《七侠五义》 第一回 设阴谋临产换太子 奋侠义替死救皇娘 话说宋朝自陈桥兵变众将立太祖为君江山一统相传至太宗又至真宗四海升平万民乐业真是风调雨顺君正臣良。 一日早朝文武班齐有西台御史兼钦天监文彦博出班奏道:“臣夜观天象见天狗星犯阙恐于储君不利。恭绘形图一张谨呈御览。”承奉接过陈于御案之上。天子看罢笑曰:“朕观此图虽则是上天垂象但朕并无储君有何不利之处?卿且归班朕自有道理。”早朝已毕众臣皆散。 转向宫内真宗闷闷不乐暗自忖道:“自御妻死后正宫之位久虚幸有李、刘二妃现今俱各有娠难道上天垂象就应于二人身上不成?”才要宜召二妃见驾谁想二妃不宣而至参见已毕跪而奏曰:“今日乃中秋佳节妾妃等已将酒宴预备在御园之内特请圣驾今夕赏月作个不夜之欢。”天子大喜即同二妃来到园中但见秋色萧萧花香馥馥又搭着金风瑟瑟不禁心旷神怡。真宗玩赏进了宝殿归了御座李、刘二妃陪侍。宫娥献茶已毕。天子道:“今日文彦博具奏他道现时天狗星犯阙主储君不利。朕虽乏嗣且喜二妃俱各有孕不知将来谁先谁后是男是女。上天既然垂兆朕赐汝二人玉玺龙袱各一个镇压天狗冲犯;再朕有金丸一对内藏九曲珠子一颗系上皇所赐无价之宝朕幼时随身佩带如今每人各赐一枚将妃子等姓名宫名刻在上面随身佩带。”李、刘二妃听了望上谢恩。天子即将金丸解下命太监陈林拿到尚宝监立时刻字去了。 这里二位妃子吩咐摆酒安席进酒。登时鼓乐迭奏彩戏俱陈皇家富贵自不必说。到了晚间皓月当空照得满园如同白昼君妃快乐共赏冰轮星斗齐辉情景交错。天子饮至半酣只见陈林手捧金丸跪呈御前。天子接来细看见金丸上面一个刻着“玉宸宫李妃”一个刻着“金华宫刘妃”镌的甚是精巧。天子深喜即赏了二妃。二妃跪领钦遵佩带后每人又各献金爵三杯。天子并不推辞一连饮了不觉大醉哈哈大笑道:“二妃子如有生太子者立为正宫。”二妃又谢了恩。 天子酒后说了此话不知紧要谁知生出无限风波。你道为何?皆因刘妃心地不良久怀嫉妒之心今一闻此言惟恐李妃生下太子立了正宫;自那日归宫之后便与总管都堂郭槐暗暗铺谋定计要害李妃。谁知一旁有个宫人名唤寇珠乃刘妃承御的宫人。此女虽是刘妃心腹她却为人正直素怀忠义见刘妃与郭槐计议好生不乐。从此后各处留神悄悄窥探。 单言郭槐奉了刘妃之命派了心腹亲随找了个守喜婆尤氏;这守喜婆就屁滚尿流又把自己男人托付郭槐也做了添喜郎了。一日郭槐与尤氏密密商议将刘妃要害李妃之事细细告诉。奸婆听了始而为难。郭槐道:“若能办成你便有无穷富贵。”婆子闻听不由满心欢喜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对郭槐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郭槐闻听说:“妙!妙!真能办成将来刘妃生下太子你真有不世之功。” 又嘱咐临期不要误事并给了好些东西。婆子欢喜而去。郭槐进宫将此事回明刘妃欢喜无限专等临期行事。 光阴迅不觉的到了三月圣驾至玉宸宫看视李妃。李妃参驾。天子说:“免参。”当下闲谈忽然想起明日乃是南清宫八千岁的寿辰便特派领陈林前往御园办理果品来日与八千岁祝寿。陈林奉旨去后只见李妃双眉紧蹙一时腹痛难禁。天子着惊知是要分娩了立刻起驾出宫急召刘妃带领守喜婆前来守喜。刘妃奉旨先往玉宸宫去了。郭槐急忙告诉尤氏。尤氏早已备办停当双手捧定大盒交付郭槐一同至玉宸宫而来。 你道此盒内是什么东西?原来就是二人定的奸计将狸猫剥去皮毛血淋淋光油油认不出是何妖物好生难看。二人来至玉宸宫内别人以为盒内是吃食之物哪知其中就里。 恰好李妃临产刚然分娩一时血晕人事不知。刘妃、郭槐、尤氏做就活局趁着忙乱之际将狸猫换出太子仍用大盒将太子就用龙袍包好装上抱出玉宸宫竟奔金华宫而来。刘妃即唤寇珠提藤篮暗藏太子叫她到销金亭用裙绦勒死丢在金水桥下。寇珠不敢不应惟恐派了别人此事更为不妥只得提了藤篮出凤右门至昭德门外直奔销金亭上忙将藤篮打开抱出太子。且喜有龙袱包裹安然无恙。抱在怀中心中暗想:“圣上半世乏嗣好容易李妃产生太子偏遇奸妃设计陷害我若将太子谋死天良何在?也罢!莫若抱着太子一同赴河尽我一点忠心罢了。”刚然出得销金亭只见那边来了一人即忙抽身隔窗细看。见一个公公打扮的人踏过引仙桥手中抱定一个宫盒穿一件紫罗袍绣立蟒粉底乌靴胸前悬一挂念珠项左斜插一个拂尘儿生的白面皮精神好双目显神光。这寇承御一见满心欢喜暗暗地念佛说:“好了!得此人来太子有了救了!”原来此人不是别人就是素怀忠义、领陈林。只因奉旨到御园采办果品手捧着金丝砌就龙妆盒迎面而来。一见寇宫人怀抱小儿细问情由。寇珠将始末根由说了一回。陈林闻听吃惊不小又见有龙袱为证。二人商议即将太子装入盒内刚刚盛得下。偏偏太子啼哭二人又暗暗地祷告。祝赞已毕哭声顿止。二人暗暗念佛保佑太子平安无事就是造化。二人又望空叩罢寇宫人急忙回宫去了。” 陈林手捧妆盒一腔忠义不顾死生直往禁门而来。才转过桥走至禁门只见郭槐拦住道:“你往哪里去?刘娘娘宣你有话面问。”陈公公闻听只得随往进宫却见郭槐说:“待我先去启奏。”不多时出来说:“娘娘宣你进去。”陈公公进宫将妆盒放在一旁朝上跪倒口尊:“娘娘小奴陈林参见不知娘娘有何懿旨?”刘妃一言不手托茶杯慢慢吃茶半晌方才问道“陈林你提这盒子往哪里去?上有皇封是何缘故?”陈林奏道:“奉旨前往御园采拣果品与南清宫八大王上寿故有皇封封定。非是奴卑擅敢自专的。” 刘妃听了瞧瞧妆盒又看看陈林复又说道:“里面可有夹带?从实说来!倘有虚伪你吃罪不起。”陈林当此之际把生死付于度外将心一横不但不怕反倒从容答道:“并无夹带。娘娘若是不信请去皇封当面开看。”说着话就要去揭皇封。刘妃一见连忙拦住道:“既是皇封封定谁敢私行开看!难道你不知规矩么?”陈林叩头说:“不敢不敢!” 刘妃沉吟半晌因明日果是八千岁寿辰便说:“既是如此去罢!”陈林起身手提盒子才待转身忽听刘妃说:“转来!”陈林只得转身。刘妃又将陈林上下打量一番见他面上颜色丝毫不漏方缓缓地说道:“去罢。”陈林这才出宫。这也是一片忠心至诚感应始终瞒过奸妃脱了这场大难。 出了禁门直奔南清宫内传:“旨意到。”八千岁接旨入内殿将盒供奉上面行礼已毕。因陈林是奉旨钦差才要赐座只见陈林扑簌簌泪流满面双膝跪倒放声大哭。八千岁一见惊疑不止便问道:“伴伴这是何故?有话起来说。” 陈林目视左右。贤王心内明白便吩咐:“左右回避了。”陈林见没人便将情由细述一遍。八千岁便问:“你怎么就知道必是太子?”陈林说:“现有龙袱包定。”贤王听罢急忙将妆盒打开抱出太子一看果有龙袱;只见太子“哇”的一声竟痛哭不止仿佛诉苦的一般。贤王爷急忙抱入内室并叫陈林随入里面见了狄娘娘又将原由说了一遍。大家商议将太子暂寄南清宫抚养候朝廷诸事安顿后再做道理。 陈林告别回朝复命。 谁知刘妃已将李妃生产妖孽奏明圣上。天子大怒立将李妃贬入冷宫下院加封刘妃为玉宸宫贵妃。可怜无靠的李妃受此不白之冤向谁申诉?幸喜冷宫的总管姓秦名凤为人忠诚素与郭槐不睦已料此事必有奸谋;今见李妃如此好生不忍向前百般安慰。又吩咐小太监余忠:“好生服侍娘娘不可怠慢。”谁知余忠更有奇异之处他的面貌酷似李妃的玉容而且素来做事豪侠往往为他人奋不顾身因此秦凤更加疼爱他虽是师徒情如父子。他今见娘娘受此苦楚恨不能以身代之每欲设计救出只是再也想不出法子来也只得罢了。 且说刘妃此计已成满心欢喜暗暗地重赏了郭槐与尤氏并叫尤氏守自己的喜。到了十月满足恰恰也产了一位太子奏明圣上。天子大喜即将刘妃立为正宫颁行天下。从此人人皆知国母是刘后了。待郭槐犹如开国的元勋一般尤氏就为掌院寇珠为主宫承御。清闲无事。 谁想乐极生悲过了六年刘后所生之子竟至得病一命呜呼。圣上大痛自叹半世乏嗣好容易得了太子偏又夭亡焉有不心疼的呢?因为伤心过度竟是连日未能视朝。这日八千岁进宫问安。天子召见八千岁奏对之下赐座闲谈问及世子共有几人年纪若干。八千岁一一奏对说至三世子恰与刘后所生之子岁数相仿。天子闻听龙颜大悦立刻召见进宫见驾。一见世子不由龙心大喜更奇怪的是形容态度与自己分毫不差因此一乐病就好了。即传旨将三世子承嗣封为东宫守缺太子。便传旨叫陈林带往东宫参见刘后并往各宫看视。陈林领旨引着太子先到昭阳正院朝见刘后并启奏说:“圣上将八千岁之三世子封为东宫太子命奴婢引来朝见。”太子行礼毕。刘后见太子生得酷肖天子模样心内暗暗诧异。陈林又奏还要到各宫看视。刘后说:“既如此你就引去;快来见我还有话说呢。”陈林答应着随把太子引往各宫去。 路过冷宫陈林便向太子说“这是冷宫李娘娘因产生妖物圣上将李娘娘贬入此宫。若说这位娘娘是最贤德的。” 太子闻听产生妖物一事心中就有几分不信。这太子乃一代帝王何等天聪如何信这怪异之事?可也断断想不到就在自己身上便要进去看视。恰好秦凤走出宫来(陈林素与秦凤最好。已将换太子之事悄悄说明:“如今八千岁的世子就是抵换的太子。”秦凤听了大喜。)先参见了太子便转身进宫奏明李娘娘。不多时出来说道:“请太子进宫。”陈林一同引进见了娘娘太子不由得泪流满面。这正是母子天性攸关。陈林一见心内着忙急将太子引出仍回正宫去了。 刘后正在宫中闷坐细想忽见太子进宫面有泪痕追问何故啼哭。太子又不敢隐瞒便说:“适从冷宫经过见李娘娘形容憔悴心实不忍奏明情由还求母后遇便在父王跟前解劝解劝使脱了沉埋以慰孩儿凄惨之忱。”说着便跪下去了。刘后闻听便心中一惊假意连忙搀起口中夸赞道:“好一个仁德的殿下!只管放心我得便就说便了。”太子仍随着陈林上东宫去了。 太子去后刘后心中哪里丢得下此事心中暗想:“适才太子进宫猛然一见就有些李妃形景;何至见了李妃之后就在哀家跟前求情!事有可疑。莫非六年前叫寇珠抱出宫去并未勒死不曾丢在金水桥下?”因又转想:“曾记那年有陈林手提妆盒从御园而来难道寇珠擅敢将太子交与陈林携带出去不成?若要明白此事须拷问寇珠这贱人便知分晓。” 越想愈觉可疑即将寇珠唤来剥去衣服细细拷问与当初言语一字不差。刘后更觉恼怒便召陈林当面对证也无异词。 刘后心内焦说:“我何不以毒攻毒叫陈林掌刑追问。他二人做的事如今叫一人受苦焉有不说的道理。”便命陈林掌刑拷问寇珠。刘后虽是如此心毒哪知横了心的寇珠视死如归。可怜她柔弱身躯只打得身无完肤也无一字招承。 正在难分难解之时见有圣旨来宣陈林。刘后惟恐耽延工夫露了马脚只得打陈林去了。寇宫人见了陈林已去“大约刘后必不干休与其零碎受苦莫若寻个自尽。”因此触槛而死。刘后吩咐将尸抬出就有寇珠心腹小宫人偷偷埋在玉宸宫后。刘后因无故打死宫人威逼自尽不敢启奏也不敢追究了。刘后不得真情其妒愈深转恨李妃不能忘怀悄与郭槐商议密访李妃嫌隙必须置之死地方休。也是合当有事。 且说李妃自见太子之后每日伤感多亏秦凤百般开解暗将此事一一奏明。李妃听了如梦方醒欢喜不尽因此每夜烧香祈保太子平安。被奸人访着暗在天子前启奏说:“李妃心下怨恨每夜降香诅咒心怀不善情实难宥。”天子大怒即赐白绫七尺立时赐死。谁知早有人将信暗暗透于冷宫。秦凤一闻此言胆裂魂飞忙忙奏知李娘娘。李娘娘闻听登时昏迷不醒。正在忙乱只见余忠赶至面前说道:“事不宜迟!快将娘娘衣服脱下与奴婢穿了。奴婢情愿自身替死。”李妃苏醒过来一闻此言只哭得哽气倒噎如何还说得出话来。余忠不容分说自己摘下花帽扯去网巾将散开挽了一个绺儿;又将自己衣服脱下放在一旁只求娘娘早将衣服赐下。秦凤见他如此忠烈又是心疼又是羡慕只得横了心在旁催促更衣。李妃不得已将衣脱下与他换了便哭说道:“你二人是我大恩人了!”说罢又昏过去了。秦凤不敢耽延忙忙将李妃移至下房装作余忠卧病在床。刚然收拾完了只见圣旨已到钦派孟彩嫔验看。秦凤连忙迎出让至偏殿暂坐。“俟娘娘归天后请贵人验看就是了。”孟彩嫔一来年轻不敢细看;二来感念李妃素日恩德如今遭此凶事心中悲惨如何想得到是别人替死呢。不多时报道:“娘娘已经归天了请贵人验看。”孟彩嫔闻听早已泪流满面哪里还忍近前细看便道:“我今回复圣旨去了。”此事若非余忠与娘娘面貌仿佛如何遮掩得过去。于是按礼埋葬。 此事已毕秦凤便回明余忠病卧不起。郭槐原与秦公公不睦今闻余忠患病又去了秦凤膀臂正中心中机关便不容他调养立刻逐出回籍为民。因此秦凤将假余忠抬出特派心腹人役送至陈州家内去了。后文再表。从此秦凤踽踽凉凉凄凄惨惨时常思念徒儿死的可怜又可敬又惦记着李娘娘在家中怕受了委曲。这日晚间正在伤心只见本宫四面火起。秦凤一见已知是郭槐之计一来要斩草除根二来是公报私仇。 “我纵然逃出性命也难免失火之罪莫若**也省得与他做对。”于是秦凤自己烧死在冷宫之内。此火果然是郭槐放的。 此后刘后与郭槐安心乐意以为再无后患了。就是太子也不知其中详细谁也不敢泄漏。又奉旨钦派陈林督管东宫总理一切闲杂人等不准擅入。这陈林却是八千岁在天子面前保举的从此太平无事了。如今将仁宗的事已叙明了暂且搁起后文自有交代。 第二回 奎星兆梦忠良降生 雷部宣威狐狸避难 话说江南庐州府合肥县包家村有一包员外名怀家资巨富天性好善人人称他为“包善人”又称他“包百万”。 院君周氏生有二子长名包山娶妻王氏;次名包海娶妻李氏。包山生一子尚未满月包海未有子女。那包山忠厚老成正直无私。王氏也是三从四德之人。包海尖酸刻薄奸险阴毒。 李氏却也心地不端。幸老员外治家有法大爷夫妇百般逊让因此一家尚为和睦。父子兄弟春种秋收务农为业虽非诗书门第却是勤俭人家。不料这一年老院君周氏忽又怀起孕来。 包员外想:自家已有子有孙又生出小儿女反增一累。再者院君年近五旬怎禁得临盆的痛苦乳哺的勤劳?终日闷闷不乐。 这日独坐书斋正踌躇此事双目困倦伏几而卧。朦胧之际只见半空中祥云缭绕瑞气飘飘猛然红光一闪面前落下个怪物来头生双角青面红巨口獠牙左手拿一银锭右手执一朱笔跳舞着奔落前来。员外大叫一声醒来却是一梦心中尚觉乱跳。正自出神忽见丫环掀帘而入报道:“员外大喜了!方才安人产生一位公子奴婢特来禀知。”员外闻听抽了一口凉气只吓得惊疑不止。怔了多时咳了一声道:“罢了罢了!家门不幸生此妖邪真是冤家到了。” 急忙立起身来一步一咳来至后院看视。幸安人无恙略问了几句话连小孩也不瞧回身仍往书房来了。这里服侍安人的包裹小孩的殷实之家自然俱是便当的不必细表。 单说包海之妻李氏抽空儿回到自己房中只见包海坐在那里呆。李氏道:“好好儿的二一添作五的家当如今弄成三一三十一了。你到底想个主意呀!”包海答道:“我正为此事愁。方才老当家的将我叫到书房告诉我梦见一个青脸红的怪物从空中掉将下来把老当家的吓醒了谁知就生此子。我细细想来必是咱们东地里西瓜成了精了。”李氏闻听便撺掇道:“这还了得!若是留在家内他必做孽。自古书上说妖精入门家败人亡的多着的呢!如今何不趁早儿告诉老当家的将他抛弃在荒郊野外岂不省了担着心就是家私也省了三一三十一了。一举两得你想好不好?”这妇人一套话说得包海如梦初醒连忙立身来到书房;一见员外便从头至尾地细说了一遍只是不提起家私一事。谁知员外正因此烦恼一闻包海之言恰合了念头连声说好。“此事就交付于你快快办去将来你母亲若问时就说落地不多时就死了。” 包海领命回身来至卧房托言公子已死急忙抱出用茶叶篓子装好携至锦屏山后见一坑深草便将篓子放下。刚要取出小儿只见草丛里有绿光一闪原来是一只猛虎眼光射将出来。包海一见只吓得魂不附体连尿都吓出来了连篓带小孩一同抛弃抽身跑将回来气喘吁吁不顾回禀员外跑到自己房中倒在炕上连声说道:“吓死我也!吓死我也!”李氏忙问道:“你这等见神见鬼的不是妖精作了孽了?”包海定了定神答道:“厉害!厉害!”一五一十说与李氏道:“你说可怕不可怕?只是那茶叶篓子没得拿回来。”李氏笑道:“你真是‘整篓洒油满地捡芝麻’大处不算小处算啦!一个篓能值几何?一分家私省了岂不乐吗!”包海笑嘻嘻道:“果然是‘表壮不如里壮’这事多亏了贤妻你出主意!这孩子这时候管保叫虎扒拉了!” 谁知他二人在屋内说话不防窗外有耳。恰遇贤人王氏从此经过一一听去急忙回至屋中细想此事好生残忍又着急又心痛不觉落下泪来。正自悲泣大爷包山从外边进来见此光景便问情由。王氏将此事一一说知。包山道:“原来有这等事!不要紧锦屏山不过五六里地待我前去看看再做道理。”说罢立刻出房去了。王氏自丈夫去后担惊害怕惟恐猛虎伤人又恐找不着三弟心中好生放心不下。 且言包山急急忙忙奔到锦屏山后果见一片深草。正在四下找寻只见茶叶篓子横躺在地却无三弟。大爷着忙连说:“不好大约是被虎吃了。”又往前走了数步只见一片草俱各倒卧在地足有一尺多厚上爬着个黑漆漆、亮油油、赤条条的小儿。大爷一见满心欢喜急忙打开衣服将小儿抱起揣在怀内转身竟奔家来悄悄地归到自己屋内。 王氏正在盼望之际一见丈夫回来将心放下。又见抱了三弟回来喜不自胜连忙将自己衣襟解开接过包公以胸膛偎抱。谁知包公到了贤人怀内天生的聪明将头乱拱仿佛要乳食吃的一般。贤人即将**放在包公口内慢慢的喂哺。 包山在旁便与贤人商议:“如今虽将三弟救回但我房中忽然有了两个小孩别人看见岂不生疑么?”贤人闻听道:“莫若将自己才满月的儿另寄别处寻人抚养妻身单乳哺三弟岂不两全吗!”包山闻听大喜便将自己孩儿偷偷抱出寄于他处喂养。可巧就有本村的乡民张得禄因妻子刚生一子未满月已经死了正在乳旺之时如今得了包山之子好生欢喜。这也是大爷夫妻一点至诚品格故有此机会。可见人有善念天必从之;人怀恶意天必诛之。李氏陷害包公将来也必有报应的。 且说由春而夏自秋到冬光阴迅转瞬过了六个年头包公已到七岁总以兄嫂呼为父母起名就叫黑子。最奇怪的是从小至七岁未曾哭过也未曾笑过。每日里哭丧着小脸儿不言不语就是人家逗他他也不理。因此人人皆嫌除了包山夫妻百般护侍外人皆没有爱他的一日乃周氏安人生辰不请外客自家家宴。王氏贤人带领黑子与婆婆拜寿行礼已毕站立一旁。只见包黑跑到安人跟前双膝跪倒恭恭敬敬也磕了三个头。把个安人喜得眉开眼笑将他抱在怀中说道:“曾记六年前产生一子正在昏迷之时不知怎么落地就死了。若是活着也与他一般大了。” 王氏闻听见旁边无人连忙跪倒禀道:“求婆婆恕媳妇胆大之罪。此子便是婆婆所生。媳妇恐婆婆年迈乳食不足担不得乳哺操劳故此将此子暗暗抱至自己屋内抚养不敢明言。 今因婆婆问及不敢不以实情禀告。”贤人并不提起李氏夫妻陷害一节。周氏老安人连忙将贤人扶起说道:“如此说来吾儿多亏媳妇抚养又免我劳心真是天下第一贤德人了。但只一件我那小孙孙现在何处?”王氏禀道:“现在别处喂养。” 安人闻听立刻叫将小孙孙领来。面貌虽然不同身量却不甚分别。急将员外请至大家言明此事。员外心中虽乐然而想起从前情事对不住安人如今事已如此也就无可奈何了。 从此包黑认过他父母改称包山夫妻仍为兄嫂。安人是年老惜子百般珍爱改名为三黑。又有包山夫妻照应各处留神总然包海夫妇暗暗打算也是不能凑手。转眼之间又过了二年包公到了九岁之时包海夫妇心心念念要害包公。 这一日包海在家便在员外跟前下了谗言说:“咱们庄户人总以勤俭为本不宜游荡。将来闲得好吃懒做的如何使得?现今三黑已九岁了也不小了应该叫他跟着庄村牧童或是咱家的老周的儿子长保儿学习牧放牛羊一来学本事二来也不吃闲饭。”一片话说得员外心活便与安人说明犹如三黑天天跟着闲逛的一般。安人应允便嘱长工老周加意照料。老周又嘱咐长保儿:“天天出去牧放牛羊好好儿哄着三官人顽耍倘有不到之处我是现打不赊的。”因此三公子每日同长保出去牧放牛羊或在村外或在河边或在锦屏山畔总不过离村五六里之遥再也不肯远去的。 一日驱逐牛羊来至锦屏山鹅头峰下见一片青草将牛羊就在此处牧放。乡中牧童彼此顽耍独有包公一人或观山水或在林木之下席地而坐或在山环之中枕席而眠却是无精打采仿佛心有所思的一般正在山环之中石上歇息只见阴云四合雷闪交加知道必有大雨急忙立起身来跑至山窝古庙之中。才走至殿内只听得忽喇喇霹雷一声风雨骤至。包公在供桌前盘膝端坐忽觉背后有人一搂将腰抱住。包公回头看时却是一个女子羞容满面其惊怕之态令人可怜。包公暗自想道:“不知谁家女子从此经过遇此大雨看他光景想来是怕雷。慢说此柔弱女子就是我三黑闻此雷声亦觉胆寒。” 因此索性将衣服展开遮护女子。外边雷声愈急不离顶门。 约有两三刻的工夫雨声渐小雷始止声。不多时云散天晴日已夕晖。回头看时不见了那女子。心中纳闷走出庙来找着长保驱赶牛羊。 刚才到村头只见服侍二嫂嫂丫环秋香手托一碟油饼说道:“这是二奶奶给三官人做点心吃的。”包公一见便说道:“回去替我给嫂嫂道谢。”说着拿起要吃不觉手指一麻将饼落在地下。才待要捡从后来了一只癞犬竟自衔饼去了。 长保在旁便说:“可惜一张油饼却被它吃了。这是我家癞犬等我去赶回来。”包公拦住道:“他既衔去总然拿回也吃不了咱们且交代牛羊要紧。”说着来到老周屋内。长保将牛羊赶入圈中只听他在院内嚷道:“不好了!怎么癞狗七孔流血了!”老周闻听同包公出得院来只见犬倒在地七窍流血。 老周看了诧异道:“此犬乃服毒而死的不知他吃了什么了!” 长保在旁插言:“刚才二奶奶叫秋香送饼与三官人吃失手落地被咱们的癞狗吃了。”老周闻听心下明白。请三官人来至屋内暗暗地嘱咐:“以后二奶奶给的吃食务要留神不可堕入术中。”包公闻听不但不信反倒怪他们离间叔嫂不和赌气别了老周回家好生气闷。 过了几天只见秋香来请说二奶奶有要紧的事。包公只得随他来至二嫂屋内。李氏一见满面笑容说秋香昨日到后园忽听古井内有人说话因在井口往下一看不想把金簪掉落井中恐怕安人见怪。若叫别人打捞井口又小下不去又恐声张出来。没奈何故此叫他急请三官人来。问包公道:“三叔因你身量小下井将金簪摸出以免嫂嫂受责。不知三叔你肯下井去么?”包公道:“这不打紧待我下去给嫂嫂摸出来就是了。”于是李氏呼秋香拿绳子同包公来到后园井边。包公将绳拴在腰间手扶井口叫李氏同秋香慢慢地松放。刚才系到多一半只听上面说:“不好揪不住了!”包公觉得绳子一松身如败絮一般噗通一声竟自落在井底。且喜是枯井无水却未摔着。心中方才明白暗暗思道:“怪不得老周叫我留神原来二嫂嫂果有害我之心。只是如今既落井中别人又不知道我却如何出得去呢?” 正在闷闷之际只见前面忽有光明一闪。包公不知何物暗忖道:“莫非果有金钗放光么?”向前用手一扑并未扑着光明又往前去。包公诧异又往前赶越扑越远再也扑他不着。心中焦躁满面汗流连说:“怪事怪事井内如何有许多路径呢?”不免尽力追去看是何物。因此扑赶有一里之遥忽然光儿不动。包公急忙向前扑住看时却是古镜一面。翻转细看黑暗之处再也瞧不出来只觉得冷气森森透人心胆。正看之间忽见前面明亮忙将古镜揣起爬将出来。看时乃是场院后墙以外地沟。心内自思道:“原来我们后园枯井竟与此道相通。不要管他。幸喜脱了枯井之内且自回家便了。” 走到家中好生气闷。自己坐着无处泄这口闷气走到王氏贤人屋内撅着嘴怔。贤人问道:“老三你从何处而来?为着何事这等没好气?莫不有人欺负你了?”包公说:“我告诉嫂嫂并无别人欺我。皆因秋香说二嫂嫂叫我赶着去见谁知他叫我摸簪。”于是将赚入枯井之事一一说了一回。 王氏闻听心中好生不平又是难受又无可奈何只得解劝安慰嘱咐以后要处处留神。包公连连称是。说话间从怀中掏出古镜交与王氏便说是从暗中得来的。嫂嫂好好收藏不可失落。 包公去后贤人独坐房中心里暗想:“叔叔、婶婶所作之事深谋密略莫说三弟孩提之人难以揣度就是我夫妻二人亦难测其阴谋。将来倘若弄出事端如何是好?可笑他二人只为家私却忘伦理。”正在嗟叹只见大爷包山从外而入贤人便将方才之话说了一遍。大爷闻听连连摇道:“岂有此理!这必是三弟淘气误掉入枯井之中自己恐怕受责故此捏造出这一片谎言不可听他。日后总叫他时时在这里就是了可也免许多口舌。”大爷口虽如此说心中万分难受暗自思道:“二弟从前做的事体我岂不知只是我做哥哥的焉能认真只好含糊罢了。此事若是明言一来伤了手足的和气二来添妯娌疑忌。”沉吟半晌不觉长叹一声便向王氏.说:“我看三弟气宇不凡行事奇异将来必不可限量。我与二弟巳然耽搁自幼不曾读书如今何不延师教训三弟倘上天怜念得个一官半职一来改换门庭二来省受那赃官污吏的闷气。 你道好也不好?”贤人闻听点头连连称是。又道:“公公之前须善为说词方好。”大爷说:“无妨我自有道理。” 次日大爷料理家务巳毕来见员外便道:“孩儿面见爹爹有一事要禀。”员外问道:“何事?”大爷说:“只因三黑并无营生与其叫他终日牧羊在外游荡也学不出好来何不请个先生教训教训呢?就是孩儿等自幼失学虽然后来补学一二遇见为难的帐目还有念不下去的被人欺哄。如今请个先生一来教三黑些书籍;二来有为难的字帖亦可向先生请教;再者三黑学会了也可以管些出入帐目。”员外闻听可管些帐目之说便说:“使得。但是一件不必请饱学先生只要比咱们强些的就是了教个三年二载认得字就得了。” 大爷闻听员外允了心中大喜即退出来便托乡邻延请饱学先生是必要叫三弟一举成名。看官这非是包山故违父命只因见三弟一表非凡终成大器故此专要请一名儒教训以为将来显亲扬名光宗耀祖。 闲言少叙且表众乡邻闻得“包百万”家要请先生谁不献勤这个也来说那个也来荐。谁知大爷非名儒不请。可巧隔村有一宁老先生此人品行端正学问渊深兼有一个古怪脾气教徒弟有三不教:笨了不教;到馆中只要书童一个不许闲人出入;十年之内只许先生辞馆不许东家辞先生。有此三不教束修不拘多少故此无人敢请。一日包山访听明白急亲身往谒见面叙礼。包山一见真是好一位老先生满面道德品格端方即将延请之事说明并说:“老夫子三样规矩其二其三小子俱是敢应的只是恐三弟笨些望先生善导为幸。”当下言明即择日上馆。是日备席延请递贽敬束修一切礼仪自不必说。即领了包公来至书房拜了圣人拜了老师。这也是前生缘分师徒一见彼此对看爱慕非常。并派有伴童包兴与包公同岁一来伺候书房茶水二来也叫他学几个字儿。这正是:英才得遇春风人俊杰来从喜气生。未审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三回 金龙寺英雄初救难 隐逸村狐狸三报恩 且说当下开馆节文已毕宁老先生入了师位包公呈上《大学》。老师点了句读教道:“大学之道……”包公便说:“在明明德。”老师道:“我说的是‘大学之道’。”包公说:“是。 难道下句不是‘在明明德’么?”老师道:“再说。”包公便道:“在新民在止于至善。”老师闻听甚为诧异叫他往下念依然丝毫不错然仍不大信疑是在家中有人教他的或是听人家念学就了的尚不在怀。谁知到后来无论什么书籍俱是如此教上句便会下句有如温熟书的一般真是把个老先生喜的乐不可支自言道:“天下聪明子弟甚多未有不教而成者真是生就的神童天下奇才将来不可限量。哈哈!不想我宁某教读半世今在此子身上成名。这正是孟子有云‘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遂乃给包公起了官印一个“拯”字取意将来可拯民于水火之中。起字“文正”取其意文与正岂不是政字么言其将来理国政必为治世良臣之意。 不觉光阴荏苒早过了五个年头包公已长成十四岁学得满腹经纶诗文之佳自不必说。先生每每催促递名送考怎奈那包员外是个勤俭之人恐怕赴考有许多花费。从中大爷包山不时在员外跟前说道:“叫三黑赴考若得进一步也是好的。”无奈员外不允大爷只好向先生说:“三弟年纪太小恐怕误事临期反为不美。”于是又过了几年包公已长成十六岁了。 这年又逢小考先生实在忍耐不住急向大爷包山说道:“此次你们不送考我可要替你们送了。”大爷闻听急又向员外跟前禀说道:“这不过先生要显弄他的本领莫若叫三黑去这一次若是不中先生也就死心塌地了。”大爷说得员外一时心活就便允了。大爷见员外已应允许考心中大喜急来告知先生。先生当时写了名字报送。即到考期一切全是大爷张罗员外毫不介意。大爷却是谆谆盼望。到了揭晓之期天尚未亮只听得一阵喧哗老员外以为必是本县差役前来。 不是派差就是拿车。正在游疑之际只见院公进来报喜道:“三公子中了生员了!”员外闻听倒抽了一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我上了先生的当了。这也是家运使然活该是冤孽再也躲不开的。”因此一烦自己藏于密室连亲友前来贺他也不见就是先生他也不致谢一声。多亏了大爷一切周旋方将此事完结。惟有先生暗暗的想道:“我自从到此课读也有好几年了从没见过本家老员外。如今教得他儿子中了秀才何以仍不见面?连个谢字也不道竟有如此不通情理之人实实又令人纳闷了。又可气又可恼!”每每见了包山说了好些嗔怪的言语。包山连忙赔罪说道:“家父事务冗繁必要定日相请恳求先生宽恕。”宁公是个道学之人听了此言也就无可说了。亏得大爷暗暗求告太爷求至再三员外方才应允。定了日子下了请帖设席与先生酬谢。 是日请先生到待客厅中员外迎接见面不过一揖让至屋内分宾主坐下。坐了多时员外并无致谢之辞。然后摆上酒筵将先生让至上座员外在主位相陪。酒至三巡菜上五味只见员外愁容满面举止失措连酒他也不吃。先生见此光景忍耐不住只得说道:“我学生在贵府打扰了六七年虽有微劳开导指示也是令郎天分聪明所以方能进此一步。” 员外闻听呆了半晌方才说道:“好。”先生又说道:“若论令郎刻下学问慢说是秀才就是举人、进士也是绰绰有余的了将来不可限量。这也是尊府上德行。”员外听说至此不觉双眉紧蹙狠道:“什么德行!不过家门不幸生此败家子。将来但能保得住不家败人亡就是造化了。”先生闻听不觉诧异道:“贤东何出此言?世上哪有不望儿孙中举作官之理呢?此话说来真令人不解。”员外无奈只得将生包公之时所作恶梦说了一遍如今提起还是胆寒。宁公原是饱学之人听见此梦之形景似乎奎星又见包公举止端方更兼聪明过人就知是有来历的将来必是大贵暗暗点头。员外又说道:“以后望先生不必深教小儿就是十年束修断断不敢少的请放心。”一句话将个正直宁公说得面红过耳不悦道:“如此说来令郎是叫他不考的了。”员外连声道:“不考了不考了!”先生不觉勃然大怒道:“当初你的儿子叫我教原是由得你的;如今是我的徒弟叫他考却是由得我了。以后不要你管我自有主张罢了。”怒冲冲不等席完竟自去了。你道宁公为何如此说?他因员外是个愚鲁之人若是谏劝他决不听而且自己徒弟又保得必作脸莫若自己拢来一则不至误了包公;二则也免包山跟着为难。这也是他读书人一片苦心。 到了乡试年头全是宁公作主与包山一同商议硬叫包公赴试。叫包山都推在老先生身上。到了挂榜之期谁知又高高的中了乡魁。包山不胜欢喜;惟有员外愁个不了仍是藏着不肯见人。大爷备办筵席请了先生坐了上席所有贺喜的乡亲两边相陪大家热闹了一天。诸事已毕便商议叫包公上京会试禀明员外。员外到了此时也就没的说了只是不准多带跟人惟恐耗费了盘川只有伴童包兴一人。 包公起身之时拜别了父母又辞了兄嫂。包山暗与了盘川。包公又到书房参见了先生先生嘱咐了多少言语又将自己的几两修金送给了包公。包兴备上马大爷包山送至十里长亭兄弟留恋多时方才分手。包公认镫乘骑带了包兴竟奔京师。一路上少不得饥餐渴饮夜宿晓行。 一日到了镇店主仆两个找了一个饭店。包兴将马接过来交与店小二喂好。找了一个座儿包公坐在正面包兴打横。虽系主仆只因出外又无外人爷儿两个就在一处吃了。堂官过来安放杯筷放下小菜。包公随便要一角酒两样菜。 包兴斟上酒包公刚才要饮只见对面桌上来了一个道人坐下要了一角酒且自出神拿起壶来不向杯中斟哗啦啦倒了一桌子。见他嗨声叹气似有心事的一般。包公正然纳闷又见从外进来一人武生打扮叠暴着英雄精神面带着侠气。道人见了连忙站起只称:“恩公请坐。”那人也不坐下从怀中掏出一锭大银递给那人道:“将此银暂且拿去等晚间再见。”那道人接过银子爬在地下磕了一个头出店去了。包公见此人年纪约有二十上下气宇轩昂令人可爱因此立起身来执手当胸道:“尊兄请了。若不弃嫌何不请过来彼此一叙。”那人闻听便将包公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笑容满面道:“既承错爱敢不奉命。”包兴连忙站起添分杯筷又要了一角酒二碟菜满满斟上一杯。包兴便在一旁侍立不敢坐了。包公与那人分宾主坐了便问:“尊兄贵姓?” 那人答道:“小弟姓展名昭字熊飞。”包公也通了姓名。二人一文一武言语投机不觉饮了数角。展昭便道:“小弟现有些小事情不能奉陪尊兄改日再会。”说罢会了钱钞。 包公也不谦让。包兴暗道:“我们三爷嘴上抹石灰。”那人竟自作别去了。包公也料不出他是什么人。 吃饭巳毕主仆乘马登程。因店内耽误了工夫天色看看巳晚不知路径。忽见牧子归来包兴便向前问道:“牧童哥这是什么地方?”童子答道:“由西南二十里方是三元镇是个大去处。如今你们走差了路了。此是正西若要绕回去还有不足三十里之遥呢!”包兴见天色巳晚便问道:“前面可有宿处么?”牧童道:“前面叫做沙屯儿并无店口只好找个人家歇了罢。”说罢赶着牛羊去了。 包兴回复包公竟奔沙屯儿而来。走了多时见道旁有座庙宇匾上大书“敕建护国金龙寺”。包公道:“与其在人家借宿不若在此庙住宿一夕明日布施些香资岂不方便。” 包兴便下马用鞭子前去叩门。里面出来了一个僧人问明来历便请进了山门。包兴将马拴好喂在槽上。和尚让至云堂小院三间净室叙礼归座。献罢茶汤和尚问了包公家乡姓氏知是上京的举子。包公问道:“和尚上下?”回说:“僧人法名叫法本还有师弟法明此庙就是我二人住着。”说罢告辞出去。一会儿小和尚摆上斋来不过是素菜素饭。主仆二人用毕天已将晚。包公即命包兴将家伙送至厨房省得小和尚来回跑。包兴闻听急忙把家伙拿起因不知厨房在那里出了云堂小院来至禅院。只见几个年轻的妇女花枝招展携手嘻笑说道:“西边云堂小院住下客了咱们往后边去罢。” 包兴无处可躲只得退回容他们过去才将厨房找着。家伙送去急忙回至屋内告知包公恐此庙不大安静。 正说话间只见小和尚左手拿一只灯右手提一壶茶来走进来贼眉贼眼将灯放下又将茶壶放在桌上两只贼眼东瞧西看连话也不说回头就走。包兴一见连说:“不好这是个贼庙。”急来外边看时山门已经倒锁了。又看别处竟无出路急忙跑回。包公尚可自主包兴张口结舌说:“三爷咱们快想出路才好。”包公道:“门已关锁又无别路可出往哪里走?”包兴着急道:“现有桌椅待小人搬至墙边公子赶紧跳墙逃生。等凶僧来时小人与他拚命。”包公道:“我自小儿不会登梯爬高;若是有墙可跳你赶紧逃生回家报信也好报仇。”包兴哭道:“三官人说哪里话来。小人誓死再也不离了相公的。”包公道:“既是如此咱主仆二人索性死在一处。等那僧人到来再作道理只好听天由命罢了。”包公将椅子挪在中间门口端然正坐。包兴无物可拿将门栓擎在手中在包公之前说:“他若来时我将门栓尽力向他一杵给他个冷不防。”两只眼直勾勾的直瞅着院门。 正在凝神忽听门外咔哧一声门已开了进来一人。包兴吓了一跳门栓巳然落地浑身乱抖蜷缩在一处。只见那人浑身是青却是夜行打扮。包公细看不是别人就是白日在饭店遇见的那个武生。包公猛然省悟他与道人有晚间再见一语此人必是侠客。 原来列位不知白日饭店中那道人也是在此庙中的。皆因法本、法明二人抢掠妇女老和尚嗔责二人不服将老僧杀了。道人惟恐干连又要与老和尚报仇因此告至当官。不想凶僧有钱常与书吏差役人等结交买嘱通了竟将道人重责二十大板作诬告良人逐出境外。道人冤屈无处可伸来到林中欲寻自尽恰遇展爷行到此间将他救下。问得明白叫他在饭店等候。他却暗暗采访实在方赶到饭店之内赠了道人银两。不想遇见包公。同饮多时他便告辞先行回到旅店歇息。至天交初鼓改扮行装施展飞檐走壁之能来至庙中从外越墙而入悄地行藏来至宝阁。 只见阁内有两个凶僧旁列四五个妇女正在饮酒作乐。 又听得说:“云堂小院那个举子等到三更时分再去下手不迟。” 展爷闻听暗道:“我何不先救好人后杀凶僧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因此来到云堂小院用巨阙宝剑削去了吊铁环进来看时不料就是包公。真是主仆五行有救。展爷上前拉住包公携了包兴道:“尊兄随我来。”出了小院从旁边角门来至后墙打百宝囊中掏出如意索来系在包公腰间。自己提了绳头飞身一跃上了墙头骑马式蹲住将手轻轻一提便将包公提在墙上。悄悄附耳说道:“尊兄下去时便将绳子解开待我再救尊管。”说罢向下一放包公两脚落地。急忙解开绳索展爷提将上去又将包兴救出向外低声道:“你主仆二人就此逃走去罢。”只见身形一晃就不见了。 包兴搀扶着包公那敢消停深一步浅一步往前没命的好跑。好容易奔到一个村头天已五鼓远远有一灯光。包兴说:“好了有人家了。咱们暂且歇息歇息等到天明再走不迟。”急忙上前叫门柴扉开处里面走出一个老者来问是何人。包兴道:“因我二人贪赶路程起得早了辨不出路径望你老人家方便方便俟天明便行。”老者看包公是一儒流又看包兴是个书童打扮却无行李只当是近处的便说道:“既是如此请到里边坐。” 主仆二人来至屋中原来是连舍三间两明一暗。明间安一磨盘并方屉罗桶等物却是卖豆腐生理。那边有小小土炕让包公坐下。包公问道:“老人家贵姓?”老者道:“老汉姓孟还有老伴并无儿女以卖豆腐为生。”包兴道:“老人家有热水讨一杯吃。”老者道:“我这里有现成的豆腐浆儿是刚出锅的。”包兴道:“如此更好。”孟老道:“待我拿个灯儿与你们盛浆。”说罢在壁子里拿出一个三条腿的桌子放在炕上又用土坯将那条腿儿支好;掀开旧布帘子进里屋内拿出一个黄土泥的蜡台;又在席篓子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根半截的蜡来把油灯点着安放在小桌上。包兴一旁道:“小村中竟有胳膊粗的大蜡。”细看时影影绰绰原来是绿的上面尚有“冥路”二字方才明白是吊祭用过的孟老得来舍不得点预备待客的。只见孟老从锅台上拿了一个黄砂碗用水洗净盛了一碗白亮亮腾腾的浆递与包兴。包兴捧与包公喝时其香甜无比。包兴在旁看着馋得好不难受。只见孟老又盛一碗递与包兴。包兴连忙接过如饮甘露一般。他主仆劳碌了一夜又受惊恐今在草房之中如到天堂喝这豆腐浆不亚如饮玉液琼浆。不多时大豆腐得了。孟老化了卤水又与每人盛了一碗。真是饥渴之下吃下去肚内暖烘烘的好生快活。又与孟老闲谈问明路途方知离三元镇尚有不足二十里之遥。 正在叙话之间忽见火光冲天。孟老出院看时只见东南角上一片红光按方向好似金龙寺内起火。包公同包兴也到院中看望心内料定必是侠士所为。只得问孟老:“这是何处走火?”孟老道:“天理昭彰循环报应老天爷是再不错的。 二位不知这金龙寺自老和尚没后留下这两个徒弟无法无天时常谋杀人命抢掠妇女。他比杀人放火的强盗还厉害呢! 不想他今日也有此报应!”说话之间又进屋内歇了多时。只听鸡鸣茅店催客前行。主仆二人深深致谢了孟老改日再来酬报。孟老道:“些小微意何劳挂齿。”送至柴门外指引了路径:“出了村口过了树林便是三元镇的大路了。”包兴道:“多承指引了。” 主仆执手告别出了村口直奔树林而来。又无行李马匹连盘缠银两俱已失落。包公却不着意觉得两腿酸痛步履艰难只得一步捱一步往前款款行走。爷儿两个一边走着说着话。包公道:“从此到京尚有几天路程似这等走法不知道多咱才到京中。况且又无盘缠这便如何是好?”包兴听了此言又见相公形景可惨恐怕愁出病来只得撒谎安慰便道:“这也无妨。只要到了三元镇我那里有个舅舅向他借些盘缠再叫他备办一头驴子与相公骑坐小人步下跟随破着十天半月的工夫焉有不到京师之理。”包公道:“若是如此甚好了只是难为你了。”包兴道:“这有什么要紧。咱们走路仿佛闲游一般包管就生出乐趣也就不觉苦了。”这虽是包兴宽慰他主人却是至理。主仆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巳离三元镇不远了。 看看天气已近晌午包兴暗暗打算:“真是我哪里有舅舅?已到镇上且同公子吃饭先从我身上卖起混一时是一时只不叫相公愁烦便了。”一时来到镇上只见人烟稠密铺户繁杂。包兴不找那南北碗菜应时小卖的大馆单找那家常便饭的二荤铺。说:“相公咱爷儿俩在此吃饭罢。”包公却分不出那是贵贱只不过吃饭而已。主仆二人来到铺内虽是二荤铺俱是连脊的高楼。包兴引着包公上楼拣了个干净座儿包公上座包兴仍是下边打横。跑堂的过来放下杯筷也有两碟小菜要了随便的酒饭。登时间主仆饱餐已毕包兴立起身来向包公悄悄地道:“相公在此等候别动小人去找我舅舅就来。”包公点头。 包兴下楼出了铺子只见镇上热闹非常先抬头认准了饭铺字号却是望春楼这才迈步。原打算来找当铺。到了暗处将自己内里青绸袷袍蛇退皮脱下来暂当几串铜钱雇上一头驴就说是舅舅处借来的且混上两天再作道理。不想四五里地长街南北一直再没有一个当铺。及至问人时原有一个当铺如今却是止当候赎了。包兴闻听急得浑身是汗。包兴说道:“罢咧!这便如何是好?”正在为难只见一簇人围绕着观看。包兴挤进去见地下铺一张纸上面字迹分明。忽听旁边有人侉声侉气说道:“告白。”又说:“白老四是我的朋友为什么告他呢?”包兴闻听不由笑道:“不是这等待我念来。上面是:告白四方仁人君子知之。今有隐逸村内李老大人宅内小姐被妖迷住倘有能治邪捉妖者谢纹银三百两决不食言。谨此告白。”包兴念完心中暗想道:“我何不如此如此。倘若事成这一路上京便不吃苦了;即或不成也混他两天吃喝也好。”想罢上前。这正是:难里巧逢机会事急中生出智谋来。未审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四回 除妖魅包文正联姻 受皇恩定远县赴任 且说包兴见了“告白”急中生出智来。见旁边站着一人他即便向那人道:“这隐逸村离此多远?”那人见问连忙答道:“不过三里之遥你却问怎的?”包兴道:“不瞒你们说只因我家相公惯能驱逐邪祟降妖捉怪手到病除。只是一件我们原是外乡之人我家相公他虽有些神通却不敢露头惟恐妖言惑众轻易不替人驱邪必须来人至诚恳求。 相公必然说是不会降妖越说不会越要恳求。他试探了来人果是真心一片至诚方能应允。”那人闻听说:“这有何难。只要你家相公应允我就是赴汤蹈火也是情愿的。”包兴道:“既然如此闲话少说你将这‘告白’收起随了我来。” 两旁看热闹之人闻听有人会捉妖的不由的都要看看后面就跟了不少的人。 包兴带领那人来在二荤铺门口便向众人说道:“众位乡亲倘我家相公不肯应允欲要走时求列位拦阻拦阻。” 那人也向众人说道:“相烦众位高邻倘若法师不允奉求帮衬帮衬。”包兴将门口儿埋伏了个结实进了饭店又向那人说道:“你先到柜上将我们钱会了省得回来走时又要耽延工夫。”那人连连称是。来到柜上只见柜内俱各执手相让说:“李二爷请了许久未来到小铺。”谁知此人姓李名保乃李大人宅中主管。李保连忙答应道:“请了。借重借重。楼上那位相公、这位管家吃了多少钱文写在我账上罢。”掌柜的连忙答应暗暗告诉跑堂的知道。包兴同李保来至楼梯之前叫李保听咳嗽为号急便上楼恳求。李保答应包兴方才上楼。 谁知包公在楼上等的心内焦躁眼也望穿了再也不见包兴回来满腹中胡思乱想。先前犹以为见他母舅必有许多的缠绕或是借贷不遂不好意思前来见我。后又转想从来没听见他说有这门亲戚别是他见我行李盘费皆无私自逃走了罢。或者他年轻幼小错走了路头也未可知。疑惑之间只见包兴从下面笑嘻嘻的上来。包公一见不由得动怒嗔道:“你这狗才往哪里去了?叫我在此好等!”包兴上前悄悄的道:“我没找着我母舅如今倒有一事。”便将隐逸村李宅小姐被妖迷住请人捉妖之事说了一遍。“如今请相公前去混他一混。”包公闻听不由得大怒说:“你这狗才!”包兴不容分说在楼上连连咳嗽。只见李保上得楼来对着包公双膝跪倒道:“相公在上小人名叫李保奉了主母之命延请法官以救小姐。方才遇见相公的亲随说相公神通广**力无边望祈搭救我家小姐才好。”说罢磕头再也不肯起来。包公说道:“管家休听我那小价之言我是不会捉妖的。”包兴一旁插言道:“你听见了说出不会来了快磕头罢。”李保闻听连连叩连楼板都碰了个山响。包兴又道:“相公你看他一片诚心怪可怜的。没奈何相公慈悲慈悲罢。”包公闻听双眼一瞪道:“你这狗才满口胡说。”又向李保道:“管家你起来我还要赶路呢。我是不会捉妖的。”李保那里肯放道:“相公如今是走不的了。小人已哀告众位乡邻在楼下帮扶着小人拦阻。再者众乡邻皆知相公是法官相公若是走了倘被小人主母知道小人实实吃罪不起。”说罢又复叩。 包公被缠不过只是暗恨包兴。复又转想道:“此事终属妄言如何会有妖魅?我包某以正胜邪莫若随他看看再作脱身之计便了。”想罢向李保道:“我不会捉妖却不信邪。也罢我随你去看就了。”李保闻听包公应允满心欢喜磕了头站起来在前引路。包公下得楼来只见铺子门口人山人海俱是看法官的。 李保一见连忙向前说道:“有劳列位乡亲了。且喜我李保一片至诚法官业已应允不劳众位拦阻。望乞众位闪闪让开一条路实为方便。”说罢奉了一揖。众人闻听往两旁一闪当中让出一条同来。仍是李保引路包公随着后面是包兴。 只听众人中有称赞的道:“好相貌好神气!怪道有此等法术。 只这一派的正气也就可以避邪了。”其中还有好事儿的不辞劳苦跟随到隐逸村的也就不少。不知不觉进了村头李保先行禀报去了。 且说这李大人不是别人乃吏部天官李文业告老退归林下。就是这隐逸村名也是李大人起的不过是退归林下之意。 夫人张氏膝下无儿只生一位小姐。因游花园偶然中了邪祟。原是不准声张无奈夫人疼爱女儿的心盛特差李保前去各处觅请法师退邪。李老爷无可奈何只得应允。这日正在卧房夫妻二人讲论小姐之病。只见李保禀道:“请到法师是个少年儒流。”老爷闻听心中暗想:“既是儒流读圣贤之书焉有攻乎异端之理。待我出去责备他一番。”想罢叫李保请至书房。 李保回身来至大门外将包公主仆引至书房。献茶后复进来说道:“家老爷出见。”包公连忙站起。从外面进来一位须半白、面若童颜的官长。包公见了不慌不忙上前一揖口称:“大人在上晚生有礼。”李大人看见包公气度不凡相貌清奇连忙还礼分宾主坐下。便问:“贵姓?仙乡?因何来到敝处?”包公便将上京会试、路途遭劫毫无隐匿和盘说出。李大人闻听原来是个落难的书生。你看他言语直爽倒是忠诚之人但不知他学问如何?于是攀话之间考问多少学业。包公竟是问一答十就便是宿儒名流也不及他的学问渊博。李大人不胜欢喜暗想道:“看此子骨格清奇又有如此学问将来必为人上之人。”谈不多时暂且告别。并吩咐李保:“好生服侍包相公不可怠慢。晚间就在书房安歇。” 说罢回内去了。所有捉妖之事一字却也未提。 谁知夫人暗里差人告诉李保务必求法官到小姐屋内捉妖如今已将小姐挪至夫人卧房去了。李保便问:“法官应用何物?趁早预备。”包兴便道:“用桌子三张椅子一张随围桌椅披在小姐室内设坛。所有朱砂、新笔、黄纸、宝剑、香炉、烛台俱要洁净的等我家相公定性养神二鼓上坛便了。” 李保答应去了。不多时回来告诉包兴道:“俱已齐备。”包兴道:“既已齐备叫他们拿到小姐绣房。大家帮着我设坛去。” 李保闻听叫人抬桌搬椅所有其余物件俱是自己拿着请了包兴一同引至小姐卧房。只闻房内一股幽香。就在明间堂屋先将两张桌子并好然后搭了一张搁在前面桌子上又把椅子放在后面桌子上系好了桌围搭好了椅披然后摆设香炉、烛台安放墨砚纸笔宝剑等物。摆设停当方才同李保出了绣房竟奔书房而来。叫李保不可远去听候呼唤即便前来。 李保连声答应。 包兴便进了书房已有初更的时候。谁知包公劳碌了一夜又走了许多路程乏困已极虽未安寝已经困得前仰后合。 包兴一见说:“我们相公吃饱了食困也不怕存住食。”便走到跟前叫了一声相公。包公惊醒见包兴说:“你来的正好服侍我睡觉罢。”包兴道:“相公就是这么睡觉还有什么说的?咱们不是捉妖来了吗?”包公道:“那不是你这狗才干的!我是不会捉妖的。”包兴悄悄道:“相公也不想想小人费了多少心机给相公找了这样住处又吃那样的美馔喝那样好陈绍酒又香又陈如今吃喝足了就要睡觉。俗语道:‘无功受禄寝食不安。’相公也是这么过意的去么?咱们何不到小姐卧房看看凭着相公正气假若胜了邪魅岂不两全其美?”一席话说的包公心活;再者自己也不信妖邪原要前来看看的只得说着:“罢了由着你这狗才闹罢了。” 包兴见包公立起身来急忙呼唤:“快掌灯呀!”只听外面连声答应:“伺候下了。” 包公出了书房李保提灯在前引道来至小姐卧房一看只见灯烛辉煌桌椅高搭设摆的齐备心中早已明白是包兴闹的鬼。迈步来到屋中只听包兴吩咐李保道:“所有闲杂人等俱各回避最忌的是妇女窥探。”李保闻听连忙退出藏躲去了。 包兴拿起香来烧放炉内趴在地下又磕了三个头。包公不觉暗笑。只见他上了高桌将朱砂墨研好蘸了新笔又将黄纸撕了纸条儿。刚要写只觉得手腕一动仿佛有人把着的一般。自己看时上面写着:“淘气淘气!该打该打!” 包兴心中有些毛急急在灯上烧了忙忙的下了台。只见包公端坐在那边。包兴走至跟前道:“相公与其在这里坐着何不在高台上坐着呢?岂不是好。”包公无奈只得起身上了高台坐在椅子上。只见桌子上面放着宝剑一口又有朱砂、黄纸、笔、砚等物。包公心内也暗自欢喜难为他想得周到。因此不由的将笔提起蘸了朱砂铺下黄纸。刚要写不觉腕随笔动顺手写将下去。才要看时只听得外面哎呀了一声咕咚栽倒在地。 包公闻听急忙提了宝剑下了高台来至卧房外看时却是李保。见他惊惶失色说道:“法官老爷吓死小人了。 方才来至院内只见白光一道冲户而出是小人看见不觉失色栽倒。”包公也觉纳闷进得屋来却不见包兴。与李保寻时只见包兴在桌子底下缩作一堆见有人来方敢出头。却见李保在旁便遮饰道:“告诉你们我家相公作法不可窥探连我还在桌子底下藏着呢。你们何得不遵法令?幸亏我家相公法力无边。”一片谎言说得很象这也是他的聪明机变的好处。 李保方才说道:“只因我家老爷夫人惟恐相公夜深劳苦叫小人前来照应请相公早早安歇。”包公闻听方叫包兴打了灯笼前往书房去了。 李保叫人来拆了法台见有个朱砂黄纸字帖以为法官留下的镇压符咒连宝剑一同拿起回身来到内堂禀道:“包相公业已安歇了这是宝剑还有符咒俱各交进。”丫环接进来。李保才待转身忽听老爷说道:“且住拿来我看。” 丫环将黄纸字帖呈上。李老爷灯下一阅原来不是符咒却是一诗句写道:“避劫山中受大恩欺心毒饼落于尘。寻钗井底将君救三次相酬结好姻。”李老爷细看诗中隐藏事迹不甚明白便叫李保暗向包兴探问其中事迹并打听娶妻不曾明日一早回话。李保领命。 你道李老爷为何如此留心?只因昨日书房见了包公之后回到内宅见了夫人连声夸奖说包公人品好学问好将来不可限量。张氏夫人闻听道:“既然如此他若将我孩儿治好何不就与他结为秦晋之好呢?”老爷道:“夫人之言正合我意。且看我儿病体何如再作道理。”所以老两口儿惦记此事。又听李保说二鼓还要上坛捉妖因此不敢早眠。天交二鼓尚未安寝特遣李保前来探听。不意李保拿了此帖回来故叫他细细的访问。 到了次日谁知小姐其病若失竟自大愈实是奇事。老爷、夫人更加欢喜急忙梳洗已毕。只见李保前来回话:“昨晚细问包兴说这字帖上的事迹是他相公自幼儿遭的磨难皆是逢凶化吉并未遇害。并且问明尚未定亲。”李老爷闻听满心欢喜心中已明白是狐狸报恩成此一段良缘便整衣襟来至书房。李保通报包公迎出。只见李老爷满面笑容道:“小女多亏贤契救拔如今沉疴已愈实为奇异。老夫无儿只生此女尚未婚配意欲奉为箕帚不知贤契意下如何?”包公答道:“此事晚生实实不敢自专须要禀明父母、兄嫂方敢联姻。”李老爷见他不肯应允便笑嘻嘻从袖中掏出黄纸帖儿递与包公道:“贤契请看此帖便知不必推辞了。”包公接过一看不觉面红过耳暗暗思道:“我晚间恍惚之间如何写出这些话来?”又想道:“原来我小时山中遇雨见那女子竟是狐狸避劫。却蒙累次救我那女子竟知恩报恩。”包兴在旁着急恨不得赞成相公应允此事只是不敢插口。李老爷见包公沉吟不语便道:“贤契不必沉吟。据老夫看来并非妖邪作祟竟为贤契来做红线来了。可见凡事自有一定道理不可过于迂阔。”包公闻听只得答道:“既承大人错爱敢不从命。只是一件须要禀明:候晚生会试以后回家禀明父母、兄嫂那时再行纳聘。”李老爷见包公应允满心欢喜便道:“正当如此。大丈夫一言为定谅贤契绝不食言。老夫静候佳音便了。”说话之间排开桌椅摆上酒饭老爷亲自相陪。 饮酒之间又谈论些齐家治国之事包公应答如流说的有经有纬把个李老爷乐得事不有余再不肯放他主仆就行。一连留住三日又见过夫人。三日后备得行囊马匹衣服盘费并派主管李保跟随上京。包公拜别了李老爷复又嘱咐一番。包兴此时欢天喜地精神百倍跟了出来。只见李保牵马坠镫包公上了坐骑。李保小心伺候事事精心。一日来到京师找寻了下处。所有吏部投文之事全不用包公操心静等临期下场而已。 且说朝廷国政自从真宗皇帝驾崩仁宗皇帝登了大宝就封刘后为太后立庞氏为皇后封郭槐为总管都堂庞吉为国丈加封太师。这庞吉原是个谗佞之臣倚了国丈之势每每欺压臣僚。又有一班趋炎附势之人结成党羽。明欺圣上年幼暗有擅自专权之意。谁知仁宗天子自幼历过多少磨难乃是英明之主。先朝元老左右辅弼一切正直之臣照旧供职就是庞吉也奈何不得。因此朝政法律严明尚不至紊乱。只因春闱在迩奉旨钦点太师庞吉为总裁。因此会试举子就有走门路的打关节的纷纷不一。惟有包公自己仗着自己学问。考罢三场到了揭晓之期因无门路将包公中了第二十十三名进士翰林无份。奉旨榜下即用知县得了凤阳府定远县知县。包公领凭后收拾行李急急出京。先行回家拜见父母、兄嫂禀明路上遭险并与李天官结亲一事。员外、安人又惊又喜择日祭祖叩谢宁老夫子。过了数日拜别父母、兄嫂带了李保、包兴起身赴任。将到定远县地界包公叫李保押着行李慢慢行走自己同包兴改装易服沿路私访。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一日包公与包兴暗暗进了定远县找了个饭铺打尖。正在吃饭之时只见从外面来了一人。酒保见了让道:“大爷少会呀!”那人拣个座儿坐下酒保转身提了两壶酒拿了两个杯子过来。那人便问:“我一人如何要两壶酒、两个杯子呢?”酒保答道:“方才大爷身后面有一个人一同进来披头散血渍模糊。我只打量你是劝架给人和息事情怎么一时就不见了?或者是我瞧恍惚了也未可知。” 不知那人闻听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墨斗剖明皮熊犯案 乌盆诉苦别古鸣冤 且说酒保回答那人说:方才还有一人披头散血渍满面跟了进来一时就不见了只见那人一闻此言登时惊慌失色举止失宜大不象方才进来之时那等骄傲之状。只见坐不移时了回怔连那壶酒也未吃便匆匆会了钱钞而去。 包公看此光景因问酒保道:“这人是谁?”酒保道:“他姓皮名熊乃二十四名马贩之。”包公记了姓名吃完了饭便先叫包兴到县传谕就说老爷即刻到任。包公随后就出了饭铺。尚未到县早有三班衙役书吏人等迎接上任。到了县内有署印的官交了印信并一切交代不必细说。 包公便将秋审册籍细细稽察见其中有个沈清伽蓝殿杀死僧人一案情节支离。便即传出谕去立刻升堂审问沈清一案。所有衙役三班早知消息老爷暗自一路私访而来就知这位老爷的厉害一个个兢兢业业早已预备齐全。一闻传唤立刻一班班进来分立两旁喊了堂威。包公入座标了禁牌便吩咐带沈清。不多时将沈清从监内提出带至公堂打去刑具朝上跪倒。包公留神细看只见此人不过三旬年纪战战兢兢匍匐在埃尘不象个行凶之人。包公看罢便道:“沈清你为何杀人从实招来。”沈清哭诉道:“只因小人探亲回来天气太晚那日又蒙蒙下雨地下泥泞实在难行。素来又胆小又不敢夜行因在这县南三里多地有个古庙暂避风雨。 谁知次日天未明有公差在路见小人身后有血迹一片公差便问小人从何而来。小人便将昨日探亲回来天色太晚在庙内伽蓝殿上存身的话说了一遍。不想公差拦住不放务要同小人回至庙中一看。哎呀太爷呀!小人同差役到庙看时见佛爷之旁有一杀死的僧人。小人实是不知僧人是谁杀的。因此二位公差将小人解至县内竟说小人谋杀和尚。小人真是冤枉求青天大老爷照察!”包公闻听便问道:“你出庙时是什么时候?”沈清答道:“天尚未明。”包公又问道:“你这衣服因何沾了血迹?”沈清回道:“小人原在神龛之下血水流过将小人衣服沾污了。”老爷闻听点头吩咐带下仍然收监。立刻传轿打道伽蓝殿。包兴伺候主人上轿安好伏手。包兴乘马跟随。 包公在轿内暗思:“他既谋害僧人为何衣服并无血迹光有身后一片呢?再者虽是刀伤彼时并无凶器。”一路盘算来到伽蓝殿。老爷下轿吩咐跟役人等不准跟随进去独带包兴进庙。至殿前只见佛像残朽败坏两旁配像俱已坍塌。 又转到佛像背后上下细看不觉暗暗点头。回身细看神龛之下地上果有一片血迹迷乱。忽见那边地下放着一物便捡起看时一言不拢入袖中即刻打道回衙。来至书房包兴献茶回道:“李保押着行李来了。”包公闻听叫他进来。 李保连忙进来给老爷叩头。老爷便叫包兴传该值的头目进来。 包兴答应去不多时带了进来朝上跪倒。“小人胡成给老爷叩头。”包公问道:“咱们县中可有木匠么?”胡成应道:“有。”包公道:“你去多叫几名来我有紧要活计要做的明早务要俱各传到。”胡成连忙答应转身去了。 到了次日胡成禀道:“小人将木匠俱已传齐现在外面伺候。”包公又吩咐道:“预备矮桌数张笔砚数份将木匠俱带至后花厅不可有误。去罢。”胡成答应连忙备办去了。 这里包公梳洗已毕即同包兴来至花厅吩咐木匠俱各带进来。 只见进来了九个人俱各跪倒口称:“老爷在上小的叩头。” 包公道:“如今我要做各样的花盆架子务要新奇式样。你们每人画一个老爷拣好的用并有重赏。”说罢吩咐拿矮桌笔砚来。两旁答应一声登时齐备。只见九个木匠分在两旁各自搜索枯肠谁不愿新奇讨好呢。内中就有使惯了竹笔拿不上笔来的;也有法官的战战哆嗦画不象样的;竟有从容不迫一挥而就的。包公在座上往下细细留神观看。不多时俱各画完挨次呈递。老爷接一张看一张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小的叫吴良。”包公便向众木匠道:“你们散去。将吴良带至公堂。”左右答应一声立刻点鼓升堂。 包公入座将惊堂木一拍叫道:“吴良你为何杀死僧人?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吴良听说吃惊不小回道:“小人以木匠做活为生是极安分的如何敢杀人呢?望乞老爷详察。”老爷道:“谅你这厮决不肯招。左右你等立刻到伽蓝殿将伽蓝神好好抬来。”左右答应一声立刻去了。不多时将伽蓝神抬至公堂。百姓们见把伽蓝神泥胎抬到县衙听审谁不要看看新奇的事。只见包公离了公座迎将下来向伽蓝神似有问答之状。左右观看不觉好笑。连包兴也暗说道:“我们老爷这是装什么腔儿呢?”只见包公重新入座叫道:“吴良适才神圣言道你那日行凶之时已在神圣背后留下暗记。下去比来。”左右将吴良带下去。只见那神圣背后肩膀以下果有左手六指儿的手印。谁知吴良左手却是六指儿比上时丝毫不错。吴良吓得魂飞胆裂左右的人无不吐舌说:“这位太爷真是神仙如何就知是木匠吴良呢?”殊不知包公那日上庙验看时地下捡了一物却是个墨斗。又见那伽蓝神身后有六指手的血印因此想到木匠身上。 左右又将吴良带至公堂跪倒。只见包公把惊堂一拍一声断喝说:“吴良!如今真赃实犯还不实说么?”左右复又威吓说:“快招!快招!”吴良着忙道:“太爷不必动怒小人实招就是了。”刑房书吏在一旁写供。吴良道:“小人原与庙内和尚交好这和尚素来爱喝酒小人也是酒头鬼儿。因那天和尚请我喝酒谁知他就醉了。我因劝他收个徒弟以为将来的收缘结果。他便说:‘如今徒弟实在难收。就是将来收缘结果我也不怕。这几年的工夫我也积攒了有二十多两银子了。’他原是醉后无心的话小人便问他:‘你这银子收藏在何处呢? 若是丢了岂不白费了这几年的工夫么?’他说:‘我这银子是再丢不了的放的地方人人再也想不到的。’小人就问他:‘你到底搁在哪里呢?’他就说:‘咱们俩这样相好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他方说出将银子放在伽蓝神脑袋以内。小人一时见财起意又见他醉了原要用斧子将他劈死了。 回老爷小人素来拿斧子劈木头惯了从来未劈过人。乍乍儿的劈人不想手就软了。头一斧子未劈重偏遇和尚泼皮要夺我斧子。我如何肯让他又将他按住连劈几斧他就死了。 闹了两手血。我将左手扶住神背右手在神圣的脑袋内掏出银子不意留下了个手印子。今被太爷神明断出小人实实该死。” 包公闻听所供是实又将墨斗拿出与他看了。吴良认了是自己之物因抽斧子落在地下。包公叫他画供上了刑具收监。 沈清无故遭屈赏官银十两释放。 刚要退堂只听有击鼓喊冤之声。包公即让带进来。但见从角门进来二人一个年纪二十多岁一个有四十上下。来到堂上二人跪倒。年轻的便道:“小人名叫匡必正有一叔父开缎店名叫匡天佑。只因小人叔父有一个珊瑚扇坠重一两八钱遗失三年未有下落。不想今日遇见此人他腰间佩的正是此物。小人原要借过来看看怕认错了。谁知他不但不借给看开口就骂还说小人讹他扭住小人不放。太爷详察。” 又只见那人道:“我是江苏人姓吕名佩。今日狭路相逢遇见这个后生将我拦住硬说我腰间佩的珊瑚坠子是他的。青天白日竟敢拦路打抢这后生实实可恶。求太爷与我剖断剖断。” 包公闻听便将珊瑚坠子要来一看果然是真的淡红光润无比。便向匡必正道:“你方才说此坠重够多少?”匡必正道:“重一两八钱。倘若不对或者东西一样的极有小人再不敢讹人。”包公又问吕佩道:“你可知道此坠重够多少?”吕佩道:“此坠乃友人送的并不晓得多少分两。”包公回头叫包兴取戥子来。包兴答应连忙取戥平了果然重一两八钱。包公便向吕佩道:“此坠若按分两是他说的不差理应是他的。” 吕佩着急道:“哎呀太爷呀!此坠原是我的好朋友送我的又平什么分两呢?我们江苏人是不敢撒谎的。”包公道:“既是你相好朋友送的他叫什么名字?实说。”吕佩道:“我这朋友姓皮名熊他是马贩头儿人所共知的。”包公猛然听皮熊二字触动心事吩咐将他二人带下去立刻出签传皮熊到案。 包公暂且退堂用了酒饭。 不多时人来回话:“皮熊传到。”包公复又升堂:“带皮熊。”皮熊上堂跪倒口称:“太爷在上传小人有何事故?” 包公道:“闻听你有珊瑚扇坠可是有的!”皮熊道:“有的。那是三年前小人捡的。”包公道:“此坠你可送过人么?”皮熊道:“小人不知何人失落如何敢送人呢?”包公便问:“此坠尚在何处?”皮熊道:“现在小人家中。”包公吩咐将皮熊带在一边叫把吕佩带来。包公问道:“方才问过皮熊他并未曾送你此坠。此坠如何到了你手?快说!”吕佩一时慌张方说出是皮熊之妻柳氏给的。包公就知话内有因连问道:“柳氏他如何给你此坠呢?实说!”吕佩便不言语。包公吩咐掌嘴。两旁人役刚要上前只见吕佩摇手道:“哎呀老爷不必动怒。我说就是了。”便将与柳氏通奸是柳氏私赠此坠的话说了一遍。皮熊在旁听见他女人和人通奸很觉不够瞧的。包公立刻把柳氏传到。谁知柳氏深恨丈夫在外宿奸不与自己一心一意。因此来到公堂不用审问便说出丈夫皮熊素与杨大成之妻毕氏通奸。”此坠从毕氏处携来交与小妇人收了二三年。小妇人与吕佩相好私自赠他的。”包公立刻出签传毕氏到案。 正在审问之际忽听得外面又有击鼓之声暂将众人带在一旁先带击鼓之人上堂。只见此人年有五旬原来就是匡必正之叔匡天佑因听见有人将他侄儿扭结到官故此急急赶来禀道:“三年前不记日子托杨大成到缎店取缎子将此坠做为执照。过了几日小人到铺问时并未见杨大成到铺亦未见此坠。因此小人到杨大成家内谁知杨大成就是那日晚间死了亦不知此坠的下落只得隐忍不言。不料小人侄儿今日看见此坠被人告到太爷台前。惟求太爷明镜高悬伸此冤枉。” 说罢磕下头去。包公闻听心下明白叫天佑下去即带皮熊、毕氏上堂。便问毕氏:“你丈夫是何病死的?”毕氏尚未答言皮熊在旁答道:“是心疼病死的。”包公便将惊堂木一拍喝声:“该死的狗才!毕氏丈夫心疼病死的你如何知道?明是因奸谋命。快把怎生谋害杨大成致死情由从实招来。”两旁一齐威吓:“招!招!招!”皮熊惊慌说道:“小人与毕氏通奸是实并无谋害杨大成之事。”包公闻听说:“你这刁嘴的奴才!曾记得前在饭店之中你要吃酒后面跟着带血之人。酒保说出吓得你酒也未敢吃立时会了钱钞而去。今日公堂之上还敢支吾!左右抬上刑来。”皮熊只吓得哑口无言暗暗自思道:“这位太爷连喝酒之事俱已知道别的谅也瞒不过他去。莫若实说也免得皮肉受苦。”想罢连连叩头道:“太爷不必动怒小人愿招。”包公道:“招来!”皮熊道:“只因小人与毕氏通奸情投意合惟恐杨大成知道将我二人拆散因此定计将他灌醉用刀杀死暗用棺木盛殓只说心疼暴病而死。彼时因见珊瑚坠小人拿回家去交付妻子收了。即此便是实情。”包公闻听叫他画供。即将毕氏定了凌迟皮熊定了斩决将吕佩责四十板释放柳氏官卖匡家叔侄将珊瑚坠领回无事。因此人人皆知包公断事如神各处传扬就传到个行侠尚义的老者耳内。 且说小沙窝内有一老者姓张行三为人耿直好行侠义因此人都称他为别古(与众不同谓之“别”不合时宜谓之“古”)。 原是打柴为生皆因他有了年纪挑不动柴草众人就叫他看着过秤得了利息大家平分。这也是他素日为人拿好儿换来的。 一日闲暇无事偶然想起:三年前东塔洼赵大欠我一担柴钱四百文。我若不要了有点对不过众伙计们。他们不疑惑我用了我自己居心实在的过意不去。今日无事何不走走呢。 于是拄了竹杖锁了房门竟往东塔洼而来。 到了赵大门只见房舍焕然一新不敢敲门。问了问邻右之人方知赵大财了如今都称“赵大官人”了。老头子闻听不由心中不悦暗想道:赵大这小子长处掏短处捏那一种行为连柴火钱都不想着还他怎么配财呢?转到门口便将竹杖敲门口中道:“赵大赵大。”只听里面答应道:“是谁这么赵大赵二的?”说话间门已开了。张三看时只见赵大衣帽鲜明果然不是先前光景。赵大见是张三连忙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张三哥么!”张三道:“你先少和我论哥儿们。你欠我的柴火钱也该给我了。”赵大闻听道:“这什么要紧。老弟老兄的请到家里坐。”张三道:“我不去我没带着钱。”赵大说:“这是什么话?”张三道:“正经话。我若有钱肯找你来要帐吗?”正说着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妇人来打扮得怪模怪样的问道:“官人你同谁说话呢?”张三一见说:“好呀赵大你干这营生呢!怨的财呢。”赵大道:“休得胡说这是你弟妹小婶。”又向妇人道:“这不是外人是张三哥到了。”妇人便上前万福。张三道:“恕我腰疼不能还礼。”赵大说:“还是这等爱顽。还请里面坐罢。”张三只得随着进来。到了屋内只见一路一路的盆子堆的不少彼此让座。赵大叫妇人倒茶。张三道:“我不喝茶你也不用闹酸款。欠我的四百多钱总要还我的不用闹这个软局子。”赵大说:“张三哥你放心。我哪就短了你四百文呢。”说话间赵大拿了四百钱递与张三。张三接来揣在怀内站起身来说道:“不是我爱小便宜。我上了年纪夜来时常爱起夜你把那小盆给我一个就算折了欠我的零儿罢。从此两下开交彼此不认得却使得。”赵大道:“你这是何苦吃井水!这些盆子俱是挑出来的没沙眼拿一个就是了。”张三挑了一个漆黑的乌盆挟在怀中转身就走也不告别竟自出门去了。 这东塔洼离小沙窝也有三里之遥。张三满怀不平正遇着深秋景况夕阳在山之时来到树林之中耳内只听一阵阵秋风飒飒败叶飘飘。猛然间滴溜溜一个旋风只觉得寒毛眼里一冷。老头子将脖子一缩腰儿一躬刚说一个“好冷!” 不防将怀中盆子掉在尘埃在地下咕噜噜乱转隐隐悲哀之声说:“摔了我的腰了。”张三闻听连连唾了两口捡起盆子往前就走。有年纪之人如何跑得动。只听后面说道:“张伯伯等我一等。”回头又不见人自己怨恨道:“真是时衰鬼弄人。我张三平生不做亏心之事如何白日就会有鬼?想是我不久于人世了。”一边想一边走好容易奔至草房。急忙放下盆子撂了竹杖开了锁儿拿了竹杖拾起盆子进得屋来将门顶好。觉得乏困已极自己说:“管他什么鬼不鬼的且梦周公。”刚才说完只听得悲悲切切口呼:“伯伯我死的好苦也!”张三闻听道:“怎么的竟自把鬼关在屋里了。” 别古秉性忠直不怕鬼邪便说道:“你说罢。我这里听着呢。” 隐隐说道:“我姓刘名世昌在苏州阊门外八宝乡居住。家有老母周氏妻子王氏还有三岁的孩子乳名百岁。本是缎行生理。只因乘驴回家行李沉重那日天晚在赵大家借宿。不料他夫妻好狠将我杀害谋了资财将我血肉和泥焚化。到如今闪了老母抛却妻子不能见面。九泉之下冤魂不安。 望求伯伯替我在包公前伸明此冤报仇雪恨。就是冤魂在九泉之下也感恩不尽。”说罢放声痛哭。张三闻听他说得可怜不由地动了豪侠的心肠全不畏惧便呼道:“乌盆。”只听应道:“有呀伯伯。”张三道:“虽则替你鸣冤惟恐包公不能准状你须跟我前去。”乌盆应道:“愿随伯伯前往。” 张三见他应叫应声不觉满心欢喜道:“这去告状不怕包公不信。言虽如此我是上了年纪之人记性平常必须将他姓名住处记清背熟了方好。”于是从新背了一回样样记明。 老头儿为人心热一夜不曾合眼不等天明爬起来挟了乌盆拄起竹杖锁了屋门竟奔定远县而来。出得门时冷风透体寒气逼人又在天亮之时若非张三好心之人谁肯冲寒冒冷替人鸣冤。及至到了定远县天气过早尚未开门。只冻得他哆哆嗦嗦找了个避风的所在席地而坐。喘息多时身上觉得和暖老头儿高起兴来了将盆子扣在地下用竹杖敲着盆底儿唱起《什不闲》来了。刚唱了一句“八月中秋月照台”只听吱扭一声响门分两扇太爷升堂。 张三忙拿起盆子跑向前来喊冤枉。就有该值的回禀立刻带进。包公座上问道:“有何冤枉?诉上来。”张三就把东塔洼赵大家讨帐得了一个黑盆遇见冤魂自述的话说了一遍。“现有乌盆为证。”包公闻听便不以此事为妄谈就在座上唤道:“乌盆!”并不见答应。又连唤两声亦无影响。包公见别古年老昏愦也不动怒便叫左右撵出去便了。 张老出了衙门口呼:“乌盆。”只听应道:“有呀伯伯!”张老道:“你随我诉冤你为何不进去呢?”乌盆说道:“只因门上门神拦阻冤魂不敢进去。求伯伯替我说明。”张老闻听又嚷冤枉。该值的出来喊道:“你这老头子还不走又嚷的是什么?”张老道:“求爷们替我回复一声乌盆有门神拦阻不敢进见。”该值的无奈只得替他回禀。包公闻听提笔写字一张叫该值拿出门前焚化仍将老头子带进来再讯二次。张老抱着盆子上了公堂将盆子放在当地他跪在一旁。 包公问道:“此次叫他可应了?”张老说是。包公吩咐左右:“尔等听着。”两边人役应声洗耳静听。只见包公座上唤道:“乌盆!”不见答应。包公不由动怒将惊堂木一拍:“你这狗才!本县念你年老之人方才不加责于你。如今还敢如此。本县也是你愚弄的吗!”用手抽签吩咐将他重责十板以戒下次。两旁不容分说将张老打了十板。闹得老头儿呲牙咧嘴一拐一拐的挟了乌盆拿了竹杖出衙去了。 转过影壁便将乌盆一扔。只听得“哎呀”一声说“砸了我脚面了。”张老道:“奇怪你为何又不进去呢?:”乌盆道:“只因我赤身露体难见星主。没奈何再求伯伯替我申诉明白。”张老道:“我已然为你挨了十大板如今再去我这两条腿不用长着咧!”乌盆又苦苦哀求。张老是个心软的人只得拿起盆子。他却又不敢伸冤只得从角门溜溜啾啾往里便走。只见那边来了一个厨子一眼看见便叫:“胡头儿胡头儿那老头儿又来了。”胡头儿正在班房谈论此事说笑忽听老头子又来了连忙跑出来要拉。张老却有主意就势坐在地下叫起屈来了。包公那里也听见了吩咐带上来问道:“你这老头子为何又来?难道不怕打么?”张老叩头道:“方才小人出去又问乌盆他说赤身露体不敢见星主之面。恳求太爷赏件衣服遮盖遮盖他才敢进来。”包公闻听叫包兴拿件衣服与他。包兴连忙拿了一件袷袄交与张老。张老拿着衣服出来。该值的说:“跟着他看他是拐子。”只见.他将盆子包好拿起来不放心又叫道:“乌盆随我进来。”只听应道:“有呀伯伯。我在这里!”张老闻听他答应这一回留上心了便不住叫着进来。到了公堂仍将乌盆放在当中自己一旁跪倒。包公又吩咐两边仔细听着两边答应:“是。” 此所谓上命差遣概不由己。有说老头子有了病了的又有说太爷好性儿的也有暗笑的连包兴在旁也不由的暗笑:“老爷今日叫疯子磨住了。”只见包公座上大声呼唤道:“乌盆!” 不想衣内答应说:“有呀星主!”众人无不诧异。只见张老听见乌盆答应了他便忽地跳将起来恨不能要上公案桌子。两旁众人吆喝他才复又跪下。包公细细问了张老。张老仿佛背书的一般他姓甚名谁家住那里他家有何人作何生理怎么遇害是谁害的滔滔不断说了一回清清楚楚。两旁听的无不叹息。包公听罢吩咐包兴取十两银子来赏了张老叫他回去听传。别古千恩万谢的去了。 包公立刻吩咐书吏办文一角行到苏州调取尸亲前来结案。即行出签拿赵大夫妇登时拿到严加讯问并无口供。 包公沉吟半晌便吩咐:“赵大带下去不准见刁氏。”即传刁氏上堂包公说:“你丈夫供称:陷害刘世昌全是你的主意。”刁氏闻听恼恨丈夫便说出赵大用绳子勒死的并言现有未用完的银两。即行画招押了手印。立刻派人将赃银起来。复又带上赵大叫他女人质对。谁知这厮好狠横了心再也不招言银子是积攒的。包公一时动怒请了大刑来夹棍套了两腿问时仍然不招。包公一声断喝说了一个“收”字不想赵大不禁夹就呜呼哀哉了。包公见赵大已死只得叫人搭下去。立刻详禀了本府转又行文上去至京启奏去了。 此时尸亲已到。包公将未用完的银子俱叫他婆媳领取讫;并将赵大家私奉官折变以为婆媳养赡。婆媳感念张老替他鸣冤之恩愿带到苏州养老送终。张老也因受了冤魂的嘱托亦愿照看孀居孤儿。因此商量停当一同起身往苏州去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罢官职逢义士高僧 应龙图审冤魂怨鬼 且说包公断明了乌盆虽然远近闻名这位老爷正直无私断事如神未免犯了上司之嫉又有赵大刑毙故此文书到时包公例应革职。包公接到文书将一切事宜交代署印之人自己住庙。李保看此光景竟将银两包袱收拾收拾逃之夭夭了。 包公临行百姓遮道哭送。包公劝勉了一番方才乘马带着包兴出了定远县竟不知投奔何处才好。包公在马上自己叹息暗里思量道:“我包某命运如此淹蹇自幼受了多少的颠险好容易蒙兄嫂怜爱聘请恩师教诲我一举成名。不想妄动刑具致毙人命。虽是他罪应如此究竟是粗心浮躁以至落了个革职。至死也无颜回家。无处投奔莫若仍奔京师再作计较。”只顾马上嗟叹。包兴跟随明知老爷为难又不敢问。信马由缰来至一座山下虽不是峻岭高峰也觉得险恶。正在观看之际只听一棒锣响出来了无数的喽兵当中一个矮胖黑汉赤着半边身的胳膊雄赳赳气昂昂不容分说将主仆两人拿下捆了送上山去。谁知山中尚有三个大王见缚了两人前来吩咐绑在两边柱子上等四大王到来再行落。不一时只见四大王慌慌张张喘吁吁跑了来嚷道:“不好了!山下遇见一人好本领强小弟十倍才一交手我便倒了。幸亏跑得快不然吃了大亏了。哪位哥哥去会会他?” 只见大大王说:“二弟待劣兄前往。”二大王说:“小弟奉陪。”于是二人下山见一人气昂昂在山坡站立。大大王近前一看不觉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兄长请到山中叙话。” 你道此山何名?名叫土龙岗原是山贼窝居之所。原来张龙、赵虎误投庞府见他是权奸之门不肯逗留偶过此山将山贼杀走他二人便作了寨主。后因王朝、马汉科考武场亦被庞太师逐出愤恨回家路过此山。张、赵两个即请到寨结为兄弟。王朝居长马汉第二十张龙第三十赵虎第四十。王、马、张、赵四人已表明来历。 且说马汉同那人来至山中走上大厅见两旁柱上绑定二人走近一看不觉失声道:“啊呀县尊为何在此?”包公睁眼看时说道:“莫不是恩公展义士么?”王朝闻听连忙上前解开立刻让至厅上坐定了。展爷问及包公一一说了。 大家俱各叹息。展爷又叫王、马、张、赵给包公赔了罪分宾主坐下。立时摆酒彼此谈心甚是投机。包公问道:“我看四位俱是豪杰为何作这勾当?”王朝道:“我等皆因功名未遂亦不过暂借此安身不得已而为之。”展爷道:“我看众弟兄皆是异姓骨肉今日恰逢包公在此虽则目下革职将来朝廷必要擢用。那时众位弟兄何不弃暗投明与国出力岂不是好?” 王朝道:“我等久有此心。老爷倘蒙朝廷擢用我等俱效犬马之劳。”包公只得答应:“岂敢岂敢。”大家饮至四更方散。 至次日包公与展爷告辞。四人款留不住只得送下山来。 王朝素与展爷相好又远送几里。包公与展爷恋恋不舍无奈分别而去。 单言包公主仆乘马竟奔京师。一日来至大相国寺门前包公头晕眼花竟从马上栽将下来。包兴一见连忙下马看时只见包公二目双合牙关紧闭人事不知。包兴叫着不应放声大哭。惊动庙中方丈乃得道高僧俗家复姓诸葛名遂法号了然学问渊深以至医卜星相无一不精。闻得庙外人声来到山门以外近前诊了脉息说:“无妨无妨。”又问了方才如何落马的光景。包兴告诉明白。了然便叫僧众帮扶抬到方丈东间急忙开方抓药包兴精心用意煎好。吃不多时至二鼓天气只听包公“啊呀”一声睁开二目见灯光明亮包兴站在一旁那边椅子上坐着个僧人。包公便问:“此是何处?”包兴便将老爷昏过多时亏这位师傅慈悲用药救活的话说了一回。包公刚要扎挣起来致谢和尚过来按住道:“不可劳动须静静安心养神。” 过了几日包公转动如常才致谢和尚。以至饮食用药调理俱已知是和尚的心中不胜感激。了然细看包公气色心下明白便问了年命细算有百日之难过了日子就好了自有机缘。便留住包公庙内居住。于是将包公改作道人打扮每日里与了然不是下棋便是吟诗彼此爱慕。将过了三个月。一日了然求包公写“冬季唪经祝国裕民”八字叫僧人在山门两边粘贴。包公无事同了然出来一旁观看。只见那壁厢来了一个厨子手提菜筐走至庙前不住将包公上下打量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直瞧着包公进了庙他才飞也似的跑了。包公却不在意回庙去了。 你道此人是谁?他乃丞相府王芑的买办厨子。只因王老大人面奉御旨赐图像一张乃圣上梦中所见醒来时宛然在目御笔亲画了形像特派王老大人暗暗密访此人。丞相遵旨回府又叫妙手丹青照样画了几张吩咐虞侯、伴当执事人员各处留神细细访查。不想这日买办从大相国寺经过恰遇包公急忙跑回相府找着该值的虞侯便将此事说了一遍。虞侯闻听不能深信亦不敢就回。即同买办厨子暗到庙中闲游的一般各处瞻仰。后来看到方丈果见有一道人与老僧下棋细看相貌正是龙图之人。心中不胜惊骇急忙赶回相府禀知相爷。 王大人闻听立刻传轿到大相国寺拈香。一是王大人奉旨所差之事不敢耽延二是老大人为国求贤一番苦心。不多时来在庙内。小沙弥闻听急忙跑至方丈室内报与老和尚知道。 只见了然与包公对弈全然不理。倒是包公说道:“我师也当迎接。”了然道:“老僧不走权贵之门迎他则甚?”包公道:“虽然如此他乃是个忠臣就是迎他也不至于沾碍老师。” 了然闻听方起身道:“他此来与我无沾碍恐与足下有些瓜葛。”说罢迎出去了。 接至禅堂分宾主坐了。献茶已毕便问了然:“此庙有多少僧众?多少道人?老夫有一心愿愿施僧鞋僧袜每人各一双须当面领去。”了然明白即吩咐僧道领取。一一看过并无此人。王大人问道:“完了么?你庙中还有人没有?”了然叹道:“有是还有一人只是他未必肯要大人这一双鞋袜。如要见这人么大概还须大人以礼相见。”王宰相闻听忙道:“就烦长老引见引见何如?”了然答应领至方丈。包公隔窗一看也不能回避了只得上前一揖道:“废员参见了。”王大人举目细看形容与圣上御笔画的龙图分毫不差不觉大惊连忙让座问道:“足下何人?”包公便道:“废员包拯曾在定远县。”将因断乌盆革职的话说了一遍。王大人道:“此案终属妄诞老夫实难凭信。”包公不觉正色答道:“虽则理之所无却是事之必有。自古负屈含冤之魂。凭物伸诉者不可枚举难道都是妄诞么?只要自己秉公断理民情焉肯以‘妄诞’二字就置之不问岂不使怨鬼含冤于泉下乎?何况废员非攻乎异端之人此事亦非攻乎异端之案。”王大人见包公说话梗直忠正严肃不觉满心欢喜。立刻备马请包公随至相府。 进了相府大家看大人轿后一个道士不知什么缘故。当下留在书房安歇。 次日早朝仍将包公换了县令服色先在朝房伺候。净鞭三下天子升殿。王芑出班奏明仁宗天子大喜:“立刻宣召见朕。”包公步上金阶跪倒山呼已毕。天子闪龙目一看果是梦中所见之人满心欢喜便问为何罢职。包公便将断乌盆将人犯刑毙身死情由毫无遮饰一一奏明。王芑在班中着急恐圣上见怪。谁知天子不但不怪反喜道:“卿家既能断乌盆负屈之冤魂必能镇皇宫作祟之邪。今因玉宸宫内每夕有怨鬼哀啼甚属不净不知是何妖邪特派卿前往镇压一番。” 即着王芑在内阁听候钦派太监总管杨忠带领包公至玉宸宫镇压。 这杨忠素来好武胆量甚好因此人皆称他为杨大胆。奉旨赐他宝剑一口每夜在内巡逻。今日领包公进内他哪里瞧得起包公呢?先问了姓后又问了名一路称为老黑又叫老包。来到昭德门说道:“进了此门就是内廷了想不到你七品前程如此造化。今日对了圣心派你入宫将来回到家乡里说古去罢。是不是?老黑呀怎么我和你说话你怎么纺丝吊面——布里儿呢?”包公无奈答道:“公公说的是。”杨忠又道:“你别和我闹这个整脸儿。我是好玩好乐的。这就是你别人还巴结不上呢!”说着话进了凤右门。只见有多少内侍垂手侍立内中有一个头领上前执手道:“老爷今日有何贵干?” 杨忠说:“辛苦!辛苦!咱家奉旨带领此位包先生前到玉宸宫镇邪。此乃奉旨官差我们完差之时不定三更五更回来可就不照门了省得又劳动你们。请罢!请罢!”说罢同定包公竟奔玉宸宫。只见金碧交辉光华灿烂到了此地不觉肃然起敬。连杨忠爱说爱笑到了此地也就哑口无言了。 来至殿门杨忠止步悄向包公道:“你是钦奉谕旨理应进殿除邪。我就在这门槛上照看便了。”包公闻听轻移慢步侧身而入。来至殿内见正中设立宝座连忙朝上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又见旁边设立座位包公躬身入座。杨忠见了心下暗自佩服道:“瞧不得小小官儿竟白颇知国礼。”又见包公如对君父一般秉正端坐凝神养性二目不往四下观瞧另有一番凛然难犯的神色不觉的暗暗夸奖道:“怪不得圣上见了他喜欢呢!”正在思想之际不觉得谯楼上漏下矣。 猛然间听得呼呼风响杨忠毛皆竖连忙起身手掣宝剑试舞一回。耍不了几路已然气喘只得归入殿内锐气已消顺步坐在门槛子上。包公在座上不由得暗暗笑。杨忠正自怔只见丹墀以下起了一个旋风滴溜溜在竹丛里团团乱转;又隐隐的听得风中带着悲泣之声。包公闪目观瞧只见灯光忽暗杨忠在外扑倒。片刻工夫见他复起袅袅婷婷走进殿来万福跪下。此时灯光复又明亮包公以为杨忠戏耍便以假作真开言问道:“你今此来有何冤枉?诉上来。”只听杨忠娇滴滴声音哭诉道:“奴婢寇珠原是金华宫承御只因救主遭屈含冤地府于今廿载专等星主来临完结此案。”便将当初定计陷害的原委哭诉了一遍。“因李娘娘不日难满故特来泄机由。星主细细搜查以报前冤千万不可泄漏。”包公闻听点头道:“既有如此沉冤包某必要搜查。但你必须隐形藏迹恐惊主驾获罪不浅。”冤魂说道:“谨遵星主台命。”叩头站起转身出去仍坐在门槛子上。 不多时只见杨忠张牙欠嘴仿佛睡醒的一般看见包公仍在那边端坐不由得悄悄的道:“老黑你没见什么动静?咱家怎生回复圣旨?”包公道:“鬼已审明。只是你贪睡不醒叫我在此呆等。”杨忠闻听诧异道:“什么鬼?”包公道:“女鬼。”杨忠道:“女鬼是谁?”包公道:“名叫寇珠。”杨忠闻听只吓得惊异不止暗自思道:“寇珠之事算来将近二十年之久他竟如何知道?”连忙赔笑道:“寇殊他为什么事在此作祟呢?”包公道:“你是奉旨同我进宫除邪谁知你贪睡。我已将鬼审明只好明日见了圣上我奏我的你说你的便了。”杨忠闻听不由着急道:“啊呀!包……包先生包……包老爷我的亲亲的包……包大哥你这不把我毁透了么!可是你说的圣上命我同你进宫归齐我不知道睡着了这是什么差使眼儿呢?怎的了!可见你老人家就不疼人了。过后就真没有用我们的地方了?看你老爷们这个劲儿立刻给我个眼里插棒槌也要我们搁的住吓!好包先生你告诉我我明日送你个小巴狗儿这么短的小嘴儿。”包公见他央求可怜方告诉他道:“明日见了圣上就说审明了女鬼系金华宫承御寇珠含冤负屈来求度冤魂。臣等业已相许以后再不作祟。”杨忠听毕记在心头并谢了包公如敬神的一般他也不敢言语亵渎了。 出了玉宸宫来至内阁见了丞相王芑将审明情由细述明白。少时圣上临朝包公和杨忠一一奏明只说冤魂求度却不提别的。圣上大悦愈信乌盆之案。即升用开封府府尹、阴阳学士。包公谢恩。加封“阴阳”二字从此人传包公善于审鬼白日断阳夜间断阴一时哄传遍了。 包公先拜了丞相王芑爱慕非常;后谢了了然又至开封府上任每日查办事件。便差包兴回家送信并具禀替宁老夫子请安。又至隐逸村投递书信一来报喜二来求婚毕姻。包兴奉命即日起身先往包村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得古今盆完婚淑女 收公孙策密访奸人 且说包兴奉了包公之命寄信回家后又到隐逸村。这日包兴回来叩见包公呈上书信言:“太老爷太夫人甚是康健听见老爷得了府尹欢喜非常赏了小人五十两银子。小人又见大老爷大夫人欢喜自不必说也赏了小人三十两银子。 惟有大夫人给小人带了个薄薄儿包袱嘱咐小人好好收藏到京时交付老爷。小人接在手中虽然有些分两不知是何物件惟恐路上磕碰。还是大夫人见小人为难方才说明此包内是一面古镜原是老爷井中捡的。因此镜光芒生亮大夫人挂在屋内。有一日二夫人使唤的秋香走至大夫人门前滑了一跤头已跌破进屋内就在挂镜处一照谁知血滴镜面忽然云翳开豁。秋香大叫一声回头跑在二夫人屋内冷不防按住二夫人将右眼挖出;从此疯癫至今锁禁犹如活鬼一般。二夫人死去两三番现在延医调治尚未痊愈。小人见二老爷他无精打采的也赏了小人二两银子。”说着话将包袱呈上。包公也不开看吩咐好好收讫。包兴又回道:“小人又见宁师老爷看了书信十分欢喜说叫老爷好好办事尽忠报国还教导了小人好些话。小人在家住了一天即到隐逸村报喜投书。李大人大喜满口应承随后便送小姐来就亲。赏了小人一个元宝两匹尺头并回书一封。”即将书呈上。包公接着看毕原来是张氏夫人同着小姐于月内便可来京立刻吩咐预备住处仍然派人前去迎接。便叫包兴暂且歇息次日再商量办喜事一节。 不多几日果然张氏夫人带领小姐俱各到了。一切定日迎娶事物俱是包兴尽心备办妥当。到了吉期也有多少官员前来贺喜不必细表。 包公自毕姻后见李氏小姐幽娴贞静体态端庄果然是大家风范满心欢喜。而且妆奁中有一宝物名曰古今盆。上有阴阳二孔堪称希世奇珍。包公却不介意。过了三朝满月张氏夫人别女回家。临行又将自己得用的一个小厮名唤李才留下服侍包公。 一日包公放告坐堂见有个乡民年纪约有五旬上下口称冤枉。立刻带至堂上。包公问道:“你姓甚名谁?有何冤枉?诉上来。”那人向上叩头道:“小人姓张名致仁在七里村居住。有一族弟名叫张有道以货郎为生相离小人不过数里之遥。有一天小人到族弟家中探望谁知三日前竟自死了。问我小婶刘氏是何病症为何连信也不送呢?刘氏回答是心疼病死的因家中无人故此未能送信。小人因有道死的不明在祥符县申诉情由情愿开棺检验。县太爷准了小人状子。 及至开棺检验谁知并无伤痕。刘氏他就放起刁来说了许多诬赖的话。县太爷将小人责了二十大板讨保回家。越想此事实实张有道死的不明。无奈何投到大老爷台前求青天与小人作主。”说罢眼泪汪汪匍匐在地。包公便问道:“你兄弟素来有病么?”张致仁道:“并无疾病。”包公又问道:“你几时没见张有道?”致仁道:“素来弟兄和睦小人常到他家他也常来小人家。五日前尚在小人家中。小人因他五六天没来因此小人找到他家谁知三日前竟自死了。”包公闻听想道:“五日前尚在他家他第六十天去探望又是三日前死的其中相隔一两天必有缘故。”包公想罢准了状子立刻出签传刘氏到案。暂且退了堂。来至书房细看呈子好生纳闷。 包兴与李才旁边侍立。忽听外边有脚步声响。包兴连忙迎出却是外班手持书信一封道:“外面有一儒流求见。此书乃了然和尚的。”包兴闻听接过书信进内回明呈上书信。 包公是极敬了然和尚的急忙将书拆阅原来是荐函言此人学问品行。包公看罢即命包兴去请。 包兴出来看时只见那人穿戴的衣冠全是包公在庙时换下衣服又肥又长勒里勒得的并且帽子上面还捏着折儿。 包兴看罢知是当初老爷的衣服必是了然和尚与他穿戴的。 也不说明便向那人说道:“我家老爷有请。”只见那人斯斯文文随着包兴进来。到了书房包兴掀帘。只见包公立起身来那人向前一揖包公答了一揖让座。包公便问:“先生贵姓?”那人答道:“晚生复姓公孙名策因久困场屋屡落孙山故流落在大相国寺。多承了然禅师优待特具书信前来望祈老公祖推情收录。”包公见他举止端详言语明晰又问了些书籍典故见他对答如流学问渊博竟是个不得第的才子。包公大喜。 正谈之间只见外班禀道:“刘氏现已传到。”包公吩咐伺候。便叫李才陪侍公孙先生自己带了包兴立刻升堂。入了公座便叫带刘氏。应役之人接声喊道:“带刘氏!带刘氏!” 只见从外角门进来一个妇人年纪不过二十多岁面上也无惧色口中尚自言自语说道:“好端端的人死了叫他翻尸倒骨的不知前生作了什么孽了。如今又把我传到这里来难道还生出什么巧招儿来哩。”一边说一边上堂也不东瞧西看他便袅袅婷婷朝上跪倒是一个久惯打官司的样儿。包公便问道:“你就是张刘氏么?”妇人答道:“小妇人刘氏嫁与货郎张有道为妻。”包公又问道:“你丈夫是怎么病死的?”刘氏道:“那一天晚上我丈夫回家吃了晚饭一更之后便睡了。到了二更多天忽然心里怪疼的。小妇人吓得了不得急忙起来。便嚷疼的厉害谁知不多一会就死了。害得小妇人好不苦也。”说罢泪流满面。包公把惊堂木一拍喝道:“你丈夫到底是怎么病死的?说来!”站堂喝道:“快讲!”刘氏向前跪爬半步说道:“老爷我丈夫实是害心疼病死的小妇人焉敢撒谎。”包公喝道:“既是害病死的你为何不给他哥哥张致仁送信?实对你说现在张致仁在本府堂前已经告。实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刘氏道:“不给张致仁送信一则小妇人烦不出人来二则也不敢给他送信。”包公闻听道:“这是为何?”刘氏道:“因小妇人丈夫在日他时常到小妇人家中每每见无人他言来语去小妇人总不理他。就是前次他到小妇人家内小妇人告诉他兄弟已死不但不哭反倒向小妇人胡说乱道连小妇人如今直学不出口来。当时被小妇人连嚷带骂他才走了。谁知他恼羞成怒在县告了说他兄弟死得不明要开棺检验。后来太爷到底检验了并无伤痕才将他打了二十板。不想他不肯歇心如今又告到老爷台前。可怜小妇人丈夫死后受如此罪孽小妇人又担如此丑名实实冤枉!恳求老青天与小妇人作主呵!”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包公见他口似悬河牙如利剑说得有情有理暗自思道:“此妇听他言语必非善良。若与张致仁质对我看他那诚朴老实形景必要输与妇人口角之下。须得查访实在情形妇人方能服输。” 想罢向刘氏说道:“如此说来你竟是无故被人诬赖了。张致仁着实可恶我自有道理。你但下去三日后听传罢了。”刘氏叩头下去似有得色。包公更觉生疑。 退堂之后来到书房便将口供呈词与公孙策观看。公孙策看毕躬身说道:“据晚生看此口供张致仁疑的不差。只是刘氏言语狡猾必须采访明白方能折服妇人。”不料包公心中所思主见被公孙策一言道破不觉欢喜道:“似此如之奈何?”公孙策正欲作进见之礼连忙立起身来道:“待我晚生改扮行装暗里访查如有机缘再来禀复。”包公闻听道:“如此说有劳先生了。”叫包兴将先生盘川并要何物件急忙预备不可误了。包兴答应跟随公孙策来至书房。公孙策告诉明白包兴连忙办理去了。不多时俱各齐整。原来一个小小药箱儿一个招牌还有道衣丝绦鞋袜等物。公孙策通身换了背起药箱连忙从角门暗暗溜出到七里村查访。 谁知乘兴而来败兴而返闹了一天并无机缘可寻。看看天晚又觉得腹中饥饿只得急忙且回开封府再做道理。不料慌不择路原是往北他却往东南岔下去了。多走数里之遥好容易奔至镇店问时知是榆林镇。找了兴隆店投宿又乏又饿正要打算吃饭只见来了一群人数匹马内中有一黑矮之人高声嚷道:“凭他是谁快快与我腾出。若要惹恼了你老爷的性儿连你这店俱给你拆了!”旁有一人说道:“四弟不可。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就是叫人家腾挪也要好说不可如此罗唣。”又向店主人道:“东人你去说说看皆因我们人多两下住着不便奉托!奉托!”店东无奈走到上房向公孙策说道:“先生没有什么说的你老将就将就我们说不得屈尊你老在东间居住把外间这两间让给我们罢。”说罢深深一揖。公孙策道:“来时原不要住上房是你们小二再三说我才住此房内。如今来的客既是人多我情愿将三间满让。 店东给我个单房我住就是了。皆是行路纵有大厦千间不过占七尺眠何必为此吵闹呢。”正说之间只见进来了黑凛凛一条大汉满面笑容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先生请自尊便罢。这外边两间承情让与我等足已够了。我等从人俱叫他们下房居住再不敢劳动了。”公孙策再三谦逊那大汉只是不肯只得挪在东间去了。那大汉叫从人搬下行李揭下鞍辔俱各安放妥贴。又见上人却是四个其余五六个俱是从人。要净面水唤开水壶吵嚷个不了。又见黑矮之人先自呼酒要菜。店小二一阵好忙闹得公孙策竟喝了一壶空酒菜总没来又不敢催。忽听黑矮人说道:“我不怕别的明日到了开封府恐他记念前仇不肯收录那却如何是好?”又听黑脸大汉道:“四弟放心。我看包公决不是那样之人。”公孙策听至此言不由站起身来出了东间对着四人举手道:“四位原是上开封的小弟不才愿作引进之人。”四人听了连忙站起身来。仍是那大汉道:“足下何人?请过来坐方好讲话。”公孙策又谦逊再三方才坐下。各通姓名原来这四人正是土龙岗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条好汉。听说包公作了府尹当初原有弃暗投明之话故将山上喽罗粮草金银俱各分散只带了得用伴当五六人前来开封府投效以全信行。 他们又问公孙策。公孙策答道:“小可现在开封府因目下有件疑案故此私行暗暗查访不想在此得遇四位实实三生有幸了。”彼此谈论多时真是文武各尽其妙大家欢喜非常。 惟有赵四爷粗俗却酒量颇豪。王朝恐怕他酒后失言叫外人听之不雅只得要饭。大家吃毕闲谈饮茶到二更以后。 大家商议今晚安歇后明日可早早起来行路呢。这正是:只因清正声名远致使英雄跋涉来。未审明日王、马、张、赵投奔开封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救义仆除凶铁仙观 访疑案得线七里村 且说四爷赵虎因多贪了几杯酒大家闲谈他也连一句插不上在旁前仰后合不觉的瞌睡起来。后来索性放倒头酣睡如雷。因打呼方把大家提醒。王朝说:“只顾说话儿天已三更多了先生也乏了请安歇罢。”大家方才睡下。谁知赵四爷心内惦着上开封府睡得容易醒得剪绝。外边天气不过四鼓之半他便一咕噜身爬起来乱嚷道:“天亮了快些起来赶路!”又喊叫从人备马捎行李把大家吵醒。谁知公孙策心中有事尚未睡着也只得随大家起来。这老先生算烟袋铺铁丝儿——通了杆了。只见大爷将从人留下一个腾出一匹马叫公孙策乘坐。叫那人将药箱儿招牌俟天亮时背至开封府不可违误。吩咐已毕叫店小二开了门大家乘马趁着月色迤逦而行。天气尚未五更正走之间过了一带林子却是一座庙宇。猛见墙角边人影一晃再细看时却是一个女子身穿红衣到了庙门挨身而入。大家看得明白口称奇怪。张龙说:“深夜之间女子入庙必非好事。天气尚早我们何不到庙看看呢?”马汉说:“半夜三更无故敲打山门见了僧人怎么说呢?”王朝道:“不妨就说贪赶路程口渴之甚讨杯茶吃有何不可?”公孙策道:“既如此就将马匹行李叫从人在树林等候省得僧人见了兵刃生疑。”大家闻听齐说:“有理有理。”于是大家下马叫从人在树林看守从人答应。五位老爷迈步竟奔山门而来。 到了庙门趁着月光看得明白匾上大书“铁仙观”。公孙策道:“那女子挨身而入未听见插门如何是关着呢?” 赵虎上前抡起拳头在山门上就是咚咚咚的三拳口中嚷道:“道爷开门来!”口中嚷着随手又是三拳险些儿把山门砸掉。只听里面道:“是谁?是谁?半夜三更怎么说!”只听哗啦一声山门开处见个道人。公孙策连忙上前施礼道:“道爷多有惊动了。我们一行人贪赶路程口渴舌干欲借宝刹歇息歇息讨杯茶吃自有香资奉上。望祈方便方便。”那道人闻听便道:“等我禀明白了院长再来相请。”正说之间只见走出一个浓眉大眼、膀阔腰粗、怪肉横生的道士来说道:“既是众位要吃茶何妨请进来。”王朝等闻听一拥而入来至大殿只见灯烛辉煌。彼此逊坐。见道人凶恶非常并且酒气喷人已知是不良之辈。 张龙、赵虎二人悄地出来寻那女子来至后面并无踪迹。 又到一后院只见一口大钟并无别物。行至钟边只听有人呻吟之声。赵虎说:“在这里呢。”张龙说:“贤弟你去掀钟我拉人。”赵虎挽挽袖子单手抓住钟上铁爪用力向上一掀。张龙说:“贤弟吃住劲不可松手等我把住底口。” 往上一挺就把钟内之人曳将出来。赵爷将手一松仍将钟扣在那边。仔细看此人时却不是女子是个老者捆做一堆口内塞着棉花。急忙掏出松了捆绑。那老者干呕做一团定了定神方才说:“啊呀!苦死我也。”张龙便问:“你是何人? 因何被他们扣在钟下?”那老头儿道:“小人名唤田忠乃陈州人氏。只因庞太师之子安乐侯庞利奉旨前往赈济不想庞利到了那里并不放赈在彼盖造花园抢掠民间女子。我主人田起元主母金氏玉仙因婆婆染病割肉煎药。老太太病好主母上庙还愿被庞利窥见硬行抢去。又将我主人送县监禁。 老太太一闻此信时生生吓死。是我将老主母埋葬已毕想此事一家被害非上京控告不可。因此贪赶路程过了宿头于四更后投至此庙原为歇息。谁知道人见我行李沉重欲害小人。正在动手之时忽听众位爷们敲门便将小人扣在钟下险些儿丧了性命。”正在说话间只见那边有一道人探头缩脑。 赵四爷急忙赶上兜的一脚踢翻在地将拳向面上一晃:“你嚷我就是一拳。”那贼道看见柳斗大的皮锤那里还有魂咧!赵四爷便将他按住在钟边。 不想这前边凶道名唤萧道智在殿上张罗烹茶不见了张、赵二人叫道人去请也不见回来便知事有不妥悄悄的退出殿来到了自己屋内将长衣卸去手提一把明亮亮的朴刀竟奔后院而来。恰入后门就瞧见老者已放赵虎按着道人不由心头火起手举朴刀便搠张龙。张爷手疾眼快斜刺里就是一腿。道人将身躲过一刀照定张龙面门削来。张爷手无寸铁全仗步法巧妙身体灵便头一偏将刀躲过顺手就是一掌。恶道惟恐是暗器急待侧身时张爷下边又是一扫腿。 好恶道!金丝绕腕势躲过回手反背又是一刀。究竟有兵刃的气壮无家伙的胆虚。张龙支持了几个照面看看不敌。 正在危急之际只见王朝、马汉二人见张龙受敌王朝赶近前来虚晃一掌左腿飞起直奔肋下?恶道闪身时马汉后边又是一拳打在背后。恶道往后一扑急转身摔手就是一刀。亏得马汉眼快歪身一闪刚然躲过。恶道倒垂势又奔了王朝而来。三个人赤着手刚刚敌得住就是防他的刀便了。 王朝见恶道奔了自己他便推月势等刀临近将身一撇。恶道把身避空身往旁边一闪后面张龙照腰就是一脚。恶道觉得后面有人趁着月影也不回头伏身将脚往后一蹬。张龙脚刚落地恰被恶道在迎面骨上蹬了一脚力大势猛身子站立不住不由得斗了个豆墩。赵虎在旁看见即忙叫道:“三哥你来挡住那个道人。”张龙连忙起来挡住道人。只见赵虎站起来竟奔东角门边去了。张龙以为四爷必是到树林取兵刃去了。 迟了不多时却见赵虎从西角门进来。张龙想道:“他取兵刃不能这么快他必是解了解手儿回来了。”眼瞧着他迎面扑了恶道将左手一扬是个虚晃架式对准面门一摔口中说:“恶道!看我的法宝取你。”只见白扑扑一股烟云打在恶道面上登时二目难睁鼻口倒噎连气也喘不过来。马汉又在小肚上尽力的一脚恶道站立不住咕咚裁倒在地将刀扔在一边。赵虎赶进步一跪腿用磕膝盖按住胸膛左手按膀背将右袖从新向恶道脸上一路乱抖。原来赵虎绕到前殿将香炉内香灰装在袖内。俗语说的好“光棍眼内揉不下沙子去”何况是一炉香灰恶道如何禁得起?四个人一齐动手将两个道人捆缚预备送到祥符县去。此系祥符地面之事由县解府按劫掠杀命定案。四人复又搜寻并无人烟。后又搜至旁院之中却是菩萨殿三间只见佛像身披红袍大家方明白红衣女子乃是菩萨显化。可见田忠有救道人恶贯已满报应不爽。 此时公孙策已将树林内伴当叫来拿获道人便派从人四名将恶道交送至县内立刻祥符县申报到府。大家带了田忠一同出庙。此时天已大亮竟奔开封府而来。暂将四人寄在下处。 公孙策进内参见包公言访查之事尚无确实今有土龙岗王、马、张、赵四人投到并铁仙观救了田忠捉拿恶道交祥符县不日解到的话说了一遍。复又立起身来说:“晚生还要访查刘氏案去。”当下辞了包公。至茶房此时药箱招牌俱已送到。公孙策先生打扮停当仍从角门去了。 且说包公见公孙策去后暗叫包兴将田忠带至书房问他替主明冤一切情形;叫左右领至茶房居住不可露面恐走漏了风声庞府知道。又吩咐包兴将四勇士暂在班房居住俟有差听用。 且说公孙策离了衙门复至七里村沿途暗访心下自思:“我公孙策时乖运蹇屡试不第幸赖了然和尚一封书函荐至开封府偏偏头一天到来就遇见这一段公案不知何日方能访出。总是我的运气不好以致诸事不顺。”越思越想心内越烦不知不觉出了七里村。忽然想起自己叫着自己说:“公孙策你好呆!你是作什么来了?就是这么走着有谁知你是医生呢?既不知道你是医生你又焉能打听出来事情呢?实实呆的可笑。”原来公孙策只顾思索忘了摇串铃了。这时想起连忙将铃儿摇起口中说道:“有病早来治莫要多延迟。养病如养虎虎大伤人的。凡有疑难大症管保手到病除。贫不计利。”正在念诵可巧那一边一个老婆子唤道:“先生这里来!这里来!”公孙策闻听向前问道:“妈妈唤我么?”那婆子道:“可不是。只因我媳妇身体有病求先生医治医治。” 公孙策闻听说:“既是如此妈妈引路。”那婆子引进柴扉掀起了蒿子秆的帘子将先生请进。看时却是三间草房一明两暗。婆子又掀起西里间单布帘子请先生土炕上坐了。 公孙策放了药箱倚了招牌刚然坐下只见婆子搬了个不带背三条腿椅子在地下相陪。婆子便说道:“我姓尤丈夫早已去世有个儿子名叫狗儿在陈大户陈应杰家做长工。只因我的媳妇得病有了半月了他的精神短少饮食懒进还有点午后烧。求先生看看脉吃点药儿。”公孙策道:“令媳现在哪屋?”婆子道:“在东屋里呢。待我告诉。”说着站起往东屋里去了。只听说道:“媳妇我给你请个先生来求他老看看管保就好咧!”只听妇人道:“母亲不看也好一来我没有什么大病二来家无钱钞何苦妄费钱文。”婆子道:“啊呀媳妇啊!你听见先生说么‘贫不计利’。再者养病如养虎。好孩子请先生瞧瞧罢。你早些好了也省得老娘悬心。我就是倚靠你了。我那儿子也不指望他了。”说至此妇人便道:“请先生过来看看就是了。”婆子闻听说:“还是我这孩子听说。好个孝顺的媳妇。”一边说着便来到西屋请公孙策。公孙策跟定婆子来至东间与妇人诊脉。 原来医生有望、闻、问、切四条给右科看病也不可不望不过一目了然。又道“医者易也易者移也。”故有移重就轻之法。假如给老年人看准脉息不好必要安慰说道:“不要紧立个方儿吃与不吃均可。”后至出来方向本家说道:“老人家脉息不好得很赶紧预备后事吧。”本家问道:“先生你如何方才不说?”医家道:“我若不开导着说上年纪的人听说厉害痰向上一涌那不登时交代了么?”此是移重就轻之法。闲言少叙。且说公孙策与妇人看病虽是私访他素来原有实学所有医理先生尽皆知晓。诊完脉息已知病源。站起身来仍然来至西间坐下。说道:“我看令媳之脉乃是双脉。”尤氏闻听道:“啊呀!何尝不是!他大约有四五个月没见。”公孙策又道:“据我看来病源因气恼所致郁闷不舒竟是个气裹胎了。若不早治恐入痨症。必须将病源说明方好用药。”婆子闻听不由得吃惊:“先生真是神仙!谁说不是气恼上得的呢。待我细细告诉先生。只因我儿子在陈大户家做长工素日多亏大户帮些银钱。那一天忽然我儿子拿了两个元宝回来。……”说至此处只听东屋妇人道:“此事不必说了。”公孙策忙说道:“用药必须说明。我听的确下药方能见效。”婆子说:“孩子你养你的病这怕什么?” 又说道:“我见元宝不免生疑便问这元宝从何而来?我儿子说只因大户与七里村张有道之妻不大清楚这一天陈大户到张家去了可巧叫妇人男人撞见。因此大户要害他男人。给我儿两个元宝……”说至此东屋妇人又道:“母亲不消说了此事如何说得!”婆子道:“儿呀先生也不是外人说明了好用药呀!”公孙策道:“正是正是。若不说明药断不灵。” 婆子接说:“交给我儿子两个元宝是叫他找什么东西的。原是我媳妇劝他不依后来跪在地下央求。谁知我不肖的儿子不但不听反将媳妇踢了几脚揣起元宝赌气走了未回。后来果然听说张有道死了。又听见说接三的那日晚上棺材里连响了三阵仿佛诈尸的一般连和尚都吓跑了。因此我媳妇更加忧闷。这便是得病的原由。” 公孙策听毕提起笔来写了一方递与婆子。婆子接来一看道:“先生我看别人方子有许多的字怎么先生的方儿只一行字呢?”公孙策答道:“药用当而通神。我这方乃是独用奇方。用红棉一张阴阳瓦焙了无灰老酒冲服最是安胎活血的。”婆子闻听记下。公孙策又道:“你儿子做成此事难道大户也无谢礼么?” 公孙策问及此层他算定此案一明尤狗儿必死婆媳二人全无养赡就势要给他婆媳二人想出个主意。这也是公孙策文人妙用。话已说明。且说婆子说道:“听说他许给我儿子六亩地。”先生道:“这六亩地可有字样么?”婆子道:“那有字样呢还不定他给不给呢!”先生道:“这如何使得!给他办此大事若无字据将来你如何养赡呢?也罢待我替你写张字儿倘若到官时以此字合他要地。”真是乡里人好哄当时婆子乐了个事不有余说:“多谢先生!只是没有纸可怎么好呢?”公孙策道:“不妨我这里有纸。”打开药箱拿出一大张纸来立刻写就。假画了中保押了个花押交给婆子。婆子深深谢了。 先生背起药箱拿了招牌起身便走。婆子道:“有劳先生又无谢礼连杯茶也没吃叫婆子好过意不去。”公孙策道:“好说!好说!”出了柴扉此时精神百倍快乐非常。原是屡试不第如今仿佛金榜标了名似的连乏带饿全忘了两脚如飞竟奔开封府而来。这正是:心欢访得希奇事意快听来确实音。未审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断奇冤奏参封学士造御刑查赈赴陈州 且说公孙策回到开封府仍从角门悄悄而入来至茶房放下药箱招牌找着包兴回了包公。立刻请见。公孙策见礼已毕便将密访的情由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细细述了一遍。 包公闻听欢喜暗想道:“此人果有才学实在难为他访查此事。”便叫包兴与公孙策更衣预备酒饭请先生歇息。又叫李才将外班传进立刻出签拿尤狗儿到案。外班答应。去不多时前来回说:“尤狗儿带到。” 老爷点鼓升堂叫:“带尤狗儿!”上堂跪倒。包公问道:“你就是尤狗儿么?”回道:“老爷小人叫驴子。”包公一声断喝:“呔!你明是狗儿你为何叫驴子呢?”狗儿回道:“老爷小人原叫狗儿来着只因他们说狗的个儿小改叫驴子岂不大些儿呢因此就改了叫驴子。老爷若不爱叫驴子还叫狗儿就是了。”两旁喝道:“少说!少说!”包公叫道:“狗儿。”应道:“有。”“只因张有道的冤魂告到本府台前说你与陈大户主仆定计将他谋死。但此事皆是陈大户要图谋张有道的妻子刘氏你不过是受人差遣概不由己。虽然受了两个元宝也是小事。你可要从实招来自有本府与你作主出脱你的罪名便了。你不必忙慢慢的讲来。”狗儿听见冤魂告状不由得心中害怕。后又见老爷和颜悦色的出脱他的罪名与他作主放了心了。即向上叩头道:“老爷既施大恩与小人作主小人只得实说。因小人当家的与张有道的女人有交情可和张有道没有交情。那一天被张有道撞见了他跑回来就病了总想念刘氏。他又不敢去。因此想出一个法子来须得将张有道害了他或上刘氏家去或将刘氏娶到家里来方才遂心。故此将小人叫到跟前说:‘我托付你一宗事情。’我说:‘当家的有什么事呢?’他说:‘这宗事情不容易你须用心搜寻才有。’我就问:‘找什么呢?’他说:‘这种东西叫尸龟仿佛金头虫儿尾巴上亮有蠖虫大小。’我就问:‘这种东西出在哪里呢?’他说:‘须在坟里找总要尸肉都化了独有脑子未干才有这虫儿。’小人一听就为了难了说:‘这可怎么找法呢?’他见小人为难他便给小人两个元宝叫小人且自拿着‘事成之后再给你六亩地。不论日子总要找了来。白日也不做活养着精神夜里好找。’可是老爷说的‘受人差遣概不由己。’又说‘受人之托当终人之事。’因此小人每夜出去刨坟刨到第十七个上好容易得了此虫。晒成干研了末或茶或饭洒上必是心疼而死并无伤痕。惟有眉攒中间有小小红点便是此毒。后来听见张有道死了大概就是这种东西害的。求老爷与小人作主。”包公听罢此话大概无什么虚假。书吏将供单呈上包公看了拿下去叫狗儿画了招。立刻出签将陈应杰拿来。老爷又吩咐狗儿道:“少时陈大户到案你可要当面质对老爷好与你作主。”狗儿应允。包公点头吩咐带下去。 只见差人当堂跪倒禀道:“陈应杰拿到。”包公又吩咐传刘氏并尤氏婆媳。先将陈大户带上堂来当堂去了刑具。包公问道:“陈应杰为何谋死张有道?从实招来。”陈大户闻听吓得惊疑不止连忙说道:“并无此事呀青天老爷!” 包公将惊堂木一拍道:“你这大胆的奴才在本府堂前还敢支吾么?左右带狗儿。”立刻将狗儿带上堂来与陈应杰当面对证。大户只吓得抖衣而战半晌方说道:“小人与刘氏通奸实情并无谋死有道之事。这都是狗儿一片虚词老爷千万莫信。”包公大怒吩咐看大刑伺候。左右一声喊将三木往堂上一掼把陈大户吓的胆裂魂飞连忙说道:“愿招愿招。” 便将狗儿找寻尸龟悄悄交与刘氏叫或茶或饭洒上立刻心疼而死并告诉他放心并无一点伤痕连血迹也无有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包公看了供单叫他画了招。只见差役禀道:“刘氏与尤氏婆媳俱各传到。”包公吩咐先带刘氏。只见刘氏仍是洋洋得意上得堂来一眼瞧见陈大户不觉朱颜更变形色张惶免不得向上跪倒。包公却不问刘氏便叫陈大户与妇人当面质对。陈大户对着刘氏哭道:“你我干此事以为机密再也无人知道。谁知张有道冤魂告到老爷台前事已败露不能不招。我已经画招。你也画了罢免得皮肉受苦。” 妇人闻听骂了一声:“冤家!想不到你竟如此脓包没能为。你今既招承我又如何推托呢?”只得向上叩道:“谋死亲夫张有道情实再无别词。就是张致仁调戏一节也是诬赖他的。”包公也叫画了手印。又将尤氏婆媳带上堂来。婆子哭诉前情并言毫无养赡:“只因陈大户曾许过几亩地婆子恐他诬赖托人写了一张字儿。”说着话从袖中将字儿拿出呈上。 包公一看认得是公孙策的笔迹心中暗笑道:“说不得这可要讹陈大户了。”便向陈大户道:“你许给他地亩怎不拨给他呢?”陈大户无可奈何并且当初原有此言只得应许拨给几亩地与尤氏婆媳。包公便饬该县办理。 包公又问陈大户道:“你这尸龟的方子是如何知道的?” 陈大户回道:“是我家教书的先生说的。”包公立刻将此先生传来问他如何知道的为何教他这法子?先生费士奇回道:“小人素来学习些医家因知药性或于完了功课之时或刮风下雨之日不时和东人谈谈论论。因提及此药不可乱用其中有六脉八反乃是最毒之物才提到尸龟。小人是无心闲谈谁知东家却是有心记忆故此生出事来。求老爷详察。”包公点头道:“此语虽是你无心说出只是不当对匪人言论。此事亦当薄薄有罪以为妄谈之戒。”即行办理文书将他递解还乡。刘氏定了凌迟陈大户定了斩立决狗儿定了绞监候。原告张致仁无事。 包公退了堂来至书房即打了折底叫公孙策誊清。公孙策刚然写完包兴进来手中另持一纸向公孙策道:“老爷说咧叫把这个誊清夹在折内明早随着折子一同具奏。” 先生接过一看不觉目瞪神痴半晌方说道:“就照此样写么?” 包兴道:“老爷亲自写的叫先生誊清焉有不照样写的理呢?” 公孙策点头说:“放下我写就是了。”心中好不自在。原来这个夹片是为陈州放粮不该信用椒房宠信之人直说圣上用人不当一味顶撞言语。公孙策焉有不耽惊之理呢?”写只管写了明日若递上去恐怕是辞官表一道。总是我公孙策时运不顺偏偏遇的都是这些事只好明日听信儿。再为打算罢。” 至次日五鼓包公上朝。此日正是老公公陈伴伴接折子递上多时就召见包公。原来圣上见了包公折子初时龙心甚为不悦后来转又一想此乃直言敢谏正是忠心为国故而转怒为喜立刻召见。包公奏对之下明系陈州放赈恐有情弊。 因此圣上加封包公为龙图阁大学士仍兼开封府事务前往陈州稽察放赈之事并统理民情。包公并不谢恩跪奏道:“臣无权柄不能服众难以奉诏。”圣上道:“再赏卿御札三道谁敢不服?”包公谢恩领旨出朝。 且说公孙策自包公入朝后他便提心吊胆坐立不安满心要打点行李起身又恐谣言惑众只得忍耐。忽听一片声喊以为事体不妥。正在惊惶之际只见包兴先自进来告诉老爷被圣上加封为龙图阁大学士派往陈州查赈。公孙策闻听这一乐真是喜出望外。包兴道:“特派我前来与先生商议打报喜人等不准他们在此嘈杂。”公孙策欢欢喜喜与包兴斟酌妥帖赏了报喜的去后不多时包公下朝。大家叩喜已毕便对公孙策道:“圣上赐我御札三道先生不可大意。你须替我仔细参详莫要辜负圣恩。”说罢进内去了。这句话把个公孙策打了个闷葫芦回至自己屋内千思万想猛然省悟说:“是了!这是逐客之法。欲要不用我又赖不过情面故用这样难题目。我何不如此如此鬼混一番一来显显我胸中的抱负二来也看看包公胆量。左右是散伙罢咧!”于是研墨蘸笔先度量了尺寸注写明白。后又写了做法并分上、中、下三品龙、虎、狗的式样。他用笔画成三把铡刀故意的以“札”字做“铡”字“三道”做“三刀”看包公有何话说。画毕来至书房。包兴回明了包公请进。公孙策将画单呈上以为包公必然大怒彼此一拱手就完了。谁知包公不但不怒将单一一看明不由春风满面口中急急称赞:“先生真天才也!”立刻叫包兴传唤木匠。“就烦先生指点务必连夜荡出样子来明早还要恭呈御览。”公孙策听了此话愣呵呵的连话也说不出来。此事就要说这是我画着玩的也改不过口来了。又见包公连催外班快传匠役。公孙策见真要办理此事只得退出从新将单子细细的搜求又添上如何包铜叶子如何钉金钉子如何安鬼王头又添上许多样色。不多时匠役人等来到。公孙策先叫看了样子然后教他做法。众人不知有何用处只得按着吩咐的样子荡起。一个个手忙脚乱整整闹了一夜方才荡得。包公临上朝时俱各看了吩咐用黄箱盛上抬至朝中预备御览。 包公坐轿来至朝中三呼已毕出班奏道:“臣包拯昨蒙圣恩赐御铡三刀臣谨遵旨拟得式样不敢擅用谨呈御览。”说着话黄箱已然抬到摆在殿上。圣上闪目观瞧原来是三口铡刀的样子分龙、虎、狗三品。包公又奏:“如有犯法者各按品级行法。”圣上早已明白包公用意是借“札”字之音改作“铡”字做成三口铡刀以为镇吓外官之用不觉龙颜大喜称羡包公奇才巧思立刻准了所奏。“不必定日请训俟御刑造成急起身。”包公谢恩出朝上轿。刚到街市之上见有父老十名一齐跪倒手持呈词。包公在轿内看得分明将脚一跺轿底这是暗号登时轿夫止步打住。包兴连忙将轿帘微掀将呈子递进。不多时包公吩咐掀起轿帘。 包兴连忙将轿帘掀起。只见包公哧哧将呈子撕了个粉碎掷在地下口中说道:“这些刁民焉有此事?叫地方将他押去城外惟恐在城内滋生是非。”说罢起轿竟自去了。这些父老哭哭啼啼报报怨怨说道:“我们不辞劳苦奔至京师指望伸冤报恨谁知这位老爷也是惧权势的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我等冤枉再也无处诉了。”说罢又大哭起来。旁边地方催促道:“走罢别叫我们受罪。大小是个差使哭也无益何处没有屈死的呢?”众人闻听只得跟随地方出城。 刚到城外只见一骑马飞奔前来告诉地方道:“送他们出城你就不必管了回去罢。”地方连忙答应抽身便回去了。来人却是包兴跟定父老到无人处方告诉他们道:“老爷不是不准呈子。因市街上耳目过多走漏风声反为不美。老爷吩咐你们俱不可散去且找幽僻之处藏身暗暗打听老爷多咱起身时叫你们一同随去。如今先叫两个有年纪的悄悄跟我进城到衙门有话问呢。”众人闻听俱各欢喜。其中单叫两个父老远远跟定包兴到了开封府。包兴进去回明方将两个父老带至书房。包公又细细问了一遍。原来是十三家其中有收监的有不能来的。包公吩咐他们:“在外不可声张候我起身时一同随行便了。”二老者叩头谢了仍然出城去了。 且说包公自奏明御刑之后便吩咐公孙策督工监造务要威严赫耀更要纯厚结实。便派王、马、张、赵四勇士服侍御刑:王朝掌刀马汉卷席捆人张龙、赵虎抬人入铡。公孙策每日除监造之外便与四勇士服侍御刑操演规矩定了章程礼法不可紊乱。 不数日光景御刑打造已成。包公具折请训便有无数官员前来饯行。包公将御刑供奉堂上只等众官员到齐同至公堂之上验看御刑。众人以为新奇正要看看是何法度。不时俱到公堂只见三口御铡上面俱有黄龙袱套四位勇士雄赳赳气昂昂上前抖出黄套露出刑外之刑法外之法真是光闪闪令人毛皆竖冷飕飕使人心胆俱寒。正大君子看了尚可支持奸邪小人见了魂魄应飞。真算从古至今未有之刑也。 众人看毕也有称赞的也有说奇的就有暗说过苛的并有暗说多事的纷纷议论不一。大家只得告别包公送至仪门回归后面。所有内外执事人等忙忙乱乱打点起身。包公又暗暗吩咐叫田忠跟随公孙策同行。到了起行之日有许多同僚在十里长亭送别亦不必细表。沿途上叫告状的父老也暗暗跟随。 这日包公走至三星镇见地面肃静暗暗想道:“地方官制度有方。”正自犯想忽听喊冤之声却不见人。包兴早已下马顺着声音找去原来在路旁空柳树里及至露出身来却又是个妇人头顶呈词双膝跪倒。包兴连忙接过呈子。此时轿已打住上前将状子递入轿内。包公看毕对那妇人道:“你这呈子上言家中无人此呈却是何人所写?”妇人答道:“从小熟读诗书父兄皆是举贡嫁得丈夫也是秀才笔墨常不释手。”包公将轿内随行纸墨笔砚叫包兴递与妇人另写一张。只见妇人不加思索援笔立就呈上。包公接过一看连连点头道:“那妇人你且先行回去听传。待本阁到了公馆必与你审问此事。”那妇人磕了一个头说:“多谢青天大人!” 当下包公起轿直投公馆去了。未识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买猪首书生遭横祸 扮花子勇士获贼人 且说包公在三星镇接了妇人的呈子。原来那妇人娘家姓文嫁与韩门为妻。自从丈夫去世膝下只有一子名唤瑞龙年方一十六岁。在白家堡租房三间居住。韩文氏做些针指训教儿子读书。子在东间读书母在西间做活娘儿两个将就度日并无仆妇下人。 一日晚间韩瑞龙在灯下念书猛回头见西间帘子一动有人进入西间是葱绿衣衿大红朱履连忙立起身赶入西间见他母亲正在灯下做活。见瑞龙进来便问道:“吾儿晚上功课完了么?”瑞龙道:“孩儿偶然想起个典故一时忘怀故此进来找书查看查看。”一面说着奔了书箱。虽则找书却暗暗留神并不见有什么。只得拿一本书出来好生纳闷。又怕有贼藏在暗处又不敢声张恐怕母亲害怕一夜也未合眼。 到了次日晚间读书到了初更之后一时恍惚又见西间帘子一动仍是那朱履绿衫之人进入屋内。韩生连忙赶至屋中口叫“母亲”。只这一声倒把个韩文氏吓了一跳说道:“你不念书为何大惊小怪的?”韩生见问一时不能答对只得实诉道:“孩儿方才见有一人进来及至赶入屋内却不见了。昨夜也是如此。”韩文氏闻听不觉诧异。“倘有歹人窝藏这还了得!我儿持灯照看照看便了。”韩生接过灯来在床下一照说:“母亲这床下土为何高起许多呢?”韩文氏连忙看时果是浮土便道:“且把床挪开细看。”娘儿两个抬起床来将浮土略略扒开却露出一只箱子不觉心中一动连忙找了铁器将箱盖一开。不看则可只因一看便是时衰鬼弄人了。 韩生见里面满满的一箱子黄白之物不由满心欢喜说道:“母亲原来是一箱子金银。敢情是财来寻人。”文氏闻听嘱道:“胡说焉有此事!纵然是财也是非义之财不可混动。”无奈韩生年幼之人见了许多金银如何割舍得下?又因母子很穷便对文氏道:“母亲自古掘土得金的不可枚举。况此物非是私行窃取的又不是别人遗失捡了来的何以谓之不义呢?这必是上天怜我母子孤苦故尔才有此财现。望乞母亲详察。”文氏听了也觉有理便道:“既如此明早买些三牲祭礼谢过神明之后再做道理。”韩生闻听母亲应允不胜欢喜便将浮土仍然掩上又将木床暂且安好。母子各自安寝。 韩生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胡思乱想好容易心血来潮入了梦乡总是惦念此事。猛然惊醒见天亮急忙起来禀明母亲前去办买三牲祭礼。谁知出了门一看只见月明如昼天气尚早只得慢慢行走。来至郑屠铺前见里面却有灯光连忙敲门要买猪头。忽然灯光不见了半晌毫无人应只得转身回来。刚走了几步只听郑屠门响。回头看时见灯光复明。又听郑屠道:“谁买猪头?”韩生应道:“是我赊个猪头。” 郑屠道:“原来是韩相公。既要猪头为何不拿个家伙来!” 韩生道:“出门忙了就忘了奈何?”郑屠道:“不妨拿一块垫布包了明日再送来罢。”因此用垫布包好交付韩生。韩生两手捧定走不多时便觉乏了暂且放下歇息然后又走。迎面恰遇巡更人来见韩生两手捧定带血布包又累的气喘吁吁未免生疑便问是何物件。韩生答道:“是猪头。” 说话气喘字儿不真。巡更人更觉疑心。一人说话一人弯腰打开帮包验看。月明之下又有灯光照的真切;只见里面是一颗血淋淋髻蓬松女子人头。韩生一见只吓得魂飞魄散。巡更人不容分说即将韩生解至邺县俟天亮禀报。 县官见是人命立刻升堂。带上韩生一看却是个懦弱书生便问道:“你叫何名?因何杀死人命?”韩生哭道:“小人叫韩瑞龙到郑屠铺内买猪忘拿家伙是郑屠用布包好递与小人。后遇巡更之人追问打开看时不想是颗人头。” 说罢痛哭不止。县官闻听立刻出签拿郑屠到案。谁知郑屠拿到不但不应他便说连买猪头之事也是没有的。又问他:“垫布不是你的么?”他又说:“垫布是三日前韩生借去的不想他包了人头移祸于小人。”可怜年幼的书生如何敌的过这狠心屠户。幸亏官府明白见韩生不象行凶之辈不肯加刑连屠户暂且收监设法再问。 不想韩文氏在三星镇递了呈词包公准状。及至来到公馆县尹已然迎接在外伺候。包公略为歇息吃茶便请县尹相见即问韩瑞龙之案。县官答道:“此案尚在审讯未能结案。” 包公吩咐将此案人证俱各带至公馆听审。少刻带到。包公升堂入座。先带韩瑞龙上堂见他满面泪痕战战兢兢跪倒堂前。包公叫道:“韩瑞龙因何谋杀人命?诉上来。”韩生泪涟涟道:“只因小人在郑屠铺内买猪头忘带家伙是他用垫布包好递给小人不想闹出这场官司。”包公道:“住了。你买猪头遇见巡更之人是什么时候?”韩生道:“天尚未亮。” 包公道:“天未亮你就去买猪头何用?讲。”韩生到了此时不能不说便一五一十回明堂前放声大哭:“求大人生草命。”包公暗暗点头道:“这小孩子家贫贪财心胜。看此光景必无谋杀人命之事。”吩咐带下去。便对县官道:“贵县你带人役到韩瑞龙家相验板箱务要搜查明白。”县官答应出了公馆乘马带了人役去了。 这里包公又将郑屠提出带上堂来。见他凶眉恶眼知是不良之辈。问他时与前供相同。包公大怒打了二十个嘴巴又责了三十大板。好恶贼一言不真会挺刑。吩咐带下去。 只见县官回来上堂禀道:“卑职奉命前去韩瑞龙家验看板箱打开看时里面虽是金银却是冥资纸锭。又往下搜寻谁知有一无头死尸却是男子。”包公问道:“可验明是何物之伤?” 一句话把个县官问了个怔只得禀道:“卑职见是无头之尸未及验看是何物所伤。”包公嗔道:“既去查验为何不验看明白?”县尹连忙道:“卑职粗心粗心。”包公吩咐:“下去!”县尹连忙退出吓了一身冷汗暗自说:“好一位厉害钦差大人以后诸事小心便了。” 再说包公吩咐再将韩瑞龙带上来便问道:“韩瑞龙你住的房屋是祖积还是自己盖造的呢?”韩生回道:“俱不是。乃是租赁居住的并且住了不久。”包公又问:“先前是何人居住?”韩生道:“小人不知。”包公听罢叫将韩生并郑屠寄监。老爷退堂心中好生忧闷。叫人请公孙先生来彼此参详此事。一个女子头一个男子身这便如何处治?公孙先生又要私访。包公摇头道:“得意不宜再往待我细细思索便了。” 公孙策退出与王、马、张、赵大家参详此事俱各无有定见。公孙先生自回下处。 四爷赵虎便对三位哥哥言道:“你我投至开封府并无寸箭之功。如今遇了为难的事理应替老爷分忧待小弟暗访一番。”三人听了不觉大笑说:“四弟此乃机密细事岂是你粗鲁之人干得的?千万莫要留个话柄。”说罢复又大笑。四爷脸上有些下不来搭搭讪讪的回到自己屋内没好谤气的。 倒是跟四爷从人有机变向前悄悄对四爷耳边说:“小人倒有个主意。”四爷说:“你有什么主意?”从人道:“他们三位不是笑话你老吗?你老倒要赌赌气偏去私访看是如何。然而必须乔装打扮叫人认不出来。那时若是访着了固然是你老的功劳;就是访不着悄悄儿回来也无人知觉也不至于丢人。你老想好不好?”四爷闻听大喜说:“好小子!好主意。你就替我办理。”从人连忙去了半晌回来道:“四爷为你这宗事好不费事呢。好容易才找了来了。花了十六两五钱银子。”四爷说:“什么多少只要办的事情妥当就是了。”从人说:“管保妥当。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小人就把你老打扮起来好不好?” 四爷闻听满心欢喜跟着从人出了公馆来至静处。 打开包袱叫四爷脱了衣衿。包袱里面却是锅烟子往四爷脸上一抹身上手上俱各花花答答抹了;然后拿出一顶半零不落的开花儿的帽子与四爷戴上;又拿上一片滴零搭拉的破衣与四爷穿上;又叫四爷脱了裤子鞋袜又拿条少腰没腿的破裤衩儿给四爷穿上;腿上给四爷贴了两个膏药唾了几口吐沫抹了些花红柳绿的算是流的脓血;又有没脚跟的板鞋叫四爷他拉上;余外有个黄瓷瓦罐一根打狗棒叫四爷拿定:登时把四爷打扮了个花铺盖相似。这一身行头别说十六两五钱银子连三十六个钱谁也不要他。只因四爷大秤分金扒堆使银子那里管他多少;况且又为的是官差私访银子上更不打算盘了。临去时从人说:“小人于起更时仍在此处等侯你老。”四爷答应左手提罐右手拿棒竟奔前村而去。走着走着觉得脚指扎得生疼。来到小庙前石上坐下将鞋拿起一看原来是鞋底的钉子透了。抡起鞋来在石上拍搭拍搭紧摔好容易将钉子摔下去。不想惊动了庙内的和尚只当有人敲门。及至开门一看是个叫花子在那里摔鞋。四爷抬头一看猛然问:“和尚你可知女子之身男子之头在于何处?”和尚闻听道:“原来是个疯子。”并不答言关了山门进去了。四爷忽然省悟自己笑道:“我原来是私访为何顺口开河?好不是东西。快些走罢!”自己又想道:“既扮做花子应当叫化才是。这个我可没有学过说不得到那里说那里胡乱叫两声便了。”便道:“可怜我一碗半碗烧的黄的都好。” 先前还高兴以为我是私访。到后来见无人理他自想道:“似此如何打听得事出来?”未免心中着急。又见日色西斜看看的黑了。幸喜是月望之后天气虽然黑了东方却早一轮明月。 走至前村也是事有凑巧只见一家后墙有个人影往里一跳。四爷心中一动暗说:“才黑如何便有偷儿?不要管他我也跟进去瞧瞧。那个要饭的有良心呢?非偷即摸若有良心也不要饭了。”思罢放下瓦罐丢了木棒摔了破鞋光着脚丫子一伏身往上一纵纵上墙头。看墙内有柴火垛一堆就从柴垛顺溜下去。留神一看见有一人趴伏在那里。愣爷上前伸手按住。只听那人“啊呀”一声。四爷说:“你嚷我就掐死你。”那人道:“我不嚷我不嚷。求爷爷饶命。”四爷道:“你叫什么名字?偷的什么包袱?放在哪里?快说。” 只听那人道:“我叫叶阡儿家有八十岁老母。因无养赡我是头次干这营生呀。爷爷!”四爷说:“你真没偷什么?”一面问一面搜查细看。只见地下露着白绢条儿。四爷一拉土却是松的越拉越长猛力一抖见是一双小小金莲。复又将腿攥住尽力一掀原来是一个无头的女尸。四爷一见道:“好呀!你杀了人还和我闹这个腔儿呢。实话对你说我非别个乃开封府包大人阁下赵虎的便是。因为此事特来暗暗私访。”叶阡儿闻听只吓得胆裂魂飞口中哀告道:“赵爷赵爷!小人作贼情实并没有杀人。”四爷说:“谁管你且捆上再说。”就拿白绢条子绑上又恐他嚷又将白绢条子撕下一块将他口内塞满方才说:“小子好好在这里。老爷去去就来。”四爷顺着柴垛跳出墙外也不顾瓦罐木棒与那破鞋光着脚奔走如飞直向公馆而来。 此时天交初鼓只见从人正在那里等候。瞧着象四爷却听见脚底下呱叽呱叽的声响连忙赶上去说:“事干得如何?” 四爷说:“小子好兴头得很!”说着话就往公馆飞跑。从人看此光景必是闹出来了一边也就随着跟来。谁知公馆之内因钦差在此各处俱有人把门甚是严整。忽然见个花子从外面跑进连忙上前拦阻说道:“你这人好生撒野这是什么地方……”话未说完四爷将手向左右一分一个个一溜歪斜几乎栽倒。四爷巳然进去。众人才待再嚷只见跟四爷的从人进来说道:“别嚷。那是我们四老爷。”众人闻听各皆怔不知什么原故。 这位愣爷跑到里面恰遇包兴一伸手拉住说:“来得甚好。”把个包兴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是谁!”后面从人赶到说:“是我们四爷。”包兴在黑影中看不明白。只听赵虎说:“你替我回禀回禀大人就说赵虎求见。”包兴方才听出声音来。“啊呀我的楞爷。你吓杀我啦!”一同来至灯下一看四爷好模样儿真是难画难描不由得好笑。四爷着急道:“你且别笑快回老爷!你就说我有要紧事求见。快着快着!”包兴见他这般光景必是有什么事连忙带着赵爷到了包公书房。包兴进内回禀包公立刻叫进来。见了赵虎这个样子也觉好笑便问:“有什么事?”赵虎便将如何私访如何遇着叶阡儿如何见了无头女尸之话从头至尾细述一回。 包公正因此事没有头绪今闻此言不觉满心欢喜。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审叶阡儿包公断案 遇杨婆子侠客挥金 且说包公听赵虎拿住叶阡儿立刻派差头四名着两个看守尸派两人急将叶阡儿押来。吩咐去后方叫赵虎后面更衣又极力夸说他一番。赵虎洋洋得意退出门来。从人将净面水衣服等俱各预备妥当。四爷进了门就赏了从人十两银子说:“好小子亏得你的主意老爷方能立此功劳。”愣爷好生欢喜慢慢地梳洗安歇安歇。 且言差头去不多时将叶阡儿带到仍是捆着。大人立刻升堂带上叶阡儿当面松绑。包公问道:“你叫何名?为何故杀人?讲来。”叶阡儿回道:“小人名叫叶阡儿家有老母只因穷苦难当方才做贼。不想头一次就被人拿住。望求老爷饶命。”包公道:“你做贼已属不法为何又去杀人呢?”叶阡儿道:“小人做贼是真并未杀人。”包公将惊堂木一拍:“好个刁恶奴才!束手问你断不肯招。左右拉下去打二十大板。”只这二十下子把个叶阡儿打了个横迸不由着急道:“我叶阡儿怎么这么时运不顺上次是哪么着这次又这么着真是冤枉哉!”包公闻听话里有话便问道:“上次是那么着?快讲。”叶阡儿自知失言便不言语。包公见他不语吩咐:“掌嘴!着实的打!”叶阡儿着急道:“老爷不要动怒。我说我说!只因白家堡有个白员外名叫白熊。他的生日之时小人便去张罗为的是讨好儿。事完之后得些赏钱或得点子吃食。谁知他家管家白安比员外更小气刻薄事完之后不但没有赏钱连杂烩菜也没给我一点。因此小人一气晚上便偷他去了。”包公说:“你方才说道是头次做贼如今是第二十次了。”叶阡儿回道:“偷白员外是头一次。”包公道:“偷了什么?讲!”叶阡儿道:“他家道路小人是认得的就从大门溜进去竟奔东屋内隐藏。这东厢房便是员外的妾名玉蕊住的。小人知道他的箱柜东西多呢。正在隐藏之时只听得有人弹隔扇响。只见玉蕊开门进来一人又把隔扇关上。小人在暗处一看却是主管白安。见他二人笑嘻嘻地进了帐子。不多时小人等他二人睡了便悄悄地开柜子一摸摸着木匣子甚是沉重便携出越墙回家。见上面有锁旁边挂着钥匙小人乐得了不得。及至打开一看罢咧!谁知里面是个人头。这次又遇着这个死尸故此小人说‘上次是那么着这次是这么着。’这不是小人时运不顺吗?”包公便问道:“匣内人头是男是女?讲来。”叶阡儿回道:“是个男头。”包公道:“你将此头是埋了还是报了官了呢?”叶阡儿道:“也没有埋也没有报官。”包公道:“既没埋又没报官你将这人头丢在何处了呢?讲来。”叶阡儿道:“只因小人村内有个邱老头子名叫邱凤。小人偷他的倭瓜被他拿住……”包公道:“偷倭瓜这是第三十次了。”叶阡儿道:“偷倭瓜才是头一次呢。这邱老头子恨急了将井绳蘸水将小人打了个扁饱才把小人放了。因此怀恨在心将人头掷在他家了。”包公便立刻出签两枝差役四名二人拿白安二人拿邱凤俱于明日听审。将叶阡儿押下去寄监。 至次日包公正在梳洗尚未升堂只见看守女尸差人回来一名禀道:“小人昨晚奉命看守死尸至今早查看谁知这院子正是郑屠的后院前门封锁。故此转来禀报。”包公闻听心内明白吩咐:“知道了。”那人仍然回去。 包公立刻升堂先带郑屠问道:“你这该死的奴才!自己杀害人命还要脱累他人。你既不知女子之头如何你家后院埋着女子之尸?从实招来。讲!”两旁威喝:“快说快说!”郑屠以为女子之尸必是老爷派人到他铺中搜出来的一时惊得木塑相似半晌说道:“小人愿招。只因那天五鼓起来刚要宰猪听见有人扣门求救。小人连忙开门放入。又听得外面有追赶之声口中说道:‘既然没有明早细细搜查。大约必是在哪里窝藏下了。’说着话仍归旧路回去了。小人等人静后方才点灯一看却是个年幼女子。小人问他因何深夜逃出。他说:‘名叫锦娘。只因身遭拐骗卖入烟花。我是良家女子不肯依从。后来有蒋太守之子倚仗豪势多许金帛要买我为妾我便假意殷勤递酒献媚将太守之子灌得大醉得便脱逃出来。’小人见女子美貌又是满头珠翠不觉邪心顿起。谁知女子嚷叫不从。小人顺手提刀原是威吓不想刀才到脖子上头就掉了。小人见女子已死只得将外面衣服剥下将尸埋在后院。回来正拔头上簪环忽听有人叫门买猪头小人连忙把灯吹灭了。后来一想我何不将人头包了叫他替我抛了呢。总是小人糊涂慌恐也是冤魂缠绕不知不觉就将人头用垫布包好从新点上灯开开门将买猪头的叫回来就是韩相公。可巧没拿家伙因此将布包的人头递与他他就走了。及至他走后小人又后悔起来。此事如何叫人掷得呢?必要闹出事来。复又一想他若替我掷了也就没事;倘若闹出事来总给他个不应就是了。不想老爷明断竟把个尸搜出来了。可怜小人杀了回子人所有的衣服等物动也没动就犯了事了。小人冤枉!”包公见他俱各招认便叫他画招。 刚然带下去只见差人禀道:“邱凤拿到。”包公吩咐:“带上来。”问他何故私埋人头。邱老儿不敢隐瞒只得说:“那夜听见外面咕咚一响怕是歹人偷盗连忙出屋看时见是个人头不由害怕因叫长工刘三拿去掩埋。谁知刘三不肯和小人要一百两银子。小人无奈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他才肯埋了。”包公道:“埋在何处?”邱老说:“问刘三便知分晓。”包公又问:“刘三现在何处?”邱老儿说:“现在小人家内。”包公立刻吩咐县尹带领差役押着邱老找着刘三即将人头刨来。 刚然去后又有差役回来禀道:“白安拿到。”立刻带上堂。 见他身穿华服美貌少年。包公问道:“你就是白熊的主管白安么?”应道:“小人是。”“我且问你你主人待你如何?” 白安道:“小人主人待小人如同骨肉实在是恩同再造。”包公将惊堂木一拍:“好一个**的狗才!既如此说为何与你主人侍妾通奸?讲。”白安闻听不觉心惊道:“小人素日柬公守法并无此事吓。”包公吩咐带叶阡儿。叶阡儿来至堂上见了白安说:“大叔不用分辩了。应了吧!我已然替你回明了。你那晚弹隔扇与玉蕊同进了帐子我就在那屋里来着。后来你们睡了我开了柜拿出木匣以为注财谁知里面是个人脑袋。没什么说的你们主仆做的事儿你就从实招了罢。大约你不招也是不行的。”一席话说得白安张口结舌面目变色。包公又在上面催促说:“那是谁的人头?从实说来。” 白安无奈爬半步道:“小人招就是了。那人头乃是小人家主的表弟名叫李克明。因家主当初穷时借过他纹银五百两总未还他。那一天李克明到我们员外家一来看望二来讨取旧债。我主人相待酒饭。谁知李克明酒后失言说他在路上遇一疯癫和尚名叫陶然公说他面上有晦气给他一个游仙枕叫他给与星主。他又不知星主是谁问我主人。我主人也不知是谁因此要借他游仙枕观看。他说里面阆苑琼楼奇花异草奥妙非常。我主人一来贪看游仙枕二来又省还他五百两银子因此将他杀死叫我将尸埋在堆货屋子里。 我想我与玉蕊相好倘被主人识破如何是好?莫若将割下的人头灌下水银收在玉蕊的柜内以为将来主人识破的把柄。 谁知被他偷去此头今日闹出事来。”说罢往上叩头。包公又问道:“你埋尸之屋在于何处?”白安道:“自埋之后闹起鬼来了。因此将这三间屋子另行打出开了门租与韩瑞龙居住。”包公闻听心内明白叫白安画了招立刻出签拿白熊到案。 此时县尹已回上堂来禀道:“卑职押解邱凤先找着刘三前去刨头却在井边。刘三指的地方里面却是个男子之尸。验过额角是铁器所伤。因问刘三刘三方说道:‘刨错了这边才是埋人头的地方。’因此又刨果有人头系用水银灌过的男子头。卑职不敢自专将刘三一干人证带到听审。” 包公闻听县尹之言又见他一番谨慎不似先前的荒唐心中暗喜便道:“贵县辛苦且歇息歇息去。”叫带刘三上堂。 包公问道:“井边男子之尸从何而来?讲。”两边威吓:“快说!”刘三连忙叩头说:“老爷不必动怒小人说就是了。 回老爷那男子之尸不是外人是小人的叔伯兄弟刘四。只因小人得了当家的五十两银子提了人头刚要去埋谁知刘四跟在后面。他说:‘私埋人头应当何罪?’小人许了他十两银子他还不依;又许他对半平分他还不依。小人问他要多少呢?他说:‘要四十五两。’小人一想总共才五十两小人才五两剩头。气他不过小人于是假应叫他帮着刨坑要深深的。小人见他折腰撮土小人就照着太阳上一锹头就势儿先把他埋了。然后又刨一坑才埋了人头。不想今日阴错阳差。”说罢不住叩头。包公叫他画了招且自带下去。 此时白熊业已传到所供与白安相符并将游仙枕呈上。 包公看了交与包兴收好即行断案:郑屠与女子抵命白熊与李克明抵命刘三与刘四抵命俱各判斩;白安以小犯上定了绞监候;叶阡儿充军;邱老儿私埋人头畏罪行贿定了徒罪;玉蕊官卖;韩瑞龙不听母训贪财生事理当责处姑念年幼无知释放回家孝养孀母上进攻书;韩文氏抚养课读见财思义教子有方着县尹赏银二十两以为旌表;县官理应奏参念他勤劳办事尚肯用心照旧供职。包公断明此案声名远振。歇息一天再起身赴陈州便了。 且言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侠客展昭自从土龙岗与包公分手独自遨游名山胜迹到处玩赏。一日归家见了老母甚好。多亏老家人展忠料理家务井井有条全不用主人操一点心。为人耿直往往展爷常被他抢白几句。展爷念他是个义仆又是有年纪的人也不计较他。惟有在老母前晨昏定省克尽孝道。一日老母心内觉得不爽。展爷赶紧延医调治衣不解带昼夜侍奉。不想桑榆暮景竟然一病不起服药无效一命归西去了。展爷呼天唤地痛哭流泪。所有丧仪一切全是老仆展忠办理风风光光将老太太殡葬了。展爷在家守制遵礼到了百日服满他仍是行侠作义如何肯在家中。一切事体俱交与展忠照管。他便只身出门到处游山玩水遇有不平之事便与人分忧解难。 有一日遇一群逃难之人携男抱女哭哭啼啼好不伤心惨目。展爷便将钞包银两分散众人。又问他们从何处而来。 众人同声回道:“公子爷再休提起。我等俱是陈州良民。只因庞太师之子安乐侯庞昱奉旨放赈到陈州原是为救饥民不想他倚仗太师之子不但不放赈他反将百姓中年轻力壮之人挑去造盖花园并且抢掠民间妇女美貌的作为姬妾蠢笨者充当服役。这些穷民本就不能活这一荼毒岂不是活活要命么? 因此我等往他方逃难去以延残喘。”说罢大哭去了。展爷闻听气破英雄之胆暗说道:“我本无事何妨往陈州走走。” 主意已定直奔陈州大路而来。这日正走之间看见一座坟茔有个妇人在那里啼哭甚是悲痛。暗暗想道:“偌大年纪有何心事?如此悲哀必有古怪。”欲待上前又恐男女嫌疑。 偶见那边有一张烧纸连忙捡起作为因由便上前道:“老妈妈不要啼哭。这里还有一张纸没烧呢。”那婆子止住悲声接过纸去归入堆中烧了。展爷便搭搭讪讪问道:“妈妈贵姓?为何一人在此啼哭?”婆子流泪道:“原是好好的人家如今闹的剩了我一个焉有不哭!”展爷道:“难道妈妈家中俱遭了不幸了么?”婆子道:“若都死了也觉死心塌地了;惟有这不死不活的更觉难受。”说罢又痛泪如梭。展爷见这婆子说话拉拢不由心内着急便道:“妈妈有什为难之事何不对我说说呢?”婆子拭拭眼泪又瞧了展爷见是武生打扮知道不是歹人便说道:“我婆子姓杨乃是田忠之妻。”便将主人田起元夫妻遇害之事一行鼻涕两行泪说了一遍。 又说:“丈夫田忠上京控告至今杳无音信。现在小主人在监受罪连饭俱不能送。”展爷闻听这英雄又是凄惶又是愤恨便道:“妈妈不必啼哭。田起元与我素日最相好。我因在外访友不知他遭了此事。今既饔飧不济我这里有白银十两暂且拿去使用。”说罢抛下银两竟奔皇亲花园而来。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展义士巧换藏春酒 庞奸侯设计软红堂 且说展爷来至皇亲花园只见一带簇新的粉墙露出楼阁重重。用步丈量了一番就在就近处租房住了。到了二更时分英雄换上夜行的衣靠将灯吹灭听了片时寓所已无动静悄悄开门回手带好仍然放下软帘飞上房离了寓所来到花园。白昼间已然丈量过了约略远近在百宝囊中掏出如意绦来用力往上一抛便落在墙头之上。用脚尖蹬住砖牙飞身而上。到了墙头将身趴伏又在囊中取一块石子轻轻抛下侧耳细听。此名为投石问路。下面或是有沟或是有水或是落在实地再没有听不出来的。又将钢抓转过手搂丝绦顺手而下。两脚落了实地脊背贴墙往前面与左右观看一回方将五爪丝绦往上一抖收下来装在百宝囊中。蹑足潜踪脚尖儿着地真有鹿伏鹤行之能。来至一处见有灯光。细细看时却是一明两暗东间明亮窗上透出人影乃是一男一女二人饮酒。展爷悄立窗下。 只听得男子说话却是南方口音说道:“此酒吓娘子只管吃的是无妨的;外间案上那一瓶断断动弗得哉。”又听妇人道:“那个酒叫什么名儿呢?”男子道:“叫做藏春酒。若是妇人吃了欲火烧身无不依从。只因侯爷抢了金玉仙来这妇人至死不从侯爷急的没法。是我在旁说道:‘可以配药造酒管保随心所欲。’侯爷闻听立刻叫我配酒。我说:‘此酒大费周折须用三百两银子。’”那妇人便道:“什么酒费这许多银子?”男子道:“娘子你弗晓得。侯爷他恨不能妇人一时到手我不趁此时赚他的银两如何财呢?我告诉你说配这酒不过高高花上十两头。这个财是定了。’说毕哈哈大笑。又听妇人道:“虽然财岂不损德呢。况且又是个贞烈之妇你如何助纣为虐呢?”男子说道:“我是为穷乏所使不得已而为之。”正在说话间只听外面叫道:“臧先生。”展爷回头见树梢头露出一点灯光便闪身进入屋内隐在软帘之外。又听男子道:“是哪位?”一边起身一边说:“娘子你还是躲在西间去不要抛头露面的。”妇人往西间去了。臧先生走出门来。 这时展爷进入屋内将酒壶提出。见外面案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玉瓶又见那边有个红瓶忙将壶中之酒倒在红瓶之内拿起玉瓶的藏春酒倒入壶中又把红瓶内的好酒倾入玉瓶之内。提起酒壶仍然放在屋内悄悄地出来盘柱而上贴住房檐往下观看。 原来外面来的是跟侯爷的家丁庞福奉了主人之命一来取藏春酒二来为合臧先生讲帐。这先生名唤臧能乃是个落第的穷儒半路儿看了些医书记了些偏方投在安乐侯处做帮衬。当下出来见了庞福问道:“主管到此何事?”庞福说:“侯爷叫我来取藏春酒。叫你亲手拿去当面就兑银子。可是先生白花花的三百两难道你就独吞吗?我们辛辛苦苦白跑不成?多少不拘总要染染手儿呀。先生你说怎么样?”臧能道:“当得当得再也白弗得的。倘若银子到手必要请你吃酒的。”庞福道:“先生真是明白爽快人。好的咱们倒要交交咧。先生取酒去罢。”臧能回来进屋拿了玉壶关上门随庞福去了直奔软红堂。那知南侠见他二人去后盘柱而下暗暗的也就跟踪下去了。 这里妇人从西间屋内出来到了东间仍然坐在旧处暗自思道:“丈夫如此伤天害理作的都是不仁之事。”越思越想好不愁烦。不由的拿起壶来斟了一杯慢慢的独酌。谁知此酒入腹之后药性作按纳不住。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只听有人叫门连忙将门开放却是庞禄怀中抱定三百两银子送来。妇人让至屋内。庞禄将银子交代明白回身要走。倒是妇人留住叫他坐下便七长八短的说。正在说时只听外面咳嗽却是臧能回来了。庞禄出来迎接着张口结舌说道:“这三……三百两银子已交付大嫂子了。”说完抽身就走。 臧能见此光景忙进屋内一看只见他女人红扑扑的脸仍是坐在炕上怔心中好生不乐。“哎呀这是怎么了?”说罢在对面坐了。这妇人因方才也是一惊一时心内清醒便道:“你把别人的妻子设计陷害自己老婆如此防范。你拍心想想别人恨你不恨?”一句话问得臧能闭口无言便拿壶来斟上一杯一饮而尽。不多时坐立不安心痒难抓便道:“弗好哉奇怪的很。”拿起壶来一闻忙道:“了弗得了弗得!快拿凉水来。”自己等不得。立起身来急找凉水吃下。又叫妇人吃了一口方问道:“你才吃这酒来么?”妇人道:“因你去后我刚吃得一杯酒……”将下句咽回去了。又道:“不想庞禄送银子来才进屋内放下银子你就回来了。”臧能道:“还好还好。佛天保佑险些儿把个绿头巾戴上。只是这酒在小玉瓶内为何跑到这酒壶里来了?好生蹊跷。”妇人方明白才吃的是藏春酒险些儿败了名节不由的流泪道:“全是你安心不善用尽了机谋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可见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藏能道:“弗用说了我竟是个混帐东西。看此地也弗是久居之地。如今有了这三百两银子待明早托个事故回咱老家便了。” 再说展爷随至软红堂见庞昱叫使女掌灯自己手执白玉瓶。前往丽芳楼而去。南侠到了软红堂见当中鼎内焚香上前抓了一把香灰;又见花瓶内插着蝇刷拿起来插在领后穿香径先至丽芳楼隐在软帘后面。只听得那众姬妾正在那里劝慰金玉仙说:“我们抢来当初也是不从。到后来弄的不死不活无奈顺从了倒得好吃好喝的。……”金玉仙不等说完口中大骂:“你们这一群无耻贱人我金玉仙有死而已。” 说罢放声大哭。这些侍妾被他骂得闭口无言。正在怔只见丫环二名引着庞昱上得楼来笑容满面道:“你等劝他从也不从?既然不从我这里有酒一杯叫他吃了便放他回去。” 说罢执杯上前。金玉仙惟恐恶贼近身劈手夺过掷于楼板之上。 庞昱大怒便要吩咐众姬妾一齐下手。 只听楼梯上响见使女杏花上楼喘吁吁禀道:“刚才庞福叫回禀侯爷太守蒋完有要紧话回禀立刻求见。现在软红堂恭候着呢。”庞昱闻听太守黑夜而来必有要紧之事。回头吩咐众姬妾:“你们再将这贱人开导开导再要扭性我回来定然不饶。”说着话站起身来直奔楼梯。刚下到一层只见毛哄哄一拂脑后灰尘飞扬脚底下觉得一绊站立不稳咕噜滚下楼去;后面两个丫环也是如此。三个人滚到楼下你拉我我拉你好容易才立起身来奔至楼门。庞昱说道:“吓死我也!吓死我也!什么东西毛哄哄的?好怕人也。”丫环执起灯一看只见庞昱满头的香灰。庞昱见两个丫环也是如此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必是狐仙见了怪了快走罢!”两个丫环哪里还有魂咧!三个人不管高低深一步浅一步竟奔软红堂而来。迎头遇见庞福便问道:“有什么事?”庞福回道:“太守蒋完说紧急之事要立刻求见在软红堂恭候。”庞昱连忙掸去香灰整理衣衿大摇大摆步入软红堂来。 太守参见已毕在下座坐了。庞昱问道:“太守深夜至此有何要事?”太守回道:“卑府今早接得文书圣上特派龙图阁大学士包公前来查赈算来五日内必到。卑府一闻此信不胜惊惶。特来禀知侯爷早为准备才好。”庞昱道:“包黑子乃我父门生谅不敢不回避我。”蒋完道:“侯爷休如此说。闻得包公秉正无私不畏权势又有钦差御赐御铡三口甚属可畏。”又往前凑了一凑道:“侯爷所做之事难道包公不知道么?”庞昱听罢虽有些毛便硬着嘴道:“他知道便把我怎么样吗?”蒋完着急道:“君子防未然。这事非同小可。除非是此时包公死了万事皆休。”这一句话提醒了恶贼便道:“这有何难现在我手下有一个勇士名唤项福。他会飞檐走壁之能即可派他前往两三站去路上行刺岂不完了此事?” 太守道:“如此甚好必须以为妙。”庞昱连忙叫庞福去唤项福立刻来至堂上。恶奴去不多时将项福带来。参过庞昱又见了太守。 此时南侠早在窗外窃听。一切定计话儿俱各听的明白了。 因不知项福是何等人物便从窗外往里偷看。见果然身体魁梧品貌雄壮真是一条好汉可惜错投门路。只听庞昱说:“你敢去行刺么?”项福道:“小人受侯爷大恩别说行刺就是赴汤蹈火也是情愿的。”南侠外边听了不由骂道:“瞧不得这么一条大汉原来是一个阿谀的狗才。可惜他辜负了好胎骨!”正自暗想又听庞昱说:“太守你将此人领去应如何派遣吩咐务必妥帖机密为妙。”蒋完连连称是告辞退出。 太守在前项福在后。走不几步只听项福说:“太守慢行我的帽子掉了。”太守只得站住。只见项福走出好几步将帽子拾起。太守道:“帽子如何落得这么远呢?”项福道:“想是树枝一刮嘣出去的。”说罢又走几步。只听项福说:“好奇怪怎么又掉了?”回头看又没人太守也觉奇怪。一同来至门太守坐轿项福骑马一同回衙去了。 你道项福的帽子连落二次是何原故?这是南侠试探项福学业何如。头次从树旁经过即将帽子于项福头上提了抛去隐在树后见他毫不介意;二次走至太湖石畔又将他帽子提了抛去隐在石后。项福只回头观看并不搜查左右。可见他粗心学艺不精就不把他放在心上且回寓所歇息便了。未识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安平镇五鼠单行义 苗家集双侠对分金 且说展爷离了花园暗暗回寓天已五更。悄悄地进屋换下了夜行衣靠包裹好了放倒头便睡了。至次日别了店主即往太守衙门前私自窥探。影壁前拴着一匹黑马鞍辔鲜明后面梢绳上拴着一个小小包袱又搭着个钱褡裢。有一个人拿着鞭子席地而坐。便知项福尚未起身即在对过酒楼之上自己独酌眺望。不多一会只见项福出了太守衙门。那人连忙站起拉过马来递了马鞭子。项福接过认镫乘上加了一鞭便往前边去了。南侠下了酒楼悄悄地跟随。到了安平镇地方见路西也有一座酒楼匾额上写着“潘家楼”。项福拴马进去打尖。南侠跟了进去见项福坐在南面座上展爷便在北面拣了一个座位坐下。跑堂的擦抹桌面问了酒菜。展爷随便要了跑堂的传下楼去。 展爷复又闲看见西面有一老者昂然而坐仿佛是个乡宦形景可恶俗态不堪。不多时跑堂的端了酒菜来安放停当。展爷刚然饮酒只听楼梯声响又见一人上来武生打扮眉清目秀牢少焕然。展爷不由地放下酒杯暗暗喝彩又细细观看一番好生的羡慕。那人才要拣个座位只见南面项福连忙出席向武生一揖口中说道:“白兄久违了。” 那武生见了项福还礼不迭答道:“项兄阔别多年今日幸会。”说着话彼此谦逊让至同席。项福将上座让了那人。 那人不过略略推辞即便坐了。展爷看了心中好生不乐暗想道:“可怜这样一个人却认得他真是天渊之别了。”一壁细听他二人说些什么。只听项福说道:“自别以来今巳三载有余。久欲到尊府拜望偏偏的小弟穷忙。令兄可好?”那武生听了眉头一皱叹口气道:“家兄已去世了。”项福惊讶道:“怎么大恩人已故了?可惜!可惜!”又说了些欠情短礼没要紧的言语。 你道此人是谁?他乃陷空岛五义士姓白名玉堂绰号锦毛鼠的便是。当初项福原是耍拳棒卖膏药的因在街前卖艺与人角持误伤了人命。多亏了白玉堂之兄白金堂见他象个汉子离乡在外遭此官司甚是可怜。因此将他极力救出又助了盘缠叫他上京求取功名。他原想进京寻个进身之阶可巧路途之间遇见安乐侯上陈州放赈。他打听明白先婉转结交庞福然后方荐与庞昱。庞昱正要寻觅一个勇士助己为虐把他收留在府内。他便以为荣耀已极。似此行为便是下贱不堪之人了。 闲言少叙。且说项福正与玉堂叙话见有个老者上得楼来衣衫褴褛形容枯瘦见了西面老者紧行几步双膝跪倒二目滔滔落泪口中苦苦哀求。那老者仰面摇头只是不允。 展爷在那边看着好生不忍。正要问时只见白玉堂过来问老者道:“你如何向他如此?有何事体何不对我说来?”那老者见白玉堂这番形景料非常人口称:“公子爷有所不知。 因小老儿欠了员外的私债员外要将小女抵偿。故此哀求员外只是不允。求公子爷与小老儿排解排解。”白玉堂闻听瞅了老者一眼便道:“他欠你多少银两?”那老者回过头来见白玉堂满面怒色只得执手答道:“原欠我纹银五两三年来的利息就是三十两共欠银三十五两。”白玉堂听了冷笑道:“原来欠银五两。”复又向老者道:“当初他借时至今三年利息就是三十两?这利息未免太轻些。”一回身便叫跟人平三十五两向老者道:“当初有借约没有?”老者闻听立刻还银子不觉立起身来道:“有借约。”忙从怀中掏出递与玉堂。玉堂看了。从人将银子平来玉堂接过递与老者道:“今日当着大众银约两交却不该你的了。”老者接过银子笑嘻嘻答道:“不该了不该了。”拱拱手儿即刻下楼去了。 玉堂将借约交付老者道:“以后似此等利息银两再也不可借他的了。”老者答道:“不敢借了。”说罢叩下头去。玉堂搀起仍然归座。那老者千恩万谢而去。 刚走至展爷桌前展爷说:“老丈不要忙。这里有酒请吃一杯压压惊再走不迟。”那老者道:“素不相识怎好叨扰。”展爷笑道:“别人费去银子难道我连一杯水酒也花不起么?不要见外请坐了。”那老者道:“如此承蒙抬爱了。” 便坐于下。展爷与他要了一角酒吃着便问:“方才那老者姓甚名谁?在哪里居住?”老儿说道:“他住在苗家集。他名叫苗秀。只因他儿子苗恒义在太守衙门内当经承他便成了封君了。每每的欺负邻党盘剥重利。非是小老儿受他的欺侮便说他这些忿恨之言。不信爷上打听就知我的话不虚了。”展爷听在心里。老者吃了几杯酒告别去了。 又见那边白玉堂问项福的近况如何。项福道:“当初多蒙令兄抬爱救出小弟又赠银两叫我上京求取功名。不想路遇安乐侯蒙他另眼看待收留在府。今特奉命前往天昌镇专等要办宗紧要事件。”白玉堂闻听便问道:“哪个安乐侯?” 项福道:“焉有两个呢。就是庞太师之子安乐侯庞昱。”说罢面有得色。玉堂不听则可听了登时怒气嗔嗔面红过耳微微冷笑道:“你敢则投在他门下了。好!”急唤从人会了帐立起身来回头就走一直下楼去了。 展爷看得明白不由暗暗称赞道:“这就是了。”又自忖道:“方才听项福说他在天昌镇专等。我曾打听包公还得等几天到天昌镇。我何不趁此时且至苗家集走走呢?”想罢会钱下楼去了。真是行侠作义之人到处随遇而安。非是他务必要拔树搜根只因见了不平之事他便放不下仿佛与自己的事一般因此才不愧那个“侠”字。 闲言少叙。到了晚间初鼓之后改扮行装潜入苗家集。来到苗秀之家所有蹿房越脊自不必说。展爷在暗中见有待客厅三间灯烛明亮内有人说话。蹑足潜踪悄立窗下细听。 正是苗秀问他儿子苗恒义道:“你如何弄了许多银子?我今日在潘家集也了个小财得了三十五两银子。”便将遇见了一个俊哥替还银子的话说了一遍。说罢大笑。苗恒义亦笑道:“爷爷除了本银得了三十两银子的利息。如今孩儿一文不费白得了三百两银子。”苗秀笑嘻嘻的问道:“这是什么缘故呢?” 苗恒义道:“昨日太守打项福起身之后又与侯爷商议一计说项福此去成功便罢倘不成功叫侯爷改扮行装私由东皋林悄悄入京在太师府内藏躲。候包公查赈之后有何本章再作道理。又打点细软箱笼并抢来女子金玉仙叫他们由观音庵岔路上船暗暗进京。因问本府:‘沿途盘川所有船只须用银两多少我好打点。’本府太爷哪里敢要侯爷的银子呢反倒躬身说道:‘些须小事俱在卑府身上。’因此回到衙内立刻平了三百两银子交付孩儿叫我办理此事。我想侯爷所行之事全是无法无天的。如今临走还把抢来的妇人暗送入京。况他又有许多的箱笼。到了临期孩儿传与船户叫他只管装去到了京中费用多少和他那里要;他若不给叫他把细软留下作押帐为当头。爷爷想侯爷所作的俱是暗昧之事一来不敢声张二来也难考查。这项银两原是本府太爷应允给与不给侯爷如何知道?这三百两银子难道不算白得吗?” 展爷在窗外听至此暗自说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再不错的。”猛回头见那边又有一个人影儿一晃及至细看仿佛潘家楼遇见的武生就是那替人还银子的俊哥儿不由暗笑道:“白日替人还银子夜间就讨帐来了。”忽然远远的灯光一闪。展爷唯恐有人来一伏身盘柱而上贴住房檐往下观看却又不见了那个人暗道:“他也躲了。何不也盘在那根柱子上我们二人闹个二龙戏珠呢。”正自暗笑忽见丫环慌慌张张跑至厅上说:“员外不好了!安人不见了!”苗秀父子闻听吃了一惊连忙一齐往后面跑去了。南侠急忙盘柱而下侧身进入屋内见桌上放着六包银子外有一小包。他便揣起了三包心中说道:“三包一小包留下给那花银子的叫他也得点利息。”抽身出来暗暗到后边去了。 原来那个人影儿果是白玉堂。先见有人在窗外窃听后见他盘柱而上贴立房檐也自暗暗喝彩说:“此人本领不在我下。”因见灯光他便迎将上来。恰是苗秀之妻同丫环执灯前来登厕。丫环将灯放下回身取纸。玉堂趁空抽刀向着安人一晃说道:“要嚷我就一刀。”妇人吓的骨软筋酥哪里嚷的出来。玉堂伸手将那妇人提出了茅厕先撕下一块裙子塞住妇人之口。好狠玉堂!又将妇人削去双耳用手提起掷在厕旁粮食囤内。他却在暗处偷看。见丫环寻主母不见奔至前厅报信。听得苗秀父子从西边奔入他却从东边转至前厅。此时南侠已揣银走了。玉堂进了屋内一看桌上只剩了三封银子另一小包心内明知是盘柱之人拿了一半留下一半给我。暗暗承他的情将银子揣起也就走了。这里苗家父子赶至后面一面追问丫环一面执灯找寻。 至粮囤旁听见呻吟之声却是妇人连忙搀起细看浑身是血口内塞着东西急急掏出。苏醒了半晌方才嗳哟出来便将遇害的情由说了一遍。这才瞧见两个耳朵没了。忙着丫环仆妇搀入屋内喝了点糖水。苗恒义猛然想起待客厅上还有三百两银子连说:“不好!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了。”说罢向前飞跑。苗秀闻听也就跟在后面。到了厅上一看哪里还有银子咧!父子二人怔了多时无可如何唯有心疼怨恨而已。未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小包兴偷试游仙枕 勇熊飞助擒安乐侯 且说苗家父子丢了银子因是暗昧之事也不敢声张竟吃了哑叭亏了。白玉堂揣着银子自奔前程。展爷是拿了银子一直奔天昌镇去了。这且不言。 单说包公在三星镇审完了案件歇马正是无事之时。包兴记念着游仙枕心中想道:“今晚我何不悄悄的睡睡游仙枕岂不是好?”因此到晚间伺候包公安歇之后便嘱咐李才说:“李哥你今晚辛苦一夜我连日未能歇息今晚脱个空儿。 你要惊醒些老爷要茶水时你就伺候。明日我再替你。”李才说:“你放心去罢有我呢。彼此都是差使何分你我。” 包兴点头一笑即回至自己屋内。又将游仙枕看了一番不觉困倦即将枕放倒。头刚着枕便入梦乡。 出了屋门见有一匹黑马鞍鞒俱是黑的。两边有两个青衣不容分说搀上马去。迅非常来到一个所在似开封府大堂一般。下了马心中纳闷:“我如何还在衙门里呢?”又见上面挂着一匾写着“阴阳宝殿”。正在纳闷。又见来了一个判官说道:“你是何人?擅敢假充星主前来鬼混!”喝声:“拿下!”便出来了一个金甲力士一声断喝将包兴吓醒出了一身冷汗暗自思道:“凡事皆有先成的造化我连一个枕头都消受不了。判官说我假充星主将来此枕想是星主才睡得呢。怨得李克明要送与星主。”左思右想那里睡得着呢。 赌气子起来听了听方交四鼓急忙来至包公住的屋内。只见李才坐在椅子上前仰后合在那里打盹。又见灯花结了个如意儿烧了多长连忙用剪烛剪了一剪。只见桌上有个字帖儿拿起一看不觉失声道:“这是哪里来的?”一句话将李才吓醒连忙说道:“我没有睡呀!”包兴说:“没睡?这字帖儿打哪里来的?”李才尚未答言只听包公问道:“什么字帖拿来我看。”包兴执灯李才掀帘将字帖呈上。包公接来一看便问道:“天有什么时候了?”包兴举灯向表上一看说:“才交寅刻。”包公道:“也该起来了。”二人服侍包公穿衣净面时包公便叫李才去请公孙先生。不多时公孙先生来到包公便将字帖与他观看。公孙策接来只见上面写道:“明日天昌镇紧防刺客凶。分派众人役分为两路行:一路东皋林捉拿恶庞昱一路观音庵救活烈妇人。要紧要紧!”旁有一行小字:“烈妇人即金玉仙。”公孙策道:“此字从何而来呢?” 包公道:“何必管它的来历。明日到天昌镇严加防范。再派人役先生吩咐他们在两路稽查便了。”公孙策连忙退出与王、马、张、赵四勇士商议。大家俱各小心留神。 你道此字从何而来?只因南侠离了苗家集奔至天昌镇见包公尚未到来心中一想:恐包公匆忙来至不及提防莫若我迎将上去遇便泄漏机关包公也好早作准备。好英雄! 不辞辛苦他便赶至三星镇。恰好三更来至公馆见李才睡着也不去惊动他便溜进去将纸条儿放下仍回天昌镇等侯去了。 且说次日包公到了天昌镇进了公馆前后左右搜查明白。 公孙策暗暗吩咐马快、步快两个头儿一名耿春一名郑平二人分为左右稽查出入之人。叫王、马、张、赵四人围住老爷的住所前后巡逻。自己同定包兴、李才护持包公。倘有动静大家知会一齐动手。分派巳定看看到了掌灯之时处处灯烛照如白昼。外面巡更之人往来不断。别人以为是钦差大人在此居住那里知道是暗防刺客呢。内里王、马、张、赵四人摩拳擦掌暗藏兵器百倍精神准备捉拿刺客。真是防范的严谨。 到了三更之后并无动静。只见外面巡更的灯光明亮照澈墙头。里面赵虎仰面各处里观瞧。顺着墙外灯光走至一株大榆树下赵虎忽然往上一看便嚷道:“有人了!”只这一声王、马、张三人亦皆赶到。外面巡更之人也止住步了。 掌灯一齐往树上观看果然有个黑影儿。先前仍以为是树挺后来树上之人见下面人声嘶喊***辉煌他便动手动脚的。 大家一见更觉鼎沸起来。只听外面人道:“跳下去了!里面防范着!”谁知树上之人趁着这一声便攥住树杪将身悠起趁势落在耳房上面。一伏身往起一纵便到了大房前坡。赵虎嚷道:“好贼!哪里走?”话未说完迎面飞下一垛瓦来。愣爷急闪身虽则躲过他用力太猛闹了个跟头。房上之人趁势扬腿刚要迈脊只听”嗳哟”一声咕噜噜从房上滚落下来恰落在四爷旁边。四爷一翻身急将他按住。大家上前先拔去背上的单刀方用绳子捆了推推拥拥来见包公。 此时包公、公孙策便衣便帽笑容满面。包公道:“好一个雄壮的勇士堪称勇烈英雄。”回头对公孙策道:“先生你替我松了绑。”公孙先生会意假做吃惊道:“此人前来行刺如何放得?”包公笑道:“我求贤若渴见了此等勇士焉有不爱之理。况我与壮士又无仇恨他如何肯害我?这无非是受小人的捉弄。快些松绑。”公孙策对那人道:“你听见了?老爷待你如此大恩你将何以为报?”说罢吩咐张、赵二人与他松了绑。王朝见他腿上钉着一枝袖箭赶紧替他拔出。包公又吩咐包兴看座。那人见包公如此光景又见王、马、张、赵分立两旁虎势昂昂不由良心现暗暗夸道:“闻听人说包公正直又目识英雄果不虚传。”一翻身扑倒在地口中说道:“小人冒犯钦差大人实实小人该死。”包公连忙说道:“壮士请起坐下好讲。”那人道:“钦差大人在此小人焉敢就座。”包公道:“壮士只管坐了何妨。”那人只得鞠躬坐了。 包公道:“壮士贵姓尊名到此何干?”那人见包公如此看待不因不由的就顺口说出来了答道:“小人名唤项福。只因奉庞昱所差……”便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不想大人如此厚待使小人愧怍无地。”包公笑道:“这却是圣上隆眷过重使我声名远播于外故此招忌谤我者极多。就是将来与安乐侯对面时壮士当面证明庶不失我与太师师生之谊。”项福连忙称是。包公便吩咐公孙策与壮士好好调养箭伤。公孙策领项福去了。 包公暗暗叫王朝来叫他将项福明是疏放暗地拘留。王朝又将袖箭呈上说:“此乃南侠展爷之箭。”包公闻听道:“原来展义士暗中帮助。前日三星镇留下字柬必也是义士所为。” 心中不胜感羡之至。王朝退出。此时公孙先生已分派妥当:叫马汉带领马步头目耿春、郑平前往观音庵搭救金玉仙;又派张龙、赵虎前往东皋林捉拿庞昱。 单说马汉带着耿春、郑平竟奔观音庵而来只见驮轿一乘直扑庙前去了。马汉看见飞也似的赶来。及至赶到见旁有一人叫道:“贤弟为何来迟?”马汉细看却是南侠便道:“兄此轿何往?”展爷道:“劣兄已将驼轿截取将金玉仙安顿在观音庵内。贤弟来得正好咱二人一同到彼。”说话间耿春、郑平亦皆赶到围绕着驼轿来至庙前。打开山门里面出来一个年老的妈妈一个尼姑。这妈妈却是田忠之妻杨氏。 众人搭下驮轿搀出金玉仙来。主仆见面抱头痛哭。原来杨氏也是南侠送信叫他在此等侯。又将轿内细软俱行搬下。南侠对杨氏道:“你主仆二人就在此处等侯。候你家相公官司完了时叫他到此寻你。”又对尼姑道:“师傅用心服侍田相公来时必有重谢。”吩咐已毕便对马汉道:“贤弟回去多多拜上老大人就说展昭另日再为禀见后会有期。将金玉仙下落禀复明白他乃贞烈之妇不必当堂对质。拜托拜托。 请了!”竟自扬长而去。马汉也不敢挽留只得同耿春、郑平二人回归旧路去禀知包公。这且不言。 再说张、赵二人到了东皋林毫不见一点动静。赵虎道:“难道这厮先过去了不成?”张爷道:“前面一望无际并无人行。焉有过去之理。”正说间只见远远有一伙人乘马而来。赵爷一见说:“来咧来咧。哥你我如此如此庶不致于舛错。”张龙点头带领差役隐在树后。众人催马刚到此地赵虎从马前一过栽倒在地。张爷从树后转出来便乱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闯死人了!”上前将庞昱马环揪住道:“你撞了人还往哪里去?”众差役一齐拥上。众恶奴话道:“你这些好大胆的人竟敢拦挡侯爷不放。”张龙道:“谁管他侯爷公爷的只要将我们的人救活了便罢。”众恶奴道:“好生撒野。此乃安乐侯太师之子改扮行装出来私访。你们竟敢拦阻去路真是反了天了!”赵爷在地下听准是安乐侯再无舛错一咕噜爬起身来先照着说话的劈面一掌喊道:“我们反了天了?我们竟等着反了天的人呢!”说罢先将庞昱拿下马来差役掏出锁来套上。众恶奴见事不祥个个加上一鞭忽的一声俱各逃之夭夭了。张、赵追他不及只顾庞昱连追也不追。众人押解着奸侯竟奔公馆而来。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斩庞昱初试龙头铡 遇国母晚宿天齐庙 且说张、赵二人押解庞昱到了公馆即行将庞昱带上堂来。包公见他项带铁锁连忙吩咐道:“你等太不晓事侯爷如何锁得?还不与我卸去!”差役连忙上前将锁卸下。庞昱到了此时不觉就要屈膝。包公道:“不要如此。虽则不可以私废公然而我与太师有师生之谊你我乃年家弟兄有通家之好。不过因有此案要当面对质对质务要实实说来大家方有个计较千万不要畏罪回避。”说毕叫带上十父老并田忠、田起元及抢掠的妇女立刻提到。包公按呈子一张一张讯问。 庞昱因见包公方才言语颇有护他的意思又见和容悦色一味的商量心想:“必要设法救我。莫若我从实应了求求包黑或者看爹爹面上往轻里改正改正也就没了事了。” 想罢说道:“钦差大人不必细问。这些事体俱是犯官一时不明做成此时后悔也是迟了。难求大人笔下生犯官感恩不尽。”包公道:“这些事既已招承还有一事。项福是何人所差?”恶贼闻听不由的一怔半晌答道:“项福乃太守蒋完差来犯官不知。”包公吩咐:“带项福。”只见项福走上堂来仍是照常形色并非囚禁的样子。包公道:“项福你与侯爷当面质对。”项福上前对恶贼道:“侯爷不必隐瞒。一切事体小人已俱回明大人了。侯爷只管实说了大人自有主见。”恶贼见项福如此也只得应了是自己派来的。包公便叫他画供。恶贼此时也不能不画了。 画招后只见众人证俱到包公便叫各家上前厮认。也有父认女的也有兄认妹的也有夫认妻的也有婆认媳的纷纷不一嚎哭之声不堪入耳。包公吩咐叫他们在堂阶两边听候判断。又派人去请太守到。包公便对恶贼道:“你今所为之事理应解京。我想道途遥远反受折磨。再者到京必归三法司判断那时难免皮肉受苦。倘若圣上大怒必要从重治罪。那时如何辗转?莫若本阁在此放了倒觉得爽快。你想好不好?”庞昱道:“但凭大人作主犯官安敢不遵。”包公登时把黑脸放下见虎目一瞪吩咐:“请御刑!”只这三个字两边差役一声喊堂威震赫。只见四名衙役将龙头铡抬至堂上安放周正。王朝上前抖开黄龙套露出金煌煌、光闪闪、惊心落魄的新刑。恶贼一见胆裂魂飞。才待开言只见马汉早将他丢翻在地。四名差役过来与他口内衔了木嚼剥去衣服将芦席铺放恶贼那里还能挣扎立刻卷起用草绳束了三道。 张龙、赵虎二人将他抬起走至铡前放入铡口两头平匀。 此时大汉王朝黑面向里左手执定刀把右手按定刀背直瞧座上。包公将袍袖一拂虎项一扭口说“行刑”二字王朝将彪躯一纵两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将恶贼登时腰斩分为两头一边齐的两段。四名差役连忙跑上堂去各各腰束白布裙;跑至铡前有前有后先将尸往上一扶抱将下去。 张、赵二人又用白布擦抹铡口的血迹。堂阶之下田起元主仆以及父老并田妇村姑见铡了恶贼庞昱方知老爷赤心为国与民除害有念佛的有趁愿的就有胆小不敢看的。 包公上面吩咐:“换了御刑与我拿下。”听了一个“拿”字左右一伸手便将项福把住。此时这厮见铡了庞昱心内已然突突乱跳今又见拿他木由的骨软筋酥高声说道:“小人何罪?”包公一拍堂木喝道:“你这背反的奴才!本阁乃奉命钦差你擅敢前来行刺。行刺钦差即是叛朝廷还说无罪?尚敢求生么?”项福不能答言。左右上前照旧剥了衣服带上木嚼拉过一领粗席卷好。此时狗头铡已安放停当。将这无义贼行刑过了擦抹御铡打扫血迹收拾已毕。 只见传知府之人上堂跪倒禀道:“小人奉命前去传唤知府谁知蒋完畏罪自缢身死。”包公闻听道:“便宜了这厮。” 另行委员前去验看。又吩咐将田起元带上堂来训诲一番不该放妻子上庙烧香以致生出此事以后家门务要严肃并叫他上观音庵接取妻子;老仆田忠替主鸣冤务要好好看待他;从此努力攻书以求上进。所有驮轿内细软必系私蓄勿庸验看俱着田忠领讫。又吩咐父老:“各将妇女带回好好安分度日。本阁还要按户稽查花名秉公放赈以纾民困庶不负圣上体恤之鸿恩。”众人一齐叩头欢欢喜喜而散。老爷立刻叫公孙策打了折底看过并将原呈招供一齐封妥外附夹片一纸请旨补放知府一缺即日拜赍京启奏去了。一面出示委员稽查户口放赈。真是万民感仰欢呼载道。 一日批折回来包公恭接。叩拜毕打开一看见朱批甚属夸奖:“至公无私所办甚是。知府一缺即着拣员补放。” 包公暗自沉吟道:“圣上总然隆眷优渥现有老贼庞吉在京见我铡了他的爱子他焉有轻轻放过之理?这必是他别进谗言安慰妥了候我进京时他再摆布于我。一定是这个主意。老贼呀老贼!我包某秉正无私一心为国焉怕你这鬼鬼祟祟。如今趁此权柄未失放完赈后偏要各处访查访查要作几件惊天动地之事。一来不负朝廷二来与民除害三来也显显我包某胸中的抱负。”谁知老爷想到此地下文就真生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来。 你道是何事件?自从包公秉正放赈已完立意要各处访查便不肯从旧路回来特由新路而归。一日来至一个所在地名草州桥东乘轿慢慢而行。猛然听的咯吱一阵乱响连忙将轿落平。包兴下马仔细看时双杆皆有裂纹幸喜落平实地险些儿双杆齐折。禀明包公吩咐带马。将马带过老爷刚然扳鞍上去那马哧的一声往旁一闪。幸有李才在外坠镫连忙拢住。老爷从新搂住扯手翻身上马。虽然骑上马却不走尽在那里打旋转圈。老爷连加两鞭那马鼻翅一扇返倒往后退了两步。老爷暗想:“此马随我多年他有三不走遇歹人不走见冤魂不走有刺客不走。难道此处有事故不成?” 将马带住叫包兴唤地方。不多时地方来到马前跪倒。老爷闪目观瞧见此人年有三旬上下手提一根竹杆口称:“小人地方范宗华与钦差大人叩头。”包公问道:“此处是何地名?”范宗华道:“不是河名叫草州桥。虽然有个平桥却没有桥也无有草。不知当初是怎么起的这个名儿连小人也闹的纳闷儿。”两旁吆喝:“少说少说!”老爷又问道:“可有公馆没有?”范宗华道:“此处虽是通衢大道却不是镇店马头也不过是荒凉幽僻的所在如何能有公馆呢?再者也不是站头……”包兴在马上着急道:“没公馆你就说没公馆就完了何必这许多的话。”老爷在马上用鞭指着问道:“前面高大的房子是何所在?”范宗华回道:“那是天齐庙。虽然是天齐庙里面是菩萨殿、老爷殿、娘娘殿俱有。旁边跨所还有土地祠。就这老道看守。因没有什么香火也不能多养活人。” 包兴道:“你太唠叨了谁问你这些。”老爷吩咐:“打道天齐庙。”两旁答应。老爷将马一带驯驯顺顺的竟奔天齐庙也不闹了。马通灵性真也奇怪。 包兴上马一抖丝缰先到天齐庙撵开闲人并告诉老道:“钦差大人打此经过一概茶水不用。你们伺候完了香连忙躲开。我们大人是最爱清静的。”老道连连答应“是”。 正说间包公已到。包兴连忙接马。包公进得庙来便吩咐李才在西殿廊下设了公座。老爷带包兴直奔正殿。老道已将香烛预备齐全伺候焚香已毕。包兴使个眼色老道连忙回避。包公下殿来至西廊入了公位吩咐众人俱在庙外歇息;独留包兴在旁暗将地方叫进来。 包兴悄悄把范宗华叫到。他又给包兴打了个千儿。包兴道:“我瞧你很机灵就是话太多了。方才大人问你你就拣近的说就完咧。什么枝儿叶儿的闹一大郎当作什么?”范宗华连忙笑着说:“小人惟恐话回的不明白招大人嗔怪故此要往清楚里说谁知话又多了。没么说的求二太爷担带小人罢。” 包兴道:“谁采怪你?不过告诉你恐其话太多反招大人嗔怪。如今大人又叫你呢。你见了大人问什么答应什么就是了不必唠叨了。”范宗华连连答应跟包兴来至西廊朝上跪倒。包公问道:“此处四面可有人家没有?”范宗华禀道:“南通大道东有榆树林西有黄土岗北边是破窑共有不足二十家人家。”老爷便着地方扛了高脚牌上面写“放告”二字叫他知会各家如有冤枉前来天齐庙伸诉。范宗华应道:“是。” 即扛了高脚牌奔至榆树林。见了张家便问:“张大哥你打官司不打?”见了李家便问:“李老二你冤枉不冤枉?”招得众人无不大骂:“你是地方总盼人家打官司你好讹钱。我们过的好好清静日子你找上门来叫打官司。没有什么说的要打官司儿就和你打。什么东西!趁早儿滚开!真***丧气你怎么配当地方呢?我告诉你马二把打嘎你给我走球罢!”范宗华无奈又到黄土岗也是如此被人通骂回来了。他却不怕骂不辞辛苦来到破窑地方又嚷道:“今有包大人在天齐庙宿坛放告有冤枉的没有只管前去伸冤。”一言未了只听有人应道:“我有冤枉领我前去。”范宗华一看说道:“啊呀我的妈呀!你老人家有什么事情也要打官司呢?” 谁知此位婆婆范宗华他却认得可不知底里只知道是秦总管的亲戚别的不知。这是什么缘故呢?只因当初余忠替了娘娘殉难秦凤将娘娘顶了余忠之名抬出宫来派亲信之人送到家中吩咐与秦母一样侍奉。谁知娘娘终日思想储君哭得二目失明。那时范宗华之父名唤范胜当时众人俱叫他“剩饭”正在秦府打杂为人忠厚老实好善。娘娘因他爱行好事时常周济赏赐他。故此范胜受恩极多。后来秦凤被害身死秦母亦相继而亡。所有子孙不知娘娘是何等人。所谓人在人情在人亡两无交。娘娘在秦宅存身不住故此离了秦宅无处栖身。范胜欲留在他家娘娘决意不肯。幸喜有一破窑范胜收拾了收拾搀扶娘娘居住。多亏他时常照顾每遇阴天下雨他便送了饭来。又恐别人欺负叫儿子范宗华在窑外搭了个窝铺坐冷子看守。虽是他答报受德受恩之心哪里知道此位就是落难的娘娘。后来范胜临危还告诉范宗华道:“破窑内老婆婆你要好好侍奉。他当初是秦总管派人送到家中。此人是个有来历的不可怠慢。”这也是他一生行好竟得了一个孝顺的儿子。范宗华自父亡之后真是遵依父训侍奉不衰。平时即以老太太呼之又叫妈妈。 现今娘娘要告状故问:“你老人家有什么事情也要告状呢?”娘娘道:“为我儿子不孝故要告状。”范宗华道:“你老人家可是悖晦了。这些年也没见你老人家说有儿子今儿虎拉巴的又告起儿子来了。”娘娘道:“我这儿子非好官不能判断。我常听见人说这包公老爷善于剖断阴阳是个清正官儿。偏偏他总不从此经过故此耽延了这些年。如今他既来了我若不趁此时伸诉还要等侍何时呢?”范宗华听罢说:“既是如此我领了你老人家去。到了那里我将竹杖儿一拉你可就跪下。好歹别叫我受热。”说着话拉着竹杖领到庙前。先进内回禀然后将娘娘领进庙内。 到了公座之下范宗华将竹杖一拉娘娘连理也不理。他又连拉了几拉娘娘反将竹杖往回里一抽。范宗华好生的着急。 只听娘娘说道:“大人吩咐左右回避。我有话说。”包公闻听便叫左右暂且退出。座上方说道:“左右无人有什么冤枉诉将上来。”娘娘不觉失声道:“啊呀包卿苦煞哀家了!” 只这一句包公座上不胜惊讶。包兴在旁急冷冷打了个冷战。 登时包公黑脸也黄了包兴吓得也呆了暗说:“我……我的妈呀!闹出‘哀家’来咧!我看这事怎么好呢?”未识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学士怀忠假言认母 夫人尽孝祈露医睛 且说包公见贫婆口呼包卿自称哀家平人如何有这样口气?只见娘娘眼中流泪便将已往之事滔滔不断述说一番。 包公闻听吓得惊疑不止连忙立起身来问道:“言虽如此不知有何证据?”娘娘从里衣内掏出一个油渍渍的包儿包兴上前不敢用手来接撩起衣襟向前兜住说道:“松手罢。” 娘娘放手包儿落在衣襟。包兴连忙呈上。千层万裹里面露出黄缎袱子来。打开袱子一看里面却是金丸一粒上刻着玉宸宫字样并娘娘名号。包公看罢急忙包好叫包兴递过自己离了座位。包兴会意双手捧定包儿来至娘娘面前双膝跪倒将包儿顶在头上递将过去然后一拉竹杖领至上座。 入了座位包公秉正参拜。娘娘吩咐:“卿家平身。哀家的冤枉全仗卿家了。”包公奏道:“娘娘但请放心。臣敢不尽心竭力以报君乎?只是目下耳目众多恐有泄漏实屑不便。望祈娘娘赦臣冒昧之罪权且认为母子庶免众口纷纷;不知凤意如何?”娘娘道:“既如此但凭我儿便了。”包公又望上叩头谢恩连忙立起暗暗吩咐包兴如此如此。 包兴便跑至庙外只见县官正在那里吆喝地方呢:“怪!钦差大人在此宿坛你为何不早早禀我知道?”范宗华分辩道:“大人到此问这个又问那个又派小人放告多少差使连一点空儿无有难道小人还有什么分身法不成?”一句话惹恼了县官一声断喝:“好奴才!你误了差使还敢强辩就该打了你的狗腿!”说至此恰好包兴出来便说道:“县太爷算了罢。老爷自己误了反倒怪他。他是张罗不过来吓。”县官听了笑道:“大人跟前须是不好看。”包兴道:“大人也不嗔怪不要如此了。大人吩咐咧立刻叫贵县备新轿一乘要伶俐丫环二名并上好衣服簪环一份急办来。立等立等! 再者公馆要分内外预备。所有一切用度花费的银两叫太爷务必开清俟到京时再为奉还。”又向范宗华笑道:“你起来吧不用跪着了。方才你带来的老婆婆如今与大人母于相认了。老太太说你素日很照应还要把你带进京去呢。你就是伺候老太矿太的人了。”范宗华闻听犹如入云端的一般乐的他不知怎么样才好。包兴又对县官道:“贵县将他的差使止了罢。大人吩咐叫他随着上京沿途上伺候老太太。怎么把他也打扮打扮才好这可打老爷个秋风罢。”县官连连答应道:“使得使得。”包兴又道:“方才分派的事太爷赶紧就办了罢。并将他带去就教他押解前来就是了。务必先将衣服、饰、丫环办来。”县官闻听赶忙去了。 包兴进庙禀复了包公又叫老道将云堂小院打扫干净。不多时丫环二名并衣服饰一齐来到。服侍娘娘在云堂小院沐浴更衣不必细说。包公就在西殿内安歇。连忙写了书信密密封好叫包兴乘马先行进京路上务要小心。 包兴去后范宗华进来与包公叩头并回明轿马齐备县官沿途预备公馆等事。包公见他通身换了服色真是人仗衣帽却不似先前光景。包公便吩咐他:“一路小心伺候老太太自有丫环服侍你无事不准入内。”范宗华答应退出。他却很知规矩以为破窑内的婆婆如今作了钦差的母亲自然非前可比。他那里知道那婆婆便是天下的国母呢。 至次日将轿抬至云堂小院的门丫环服侍娘娘上轿。 包公手扶轿杆一同出庙。只见外面预备停当拨了四名差役跟随老太太范宗华随在轿后也有匹马。县官又派了官兵四名护送。包公步行有一箭多地便说道:“母亲先进公馆孩儿随后即行。”娘娘说道:“我儿在路行程不必多礼你也坐轿走罢。”包公连连称是方才退下。众人见包公走后一个个方才乘马也就起了身了。 这样一宗大事别人可瞒过惟有公孙先生心下好生疑惑却又猜不出是什么底细。况且大人与包兴机密至甚先差包兴入京送信去了。想来此事重大不可泄漏的因此更不敢问亦不向王、马、张、赵提起惟有心中纳闷而已。 单说包兴揣了密书连夜赶到开封。所有在府看守之人俱各相见。众人跪请了老爷的钧安。马夫将马牵去喂养刷遛;不必细表。包兴来到内衙敲响云牌。里面妇女出来问明见是包兴连忙告诉丫环禀明李氏诰命。诰命正因前次接了报折知道老爷已将庞昱铡死惟恐太师怀恨欲生奸计每日提心吊胆。今日忽见包兴独自回来不胜惊骇急忙传进见面。夫人先问了老爷安好。包兴急忙请安答道:“老爷甚是平安先打小人送来密书一封。”说罢双手一呈。丫环接过呈与夫人。夫人接来先看皮面上写着平安二字即将外皮拆去里面却是小小封套。正中签上写着“夫人密启”。夫人忙用金簪挑开封套。抽出书来一看上言在陈州认了太后李娘娘假作母子即将佛堂东间打扫洁净预备娘娘住宿。夫人以婆媳礼相见遮掩众人耳目千万不可走漏风声。后写着“看后付丙”。诰命看完便问包兴:“你还回去么?”包兴回道:“老 爷吩咐小人面递了书信仍然迎着回去。”夫人道:“正当如此。你回去迎着老爷就说我按着书信内所云俱已备办了。请老爷放心。这也不便写回信。”叫丫环拿二十两银子赏他。 包兴连忙谢赏道:“夫人没有什么吩咐小人喂喂牲口也就赶回去了。”说罢又请了一个禀辞的安。夫人点头说:“去罢。好好的伺候老爷。你不用我嘱咐。告诉李才不准懒惰。眼看差竣就回来了。”包兴连连应是方才退出。自有相好众人约他吃饭。包兴一边道谢一边擦面然后大家坐下吃饭。未免提了些官事路上怎么防刺客怎么铡庞昱。说至此包兴便问:“朝内老庞没有什么动静吓?”伙伴答道:“可不是他原参奏来着。上谕甚怒将他儿子招供摔下来了。他瞧见没有什么说的了倒请了一回罪。皇上算是恩宽也没有降不是。 大约咱们老爷这个毒儿种得不小将来总要提防便了。”包兴听罢点了点头儿。又将陈州认母一节略说大概以安众心。 惟恐娘娘轿来。大家盘诘之时不便。说罢急忙吃毕。马夫拉过马来包兴上去拱拱手儿加上一鞭他便迎下包公去了。 这里诰命照书信预备停当每月志志诚诚敬候凤驾。一日只见前拨差役来了二名进内衙敲响云牌回道:“太夫人已然进城离府不远了。”诰命忙换了吉服带领仆妇丫环在三堂后恭候;不多时大轿抬至三堂落平差役轿夫退出掩了仪门诰命方至轿前。早有丫环掀起轿帘。夫人亲手去下扶手双膝跪倒口称:“不孝媳妇李氏接见娘亲望婆婆恕罪。”太后伸手李氏诰命忙将双手递过彼此一拉。娘娘说道:“媳妇吾儿起来。”诰命将娘娘轻轻扶出轿外搀至佛堂净室。娘娘入座。诰命递茶回头吩咐丫环等将跟老太太的丫环让至别室歇息。诰命见屋内无人复又跪下方称:“臣妾李氏愿娘娘千岁千千岁。”太后伸手相搀说道:“吾儿千万不可如此以后总以婆媳相称就是了。惟恐拘了国体倘有泄漏反为不美。俟包卿回来再做道理。况且哀家娃李媳妇你也姓李咱娘儿就是母女你不是我媳妇是我女儿了。” 诰命连忙谢恩。娘娘又将当初遇害情由悄悄述说一番不觉昏花二目又落下泪来。自言:“二目皆是思君想子哭坏了。到如今诸物莫睹只能略透三光这可怎么好?”说罢又哭起来。 诰命在旁流泪。猛然想起一物善能治目“我何不虔诚祷告倘能祈得天露将娘娘凤目治好一来是尽我一点忠心二来也不辜负了此宝。”欲要奏明惟恐无效若是不奏又恐娘娘临期不肯洗目。想了多时只得勉强奏道:“臣妾有一古今盆上有阴阳二孔取接天露便能医目重明。待今晚臣妾叩求天露便了。”娘娘闻听暗暗说道:“好一个贤德的夫人。他见我痛伤于心就如此的宽慰于我莫要负他的好意。”便道:“我儿既如此你就叩天求露。倘有至诚格天二目复明岂不大妙呢。”诰命领了懿旨又叙了一回闲语伺候晚膳已毕诸事分派妥帖方才退出。 看看掌灯以后诰命洗净了手方将古今盆拿出。吩咐丫环秉烛来至园中至诚焚香祷告天地然后捧定金盆叩求天露。 真是忠心感动天地。一来是诰命至诚二来是该国母的难满。 起初盆内潮润继而攒聚露珠犹如哈气一般。后来渐渐大了只见滴溜溜满盆乱转仿佛滚盘珠相似左旋右转皆流人阴阳孔内便不动了。诰命满心欢喜手捧金盆擎至净室只累得两膀酸麻汗下如雨。恰好娘娘尚未安寝。诰命捧上金盆娘娘伸玉腕蘸露洗目只觉冷飕飕通澈心腑香馥馥透入泥丸登时两额角微微出了点香汗二目中稍觉转动。闭目息神不多时忽然心花开朗胸膈畅然。眼乃心之苗不由的将二目一睁哪知道云翳早退瞳子重生已然黑白分明依旧的盈盈秋水了。娘娘这一欢喜真是非常之乐。诰命更觉欢喜。娘娘把手一拉诰命方才细细看了一番。只见两旁有多少丫环只得说道:“亏我儿至诚感格将老身二目医好都是出于媳妇孝心。”说着说着不由的一阵伤惨。诰命一见连忙劝慰道:“母亲此病原因伤心过度如今初愈只有欢喜的不要悲伤。” 娘娘点头道:“此言甚是。我如今俱各看见了再也不伤心了。我的儿你也歇息去罢有话咱们母女明日再说罢。可是你说的我二目甫愈也该闭目息神。”夫人见如此说方才退出。 叫丫环携了金盆并嘱咐众人好生服侍又派两个得用的丫环前来帮替。吩咐已毕慢慢回转卧室去了。 次日忽见包兴前来禀道:“老爷已然在大相国寺住了。 明日面了圣方能回署。”夫人说:“知道了。”包兴退出。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开封府总管参包相 南清官太后认狄妃 且说李太后自凤目重明之后多亏了李诰命每日百般劝慰诸事遂心以致饮食起居无不合意。把个老太后哄得心儿里喜欢已觉玉容焕精神倍长不是破窑的形景了。惟有这包兴回来说:“老爷在大相国寺住宿明日面圣。”诰命不由的得有些悬心惟恐见了圣上提起庞昱之事奏对抗直致于圣怒心内好生放心不下。 谁知次日包公入朝见驾奏明一切天子甚夸办事正直深为嘉赏。钦赐五爪蟒袍一袭攒珠宝带一条四喜白玉班指一个珊瑚豆大荷包一对。包公谢恩。早朝已毕方回至开封府。所有差役人等叩安。老爷连忙退人内衙照旧穿着朝服。 诰命迎将出来彼此见礼后老爷对夫人说道:“欲要参见太后有劳夫人代为启奏。”夫人领命。知道老爷必要参见早将仆妇丫环吩咐不准跟随。引至佛堂净室。 夫人在前包公在后来至明间包公便止步。夫人掀帘入内跪奏:“启上太后今有龙图阁大学士兼理开封府臣夫包拯差竣回京前来参叩凤驾。”太后闻听便问道:“吾儿哪里?”夫人奏道:“现在外间屋内。”太后吩咐:“快宜来。” 夫人掀帘早见包公跪倒尘埃口称:“臣包拯参见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千岁。臣荜室狭隘有屈凤驾伏乞赦宥。”说罢匍匐在地。太后吩咐:“吾儿抬起头来。”包公秉正跪起。 娘娘先前不过闻声如今方才见面。见包公方面大耳阔口微须黑漆漆满面生光闪灼灼双睛暴露生成福相长就威颜跪在地下还有人高。真乃是丹心耿耿冲霄汉黑面沉沉镇鬼神。太后看罢心中大喜。以为仁宗有福方能得这样能臣。 又转想自己受此沉冤不觉的滴下泪来哭道:“哀家多亏你夫妇这一番的尽心。哀家之事全仗包卿了。”包公叩头奏道:“娘娘且免圣虑微臣见机而作务要秉正除奸以匡国典。”娘娘一边拭泪一边点头说道:“卿家平身歇息去罢。” 包公谢恩鞠躬退出。诰命仍将软帘放下又劝娘娘一番。外面丫环见包公退出方敢进来伺候。娘娘又对诰命说:“媳妇呀你家老爷刚然回来你也去罢不必在此伺候了。”这原是娘娘一片爱惜之心谁知反把个诰命说得不好意思满面通红起来招得娘娘也笑了。丫环掀帘夫人只得退出回转卧室。 只见外边搬进行李仆妇丫环正在那里接收。诰命来至屋内只见包公在那里吃茶放下茶杯立起身来笑道:“有劳夫人传宣官差完了。”夫人也笑了道了鞍马劳乏彼此寒暄一番方才坐下。夫人便问一路光景”为庞昱一事妾身好生耽心。”又悄悄问:“如何认了娘娘?”包公略略述说一番夫人也不敢细问。便传饭夫妻共桌而食。食罢吃茶闲谈几句包公到书房料理公事。包兴回道:“草州桥的衙役回去请示老爷有什么分派?”包公便问:“在天齐庙所要衣服簪环开了多少银子?就叫他带回。叫公孙先生写一封回书道谢。”皆因老爷今日才下马所有事件暂且未回。老爷也有些劳乏便回后歇息去了。一宿不提。 至次日老爷正在卧室梳洗忽听包兴在廊下轻轻嗽了一声。包公便问:“什么事?”包兴隔窗禀道:“南清宫宁总管特来给老爷请安说有话要面见。”包公素来从不结交内官今见宁总管忽然亲身来到未免将眉头一皱说道:“他要见我作什么?你回复他就说我办理公事不能接见。如有要事候明日朝房再见罢。”包兴刚要转身只听夫人说:“且慢。” 包兴只得站住却又听不见里面说些什么。迟了多时只听包公道:“夫人说的也是。”便叫包兴:“将他让在书房待茶说我梳洗毕即便出迎。”包兴转身出去了。 你道夫人适才与包公悄悄相商说些什么?正是为娘娘之事说:“南清宫现有狄娘娘知道宁总管前来为着何事呢? 老爷何不见他问问来历。倘有机缘娘娘若能与狄后见面那时便好商量了。”包公方肯应允连忙梳洗冠带前往书房而来。 单说包兴奉命来请宁总管说:“我们老爷正在梳洗略为少待便来相见。请太辅书房少坐。”老宁听见“相见”二字乐了个眉开眼笑道:“有劳管家引路。我说咱家既来了没有不赏脸的。素来的交情焉有不赏见之理呢。”说着说着来至书房。李才连忙赶出掀帘。宁总管进入书房见所有陈设毫无奢华俗态点缀而已不觉的啧啧称羡。包兴连忙点茶让座且在下相陪。宁总管知道是大人的亲信而且朝中时常见面亦不敢小看于他。正在攀话之际忽听外面老爷问道:“请进来没有?”李才回道:“已然请至。”包兴连忙迎出已将帘子掀起。包公进屋只见宁总管早已站立相迎道:“咱家特来给大人请安。一路劳乏辛苦辛苦。原要昨日就来因大人乏乏的身子不敢起动故此今早前来惟恐大人饭后有事。大人可歇过乏来了?”说罢倒地一揖。包公连忙还礼道:“多承太辅惦念。未能奉拜反先劳驾心实不安。”说罢让座从新点茶。包公便道:“太辅降临不知有何见教?望祈明示。”宁总管嘻嘻笑道:“咱家此来不是什么官事。只因**王爷深敬大人忠正贤能时常在狄娘娘跟前提及。娘娘听了甚为欢喜。新近大人为庞昱一事先斩后奏更显得赤心为国不畏权奸。我们王爷下朝就把此事奏明娘娘把个娘娘乐得了不得说这才是匡扶社稷治世的贤臣呢。却又教导了王爷一番说我们王爷年轻总要跟着大人学习作一个清心正直的贤王呢庶不负圣上洪恩。我们王爷也是羡慕大人得很呢只是无故的又不能亲近。咱家一想:目下就是娘娘千秋华诞大人何不备一份水礼前去庆寿从此亲亲近近一来不辜负娘娘一番爱喜之心二来我们王爷也可以由此跟着大人学习些见识岂不是件极好的事呢?故此今日我来特送此信。”包公闻听暗自沉吟道:“我本不结交朝内权贵奈因目下有太后之事。当今就知狄后是生母那里知道生母受如此之冤?莫如将计就计如此如此。倘有机缘倒省了许多曲折。再者**王亦是贤王就是接交他也不玷辱于我。”想罢便问道:“但不知娘娘圣诞在于何时?”宁总管道:“就是明日寿诞后日生辰。不然我们怎么赶獐的似的呢?只因事在临迩故此特来送信。” 包公道:“多承太辅指教挂心敢不从命。还有一事我想娘娘圣诞我们外官是不能面叩的。现在家慈在署明日先送礼后日正期家慈欲亲身一往岂不更亲近么?未知可否?”宁总管闻听:“啊呀!怎么老太太到了?如此更好。咱家回去就在娘娘前奏明。”包公致谢道:“又要劳动太辅了。”老宁道:“好说好说。既如此咱家就回去了。先替我在老太太前请安罢。等后日我在宫内再接待他老人家便了。”包公又托付了一回:“家慈到宫时还望照拂。”宁总管笑道:“这还用着大人吩咐?老人家前当尽心的。咱们的交情要紧。不用送请留步罢。”包公送至仪门宁总管再三拦阻方才作别而去。 包公进内见了夫人细述一番就叫夫人将方才事暗暗奏明太后。夫人领命往净室去了。包公又来到书房吩咐包兴备一份寿礼明日送往南清宫去。又嘱他好好看待范宗华事毕自有道理千万不可泄漏底里与他。包兴也深知此事重大慢说范宗华就是公孙先生王、马、张、赵诸人也被他瞒个结实。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也。 至次日包兴已办成寿礼八色与包公过了目也无非是酒、烛、桃、面等物先叫差役挑往南清官。自己随后乘马来至南清宫横街已见人夫轿马送礼物的抬的抬扛的扛人声嘈杂拥挤不开。只得下马吩咐人役俟这些人略散散时再将马遛至王府。自己步行至府门。只见五间宫门两边大炕上坐着多少官员。又见各处送礼的俱是手捧名帖低言回话。那些王府官们还带理不理的。包兴见此光景只得走上台阶来至一位王官的跟前从怀中掏出帖来说道:“有劳老爷们替我回禀一声。”才说至此只见那人将眼一翻说:“你是哪里的了?”包兴道:“我乃开封府……”才说了三个字忽见那人站起来说:“必是包大人送礼来的。”包兴道:“正是。”那人将包兴一拉说:“好兄弟辛苦辛苦。今早总管爷就传谕出来说大人那里今日必送礼来。我这里正等侯着呢。请罢咱们里面坐着。”回头又吩咐本府差役:“开封府包大人的礼物在哪里?你们倒是张罗张罗呀!”只听见有人早已问下去:“哪是包大人礼物?挑往这里来。”此时那王府官已将包兴引至书房点茶陪坐说道:“我们王爷今早就吩咐了提道大人若送礼来赶紧回禀。兄弟既来了还是要见王爷还是不见呢?”包兴答道:“既来了敢则是见见好。只是又要劳动大老爷了。”那人闻听道:“好兄弟以后把‘老爷’收了咱们都是好兄弟。我姓王行三我比兄弟齿长几岁你就叫我三哥。兄弟再来时你问秃王三爷就是我。皆因我谢顶太早人人皆叫我王三秃子。我可不会唱打童。”说罢一笑。 只见礼物挑进王三爷俱瞧过了拿上帖辞了包兴进内回话去了。 不多时王三爷出来对包兴道:“王爷叫在殿上等着呢。” 包兴连忙跟随王三来至大殿步上玉阶绕走丹墀至殿门以外。但见高卷帘栊正面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位束金冠蟒袍玉带的王爷两边有多少内辅伺候。包兴连忙叩头。只听上面说道:“你回去上复你家老爷说我问好。如此费心多礼我却领了。改日朝中面见了再谢。”又吩咐内辅:“将原帖壁回。给他谢帖赏他五十两银子。”内辅忙忙交与王三。王三在旁悄悄说:“谢赏。”包兴叩头站起仍随王三爷才下银安殿。只见那旁宁总管笑嘻嘻迎来说道:“主管你来了么?昨日叫你受乏。回去见了大人就提我巳在娘娘前奏明了。明日请老太太只管来。老娘娘说了不在拜寿为是说说话儿。”包兴答应。宁总管说:“恕我不陪了。”包兴回说:“太辅请治事罢。”方随着王三爷出来仍要让至书房包兴不肯。王三爷将帖子银两交与包兴。包兴道了谢直至宫门请王三爷留步。王三爷务必瞅着包兴上马。包兴无奈道:“恕罪。”下了台阶马已拉过。包兴认镫上马口道:“磕头了磕头了。” 加鞭前行。心内思想:“我们八色水礼才花了二十两银子王爷倒赏了五十两。真是待下恩宽。” 不多时来至开封府见了包公将话一一回禀。包公点头。来在后面便问:“夫人见了太后启奏的如何?”夫人道:“妾身已然回明。先前听了为难说:‘我去穿何服色行何礼节?’妾身道:‘娘娘暂屈凤体穿一品服色。到了那里大约狄娘娘断没有居然受礼之理。事到临期见景生情就混过去了。倘有机缘泄漏实情明是庆寿暗里却是进宫之机会。不知凤意如何?’娘娘想了一想方才说:‘事到临头也不得不如此了。只好明日前往南清宫便了。’”包公听见太后已经应允不胜欢喜便告诉夫人派两个伶俐丫环跟去外面再派人护送。 至次日仍将轿子搭至三堂之上上轿。轿夫退出掩了仪门。此时诰命已然伺候娘娘梳洗已毕。及至换了服色之时娘娘不觉泪下。诰命又劝慰几句总以大义为要方才换了。 收拾已完夫人吩咐丫环等俱在三堂伺候。众人散出。诰命从新叩拜。此一拜不甚紧要慢说娘娘连诰命夫人也止不住扑簌簌泪流满面。娘娘用手相搀哽噎的连话也说不出来。还是诰命强忍悲痛切嘱道:“娘娘此去关乎国典礼法千万见景生情透了真实不可因小节误了大事。”娘娘点头含泪道:“哀家二十载沉冤多亏了你夫妇二人。此去若能重入宫闱那时宣召我儿再叙心曲便了。”夫人道:“臣妾理应朝贺敢不奉召。”说罢搀扶娘娘出了门慢慢步至三堂之上。诰命伺候娘娘上轿坐稳安好扶手。丫环放下轿帘。只听太后说:“媳妇我儿回去吧不必送了。”诰命答应退人屏后。外面轿夫进来将轿抬起慢慢的出了仪门。却见包公鞠躬伺候上前手扶轿杆跟随出了衙署。娘娘看得明白吩咐:“我儿回去吧不必远送了。”包公答应:“是。”止住了步。看轿子落了台阶又见那壁厢范宗华远远对着轿子磕了一个头。包公暗暗点道:“他不但有造化并且有规矩。真乃福至心灵不错的。”只见包兴打着顶马后面拥护多人围随着去了。 包公回身进内来到后面见夫人眼睛哭得红红的知是方才与娘娘作别未免伤心也不肯细问不过悄悄地又议论一番:娘娘此去不知见了狄后是何光景?且自静听消息便了。妾待多时又与诰命谈了些闲话。夫人又言道:“娘娘慈善待人厚道当初如何受此大害?这也是前生造定。”包公点头叹息仍来至书房料理官事。不知娘娘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奏沉疴仁宗认国母 宣密诏良相审郭槐 且说包兴跟随太后在前打着顶马来到南清宫。今日比昨日更不相同多半尽是关防轿。所有嫔妃、贵妃、王妃以及大员的命妇往来不绝。包兴却懂规矩预先催马来至王府门下马。将马拴在桩上步上宫门。恰见秃王三爷在那里忙执手上前道:“三老爷我们老太太到了。”王三爷闻听飞跑进内不多时只见里面出来了两个内辅对着门上众人说道:“回事的老爷们听着:娘娘传谕所有来的关防俱各道乏一概回避单请开封府老太太会面。”众人连声答应。包兴闻听即催本府的轿夫抬至宫门自有这两个内辅引进去了。然后王三爷出来张罗包兴让至书房吃茶。今日见了比昨日更觉亲热。 单说娘娘大轿抬至二门早见出来了四个太监将轿夫换出又抬至三门过了仪门方才落平。早有宁总管来至轿前揭起帘子口中说道:“请太夫人安。”忙去了扶手自有跟来的丫环搀扶下轿。娘娘也瞧了瞧宁总管也回问了一声:“公公好。”宁总管便在前引路来至寝宫。只见狄娘娘已在门外接待远远的见了太夫人吃了一惊不觉心里思想觉得面善熟识得很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娘娘来至跟前欲行参拜之礼。狄后连忙用手拦住说:“免礼。”娘娘也就不谦让了。 彼此携手一同入座。娘娘看狄后比当时面目苍老了许多。 狄后此时对面细看忽然想起好象李妃因已赐死再也想不到却是当今国母只是心里总觉不安。献茶已毕叙起话来问答如流气度从容真是大家风范把个狄后乐了个了不得甚是投缘。便留太夫人在宫住宿多盘桓几天。此一留正合娘娘之心即便应允。遂叫内辅传出:“所有轿马人等不必等候了娘娘留太夫人多住几日呢。跟役人等俱各照例赏赐。” 早有值事的内辅应声答应传出去了。 这里传膳。狄后务要与太夫人并肩坐了为的是接谈便利。 娘娘也不过让更显得直爽大方。狄后尤其欢喜非常。饮酒间狄后盛称包公忠正贤良这皆是夫人教训之德。娘娘略略谦逊。 狄后又问:“太夫人年庚?”娘娘答言:“四十二岁。”又问:“令郎年岁几何?”一句话把个娘娘问得闭口无言登时急得满面通红再也答对不来。狄后看此光景不便追问即以酒的冷暖遮饰过去。娘娘也不肯饮酒了。便传饭吃毕散坐闲谈。又到各处瞻仰一番皆是狄后相陪。越瞧越象去世的李后心中好生的犯疑暗暗想道:“方才问她儿子的岁数她如何答不上来?竟会急得满面通红。世间哪有母亲不记得儿子岁数之理呢?其中实有可疑。难道她竟敢欺哄我不成?也罢既已将她留下晚间叫她与我同眠明是与他亲热暗里再细细盘诘她便了。”心中却是这等犯想眼睛却不住的看见娘娘举止动作益是李后无疑心内更自委决不下了。 到了晚间吃毕晚膳仍是散坐闲话。狄后吩咐:“将净室打扫干净并将枕衾亦铺设在净室之中我还要与夫人谈心以消永夜。”娘娘见此光景正合心意。及至归寝之时所有承御之人连娘娘丫环自有安排非呼唤不敢擅入。狄后因惦念着盘问:“为何不知儿子的岁数呢?”便从此追问。即言:“夫人有意欺哄是何道理?”话语究的甚是紧急。娘娘不觉失声答道:“皇姐你难道不认得哀家了么?”虽然说出此语已然悲不泄音。狄后闻听不觉大惊道:“难道夫人是李后娘娘么?”娘娘泪流满面那里还说的出话来。狄后着急催促道:“此时房内无人何不细细言来?”娘娘止住悲声方将当初受害怎么余忠替死怎么送往陈州怎么遇包公假认为母怎么在开封府净室居住多亏李氏诰命叩天求露洗目重明今日来给皇姐祝寿为的是吐露真情的话细细说了一遍险些儿没有放声哭出来。狄后听了目瞪痴呆不觉也落下泪来半晌说道:“不知有何证据?”娘娘即将金丸取出递将过去。狄后接在手中灯下验明连忙战惊惊将金丸递过便双膝跪倒口中说道:“臣妃不知凤驾降临实属多有冒犯望乞太后娘娘赦宥!”李太后连忙还礼相搀口称:“皇姐不要如此。如何能叫圣上知道方好。”狄后谢道:“娘娘放心臣妃自有道理。”便将当日刘后与郭槐定计用狸猫换出太子。多亏承御寇珠抱出太子交付陈林用提盒送至南清宫抚养。后来刘后之子病夭方将太后太子补了东宫之缺。因太子游宫在寒宫见了娘娘母子天性面带泪痕。刘后生疑拷问寇珠。 寇珠怀忠触阶而死。因此刘后在先皇前进了谗言方将娘娘赐死情由也说了一遍。李太后如梦方醒不由伤心。狄后再三劝慰太后方才止泪问道:“皇姐如何叫皇儿知道使我母子重逢呢?”狄后道:“待臣妃装起病来遣宁总管奏知当今圣上必然亲来。那时臣妃吐露真情便了。”娘娘称善一宿不提。 到了次日清晨便派宁总管上朝奏明圣上说狄后娘娘夜间偶然得病甚是沉重。宁总管不知底细不敢不去只得遵懿旨上朝去了。狄后又将此事告知**王。 谁知圣上夜间得一奇梦见彩凤一只翎毛不全望圣上哀叫三声。仁宗从梦中惊醒心里纳闷不知是何缘故。及至五鼓刚要临朝只见仁寿宫总管前来启奏说:“太后夜间得病一夜无眠。”天子闻听以为应了梦兆即先至仁寿宫请安。便悄悄吩咐不可声张恐惊了太后。轻轻迈步进了寝殿已听见了有呻吟之声。忽听见太后说:“寇宫人你竟敢如此无理!”又听“啊呀”一声。此时宫人已将绣帘揭起天子侧身进内来至御榻之前。刘后猛然惊醒见天子在旁便说:“有劳皇儿挂念。哀家不过偶受风寒没有什么大病。 且请放心。”天子问安已毕立刻传御医调治。惟恐太后心内不耐烦略略安慰几句即便退出。 才离了仁寿宫刚至分宫楼只见南清宫总管跪倒奏道:“狄后娘娘夜间得病甚重奴婢特来启奏。”仁宗闻听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吩咐亲临南清宫。只见**王迎接。圣上先问了狄后得病的光景。**王含糊奏对:“娘娘夜间得病此时略觉好些。”圣上心内稍觉安慰便吩咐随侍的俱各在外伺候单带陈林跟随。 此旨一下暗合**王之心侧身前引来至寝宫以内。 但见静悄悄寂寞无声连个承御丫环也无有。又见御榻之上锦帐高悬狄后面里而卧。仁宗连忙上前问安。狄后翻转身来猛然间问道:“陛下天下至重至大者以何为先?”天子答道:“莫过于孝。”狄后叹了一口气道:“既是孝字为先有为人子不知其母存亡的么?又有人子为君而不知其母在外飘零的么?”这两句话问得天子茫然不懂犹以为是狄后病中谵语。 狄后又道:“此事臣妃尽知底细惟恐陛下不信。”仁宗听狄后自称臣妃不觉大惊道:“皇娘何出此言?望乞明白垂训。”狄后转身从帐内拉出一个黄匣来便道:“陛下可知此物的来由么?”仁宗接过打开一看见是一块玉玺龙袱上面有先皇的亲笔御记“镇压天狗冲犯”故此用上宝印。仁宗看罢连忙站起。谁知老伴伴陈林在旁睹物伤情想起当年早巳泪流满面。天子猛回头见陈林啼哭更觉诧异。便追问此袱的来由。狄后方将郭槐与刘后图谋正宫设计陷害李后其中多亏了两个忠义之人:一个是金华宫承御寇珠一个是陈林。寇珠奉刘后之命将太子抱出宫来那时就用此袱包裹暗暗交付陈林。仁宗听至此又瞅了陈林一眼此时陈林已哭得泪人一般。狄后又道:“多亏陈林经了多少颠险方将太子抱出入南清宫内在此抚养六年。陛下七岁时承嗣与先皇补了东宫之缺。千不合万不合陛下见了寒宫母亲落泪才惹起刘后疑忌生生把个寇珠处死又要赐死母后。其中又多亏了两个忠臣:一个小太监余忠情愿替太后殉难秦凤方将母后换出送往陈州。后来秦凤死了家中无主母后不能存留只落得破窑乞食。幸喜包卿在陈州放粮由草桥认了母后假称母子以掩耳目。昨日与臣妃做寿方能与国母见面。”仁宗听罢不胜惊骇泪如雨下道:“如此说来朕的皇娘现在何处?”只听得罩壁后悲声切切出来了一位一品服色夫人。 仁宗见了怔。太后恐天子生疑连忙将金丸取出付与仁宗。 天子接来一看正与刘后金丸一般只是上面刻的是玉宸宫下书娘娘名号。仁宗抢行几步双膝跪倒道:“孩儿不孝苦煞皇娘了!”说至此不由放声大哭。母子抱头悲痛不已。只见狄妃已然下床来跪倒尘埃匍匐请罪。连**王及陈林俱各跪倒在旁哀哀相劝。母子伤感多时。天子又叩谢了狄妃搀扶起来。复又拉住陈林的手哭道:“若不亏你忠心为国焉有朕躬!”陈林已然说不出话来惟有流泪谢恩而已。大家平身。仁宗又向太后说道:“皇娘如此受苦孩儿枉为天子何以对满朝文武?岂不得罪于天下乎?”说至此又怨又愤。 狄后在旁劝道:“圣上还朝降旨即着郭槐、陈林一同前往开封府宣读包学士自有办法。”这却是包公之计命李诰命奏明李太后的;太后告诉狄后狄后才奏的。当下仁宗准奏又安慰了太后许多言语然后驾转回宫立刻御笔草诏密密封好钦派郭槐、陈林往开封府宣读。郭槐以为必是加封包公欣然同定陈林竟奔开封府而来。 且说包公自昨日伺候娘娘去后迟不多时包兴便押空轿回来说:“狄后将太夫人留下要多住几日。小人押空轿回来。 那里赏了跟役人等二十两银子赏了轿上二十吊钱。”包公点头吩咐道:“明日五鼓你到朝房打听要悄悄的。如有什么事急忙回来禀我知道。”包兴领命。至次日黎明时便回来了。 知道包公尚在卧室连忙进内在廊下轻轻咳嗽。包公便问:“你回来了?打听有什么事没有?”包兴禀道:“打听得刘后夜间欠安圣上立刻驾至仁寿宫请安。后来又传旨立刻亲临南清宫说狄后娘娘也病了。大约此时圣驾还未还宫呢。”包公听毕说:“知道了。”包兴退出。包公与夫人商议道:“这必是太后吐露真情狄后设的机谋。”夫妻二人暗暗欢喜。 才用完早饭忽报圣旨到了。包公忙换朝服接入公堂之上。只见郭槐在前陈林在后手捧圣旨。郭槐自以为是都堂应宣读圣旨。展开御封。包公山呼已毕郭槐便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太监郭……”刚念至此他看见自己的名字便不能向下念了。旁边陈林接过来宣读道:“今有太监郭槐谋逆不端奸心叵测。先皇乏嗣不思永祚之忠诚;太后怀胎遽遭兴妖之暗算。怀抱龙袱不遵凤诏寇宫人之志可达天;离却北阙竟赴南清陈总管之忠堪贯日。因泪痕生疑忌将明朗朗初吐宝珠。立毙杖下;假诅咒进谗言把气昂昂一点余忠替死梁间。致令堂堂国母廿载沉冤受尽了背井离乡之苦。若非耿耿包卿一腔忠赤焉得有还珠返壁之期。似此灭伦悖理宜当严审细推按诏究出口供依法剖其心腹。事关国典理重君亲。钦交开封府严加审讯。” 包公口呼万岁立起身来接圣旨吩咐一声:“拿下!” 只见愣爷赵虎竟奔了贤伴伴陈林伸手就要去拿。包公连忙喝住:“大胆!还不退下!”赵爷怔。还是王朝、马汉将郭槐衣服冠履打去提到当堂向上跪倒。上面供奉圣旨。包公向左设了公座。旁边设一侧座叫陈林坐了。当日包公入了公位向郭槐说道:“你快将已往之事从实招来。”未识郭槐招与不招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巧取供单郭槐受戮 明颁诏旨李后还宫 且说包公将郭槐拿下喊了堂威入了公座旁边又设了个侧座叫陈林坐了。包公便叫道:“郭槐将当初陷害李后怎生抵换太子从实招来。”郭槐说:“大人何出此言?当初系李妃产生妖孽先皇震怒才贬冷宫。焉有抵换之理呢?” 陈林接着说道:“既没有抵换为何叫寇承御抱出太子用裙绦勒死丢在金水桥下呢?”郭槐闻听道:“陈总管你为何质证起咱家来?你我皆是进御之人难道太后娘娘的性格你是不知道的么?倘然回来太后懿旨到来只怕你也吃罪不起。” 包公闻听微微冷笑道:“郭槐你敢以刘后欺压本阁么?你不提刘后便罢既已提出说不得可要得罪了。”吩咐拉下去重责二十板。左右答应一声呐喊将他翻倒在地打了二十。 只打得皮开肉绽呲牙咧嘴哀声不绝。包公问道:“郭槐你还不招认么?”郭槐到了此时岂不知事关重大横了心再也不招说道:“当日原是李妃产生妖孽自招愆尤与我郭槐什么相干。”包公道:“既无抵换之事为何又将寇承御处死?”郭槐道:“那是因寇珠顶撞了太后太后方才施刑。”陈林在旁又说道:“此话你又说差了。当初拷问寇承御还是我掌刑杖。刘后紧紧迫问着他将太子抱出置于何地?你如何说是顶撞呢?”郭槐闻听将双眼一瞪道:“既是你掌刑生生是你下了毒手将寇承御打的受刑不过他才触阶而死。为何反来问我呢?”包公闻听道:“好恶贼!竟敢如此的狡辩。”吩咐:“左右与我拶起来。”左右又一声喊将郭槐双手并齐套上拶子把绳往左右一分只闻郭槐杀猪也似的喊起来。包公问道:“郭槐你还不招认么?”郭槐咬定牙根道:“没有什么招的呀!”见他汗似蒸笼面目更色。包公吩咐卸刑。松放拶子时郭槐又是哀声不绝神魂不定。只得暂且收监明日再问。先叫陈林将今日审问的情由暂且复旨。 包公退堂来至书室便叫包兴请公孙先生。不多时公孙策来到。已知此事的底里参见包公已毕在侧坐了。包公道:“今日圣旨到来宣读之时先生想来巳明白此事了。我也不用述说了。只是郭槐再不招认我见拶他之时头上出汗面目更改恐有他变。此乃奉旨的钦犯他又搁不住大刑这便如何是好?故此请了先生来设想一个法子只伤皮肉不动筋骨要叫他招承方好。”公孙策道:“待晚生思索了画成式样再为呈阅。”说罢退出。来到自己房内筹思多时。偶然想起急忙提笔画出又拟了名儿来到书房回禀包公。 包公接来一看上面注明尺寸仿佛大熨斗相似却不是平面上面皆是垂珠圆头钉儿用铁打就。临用时将炭烧红把犯人肉厚处烫炙再也不能损伤筋骨止于皮肉受伤而已。包公看了问道:“此刑可有名号?”公孙策道:“名曰‘杏花雨’取其落红点点之意。”包公笑道:“这样恶刑却有这等雅名。先生真才人也。”即着公孙策立刻传铁匠打造。次日隔了一天此刑业已打就。到了第三十日包公便升堂提审郭槐。 且说郭槐在监牢之中又是手疼又是板疮呻吟不绝饮食懒进。两日光景便觉形容憔悴。他心中却暗自思道:“我如今在此三日为何太后懿旨还不见到来呢?”猛然又想起太后欠安“想来此事尚未得知。我是咬定牙根横了心再不招承。既无口供包黑他也难以定案。只是圣上忽然间为何想起此事来呢?真令人不解。” 正在犯想之际忽然一提牢前来说道:“老爷升堂请郭总管呢。”郭槐就知又要审讯了不觉的心内突突的乱跳随着差役上了公堂。只见红焰焰的一盆炭火内里烧着一物却不知是何作用只得朝上跪倒。只听包公问道:“郭槐当初因何定计害了李后用物抵换太子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郭槐道:“实无此事叫咱家从何招起?若果有此事慢说迟滞这些年管保早巳败露了。望祈大人详察。”包公闻听不由怒冲冠将惊堂木一拍道:“恶贼你的奸谋业已败露连圣上皆知尚敢推诿其实可恶!”吩咐左右:“将他剥去衣服。”上来了四个差役剥去衣服露出脊背。左右二人把住只见一人用个布帕连将头按下去。那边一人从火盆内攥起木把拿起“杏花雨”站在恶贼背后。只听包公问道:“郭槐你还不招么?”郭槐横了心并不言语。包公吩咐:“用刑。” 只见“杏花雨”往下一落登时皮肤皆焦臭味难闻。只疼得恶贼浑身乱抖先前还有哀叫之声后来只剩得喘了。包公见此光景只得吩咐住刑容他喘息再问。左右将他扶住郭槐哪里还挣扎得来呢早巳瘫在地下。包公便叫搭下去。公孙策早巳暗暗吩咐差役叫搭在狱神庙内。 郭槐到了狱神庙只见提牢手捧盖碗笑容满面到跟前悄悄地说道:“太辅老爷多有受惊了。小人无物可敬觅得定痛丸药一服特备黄酒一杯请太辅老爷用了管保益气安神。”郭槐见他劝慰殷勤语言温和不由地接过来道:“生受你了。咱家倘有出头之日再不忘你便了。”提牢道:“老爷何出此言?如若离了开封那时求太辅老爷略一伸手小人便受赐多多矣。”一句话奉承的恶贼满心欢喜将药并酒服下立时觉得心神俱安便问道:“此酒尚有否?”提牢道:“有有。多着呢。”便叫人急送酒来。自己接过仍叫那人退了又恭恭敬敬地给恶贼斟上。郭槐见他如此光景又精细又周到不胜欢喜。一边饮酒一边问道:“你这几日可曾听见朝中有什么事情没有呢?”提牢道:“没有听见什么咧。听见说太后欠安因寇宫人作祟如今痊愈了。圣上天天在仁寿宫请安。大约不过迟一二日太后必然懿旨到来那时太辅老爷必然无事就是我们大人也不敢违背懿旨。”郭槐听至此心内畅然连吃了几杯。谁知前两日肚内未曾吃饭今日一连喝了几碗空心酒不觉的面赤心跳二目朦胧登时醉醺醺起来有些前仰后合。提牢见此光景便将酒撤去自己也就回避了。只落得恶贼一人踽踽凉凉虽然多饮心内却牵挂此事不能去怀暗暗踌躇道:“方才听提牢说太后欠安却因寇宫人作祟幸喜如今痊愈了。太后懿旨不一日也就下来了。”又想:“寇宫人死得本来冤枉难怪他作祟。” 正在胡思乱想觉得一阵阵凉风习习尘沙簌簌落在窗棂之上。而且又在春暮之时对此凄凄惨惨的光景。猛见前面似有人形若近若远咿咿唔唔声音。郭槐一见不由的心中胆怯起来。才要唤人只见那人影儿来至面前说道:“郭槐你不要害怕。奴非别人乃寇承御特来求太辅质对一言。昨日与太后已在森罗殿证明太后说此事皆是太辅主裁故此放太后回宫。并且查得太后与太辅尚有阳寿一纪奴家不能久在幽冥今日特来与太辅辩明当初之事奴便生去也。”郭槐闻听毛骨悚然。又见面前之人披满面血痕已知是寇宫人显魂正对了方才提牢之话不由地答道:“寇宫人真正委屈死你了。当初原是我与尤婆定计用剥皮狸猫换出太子陷害李后。你彼时并不知情竟自含冤而死。如今我既有阳寿一纪倘能出狱我请高僧高道度你便了。”又听女鬼哭道:“郭太辅你既有此好心奴家感谢不尽。少时到了森罗殿只要太辅将当初之事说明奴家便得生何用僧道度。若忏悔不至诚反生罪孽。” 刚言至此忽听鬼语啾啾出来了两个小鬼手执追命索牌说:“阎罗天子升殿立召郭槐的生魂随屈死的怨鬼前往质对。”说罢拉了郭槐就走。恶贼到了此时恍恍惚惚不因不由跟着弯弯曲曲来到一座殿上。只见黑凄凄阴惨惨也辨不出东南西北。忽听小鬼说道:“跪下。”恶贼连忙跪倒。 便听叫道:“郭槐你与刘后所作之事册籍业已注明。理应堕入轮回。奈你阳寿未终必当回生阳世。惟有寇珠冤魂地府不便收此游荡女鬼你须将当初之事诉说明白她便从此生。事已如此不可隐瞒了。”郭槐闻听连忙朝上叩头。便将当初刘后图谋正宫用剥皮狸猫抵换太子陷害了李妃的情由述说一遍。 忽见灯光明亮上面坐着的正是包公。两旁衙役罗列真不亚如森罗殿一般。早有书吏将口供呈上又有狱神庙内书吏一名亦将郭槐与女鬼说的言语一并呈上。包公一同看了吩咐拿下去叫他画供。恶贼到了此时无奈已知落在圈套只得把招画了。你道女鬼是谁?乃是公孙策暗差耿春、郑平到勾栏院将妓女王三巧唤来。多亏公孙策谆谆教演便假扮女鬼套出真情。赏了她五十两银子打她回去了。此时包公仍将郭槐寄监派人好生看守等次日五鼓上朝奏明仁宗将供招谨呈御览。 仁宗袖了供招朝散回宫便往仁寿宫而来。见刘后昏沉之间手舞足蹈似有招架之态。猛然醒来见天子立在面前便道:“郭槐系先皇老臣望皇儿格外赦宥。”仁宗闻听也不答言从袖中将郭槐的供招向刘后前一掷。刘后见此光景拿起一看登时胆裂魂飞气堵咽喉。久病之人如何禁得住罪犯天条?一吓竟自呜呼哀哉了。仁宗吩咐将刘后抬入偏殿按妃礼殡殓了草草奉移而已。传旨即刻打扫宫院。 次日升殿群臣山呼已毕。圣上宣召包公说道:“刘后已惊惧而亡就着包卿代朕草诏颁行天下匡正国典。”从此黎民内外臣宰方知国母太后姓李却不姓刘。当时圣上着钦天监拣了吉日斋戒沐浴告祭各庙然后排了銮舆带领合朝文武亲至南清宫迎请太后还宫。所有奉迎礼节仪注不必细表。太后娘娘乘了御辇狄后贤妃也乘了宝舆跟随入宫。 仁宗天子请了太后之后先行回銮在宫内伺候。此时王妃命妇俱各入朝排班迎接凤驾。太后入宫升座受贺巳毕起身更衣。传旨宣召龙图阁大学士包拯之妻李氏夫人进宫。太后与狄后仍以姐妹之礼相见重加赏赐。仁宗亦有酬报不必细表。 外面众臣朝贺已毕。天子传旨将郭槐立剐。此时尤婆已死照律戮尸。又传旨在仁寿宫寿山福海地面丈量妥贴左边建寇宫人祠堂名曰忠烈祠;右边建秦凤、余忠祠堂名曰双义祠。工竣亲诣拈香。 一日老丞相王芑递了一本因年老力衰情愿告老休致。圣上怜念元老仍赏食全俸准其养老。即将包公加封为相。 包公又奏明公孙策与四勇士累有参赞功绩。仁宗于是封公孙策为主簿四勇士俱赏六品校尉仍在开封府供职。又奉太后懿旨封陈林为都堂范宗华为承信郎。将破窑改为庙宇钦赐白银千两香火地十顷就叫范宗华为庙官春秋两祭永垂不朽。若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受魇魔忠良遭大难 杀妖道豪杰立奇功 且说包公自升为相每日勤劳王事不畏权奸秉正条陈圣上无有不允。就是满朝文武谁不钦仰。纵然素有仇隙之人到了此时也奈何他不得。 一日包公朝罢来到开封进了书房亲自写了一封书信叫包兴备厚礼一分外带银三百两选了个能干差役前往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聘请南侠展熊飞;又写了家信一并前去。刚然去后只见值班头目向上跪倒:“启上相爷外面有男女二人口称冤枉前来伸诉。”包公吩咐:“点鼓升堂。” 立刻带至堂上。包公见男女二人皆有五旬年纪。先叫将婆子带上来。婆子上前跪倒诉说道:“婆子杨氏丈夫姓黄久已去世。有两个女儿长名金香次名玉香。我这小女儿原许与赵国盛之子为妻昨日他家娶去。婆子因女儿出嫁未免伤心。及至去了之后谁知我的大女儿却不见了。婆子又忙到各处寻找再也没有急得婆子要死。老爷想婆子一生就仗着女儿。我寡妇失业的原打算将来两个女婿有半子之分可以照看寡妇。如今把个大女儿丢了竟自不知去向。婆子又是急又是伤心。正在啼哭之时不想我们亲家赵国盛找了我来合我不依说我把女儿抵换了。彼此分争不清故此前来求老爷替我们判断判断找找我的女儿才好。”包公听罢问道:“你家可有常来往的亲眷没有?杨氏道:“慢说亲眷就是街坊邻舍无事也是不常往来的。婆子孤苦得很呢。”说至此就哭起来了。 包公吩咐把婆子带下去将赵国盛带上来。赵国盛上前跪倒诉道:“小人赵国盛原与杨氏是亲家。他有两个女儿大的丑陋小的俊俏。小人与儿子定的是他小女儿娶来一看却是他大女儿。因此急急赶到他家与他分争为何抵换?不料杨氏他倒不依说小人把他两个女儿都娶去了欺负他孀居寡妇了。因此到老爷台前求老爷剖断剖断。”包公问道:“赵国盛你可认明是他大女儿么?”赵国盛道:“怎么认得不明呢?当初有我们亲家在日未作亲时他两个女儿小人俱是见过的。大的极丑小的甚俊。因小人爱他小女才与小人儿子定了亲事。那个丑的小人断不要的。”包公听罢点了点头便叫:“你二人且自回去听候传讯。” 老爷退堂来至书房将此事揣度。包兴倒过茶来恭恭敬敬送至包公面前。只见包公坐在椅上身体乱晃两眼直也不言语也不接茶。包兴见此光景连忙放下茶杯悄悄问道:“老爷怎么了?”包公忽然将身子一挺说道:“好血腥气吓!”往后便倒昏迷不醒。包兴急急扶着口中乱叫:“老爷老爷!”外面李才等一齐进来彼此搀扶抬至床榻之上。 一时传到里面李氏诰命闻听吓得惊疑不止连忙赶至书房看视。李才等急回避。只见包公躺在床上双眉紧皱二目难睁四肢全然不动一语也不。夫人看毕不知是何缘故。 正在纳闷包兴在窗外道:“启上夫人公孙主簿前来与老爷诊脉。”夫人闻听只得带领丫环回避。包兴同着公孙先生来至书房榻前公孙策细细搜求病源。诊了左脉连说:“无妨。”又诊右脉便道:“怪事。”包兴在旁问道:“先生看相爷是何病症?”公孙策道:“据我看来相爷六脉平和并无病症。”又摸了摸头上并心上再听气息亦顺仿佛睡着的一般。包兴将方才的形景述说一遍。公孙策闻听更觉纳闷并断不出病从何处起的只得先叫包兴进内安慰夫人一番并禀明须要启奏。自己便写了告病折子来日五鼓上朝呈递。 天子闻奏钦派御医到开封府诊脉也断不出是何病症。 一时太后也知道了又派老伴伴陈林前来看视。此时开封府内外上下人等也有求神问卜的也有说偏方的。无奈包公昏迷不醒人事不知饮食不进止于酣睡而已。幸亏公孙先生颇晓医理不时在书房诊脉照料。至于包兴、李才更不消说了昼夜环绕不离左右。就是李氏诰命一日也是要到书房几次。惟有外面公孙策与四勇士个个急得擦拳摩掌短叹长吁竟自无法可施。 谁知一连就是五天公孙策看包公脉息渐渐地微弱起来。大家不由得着急。独包兴与别人不同他见老爷这般光景因想当初罢职之时曾在大相国寺得病与此次相同那时多亏了然和尚医治偏偏他又云游去了。由此便想起当初经了多少颠险受了多少奔波好容易熬到如此地步不想旧病复。竟自不能医治。越想越愁不由得泪流满面。正在哭泣之际只见前次派去常州的差役回来言:“展熊飞并未在家。老仆说:‘我家官人若能早晚回来必然急急的赶赴开封决不负相爷大恩。’”又说:“家信也送到了现有带来的回信。老爷府上俱各平安。”差人说了许多的话包兴也止于出神点头而已把家信接过送进去了。信内无非是“平安”二字。 你道南侠那里去了?他乃行义之人浪迹萍踪原无定向。自截了驮轿将金玉仙送至观音庵与马汉分别之后他便朝游名山暮宿古庙。凡有不平之事他不知又作了多少。每日闲游偶闻得人人传说处处讲论说当今国母原来姓李却不姓刘多亏了包公访查出来。现今包公入阁拜了相。当作一件新闻处处传闻。南侠听在耳内心中暗暗欢喜道:“我何不前往开封探望一番呢?” 一日午间来至榆林镇上酒楼独坐饮酒。正在举杯要饮忽见面前走过一个妇人来年纪约有三旬上下面黄肌瘦憔悴形容却有几分姿色。及至看她身上穿着虽是粗布衣服却又极其干净。见她欲言不言迟疑半晌羞得面红过耳方才说道:“奴家王氏丈夫名叫胡成现在三宝村居住。因年荒岁旱家无生理。不想婆婆与丈夫俱各病倒万分出于无奈故此小妇人出来抛头露面沿街乞化望乞贵君子周济一二。” 说罢深深万福不觉落下泪来。展爷见她说的可怜一回手在兜肚中摸出半锭银子放在桌上道:“既是如此将此银拿去急急回家赎帖药饵。余者作为养病之资不要沿街乞化了。”妇人见是一大半锭银子约有三两多却不敢受便道:“贵客方便赐我几文钱足矣。如此厚赐小妇人实不敢领的。”展爷道:“岂有此理!”我施舍于你你为何拒而不纳呢?这却令人不解。”妇人道:“贵客有所不知。小妇人求乞全是出于无奈。今一旦将此银拿回家去惟恐婆婆丈夫反生疑忌那时恐负贵客一番美意。”展爷听罢甚为有理。谁知堂官在旁插言道:“你只管放心。这位既然施舍你便拿回。若你婆婆丈夫嗔怪时只管叫你丈夫前来见我我便是个证见。难道你还不放心么?”展爷连忙称是道:“你只管拿去罢不必疑惑了。”妇人又向展爷深深万福拿起银子下楼去了。 跑堂又向展爷添酒要莱也下楼去了。 不料那边有一人他见展爷给了那妇人半锭银子便微微地说笑。此人名唤季娄儿为人奸诈多端是个不良之辈。他向展爷说道:“客官不当给这妇人许多银子。他乃故意作生理的。前次有个人赠银与她后来被她丈夫讹诈说调戏他女人了逼索遮羞银一百两方才完事。如今客官给她银两惟恐少时她丈夫又来要讹诈呢。”展爷闻听虽不介意不由地心中辗转道:“若依此人所说天下人还敢有行善的么?他要果真讹诈我却不怕他惟恐别人就要入了他的骗局了。细细想来似这样人也就好生可恶呢。也罢我原是无事何不到三宝村走走。若果有此事将他处治一番以戒下次。”想罢吃了酒饭付钱下楼。出门向人问明三宝村而来。相离不远见天色甚早路旁有一道士观叫作通真观。展爷便在此观作了下处。因老道邢吉有事拜坛去观内只有两个小道士名唤谈明、谈月就在观二门外西殿内住下。 天交初鼓展爷换了夜行衣服离了通真观来到三宝村胡成家内。早巳听见婆子咳声男子恨怨妇人啼哭嘈嘈不休。忽听婆子道:“若非有外心何以有许多银子呢?”男子接着说道:“母亲不必说了明日叫她娘家领回就是了。”并听不见妇人折辩惟有呜呜的哭泣而已。南侠听至此想起白日妇人在酒楼之言却有先见之明叹息不止。猛抬头忽见外有一人影又听得高声说道:“既拿我的银子应了我的事就该早些出来。如今既不出来必须将银子早早还我。”南侠闻听气冲斗牛。赶出篱门一伸手把那人揪住。仔细看时却是季娄儿。季娄儿害怕哀告道:“大王爷饶命!”南侠也不答言将他轻轻一提扭至院内也就高声说道:“吾乃夜游神是也。适遇日游神曾言午间有贤孝节妇因婆婆丈夫染病含羞乞化在酒楼上遇正直君子怜念孝妇赠银半锭。谁知被奸人看见顿起不良之心夜间前来讹诈。吾神在此岂容奸人陷害。且随吾神到荒郊之外免得连累良善之家。”说罢捉了季娄儿出篱门去了。胡家母子听了方知媳妇得银之故连忙安慰王氏一番深感贤妇不提。 且说南侠将季娄儿提至旷野拔剑斩讫。见斜刺里有一蚰蜒小路以为从此可以奔至大路信步行去。见面前一段高墙细细看来原来是通真观的后阁不由得满心欢喜自己暗暗道:“不想倒走近便了。我何不从后面而入岂不省事?”将身子一纵上了墙头翻身躯轻轻落在里面蹑步悄足行来。 偶见跨所内灯光闪灼心中想道:“此时已交三鼓之半为何尚有灯光?我何不看看呢。”用手推门却是关闭只得飞身上了墙头。见人影照在窗上仿佛小道士谈月光景。忽又听见妇人说道:“你我虽然定下此计但不知我姐姐顶替去了人家依与不依。”又听得小道士说:“他纵然不依自有我那岳母答复他怕他怎的?你休要多虑趁此美景良宵且自同赴阳台要紧。”说着便立起身来。展爷听到此处心中暗道:“原来小道士作此暗昧之事也就不是出家的道理了。且待明日再作道理。”大凡夜行人最忌的是采花又忌的是听。 展爷刚转身忽又听见妇人说道:“我问问你。你说庞太师暗害包公此事到底是怎么样子?”展爷听了此句连忙缩脚侧听。只听谈月道:“你不知道我师傅此法百百中。现今在庞太师花园设坛于今业已五日了赶到七日必然成功那时得谢银一千两。我将此银偷出咱们远走高飞岂不是长久夫妻么。” 展爷听了登时惊疑不止连忙落下墙来。赶到前面殿内束束包裹并不换衣也不告辞竟奔汴梁城内而来。不过片时工夫已至城下。见满天星斗听了听正打四更。展爷无奈何绕道护城河来至城下将包袱打开把爬城索取出依法安好一步一步上得城来;将爬城索取下上面安好坠城而下。脚落实地将索抖下收入包袱内背在肩上直奔庞太师府而来。来至花园墙外找了棵小树将包袱挂上这才跳进花园。只见高筑法台点烛焚香有一老道披着在上面作法。展爷暗暗步上高台在老道身后悄悄地抽出剑来。不知老道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掷人头南侠惊佞党 除邪祟学士审虔婆 且说邢吉正在作法忽听得脑后寒光一缕急将身体一闪已然看见展爷目光炯炯煞气腾腾一道阳光直奔瓶上。所谓邪不侵正。只听得拍的一声响亮将个瓶子炸为两半。老道见法术已破不觉“啊呀”了一声栽下法台。展爷恐他逃走翻身赶下台来。老道刚然爬起要跑展爷抽后就是一脚。老道往前一扑趴在地下。展爷即上前从脑后手起剑落已然身异处。展爷斩了老道从新上台来细看见桌上污血狼藉当中有一个木头人儿连忙轻轻提出低头一看见有围桌便扯了一块将木头人儿包裹好了揣在怀内。下得台来提了人头竟奔书房而来。此时已有五鼓之半。 且说庞吉正与庞福在书房说道:“今日天明已是六日明日便可成功。虽然报了杀子之仇只是便宜他全尸而死。”刚说至此只听得咔嚓的一声把窗户上大玻璃打破掷进一个毛茸茸血淋琳的人头来。庞吉猛然吃这一吓几乎在椅子上栽倒。旁边庞福吓缩作一团。迟了半晌并无动静。庞贼主仆方才装着胆子掌灯看时却是老道邢吉的级。庞吉忽然省悟:这必是开封府暗遣能人前来破了法术杀了老道。即叫庞福传唤家人四下里搜寻哪里有个人影。只得叫人打扫了花园埋了老道尸撤去法台忿忿悔恨而已。 且说南侠离了花园来至墙外树上将包裹取下拿了大衫披在身上直奔开封。只见内外灯烛辉煌俱是守护相爷。 连忙叫人通报。公孙先生闻听展爷到来不胜欢喜便同四勇士一并迎将出来。刚然见面不及叙寒温展爷便道:“相爷身体欠安么?”公孙先生诧异道:“吾兄何以知之?”展爷道:“且到里面再为细讲。”大家拱手来至公所。将包裹放下彼此逊座。献茶已毕公孙策便问展爷:“何以知道相爷染病? 请道其详。”南侠道:“说起来话长。众位贤弟且看此物便知分晓。”说罢怀中掏出一物连忙打开却是一块围桌片儿里面裹定一个木头人儿。公孙策接来与众人在灯下仔细端详不解其故。公孙策又细细看出上面有字仿佛是包公的名字与年庚不觉失声道:“啊呀!这是使的魇魔法儿罢!” 展爷道:“还是老先生大才猜得不错。”众人便问展爷此物从何处得来。展爷才待要说只见包兴从里跑出来道:“相爷已然醒来今已坐起现在书房喝粥呢!派我出来说与展义士一同来的。叫我来请进书房一见。不知展爷来也不曾?” 大家听了各各欢喜。原是灯下围绕着看木头人儿包兴未看见展爷倒是展爷连忙站起过来见了包兴。包兴只乐得心花开放便道:“果然展爷来了。请罢我们相爷在书房恭候呢。” 此时公孙先生同定展爷立刻来至书房参见包公。包公连忙让座。展爷告坐在对面椅子上坐下。公孙主簿在侧下位相陪。只听包公道:“本阁屡得义士救护何以酬报!即如今若非义士我包某几乎一命休矣。从今后务望义士常在开封扶助一二庶不负渴想之诚。”展爷连说:“不敢不敢。” 公孙策在旁答道:“前次相爷曾差人到尊府去聘请吾兄恰值公出未回不料吾兄今日才到。”展爷道:“小弟萍踪无定因闻得老爷拜了相特来参贺。不想在通真观闻得老爷得病原由故此连夜赶来。果然老爷病体痊愈在下方能略尽微忱。这也是相爷洪福所致。”包公与公孙策闻听展爷之言不甚明白问:“通真观在哪里?如何在那里听得信呢?”展爷道:“通真观离三宝庄不远。”便将夜间在跨所听见小道士与妇人的言语因此急急赶到太师的花园正见老道拜坛瓶子炸了将老道杀死包了木人前来滔滔不断述说了一遍。包公闻听如梦方醒。公孙策在旁道:“如此说来黄寡妇一案也就好办了。”一句话提醒包公说:“是呀。前次那婆子他说不见了女儿莫非是小道士偷拐去了不成?”公孙策连忙称是:“相爷所见不差。”复站起身来将递折子告病圣上钦派陈林前来看视并赏御医诊视一并禀明。包公点头道:“既如此明日先生办一本参奏的折子一来恭请圣安销假谢恩;二来参庞太师善用魇魔妖法暗中谋害大臣即以木人并杀死的老道邢吉为证。我于后日五鼓上朝呈递。”包公吩咐已毕公孙策连忙称是。只见展爷起身告辞因老爷初愈惟恐劳了神思。包公便叫公孙策好生款待。二人作别离了书房。 此时天已黎明包公略为歇息自有包兴、李才二人伺候。 外面公所内展爷与公孙先生、王、马、张、赵等各叙阔别之情。展爷又将得闻相爷欠安的情由述说一遍。大家闻听方才省悟不胜欢喜。虽然熬了几夜未能安眠到了此时各各精神焕把乏困俱各忘在九霄云外了。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是再不能错的。彼此正在交谈只见伴当人等安放杯筷摆上酒肴极其丰盛。却是四勇士与展爷见包公之时便吩咐厨房赶办肴馔与展爷接风掸尘彼此大家庆贺。因这些日子相爷欠安闹得上下***各各愁闷焦躁谁还拿饭当事呢不过是喝几杯闷酒而已。今日这一畅快真是非常之乐。换盏传杯高谈阔论。说到快活之时投机之处不由得哈哈大笑欢呼振耳。惟有四爷赵虎比别人尤其放肆杯杯净盏盏干乐得他手舞足蹈未免丑态毕露。 包兴忽然从外面进来大家彼此让座。包兴满面笑容道:“我奉相爷之命出来派差抽空特来敬展爷一二杯。”展爷忙道:“岂敢岂敢。适才酒已过量断难从命。”包兴那里肯依。赵虎在旁撺掇定要叫展爷立饮三杯。还是王朝分解叫包兴满满斟上了一盏敬展爷。展爷连忙接过一饮而尽。大家又让包兴坐下。包兴道:“我是不得空儿的还要复命相爷。” 公孙策问道:“此时相爷又派出什么差使呢?”包兴道:“相爷方才睡醒喝了粥吃了点心便立刻出签叫往通真观捉拿谈明、谈月和那妇人并传黄寡妇、赵国盛一齐到案。大约传到就要升堂办事。可见相爷为国为民时刻在念真不愧相之位实乃国家之大幸也。”包兴告辞上书房回话去了。 这里众人听见相爷升堂大家不敢多饮惟有赵虎已经醉了。 连忙用饭已毕公孙策便约了展爷来至自己屋内一边说话一边打算参奏的折底。 此时已将谈明、谈月并金香、玉香以及黄寡妇、赵国盛俱各传到。包公立刻升堂。喊了堂入了座便吩咐先带谈明。 即将谈明带上堂来双膝跪倒。见他有三旬以上形容枯瘦举止端详不象个做恶之人。包公问道:“你就是叫谈明的么?快将所做之事报上来。”谈明向上叩头道:“小道士谈明师傅邢吉在通真观内出家。当初原是我师徒二人我师傅邢吉每每行些暗昧之事是小道时常谏劝不但不肯听劝反加责处因此小道忧思成病。不料后来小道有一族弟他来看视小道。因他赌博蓄娼无所不为闹的甚为狼狈原是探病为由前来借贷。小道如何肯理他呢?他便哀求啼哭。谁知被师傅邢吉听见将他叫去不知怎么三言两语也出了家了。登时换了衣服鞋袜起名叫作谈月。啊呀老爷呀!自谈月到了庙中我师傅如虎生翼。他二人做的不尴不尬之事难以尽言。 后来我师傅被庞太师请去却是谈月跟随小道在庙看守。忽见一日夜间有人敲门小道连忙开了山门一看只见谈月带了个少年小道士一同进来。小道以为是同道。不然又不知是他师徒行的什么鬼祟小道也不敢管关了山门便自睡了。 至次日小道因谈月带了同道之人也应当见礼。小道便到跨所进去一看就把小道吓慌了。谁知不是道士却是个少年女子在那里梳头呢。小道才要抽身却见谈月小解回来便道:‘师兄既已看见我也不必隐瞒。此女乃是我暗里带来无事便罢如要有事自有我一人承当。惟求师兄不要声张就是了。’老爷想小道素来受他的挟制他如此说小道还能管他么?只得诺诺退去求其不加害于我便是万幸了。自那日为始他每日又到庞太师府中去他便将跨所封锁。回来时便同那女子吃喝耍笑。不想今日他刚要走就被老爷这里去了多人将我等拿获。这便是实在事迹小道敢作证见再不敢撒谎的。”老爷听罢暗暗点头道:“看此道不是作恶之人果然不出所料。”便吩咐带在一旁便带谈月。 只见谈月上堂跪倒。老爷留神细看见他约有二旬年岁生的甚是俏丽两个眼睛滴溜嘟噜的乱转已露出是个不良之辈了。又见他满身华裳更不是出家的形景。老爷将惊堂木一拍道:“奸人妇女私行拐带这也是你出家人做的么?讲!” 谈月才待开言只见谈明在旁厉声道:“谈月今日到了公堂之上你可要从实招上去。我方才将你所作所为俱各禀明了。”一句话把个谈月噎的倒抽了一口气。只得据实招道:“小道谈月因从那黄寡妇门口经过只见有两个女子一个极丑一个很俊小道便留心。后来一来二去渐渐地熟识。每日见那女子门前站立彼此有眷恋之心便暗定私约悄从后门出入。不想被黄寡妇撞见是小道多用金帛买嘱黄寡妇便应允了。谁知后来赵家要迎娶黄寡妇着了急了便定了计策。就那日迎娶的夜里趁着忙乱之际小道算是俗家的亲戚便将玉香改妆私行逃走。彼时已与金香说明。他原是长得丑陋无人聘娶莫若顶替去了。到了那里生米已成熟饭了他也就反悔不来了。心想是个巧宗儿谁知今日犯在当官。”说罢往上磕头。包公问道:“你用多少银子买嘱了黄寡妇?”谈月道:“纹银三百两。”包公问道:“你一个小道士那里有许多银子呢?”谈月道:“是偷我师傅的。”包公道:“你师傅哪里有许多银子呢?”谈月道:“我师傅原有魇魔神法百百中。若要害人只用桃木做个人儿上面写着名姓年庚用污血装在瓶内。我师傅作起法来只消七日那人便气绝身亡。只因老包……”说至此自己连忙啐了一口“呸!呸!只因老爷有杀庞太师之子之仇庞太师怀恨在心将我师傅请去。 言明做成此事谢银一千五百两。我师傅先要五百两下欠一千两等候事成再给。”包公听罢便道:“怪不得你还要偷你师傅一千两与玉香远走高飞;作长久夫妻呢!这就是了。” 谈月听了此言吃惊不小:“此话是我与玉香说的老爷如何知道呢?必是被谈明悄悄听去了。”他哪里知道暗地里有个展爷与他泄了底呢。先将他二人带将下去吩咐带黄寡妇母女上堂。不知如何审办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金銮殿包相参太师 耀武楼南侠封护卫 且说包公审明谈月吩咐将黄寡妇母女三人带上来。只见金香果然丑陋不堪玉香虽则俏丽甚是妖淫。包公便问黄寡妇:“你受了谈月三百两在于何处?”黄寡妇已知谈月招承只得吐实禀道:“现藏在家中柜底内。”包公立刻派人前去起赃。将他母女每人拶了一拶在教坊司。母为虔婆暗合了贪财卖奸之意;女为娼妓又遂了倚门卖俏之心。金香自惭貌陋无人聘娶情愿身入空门为尼。赃银起到赏了赵国盛银五十两着他另行择娶。谈明素行谨慎即着他在通真观为观主。谈月定了个边远充军候参奏下来质对明白再行起解。 审判已明包公退堂来至书房。此时公孙先生已将折底办妥请示。包公看了又将谈月的口供叙上了几句方叫公孙策缮写预备明日五鼓参奏。 至次日天子临轩。包公出班俯伏金阶。仁宗一见包公满心欢喜便知他病体痊愈急宣上殿来。包公先谢了恩然后将折子高捧谨呈御览。圣上看毕又有桃木人儿等作证不觉心中辗转道:“怪道包卿得病不知从何而起原来暗中有人陷害。”又一转想:“庞吉你乃堂堂国戚如何行此小人暗昧之事?岂有此理!”想至此即将庞吉宣上殿来。仁宗便将参折掷下。庞吉见龙颜带怒连忙捧读不由得面目更色双膝跪倒惟有俯伏罪而已。圣上痛加申饬。念他是椒房之戚着从宽罚俸三年。天子又安慰了包公一番。立时叫庞吉当面与包公赔罪。庞贼遵旨不敢违背只得向包公跟前谢过。 包公亦知他是国戚皇上眷顾而且又将他罚俸也就罢了。 此事幸亏和事的天子才化为乌有。二人从新谢了恩。大家朝散天子还宫。 包公五六日未能上朝便在内阁料理这几日公事。只见圣上亲派内辅出来宣旨道:“圣上在修文殿宣召包公。”包公闻听即随内辅进内来至修文殿朝了圣驾。天子赐座。包公谢恩。天子便问道:“卿六日未朝朕如失股肱不胜郁闷。 今日见了卿家才觉畅然。”包公奏道:“臣猝疾遘然有劳圣虑臣何以克当。”天子又问道:“卿参折上义士展昭不知他是何如人?”包公奏道:“此人是个侠士。臣屡蒙此人救护。”便说:“当初赶考时路过金龙寺遇凶僧陷害多亏了展昭将臣救出;后来奉旨陈州放赈路过天昌镇擒拿刺客项福也是此人;即如前日在庞吉花园破了妖魔也是此人。”天子闻听龙颜大悦道:“如此说来此人不独与卿有恩他的武艺竟是群的了。”包公奏道:“若论展昭武艺他有三绝:第一剑法精奥第二十袖箭百百中第三十他的纵跃法真有飞檐走壁之能。”天子听至此不觉鼓掌大笑道:“朕久已要选武艺群的未得其人。今听卿家之言甚合朕意。此人可现在否?”包公奏道:“此人现在臣的衙内。”天子道:“既如此明日卿家将此人带领入朝。朕亲往耀武楼试艺。” 包公遵旨叩辞圣驾出了修文殿又来到内阁。料理官事已毕乘轿回到开封至公堂落轿复将官事料理一番。退堂进了书房。包兴递茶。包公叫:“请展爷。” 不多时展爷来至书房。包公便将今日圣上旨意一一述说。 “明早就要随本阁入朝参见圣驾。”展爷到了此时虽不愿意无奈包公已遵旨只得谦虚了几句:“惟恐艺不惊人反要辜负了相爷一番美意。”彼此又叙谈了多少时方才辞了包相来到公所之内。此时公孙策与四勇士俱已知道展爷明日引见一个个见了未免就要道喜。大家又聚饮一番。 至次日五鼓包公乘轿展爷乘马一同入朝伺候。驾幸耀武楼合朝文武扈从。天子来至耀武楼升了宝座。包公便将展昭带往丹墀跪倒参驾。圣上见他有三旬以内年纪气宇不凡举止合宜龙心大悦。略问了问家乡籍贯展昭一一奏对甚是明晰。天子便叫他舞剑展爷谢恩下了丹墀早有公孙策与四勇士俱各暗暗跟来将宝剑递过。展爷抱在怀中步上丹墀朝上叩了头。将袍襟略为掖了一掖先有个开门式只见光闪闪冷森森一缕银光翻腾上下。起初时身随剑转还可以注目留神;到后来竟使人眼花缭乱。其中的削砍劈剁、勾挑拨刺无一不精。合朝文武以及丹墀之下众人无不暗暗喝彩。惟有四勇士更为关心仰翘望捏着一把汗在那里替他用力。见他舞到妙处不由的甘心佩服:“真不愧南侠二字!”展爷这里施展平生学艺着着用意处处留心。 将剑舞完仍是怀中抱月的架式收住复又朝上磕头。见他面不更色气不喘。 天子大乐便问包公道:“真好剑法怨不得卿家夸奖他的袖箭又如何试法?”包公奏道:“展昭曾言夜间能打灭香头之火。如今白昼只好用较射的木牌上面糊上白纸圣上随意点上三个朱点试他的袖箭。不知圣意若何?”天子道:“甚合朕意。”谁知包公早巳吩咐预备下了自有执事人员将木牌拿来。天子验看上面糊定白纸连个黑星皱纹一概没有由不得提起朱笔随意点了三个大点叫执事人员随展昭去该立于何处任他自便。因袖箭乃自己练就的步数远近与别人的兵刃不同。展昭深体圣意随执事人员下了丹墀斜行约二三十步远近估量圣上必看得见方叫人把木牌立稳。左右俱各退后。展昭又在木牌之前对着耀武楼遥拜。拜毕立起身来看准红点翻身竟奔耀武楼跑来。约有二十步只见他将左手一扬右手便递将出去只听木牌上啪的一声;他便立住脚正对了木牌又是一扬手只听那边木牌上又是一声;展爷此时却改了一个卧虎势将腰一躬脖项一扭从胳肢窝内将右手往外一推只听得啪将木牌打得乱晃。展爷一伏身来到丹墀之下望上叩头。此时已有人将木牌拿来请圣上验看。见三枝八寸长短的袖箭俱各钉在朱红点上惟有末一枝已将木牌钉透。天子看了甚觉罕然连声称道:“真绝技也!” 包公又奏:“启上吾主展昭第三十技乃纵跃法非登高不可。须脱去长衣方能灵便。就叫他上对面五间高阁我主可以登楼一望看得始能真切。”天子道:“卿言甚是。”圣上起身刚登胡梯便传旨:“所有大臣俱各随朕登楼余者俱在楼下。”便有随侍内监回身传了圣旨。包公领班慢慢登了高楼。天子凭栏入座众臣环立左右。展昭此时已将袍服脱却扎缚停当。四爷赵虎不知从何处暖了一杯酒来说道:“大哥且饮一杯助助兴提提气。”展爷道:“多谢贤弟费心。”接过一饮而尽。赵爷还要斟时见展爷已走出数步。愣爷却自己悄悄的饮了三杯过来跷着脚儿往对面阁上观看。 单说展昭到了阁下转身又向耀武楼上叩拜。立起来他便在平地上鹭伏鹤行徘徊了几步。忽见他身体一缩腰背一躬嗖的一声犹如云中飞燕一般早巳轻轻落在高阁之上。 这边天子惊喜非常道:“卿等看他如何一眨眼间就上了高阁呢?”众臣宰齐声夸赞。此时展爷显弄本领走到高阁柱下双手将柱一搂身体一飘两腿一飞“嗤、嗤、嗤、嗤”顺柱倒爬而上。到了柁头用左手把住左腿盘在柱上将虎体一挺右手一扬做了个探海势。天子看了连声赞好。群臣以及楼下人等无不喝彩。又见他右手抓住椽头滴溜溜身体一转把众人吓了一跳。他却转过左手抓住椽头脚尖儿登定檩方上面两手倒把下面两脚拢步由东边蹿到西边由西边又蹿到东边。蹿来蹿去蹿到中间忽然把双脚一拳用了个卷身势往上一翻脚跟蹬定瓦陇平平的将身子翻上房去。 天子看至此不由失声道:“奇哉!奇哉!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朕的御猫一般。”谁知展爷在高处业已听见便就在房上圣上叩头。众人又是欢喜又替他害怕。只因圣上金口说了“御猫”二字南侠从此就得了这个绰号人人称他为御猫。 此号一传不大紧要便惹起了多少英雄好汉人人奇材个个豪杰。也是大宋洪福齐天若非这些异人出世如何平定襄阳的大事。后文慢表。 当下仁宗天子亲试了展昭的三艺当日驾转还宫立刻传旨:“展昭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就在开封府供职。”包公带领展昭望阙叩头谢恩。诸事已毕回转府中。包公进了书房立刻叫包兴备了四品武职服色送与展爷。展爷连忙穿起随着包兴来到书房与包公行礼。包公那里肯受逊让多时只受了半礼。展爷又叫包兴进内在夫人跟前代言就说展昭与夫人磕头。包兴去了多时回来说道:“夫人说老爷屡蒙展老爷救护实实感谢不尽日后还要求展老爷时时帮助相爷。给展老爷道喜礼是不敢当的。”展爷恭恭敬敬连连称是。包公又告诉他:“明早俱公服上朝本阁替你代奏谢恩。”展爷谢道:“卑职谨依钧命。”说罢退出来到公所。公孙策与四勇士俱各上前道喜彼此逊让一番大家入座。不多时摆上丰盛酒肴这是众人与展爷贺喜的。公孙策为便要安席敬酒。展爷那里肯依便道:“你我皆知己弟兄若如此便是拿我当外人看了。”大家见展爷如此公议共敬三杯。展爷领了谢过众人彼此就座。饮酒之间又提起今日试艺大家赞不绝口。展爷再三谦逊毫无自满之意大家更为佩服。 正在饮酒之际只见包兴进来大家让座。包兴道:“实实不能相陪。相爷叫我来请公孙先生来了。”众人便问何事包兴道:“方才老爷进内吃了饭出来便到书房叫请公孙先生不知为着何事。”公孙策暂向众人告辞同包兴进内往书房去了。这里众人纳闷再也忖度不出是为什么事来。不多会儿只见公孙策出来。大家便问:“相爷呼唤有何台谕?”公孙策道:“不为别的一来给展大哥办理谢恩折子二来为前在修文殿召见之时圣上说了一句几天没见咱家相爷如失股肱。 相爷因想起国家总以选拔人才为要。况有太后入宫大庆之典礼宜加一科为国求贤。叫我打个条陈折底儿请开恩科。”展爷道:“这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既如此咱们吃饭罢不可耽搁了贤弟正事。”公孙策道:“一个折底也甚容易何必太忙。” 展爷道:“虽则如此相爷既然吩咐想来必是等着看呢。你我朝夕聚何争此一刻呢?”公孙策听展爷说得有理只得要饭来。大家用毕离席散坐吃茶。公孙先生得便来到自己屋内略为思索提笔一挥而就。交包兴请示相爷看过即立刻缮写清楚预备明日呈递。 至次日五鼓包公带领展爷到了朝房伺候谢恩。众人见了展爷无不悄悄议论夸赞。又见展爷穿着簇新的四品武职服色越显得气宇昂昂威风凛凛真令人羡慕之中可畏可亲。及至圣上升殿展爷谢过恩后包公便将加恩科的本章递上。 天子看了甚喜朱批依议到内阁立刻出抄颁行各省。所有各处文书一下人人皆知。不识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洪义赠金夫妻遭变 白雄打虎甥舅相逢 且说恩科文书行至湖广便惊动了一个饱学之人。你道此人姓甚名谁?他乃湖广武昌府江夏县南安善村居住姓范名仲禹。妻子白氏玉莲。孩儿金哥年方七岁。一家三口度日。他虽是饱学名士却是一介寒儒家道艰难止于糊口。一日会文回来长吁短叹闷闷不乐。白氏一见不知丈夫为着何事或者与人合了气了便向前问道:“相公今日会文回来为何不悦呢?”范生道:“娘子有所不知。今日与同窗会文却未作课见他们一个个装束行李张罗起身。我便问他如此的忙迫要往哪里去?同窗朋友道:‘怎么?范兄你还不知道么?如今圣上额外旷典加了恩科文书早巳行到本省。我们尚要前去赴考何况范兄呢?范兄若到京时必是鳌头独占了。’是我听了此言不觉扫兴而归。娘子你看家中一贫如洗我学生焉能到得京中赴考呢?”说罢不觉长叹了一声。 白氏道:“相公原来如此。据妾身想来此事也是徒愁无益。妾身亦久有此意。我自别了母亲今已数年之久原打算相公进京赴考时妾身意欲同相公一同起身一来相公赴考二来妾身亦可顺便探望母亲。无奈事不遂心家道艰难也只好置之度外罢了。”白氏又劝慰了丈夫许多言语。范生一想原是徒愁无益之事也就只好丢开。 至次日清晨正在梳洗忽听有人叩门。范生连忙出去开门一看却是个知己的老朋友刘洪义不胜欢喜。二人携手进了茅屋。因刘洪义是个年老之人而且为人忠梗素来白氏娘子俱不回避的便上前与伯伯见礼。金哥亦来拜揖。刘老者好生欢喜。逊坐烹茶。刘老者道:“我今来特为一事与贤弟商议。当今额外旷典加了恩科。贤弟可知道么?”范生道:“昨日会文去方知。”刘老者道:“贤弟既已知道可有什么打算呢?”范生叹道:“别人可瞒似老兄跟前小弟焉敢撒谎。兄看室如悬磐叫小弟如之奈何?”说罢不觉惨然。刘老一见便道:“贤弟不要如此。但不知赴京费用须得多少呢?” 范生道:“此事说来尤其叫人为难。”便将昨日白氏欲要顺便探母的话说了一遍。刘老闻听连连点头:“人生莫大于孝这也是该当的。如此算来约用几何?”范生答道:“昨日小弟细细盘算若三口人一同赴京一切用度至少也得需七八十两。一时如何措办得来呢?也只好丢开罢了。”刘老闻听沉吟了半晌道:“既如此待我与你筹画筹画去。倘得事成岂不是件好事呢。”范生连连称谢。刘老者立起身来要走范生断不肯放是必留下吃饭。刘老者道:“吃饭是小事惟恐耽误了正事。容我早早回去张罗张罗事情要紧。”范生便不紧留送出柴门。分别时刘老者道:“就是明日罢贤弟务必在家中听我的信息。”说罢执手扬长而去。范生送了刘老者回来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浩叹:欢喜的是事有凑巧;浩叹的是自己艰难却又赘累朋友。又与白氏娘子望空扑影的盘算了一回。 到了次日范生如坐针毡一般坐立不安时刻盼望。好容易天将交午只听有人叩门。范生忙将门开了。只见刘老者拉着一头黑驴满面是汗喘吁吁的进来说道:“好黑驴许久不骑它它就闹起手来了。一路上累得老汉通身是汗。” 说着话一同到屋内坐下说道:“幸喜事已成就竟是贤弟的机遇。”一边说着将驴上的钱带儿从外面拿下来放在屋内桌上掏出两封银子又放在床上说道:“这是一百两银子。贤弟与弟妇带领侄儿可以进京了。”范生此时真是喜出望外便道:“如何用得了这许多呢?再者不知老兄如何借来?望乞明白指示。”刘老者笑道:“贤弟不必多虑。此银也是我相好借来的并无利息;纵有利息有我一面承管。再者银子虽多贤弟只管拿去。俗语说的好:‘穷家富路。’我又说句不吉祥的话儿倘若贤弟落了孙山就在京中居住不必往返跋涉。到了明年又是正科岂不省事?总是富余些好。” 范生听了此言有理知道刘老为人豪爽也不致谢惟有铭感而已。刘老又道:“贤弟起身应用何物亦当办理。”范生道:“如今有了银子便好办了。”刘老者道:“既如此贤弟便计虑明白。我今日也不回去了同你上街办理行装。明日极好的黄道日期就要起身了。”范生便同刘老者牵了黑驴出柴门竟奔街市制办行装。白氏在家中亦收拾起身之物。 到了晚间刘老与范生回来一同收拾行李直闹到三鼓方歇。所有粗使的家伙以及房屋俱托刘老者照管。刘老者上了年纪之人如何睡得着。范生又惦念着明日行路也是不能安睡。二人闲谈。刘老者便嘱咐了多少言语范生一一谨记。 刚到黎明车子便来。急将行李装好。白氏拜别了刘伯伯不觉泪下。母子二人上车。刘老者便道:“贤弟我有一言奉告。”指着黑驴道:“此驴乃我蓄养多年因它是个孤蹄恐妨主人。我今将此驴奉送贤弟遇便将它卖了另买一头骑上京去便了。”范生道:“既蒙兄赐不敢推辞。卖是断断不卖的。人生穷通有命显晦因时皆有定数岂在一畜。未闻有畜类而能妨人者兄勿多疑。”刘老听了欢喜道:“吾弟真达人也。”范生拉了黑驴出柴门二人把握难割难舍不忍分离。范生哭得连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刘老者硬着心肠道:“贤弟请乘骑。恕我不远送了。”说罢竟自进了柴门。范生只得含悲去了。这里刘老者封锁门户照看房屋这且不表。 单言范生一路赴京无非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却是平平安安地到了京都。找了住所安顿家小范生就要到万全山寻找岳母去。倒是白氏拦住道:“相公不必太忙。原为的是科场而来莫若场后诸事已毕再去不迟。一来别了数年到了那里未免有许多应酬又要分心。目下且养心神候场务完了我母子与你同去。二来相别许久何争此一时呢?”范生听白氏说的有理只得且料理科考投文投卷。 到场期已近却是奉旨钦派包公相的主考真是至正无私诸弊全消。范生三场完竣甚是得意。因想:“妻子同来原为探望岳母。场前贤妻体谅于我恐我分心劳神迟到至今我若不体谅贤妻他母女分别数载之久今离咫尺不能使他母女相逢岂不显得我过于情薄了么?”于是备上黑驴觅了车辆言明送至万全山即回。夫妻父子三人锁了寓所的门一直竟奔万全山而来。 到了万全山将车辆打回去便同妻子入山寻找。白氏娘家以为来到便可以找着谁知问了多少行人俱各不知。范生不由的烦躁起来后悔不该将车打回去。原打算既到了万全山总然再有几里路程叫妻子乘驴抱了孩儿自己也可以步行。他却如何料的到竟会找不着呢?因此便叫妻子带同孩儿在一块青石之上歇息将黑驴放青啃草自己便放开脚步一直出了东山口逢人便问并无有一个知道白家的。心中好生气闷又惦念着妻子更搭着两腿酸疼只得慢慢踱将回来。 及至来到青石之处白氏娘子与金哥俱各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只急得眼似鸾铃四下张望哪里有个人儿呢。到了此时不觉高声呼唤。声音响处山鸣谷应却有谁来答应?唤够多时声哑口干也就没有劲了。他就坐在石上放声大哭。 正在悲恐之际只见那边来个年老的樵人连忙上前问道:“老丈你可曾见有一妇人带领个孩儿么?”樵人道:“见可见个妇人并没有小孩子。”范生即问道:“这妇人在哪里?” 樵人摇道:“说起来凶的狠呢!足下你不晓得离此山五里远有一村名唤独虎庄。庄中有个威烈侯名叫葛登云。此人凶悍非常抢掠民间妇女。方才见他射猎回来见马上驮一个啼哭的妇人竟奔他庄内去了。”范生闻听忙忙问道:“此庄在山下何方?”樵人道:“就在东南方。你看那边远远一丛树林那里就是。”范生听了一看也不作别竟飞跑下山投庄中去了。 你道金哥为何不见?只因葛登云带了一群豪奴进山搜寻野兽不想从深草丛中赶起一只猛虎。虎见人多各执兵刃不敢扬威便跑下山来。恰恰从青石经过就一张口把金哥衔去就将白氏吓得昏晕过去。正遇葛登云赶下虎来一见这白氏他便令人驮在马上回庄去了。那虎往西去了连越两小峰。 不防那边树上名一樵夫正在伐柯忽见猛虎衔一小孩也是急中见识将手中板斧照定虎头抛击下去正打在虎背之上。那虎猛然被斧击中将腰一塌口一张便将小儿落在尘埃。樵夫见虎受伤便跳下树来手急眼快拉起扁担照着虎的后胯就是一下力量不小。只听吼地一声那虎蹿过岭去。 樵夫忙将小儿扶起抱在怀中。见他还有气息看了看虽有伤痕却不甚重呼唤多时渐渐地苏醒过来不由的满心欢喜。又恐再遇野兽不是当耍的急急搂定小儿先寻着板斧掖在腰间然后提扁担步下山来一直竟奔西南进了八宝村。走不多会到了自己门便呼道:“母亲开门。孩儿回来了。”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半白头的婆婆来将门开放不觉失声道:“啊呀!你从何处抱了个小儿回来?”樵夫道:“母亲且到里面再为细述。”婆婆接过扁担开了门户。樵夫进屋将小儿轻轻放在床上自己拔去板斧向婆婆道:“母亲可有热水取些来!”婆婆连忙拿过一盏。樵夫将小儿扶起叫他喝了点热水方才转过气来“啊呀”一声道:“吓死我了!”此时那婆婆亦来看视。见他虽有尘垢却是眉清目秀心中疼爱的不知要怎么样才好。樵夫便将从虎口救出之话说了一回。那婆婆听了又不胜惊骇便抚摩着小儿道:“你是虎口余生将来造化不小富贵绵长。休要害怕慢慢地将家乡住处告诉于我。”小儿道:“我姓范名叫金哥年方七岁。”婆婆见他说话明白又问他:“可有父母没有?” 金哥道:“父母俱在。父名仲禹母亲白氏。”婆婆听了不觉诧异道:“你家住哪里?”金哥道:“我不是京都人乃是湖广武昌府江夏县安善村居住。”婆婆听了连忙问道:“你母亲莫非乳名叫玉莲么?”金哥道:“正是。”婆婆闻听将金哥一搂道;“啊呀!我的乖乖呀你可疼煞我也!”说罢就哭起来了。金哥怔了不知为何。旁边樵夫道:“我告诉你你不必怔。我叫白雄方才提的玉莲乃是我的同胞姐姐。这婆婆便是我的母亲。”金哥道:“如此说来你是我的母舅她是我的外祖母了。”说罢将小手儿把婆婆一搂也就痛哭起来。要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受乱棍范状元疯癫 贪多杯屈胡子丧命 且说金哥认了母舅与外祖母搂着痛哭。白雄含泪劝慰多时方才住声。白老安人道:“既是你父母来京为何不到我这里来?”金哥道:“皆因为寻找外祖母我才被虎衔去。” 便将父亲来京赴考母亲顺便探母的话说了一遍。“是我父母商议定于场后寻找外祖母故此今日至万全山下。谁知问人俱各不知。因此我与母亲在青石之上等候爹爹出东山口找寻去了。就在此时猛然出来一只老虎就把我衔着走了。我也不知道了。不想被母舅救到此间。只是我父母不知此时哭到什么地步岂不伤感坏了呢!”说罢又哭起来了。白雄道:“此处离万全山有数里之遥地名八宝村。你等在东山口找寻如何有人知道呢?外甥不必啼哭今日天气已晚待我明日前往东山口找寻你父母便了。”说罢忙收拾饭食又拿出刀伤药来。白老安人与他掸尘洗梳将药敷了伤痕。又怕他小孩子家想念父母百般的哄他。 到了次日黎明白雄掖了板斧提着扁担竟奔万全山而来。到了青石之旁左右顾盼哪里有个人影儿。正在眺望忽见那边来了一人头蓬松血渍满面左手提着衣襟右手执定一只朱履慌慌张张竟奔前来。白雄一见才待开言。 只见那人举起鞋来照着白雄就打说道:“好狗头呀!你打得老爷好你杀得老爷好!”白雄急急闪过仔细一看却象姐丈范仲禹的模样。及至问时却是疯癫的言语并不明白。 白雄忽然想起:“我何不回家背了外甥来叫他认认呢?”因说道:“那疯汉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去去便来。”他就直奔八宝村去了。 你道那疯汉是谁?原来就是范仲禹。只因听了老樵人之言急急赶到独虎庄便向威烈侯门前要他的妻子。可恨葛贼暗用稳军计留下范生到了夜间说他无故将他家人杀害一声喝令一顿乱棍将范生打得气毙而亡。他却叫人弄个箱子把范生装在里面于五鼓时抬至荒郊抛弃。不想路上遇见一群报录的人将此箱劫去。这些报录的原是报范生点了头名状元的因见下处无人封锁着门问人时说范生合家俱探亲往万全山去了。因此他等连夜赶来。偶见二人抬走一只箱子以为必是夤夜窃来的又在旷野之间倚仗人多便将箱子劫下。抬箱子人跑了。众人算了一注外财抽去绳杠连忙开看。不料范生死而复苏一挺身跳出箱来拿定朱履就是一顿乱打。众人见他披带血情景可怕也就一哄而散。他便踉踉跄跄信步来至万全山恰与白雄相遇。 再说白雄回到家中对母亲说知背了金哥急往万全山而来。及至来到疯汉早巳不知往哪里去了。白雄无可如何只得背了金哥回转家中。他却不辞辛苦问明了金哥在城内何方居住从八宝山村要到城中也有四十多里他那管远近一直竟奔城中而来。到了范生下处一看却是仍然封锁。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忽听街市之上人人传说新科状元范仲禹不知去向。他一听见满心欢喜暗道:“他既已中了状元自然有在官人役访查找寻必是要有下落的了。且自回家报了喜信我再细细盘问外甥一番便了。”白雄自城内回家见了母亲备述一切。金哥闻听父母不知去向便痛哭起来。白老安人劝慰多时方才住声。白雄便细细盘问外甥。金哥便将母子如何坐车父骑驴到了山下如何把驴放青啃草我母子如何在青石之上等侯我父亲如何出东山口打听此时就被第虎衔了去的话说了一遍。白雄都一一记在心间等次日再去寻找便了。 你说白雄这一天辛苦来回跑了足有一百四五十里也真难为他。只顾说他这一边的辛苦就落了那一边的正文。野史有云:一张口难说两家话真是果然。就是他辛苦这一天便有许多事故在内。你道何事? 原来城中鼓楼大街西边有座兴隆木厂却是山西人开张。 弟兄二人哥哥名叫屈申兄弟名唤屈良。屈申长的相貌不扬又搭着一嘴巴扎煞胡子人人皆称他为“屈胡子”。他最爱杯中之物每日醺醺。因此又得了个外号儿叫“酒曲子”。他虽然好喝却与正事不误又加屈良帮助把个买卖做了个铁桶相似甚为兴旺。因万全山南便是木商的船厂这一天屈申与屈良商议道:“听说新货已到乐子要到那里看看如若对劲儿咱便批下些岂不便宜呢?”屈良也甚愿意便拿褡裢钱带子装上四百两纹银备了一头酱色花白地叫驴。此驴最爱赶群路上不见驴他不好生走。若见了驴他就追也是惯了的毛病儿。屈申接过银子褡裢搭在驴鞍上面乘上驴竟奔万全山南。到了船厂木商彼此相熟看了多少木料行市全然不对。买卖中的规矩交易不成仁义在虽然木料没批酒肴是要预备的。屈申一见了酒不觉勾起他的馋虫来。左一杯右一杯说也有笑也有竟自乐而忘归。猛然一抬头看日色已然平西了他便忙了道:“乐子含(还)要净(进)沉(城)呢天万(晚)拉(咧)天晚咧。”说着话便起身作揖拱腰儿连忙拉了酱色花驴竟奔万全山而来。 他越着急驴越不走。左一鞭右一鞭骂道:“王八日的臭屎蛋!养军千日用在一朝。老阳儿眼看着没拉你含(合)我闹喳喳呢!”话未说完忽见那驴两耳一支愣“吗”地一声就叫起来四个蹄子乱蹿飞跑。屈申知道它的毛病必是听见前面有叫驴唤它必要追;因此拢住扯手由它跑去。到底比闹喳喳(呆)强。谁知跑来跑去果见前面有一头驴。 他这驴一见便将前蹄扬起连蹦带跳。屈申坐不住鞍心顺着驴屁股掉将下来。连忙爬起用鞭子乱打一回只得揪住嚼子将驴带转拴在那边一株小榆树上。过来一看却是一头黑驴鞍鞒俱全。这便是昨日范生骑来的黑驴放青啃草迫促之际将它撇下。黑驴一夜未吃麸料信步由缰出了东山口外故在此处仍啃青。屈申看了多时便嚷道:“这是谁的黑驴?” 连嚷几声并无人应。自己说道:“好一头黑驴!”又瞧了瞧口才四个牙膘满肉肥而且鞍鞒鲜明。暗暗想道:“趁着无人乐子何不换他娘的。”即将钱带子拿过来搭在黑驴身上一扯扯手翻身上去。只见黑驴迤迤迤迤却是飞快地好走儿。屈申心中欢喜以为得了便宜。忽然见天气改变狂风骤起一阵黄沙打得二目难睁此时已有掌灯时候屈申心中踌躇道:“这官(光)景城是进不去了我还有四百两莹(银)子这可咱(怎)的好?前面万全山若遇见个打梦(闷)棍的那才是早(糟)儿糕呢。只好找个仍(人)家借个休(宿)儿。”心里想着只见前面有个褡裢坡儿南上坡忽有灯光。 屈申便下了黑驴拉到上坡来到门前。 忽听里面有妇人说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有把老婆饿起来的么?”又听男子说话道:“你饿着谁又吃什么来呢?”妇人接着说道:“你没吃什么你倒灌丧黄汤子了!” 男子又道:“谁又叫你不喝呢?”妇人道:“我要会喝我早喝了!既弄了来不知籴柴米你先张罗你的酒!”男子道:“这难说也是我的口头福儿。”妇人道:“既爱吃现成儿的索性明儿我挣了你吃爽利叫你享享福儿。”男子道:“你别胡说。我虽穷可是好朋友。”妇人道:“街市上哪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呢!”屈申听至此暗道:“这个妇人才是薄哥儿们呢。”欲待不敲门看了看四面黑别处又无灯光只得用鞭子敲户道:“借官(光)儿寻个休(宿)儿。”里面却不言语了。屈申又叫了半天方听妇人问道:“找谁的?”屈申道:“我是行路的因天贺(黑)了借官(光)儿寻个休(宿)儿。明儿重礼相谢。”妇人道:“你等等。”又迟了半天方见有个男子出来打着一个灯笼问道:“做什么的?”屈申作个揖道:“我是个走路儿的。因天万(晚)拉(咧)难以行走故此惊动借个休(宿)儿。明儿重礼相谢。”男子道:“原来如此。这有什么呢。请到家里坐。”屈申道:“我还有一头驴。”男子道:“只管拉进来。”将驴子拴在东边树上便持灯引进来。让至屋内。屈申提了钱带子随在后面。进来一看却是两明一暗三间草房。屈申将带子放在炕上从新与那男子见礼。那男子还礼道:“茅屋草舍掌柜的不要见笑。”屈申道:“好说好说。”男子便问:“尊姓?在哪里财?”屈申道:“姓屈名叫屈生(申)在沉(城)里故(鼓)楼大该(街)开着个心(兴)伦(隆)木厂。我含(还)没吝(领)教你老贵信(姓)?”男子道:“我姓李名叫李保。”屈申道:“原来是李大过(哥)失敬!失敬!”李保道:“好说好说。屈大哥久仰!久仰!” 你道这李保是谁?他就是李天官派了跟包公上京赴考的李保。后因包公罢职他以为包公再没有出头之日因此将行李银两拐去逃走。每日花街柳巷花了不多的日子便将行李银两用尽流落至此投在李老儿店中。李老儿夫妻见他勤谨小心膝下又无儿子只有一女便将他招赘作了养老的女婿。 谁知他旧性不改仍是嫖赌吃喝生生把李老儿夫妻气死。他便接过店来更无忌惮放荡自由。加着李氏也是个好吃懒做的女人不上一二年便把店关了。后来闹得实在无法就将前面家伙等项典卖与人又将房屋拆毁卖了只剩了三间草房。到今日落得一贫如洗。偏偏遇见倒运的屈申前来投宿。 当日李保与他攀话见灯内无油立起身来向东间掀起破布帘子进内取油。只见他女人悄悄问道:“方才他往炕上一放咕咚一声是什么?”李保道:“是个钱带子。”妇人欢喜道:“活该咱家要财。”李保道:“怎见得?”妇人道:“我把你这傻兔子!他单单一个钱带子而且沉重那必是硬头货了。你如今问他会喝不会喝他若会喝此事便有八分了。有的是酒你尽力得将他灌醉了自有道理。”李保会意连忙将油罐拿了出来添上灯拔得亮亮儿的。他便大哥长大哥短的问话。说到热闹之间便问:“屈大哥你老会喝不会?”一句话问的个屈申口角流涎馋不可解答道:“这么半夜三更的哪里讨酒哈(喝)呢?”李保道:“现成有酒。实对大哥说我是最爱喝的。”屈申道:“对净(劲)儿我也是爱喝的。咱两个竟是知己的好盆(朋)友了。”李保说着话便温起酒来彼此对坐。一来屈申爱喝二来李保有意一让两让连三让便把个屈申灌得酩酊大醉连话也说不出来前仰后合。他把钱带子往里一推将头刚然枕上便呼呼酣睡。 此时李氏已然出来。李保悄悄说道:“他醉是醉了只是有何方法呢?”妇人道:“你找绳子来。”李保道:“要绳子做什么?”妇人道:“我把你这呆瓜日的!将他勒死就完了事咧。”李保摇头道:“人命关天不是顽的。”妇人怒道:“既要财却又胆小。王忘八!难道老娘就跟着你挨饿不成?” 李保到了此时也顾不得天理昭彰便将绳子拿来。妇人已将破炕桌儿挪开。见李保颤颤哆嗦知道他不能下手。恶妇便将绳子夺过来连忙上炕。绕到屈申里边轻轻儿地从他枕的钱带之下递过绳头慢慢拴过来紧了一扣一点手将李保叫上炕来。将一头递给李保拢住了绳子两个人往两下里一勒妇人又将脚一蹬只见屈申手脚扎煞。李保到了此时虽然害怕也不能不用力了。不多时屈申便不动了。李保也就瘫了。这恶妇连忙将钱带子抽出伸手掏时见一封一封的却是八包满心欢喜。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白氏还魂阳差阴错 屈申附体醉死梦生 且说李保夫妇将屈申谋害。李氏将钱带子抽出伸手一封一封的掏出携灯进屋将炕面揭开藏于里面。二人出来李保便问:“尸可怎么样呢?”妇人道:“趁此夜静无人背至北上坡抛于庙后又有谁人知晓?”李保无奈叫妇人仍然上炕将尸扶起。李保背上才待起身不想屈申的身体甚重连李保俱各栽倒。复又站起来尽力得背。妇人悄悄地开门左右看了看说道:“趁此无人快背着走吧。”李保背定竟奔北上坡而来。刚然走了不远忽见那个黑影儿一晃李保觉得眼前金花乱迸寒毛皆竖身体一闪将死尸掷于地上他便不顾性命地往南上坡跑来。只听妇人道:“在这里呢。你往哪里跑?”李保喘吁吁地道:“把我吓糊涂了。刚然到北上坡不远谁知那边有个人。因此将尸掷于地上就跑回来了。不想跑过去了。”妇人道:“这是你疑心生暗鬼。你忘了北上坡那颗小柳树儿了。你必是拿他当作人了。”李保方才省悟连忙道:“快关门吧。”妇人道:“门且别关还没有完事呢。”李保问道:“还有什么事?”妇人道:“那头驴怎么样?留在家中岂不是个祸胎么?”李保道:“是呀。依你怎么样?”妇人道:“你连这么个主意也没有?把驴轰出去就完了。”李保道:“岂不可惜了的?”妇人道:“你了这么些财还稀罕这个驴。”李保闻听连忙到了院里将缰绳解开拉着往外就走。驴子到了门前再不肯走。好狠妇人提起门闩照着驴子的后胯就是一下。驴子负痛往外一蹿李保顺手一撒妇人又将门闩从后面一戳那驴子便跑下坡去了。恶夫妇进门这才将门关好。李保总是心跳不止。倒是妇人坦然自得。 并教给李保:“明日依然照旧只管井边汲水。倘若北上坡有人看见死尸你只管前去看看省得叫别人生疑心。候事情安静之后咱们再慢慢受用。你说这件事情做得干净不干净?严密不严密?”妇人一片话说得李保壮起胆来。说着话不觉地鸡已三唱天光晓。路上已有行人。 有一人看见北上坡有一死尸便慢慢地积聚多人。就有好事的给地方送信。地方听见本段有了死尸连忙跑来。见脖项有绳子一条却是极松的并未环扣。地方看了道:“却原来是被勒死的。众位乡亲大家照看些好歹别叫野牲口嚼了。我找我们伙计去叫他看着我好报县。”地方嘱托了众人他就往西去了。刚然走了数步只听众人叫道:“苦头儿苦头儿回来回来。活咧活咧。”苦头儿回头道:“别顽笑了我是烧心的事。你们这是什么劲儿呢?还打我的糠登子。” 众人道:“真的活咧。谁和你顽笑呢!”苦头听了只得回来。 果见尸拳手拳脚动弹真是苏醒了。连忙将他扶起盘上双腿。迟了半晌只听得“啊呀”一声气息甚是微弱。苦头在对面蹲下便问道:“朋友你苏醒苏醒。有什么话只管对我说。” 只见屈申微睁二目看了看苦头儿又瞧了瞧众人便道:“吓!你等是什么人?为何与奴家对面交谈?是何道理?还不与我退后些。”说罢将袖子把面一遮声音极其娇细。众人看了不觉笑将起来说道:“好个奴家!好个奴家!”苦头儿忙拦道:“众位乡亲别笑这是他刚然苏醒神不守舍之故。众位压静待我细细地问他。”众人方把笑声止住。苦头儿道:“朋友你被何人谋害?是谁将你勒死的?只管对我说。”只见屈申羞羞惭惭地道:“奴家是自己悬梁自尽的并不是被人勒死的。”众人听了乱说道:“这明是被人勒死的如何说是吊死的?既是吊死怎么能够项带绳子躺在这里呢?”苦头儿道:“众位不要多言待我问他。”便道:“朋友你为什么事上吊呢?”只听屈申道:“奴家与丈夫、儿子探望母亲不想遇见什么威烈侯将奴家抢去藏闭在后楼之上欲行苟且。奴假意应允支开了丫环自尽而死。”苦头儿听了向众人道:“众位听见了?”便伸个大拇指头来“其中又有这个主儿这个事情怪呀!看他的外面与他所说的话有点底脸儿不对呀。”正在诧异忽然脑后有人打了一下子。苦头儿将手一摸“啊呀”道:“这是谁呀?”回头一看见是个疯汉拿着一只鞋在那里赶打众人。苦头儿埋怨道:“大清早起一个倒卧闹不清又挨了一鞋底子好生的晦气。”忽见屈申说道:“那拿鞋打人的便是我的丈夫。求众位爷们将他拢住。”众人道:“好朋友这个脑袋样儿你还有丈夫呢?” 正在说笑忽见有两个人扭结在一处一同拉着花驴高声乱喊:“地方!地方!我们是要打定官司了。”苦头恨道:“真***!我是什么时气儿一宗不了又一宗。”只得上前说道:“二位松手有话慢慢地说。” 你道这二人是谁?一个是屈良一个是白雄。只因白雄昨日回家一到黎明又到万全山出东山口各处找寻范爷。忽见小榆树上拴着一头酱色花驴。白雄以为是他姐夫的驴子只因金哥没说是黑驴他也没问是什么毛片。有了驴子便可找人。因此解了驴子牵着正走恰恰地遇见屈良。屈良因哥哥一夜未回又有四百两银子甚不放心。因此等城门一开急急的赶来要到船厂询问。不想遇见白雄拉着花驴正是他哥哥屈申骑坐的。他便上前一把揪住道:“你把我们的驴拉着到哪里去?我哥哥呢?我们的银子呢?”白雄闻听将眼一瞪道:“这是我亲戚的驴子。我还问你要我的姐夫、姐姐呢。”彼此扭结不放是要找地方打官司呢。恰好巧遇地方他只得上前说道:“二位松手有话慢慢地说。”不料屈良他一眼瞧见他哥哥席地而坐便嚷道:“好了好了。这不是我哥哥么。”将手一松连忙过来说道:“我哥哥你怎的在此呢?脖子上怎的又拴着绳子呢?”忽听屈申道:“呔!你是甚等样人竟敢如此无礼!还不与我退后。”屈良听他哥竟是妇人声音也不是山西口气不觉纳闷道:“你这是怎的了呢?咱们山西人是好朋友。你这个光景以后怎得见人呢?”忽见屈申向着白雄道:“你不是我兄弟白雄么?啊呀兄弟呀你看姐姐好不苦也!” 倒把个白雄听了一怔。忽然又听众人说道:“快闪开!快闪开!那疯汉又回来了。”白雄一看正是前日山内遇见之人。又听见屈申高声说道:“那边是你姐夫范仲禹快些将他拢住。” 白雄到了此时也就顾不得了将花驴缰绳递给地方他便上前将疯汉揪了个结实大家也就相帮才拢住。苦头儿便道:“这个事情我可闹不清。你们二位也不必分争只好将你们一齐送到县里你们那里说去吧。” 刚说至此只见那边来人。苦头儿便道:“快来吧我的太爷你还慢慢地蹭呢。”只听那人道:“我才听见说赶着就跑了来咧。”苦头道:“牌头你快快地找两辆车来。那个是被人谋害的不能走;这个是个疯子。还有他们两个俱是事中人。快快去吧。”那牌头听了连忙转去。不多时果然找了两辆车来。便叫屈申上车。屈申偏叫白雄搀扶白雄却又不肯。还是大家说着白雄无奈只得将屈申搀起。见他两只大脚丫儿仿佛是小小金莲一般扭扭捏捏一步挪不了四指儿的行走招得众人大笑。屈良在旁看着实在脸上磨不开惟有咳声叹气而已。屈申上了车屈良要与哥哥同车反被屈申叱下车来却叫白雄坐上。屈良只得与疯汉同车又被疯汉脑后打了一鞋底子打下车来。及至要骑花驴地方又不让说:“此驴不定是你的不是你的还是我骑着为是。”屈良无可奈何只得跟着车在地下跑竟奔祥符县而来。 正走中间忽然来了个黑驴花驴一见就追。地方在驴上紧勒扯手哪里勒得住。幸亏屈良步行连忙上前将嚼子揪住道:“你不知道这个驴子的毛病儿他惯闻骚儿见驴就追。” 说着话见后面有一黑矮之人敞着衣襟跟着一个伴当紧跟那驴往前去了。 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是四爷赵虎。只因包公为新科状元遗失入朝奏明。天子即着开封府访查。刚然下朝只听前面人声嘈杂包公便脚跺轿底立刻打杆问:“前面为何喧嚷?” 包兴等俱各下马连忙跑去问明。原来有个黑驴鞍辔俱全并无人骑着竟奔大轿而来板棍击打不开。包公听罢暗暗道:“莫非此驴有些冤枉么?”吩咐不必拦阻看它如何。两旁执事左右一分只见黑驴奔至轿前。可煞作怪他将两只前蹄一屈望着轿将头点了三点。众人道怪。包公看的明白便道:“那黑驴你果有冤枉你可头南尾北本阁便派人跟你前去。”包公刚然说完那驴便站起转过身来果然头南尾北。包公心下明白即唤了声:“来。”谁知道赵虎早已欠着脚儿静听估量着相爷必要叫人刚听个来字他便赶至轿前。 包公即吩咐:“跟随此驴前去查看有何情形异处禀我知道。” 赵爷奉命下来。那驴便在前引路愣爷紧紧跟随。刚然出了城赵爷已跑得吁吁带喘只得找块石头坐在上面歇息。 只见自己的伴当从后面追来满头是汗喘着说道:“四爷要巴结差使也打算打算。两条腿跟着四条腿跑如何赶的上呢?黑驴呢?”赵爷说:“它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不知它往哪里去了。”伴当道:“这是什么差使呢?没有驴子如何交差呢?” 正说着只见那黑驴又跑回来了。四爷便向黑驴道:“呀呀呀!你果有冤枉你须慢着些儿走我老赵方能赶得上。不然我骑你几步再走几步如何?”那黑驴果然抿耳攒蹄的不动。 四爷便将它骑上走了几里不知不觉就到万全山的褡裢坡。 那驴一直奔了北上坡去了。四爷走热了敞开衣襟跟定黑驴亦到万全山。见是庙的后墙黑驴站着不动。此时伴当已来到了。四面观望并无形迹可疑之处。主仆二人心中纳闷。忽听见庙墙之内喊叫救人。四爷听见便叫伴当蹲伏着身子四爷登上肩头。伴当将身往上长四爷把住墙头将身一纵上了墙头。往里一看只见有一口薄木棺材棺盖倒在一旁。那边有一个美貌妇人按着老道厮打。四爷不管高低便跳下去赶至跟前问道:“你等男女授受不亲如何混缠厮打?”只听妇人说道:“乐子被人谋害图了我的四百两银子。不知怎的乐子就跑到这棺材里头来了。谁知老道他来打开棺材盖不知他安着什么心。我不打他怎得呢?”赵虎道:“既如此你且放他起来待我问他。”那妇人一松手站在一旁。老道爬起向赵爷道:“此庙乃是威烈侯的家庙。昨日抬了一口棺材来说是主管葛寿之母病故叫我即刻埋葬。只因目下禁土暂且停于后院。今日早起忽听棺内乱响是小道连忙将棺盖撬开。谁知这妇人出来就将我一顿好打。不知是何缘故。”赵虎听老道之言又见那妇人虽是女形却是象男子的口气而且又是山西口音说的都是图财害命之言。四爷听了不甚明白心中有些不耐烦便道:“俺老赵不管你们这些闲事。我是奉包老爷差遣前来寻踪觅迹。你们只好随我到开封府说去。”说罢便将老道束腰丝绦解下就将老道拴上拉着就走。叫那妇人后面跟随。绕到庙的前门拔去插闩开了山门。此时伴当已然牵驴来到。不知出得庙门有何事体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聆音察理贤愚立判 鉴貌辨色男女不分 且说四爷赵虎出了庙门便将老道交与伴当自己接过驴来。忽听后面妇人说道:“那南上坡站立那人仿佛是害我之人。”紧行数步口中说道:“何尝不是他!”一直跑至南上坡在井边揪住那人嚷道:“好李保吓!你将乐子勒死你把我的四百两银子藏在哪里?乐子是贪财不要命的。你趁早儿还我就完了。”只听那人说道:“你这妇人好生无理。我与你素不相识谁又拿了你的银子咧?”妇人更急道:“你这个王八日的!图财害命你还和乐子闹这个腔儿呢。”赵爷听了不容分说便叫从人将拴老道的丝绦那一头儿也把李保儿拴上带着就走竟奔开封府而来。 此时祥符县因有状元范仲禹他不敢质讯亲将此案的人证解到开封府略将大概情形回禀了包公。包公立刻升堂先叫将范仲禹带上堂来。差役左右护持。只见范生到了公堂嚷道:“好狗头们吓你们打得老爷好!你们杀得老爷好!”说罢拿着鞋就要打人。却是公人手快冷不防将他的朱履夺了过来。范仲禹便胡言乱语说将起来。公孙主簿在旁看出他是气迷疯痰之症便回了包公必须用药调理于他。包公点头应允叫差役押送至公孙先生那里去了。 包公又叫带上白雄来。白雄朝上跪倒。包公问道:“你是什么人?作何生理?”白雄禀道:“小人白雄在万全山西南八宝村居住打猎为生。那日从虎口内救下小儿细问姓名家乡住处才知是自己的外甥。因此细细盘问说我姐夫乘驴而来。故此寻至东山口外见小榆树上拴着一花驴小人以为是我姐夫骑来的。不料路上遇见个山西人说此驴是他的还和小人要他哥哥并银子。因此我二人去找地方。却见众人围着一人这山西人一见说是他哥哥向前相认。谁知他哥哥却是妇人的声音不认他为兄弟反将小人说是他的兄弟。求老爷与小人作主。”包公问道:“你姐夫叫什么名字?”白雄道:“小人姐夫叫范仲禹乃湖广武昌府江夏县人氏。”包公听了正与新科状元籍贯相同点了点头叫他且自下去。带屈良上来。 屈良跪下禀道:“小人叫作屈良哥哥叫屈申在鼓楼大街开一座兴隆木厂。只因我哥哥带了四百两银子上万全山南批木料去了一夜没有回来。是小人不放心等城门开了赶到万全山东山口外只见有个人拉着我哥哥的花驴。小人同他要驴他不但不给驴还和小人要他的什么姐夫。因此我二人去找地方却见我哥哥坐在地下。不知他怎的改了形景不认小人是他兄弟反叫姓白的为兄弟。求老爷与我们明断明断。”包公问道:“你认明花驴是你的么?”屈良道:“怎的不认得呢?这个驴子有毛病儿他最爱闻骚儿。”包公叫他也暂且下去叫把屈申带上来。左右便道:“带屈申带屈申!”只见屈胡子他却不动。差役只得近前说道:“大人叫你上堂呢。”只见他羞羞惭惭扭扭捏捏走上堂来临跪时先用手扶地仿佛婀娜的了不得。两边衙役看此光景由不得要笑又不敢笑。 只听包公问道:“你被何人谋害?诉上来。”只见屈申禀道:“小妇人白玉莲。丈夫范仲禹上京科考。小妇人同定丈夫来京顺便探亲。就于场后带领孩儿金哥前往万全山寻问我母亲住处。我丈夫便进山访问去了我母子在青石之上等候。忽然来了一只猛虎将孩儿叼去。小妇人正在昏迷之际只见一群人内有一官长连忙说‘抢’便将小妇人拉拽上马。到他家内闭于楼中。是小妇人投缳自尽。恍惚之间觉得凉风透体。睁眼看时见围绕多人小妇人改变了这般模样。”包公看他形景听他言语心中纳闷便将屈良叫上堂来问道:“你可认得他么?”屈良道:“是小人的哥哥。”又问屈申道:“你可认得他么?”屈申道:“小妇人并不认得他是什么人。” 包公叫屈良下去又将白雄叫上堂来问道:“你可认得此人么?”白雄回道:“小人并不认得。”忽听屈申道:“我是你嫡亲姐姐你为何不认得?岂有此理!“白雄惟有怔而已。包公便知是魂错附了体了。只是如何办理呢?只得将他们俱各带下去。只见愣爷赵虎上堂便将跟了黑驴查看情形述说了一遍。 所有一切人犯俱各带到。包公便叫将道士带上来。道士上堂跪倒禀道:“小道乃是给威烈侯看家庙的姓业名苦修。只因昨日侯爷府中抬了口薄皮材来说是主管葛寿的母亲病故叫小道即刻埋葬。小道因目下禁土故叫他们将此棺放在后院里。”包公听了道:“你这狗头满口胡说。此时是什么节气竟敢妄言禁土!左右掌嘴!”那道士忙了道:“老爷不必动怒小道实说实说。因听见是主管的母亲料他棺内必有饰衣服。小道一时贪财心胜故谎言禁土。以为撬开棺盖得些东西不料刚将棺材起开那妇人他就活了。把小道按住一顿好打。他却是一口的山西话并且力量很大。小道又是怕又是急无奈喊叫救人。便见有人从墙外跳进来就把小道拴了来了。”包公便叫他画了招。立刻出签拿葛寿到案。 道士带下去叫带妇人。左右一叠连声道:“带妇人!带妇人!”那妇人却动也不动。还是差役上前说道:“那妇人老爷叫你上堂呢!”只听妇人道:“乐子是好朋友谁是妇人?你不要顽笑呀!”差役道:“你如今现在是个妇人谁和你顽笑呢! 你且上堂说去。”妇人听了便大叉步儿走上堂来咕咚一声跪倒。包公道:“那妇人你有何冤枉?诉上来。”妇人道:“我不是妇人我名叫屈申。只因带着四百两银子到万全山批木头去不想买卖不成。因回来晚咧在道儿上见个没主儿的黑驴又是四个牙儿因此我就把我的花驴拴在小榆树儿上我就骑了黑驴以为是个便宜。谁知刮起大风来了天又晚了就在南坡上一个人家寻休儿。这个人名叫李保儿他将我灌醉了就把我勒死了。正在缓不过气儿来之时忽见天光一亮却是一个道士撬开棺盖。我也不知怎么跑到棺材里面去了。我又不见了四百两银子因此我才把老道打了。不想刚出庙门却见南坡上有个汲水的就是害我的李保儿。我便将他揪住一同拴了来了。我们山西人千乡百里亦非容易命却不要了是要定了我的四百两银子咧。弄的我这个样儿这是怎么说呢?” 包公听了叫把白雄带上来道:“你可认得这个妇人么?”白雄一见不觉失声道:“你不是我姐姐玉莲么?”刚要向前厮认只听妇人道:“谁是你姐姐?乐子是好朋友哇。”白雄听了反倒吓了一跳。包公叫他下去。把屈良叫上来问妇人道:“你可认得他么?”此话尚未说完只听妇人说道:“哎呀我的兄弟呀!你哥哥被人害了千万想着咱们银子要紧。”屈良道:“这是怎的了?我多咱有这样儿的哥哥呢?”包公吩咐一齐带下去心中早已明白是男女二魂错附了体了必无疑矣。 又叫带李保上堂来。包公一见正是逃走的恶奴。已往不究单向他为何图财害命。李保到了此时看见相爷的威严 又见身后包兴、李才俱是七品郎官的服色自己悔恨无地惟求死;也不推辞他便从实招认。包公叫他画了招即差人前去起赃并带李氏前来。 刚然去后差人禀道:“葛寿拿到。”包公立刻吩咐带上堂来问道:“昨日抬到你家主的家庙内那一口棺材死的是什么人?”葛寿一闻此言登时惊慌失色道:“是小人的母亲。” 包公道:“你在侯爷府中当主管自然是多年可靠之人。既是你母亲为何用薄皮材盛殓?你即或不能亦当求求家主赏赐竟自忍心如此了草完事你也太不孝了。来!”“有!”“拉下去先打四十大板!”两旁一声答应将葛寿重责四十打得满地乱滚。包公又问道:“你今年多大岁数了?”葛寿道:“今年三十六岁。”包公又问道:“你母亲多大年纪了?”一句话问得他张口结舌半天说道:“小人不……不记得了。”包公怒道:“满口胡说!天下那有人子不记得母亲岁数的道理。可见你心中无母是个忤逆之子。来!”“有!”“拉下去再打四十大板!”葛寿听了忙道:“相爷不必动怒小人实说实说。” 包公道:“讲!”左右公人催促:“快讲!快讲!”恶奴到了此时无可如何只得说道:“回老爷棺材里那个死人小人却不认得。只因前日我们侯爷打围回来在万全山看见一个妇人在那里啼哭颇有姿色。旁边有个亲信之人他叫刁三就在侯爷跟前献勤说了几句言语便将那妇人抢到家中闭于楼上。派了两仆妇劝慰于她。不想后来有个姓范的找他的妻子。也是刁三与侯爷定计将姓范的请到书房好好看待又应许给他找寻妻子。”包公便问道:“这刁三现在何处?” 葛寿道:“就是那天夜里死的。”包公道:“想是你与他有仇将他谋害了。来!”“有!”“拉下去打!”葛寿着忙道:“小人不曾害他是他自己死的。”包公道:“他为何自己死的呢?” 葛寿道:“小人索性说了罢因刁三与我们侯爷定计将姓范的留在书房。到三更时分刁三手持利刃前往书房杀姓范的去。等到五更未回我们侯爷又派人去查看。不料刁三自不小心被门槛子绊了一跤手中刀正中咽喉穿透而死。我们侯爷便另差家丁一同来到书房说姓范的无故谋杀家人一顿乱棍就把他打死了。又用一个旧箱子将尸装好趁着天未亮就抬出去抛于山中了。”包公道:“这妇人如何又死了呢?”葛寿道:“这妇人被仆妇丫环劝慰得却应了。谁知她是假的眼瞅不见她就上了吊咧。我们侯爷一想未能如意枉自害了三条性命因用棺木盛好女尸假说是小人之母抬往家庙埋葬。这是已往从前之事小人不敢撒谎。”包公便叫他画了招所有人犯俱各寄监。惟白氏女身男魂屈申男身女魂只得在女牢分监不准亵渎相戏。又派王朝、马汉前去带领差役捉拿葛登云务于明日当堂听审。分派已毕退了堂。大家也就6续散去。此时惟有地方苦头儿最苦。自天亮时整整儿闹了一天不但挨饿他又看着两头驴谁也不理他。此时有人来他便搭讪着给人道辛苦问相爷退了堂了没有。那人应道:“退了堂了。”他刚要提那驴子那人便走。一连问了多少人谁也不理他。只急得抓耳挠腮唉声叹气。好容易等着跟四爷的人出来他便上前央求。跟四爷的人见他可怜才叫他拉了驴到马号里去。偏偏的花驴又有毛病儿不走还是跟四爷的人帮着他拉到号中。见了管号的交代明白就在号里喂养。方叫地方回去叫他明儿早早来听着。地方千恩万谢而去。 且说包公退堂用了饭便在书房思想此案明知是阴错阳差却想不出如何办理的法子来。包兴见相爷双眉紧蹙二目频翻竟自出神口中嘟哝嘟哝说道:“阴错阳差阴错阳差这怎么办呢?”包兴不由地跪下道:“此事据小人想来非到阴阳宝殿查去不可。”包公问道:“这阴阳宝殿在于何处?” 包兴道:“在阴司地府。”包公闻听不由得大怒断喝一声:“呔好狗才!为何满口胡说?”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仙枕示梦古镜还魂 仲禹抡元熊飞祭祖 且说包公听见包兴说在阴司地府便厉声道:“你这狗才竟敢胡说!”包兴道:“小人如何敢胡说。只因小人去过才知道的。”包公问道:“你几时去过?”包兴便将白家堡为游仙枕害了他表弟李克明后来将此枕当堂呈缴。因相爷在三星镇歇马小人就偷试此枕到了阴阳宝殿说小人冒充星主之名被神赶了回来的话说了一遍。包公听了“星主”二字便想起:“当初审乌盆后来又在玉宸宫审鬼冤魂皆称我为星主。如此看来竟有些意思。”便问:“此枕现在何处?” 包兴道:“小人收藏。”连忙退出。不多时将仙枕捧来。包公见封固甚严便叫:“打开我看。”包兴打开双手捧至面前。包公细看了一回仿佛一块朽木上面有蝌蚪文字却也不甚分明。包公看了也不说用也不说不用只是点了点头。 包兴早已心领神会捧了仙枕来到里面屋内将帐钩挂起把仙枕安放周正。回身出来又递了一杯茶。包公坐了多时便立起身来。包兴连忙执灯引至屋内。包公见帐钩挂起游仙枕已安放周正暗暗合了心意便上床和衣而卧。包兴放下帐子将灯移出寂寂无声在外伺候。包公虽然安歇无奈心中有事再也睡不着不由翻身向里。头刚着枕只觉自己在丹墀之上见下面有二青衣牵着一匹黑马鞍辔俱是黑的。忽听青衣说道:“请星主上马。”包公便上了马。一抖丝缰谁知此马迅如飞耳内只听风响。 又见所过之地俱是昏昏惨惨虽然黑暗瞧得却又真切。只见前面有座城池双门紧闭。那马竟奔城门而来。包公心内着急说是不好必要碰上。一转瞬间城门已过进了个极大的衙门。到了丹墀那马便不动了。只见有两个红黑判官迎出来说道:“星主升堂。”包公便下了马步上丹墀。见大堂上有匾大书“阴阳宝殿”四字。又见公位桌椅等项俱是黑的。 包公不暇细看便入公座。只听红判道:“星主必是为阴错阳差之事而来。”便递过一本册子。包公打开看时上面却无一字。才待要问只见黑判官将册子拿起翻上数篇便放在公案之上。包公仔细看时只见上面写着恭恭正正八句粗话起云:“原是丑与寅用了卯与辰。上司多误事因此错还魂。若要明此事井中古镜存。临时滴血照嗑破中指痕。”当下包公看了并无别的字迹。刚然要问两判拿了册子而去。那黑马也没有了。 包公一急忽然惊醒叫人。包兴连忙移灯近前。包公问道:“什么时候了?”包兴回道:“方交三鼓。”包公道:“取杯茶来。”忽见李才进来禀道:“公孙主簿求见。”包公便下了床包兴打帘来至外面。只见公孙策参见道:“范生之病晚生已将他医好。”包公听了大悦道:“先生用何方医治好的?”公孙回道:“用五木汤。”包公道:“何为五木汤?”公孙道:“用桑、榆、桃、槐、柳五木熬汤放在浴盆之内将他搭在盆上趁热烫洗然后用被盖严上露着面目通身见汗为度。他的积痰瘀血化开心内便觉明白。现在惟有软弱而已。”包公听了赞道:“先生真妙手奇方也!即烦先生好好将他调理便了。”公孙领命退出。包兴递上茶来。包公便叫他进内取那面古镜又叫李才传外班在二堂伺候。 包兴将镜取来。包公升了二堂立刻将屈申并白氏带至二堂。此时包兴巳将照胆镜悬挂起来。包公叫他二人分男左女右将中指喳破把血滴在镜上叫他们自己来照。屈申听了咬破右手中指以为不是自己指头也不心疼将血滴在镜上。 白氏到了此时也无可如何只得将左手中指咬破些须把血也滴在镜上。只见血到镜面滴溜溜乱转将云翳俱各赶开霎时光芒四射照得二堂之上人人二目难睁各各心胆俱冷。 包公吩咐男女二人对镜细看。二人及至看时一个是上吊一个是被勒正是那气堵咽喉万箭攒心之时那一番的难受不觉气闷神昏登时一齐跌倒。但见宝镜光芒渐收。众人打了个冷战却仍是古镜一面。包公吩咐将古镜、游仙枕并古今盆俱各交包兴好好收藏。再看他二人时屈申动手动脚的猛然把眼一睁说道:“好李保吓!你把乐子勒死倒是小事偷我四百两银子倒是大事。我和你要定咧!”说着话他便自己上下瞧了瞧。想了多时忽把自己下巴一摸欢喜道:“唔是咧!是咧!这可是我咧。”便向上叩头:“求大人与我判判。银子是四百两呢不是顽的咧。”此时白氏已然苏醒过来便觉羞容凄惨。包公吩咐:“将屈申交与外班房将白氏交内茶房婆子好生看待。”包公退堂歇息。 至次日清晨起来先叫包兴问问公孙先生范生可以行动么?去不多时公孙便带领范生慢慢而来。到了书房向前参见叩谢大人再造之恩。包公连忙拦阻道:“不可不可。”看他形容虽然憔悴却不是先前疯癫之状。包公大喜吩咐看座。 公孙策与范生俱告了坐。略述大概又告诉他妻子无恙只管放心调养。叫他无事时将场内文字抄录出来”待本阁具本题奏保你不失状元就是了。”范生听了更加欢喜深深的谢了。包公又嘱咐公孙好好将他调理。二人辞了包公出外面去了。 只见王朝、马汉进来禀道:“葛登云今已拿到。”包公立刻升堂讯问。葛登云仗着势力人情自己又是侯爷就是满招了谅包公也无可如何。他便气昂昂的一一招认毫无推辞。 包公叫他画了招。相爷登时把黑脸沉下来好不怕人说一声:“请御刑!”王、马、张、赵早巳请示明白了请到御刑抖去龙袱却是虎头铡。此铡乃初次用想不到拿葛登云开了张了。此时葛贼已经面如土色后悔不来竟死于铡下。又换狗头铡将李保铡了。葛寿定了斩监侯。李保之妻李氏定了绞监候。业道士盗尸往陕西延安府充军。屈申、屈良当堂将银领去。因屈申贪便宜换驴即将他的花驴入官。黑驴伸冤有功奉官喂养。范生同白氏玉莲当堂叩谢了包公同白雄一齐到八宝村居住养息身体再行听旨。至于范生与儿子相会白氏与母亲见面自有一番悲痛欢喜不必细表。 且说包公完结此案次日即具折奏明:威烈侯葛登云作恶多端已请御刑处死;并声明新科状元范仲禹因场后探亲遭此冤枉现今病未痊愈恳恩展限十日着一体金殿传胪恩赐琼林筵宴。仁宗天子看了折子甚是欢喜深嘉包公秉正除奸俱各批了依议。又有个夹片乃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因回籍祭祖告假两个月。圣上亦准了他的假。凡是包公所奏的圣上无有不依从。真是君正臣良太平景象。 且说南侠展爷既已告下假来他便要起身。公孙策等给他饯行又留住几日才束装出了城门。到了幽僻之处依然改作武生打扮直奔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而来。到了门前刚然击户听得老仆在内说道:“我这门从无人敲打的。我又不欠人家帐目我又不与人通来往是谁这等敲门呢?”乃至将门开放见了展爷他又道:“原来大官人回来了。一去就不想回来也不管家中事体如何只管叫老奴经理。将来老奴要来不及了那可怎么样呢?哎哟又添了浇裹了。又是跟人又是两匹马要买去也得一百五六十两银子。连人带牲口这一天也耗费好些呢。”唠唠叨叨聒絮不休。南侠也不理他一来念他是世仆老奴二来爱他忠义持家三来他说的句句皆是好话又难以驳他。只得拿话岔他说道:“房门可曾开着么?” 老仆道:“自官人去后又无人来开着门预备谁呢?老奴怕丢了东西莫若把门锁上老奴也好放心。如今官人回来了说不得书房又要开了。”又向伴当道:“你年轻腿脚灵便随我进去取出钥匙省得我奔奔**的。”说着话往里面去了。 伴当随进取出钥匙开了书房。只见灰尘满案积土多厚。 伴当连忙打扫安放行囊。展爷刚然坐下又见展忠端了一碗热茶来。展爷吩咐伴当接过来口内说道:“你也歇歇去罢。” 原是怕他说话的意思。谁知展忠说道:“老奴不乏。”又说道:“官人也该务些正事了。每日在外闲游又无日期归来耽误了多少事体。前月开封府包大人那里打人来请官人又是礼物又是聘金。老奴答言官人不在家不肯收礼。那人哪里肯依他将礼物放下他就走了。还有书子一封。”说罢从怀中掏出递过去道:“官人看看做何主意?俗语说得好:‘无功受禄寝食不安’。也该奋志往上巴结才是。”南侠也不答言接过书来拆开看了一遍道:“你如今放心罢我已然在开封府作了四品的武职官了。”展忠道:“官人又来说谎了。做官如何还是这等服色呢?”展爷闻听道:“你不信看我包袱内的衣服就知道了。我告诉你说只因我得了官如今特特的告假回家祭祖。明日预备祭礼到坟前一拜。”此时伴当巳将包袱打开。展忠看了果有四品武职服色不觉欢喜非常笑嘻嘻道:“大官人真个作了官了待老奴与官人叩喜头。”展爷连忙搀住道:“你乃是有年纪之人不要多礼。” 展忠道:“官人既然作了官总以接续香烟为重从此要早毕婚姻成立家业要紧。”南侠趁口道:“我也是如此想。前在杭州有个朋友曾提过门亲事。过了明日后日我还要往杭州前去联姻呢。”展忠听了道:“如此甚好。老奴且备办祭礼去。” 他就欢天喜地去了。 到了次日便有多少乡亲邻里前来贺喜帮忙往坟上搬运祭礼。及至展爷换了四品服色骑了高头大马到坟前便见男女老少俱是看热闹的乡党。展爷连忙下马步行伴当接鞭牵马在后随行。这些人看见展爷衣冠鲜明相貌雄壮而且知礼谁不羡慕谁不欢喜。你道如何有许多人呢?只因昨日展忠办祭礼去乐得他在路途上逢人便说遇人便讲说:“我们官人作了皇家四品带刀的御前护卫了如今告假回家祭祖。”因此一传十十传百所以聚集多人。且说展爷到了坟上礼拜已毕又细细周围看视了一番。见坟冢树木俱各收拾齐整益信老仆的忠义持家。留恋多时方转身乘马回去。便吩咐伴当帮着展忠张罗这些帮忙乡亲。 展爷回家后又出来与众人道乏。一个个张口结舌竟有想不出说什么话来的。也有见过世面的展老爷长展老爷短尊敬个不了。展爷在家一天倒觉得分心劳神。定于次日起身上杭州叫伴当收拾行李。到第二十日将马扣备停当又嘱托了义仆一番出门上马竟奔杭州而来。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许约期湖亭欣慨助 探底细酒肆巧相逢 且说展爷他哪里是为联姻皆因游过西湖一次他时刻在念不能去怀因此谎言特为赏玩西湖的景致。这也是他性之所爱。 一日来至杭州离西湖不远将从者马匹寄在五柳居。他便慢慢步行至断桥亭上徘徊瞻眺真令人心旷神怡。正在畅快之际忽见那边堤岸上有一老者将衣搂起把头一蒙纵身跳入水内。展爷见了不觉失声道:“嗳哟不好了!有人投了水了。”自己又不会水急得他在亭子上搓手跺脚无法可施。猛然见有一只小小渔舟犹如弩箭一般飞也似赶来。 到了老儿落水之处见个少年渔郎把身体向水中一顺仿佛把水刺开的一般虽有声息却不咕咚。展爷看了便知此人水势精通不由地凝眸注视。不多时见少年渔郎将老者托起身子浮于水面荡悠悠竟奔岸而来。展爷满心欢喜下了亭子绕在那边堤岸之上。见少年渔郎将老者两足高高提起头向下控出多少水来。展爷且不看老者性命如何他细细端详渔郎。见他年纪不过二旬光景英华满面气度不凡心中暗暗称羡。又见少年渔郎将老者扶起盘上双膝在对面慢慢唤道:“老丈醒来老丈醒来!”此时展爷方看老者。见他白苍髯 形容枯瘦半日方哼了一声又吐了好些清水嗳哟了一声苏醒过来微微把眼一睁道:“你这好人生生多事为何将我救活?我是活不得的人了。” 此时已聚集许多看热闹之人听老者之言俱各道:“这老头子竟如此无礼。人家把他救活了他倒抱怨。”只见渔郎儿并不动气反笑嘻嘻地道:“老丈不要如此。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呢。有什么委曲何不对小可说明。倘若真不可活不妨我再把你送下水去。”旁人听了俱悄悄道:“只怕难罢。你既将他救活谁又眼睁睁的瞅着容你把他又淹死呢。” 只听老者道:“小老儿姓周名增原在中天竺开了一座茶楼。只因三年前冬天大雪忽然我铺子门口卧倒一人。是我慈心一动叫伙计们将他抬至屋中暖被盖好又与他热姜汤一碗他便苏醒过来。自言姓郑名新父母俱亡又无兄弟因家业破落前来投亲偏又不遇。一来肚内无食遭此大雪故此卧倒。老汉见他说得可怜便将他留在铺中慢慢的将养好了。谁知他又会写又会算在柜上帮着我办理颇颇的殷勤。也是老汉一时错了主意。老汉有个女儿就将他招赘为婿料理买卖颇好。不料去年我女儿死了又续娶了王家姑娘就不象先前光景也还罢了。后来因为收拾门面郑新便向我说:‘女婿有半子之劳惟恐将来别人不服何不将周字改个郑字将来也免得人家讹赖。’老汉一想也可以使得就将周家茶楼改为郑家茶楼。谁知自改了字号之后他们便不把我看在眼内了。一来二去言语中渐渐露出说老汉白吃他们了他们倒得养活我了是我赖他们了。一闻此言便与他分争。无奈他夫妻二人口出不逊就以周家卖给郑家为题说老汉讹了他了。因此老汉气忿不过在本处仁和县将他告了一状。他又在县内打点通了反将小老儿打了二十大板逐出境外。渔哥你想似此还有个活头儿么?不如死了在阴司把他再告下来出出这口气。”渔郎听罢笑了道:“老丈你错打了算盘了。一个人既断了气可还能出出气呢?再者他有钱使得鬼推磨难道他阴司就不会打么?依我倒有个主意莫若活着和他赌气你说好不好?”周老道:“怎么和他赌气呢?”渔郎说:“再开个周家茶楼气气他岂不好么?”周老者闻听把眼一瞪道:“你还是把我推下去!老汉衣不遮体食不充饥如何还能够开茶楼呢?你还是让我死了好。”渔郎笑道:“老丈不要着急。我问你若要开这茶楼可要用多少银两呢?”周老道:“纵省俭也要耗费三百多银子。”渔郎道:“这不打紧。多了不能这三四百银子小可还可以巴结的来。” 展爷见渔郎说了此话不由心中暗暗点头道:“看这渔郎好大口气。竟能如此仗义疏财真正难得。”连忙上前对老丈道:“周老丈你不要狐疑。如今渔哥既说此话决不食言。你若不信在下情愿作保如何?”只见那渔郎将展爷上下打量了一番便道:“老丈你可曾听见了?这位公子爷谅也不是谎言的。咱们就定于明日午时千万千万在那边断桥亭子上等我断断不可过了午时。”说话之间又从腰内掏出五两一锭银子来托于掌上道:“老丈这是银子一锭你先拿去做为衣食之资。你身上衣服皆湿难以行走。我那边船上有干净衣服你且换下来。待等明日午刻见了银两再将衣服对换岂不是好。”周老儿连连称谢不尽。那渔郎回身一点手将小船唤至岸边。便取衣服叫周老换了。把湿衣服抛在船上一拱手道:“老丈请了。千万明日午时不可错过。”将身一纵跳上小船荡荡悠悠摇向那边去了。周老攥定五两银子向大众一揖道:“多承众位看顾小老儿告别了。”说罢也就往北去了。 展爷悄悄跟在后面见无人时便叫道:“老丈明日午时断断不可失信的。倘那渔哥无银时有我一面承管准准的叫你重开茶楼便了。”周老回身作谢道:“多承公子爷的错爱。明日小老儿再不敢失信的。”展爷道:“这便才是。请了。”急回身竟奔五柳居而来。见了从人叫他连马匹俱各回店安歇。“我因遇见知己邀请今日不回去了。你明日午时在断桥亭接我。”从人连声答应。 展爷回身直往中天竺。租下客寓问明郑家楼便去踏看门户路径。走不多路但见楼房高耸茶幌飘扬。来至切近见匾额上写一边是“兴隆斋”一边是“郑家楼”。展爷便进了茶铺。只见柜堂竹椅上坐着一人头带折巾身穿华氅一手扶住磕膝一手搭在柜上;又往脸上一看却是形容瘦弱尖嘴缩腮一对眯缝眼两个扎煞耳朵。他见展爷瞧他他便连忙站起执手道:“爷上欲吃茶或请登楼又清静又豁亮。” 展爷一执手道:“甚好甚好。”便手扶栏杆慢登楼梯。来至楼上一望见一溜五间楼房甚是宽敞。拣个座儿坐下。茶博士过来用代手搽抹桌面。且不问茶问酒先向那边端了一个方盘上面蒙着纱罩。打开看时却是四碟小巧茶果四碟精致小菜极其齐整干净。安放已毕方问道:“爷是吃茶是饮酒还是会客呢?”展爷道:“却不会客是我要吃杯茶。” 茶博士闻听向那边摘下个水牌来递给展爷道:“请爷吩咐吃什么茶?”展爷接过水牌且不点茶名先问茶博士何名。 博士道:“小人名字无非是‘三槐’‘四槐’若遇客官喜欢‘七槐’‘八槐’都使得。”展爷道:“少了不好多了不好我就叫你‘六槐’罢。”博士道:“‘六槐’极好是最合乎中的。”展爷又问道:“你东家姓什么?”博士道:“姓郑。爷没看见门上匾额么?”展爷道:“我听见说此楼原是姓周为何姓郑呢?”博士道:“以先原是周家的后来给了郑家了。” 展爷道:“我听见说周、郑二姓还是亲戚呢。”博士道:“爷上知道底细。他们是翁婿只因周家的姑娘没了如今又续娶了。”展爷道:“续娶的可是王家的姑娘么?”博士道:“何曾不是呢?”展爷道:“想是续娶的姑娘不好;但凡好么如何他们翁婿会在仁和县打官司呢?”博士听至此却不答言惟有瞅着展爷而已。又听展爷道:“你们东家住于何处?”博士道:“就在这后面五间楼上。此楼原是钩连搭十间自当中隔开。这面五间做客座那面五间做住房。差不多的都知道离住房很近承赐顾者到了楼上皆不肯胡言乱道的。”展爷道:“这原是理当谨言的。但不知他家内还有何人?”博士暗想道:“此位是吃茶来咧还是私访来咧?”只得答道:“家中并无多人惟有东家夫妻二人还有个丫环。”展爷道:“方才进门时见柜前竹椅子上坐的那人就是你们东家么?”博士道:“正是正是。”展爷道:“我看满面红光准要财。” 博士道:“多谢老爷吉言。”展爷方看水牌点了雨前茶。博士接过水牌仍挂在原处。方待下楼去泡一壶雨前茶来忽听楼梯响处又上来一位武生公子衣服鲜艳相貌英华在那边拣一座却与展爷斜对。博士不敢怠慢显机灵露熟识便上前擦抹桌子道:“公子爷一向总没来想是公忙。”只听那武生道:“我却无事。此楼我是初次才来。”茶博士见言语有些不相合也不言语便向那边也端了一方盘也用纱罩儿蒙着依旧是八碟安放妥当。那武生道:“我茶酒尚未用着你先弄这个做什么?” 茶博士道:“这是小人一点敬意。公子爷爱用不用休要介怀。请问公子爷是吃茶是饮酒还是会客呢?”那武生道:“且自吃杯茶我是不会客的。”茶博士便向那边摘下水牌来递将过去。忽听下边说道:“雨前茶泡好了。”茶博士道:“公子爷先请看水牌小人与那位取茶去。”转身不多时擎了一壶茶一个杯子拿至展爷那边。又应酬了几句回身又仍到武生桌前问道:“公子爷吃什么茶?”那武生道:“雨前罢。” 茶博士便吆喝道:“再泡一壶雨前茶!” 刚要下楼只听那武生唤道:“你这里来。”茶博士连忙上前问道:“公子爷有什么吩咐?”那武生道:“我还没问你贵姓?”茶博士道:“承公子爷一问足已够了。如何担得起‘贵’字?小人姓李。”武生道:“大号呢?”茶博士道:“小人岂敢称大号呢?无非是‘三槐’‘四槐’或‘七槐’‘八槐’爷们随意呼唤便了。”那武生道:“少了不可多了也不妥莫若就叫你‘六槐’罢。”茶博士道:“‘六槐’就是‘六槐’总要公子爷合心。”说着话他却回头望了望展爷。又听那武生道:“你们东家原先不是姓周么?为何又改姓郑呢?”茶博士听了心中纳闷道:“怎今日这二位吃茶全是问这些的呢?” 他先望了望展爷方对武生说道:“本是周家的如今给了郑家了。”那武生道:“周、郑两家原是亲戚不论谁给谁都使得。大约续娶的这位姑娘有些不好罢?”茶博士道:“公子爷如何知道这等详细?”那武生道:“我是忖度。若是好的他翁婿如何会打官司呢?”茶博士道:“这是公子爷的明鉴。”口中虽如此说他却望了望展爷。那武生道:“你们东家住在哪里?”茶博士暗道:“怪事!我莫若告诉他省得再问。”便将后面还有五间楼房并家中无有多人只有一个丫环和盘的全说出来。说完了他却望了望展爷。那武生道:“方才我进门时见你们东家满面红光准要财。”茶博士听了此言更觉诧异只得含糊答应搭讪着下楼取茶。他却回头狠狠地望了望展爷。未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丁兆蕙茶铺偷郑新 展熊飞湖亭会周老 且说那边展爷自从那武生一上楼时看去便觉熟识。后又听他与茶博士说了许多话恰与自己问答的一一相对。细听声音再看面庞恰就是救周老的渔郎。心中踌躇道:“他既是武生为何又是渔郎呢?”一边思想一边擎杯不觉出神独自呆呆的看着那武生。忽见那武生立起向着展爷一拱手道:“尊兄请了!”展爷连忙放下茶杯答礼道:“兄台请了!若不弃嫌何不屈驾这边一叙。”那武生道:“既承雅爱敢不领教。”于是过来彼此一揖。展爷将前座儿让与武生坐了自己在对面相陪。此时茶博士将茶取过来见二人坐在一处方才明白“他两个敢是一路同来的怨不得问的话语相同呢。” 笑嘻嘻将他一壶雨前茶一个茶杯也放在那边。那边八碟儿外敬算他白安放了。刚然放下茶壶只听武生道:“六槐你将茶且放过一边我们要上好的酒拿两角来。菜蔬不必吩咐只要应时配口的拿来就是了。”六槐连忙答应下楼去了。 那武生便问展爷道:“尊兄贵姓?仙乡何处?”展爷道:“小弟常州府武进县姓展名昭字熊飞。”那武生道:“莫非新升四品带刀护卫钦赐‘御猫’人称南侠展老爷么?”展爷道:“惶恐惶恐。岂敢岂敢。请问兄台贵姓?”那武生道:“小弟松江府茉花村姓丁名兆蕙。”展爷惊讶道:“莫非令兄名兆兰人称为双侠丁二官人么?”丁二爷道:“惭愧;惭愧。贱名何足挂齿。”展爷道:“久仰尊昆仲名誉屡欲拜访不意今日邂逅实为万幸。”丁二爷道:“家兄时常思念吾兄原要上常州地面未得其便。后来又听得吾兄荣升因此不敢仰攀。不料今日在此幸遇实慰渴想。”展爷道:“兄台再休提那封职。小弟其实不愿意。似乎你我弟兄疏散惯了寻山觅水何等的潇洒。今一旦为官羁绊反觉心中不能畅快实实出于不得已也。”丁二爷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理宜与国家出力报效。吾兄何出此言?莫非言与心违么?”展爷道:“小弟从不撒谎。其中若非关碍着包相爷一番情意弟早已的挂冠远隐了。”说至此茶博士将酒馔俱巳摆上。丁二爷提壶斟酒展爷回敬彼此略为谦逊饮酒畅叙。 展爷便问:“丁二兄如何有渔郎装束?”丁二爷笑道:“小弟奉母命上灵隐寺进香行至湖畔见此名山对此名泉一时技痒因此改扮了渔郎。原为遣兴作耍无意中救了周老也是机缘凑巧。兄台休要见笑。”正说之间忽见有个小童上得楼来便道:“小人打量二官人必是在此果然就在此间。” 丁二爷道:“你来作什么?小童道:“方才大官人打人来请二官人早些回去。现有书信一封。”丁二爷接过来看了道:“你回去告诉他说我明日即回去。”略顿了一顿又道:“你叫他暂且等等罢。”展爷见他有事连忙道:“吾兄有事何不请去。难道以小弟当外人看待么?”丁二爷道:“其实也无什么事。既如此暂告别。请吾兄明日午刻千万到桥亭一会。”展爷道:“谨当从命。”丁二爷便将六槐叫过来道:“我们用了多少俱在柜上算帐。”展爷也不谦逊当面就作谢了。丁二爷执手告别下楼去了。 展爷自己又独酌了一会方慢慢下楼在左近处找了寓所。 歇至二更以后他也不用夜行衣就将衣襟拽了一拽袖子卷了一卷佩了宝剑悄悄出寓所。至郑家后楼见有墙角纵身上去。绕至楼边又一跃到了楼檐之下。见窗上灯光有妇人影儿又听杯响声音。忽听妇人问道:“你请官人如何不来呢?丫环道:“官人与茶行兑银两呢兑完了也就来了。” 又停一会妇人道:“你再去看看。天已三更如何还不来呢?” 丫环答应下楼。猛又听得楼梯乱响只听有人唠叨道:“没有银子要银子及至有了银子他又说深夜之间难拿暂且寄存明日再拿罢。可恶的狠!上上下下叫人费事。”说着话只听唧叮咕咚一阵响是将银子放在桌子上的光景。展爷便临窗偷看。见此人果是白昼在竹椅上坐的那人;又见桌上堆定八封银子俱是西纸包妥上面影影绰绰有花押。只见郑新一边说话一边开那边的假门儿口内说道:“我是为交易买卖。娘子又叫丫环屡次请我不知有什么紧要事?”手中却一封一封将银收入柜子里面仍将假门儿扣好。只听妇人道:“我因想起一宗事来故此请你。”郑新道:“什么事?”妇人道:“就是为那老厌物。虽则逐出境外我细想来他既敢在县里告下你来就保不住他在别处告你或府里或京城俱是不免的。 那时怎么好呢?”郑新听了半晌叹道:“若论当初原受过他的大恩。如今将他闹到这步田地我也就对不过我那亡妻了。” 说至此声音却甚惨切。 展爷在窗外听暗道:“这小于尚有良心。”忽听有摔筷墩酒杯之声。再细听时又有抽抽噎噎之音敢则是妇人哭了。 只听郑新说道:“娘子不要生气我不过是那么说。”妇人道:“你既惦着前妻就不该叫她死也不该又把我娶来。”郑新道:“这原是因话提话。人已死了我还惦记作什么?再者她要紧你要紧呢?”说着话便凑过妇人那边去央告道:“娘子是我的不是你不要生气。明日再设法出脱那老厌物便了。” 又叫丫环烫酒“与你奶奶换酒。”一路紧央告那妇人方不哭了。 大凡妇人晓得三从四德不消说那便是贤德的了。惟有这不贤之妇他不晓三从为何物四德为何事。他单有三个字的诀窍。是哪三个字呢?乃惑、触、吓也。一进门时尊敬丈夫言语和气。丈夫说这个好他便说妙不可言;丈夫说那个不好他便说断不可用。真是百依百随哄得丈夫心花俱开。趁着欢喜之际他便暗下针砭这就用着蛊惑了。说那个不当这么着说这个不当那么着。看丈夫的光景若是有主意的男子迎头拦住他这惑字便用不着只好另打主意;若遇无主意的男子听了那蛊惑之言渐渐的心地就贴服了妇人。妇人便大施神威处处全以惑字当先管保叫丈夫再也逃不出这惑字圈儿去。此是第一诀窍算用着了。将丈夫的心笼络住了他便渐渐的放肆起来。稍有不合心意之处不是墩摔就是嚷闹故意的触动丈夫之怒看丈夫能受不能受。若刚强的男子便怒上加怒不是喝骂就是殴打。见他触字不能行他便敛声息气赶早收起来。偏有一等不做脸儿男子本是自己生气来着忽见妇人一闹他不但没气反倒笑了。只落得妇人聒絮不休那男子竟会无言可对。从此后再要想他不触而不可得。至于吓又是从触中生出来的变格文字。今日也触明日也触触得丈夫全然不知不觉习惯成自然了。他又从触字之余波改成了吓字之机变三行鼻涕两行泪无故的关门不语呼之不应;平空的嘱托后事仿佛是临别赠言。更有一等可恶者寻刀觅剪明说大卖就犹如明火执仗的强盗相似。弄得男人抿耳攒蹄束手待毙恨不得歃血盟誓。自朝至夕但得承一时之欢颜不亚如放赦的一般。家庭之间若真如此虽则男子的乾刚不振然而妇人之能为从此已毕矣。即如郑新之妇便是用了三绝艺已至于惑触之局中尚未用吓字之变格。 且说丫环奉命温酒刚然下楼忽听嗳哟一声转身就跑上楼来只吓得张口结舌惊慌失措。郑新一见便问道:“你是怎么了?”丫环喘吁吁方说道:“了……了不得楼……楼底下火……火球儿乱……乱滚。”妇人听了便接言道:“这也犯的上吓的这个样儿?这别是财罢?想来是那老厌物攒下的私蓄埋葬在那里罢。我们何不下去瞧瞧记明白了地方儿明日慢慢的再刨。”一席话说得郑新贪心顿起忙叫丫环点灯笼。丫环却不敢下楼取灯笼就在蜡台上见有个蜡头儿在灯上对着手里拿着在前引路。妇人后面跟随郑新也随在后同下楼来。 此时窗外展爷满心欢喜暗道:“我何不趁此时撬窗而人偷取他的银两呢?”刚要抽剑忽见灯光一晃却是个人影儿。连忙从窗牖孔中一望只乐了个事不有余。原采不是别人却是救周老儿的渔郎到了。暗暗笑道:“敢则他也是向这里挪借来了。只是他不知放银之处这却如何能告诉他呢?” 心中正自思想眼睛却往里留神。只见丁二爷也不东瞧西望他竟奔假门而来。将手一按门已开放只见他一封一封往怀里就揣。屋里在那里揣展爷在外头记数儿;见他一连揣了九次仍然将假门儿关上。展爷心中暗想:“银子是八封他却揣了九次不知那一包是什么?”正自揣度忽听楼梯一阵乱响有人抱怨道:“小孩子家看不真切就这么大惊小怪的!” 正是郑新夫妇同着丫环上楼来了。展爷在窗外不由地暗暗着急道:“他们将楼门堵住我这朋友他却如何脱身呢?他若是持刀威吓那就不是侠客的行为了。”忽然眼前一黑再一看时屋内已将灯吹灭了。展爷大喜暗暗称妙。忽听郑新嗳哟道:“怎么楼上灯也灭了?你又把蜡头儿掷了灯笼也忘了捡起来这还得下楼取火去。”展爷在外听的明白暗道:“丁二官人真好机灵借着灭灯他就走了真正的爽快。”忽又自己笑道:“银两业已到手我还在此做什么?难道人家偷驴我还等着拔橛儿不成。”将身一顺早已跳下楼来复又上了墙角落在外面暗暗回到下处。真是神安梦稳已然睡去了。 再说郑新叫丫环取了火来一看子门仿佛有人开了。自己过去开了一看里面的银子一封也没有了忙嚷道:“有了贼了!”他妻子便问:“银子失了么?”郑新道:“不但才拿来的八封不见了连旧存的那一包二十两银子也不见了。”夫妻二人又下楼寻找了一番那里有个人影儿。两口子就只齐声叫苦这且不言。 展熊飞直睡至次日红日东升方才起来梳洗就在客寓吃了早饭方慢慢往断桥亭而来。刚至亭上只见周老儿坐在栏杆上打盹儿呢。展爷悄悄过去将他扶住了方唤道:“老丈醒来老丈醒来。”周老猛然惊醒见是展爷连忙道:“公子爷来了。老汉久等多时了。”展爷道:“那渔哥还没来么?”周老道:“尚未来呢。”展爷暗忖道:“看他来时是何光景。” 正犯想间只见丁二爷带着仆从二人竟奔亭上而来。展爷:“送银子的来了。”周老儿看时却不是渔郎也是一位武生公子。及至来到切近细细看时谁说不是渔郎呢。周老者怔了一怔方才见礼。丁二爷道:“展兄早来了么?真信人也。”又对周老道:“老丈银子已有在此。不知你可有地基么?”周老道:“有地基。就在郑家楼有一箭之地有座书画楼乃是小老儿相好盂先生的。因他年老力衰将买卖收了临别时就将此楼托付我了。”丁二爷道:“如此甚好。可有帮手么?” 周老道:“有帮手就是我的外甥乌小乙。当初原是与我照应茶楼后因郑新改了字号就把他撵了。”丁二爷道:“既如此这茶楼是开定了这口气也是要赌准了。如今我将我的仆人留下帮着与你料理一切事体。此人是极可靠的。”说罢叫小童将包袱打开。展爷在旁细细留神。不知改换的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济弱扶倾资助周老 交友投分邀请南侠 且说丁二爷叫小童打开包袱。仔细一看却不是西纸全换了桑皮纸而且大小不同仍旧是八包。丁二爷道:“此八包分两不同有轻有重通共是四百二十两。”展爷方明白晚间揣了九次原来是饶了二十两来。周老儿欢喜非常千恩万谢。丁二爷道:“若有人问你银子从何而来你就说镇守雄关总兵之子丁兆蕙给的在松江府茉花村居住。”展爷也道:“老丈若有人问谁是保人你就说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姓展名昭的保人。”周老一一记了。又将昨日丁二爷给的那一锭银子拿出来双手捧与丁二爷道:“这是昨日公子爷所赐小老儿尚未敢动。今日奉还。”丁二爷笑道:“我晓得你的意思了。昨日我原是渔家打扮给你银两你恐使了被我讹诈。你如今放心罢。既然给你银两再没有又收回来的道理。就是这四百多两银子也不和你要利息。若日后有事到了你这里只要好好地预备一碗香茶那便是利息了。”周老儿连声应道:“当得。当得。”丁二爷又叫小童将昨日的渔船唤了来将周老的衣服业已洗净晒干叫他将渔衣换了。又赏了渔船上二两银子。就叫仆从帮着周老儿拿着银两随去料理。周老儿便要跪倒叩头丁二爷与展爷连忙搀起又嘱咐道:“倘若茶楼开了之后再不要粗心改换字号。”周老儿连说:“再不改了。再不改了。”随着仆人欢欢喜喜去了。 此时展爷从人已到拉着马匹在一边伺候。丁二爷问道:“那是展兄的尊骑么?”展爷道:“正是。”丁二爷道:“昨日家兄遣人来唤小弟小弟叫来人带信回禀家兄说与吾兄巧遇。家兄欲见吾兄如渴想浆。弟要敦请展兄劲敝庄盘桓几日不知肯光顾否?”展爷想了一想自己原是无事况假满尚有日期趁此何不会会知己也是快事便道:“小弟久已要到宝庄奉谒未得其便。今既承雅爱敢不从命。”便叫过从人来告诉道:“我上松江府茉花村丁大员外丁二员外那里去了。我们乘舟你将马匹俱各带回家去罢。不过五六日我也就回家了。”从人连连答应。刚要转身展爷又唤住悄悄地道:“展忠问时你就说为联姻之事去了。”从者奉命拉着马匹各自回去不提。 且说展爷与丁二爷带领小童一同登舟竟奔松江府。水路极近丁二爷乘舟惯了不甚理会;惟有展爷今日坐在船上玩赏沿途景致不觉地神清气爽快乐非常与丁二爷说说笑笑情投意合。彼此方叙明年庚。丁二爷小展爷大两岁便以大哥呼之。展爷便称丁二爷为贤弟。因叙话间又提起周老儿一事展爷问道:“贤弟奉伯母之命前来进香如何带许多银两呢?”丁二爷道:“原是要买办东西的。”展爷道:“如今将此银赠了周老又拿什么买办东西呢?”丁二爷道:“弟虽不才还可以借得出来。”展爷笑道:“借得出来更好他若不借必然将灯吹灭便可借来。”丁二爷听了不觉诧异道:“展大哥此话怎讲?”展爷笑道:“莫道人行早还有早行人。” 便将昨晚之事说明。二人鼓掌大笑。 说话间舟已停泊搭了跳板二人弃舟登岸。丁二爷叫小童先由捷径送信他却陪定展爷慢慢而行。展爷见一条路径俱是三合土垒成一半是天然一半是人力平平坦坦干干净净。两边皆是密林树木丛杂。中间单有引路树。树下各有一人俱是浓眉大眼阔腰厚背。头上无网巾挽高绺戴定芦苇编的圈儿。身上各穿着背心赤着双膊青筋暴露抄手而立。却赤着双足也有穿着草鞋的俱将裤腿卷在膝盖之上不言不语。一对树下有两个人。展爷往那边一望一对一对的实在不少心中纳闷便问丁二爷道:“贤弟这些人俱是做什么的?”二爷道:“大哥有所不知。只因江中有船五百余只每每地械斗伤人。因在江中芦花荡分为交界每人各管船二百余只。十船一小头目百船一大头目又有一总领。 奉府内明文芦花荡这边俱是我弟兄二人掌管。除了府内的官用鱼虾其下定行市开秤惟我弟兄命令是从。这些人俱是头目特来站班朝面的。”展爷听罢点了点头。 走过土基的树林又有一片青石鱼鳞路方是庄门。只见广梁大门左右站立多少庄丁伴当。台阶之上当中立着一人后面又围随着多少小童执事之人。展爷临近见那人降阶迎将上来倒把展爷吓了一跳。原来兆兰弟兄乃是同胞双生兆兰比兆蕙大一个时辰因此面貌相同。从小儿兆蕙就淘气。庄前有卖吃食的来他吃了不给钱抽身就走。少时卖吃食的等急了在门前乱嚷。他便同哥哥兆兰一齐出来叫卖吃食的厮认。 那卖吃食的竟会分不出来是谁吃的。再不然他兄弟二人倒替着吃了也竟分不出是谁多吃是谁少吃。必须卖吃的着急央告他二人方把钱文付给以博一笑而已。如今展爷若非与丁二官人同来也竟分不出是大爷来。彼此相见欢喜非常。 携手刚至门前展爷便从腰间把宝剑摘下来递给旁边一个小童。一来初到友家不当腰悬宝剑;二来又知丁家弟兄有老伯母在堂不宜携带利刃:这是展爷细心处。 三个人来至待客厅上彼此又从新见礼。展爷与丁母太君请安。丁二爷正要进内请安去便道:“大哥暂且请坐。小弟必替大哥在家母前禀明。”说罢进内去了。厅上丁大爷相陪。又嘱咐预备洗面水烹茗献茶彼此畅谈。丁二爷进内有二刻的工夫方才出来说:“家母先叫小弟问大哥好。让大哥歇息歇息少时还要见面呢。”展爷连忙立起身来恭敬答应。只见丁二爷改了面皮不似路上的光景嘻嘻笑笑又是顽戏又是刻薄竟自放肆起来。展爷以为他到了家在哥哥的面前娇痴惯了也不介意。丁二爷便问展爷道:“可是吓大哥。包公待你甚厚听说你救过他多少次是怎么件事情呀?小弟要领教何不对我说说呢。”展爷道:“其实也无要紧。”便将金龙寺遇凶僧土龙岗逢劫夺天昌镇拿刺客以及庞太师花园冲破邪魔之事滔滔说了一回。道:“此事皆是你我行侠之人当作之事不足挂齿。”二爷道:“也倒有趣听着怪热闹的。”又问道:“大哥又如何面君呢?听说耀武楼试三绝技敕赐‘御猫’的外号儿这又是什么事情呢?”展爷道:“此事便是包相爷的情面了。”又说包公如何递折圣上如何见面。”至于演试武艺言之实觉可愧。无奈皇恩浩荡赏了‘御猫’二字又加封四品之职。原是个潇洒的身子如今倒弄得被官拘束住了。”二爷道:“大哥休出此言。想来是你的本事过的去不然圣上如何加恩呢?大哥提舞剑请宝剑一观。” 展爷道:“方才交付盛价了。”丁二爷回道:“你们谁接了展老爷的剑了?拿来我看。”只见一个小童将宝剑捧过来呈上。 二爷接过来先瞧了瞧剑鞘然后拢住剑靶将剑抽出隐隐有钟磬之音。连说:“好剑!好剑!但不知此剑何名?”展爷暗道:“看他这半天言语嘻笑于我我何不叫他认认此宝试试他的目力如何。”便道:“此剑乃先父手泽劣兄虽然佩带却不知是何名色正要在贤弟跟前领教。”二爷暗道:“这是难我来了。倒要细细看看。”瞧了一会道:“据小弟看此剑仿佛是‘巨阙’”说罢递与展爷。展爷暗暗称奇道:“真好眼力!不愧他是将门之子。”便道:“贤弟说是‘巨阙’想来是‘巨阙’无疑了。”便要将剑入鞘。二爷道:“好哥哥方才听说舞剑弟不胜钦仰。大哥何不试舞一番小弟也长长学问。”展爷是断断不肯二爷是苦苦相求。丁大爷在旁却不拦挡止于说道:“二弟不必太忙让大哥喝杯酒助助兴再舞不迟。”说罢吩咐道:“快摆酒来。”左右连声答应。 展爷见此光景不得不舞再要推托便是小家气了。只得站起身来将袍襟掖了一掖袖子挽了一挽说道:“劣兄剑法疏略不到之处望祈二位贤弟指教为幸。”大爷、二爷连说:“岂敢!岂敢!”一齐出了大厅。在月台之上展爷便舞起剑来。丁大爷在那边恭恭敬敬留神细看。丁二爷却靠着厅柱跷着脚儿观瞧。见舞到妙处他便连声叫好。展爷舞了多时煞住脚步道:“献丑!献丑!二位贤弟看着如何?”丁大爷连声道好称妙。二爷道:“大哥剑法虽好惜乎此剑有些押手。弟有一剑管保合式。”说罢便叫过一个小童来密密吩咐数语。小童去了。 此时丁大爷已将展爷让进厅来。见桌前摆列酒肴丁大爷便执壶斟酒将展爷让至上面弟兄左右相陪。刚饮了几杯只见小童从后面捧了剑来。二爷接过来噌愣一声将剑抽出便递与展爷道:“大哥请看。此剑也是先父遗留弟等不知是何名色。请大哥看看弟领教。”展爷暗道:“丁二真正淘气立刻他就报仇也来难我来了。倒要看看。”接过来弹了弹掂了掂便道:“好剑!此乃‘湛卢’也。未知是与不是?”丁二爷道:“大哥所言不差。但不知此剑舞起来又当何如?大哥尚肯赐教么?”展爷却瞧了瞧丁大爷意思叫他拦阻。谁知大爷乃是个老实人便道:“大哥不要忙先请饮酒助助兴再舞未迟。”展爷听了道:“莫若舞完了再饮罢。”出了席来至月台又舞一回。丁二爷接过来道:“此剑大哥舞着吃力么?” 展爷满心不乐答道:“此剑比劣兄的轻多了。”二爷道:“大哥休要多言。轻剑即是轻人。此剑却另有个主儿只怕大哥惹他不起。”一句话激恼了南侠便道:“老弟你休要害怕。任凭是谁的自有劣兄一面承管怕他怎的!你且说出这个主儿来。”二爷道:“大哥悄言。此剑乃小妹的。”展爷听了瞅了二爷一眼便不言语了。大爷连忙递酒。 忽见丫环出来说道:“太君来了。”展爷闻听连忙出席整衣向前参拜。丁母只略略谦逊便以子侄礼见毕。丁母坐下。展爷将座位往侧座挪了一挪也就告座坐了。此时丁母又细细留神将展爷相看了一番比屏后看得更真切了。见展爷一表人材不觉满心欢喜开口便以贤侄相称。这却是二爷与丁母商酌明白的:若老太太看了中意就呼为贤侄;倘若不愿意便以贵客呼之。再者男婚女配两下愿意也须暗暗通个消息妹子愿意方好。二爷见母亲称呼展爷为贤侄就知老太太是愿意了。他便悄悄儿溜出竟往小姐绣户而来。未知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展熊飞比剑定良姻 钻天鼠夺鱼甘赔罪 且说丁二爷到了院中只见丫环抱着花瓶换水插花。见了二爷进来丫环扬声道:“二官人进来了。”屋内月华小姐答言:“请二哥哥屋内坐。”丁二爷掀起绣帘来至屋内见小姐正在炕上弄针黹呢。二爷问道:“妹子做什么活计?”小姐说:“锁镜边上头口儿呢。二哥前厅有客你怎么进了里面来了呢?”丁二爷佯问道:“妹子如何知道前厅有客呢?”月华道:“方才取剑说有客要领教故此方知。”丁二爷道:“再休提剑。只因这人乃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姓展名昭表字熊飞人皆称他为南侠如今现作皇家四品带刀的护卫。哥哥久已知道此人但未会面。今日见了果然好人品好相貌好本事好武艺。未免才高必狂艺高必傲竟将咱们家的湛卢剑贬得不成样子。哥哥说此剑是另有个主儿的。他问是谁?哥哥就告诉他是妹子的。他便鼻孔里一笑道:‘一个闰中弱秀焉有本领!’”月华听至此把脸一红眉头一皱便将活计放下了。 丁二爷暗说:“有因待我再激她一激。”又说道:“我就说:‘我们将门中岂无虎女?’他就说:‘虽是这么说哟未必有真本领。’妹子你真有胆量何不与他较量较量呢?倘若胆怯也只好由他说去罢。现在老太太也在厅上故此我来对妹妹说说。”小姐听毕怒容满面道:“既如此二哥先请小妹随后就到。” 二爷得了这个口气便急忙来到前厅在丁母耳边悄悄说道:“妹子要与展哥比武。”话刚然说完只见丫环报道:“小姐到。”丁母便叫过来与展爷见礼。展爷心中纳闷道:“功勋世胄如此家风?”只得立起身来一揖。小姐还了万福。展爷见小姐庄静秀美却是一脸的怒气。又见丁二爷转身过来悄悄地道:“大哥都是你褒贬人家剑如今小妹出来不依来了。” 展爷道:“岂有此理?”二爷道:“什么理不理的。我们将门虎女焉有怕见人的理呢。”展爷听了便觉不悦。丁二爷却又到小姐身后悄悄道:“展大哥要与妹子较量呢。”小姐点头肯。二爷又转到展爷身后道:“小妹要领教大哥的武艺呢。” 展爷此时更不耐烦了便道:“既如此劣兄奉陪就是了。” 谁知此时小姐已脱去外面衣服穿着绣花大红小袄系定素罗百折单裙头罩玉色绫帕更显得妩媚娉婷。丁二爷已然回禀丁母说不过是虚耍假试请母亲在廊下观看。先挪出一张圈椅丁母坐下。月华小姐怀抱宝剑抢在东边上站定。 展爷此时也无可奈何只得勉强掖袍挽袖。二爷捧过宝剑展爷接过只得在西边下站了。说了一声“请”便各拉开架式。兆兰、兆蕙在丁母背后站立。才对了不多几个回合丁母便道:“算了罢。剑对剑俱是锋芒不是顽的。”二爷道:“母亲放心且再看看。不妨事的。”只见他二人比并多时不分胜负。展爷先前不过搪塞虚架后见小姐颇有门路不由暗暗夸奖反倒高起兴来。见有不到之处俱各点到。点到却又抽回来来往往。忽见展爷用了个垂华势斜刺里将剑递进即便抽回就随着剑尖滴溜溜落下一物。又见小姐用了个风吹败叶势展爷忙把头一低将剑躲过。才要转身不想小姐一翻玉腕又使了个推窗撵月势将展爷的头巾削落。南侠一伏身跳出圈外声言道:“我输了我输了。”丁二爷过来拾起头巾掸去尘土。丁大爷过来捡起先落的物件一看却是小姐耳上之环。便上前对展爷道:“是小妹输了休要见怪。”二爷将头巾交过。展爷挽整巾连声赞道:“令妹真好剑法也。”丁母差丫环即请展爷进厅。小姐自往后边去了。 丁母对展爷道:“此女乃老身侄女自叔叔婶婶亡后老身视如亲生女儿一般。久已闻贤侄名望就欲联姻未得其便。不意贤侄今日降临寒舍实乃彩丝系足美满良缘。又知贤侄此处并无亲眷又请谁来相看必要推诿;故此将小女激诱出来比剑彼此一会令贤侄放心。非是我世胄人家毫无规范也。” 丁大爷亦过来道:“非是小弟在旁不肯拦阻皆因弟等与家母已有定算故此多有亵渎。”丁二爷亦赔罪道:“全是小弟之过。惟恐吾兄推诿故用此诡计诓哄仁兄望乞恕罪。”展爷到此时方才明白。也是姻缘更不推辞慨然允许。便拜了丁母又与兆兰、兆蕙彼此拜了。就将巨阙、湛卢二剑彼此换了作为定礼。 二爷手托耳环提了宝剑一直来到小姐卧室。小姐正自纳闷:“我的耳环何时削去竟不知道也就险的很呢。”忽见二爷笑嘻嘻的手托耳环道:“妹子耳环在这里。”掷在一边又笑道:“湛卢剑也被人家留下了。”小姐才待话二爷连忙说道:“这都是太太的主意妹子休要问我少时问太太便知。大约妹子是大喜了。”说完放下剑笑嘻嘻的就跑了。 小姐心下明白也就不言语了。 丁二爷来至前厅此时丁母已然回后去了。他三人从新人座彼此说明仍论旧交不论新亲。大爷、二爷仍呼展爷为兄。脱了俗套更觉亲热。饮酒吃饭对坐闲谈。不觉展爷在茉花村住了三日就要告别。丁氏昆仲那里肯放。展爷再三要行。丁二爷说:“既如此明日弟等在望海台设一席你我弟兄赏玩江景畅叙一日。后日大哥再去如何?”展爷应允。 到了次日早饭后三人出了庄门。往西走了有一里之遥弯弯曲曲绕到山岭之上乃是极高的所在便是丁家庄的后背。上面盖了高台五间甚是宽阔。遥望江面一带水势茫茫犹如雪练一般。再看船只往来络绎不绝。郎舅三人观望江景实实畅怀。不多时摆上酒肴慢慢消饮。正在快乐之际只见来一渔人在丁大爷旁边悄语数言。大爷吩咐:“告诉头目办去罢。”丁二爷也不理会。展爷更难细问仍然饮酒。迟不多时又见来一渔人甚是慌张向大爷说了几句。此次二爷却留神听了一半就道:“这还了得!若要如此以后还有个规矩么?”对那渔人道:“你把他叫来我瞧瞧。”展爷见此光景似乎有事方问道:“二位贤弟为着何事?”丁二爷道:“我这松江的渔船原分两处以芦花荡为界。荡南有一个陷空岛岛内有一个卢家庄。当初有卢太公在日乐善好施家中巨富。待至生了卢方此人和睦乡党人人钦敬。因他有爬杆之能大家送了他个绰号叫做钻天鼠。他却结了四个朋友共成五义。大爷就是卢方。二爷乃黄州人名叫韩彰是个行伍出身会做地沟地雷因此他的绰号儿叫做彻地鼠。三爷乃山西人名叫徐庆是个铁匠出身能探山中十八孔因此绰号叫穿山鼠。至于四爷身材瘦小形如病夫为人机巧伶便智谋甚好是个大客商出身乃金陵人姓蒋名平字泽长能在水中居住开目视物绰号人称翻江鼠。惟有五爷少年华美气宇不凡为人阴险狠毒却好行侠作义就是行事刻毒是个武生员金华人氏姓白名玉堂。因他形容秀美文武双全人呼他绰号为锦毛鼠。”展爷听说白玉堂便道:“此人我却认得愚兄正要访他。”丁二爷问道:“大哥如何认得他呢?”展爷便将苗家集之事述说一回。 正说时只见来了一伙渔户。其中有一人怒目横眉伸出掌来说道:“二位员外看见了?他们过来抢鱼咱们拦阻他就拒起捕来了。抢了鱼不算还把我削去四指光光的剩了一个大拇指头。这才是好朋友呢!”丁大爷连忙拦道:“不要多言。你等急唤船来待我等亲身前往。”众人一听员外要去唿地一声俱各飞跑去了。展爷道:“劣兄无事何不一同前往?”丁二爷道:“如此甚好。”三人下了高台一同来至庄前。只见从人伴当伺候多人各执器械。丁家兄弟、展爷俱各佩了宝剑来至停泊之处。只见大船两只是预备二位员外的。大爷独上了一只大船二爷同展爷上了一只大船其余小船纷纷乱乱不计其数竟奔芦花荡而来。 才至荡边见一队船皆是荡南的字号便知是抢鱼的贼人。 丁大爷催船前进二爷紧紧相随。来至切近见那边船上立着一人凶恶非常手托七股鱼叉在那里尽候厮杀。大爷的大船先到便说:“这人好不晓事。我们素有旧规以芦花荡为交界你如何擅敢过荡抢了我们的鱼还伤了我们的渔户?是何道理?”那边船上那人道:“什么交界不交界咱全不管!只因我们那边鱼少你们这边鱼多今日暂且借用。你若不服咱就比试比试。”丁大爷听了这话有些不说理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咱叫分水兽邓彪。你问咱怎的?”丁大爷道:“你家员外哪个在此?”邓彪道:“我家员外俱不在此。此一队船只就是咱管领的。你敢与咱闹气么?”说着话就要托七股叉刺来。丁大爷才待拔剑只见邓彪翻身落水。这边渔户立刻下水将邓彪擒住托出水面交到丁二爷船上。 二爷却跳在大爷船上前来帮助。 你道邓彪为何落水?原来丁大爷问答之际二爷船已赶到见他出言不逊却用弹丸将他打落水中。你道什么弹丸?这是二爷自幼练就的。用竹板一块长够一尺八寸宽有二寸五分厚五分上面有个槽儿用黄蜡搀铁渣子团成核桃大小临用时安上在数步中打出百百中。又不是弹弓又不是弩弓自己取名儿叫做竹弹丸。这原是二爷小时顽耍的小顽艺儿今日拿着偌大的一个分水兽竟会叫英雄的一个小小铁丸打下水去咧!这才是真本领呢。 且言邓彪虽然落水他原是会水之人虽被擒不肯服气连声喊道:“好呀!好呀!你敢用暗器伤人万不与你们甘休!” 展爷听至此句说用暗器伤人方才留神细看见他眉攒里肿起一个大紫包来便喝道:“你既被擒还喊什么?我且问你你家五员外他可姓白么!”邓彪答道:“姓白怎么样?他如今已下山了。”曜爷问道:“往哪里去了?”邓彪道:“数日之前上东京找什么‘御猫’去了。”展爷闻听不由的心下着忙。 只听得那边一人嚷道:“丁家贤弟呀看我卢方之面恕我失察之罪我情愿认罚呀。”众人抬头只见一只小船飞也似赶来嚷的声音渐近了。展爷留神细看来人见他一张紫面皮一部好胡须面皮光而生亮胡须润而且长身量魁梧气宇轩昂。丁氏兄弟亦执手道:“卢兄请了。”卢方道:“邓彪乃新收头目不遵约束实是劣兄之过。违了成约任凭二位贤弟吩咐。”丁大爷道“他既不知也难谴责。此次乃无心之过也。”回头吩咐将邓彪放了。这边渔户便道:“他们还抢了咱们好些鱼具呢。”丁二爷连忙喝住:“休要多言!”卢方听见急急吩咐:“快将那边鱼具连咱们鱼具俱给送过去。”这边送人那边送鱼具。卢方立刻将邓彪革去头目即差人送往府里究治。丁大爷吩咐:“是咱们鱼具收下是那边的俱各退回。”两下里又说了多少谦让的言语无非论交情讲过节彼此方执手各自归庄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夜救老仆颜生赴考 晚逢寒士金客扬言 且说丁氏兄弟同定展爷来至庄中赏了削去四指的渔户十两银子叫他调养伤痕。展爷便提起:“邓彪说白玉堂不在山中已往东京找寻劣兄去了。刻下还望二位仁弟备只快船我须急急回家赶赴东京方好。”丁家兄弟听了展爷之言再也难以阻留只得应允。便于次日备了饯行之酒殷勤送别反觉得恋恋不舍。展爷又进内叩别了丁母。丁氏兄弟送至停泊之处瞧着展爷上船分手作别。 展爷真是归心似箭。这一日天有二鼓已到了武进县以为连夜可以到家。刚走到一带榆树林中忽听有人喊道:“救人哪!了不得了!有了打杠子的了!”展爷顺着声音迎将上去却是个老者背着包袱喘得连嚷也嚷不出来。又听后面有人迫着却喊得洪亮道:“了不得!有人抢了我的包袱去了!” 展爷心下明白便道:“老者你且隐藏待我拦阻。”老者才往树后一隐展爷便蹲下身去。后面赶的只顾往前展爷将腿一伸那人来的势猛噗哧的一声闹了个嘴吃屎。展爷赶上前按住解下他的腰间搭包寒鸦儿凫水的将他捆了。见他还有一根木棍就从腰间插入斜担的支起来。将老者唤出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慢慢讲来。”老者从树后出来先叩谢了此时喘已定了道:“小人姓颜名叫颜福在榆林村居住。只因我家相公要上京投亲差老奴到窗友金必正处借了衣服银两。多承金相公一番好意留下小人吃饭临走又交付老奴三十两银子是赠我家相公作路费的。不想年老力衰又加目力迟钝因此来路晚了。刚走到榆树林之内便遇见这人一声断喝要什么‘买路钱’。小人一听哪里还有魂咧一路好跑喘得气也换不上来了。幸亏大老爷相救不然我这老命必丧于他手。”展爷听了便道:“榆林村乃我必由之路我就送你到家如何?”颜福复又叩谢。展爷对那人道:“你这厮深夜劫人你还嚷人家抢了你的包袱去了。幸遇某家这也是你昭彰报应。我也不加害于你你就在此歇歇罢再等个人来救你便了。”说罢叫老者背了包袱出了林子竟奔榆林村。到了颜家门老者道:“此处便是。请老爷里面待茶。” 一边说话用手叩门。只听里面道:“外面可是颜福回来了么?” 展爷听得明白便道:“我不吃茶了还要赶路呢。”说毕迈开大步竟奔遇杰村而来。 单说颜福听得是小主人的声音便道:“老奴回来了。” 门开处颜福提包进来仍然将门关好。你道这小主人是谁? 乃是姓颜名查散年方二十三岁。寡母郑氏连老奴颜福主仆三口度日。因颜老爷在日为人正直作了一任县尹两袖清风一贫如洗清如秋水严似寒霜。可惜一病身亡家业零落。颜生素有大志总要克绍书香学得满腹经纶。屡欲赴京考试无奈家道寒难不能如愿。因明年就是考试的年头还是郑氏安人想出个计较来便对颜生道:“你姑母家道丰富何不投托在彼。一来可以用功二来可以就亲岂不两全其美呢?”颜生道:“母亲想的虽是但姑母处已有多年不通信息父亲在日还时常寄信问候自父亲亡后遣人报信并未见一人前来吊唁至今音梗信杳。虽是老亲又是姑舅结下新亲。 奈目下孩儿功名未成如今时势恐到那里也是枉然。再者孩儿这一进京母亲在家也无人侍奉。二来盘费短少也是无可如何之事。”母子正在商议之间恰恰的颜生窗友金生名必正特来探访。彼此相见颜生就将母亲之意对金生说了。金生一力担当慨然允许。便叫颜福跟了他去打点进京的用度。颜生好生欢喜即禀明老人家。安人闻听感之不尽。母子又计议了一番。郑氏安人亲笔写了一封书信言言衷恳。大约姑母无有不收留孩儿之理。娘儿两个呆等颜福回来。天已二更尚不见到。颜生劝老母安息自己把卷独对青灯等到四更。心中正自急躁颜福方回来了。交了衣服银两颜生大悦叫老仆且去歇息。颜福一路劳乏又受惊恐已然支持不住有话明日再说也就告退了。 到了次日颜生将衣服银两与母亲看了。正要商酌如何进京只见老仆颜福进来说道:“相公进京敢情是自己去么?” 颜生道:“家内无人你须好好侍奉老太太。我是自己要进京的。” 老仆道:“相公若是一人赴京是断断去不得的。”颜生道:“却是为何?”颜福便将昨晚遇劫之事说了一遍。郑氏安人听了颜福之言说:“是吓若要如此老身是不放心的。莫若你主仆二人同去方好。”颜生道:“孩儿带了他去家内无人母亲叫谁侍奉?孩儿放心不下。” 正在计算为难忽听有人叩门。老仆答应。开门看时见是一个小童一见面就说道:“你老人家昨晚回来好吓?也就不早了罢。”颜福尚觑着眼儿瞧他。那小童道:“你老人家瞧什么?我是金相公那里的。昨日给你老人家斟酒不是我么?”颜福道:“哦哦是是。我倒忘了。你到此何事?”小童道:“我们相公打我见颜相公来了。”老仆听了将他带至屋内见了颜生又参拜了安人。颜生便问道:“你做什么来了?你叫什么?”小童答道:“小人叫雨墨。我们相公知道相公无人惟恐上京路途遥远不便叫小人特来服侍相公进京。”又说:“这位老主管有了年纪眼力不行可以在家伺候老太太照看门户彼此都可以放心。又叫小人带来了十两银子惟恐路上盘川不足是要富余些个好。”安人与颜生听了不胜欢喜不胜感激。连颜福俱乐得了不得。安人又见雨墨说话伶俐明白便问:“你今年多大了?”雨墨道:“小人十四岁了。”安人道“你小儿家能够走路吗?”雨墨笑道:“回禀老太太得知:小人自八岁上就跟着小人的父亲在外贸易漫说走路什么处儿的风俗遇事眉高眼低那算瞒不过小人的了。差不多的道儿小人都认得。至于上京更是熟路了。不然我们相公就派我来跟相公呢?”安人闻听更觉欢喜放心。 颜生便拜了老母。安人未免伤心落泪将亲笔写的书信交与颜生道:“你到京中祥符县问双星巷便知你姑父的居址了。” 雨墨在旁道:“祥符县南有个双星巷又名双星桥小人认得的。”安人道:“如此甚好。你要好好服侍相公。”雨墨道:“不用老太太嘱咐小人知道。”颜生又吩咐老仆颜福一番暗暗将十两银子交付颜福供养老母。雨墨已将小小包裹背起来主仆二人出门上路。 颜生是从未出过远门的走了一二十里便觉两腿酸疼问雨墨道:“咱们自离家门如今走了也有五六十里路了罢?”雨墨道:“可见相公没有出过门。这才离家有多大工夫就会走了五六十里那不成飞腿了么?告诉相公说共总走了没有三十里路。”颜生吃惊道:“如此说来路途遥远竟自难行的很呢。”雨墨道:“相公不要着急。走道儿有个法子越不到越急越走不上来必须心平气和不紧不慢仿佛游山玩景的一般。路上虽无景致拿着一村一寺皆算是幽景奇观遇着一石一木亦当做是点缀的美景。如此走来走去心也宽了眼也亮了乏也就忘了道儿也就走的多了。”颜生被雨墨说得高起兴来真果沿途玩赏。不知不觉又走了二十里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对雨墨道:“我此时虽不觉乏只是腹中有点空空儿的可怎么好?”雨墨用手一指说:“那边不是镇店么?到了那里买些饭食吃了再走。” 又走了一会到了镇市。颜相公见个饭铺就要进去。雨墨道:“这里吃不现成。相公随我来。”把颜生带到二荤铺里去了。一来为省事二来为省钱这才透出他是久惯出外的油子手儿来了呢。 主仆二人用了饭再往前走了十多里或树下或道旁随意歇息歇息再走。到了天晚来到一个热闹地方地名双义镇。雨墨道:“相公咱们就在此处住了罢。再往前走就太远了。”颜生道:“既如此就住了罢。”雨墨道:“住是住了若是投店相公千万不要多言自有小人答复他。”颜生点头应允。及至来到店门挡槽儿的便道:“有干净房屋。天气不早了再要走可就太晚了。”雨墨便问道:“有单间厢房没有?或有耳房也使得。”挡槽儿的道:“请进去看看就是了。”雨墨道:“若是有呢我们好看哪;若没有我们上那边住去。” 挡槽儿的道:“请进去看看何妨。不如意再走如何?”颜生道:“咱们且看看就是了。”雨墨道:“相公不知咱们若进去他就不叫出来了。店里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正说着又出来了一个小二道:“请进去不用犹豫。讹不住你们二位。”颜生便向里走雨墨只得跟随。只听店小二道:“相公请看很好的正房三间裱糊的又干净又豁亮。”雨墨道:“是不是?不进来你们紧让及至进来就是上房三间。我们爷儿两个又没有许多行李住三间上房你这还不讹了我们呢!告诉你除了单厢房或耳房别的我们不住。”说罢回身就要走。小二一把拉住道:“怎的了我的二爷!上房三间两明一暗。 你们二位住那暗间我们算一间的房钱好不好?”颜生道:“就是这样罢。”雨墨道:“咱们先小人后君子说明了我可就给一间的房钱。”小二连连答应。 主仆二人来至上房进了暗间将包裹放下。小二便用手擦外间桌子道:“你们二位在外间用饭罢不宽敞么。”雨墨道:“你不用诱。就是外间吃饭也是住这暗间我也是给你一间的房钱。况且我们不喝酒早起吃的这时候还饱着呢。我们不过找补点就是了。”小二听了光景没有什么大来头便道:“闷一壶高香片茶来罢?”雨墨道:“路上灌的凉水这时候还满着呢。不喝。”小二道:“点个烛灯罢?”雨墨道:“怎么你们店里没有油灯吗?”小二道:“有呵。怕你们二位嫌油烟子气又怕油了衣服。”雨墨道:“你只管拿来我们不怕。”小二才回身雨墨便道:“他倒会顽。我们花钱买烛他却省油。敢情是里外里。”小二回头瞅了一眼。取灯取了半天方点了来问道:“二位吃什么?”雨墨道:“说了找补吃点。不用别的给我们一个烩锅炸就带了饭来罢。”店小二估量着没有什么想头抽身就走了连影儿也不见了。等的急催他他说:“没得。”再催他他说:“就得已经下了勺了。就得就得。” 正在等着忽听外面嚷道:“你这地方就敢小看人么?小菜碟儿一个大钱我是照顾你赏你们脸哪!你不让我住还要凌辱斯文这等可恶!我将你这狗店用火烧了!”雨墨道:“该!这倒替咱们出了气了。”又听店东道:“都住满了真没有屋子了。难道为你现盖吗?”又听那人更高声道:“放狗屁不臭!满口胡说。你现盖?现盖也要我等得呀!你就敢凌辱斯文?你打听打听念书的人也是你敢欺负得的吗?”颜生听至此不由的出了门外。雨墨道:“相公别管闲事。”刚然拦阻只见院内那人向着颜生道:“老兄你评评这个理。他不叫我住使得。就将我这等一推这不岂有此理么!还要与我现盖房去。这等可恶!”颜生答道:“兄台若不弃嫌何不将就在这边屋内同住呢?”只听那人道:“萍水相逢如何打扰呢?” 雨墨一听暗说:“此事不好。我们相公要上当。”连忙迎出见相公与那人已挽手登阶来至屋内就在明间彼此坐了。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真名士初交白玉堂 美英雄三试颜查散 且说颜生同那人进屋坐下。雨墨在灯下一看见他头戴一顶开花儒巾身上穿一件零碎蓝衫足下穿一双无根底破皂靴头儿满脸尘土实在不象念书之人倒象个无赖子正思想却他之法又见店东亲来赔罪。那人道:“你不必如此。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你便了。”店东去后颜生便问道:“尊兄贵姓?”那人道:“我姓金名懋叔。”雨墨暗道:“他也配姓金!我主人才姓金呢那是何等体面仗义。象他这个穷样子连银也不配姓呵!常言说姓金没有金一定穷断筋。我们相公是要上他的当。”又听那人道:“没领教兄台贵姓。”颜生也通了姓名。金生道:“原来是颜兄失敬失敬。请问颜兄用过了饭了没有?”颜生道:“尚未。金兄可用过了?”金生道:“不曾。何不共桌而食呢?小二过来。”此时店小二拿了一壶香片茶来放在桌上。金生便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饭食?”小二道:“上等饮食八两中等饭六两下等饭……” 刚说至此金生拦道:“谁吃下等饭呢就是上等饭罢。我且问你这上等饭是什么肴馔?”小二道:“两海碗两镟子六大碗四中碗还有八个碟儿。无非鸡鸭鱼肉翅子海参等类调度的总要合心配口。”金生道:“这鱼是‘包鱼’呀还是‘漂儿’呢?”小二道:“是‘漂儿’。”金生道:“你说是‘漂儿’那就是‘包鱼’。可有活鲤鱼么?”小二道:“要活鲤鱼是大的一两二钱银子一尾。”金生道:“既要吃不怕花钱。我告诉你鲤鱼不过一斤的叫做‘拐子’过了一斤的才是鲤鱼。不独要活的还要尾巴象那胭脂瓣儿相似那才是新鲜的呢。你拿来我看。”又问:“酒是什么酒?”小二道:“不过随便常行酒。”金生道:“不要那个我要喝陈年女贞陈绍。” 小二道:“有十年前的女贞陈绍就是不零卖那是四两银子一坛。”金生道:“你好贫哪!什么四两五两不拘多少你搭一坛来当面开开我尝就是了。我告诉你说我要那金红颜色浓浓香倒了碗内要挂碗犹如琥珀一般那才是好的呢。” 小二道:“搭一坛来当面品尝不好不要钱如何?”金生道:“那是自然的。” 说话间已经掌上两枝灯烛。此时店小二欢喜非常小心殷勤自不必说。少时端了一个腰子形儿的木盆来里面欢蹦乱跳、足一斤多重的鲤鱼说道:“爷上请看这尾鲤鱼何如?” 金生道:“鱼却是鲤鱼。你务必用这半盆水叫那鱼躺着一来显大二来水浅他必扑腾算是活跳跳的卖这个手法儿。你不要拿着走就在此处开了膛省得抵换。”店小二只得当面收拾。金生又道:“你收拾好了把他鲜爨。可是你们加什么作料?”店小二道:“无非是香菌口蘑加些紫菜。”金生道:“我是要‘尖上尖’的。”小二却不明白。金生道:“怎么你不晓得‘尖上尖’?就是那青笋尖儿上头的尖儿总要嫩切成条儿要吃那么咯吱咯吱的才好。”店小二答应。不多时又搭了一坛酒来拿着锥子倒流儿并有个瓷盆。当面锥透下上倒流儿撤出酒来果然美味真香。先舀一杯递与金生尝了尝道:“也还罢了。”又舀了一杯递与颜生尝了尝自然也说好。便倒了一盆灌入壶内略烫一烫二人对面消饮。小二放下小菜便一样一样端上来。金生连动也不动只于就佛手疙疸慢饮尽等吃活鱼。二人饮酒闲谈越说越投机颜生欢喜非常。少时大盘盛了鱼来。金生便拿起筷子来让颜生道:“鱼是要吃热的冷了就要腥了。”给了颜生一块自己便将鱼脊背拿筷子一划要了姜醋碟吃一块鱼喝一杯酒连声称赞:“妙哉!妙哉!”将这面吃完筷子往鱼腮里一插一翻手就将鱼的那面翻过来。又挟给了颜生一块仍用筷子一划又是一块鱼一杯酒将这面也吃了。然后要了一个中碗来将蒸食双落一对掰在碗内一连掰了四个舀了鱼汤泡了个稀糟呼噜呼噜吃了。又将碟子扣上将盘子那边支起从这边舀了三匙汤喝了便道:“我是饱了。颜兄自便莫拘莫拘。”颜生也饱了二人出席。金生吩咐:“我们就只一个小童该蒸的该热的不可与他冷吃。想来还有酒他若喝时只管给他。”店小二连连答应。说着话他二人便进里间屋内去了。 雨墨此时见剩了许多东西全然不动明日走路又拿不得瞅着又是心疼他哪里吃得下去喝了两杯闷酒就算了。连忙来到屋内只见金生张牙欠口前仰后合已有困意。颜生道:“金兄既已乏倦何不安歇呢?”金生道:“如此我就要告罪了。”说罢往床上一躺呱哒一声皂靴头儿掉了一只。他又将这条腿向膝盖一敲又听噗哧一声把那只皂靴头儿扣在地下。不一会巳然鼾声震耳。颜生使眼色叫雨墨将灯移出自己也就悄悄睡了。雨墨移出灯来坐在明间心中烦哪里睡得着。好容易睡着忽听有脚步之声。睁眼看时天已大亮。见相公悄悄从里间出来低言道:“取脸水去。”雨墨取来颜生净了面。 忽听屋内有咳嗽之声雨墨连忙进来。见金生伸懒腰打哈声两只脚却露着黑漆漆的底板儿敢情是没袜底儿。忽听他口中念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念完一咕噜爬起来道:“略略歇息天就亮了。” 雨墨道:“店家给金相公打脸水。”金生道:“我是不洗脸的怕伤水。叫店小二开开我们的帐拿来我看。”雨墨暗道:“有意思他竟要会帐。”只见店小二开了单来上面共银十三两四钱八分。金生道:“不多不多外赏你们小二、灶上连打杂的二两。”店小二谢了。金生道:“颜兄我也不闹虚了咱们京中再见我要先走了。”“他拉他拉”竟自出店去了。 这里颜生便唤:“雨墨!雨墨!”叫了半天雨墨才答应:“有。”颜生道:“会了银两走路。”雨墨又迟了多会答应:“哦。”赌气子拿了银子到了柜上争争夺夺连外赏给了十四两银子方同相公出了店。来到村外到无人之处便说:“相公看金相公是个什么人?”颜生道:“是个念书的好人咧。”雨墨道:“如何?相公还是没有出过门不知路上有许多奸险呢。有诓嘴吃的有拐东西的甚至有设下圈套害人的奇奇怪怪的样子多着呢。相公如今拿着姓金的当好人将来必要上他的当。据小人看来他也不过是个蔑片之流。”颜生正色嗔怪道:“休得胡说!小小的人造这样的口过。我看金相公斯文中含着一股英雄的气概将来必非等闲之人。你不要管纵然他就是诳嘴也无非多花几两银子有甚要紧!你休再来管我。”雨墨听了相公之言暗暗笑道:“怪道人人常言书呆子果然不错。我原来为好倒嗔怪起来。只好暂且由他老人家再做道理罢了。” 走不多时已到打尖之所。雨墨赌气子要了个热闹锅炸。吃了早饭又走。到了天晚来到兴隆镇又住宿了。仍是三间上房言给一间的钱。这个店小二比昨日的却和气多了。刚然坐了未暖席忽见店小二进来笑容满面问道:“相公是姓颜么?” 雨墨道:“不错。你怎么知道?”小二道:“外面有一位金相公找来了。”颜生闻听说:“快请快请。”雨墨暗暗道:“这个得了!他是吃着甜头儿了。但只一件我们花钱他出主意未免太冤。今晚我何不如此如此呢。”想罢迎出门来道:“金相公来了很好。我们相公在这里恭候着呢。”金生道:“巧极巧极!又遇见了。”颜生连忙执手相让彼此就座。今日更比昨日亲热了。 说了数语之后雨墨在旁道:“我们相公尚未吃饭。金相公必是未曾何不同桌而食?叫了小二来先商议叫他备办去呢。”金生道:“是极是极。”正说时小二拿了茶来放在桌上。雨墨便问道:“你们是什么饭食?”小二道:“等次不同。上等是八两中等饭是六两下等……”刚说了一个“下”字。雨墨就说:“谁吃下等饭就是上等罢。我也不问什么肴馔无非鸡鸭鱼肉翅子海参等类。你们这鱼是‘包鱼’呀是‘漂儿’呢?必然是‘漂儿’。‘漂儿’就是‘包鱼’。我问你有活鲤鱼没有呢?”小二道:“有不过贵些。”雨墨道:“既要吃还怕花钱吗?我告诉你鲤鱼不过一斤叫‘拐子’总得一斤多那才是鲤鱼呢。必须尾巴要象胭脂瓣儿相似那才新鲜呢。你拿来我瞧就是了。还有酒我们可不要常行酒要十年的女贞陈绍管保是四两银子一坛。”店小二说:“是。要用多少?”雨墨道:“你好贫哪什么多少你搭一坛来当面尝。先说明我可要金红颜色浓浓香的倒了碗内要挂碗犹如琥珀一般。错过了我可不要。”小二答应。 不多时点上灯来。小二端了鱼来。雨墨上前便道:“鱼可却是鲤鱼。你务必用半盆水躺着一来显大二来水浅他必扑腾算是欢蹦乱跳卖这个手法儿。你就在此处开膛省得抵换。把他鲜爨。看你们作料不过香菌、口蘑、紫菜可有‘尖上尖’没有?你管保不明白。这‘尖上尖’就是青笋尖儿上头的尖儿。可要切成嫩条儿。要吃那么咯吱咯吱的。” 小二答应。又搭了酒来锥开。雨墨舀了一杯递给金生说道:“相公尝管保喝得过。”金生尝了道:“满好个满好个。” 雨墨也就不叫颜生尝了便灌入壶中略烫烫拿来斟上。只见小二安放小菜雨墨道:“你把佛手疙疸放在这边这位相公爱吃。”金生瞅了雨墨一眼道:“你也该歇歇了。他这里上莱你少时再来。”雨墨退出单等鱼来。小二往来端莱。不一时拿了鱼来雨墨跟着进来道:“带姜醋碟儿。”小二道:“来了。”雨墨便将酒壶提起站在金生旁边满满斟了一杯道:“金相公拿起筷子来。鱼是要吃热的冷了就要腥了。” 金生又瞅了他一眼。雨墨道:“先给我们相公一块?”金生道:“那是自然的。”果然挟过一块。刚要用筷子再夹雨墨道:“金相公还没有用筷子一划呢。”金生道:“我倒忘了。”从新打鱼脊背上一划方夹到醋碟一蘸吃了。端起杯来一饮而尽。雨墨道:“酒是我斟的相公只管吃鱼。”金生道:“妙极妙极。我到省了事了。”仍是一杯一块。雨墨道:“妙哉!妙哉!”金生道:“妙哉得很!妙哉得很!”雨墨道:“又该把筷子往腮里一插了。”金生道:“那是自然的了。将鱼翻过来我还是给你们相公一块再用筷子一划省得你又提拔我。”雨墨见鱼剩了不多便叫小二拿一个中碗来。小二将碗拿到。雨墨说:“金相公还是将蒸食双落儿掰上四个泡上汤。”金生道:“是的是的。”泡了汤呼噜之时雨墨便将碟子扣在那盘子上那边支起来道:“金相公从这边舀三匙汤喝了也就饱了也不用陪我们相公了。”又对小二道:“我们二位相公吃完了你瞧该热的该蒸的捡下去我可不吃凉的。酒是有在那里我自己喝就是了。”小二答应便往下捡。忽听金生道:“颜兄这个小管家叫他跟我倒好我倒省话。”颜生也笑了。 今日雨墨可想开了倒在外头盘膝稳坐叫小二服侍吃了那个又吃这个。吃完了来到屋内就在明间坐下竟等呼声。少时听呼声震耳进里间将灯移出也不愁烦竟自睡了。 至次日天亮仍是颜生先醒来到明间雨墨伺候净面水。 忽听金生咳嗽连忙来到里间。只见金生伸懒腰打哈声雨墨急念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金生睁眼道:“你真聪明都记得。好的好的。”雨墨道:“不用给相公打脸水了怕伤了水。叫店小二开了单来算帐。”一时开上单来共用银十四两六钱五分。雨墨道:“金相公十四两六钱五分不多吧。外赏他们小二、灶上、打杂的二两吧。”金生道:“使得的使得的。”雨墨道:“金相公管保不闹虚了。京中再见吧有事只管先请吧。”金生道:“说的是说的是。我就先走了。”便对颜生执手告别“他拉”“他拉”出店去了。雨墨暗道:“一斤肉包的饺子好大皮子!我打算今个扰他呢谁知反被他扰去。”正在笑忽听相公呼唤。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定兰谱颜生识英雄 看鱼书柳老嫌寒士 且说颜生见金生去了便叫雨墨会帐。雨墨道:“银子不够了短的不足四两呢。我算给相公听:咱们出门时共剩了二十八两有零两天两顿早尖连零用共费了一两二三钱昨晚吃了十四两再加今日的十六两六钱共合银三十一两九钱零。 岂不是短了不足四两么。”颜生道:“且将衣服典当几两银子还了帐目余下的作盘费就是了。”雨墨道:“刚出门两天就典当。我看除了这几件衣服今日当了明日还有什么?”颜生也不理他。 雨墨去了多时回来道:“衣服共当了八两银子除还饭帐下剩四两有零。”颜生道:“咱们走路罢。”雨墨道:“不走还等什么呢?”出了店门雨墨自言道:“轻松灵便省得有包袱背着怪沉的。”颜生道:“你不要多说了。事已如此不过多费去些银两有什么要紧。今晚前途任凭你的主意就是了。”雨墨道:“这金相公也真真的奇怪。若说他是诓嘴吃的怎么要了那些莱来他连筷子也不动呢?就是爱喝好酒也不犯上要一坛来却又酒量不很大一坛子喝不了一零儿就全剩下了白便宜了店家。就是爱吃活鱼何不竟要活鱼呢?说他有意要冤咱们却又素不相识无仇无恨。饶白吃白喝还要冤人更无此理。小人猜不出他是什么意思来。”颜生道:“据我看来他是个潇洒儒流总有些放浪形骸之外。” 主仆二人途中闲谈仍是打了早尖多歇息歇息便一直赶到宿头。雨墨便出主意道:“相公咱们今晚住小店吃顿饭每人不过花上二钱银子再也没的耗费了。”颜生道:“依你依你。”主仆二人竟投小店。 刚然就座只见小二进来道:“外面有位金相公找颜相公呢。”雨墨道:“很好请进来。咱们多费上二钱银子这个小店也没有什么出主意的了。”说话间只见金生进来道:“我与颜兄真是三生有幸竟会到哪里那里就遇得着。”颜生道:“实实小弟与兄台缘分不浅。”金生道:“这么样罢咱们两个结盟拜把子罢。”雨墨暗道:“不好他要出矿。”连忙上前道:“金相公要与我们相公结拜这个小店备办不出祭礼来只好改日再拜罢。”金生道:“无妨。隔壁太和店是个大店口什么俱有慢说是祭礼就是酒饭回来也是那边要去。”雨墨暗暗顿足道:“活该活该。算是吃定我们爷儿们了。”金生也不唤雨墨就叫本店的小二将隔壁太和店的小二叫来便吩咐如何先备猪头三牲祭礼立等要用;又如何预备上等饭要鲜炖活鱼;又如何搭一坛女贞陈绍仍是按前两次一样。雨墨在旁惟有听着而已。又看见颜生与金生说说笑笑真如异姓兄弟一般毫不介意。雨墨暗道:“我们相公真是书呆子。看明早这个饥荒怎么打算。”不多时三牲祭礼齐备序齿烧香。 谁知颜生比金生大两岁理应先焚香。雨墨暗道:“这个定了把弟吃准了把兄咧!”无奈何在旁服侍。结拜完了焚化钱粮后便是颜生在上坐了金生在下面相陪。你称仁兄我称贤弟更觉亲热。雨墨在旁听着好不耐烦。 少时酒至莱来无非还是前两次的光景。雨墨也不多言只等二人吃完他便在外盘膝坐下道:“吃也是如此不吃也是如此且自乐一会儿是一会儿。”便叫:“小二你把那酒抬过来。我有个主意。你把太和店的小二也叫了来有的是酒有的是莱咱们大伙同吃算是我一点敬意。你说好不好?” 小二闻听乐不可言连忙把那边的小二叫了来。二人一边服侍着雨墨一边跟着吃喝。雨墨倒觉得畅快。吃喝完了仍然进来等着移出灯来也就睡了。 到了次日颜生出来净面。雨墨悄悄道:“相公昨晚不该与金相公结义。不知道他家乡住处!知道他是什么人?倘若要是个蔑片相公的名头不坏了么!”颜生忙喝道:“你这奴才休得胡说!我看金相公行止奇异谈吐豪侠决不是那流人物。既已结拜便是患难相扶的弟兄了。你何敢在此多言!别的罢了这是你说的吗?”雨墨道:“非是小人多言。别的罢了回来店里的酒饭银两又当怎么样呢?”刚说至此只见金生掀帘出来。雨墨忙迎上来道:“金相公怎么今日伸了懒腰还没有念诗就起来呢?”金生笑道:“我要念了你念什么?原是留着你念的不想你也误了竟把诗句两耽搁了。”说罢便叫:“小二开了单来我看。”雨墨暗道:“不好他要起翅。”只见小二开了单来上面写着连祭礼共用银十八两三钱。雨墨递给金生。金生看了道:“不多不多也赏他二两。这边店里没用什么赏他一两罢。”说完便对颜生道:“仁兄啊……旁边雨墨吃这一惊不小暗道:“不好他要说‘不闹虚了’。这二十多两银子又往哪里算去?”谁知金生今日却不说此句他却问颜生道:“仁兄啊你这上京投亲就是这个样子难道令亲那里就不憎嫌么?”颜生叹气道:“此事原是奉母命前来愚兄却不愿意。况我姑父姑母又是多年不通音信的恐到那里未免要费些唇舌呢。”金生道:“须要打算打算方好。”雨墨暗道:“真关心啊结了盟就是另一个样儿了。” 正想着只见外面走进一个人来。雨墨才待要问找谁的话未说出那人便与金生磕头道:“家老爷打小人前来恐爷路上缺少盘费特送四百两银子叫老爷将就用罢。”此时颜生所得明白。见来人身量高大头戴鹰翅大帽身穿皂布短袍腰束皮鞋带足下登一双大曳帮拖鞋手里还提着个马鞭子。 只听金生道:“我行路焉用许多银两?既承你家老爷好意也罢留下二百两银子下剩仍然拿回去替我道谢。”那人听了放下马鞭子从褡裢叉子里一封一封掏出四封摆在桌上。 金生便打开一包拿了一些银子递与那人道:“难为你大远的来赏你喝茶罢。”那个又趴在地下磕了个头提了褡裢马鞭子才要走时忽听金生道:“你且慢着你骑了牲口来了么?” 那人道:“是。”金生道:“很好。索性一客不烦二主我还要烦你辛苦一趟。”那人道:“不知爷有何差遣!”金生便对颜生道:“仁兄兴隆镇的当票子放在哪里?”颜生暗想道:“我当衣服他怎么知道了?”便问雨墨。 雨墨此时看得都呆了心中纳闷道:“这么个金相公怎么会有人给他送银子来呢?果然我们相公眼力不差。从今我倒长了多番见识。”正在呆想忽听颜生问他当票子他便从腰间掏出一个包儿来连票子和那剩下的四两多银子俱搁在一处递将过来。金生将票子接在手中又拿了几个碎银子对那人道:“你拿此票到兴隆镇把他赎回来。除了本利下剩的你作盘费就是了。你将这个褡裢子放在这里回来再来。我还告诉你你回来时不必到这里了就在隔壁太和店我在那里等你。” 那人连连答应竟拿了马鞭子出店去了。 金生又从新拿了两锭银子叫雨墨道:“你这两天多有辛苦这银子赏你罢。吾可不是篾片了。”雨墨哪里还敢言语呢只得也磕头谢了。金生对颜生道:“仁兄呀咱们上那边店里去罢。”颜生道:“但凭贤弟。”金生便叫雨墨抱着桌子上的银子。雨墨又腾出手来还要提那褡裢。金生在旁道:“你还拿那个你不傻了么你拿得动么?叫这店小二拿着跟咱们送过那边去呀。你都聪明怎么此时又不聪明了?”说得雨墨也笑了。便叫了小二拿了褡裢主仆一同出了小店来到太和店真正宽阔。雨墨也不用说竟奔上房而来先将抱着的银子放在桌上又接了小二拿的褡裢。颜生与金生在迎门两边椅子上坐下了。这边小二殷勤泡了茶来。金生便出主意与颜生买马治簇新的衣服靴帽全是使他的银子。颜生也不谦让。到了晚间那人回来将当交明提了褡裢去了。这一天吃饭饮酒也不象先前那样止于拣可吃的要来吃剩的不过将够雨墨吃的。 到了次日这二百两银子除了赏项、买马、赎当、置衣服等并会了饭帐共费去银**十两下仍有一百多两金生便都赠了颜生。颜生那里肯受。金生道:“仁兄只管拿去我路上自有相知应付我的盘费我是不用银子的。还是我先走咱们京都再会罢。”说罢执手告别“他拉他拉”出店去了。颜生倒觉得依恋不舍眼巴巴的真真的目送出店。 此时雨墨精神百倍装束行囊将银两收藏严密止于将剩的四两有余带在腰间。叫小二把行李搭在马上扣备停当请相公骑马。登时阔起来了。雨墨又把雨衣包了个小包袱背在肩头以防天气不测。颜生也给他雇了一头驴沿路盘脚。 一日来至祥符县竟奔双星桥而来。到了双星桥略问问柳家人人皆知指引门户。主仆来到门前一看果然气象不凡是个殷实人家。原来颜生的姑父名叫柳洪务农为业为人固执有个吝啬毛病处处好打算盘是个顾财不顾亲的人。 他与颜老爷虽是郎舅却有些水火不同炉。只因颜老爷是个堂堂的县尹。以为将来必有迹故将自己的女儿柳金蝉自幼儿就许配了颜查散。不意后来颜老爷病故送了信来他就有些后悔还关碍着颜氏安人不好意思。谁知三年前颜氏安人又一病呜呼了。他就绝意的要断了这门亲事因此连信息也不通了。他却又续娶冯氏又是个面善心毒之人。幸喜他很疼爱小姐。他疼爱小姐又有他的一番意思。只因员外柳洪每每提起颜生便咳声叹气说当初不该定这门亲事。已露出有退婚之意。冯氏便暗怀着鬼胎。因他有个侄儿名唤冯君衡与金蝉小姐年纪相仿。他打算着把自己的侄儿做为养老的女婿就是将来柳洪亡后这一份家私也逃不出冯家之手。因此他却疼爱小姐又叫侄儿冯君衡时常在员外跟前献些殷勤。员外虽则喜欢无奈冯君衡的相貌不扬又是一个白丁因此柳洪总未露出口吻来。 一日柳洪正在书房偶然想起女儿金蝉年已及笄颜生那里杳无音信闻得他家道艰窘难以度日惟恐女儿过去受罪怎么想个法子退了此亲方好。正在烦思忽见家人进来禀道:“武进县的颜姑爷来了。”柳洪听了吃了一惊不小登时就没了主意半天说道:“你就回复他说我不在家。”那家人刚然回身他又叫住问道:“是什么形相来的?”家人道:“穿着鲜明的衣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书童甚是齐整。” 柳洪暗道:“颜生必是了财了特来就亲。幸亏细心一问险些儿误了大事。”忙叫家人快请自己也就迎了出来。 只见颜生穿着簇新大衫又搭着俊俏的容貌后面又跟着个伶俐小童拉着一匹润白大马不由得心中羡慕连忙上前相见。颜生即以子侄之礼参拜。柳洪哪里肯受谦让至再三才受半礼。彼此就座叙了寒暄。家人献茶已毕。颜生便渐渐地说到家业零落特奉母命投亲在此攻书预备明年考试并有家母亲笔书信一封。说话之间雨墨已将书信拿出来交与颜生。颜生呈与柳洪又奉了一揖。此时柳洪却把那黑脸面放下来不是先前那等欢喜。无奈何将书信拆阅已毕更觉烦了。 便吩咐家人将颜相公送至花园幽斋居住。颜生还要拜见姑母。 老狗才道:“拙妻这几日有些不爽快改日再见。”颜生看此光景只得跟随家人上花园去了。幸亏金生替颜生治办衣服马匹不然老狗才绝不肯纳。可见金生奇异。不知柳洪是何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柳老赖婚狼心难测 冯生联句狗屁不通 话说柳洪便袖了书信来到后面忧容满面。冯氏问道:“员外为着何事如此烦闷?”柳洪便将颜生投亲的原由说了一遍。冯氏初时听了也是一怔后来便假意欢喜给员外道喜说道:“此乃一件好事员外该当做的。” 柳洪闻听不由的怒道:“什么好事!你往日明白今日糊涂了。你且看书信。他上面写着叫他在此读书等到明年考试。这个用度须耗费多少?再者若中了还有许多的应酬;若不中就叫我这里完婚。过一月后叫我这里将他小两口儿送往武进县去。你自打算打算这注财要耗费多少银子?归齐我落个人财两空。你如何还说做得呢?这不岂有此理么!”冯氏趁机便探柳洪的口气道:“若依员外此事便怎么样呢?” 柳洪道:“也没有什么主意。不过是想把婚姻退了另找个财主女婿省得女儿过去受罪也免得我将来受累。”冯氏见柳洪吐出退婚的话来他便随机应变冒出坏包来了。对柳洪道:“员外既有此心暂且将颜生在幽斋冷落几天。我保不出十日管叫他自己退婚叫他自去之计。”柳洪听了喜道:“安人果能如此方去我心头大病。” 两个人在屋中计议不防跟小姐的乳母田氏从窗外经过这些话一一俱各听了去了。他急急的奔到后楼来到香闰见了小姐一五一十俱各说了便道:“小姐不可为俗礼所拘仍作闰门之态。一来解救颜姑爷二来并救颜老母。此事关系非浅不可因小节而坏大事。小姐早早拿个主意。”小姐道:“总是我那亲娘去世叫我向谁申诉呢?”田氏道:“我倒有个主意。他们商议原不出十天咱们就在这三五日内小姐与颜相公不论夫妻仍论兄妹写一字柬叫秀红约他在内书房夜间相会。将原委告诉明白了颜相公小姐将私蓄赠些与他叫他另寻安身之处。候科考后功名成就那时再来就亲大约员外无有不允之理。”小姐闻听尚然不肯。还是田氏与绣红百般开导解劝小姐无奈才应允了。 大凡为人各有私念。似乳母、丫环这一番私念原是为顾及颜生疼爱小姐是一片好心。这个私念理应如此。竟有一等人无故一心私念闹的他自己亡魂失魄仿佛热地蚂蚁一般行踪无定居止不安。就是冯君衡这小子自从听见他姑妈有意将金蝉小姐许配于他他便每日跑破了门不时的往来。若遇见员外他便卑躬下气假作斯文。那一宗胁肩诌笑便叫人忍耐不得。员外看了总不大合心。若是员外不在跟前他便和他姑妈讪皮讪脸百般的央告甚至于屈膝只要求冯氏早晚在员外跟前玉成其事。偏偏的有一日凑巧恰值金蝉小姐给冯氏问安。娘儿两个正在闲谈这小子他就一步儿跑进来了。小姐躲闪不及冯氏便道:“你们是表兄妹皆是骨肉是见得的彼此见了。”小姐无奈把袖子福了一福。他便作下一揖去半天直不起腰来。那一双贼眼直勾勾地瞧着小姐。 旁边绣红看不上眼拥簇着小姐回绣阁去了。他就呆了半晌。 他这一瞧真不是人瞧人没有那么瞧的。 往往书上多有眉眼传情又云眉来眼去仔细想来这个眉毛竟无用处。眼睛为的是瞧眉毛跟在里头可搅什么呢?不是这么说吗要是没有他真嗑碜就犹如笑话上说的嘴和鼻说话:“呔!老鼻呀你有什么本事竟敢居在我的上头呢?” 鼻子答道:“你若不亏我闻见你如何分的出香臭来呢?”鼻子又和眼睛说话:“呔!老眼呀你有什么本事竟敢居在我的上头呢?”眼睛答道:“你若不亏我瞧见你如何知道好歹呢?”眼睛又和眉毛说话:“呔!老眉呀你有什么本事竟敢居在我的上头呢?”眉毛答道:“我原没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你的配搭儿。你若不愿意在你上头我就挪在你的底下去看你得样儿不得样儿。”冯君衡他这一瞧直是把眉毛错安了位了。自那一天见了小姐之后他便谋求的狠了恨不得立刻到手。天天来至柳家探望。 这一天刚进门来见院内拴着一匹白马便问家人道:“此马从何而来?”家人回道:“是武进县颜姑爷骑来的。” 他一闻此言就犹如平空的打了个焦雷只惊得目瞪痴呆魂飞天外半晌方透过一口气来。暗想:“此事却怎么处?”只得来到书房见了柳洪。见员外愁眉不展他知道:“必是为此事愁。想来颜生必然穷苦至甚我何不见他看看他倒是怎么的光景。如若真不象样就当面奚落他一场也出了我胸中恶气。”想罢便对柳洪言明要见颜生。柳洪无奈只得将他带入幽斋。他原打算奚落一场谁知见了颜生不但衣冠鲜明而且相貌俊美谈吐风雅反觉得局促不安自惭形秽竟自无地可容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柳洪在旁观瞧也觉得妍媸自分暗道:“据颜生相貌才情堪配吾女。可惜他家道贫寒是一宗大病。”又看冯君衡耸肩缩背挤眉弄眼竟不知如何是可。柳洪倒觉不好意思搭讪着道:“你二人在此攀话我料理我的事去了。”说罢就走开了。冯君衡见柳洪去后他便抓头不是尾险些儿没急出毛病来。略坐一坐便回书房去了。 一进门来自己便对穿衣镜一照自己叫道:“冯君衡吓冯君衡!你瞧瞧人家是怎么长来着你是怎么长来着。我也不怨别的怨只怨我那爷娘既要好儿子为何不下上点好好的工夫呢?教导教导调理调理真是好好儿的也不至于见了人说不出话来。”自己怨恨一番忽又想道:“颜生也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我又何必怕他呢?这不是我自损志气么?明日倒要乍着胆子与他盘桓盘桓看是如何。”想罢就在书房睡了。 到了次日吃毕早饭依然犹疑了半天后来了一个狠儿便上幽斋而来。见了颜生彼此坐了。冯君衡便问道:“请问你老高寿?”颜生道:“念有二岁。”冯君衡听了不明白便“念”呀“念”的尽着念。颜生便在桌上写出来。冯君衡见了道:“哦敢则是单写的二十呀。若是这么说我敢则是念了。”颜生道:“冯兄尊齿二十了么?”冯君衡道:“我的牙却是二十八个连槽牙。我的岁数却是二十。”颜生笑道:“尊齿便是岁数。”冯君衡便知是自己答应错了便道:“颜大哥我是个粗人。你和我总别闹文。”颜生又问道:“冯兄在家做何功课?”冯君衡却明白“功课”二字便道:“我家也有个先生可不是瞎子也是睁眼儿先生。他教给我作什么诗五个字一句说四句是一。还有什么韵不韵的我哪里弄的上来呢?后来作惯了觉得顺溜了就只能作半截儿任凭怎么使劲儿再也作不下去了。有一遭儿先生出了个鹅群叫我作我如何作得下去呢?好容易作了半截儿。”颜生道:“可还记得么?”冯君衡道:“记得的狠呢。我好容易作的焉有不记得呢。我记得是:‘远看一群鹅见人就下河’”颜生道:“底下呢?”冯君衡道:“说过就作半截儿如何能够满作了呢?”颜生道:“待我与你续上半截如何?”冯君衡道:“那敢则好。”颜生道:“白毛分绿水红掌荡清波。”冯君街道:“似乎是好念着怪有个听头儿的。还有一遭因我们书房院子里有棵枇杷先生以此为题。我作得是:‘一棵枇杷树两个大槎丫。’”颜生道:“我也与你续上吧:未结黄金果先开白玉花。” 冯君衡见颜生又续上了他却不讲诗便道:“我最爱对对子。怎么原故呢?作诗须得论平仄押韵对对子就凭空的想出来。若有上句按着那边字儿一对就得了。颜大哥你出个对子我对。”颜生暗道:“今日重阳而且风鸣树吼。”便写了一联道:“九日重阳风落叶。”冯君衡看了半天猛然想起对道:“八月中秋月照台。颜大哥你看我对的如何?你再出个我对。”颜生见他无甚行止便写一联道:“立品修身谁能效子游、子夏?”冯君衡按着字儿扣了一会便对道:“交朋结友我敢比刘六、刘七。”颜生便又写了一联却是明褒暗贬之意。冯君衡接来一看写得是:“三坟五典你乃百宝箱。”便又想了对道:“一转两晃我是万花筒。”他又磨着颜生出对。颜生实在不耐烦了便道:“愿安承教你无门。” 这明是说他请教不得其门。冯君衡他却呆想忽然笑道:“可对上了。”便道:“不敢从命我有窗。” 他见颜生手中摇着扇子上面有字便道:“颜大哥我瞧瞧扇子。”颜生递过来他就连声夸道:“好字好字真写了个龙争虎斗。”又翻着那面却是素纸连声“可惜”道:“这一面如何不画上几个人儿呢?颜大哥你瞧我的扇子却是画了一面那一面却没有字。求颜大哥的大笔写上几个字儿吧。”颜生道:“我那扇子是相好朋友写了送我的现有双款为证不敢虚言。我那拙笔焉能奉命?惟恐有污尊摇。”冯君衡道:“说了不闹文么甚么‘尊摇’不‘尊摇’的呢?我那扇子也是朋友送我的如今再求颜大哥一写更成全起来了。颜大哥你看看那画的神情儿颇好。”颜生一看见有一只船上面有一妇人摇桨旁边跪着一个小伙拉着桨绳。冯君衡又道:“颜大哥你看那边岸上那一人拿着千里眼镜儿哈着腰儿瞧的神情儿真是活的一般。”颜生便问道:“这是什么名色?” 冯君衡道:“怎么颜大哥连‘次姑咙咚呛’也不知道吗?” 颜生道:“这话我不明白。”冯君衡道:“本名儿就叫荡湖船。千万求颜大哥把那面与我写了。我先拿了颜大哥扇子去候写得时再换。”颜生无奈将他的扇子插入笔筒之内。 冯君衡告辞转身回了书房暗暗想道:“颜生他将我两次诗不用思想开口就续上了。他的学问比我强多咧。而且相貌又好。他若在此只怕我那表妹被他夺了去。这便如何是好呢?”他也不想想人家原是许过的他却是要图谋人家的可见这恶贼利欲熏心什么天理全不顾了。他便思煎想后总要把颜生害了才合心意。翻来覆去一夜不曾合眼再也想不出计策来。到了次日吃毕早饭又往花园而来。不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园内赠金丫环丧命 厅前盗尸恶仆忘恩 且说冯君衡来至花园忽见迎头来了个女子仔细看时却是绣红心中陡然疑惑起来便问道:“你到花园来做什么?” 绣红道:“小姐派我来掐花儿。”冯君衡道:“掐的花在哪里?” 绣红道:“我到那边看了花儿尚未开呢因此空手回来。你查问我做什么?这是柳家花园又不是你们冯家的花园用你多管闲事!好没来由呀。”说罢扬长去了。气得个冯君衡直瞪瞪的一双贼眼再也对答不出来。心中更加疑惑急忙奔至幽斋。偏偏雨墨又进内烹茶去了。见颜生拿着个字帖儿正要开看猛抬头见了冯君衡连忙让座顺手将字帖儿掖在书内彼此闲谈。冯君衡道:“颜大哥可有什么浅近的诗书借给我看看呢?”颜生以为他借书便立起身来向书架上找书去了。 冯君衡便留神见方才掖在书内字帖儿露着个纸角儿他便轻轻抽出暗藏在袖里。及至颜生找了书来急忙接过执手告别回转书房而来。 进了书房将书放下便从袖中掏出字儿一看只吓得惊疑不止暗道:“这还了得!险些儿坏了大事。”原来此字正是前次乳母与小姐商议的定于今晚二鼓在内角门相会私赠银两偏偏的被冯贼偷了来了。他便暗暗想道:“今晚他们若相会了小姐一定身许颜生我的姻缘岂不付之流水!这便如何是好?”忽又转念一想道:“无妨无妨。如今字儿既落我手大约颜生恐我识破他决不敢前去。我何不于二鼓时假冒颜生倘能到手岂不仍是我的姻缘。即便露出马脚他若不依就拿着此字作个见证。就是姑爷知道也是他开门揖盗却也不能奈何于我。”心中越想此计越妙不由的满心欢喜恨不得立刻就交二鼓。 且说金蝉小姐虽则叫绣红寄柬与颜生他便暗暗打点了私蓄银两并饰衣服。到了临期却派了绣红持了包袱银两去赠颜生。田氏在旁劝道:“何不小姐亲身一往!”小姐道:“此事已是越礼之举再要亲身前去更失了闰阁体统。我是断断不肯去的。”绣红无奈提了包袱银两刚来到角门以外见个人佝偻而来细看形色不是颜生便问道:“你是谁!”只听那人道:“我是颜生。”细听语音却不对。忽见那人向前就要动手。绣红见不是势头才嚷道“有贼”二字冯君衡着忙急伸手本欲蒙嘴不意蠢夫使的力猛丫环人小姣弱往后仰面便倒。恶贼收手不及扑跌在丫环身上以至手按在绣红喉间一挤及至强徒起来丫环已气绝身亡将包袱银两抛于地上。冯贼见丫环已死急忙提了包袱捡起银两包儿来竟回书房去了。将颜生的扇子并字帖留于一旁。小姐与乳母在楼上提心吊胆等绣红不见回来好生着急。 乳母便要到角门一看。谁知此时走更之人见丫环倒毙在角门之外早巳禀知员外、安人了。乳母听了此信魂飞天外回转绣阁给小姐送信。只见灯笼火把仆夫、丫环同定员外、安人竟奔内角门而来。柳洪将灯一照果是小绣红。见旁边撂着一把扇子又见那边地上有个字帖儿连忙俱各捡起。打开扇子却是颜生的心中已然不悦;又将字帖儿一看登时气冲牛斗。也不言语竟奔小姐的绣阁。冯氏不知是何缘故便随在后面。 柳洪见了小姐说:“干的好事!”将字帖儿就当面掷去。 小姐此时已知绣红已死又见爹爹如此真是万箭攒心一时难以分辩只有痛苦而已。亏得冯氏赶到见此光景忙将字帖儿拾起看了一遍说道:“原来为着此事。员外你好糊涂焉知不是绣红那丫头干的鬼呢?他素来笔迹原与女儿一样女儿现在未出绣阁他却死在角门以外。你如何不分皂白就埋怨女儿来呢?只是这颜姑爷既已得了财物为何又将丫环掐死呢?竟自不知是什么意思?”一句话提醒了柳洪便把一天愁恨俱搁在颜生身上。他就连忙写一张呈子说颜生无故杀害丫环并不提私赠银两之事惟恐与自己名声不好听。便把颜生送往祥符县内。可怜颜生睡在梦里连个影儿也不知。幸喜雨墨机灵暗暗打听明白告诉了颜生。颜生听了他便立了个百折不回的主意。 且说冯氏安慰小姐叫乳母好生看顾。他便回至后边将计就计在柳洪跟前竭力撺掇务将颜生置之死地恰恰又暗合柳洪之心。柳洪等候县尹来相验了绣红实是扣喉而死并无别的情形。柳洪便咬定牙说是颜生谋害的总要颜生抵命。 县尹回至衙门立刻升堂将颜生带上堂来。仔细一看却是个懦弱书生不象那杀人的凶手便有怜惜他的意思问道:“颜查散你为何谋害绣红?从实招上来。”颜生柬道:“只因绣红素来不服呼唤屡屡逆命。昨又因她口出不逊一时气愤难当将她赶至后角门。不想刚然扣喉她就倒毙而亡。 这也是前世冤缠做了今生的孽报。望祈老父母早早定案犯人再也无怨的了。”说罢向上叩头。县宰见他满口应承毫无推诿而且情甘认罪决无异词不由心下为难暗暗思忖道:“看此光景决非行凶作恶之人。难道他素有疯癫不成?或者其中别有情节碍难吐露他情愿就死亦未可知。此事本县倒要细细访查再行定案。”想罢吩咐将颜生带下去寄监。 县官退入后堂自然另有一番思索。 你道颜生为何情甘认罪?只因他怜念小姐一番好心不料自己粗心失去字帖儿致令绣红遭此惨祸已然对不过小姐了;若再当堂和盘托出岂不败坏了小姐名节呢?莫若自己应承省得小姐出头露面有伤闰门的风范。这便是颜生的一番衷曲他却哪里知道暗中苦了一个雨墨呢。 且说雨墨从相公被人拿去之后他便暗暗揣了银两赶赴县前悄悄打听。听说相公满口应承当堂全认了只吓得他胆裂魂飞泪流满面。后来见颜生入监?他便上前苦苦哀求禁子并言有薄敬奉上。禁子与牢头相商明白容他在内服侍相公。雨墨便将银子交付了牢头嘱托一切俱要看顾。牢头见了白花花一包银子满心欢喜满口应承。雨墨见了颜生又痛哭又是抱怨说:“相公不该应承了此事。”见颜生微微含笑毫不介意雨墨竟自不知是何缘故。 谁知此时柳洪那里俱各知道颜生当堂招认了老贼乐得满心欢喜仿佛去了一块大病的一般。苦只苦了金蝉小姐一闻此言只道颜生决无生理。仔细想来全是自己将他害了。” 他既无命我岂独生?莫若以死相酬。”将乳母支出去烹茶她便倚了绣阁投环白尽身亡。及至乳母端了茶来见门户关闭就知不好便高声呼唤也不见应。再从门缝看时见小姐高高的悬起只吓得骨软筋酥踉踉跄跄报与员外、安人。 柳洪一闻此言也就顾不得了先带领家人奔到楼上打开绣户上前便把小姐抱住。家人忙上前解了罗帕。此时冯氏已然赶到。夫妻二人打量还可以解救谁知香魂已渺不由地痛哭起来。更加着冯氏数数落落一边里哭小姐一边里骂柳洪道:“都是你这老乌龟老杀才!不分青红皂白生生儿的要了你的女儿命了。那一个刚然送县这一个就上了吊了。这个名声传扬出去才好听呢!”柳洪听了此言“咯噔”的把泪收住道:“幸亏你提拔我似此事如何办理?哭是小事且先想个主意要紧。”冯氏道:“还有别的什么主意吗?只好说小姐得了个暴病有些不妥。先着人悄悄抬个棺材来算是预备后事与小姐冲冲喜。却暗暗地将小姐盛殓了浮厝在花园敞厅上。候过了三朝五日便说小姐因病身亡也就遮了外面的耳目也省得人家谈论了。”柳洪听了再也想不出别的高主意只好依计而行。便嘱咐家人搭棺材去倘有人问就说小姐得病甚重为的是冲冲喜。家人领命去不多时便搭了来了悄悄抬至后楼。 此时冯氏与乳母已将小姐穿戴齐备。所有小姐素日惜爱的簪环、饰、衣服俱各盛殓了。且不下殡便叫家人等暗暗抬至花园敞厅停放。员外、安人又不敢放声大哭惟有呜呜悲泣而已。停放已毕惟恐有人看见便将花园门倒锁起来。所有家人每人赏了四两银子以压口舌。 谁知家人之中有一人姓牛名唤驴子。他爹爹牛三原是柳家的老仆。只因双目失明柳洪念他出力多年便在花园后门外盖了三间草房叫他与他儿子并媳妇马氏一同居住又可以看守花园。这日牛驴子拿了四两银子回来马氏问道:“此银从何而来?”驴子便将小姐自尽并员外、安人定计暂且停放花园敞厅并未下殡的情由说了一遍。”这四两银子便是员外赏的叫我们严密此事不可声张。”说罢又言小姐的盛殓的东西实在的是不少什么凤头钗又是什么珍珠花翡翠环这个那个说了一套。马氏闻听便觉垂涎道:“可惜了儿的这些好东西。你就是没有胆子你若有胆量到了夜间只隔着一段墙偷偷儿的进去……”刚说至此只听那屋牛三道:“媳妇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家员外遭了此事已是不幸人人听见该当叹息替他难受。怎么你还要就热窝儿去偷盗尸的东西?人要天理良心看昭彰报应要紧。驴儿呀驴儿此事是断断做不得的。” 老头说罢恨恨不已。谁知牛三刚说话时驴子便对着他女人摆手儿后来又听见叫他不可做此事驴子便赌气子道:“我知道不过是那么说那里我就做了呢?”说着话便打手式叫他女人预备饭自己便打酒去。 少时酒也有了莱也得了。且不打牛三吃自己便先喝酒。女人一边服侍一边跟着吃。却不言语尽打手式到吃喝完了两口子便将家伙归着起来。驴子便在院内找了一把板斧掖在腰间。等到将有二鼓他直奔到花园后门拣了个地势高耸之处扳住墙头纵将上去他便往里一跳直奔敞厅而来。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小姐还魂牛儿遭报幼童侍主侠士挥金 且说牛驴子于起更时来至花园扳住墙头纵身上去他便往里一跳。只听“噗咚”一声自己把自己倒吓了一跳。但见树林中透出月色满园中花影摇曳仿佛都是人影儿一般。毛手毛脚贼头贼脑他却认得路径一直竟奔敞厅而来。见棺材停放中间猛然想起小姐入殓之时形景不觉从脊梁骨上一阵麻灌海登时头根根倒竖害起怕来又连打了几个寒噤。暗暗说:“不好我别要不得。”身子觉软就坐在敞厅栏杆踏板之上略定了定神回手拔出板斧心里想道:“我此来原为财这一上去打开棺盖财帛便可到手你却怕他怎的?这总是自己心虚之过。慢说无鬼就是有鬼也不过是闰中弱女有什么大本事呢?”想至此不觉得雄心陡起提了板斧便来到敞厅之上。对了棺木一时天良难昧便双膝跪倒暗暗祝道:“牛驴子实在是个苦小子今日暂借小姐的簪环衣服一用日后充足了我再多多的给小姐烧些纸锞罢。” 祝毕起来将板斧放下只用双手从前面托住棺盖尽力往上一起那棺盖就离了位了。他便往左边一跨;又绕到后边也是用双手托住往上一起他却往右边一跨那棺盖便横斜在材上。 才要动手忽听“嗳哟”一声便吓得他把脖子一缩跑下厅来“格嗒嗒”一个整颤半晌还缓不过气来。又见小姐挣扎起来口中说道:“多承公公指引。”便不言语了。驴子喘息了喘息想道:“小姐他会还了魂了?”又一转念”他纵然还魂正在气息微弱之时我这上去将她掐住咽喉她依然是死。我照旧财有何不可呢?”想至此又煞神附体立起身来从老远的就将两手比着要掐的式样。 尚未来到敞厅忽有一物飞来正打在左手之上。驴子又不敢“嗳哟”只疼得他咬着牙甩着手在厅下打转。只见从太湖石后来了一人身穿夜行衣服竟奔驴子而来。瞧着不好刚然要跑已被那人一个箭步赶上就是一脚。驴子便跌倒在地口中叫道:“爷爷饶命!”那人便将驴子按在地上用刀一晃道:“我且问你棺木内死的是谁?”驴子道:“是我家小姐。昨日吊死的。”那人吃惊道:“你家小姐为何吊死呢?” 驴子道:“只颜生当堂招认了我家小姐就吊死了。不知是什么缘故。只求爷爷饶命!”那人道:“你初念贪财还可饶恕后来又生害人之心便是可杀不可留了。”说到“可杀”二字刀已落将下来登时驴子入了汤锅了。 你道此人是谁?他便是改名金懋叔的白玉堂。自从赠了颜生银两之后他便先到祥符县将柳洪打听明白已知道此人悭吝必然嫌贫爱富。后来打听颜生到此甚是相安正在欢喜。 忽听得颜生被祥符县拿去甚觉诧异故此夤夜到此打听个水落石出。已知颜生负屈含冤并不知小姐又有自缢之事。适才问了驴子方才明白即将驴子杀了。又见小姐还魂本欲上前搀扶又要避盟嫂之嫌疑猛然心生一计:“我何不如此如此呢?”想罢便高声嚷道:“你们小姐还了魂了!快来救人啊!”又向那角门上“当”地一脚连门带框俱各歪在一边。 他却飞身上房竟奔柳洪住房去了。 且说巡更之人原是四个前后半夜倒换。这前半夜的二人正在巡更猛听得有人说小姐还魂之事又听得咔嚓一声响亮二人吓了一跳。连忙顺着声音打着灯笼一照见花园角门连门框俱各歪在一边。二人壮着胆子进了花园趁着月色先往敞厅上一看见棺材盖横在材上连忙过去细看。见小姐坐在棺内闭着双睛口内尚在咕哝。二人见了悄悄说道:“谁说不是活了呢?快报员外、安人去。”刚然回身只见那边有一块黑忽忽的不知是什么?打过灯笼一照却是一个人。内中有个眼尖的道:“伙计这不是牛驴子么?他为何躺在这里呢?难道昨日停放之后把他落在这里了?”又听那人道:“这是什么?稀泞的他踢了我一脚。啊呀!怎么他脖子上有个口子呢?敢则是被人杀了。快快报与员外说小姐还魂了。” 柳洪听了即刻叫开角门。冯氏也连忙起来唤齐仆妇丫环俱往花园而来。谁知乳母田氏一闻此言预先跑来扶着小姐呼唤。只听小姐咕哝道:“多承公公指引叫奴家何以报答。”柳洪、冯氏见小姐果然活了不胜欢喜。大家搀扶出来田氏转身背负着小姐仆妇帮扶左右围随一直来到绣阁。 安放妥帖又灌姜汤少时渐渐地苏醒过来。容小姐静一静定定神。止于乳母田氏与安人小丫环等在左右看顾。柳洪就慢慢地下楼去了。只见更夫仍在楼门之外伺候。柳洪便道:“你二人还不巡更在此作甚?”二人道:“等着员外回话。还有一宗事呢。”柳洪道:“还有什么事呢?不是要讨赏么?”二人道:“讨赏忙什么呢。咱们花园躺着一个死人呢!”柳洪闻听大惊道:“为何有死人呢?”二人道:“员外随我们看看就知道了。不是生人却是个熟人。” 柳洪跟定更夫进了花园来至敞厅更夫举起灯笼照着。 柳洪见满地是血战战兢兢看了多时道:“这不是牛驴子吗?他如何被人杀了呢?”又见棺盖横着旁边又有一把板斧猛然省悟道:“别是他前来开棺盗尸罢?如何棺盖横过来呢?” 更夫说道:“员外爷想的不错。只是他被何人杀死呢?难道他见小姐活了他自己抹了脖子?”柳洪无奈只得派人看守准备报官相验。先叫人找了地保来告诉他此事。地保道:“日前掐死了一个丫环尚未结案如今又杀了一个家人。所有这些喜庆事情全出在尊府。此事就说不得了只好员外爷辛苦辛苦同我走一趟。”柳洪知道是故意的拿捏只得进内取些银两给他们就完了。 不料来至套间屋内见银柜的锁头落地柜盖已开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查对散碎银两俱各未动单单整封银两短了十封。心内这一阵难受又不是疼又不是痒竟不知如何是好。了会子怔叫丫环去请安人一面平了一两六钱有零的银算是二两央求地保呈报。地保得了银子自己去了。 柳洪急回身来至屋内不觉泪下。冯氏便问:“叫我有什么事?女儿活了应该喜欢为何反倒哭起来了呢?莫不成牛驴子死了你心疼他吗?”柳洪道:“那盗尸贼我心疼他做什么?” 冯氏道:“既不为此你哭什么?”柳洪便将银子失去十封的话说了一遍“因为心疼银子不觉泪流。这如今意欲报官故此请你来商议商议。”冯氏听了也觉一惊。后来听柳洪说要报官连说:“不可不可。现在咱们家有两宗人命的大案尚未完结如今为丢银子又去报官别的都不遗失单单的丢了十封银子这不是提官府的醒儿吗?可见咱家积蓄多金。他若往歪里一问只怕再花上十封也未必能结案。依我说这十封银子只好忍个肚子疼算是丢了罢。”柳洪听了此言深为有理只得罢了。不过一时揪着心系子怪疼的。 且说马氏撺掇丈夫前去盗尸以为手到成功不想呆呆的等了一夜未见回来看得天已晓不由地埋怨道:“这王八蛋好生可恶!他不亏我指引明路教他财如今得了手且不回家又不知填还那个小妈儿去了。少时他瞎爹若问起来又该无故唠叨。”正在自言白语埋怨忽听有人敲门道:“牛三哥!牛三哥!”妇人答道:“是谁呀?这么早就来叫门。”说罢将门开了一看原来是捡粪的李二。李二一见马氏便道:“侄儿媳妇你烦恼啊!”马氏听了啐道:“呸!大清早起的也不嫌个丧气。这是怎么说呢?”李二说:“敢则是丧气。你们驴子叫人杀了怎么不丧气!”牛三已在屋内听见便接言道:“李老二你进屋里来告诉明白了我这是怎么一件事情?” 李二便进屋内见了牛三说:“告诉哥哥说驴子侄儿不知为何被人杀死在那边花园子里了。你们员外报官了少时就要来相验呢。”牛三道:“好啊!你们干得好事呀!有报应没有? 昨日那么拦你们你们不听到底儿遭了报了。这不叫员外受累吗?李老二你拉了我去。等着官府来了我拦验就是了。 这不是吗我的儿子既死了我那儿媳是断不能守的莫若叫他回娘家去吧。这才应了俗语儿了:‘驴的朝东马的朝西。’” 说着话拿了明仗叫李二拉着他竟奔员外宅里来。见了柳洪便将要拦验的话说了。柳洪甚是欢喜又教导了好些话那个说得那个说不得怎么具结领尸编派停当。又将装小姐的棺木挪在闲屋算是为他买的寿木。及至官府到来牛三拦验情愿具结领尸。官府细问情由方准所呈不必细表。 且说颜生在监多亏了雨墨服侍不至受苦。自从那日过下堂来至今并未提审竟不知定了案不曾反觉得心神不定。 忽见牢头将雨墨叫将出来在狱神庙前便话道:“小伙子你今儿得出去了我不能只是替你耽惊儿。再者你们相公今儿晚上也该叫他受用受用了。”雨墨见不是话头便道:“贾大叔可怜我家相公负屈含冤望大叔将就将就。”贾牢头道:“我们早巳可怜过了。我们若遇见都象你们这样打官司我们都饿死了。你打量里里外外费用轻呢?就是你那点子银子一哄儿就结了。俗语说:‘衙门的钱下水的船。这总要现了现。你总得想个主意才好呢。难道你们相公就没个朋友吗?”雨墨哭道:“我们从远方投亲而来这里如何有相知呢?没奈何还是求大叔可怜我们相公才好。”贾牢头道:“你那是白说。我倒有个主意。你们相公有个亲戚他不是财主吗?你为甚不弄他的钱呢?”雨墨流泪道:“那是我家相公对头他如何肯资助呢?”贾牢头道:“不是那么说。你与相公商量商量怎么想个法子将他的亲戚咬出来。我们弄他的银钱好照应你们相公啊。是这么个主意。”雨墨摇头道:“这个主意却难只怕我家相公做不出来罢。”贾牢头道:“既如此你今儿就出去直不准你在这里。”雨墨见他如此神情心中好生为难急得泪流满面痛哭不止恨不得跪在地下哀求。 忽听监门口有人叫:“贾头儿贾头儿快来哟!”贾牢头道:“是了。我这里说话呢。”那人又道:“你快来有话说。”贾牢头道:“什么事这么忙?难道弄出钱来我一人使吗?也是大家伙儿分。”那外面说话的乃是禁子吴头儿。他便问道:“你又驳办谁呢?”贾牢头道:“就是颜查散的小童儿”吴头儿道:“啊呀我的太爷你怎么惹他呢?人家的照应到了。此人姓白刚才上衙门口略一点染就是一百两呀!少时就进来了。你快快好好儿的预备着、伺候着罢。”牢头听了连忙回身。见雨墨还在那里哭呢连忙上前道:“老雨呀你怎么不禁呕呢?说说笑笑嗷嗷呕呕这有什么呢?你怎么就认起真来?我问问你你家相公可有个姓白的朋友吗?”雨墨道:“并没有姓白的。”贾牢头道:“你藏奸!你还恼着我呢?我告诉你如今外面有个姓白的瞧你们相公来了。” 说话间只见该值的头目陪着一人进来头戴武生巾身穿月白花氅内衬一件桃红衬袍足登官靴另有一番英雄气概。雨墨看了很象金相公却不敢认。只听那武生叫道:“雨墨你敢则也在此么?好孩子真正难为你。”雨墨听了此言不觉得落下泪来连忙上前参见道:“谁说不是金相公呢!”暗暗忖道:“如何连音也改了呢?”他却哪里知道金相公就是白玉堂呢。白五爷将雨墨扶起道:“你家相公在哪里?” 不知雨墨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替主鸣冤拦舆告状 因朋涉险寄柬留刀 且说白玉堂将雨墨扶起道:“你家相公在哪里?”贾牢头不容雨墨答言他便说:“颜相公在这单间屋内都是小人们伺候。”白五爷道:“好。你们用心服侍我自有赏赐。”贾牢头连连答应几个“是”。此时雨墨已然告诉了颜生。白五爷来至屋内见颜生蓬头垢面虽无刑具加身已然形容憔悴。连忙上前执手道:“仁兄如何遭此冤枉?”说至此声音有些惨切。谁知颜生他却毫不动念便说道:“咳!愚兄愧见贤弟。 贤弟到此何干?”那白五爷见颜生并无忧愁哭泣之状惟有羞容满面心中暗暗点头夸道:“颜生真乃英雄也。”便问此事因何而起。颜生道:“贤弟问他怎么?”白玉堂道:“你我知己弟兄非泛泛可比。难道仁兄还瞒着小弟不成?”颜生无奈只得说道:“此事皆是愚兄之过。”便将绣红寄柬之事说了。” 愚兄并未看明柬上是何言词因有人来便将柬儿放在书内。 谁知此柬遗失到了夜间就生出此事。柳洪便将愚兄呈送本县。后来亏得雨墨暗暗打听方知是小姐一片苦心全是为顾愚兄。愚兄自恨遗失柬约酿成祸端。兄若不应承难道还攀扯闰阁弱质坏她的清白?愚兄惟有一死而巳。”白玉堂听了颜生之言颇觉有理。复转念一想道:“仁兄知恩报恩舍己成*人原是大丈夫所为。独不念老伯母在家悬念乎?”一句话却把颜生的伤心招起不由地泪如雨下半晌说道:“事成不改命中所造大料难逃。这也是前世冤孽今生报应。奈何奈何!愚兄死后望贤弟照看家母。兄在九泉之下亦得瞑目。” 说罢痛哭不止。雨墨在旁亦落泪。白玉堂道:“何至如此。仁兄且自宽心凡事还要再思。虽则为人亦当为己。闻得开封府包相断事如神何不到那里去伸诉呢?”颜生道:“贤弟此言差矣。此事非是官府屈打成招的乃是兄自行承认的又何必向包公那里分辩去呢?”白玉堂道:“仁兄虽如此说小弟惟恐本县详文若到开封只怕包相就不容仁兄招认了。那时又当如何?”颜道:“书云‘匹夫不可夺志也’况愚兄乎?” 白玉堂见颜生毫无回转之心他便另有个算计了。便叫雨墨将禁子牢头叫进来。雨墨刚然来到院中只见禁子牢头正在那里叽叽喳喳指手画脚。忽见雨墨出来便有二人迎将上来道:“老雨呀有什么吩咐的吗?”雨墨道:“白老爷请你二人呢。”二人听得此话便狗颠屁股垂儿似的跑向前来。白五爷叫伴当拿出四封银子对他二人说道:“这是银子四封赏你二人一封分散众人一封余下二封便是伺候颜相公的。从此后颜相公一切事体全是你二人照管。倘有不到之处我若闻知却是不依你们的。”二人屈膝谢赏满口应承。白五爷又对颜生道:“这里诸事妥帖小弟要借雨墨随我几日不知仁兄叫他去否?”颜生道:“他也在此无事况此处俱已安置妥帖愚兄也用他不着。贤弟只管将他带去。”谁知雨墨早已领会白五爷之意便欣然叩辞了颜生跟随白五爷出了监牢。 到了无人之处雨墨便问白五爷道:“老爷将小人带出监来莫非叫小人瞒着我家相公上开封府呈控么?”一句话问得白五爷满心欢喜道:“怪哉怪哉!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聪明真正罕有。我原有此意但不知你敢去不敢去?” 雨墨道:“小人若不敢去也就不问了。自从那日我家相公招承之后小人就要上京内开封府控告去。只因监内无人伺候故此耽延至今。今日又见老爷话语之中提拔我家相公我家相公毫不省悟。故此方才老爷一说要借小人跟随几天小人就明白了是为着此事。”白五爷哈哈大笑道:“我的意思竟被你猜着了。我告诉你你相公入了情魔了一时也化解不开。须到开封府告去方能打破迷关。你明日就到开封府就把你家相公无故招承认罪原由申诉一番包公自有断法。我在暗中给你安置安置。大约你家相公就可脱了此灾了。”说罢便叫伴当给他十两银子。雨墨道:“老爷前次赏过两个锞子小人还没使呢。老爷改日再赏罢。再者小人告状去腰间也不好多带银子。” 白五爷点头道:“你说的也是。你今日就往开封府去在附近处住下明日好去伸冤。”雨墨连连称是竟奔开封府去了。 谁知就是此夜开封府出了一件诧异的事。包公每日五更上朝包兴、李才预备伺候一切冠带、袍服、茶水、羹汤俱各停当只等包公一呼唤便诸事齐整。二人正在静候忽听包公咳嗽包兴连忙执灯掀起帘子来至里屋内。刚要将灯往桌上一放不觉骇目惊心失声道:“哎呀!”包公在帐子内便问道:“什么事?”包兴道:“这是哪里来的刀……刀……刀啊?”包公听见急披衣坐起撩起帐子一看果见是明晃晃的一把钢刀横在桌上刀下还压着柬帖儿。便叫包兴:“将柬帖拿来我看。”包兴将柬帖从刀下抽出持着灯递给相爷。一看见上面有四个大字写着:“颜查散冤。”包公忖度了一会不解其意只得净面穿衣且自上朝候散朝后再慢慢的访查。 到了朝中诸事已完便乘轿而回。刚至衙门只见从人丛中跑出个小孩子来在轿旁跪倒口称冤枉。却好王朝走到将他获住。包公轿至公堂落下轿立刻升堂便叫带那小孩子。该班的传出。此时王朝正在角门外问雨墨的名姓忽听叫带小孩子王朝嘱咐道:“见了相爷不要害怕不可胡说。” 雨墨道:“多承老爷教导。”王朝进了角门将雨墨带上堂去。 雨墨便跪倒向上叩头。包公问道:“那小孩子叫什么名字?为着何事?诉上来。”雨墨道:“小人名叫雨墨乃武进县人。只因同我家主人到祥符县投亲……”包公道:“你主人叫什么名字?”雨墨道:“姓颜名查散。”包公听了“颜查散”三字暗暗道:“原来果有颜查散。”便问道:“投在什么人家?” 雨墨道:“就是双星桥柳员外家。这员外名叫柳洪他是小主人的姑夫。谁知小主人的姑母三年前就死了此时却是续娶的冯氏安人。只因柳洪膝下有个姑娘名柳金蝉是从小儿就许与我家相公为妻。小人的主人原奉母命前来投亲一来在此读书预备明年科考;二来又为的是完姻。谁知柳洪将我主仆二人留在花园居住敢则是他不怀好意。住了才四天那日清早便有本县的衙役前来把我主人拿去了。说我主人无故的将小姐的丫环绣红掐死在内角门以外。回相爷小人与小人的主人时刻不离左右。小人的主人并未出花园的书斋如何会在内角门掐死了丫环呢?不想小人的主人被县里拿去刚过头一堂就满口应承说是自己将丫环掐死情愿抵命。不知是什么缘故。因此小人到相爷台前恳求相爷与小人的主人作主。”说罢复又叩头。 包公听了沉吟半晌便问道:“你家相公既与柳洪是亲戚想来出入是不避的了?”雨墨道:“柳洪为人极其固执慢说别人就是这个续娶的冯氏也未容我家主人相见。主仆在那里四五天尽在花园书斋居住。所有饭食茶水俱是小人进内自取并未派人服侍很不象待亲戚的道理。菜里头连一点儿肉腥也没有。”包公又问道:“你可知道小姐那里除了绣红还有几个丫头呢?”雨墨道:“听得说小姐那里就只一个丫环绣红还有个乳母田氏。这个乳母却是个好人。”包公忙问道:“怎见得?”雨墨道:“小人进内取茶饭时他就向小人说:‘园子空落你们主仆在那里居住须要小心恐有不测之事。依我说莫若过一两天你们还是离了此处好。’不想果然就遭了此事了。”包公暗暗地踌躇道:“莫非乳母晓得其中原委呢?何不如此如此看是如何?”想罢便叫将雨墨带下去就在班房听候。立刻吩咐差役将柳洪并他家乳母田氏分别传来不许串供。又吩咐到祥符县提颜查散到府听审。 包公暂退堂。用饭毕正要歇息。只见传柳洪的差役回来禀道:“柳洪到案。”老爷吩咐伺候升堂。将柳洪带上堂来问道:“颜查散是你什么人?”柳洪道:“是小老儿的内侄。”包公道:“他来此作什么来了?”柳洪道:“他在小老儿家读书为的是明年科考。”包公道:“闻听得他与你女儿自幼联姻可是有的么?”柳洪暗暗的纳闷道:“怨不得人说包公断事如神。我家里事他如何知道呢?”至此无奈只得说道:“是从小儿定下的婚姻。他此来一则为读书预备科考二则为完姻。”包公道:“你可曾将他留下?”柳洪道:“留他在小老儿家居住。” 包公道:“你家丫头绣红可是服侍你女儿的么?”柳洪道:“是从小儿跟随小女儿极其聪明又会写又会算实在死的可惜。”包公道:“为何死的?”柳洪道:“就是被颜查散扣喉而死。”包公道:“什么时候死的?死于何处?”柳洪道:“及至小老儿知道已有二鼓之半。却是死在内角门以外。” 包公听罢将惊堂木一拍道:“我把你这老狗满口胡说!方才你说及至你知道的时节已有二鼓之半自然是你的家人报与你知道的。你并未亲眼看见是谁掐死的如何就知是颜查散相害?这明明是你嫌贫爱富将丫环掐死有意诬赖颜生。你还敢在本阁跟前支吾么?”柳洪见包公动怒连忙叩头道:“相爷请息怒容小老儿细细的说。丫环被人掐死小老儿原也不知是谁掐死的。只因死尸之旁落下一把扇子却是颜生的名款因此才知道是颜生所害。”说罢复又叩头。包公听了思想了半晌:“如此看来定是颜生作下不才之事了。” 又见差役回道:“乳母田氏传到。”包公叫把柳洪带下去即将田氏带上堂来。田氏哪里见过这样堂威已然吓得魂不附体浑身抖衣而战。包公问道:“你就是柳金蝉的乳母么?” 田氏道:“婆……婆子便是。”包公道:“丫环绣红为何死的?从实说来。”田氏到了此时那敢撒谎便把如何听见我家员外、安人私语要害颜生自己如何与小姐商议要救颜生如何叫绣红私赠颜生银两的话说了。”谁知颜姑爷得了财物不知何故竟将绣红掐死了。偏偏的又落下一把扇子连那个字帖儿。 我家员外见了气得了不得就把颜姑爷送了县了。谁知我家的小姐就上了吊了。”包公听至此不觉愕然道:“怎么柳金蝉竟自死了么?”田氏道:“死了之后又活了。”包公又问道:“如何又会活了呢?”田氏道:“皆因我家员外、安人商量此事说颜姑爷是头一天进了监第二十天姑娘就吊死了况且又是未过门之女。这要是吵嚷出去这个名声儿不好听的。因此就说是小姐病得要死买口棺材来冲一冲却悄悄地把小姐装殓了停放后花园内敞厅上。谁知半夜里有人嚷说:‘你们小姐还了魂了!’大家伙儿听见了连忙过去一看谁说不是活了呢!棺材盖也横过来了小姐在棺材里坐着呢。”包公道:“棺材盖如何会横过来呢?”田氏道:“听说是宅内的下人牛驴子偷偷儿盗尸去他见小姐活了不知怎么他又抹了脖子了。” 包公听毕暗暗思想道:“可惜金蝉一番节烈竟被无义的颜生辜负了。可恨颜生既得财物又将绣红掐死其为人的品行就不问可知了。如何又有寄柬留刀之事并有小童雨墨替他伸冤呢?”想至此便叫带雨墨。左右即将雨墨带上堂来。 包公把惊堂木一拍道:“好狗才!你小小年纪竟敢大胆蒙混本阁该当何罪?”雨墨见包公动怒便向上叩头道:“小人句句是实话焉敢蒙混相爷。”包公一声断喝:“你这狗才就该掌嘴!你说你主人并未离书房他的扇子为何又在内角门以外呢?讲!”不知雨墨回答什么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铡斩君衡书生开罪 石惊赵虎侠客争锋 且说包公一声断喝:“呔!你这狗才就该掌嘴!你说你主人并未离了书房他的扇子如何又在内角门以外呢?”雨墨道:“相爷若说扇子其中有个情节。只因柳洪内侄名叫冯君衡就是现在冯氏安人的侄儿。那一天和我主人谈诗对对子后来他要我主人扇子瞧却把他的扇子求我主人写。我家主人不肯写。他不依就把我主人的扇子拿去。他说写得了再换。 相爷不信打人取来现时仍在笔筒内插着。那把‘次姑龙冬呛’的扇子就是冯君衡的。小人断不敢撒谎。”忽见包公哈哈大笑雨墨只当包公听见这“次姑龙冬呛”乐了呢他哪里知道包公因问出扇子的根由心中早巳明白此事不由哈哈大笑十分畅快。立刻出签捉拿冯君衡到案。 此时祥符县已将颜查散解到。包公便叫将田氏带下去叫雨墨跪在一旁。将颜生的招状看了一遍已然看出破绽不由暗暗笑道:“一个情愿甘心抵命一个以死相酬自尽他二人也堪称为义夫节妇了。”便叫带颜查散。 颜生此时铐镣加身来至堂上一眼看见雨墨心中纳闷道:“他到此何干?”左右上来去了刑具。颜生跪倒。包公道:“颜查散抬起头来。”颜生仰起面来。包公见他虽然蓬头垢面却是形容秀美良善之人便问:“你如何将绣红掐死?”颜生便将在县内口供一字不改诉将上去。包公点了点头道:“绣红也真正的可恶。你是柳洪的亲戚又是客居他家他竟敢不服呼唤口出不逊无怪你愤恨。我且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出了书斋?由何路径到内角门?什么时候掐死绣红?她死于何处?讲!”颜生听包公问到此处竟不能答暗暗地道:“好厉害!好厉害!我何尝掐死绣红不过是恐金蝉出头露面名节攸关故此我才招认掐死绣红。如今相爷细细地审问何时出了书斋由何路径到内角门我如何说得出来?”正在为难之际忽听雨墨在旁哭道:“相公此时还不说明真个就不念老安人在家悬念么?”颜生一闻此言触动肝腑又是着急又惭愧不觉泪流满面向上叩头道:“犯人实实罪该万死!惟求相爷笔下生。”说罢痛哭不止。包公道:“还有一事问你:柳金蝉既已寄柬与你你为何不去?是何缘故?”颜生哭道:“嗳呀相爷呀!千错万错错在此处。那日绣红送柬之后犯人刚然要看恰值冯君衡前来借书犯人便将此柬掖在案头书内。谁知冯君衡去后遍寻不见再也无有。犯人并不知柬中是何言词如何知道有内角门之约呢?” 包公听了便觉了然。 只见差役回道:“冯君衡拿到。”包公便叫颜生主仆下去立刻带冯君衡上堂。包公见他兔耳莺腮蛇眉鼠眼!已知是不良之辈把惊堂木一拍道:“冯君衡快将假名盗财因奸致命从实招来!”左右连声催吓:“讲!讲!讲!”冯君衡道:“没有什么招的。”包公道:“请大刑!”左右将三根木望堂上一撂冯君衡害怕只得口吐实情将如何换扇如何盗柬如何二更之时拿了扇柬冒名前去只因绣红要嚷如何将她扣喉而死又如何撇下扇柬提了包袱银两回转书房从头至尾述说一遍。包公问明叫他画了供立刻请御刑。王、马、张、赵将狗头铡抬来还是照旧章程登时将冯君衡铡了。丹墀之下只吓得柳洪、田氏以及颜生主仆谁敢仰视。 刚将尸打扫完毕御刑仍然安放堂上。忽听包公道:“带柳洪!”这一声把个柳洪吓得胆裂魂飞筋酥骨软好容易挣扎爬至公堂之上。包公道:“我把你这老狗!颜生受害金蝉悬梁绣红遭害驴子被杀以及冯君衡遭刑全由你这老狗嫌贫爱富起见致令生者、死者、死而复生者受此大害。今将你废于铡下大概不委屈你罢?”柳洪听了叩头碰地道:“实在不屈。望相爷开天地之恩饶恕小老儿改过自新以赎前愆。”包公道:“你既知要赎罪听本阁吩咐:今将颜生交付与你就在你家攻书所有一切费用你要好好看待。”俟明年科考之后中与不中即便毕姻。倘颜查散稍有疏虞我便把你拿来仍然废于铡下。你敢应么?”柳洪道:“小老儿愿意小老儿愿意。”包公便将颜查散、雨墨叫上堂来道:“你读书要明大义为何失大义而全小节?便非志士乃系腐儒。 自今以后必须改过务要好好读书。按日期将窗课送来本阁与你看视。倘得寸进庶不负雨墨一片为主之心。就是平素之间也要将他好好看待。”颜生向上叩头道:“谨遵台命。” 三个人又从新向上叩头。柳洪携了颜生的手颜生携了雨墨手又是欢喜又是伤心下了丹墀同了田氏一齐回家去了。 此案已结包公退堂来至书房便叫包兴请展护卫。你道展爷几时回来的?他却来在颜查散、白玉堂之先只因腾不出笔来不能叙写。事有缓急况颜生之案是一气的文字再也间断不得如何还有工夫提展爷呢。如今颜生之案已完必须要说一番。 展爷自从救了老仆颜福之后那夜便赶到家中。见了展忠将茉花村比剑联姻之事述说一回。彼此换剑做了定礼便将湛卢宝剑给他看了。展忠满心欢喜。展爷又告诉他现在开封府有一件紧要之事故此连夜赶回家中必须早赴东京。展忠道:“作皇家官理应报效朝廷。家中之事全有老奴照管。爷自请放心。”展爷便叫伴当收拾行李备马立刻起程竟奔开封府而来。及至到了开封府便先见了公孙先生与王、马、张、赵等却不提白玉堂来京不过略问了问一向有什么事故没有。大家俱言无事。又问展爷道:“大哥原告两个月的假如何恁早回来?”展爷道:“回家祭扫完了在家无事莫若早些回来省得临期匆忙。”也就遮掩过去。他却参见了相爷暗暗将白玉堂之事回了。包公听了吩咐严加防范设法擒拿。展爷退回公所自有众人与他接风掸尘一连热闹了几天。展爷却每夜防范并不见什么动静。 不想由颜查散案中生出奇柬留刀之事。包公虽然疑心尚未知虚实如今此案已经断明果系“颜查散冤”应了柬上之言。包公想起留刀之人退堂后来至书房便请展爷。展爷随着包兴进了书房参见包公。包公便提起寄柬留刀之人行踪诡秘令人可疑“护卫需要严加防范才好。”展爷道:“卑职前日听见主管包兴述说此事也就有些疑心。这明是给颜查散辨冤暗里却是透信。据卑职想留刀之人恐是白玉堂了。 卑职且与公孙策计议去。”包公点头。 展爷退出来至公所已然秉上灯烛。大家摆上酒饭彼此就座。公孙先生便问展爷道:“相爷请吾兄有何见谕?”展爷道:“相爷为寄柬留刀之事叫大家防范些。”王朝道:“此事原为替颜查散明冤如今既已断明颜生已归柳家去了此时又何必防什么呢?”展爷此时却不能不告诉众人白玉堂来京找寻之事便将在茉花村比剑联姻后至芦花荡方知白玉堂进京来找“御猫”之事说了。“故此劣兄一闻此言就急急赶来。”张龙道:“原来大哥定了亲了还瞒着我们呢。恐怕兄弟们要吃大哥的喜酒。如今既已说出来明日是要加倍罚的。” 马汉道:“吃酒是小事。但不知锦毛鼠是怎么个人?”展爷道:“此人姓白名玉堂乃五义中的朋友。”赵虎道:“什么五义? 小弟不明白。”展爷便将陷空岛的众人说出又将绰号儿说与众人听了。公孙先生在旁听得明白猛然省悟道:“此人来找大哥却是要与大哥和气的。”展爷道:“他与我素无仇隙与我斗什么气呢?”公孙策道:“大哥你自想想。他们五人号称‘五鼠’你却号称‘御猫’焉有猫儿不捕鼠之理?这明是嗔大哥号称‘御猫’之故所以知道他要与大哥斗气。”展爷道:“贤弟所说似乎有理。但我这‘御猫’乃圣上所赐非是劣兄主意称‘猫’要欺压朋友。他若真个为此事而来劣兄甘拜下风从此后不称‘御猫’也未为不可。”众人尚未答言惟赵虎正在豪饮之间听见展爷说出此话他却有些不服气拿着酒杯立起身来道:“大哥你老素昔胆量过人今日何自馁如此?这‘御猫’二字乃圣上所赐如何改得?倘若是那个什么白糖咧黑糖咧他不来便罢他若来时我烧一壶开开的水把他冲着喝了也去去我的滞气。”展爷连忙摆手说:“四弟俏言。岂不闻窗外有耳?……” 刚说至此见听拍地一声从外面飞进一物不偏不歪正打在赵虎擎的那个酒杯之上只听当啷啷一声将酒杯打了个粉碎。赵爷吓了一跳众人无不惊骇。只见展爷早已出席将隔扇虚掩回身复又将灯吹灭便把外衣脱下里面却是早已结束停当的。暗暗的将宝剑拿在手中却把隔扇假做一开只听拍地一声又是一物打在隔扇上。展爷这才把隔扇一开随着劲一伏身蹿将出去。只觉得迎面一股寒风“飕”地就是一刀。展爷将剑扁着往上一迎随招随架用目在星光之下仔细观瞧。见来人穿着簇青的夜行衣靠脚步伶俐依稀是前在苗家集见的那人。二人也不言语惟听刀剑之声叮当乱响。 展爷不过招架并不还手。见他刀刀逼紧门路精奇南侠暗暗喝彩。又想道:“这朋友好不知进退。我让着你不肯伤你又何必斩尽杀绝?难道我还怕你不成?”暗道:“也叫他知道知道。”便把宝剑一横等刀临近用个鹤唳长空势用力往上一削只听“噌”地一声那人的刀已分为两段不敢进步。只见他将身一纵已上了墙头。展爷一跃身也跟上去。 那人却上了耳房。展爷又跃身而上。及至到了耳房那人却上了大堂的房上。展爷赶至大堂房上那人一伏身越过脊去。展爷不敢紧迫恐有暗器却退了几步从这边房脊刚要越过瞥见眼前一道红光忙说:“不好!”把头一低刚躲过面门却把头巾打落。那物落在房上咕噜噜滚将下去方知是个石子。 原来夜行人另有一番眼力能暗中视物虽不真切却能分别。最怕猛然火光一亮反觉眼前一黑犹如黑天在灯光之下乍从屋内来必须略站片时方觉眼前光亮些。展爷才觉眼前有火光亮一晃已知那人必有暗器赶紧把头一低所以将头巾打落。要是些微力笨点的不是打在面门之上重点打下房来咧!此时展爷再往脊的那边一望那人早巳去了。 此际公所之内王、马、张、赵带领差役灯笼火把各执器械俱从角门绕过遍处搜查哪里有个人影儿呢。惟有愣爷赵虎怪叫吆喝一路乱嚷。 展爷已从房上下来找着头巾同到公所连忙穿了衣服与公孙先生来找包兴。恰遇包兴奉了相爷之命来请二人。二人即便随同包兴一同来至书房参见了包公便说方才与那人交手情形:“未能拿获实卑职之过。”包公道:“黑夜之间焉能一战成功。据我想来惟恐他别生枝叶那时更难拿获倒要大费周折呢。”又嘱咐了一番阖署务要小心。展爷与公孙先生连连答应。二人退出来至公所大家计议。惟有赵虎噘着嘴再也不言语了。自此夜之后却也无甚动静惟有小心而已。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思寻盟弟遣使三雄 欲盗赃金纠合五义 且说陷空岛卢家庄那钻天鼠卢方自从白玉堂离庄算来将有两月未见回来又无音信甚是放心不下。每日里唉声叹气坐卧不安连饮食俱各减了。虽有韩、徐、蒋三人劝慰无奈卢方实心忠厚再也解释不开。一日兄弟四人同聚于待客厅上。卢方道:“自我弟兄结拜以来朝夕相聚何等快乐。偏是五弟少年心性好事逞强务必要与什么‘御猫’较量。至今去了两月有余未见回来劣兄好生放心不下。”四爷蒋平道:“五弟未免过于心高气傲而且不服人劝。小弟前次略略说了几句险些儿与我反目。据我看来惟恐五弟将来要从这上头受害呢。”徐庆道:“四弟再休提起。那日要不是你说他他如何会私自赌气走了呢?全是你多嘴的不好。那有你三哥也不会说话也不劝他的好呢。”卢方见徐庆抱怨蒋平惟恐他二人分争起来便道:“事已至此别的暂且不必提了。 只是五弟此去倘有疏虞那时怎了?劣兄意欲亲赴东京寻找寻找不知众位贤弟以为如何?”蒋平道:“此事又何必大哥前往。既是小弟多言他赌气去了莫若小弟去寻他回来就是了。”韩彰道:“四弟是断然去不得的。”蒋平道:“却是为何?”韩彰道:“五弟这一去必要与姓展的分个上下倘若得了上风那还罢了;他若拜了下风再想起你的前言如何还肯回来。你是断去不得的。”徐庆接言道:“待小弟前去如何?” 卢方听了却不言语知道徐庆为人粗鲁是个浑愣。他这一去不但不能找回五弟巧则倒要闹出事来。韩彰见卢方不语心中早巳明白了便道:“三弟要去待劣兄与你同去如何?” 卢方听韩彰要与徐庆同去方答言道:“若得二弟同去劣兄稍觉放心。”蒋平道:“此事因我起见如何二哥、三哥辛苦小弟倒安逸呢?莫如小弟也同去走一遭如何?”卢方也不等韩彰、徐庆说便言道:“若是四弟同去劣兄更觉放心。明日就与三位贤弟饯行便了。” 忽见庄丁进来禀道:“外面有凤阳府柳家庄柳员外求见。” 卢方听了问道:“此系何人?”蒋平道:“弟知此人。他乃金头太岁甘豹的徒弟姓柳名青绰号白面判官。不知他来此为着何事?”卢方道:“三位贤弟且先回避待劣兄见他看是如何。”吩咐庄丁:“快请。”卢方也就迎了出去。 柳青同了庄丁进来。见他身量却不高大衣服甚是鲜明。 白馥馥一张面皮暗含着恶态叠暴着环睛明露着诡计多端。彼此相见各通姓名卢方便执手让至待客厅上就座献茶。卢爷便问道:“久仰芳名未能奉谒。今蒙降临有屈台驾。不知有何见教敢乞明示。”柳青道:“小弟此来不为别事。只因仰慕卢兄行侠尚义故此斗胆前来殊觉冒昧。大约说出此事决不见责。只因敝处太守孙珍乃兵马司孙荣之子却是太师庞吉之外孙。此人淫欲贪婪剥削民脂造恶多端概难尽述。刻下为与庞吉庆寿他备得松景八盆其中暗藏黄金千两以为趋奉献媚之资。小弟打听得真实意欲将此金劫下。非是小弟贪爱此金因敝处连年荒早即以此金变了价买粮米赈济以纾民困。奈弟独力难成故此不辞跋涉仰望卢兄帮助是幸。”卢方听了便道:“弟蜗居山庄原是本分人家。虽有微名并非要结而得。至行劫窃取之事更不是我卢方所为。足下此来竟自徒劳。本欲款留盘桓几日惟恐有误足下正事反为不美。莫若足下早早另为打算。”说罢一执手道:“请了。”柳青听卢方之言只羞得满面通红把个白面判官竟成了红面判官了。暗道:“真乃闻名不如见面原来卢方是这等人!如此看来义在哪里?我柳青来的不是路了。”站起身来也说一个“请”字头也不回竟出门去了。 谁知庄门却是两个相连只见那边庄门出来了一个庄丁迎头拦住道:“柳员外暂停贵步。我们三位员外到了。”柳青回头一看只见三个人自那边过来。仔细留神见三个人高矮不等胖瘦不一各具一种豪侠气概。柳青只得止步问道:“你家大员外既已拒绝于我三位又系何人?请言其详。”蒋平向前道:“柳兄不认得小弟了么?小弟蒋平。”指着二爷、三爷道:“此是我二哥韩彰。此是我三哥徐庆。”柳青道:“久仰久仰!失敬失敬!请了。”说罢回身就走。蒋平赶上前说道:“柳兄不要如此。方才之事弟等皆知。非是俺大哥见义不为只因这些日子心绪不定无暇及此诚非有意拒绝尊兄望乞海涵。弟等情愿替大哥赔罪!”说罢就是一揖。 柳青见蒋平和容悦色殷勤劝慰只得止步转身道:“小弟原是仰慕众兄的义气干云故不辞跋涉而来;不料令兄竟如此固执使小弟好生的抱愧。”二爷韩彰道:“实是大兄长心中有事言语梗直多有得罪。柳兄不要介怀。弟等请柳兄在这边一叙。”徐庆道:“有话不必在此叙谈咱们且到那边再说不迟。”柳青只得转步。进了那边庄门也有五间客厅。韩爷将柳青让至上面三人陪坐庄丁献茶。蒋平又问了一番凤阳太守贪赃受贿剥削民膏的过恶。又问:“柳兄既有此举但不知用何计策?”柳青道:“弟有师传的蒙*汗*药、断魂香到了临期只须如此如此便可成功。”蒋爷、韩爷点了点头惟有徐爷鼓掌大笑说:“好计好计!”大家欢喜。 蒋爷又对韩、徐二位道:“二位哥哥在此陪着柳兄小弟还要到大哥那边一看。此事需要瞒着大哥。如今你我俱在这边惟恐工夫大了大哥又要烦闷。莫若小弟去到那里只说二哥、三哥在这里打点行装。小弟在那里陪着大哥二位兄长在此陪着柳兄庶乎两便。”韩爷道:“四弟所言甚是。你就过那边去罢。”徐庆道:“还是四弟有算计。快去快去。”蒋爷别了柳青与卢方解闷去了。这里柳青便问道:“卢兄为着何事烦恼?”韩爷道:“哎说起此事来全是五弟任性胡为。”柳青道:“可是呀。方才卢兄提白五兄进京去了不知为着何事?”韩彰道:“听得东京有个号称‘御猫’姓展的是老五气他不过特前去会他。不想两月有余毫无信息。因此大哥又是思念又是着急。”柳青听至此叹道:“原来卢兄特为五弟不耐烦。这样爱友的朋友小弟几乎错怪了。然而大哥与其徒思无益何不前去找寻找寻呢?”徐庆道:“何尝不是呢。原是俺要去找老五偏偏的二哥、四弟要与俺同去。若非他二人耽搁此时俺也走了五六十里路了。”韩爷道:“虽则耽延程途幸喜柳兄前来明日正好同往。一来为寻五弟二来又可暗办此事岂不是两全其美么?”柳青道:“既如此二位兄长就打点行装小弟在前途恭候省得卢兄看见又要生疑。” 韩爷道:“到此焉有不待酒饭之理!”柳青笑道:“你我非酒肉朋友吃喝是小事。还是在前途恭候的为是。”说罢立起身来。 韩爷、徐庆也不强留定准了时刻地方执手告别。韩、徐二人送了柳青去后也到这边来见了卢方却不提柳青之事。 到了次日卢方预备了送行的酒席兄弟四人吃喝已毕。 卢方又嘱咐了许多的言语方将三人送出庄门亲看他们去了立了多时才转身回去。他三人趱步向前竟赴柳青的约会去了。 他等只顾劫取孙珍的寿礼未免耽延时日。不想白玉堂此时在东京闹下出类拔萃的乱子来了。自从开封府夤夜与南侠比试之后悄悄回到旅店暗暗思忖道:“我看姓展的本领果然不差。当初我在苗家集曾遇夜行之人至今耿耿在心。今见他步法形景颇似当初所见之人。莫非苗家集遇见的就是此人?若真是他则是我意中朋友。再者南侠称‘猫’之号原不是他出于本心乃是圣上所赐。圣上只知他的技艺巧于猫如何能够知道我锦毛鼠的本领呢。我既到了东京何不到皇宫内走走倘有机缘略施展施展。一来使当今知道我白玉堂;二来也显显我们陷空岛的人物;三来我做的事圣上知道必交开封府。既交到开封府再没有不叫南侠出头的。那时我再设个计策将他诓人陷空岛奚落他一场:‘是猫儿捕了耗子还是耗子咬了猫?’纵然罪犯天条斧钺加身也不枉我白玉堂虚生一世。哪怕从此倾生也可以名传天下。但只一件我在店中存身不大稳便。待我明日找个很好的去处隐了身体那时叫他们望风捕影也知道姓白的厉害!”他既横了心立下此志就不顾什么纪律了。 单说内苑万代寿山有总管姓郭名安他乃郭槐之侄。自从郭槐遭诛之后他也不想想所做之事该剐不该剐他却自具一偏之见每每暗想道:“当初咱叔叔谋害储君偏偏的被陈林救出以致久后事犯被戮。细细想来全是陈林之过必是有意与郭门作对。再者当初我叔叔是都堂他是总管尚且被他治倒置之死地。何况如今他是都堂我是总管。倘或想起前仇咱家如何逃出他的手心里呢?以大压小更是容易。怎么 想个法子将他害了一来与叔叔报仇二来也免得每日耽心。” 一日晚间正然思想只见小太监何常喜端了茶来双手捧至郭安面前。郭安接茶慢饮。这何太监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极其伶俐郭安素来最喜欢他。他见郭安默默不语如有所思便知必有心事又不敢问只得搭讪着说道:“前日雨前茶你老人家喝着没味儿。今日奴婢特向都堂那里和伙伴们寻一瓶上用的龙井茶来给你老人家泡了一小壶儿。你老人家喝着这个如何?”郭安道:“也还罢了。只是以后你倒要少往都堂那边去。他那里黑心人多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万一叫他们害了岂不白白把个小命送了么?” 何常喜听了暗暗辗转道:“听他之言话内有因。他别与都堂有什么拉拢罢?我何不就棍打腿探探呢?”便道:“敢则是这么着吗?若不是你老人家教导奴婢哪里知道呢?但只一件他们是上司衙门往往的捏个短儿拿个错儿你老人家还担的起若是奴婢哪里搁的住呢。一来年轻二来又不懂事时常去到那里叔叔长大爷短和他们鬼混。明是讨他们好儿暗里却是打听他们的事情。就是他们安着坏心也不过仗着都堂的威势欺人罢了。”郭安听了猛然心内一动便道:“你常去可听见他们有什么事没有呢?”何常喜道:“却倒没有听见什么事。就是昨日奴婢寻茶去见他们拿着一匣人参说是圣上赏都堂的。因为都堂有了年纪神虚气喘嗽声不止未免是当初操劳太过如今百病趁虚而入。因此赏参要加上别的药味配什么药酒每日早晚喝些最是消除百病益寿延年。”郭安闻听不觉恨道:“他还要益寿延年!恨不能他立刻倾生方消我心头之恨!”不知郭安怎生谋害陈林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铡斩君衡书生开罪 石惊赵虎侠客争锋 且说包公一声断喝:“呔!你这狗才,就该掌嘴!你说你主人并未离了书房,他的扇子如何又在内角门以外呢?”雨墨道:“相爷若说扇子,其中有个情节。只因柳洪内侄名叫冯君衡,就是现在冯氏安人的侄儿。那一天和我主人谈诗对对子,后来他要我主人扇子瞧,却把他的扇子求我主人写。我家主人不肯写。他不依,就把我主人的扇子拿去。他说写得了再换。 相爷不信,打发人取来,现时仍在笔筒内插着。那把‘次姑龙冬呛’的扇子,就是冯君衡的。小人断不敢撒谎。”忽见包公哈哈大笑,雨墨只当包公听见这“次姑龙冬呛”乐了呢,他哪里知道包公因问出扇子的根由,心中早巳明白此事,不由哈哈大笑,十分畅快。立刻出签捉拿冯君衡到案。 此时祥符县已将颜查散解到。包公便叫将田氏带下去,叫雨墨跪在一旁。将颜生的招状看了一遍,已然看出破绽,不由暗暗笑道:“一个情愿甘心抵命,一个以死相酬自尽,他二人也堪称为义夫节妇了。”便叫带颜查散。 颜生此时铐镣加身,来至堂上,一眼看见雨墨,心中纳闷道:“他到此何干?”左右上来去了刑具。颜生跪倒。包公道:“颜查散,抬起头来。”颜生仰起面来。包公见他虽然蓬头垢面,却是形容秀美良善之人,便问:“你如何将绣红掐死?”颜生便将在县内口供,一字不改,诉将上去。包公点了点头,道:“绣红也真正的可恶。你是柳洪的亲戚,又是客居他家,他竟敢不服呼唤,口出不逊,无怪你愤恨。我且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出了书斋?由何路径到内角门?什么时候掐死绣红?她死于何处?讲!”颜生听包公问到此处,竟不能答,暗暗地道:“好厉害!好厉害!我何尝掐死绣红,不过是恐金蝉出头露面,名节攸关,故此我才招认掐死绣红。如今相爷细细地审问,何时出了书斋,由何路径到内角门,我如何说得出来?”正在为难之际,忽听雨墨在旁哭道:“相公此时还不说明,真个就不念老安人在家悬念么?”颜生一闻此言,触动肝腑,又是着急又惭愧,不觉泪流满面,向上叩头道:“犯人实实罪该万死!惟求相爷笔下超生。”说罢,痛哭不止。包公道:“还有一事问你:柳金蝉既已寄柬与你,你为何不去?是何缘故?”颜生哭道:“嗳呀,相爷呀!千错万错,错在此处。那日绣红送柬之后,犯人刚然要看,恰值冯君衡前来借书,犯人便将此柬掖在案头书内。谁知冯君衡去后,遍寻不见,再也无有。犯人并不知柬中是何言词,如何知道有内角门之约呢?” 包公听了,便觉了然。 只见差役回道:“冯君衡拿到。”包公便叫颜生主仆下去,立刻带冯君衡上堂。包公见他兔耳莺腮,蛇眉鼠眼!已知是不良之辈,把惊堂木一拍道:“冯君衡,快将假名盗财,因奸致命,从实招来!”左右连声催吓:“讲!讲!讲!”冯君衡道:“没有什么招的。”包公道:“请大刑!”左右将三根木望堂上一撂,冯君衡害怕,只得口吐实情,将如何换扇,如何盗柬,如何二更之时拿了扇柬冒名前去,只因绣红要嚷,如何将她扣喉而死,又如何撇下扇柬,提了包袱银两回转书房,从头至尾述说一遍。包公问明,叫他画了供,立刻请御刑。王、马、张、赵将狗头铡抬来,还是照旧章程,登时将冯君衡铡了。丹墀之下,只吓得柳洪、田氏以及颜生主仆谁敢仰视。 刚将尸首打扫完毕,御刑仍然安放堂上。忽听包公道:“带柳洪!”这一声把个柳洪吓得胆裂魂飞,筋酥骨软,好容易挣扎爬至公堂之上。包公道:“我把你这老狗!颜生受害,金蝉悬梁,绣红遭害,驴子被杀,以及冯君衡遭刑,全由你这老狗嫌贫爱富起见,致令生者、死者、死而复生者受此大害。今将你废于铡下,大概不委屈你罢?”柳洪听了,叩头碰地道:“实在不屈。望相爷开天地之恩,饶恕小老儿改过自新,以赎前愆。”包公道:“你既知要赎罪,听本阁吩咐:今将颜生交付与你,就在你家攻书,所有一切费用,你要好好看待。”俟明年科考之后,中与不中,即便毕姻。倘颜查散稍有疏虞,我便把你拿来,仍然废于铡下。你敢应么?”柳洪道:“小老儿愿意,小老儿愿意。”包公便将颜查散、雨墨叫上堂来道:“你读书要明大义,为何失大义而全小节?便非志士,乃系腐儒。 自今以后,必须改过,务要好好读书。按日期将窗课送来,本阁与你看视。倘得寸进,庶不负雨墨一片为主之心。就是平素之间,也要将他好好看待。”颜生向上叩头道:“谨遵台命。” 三个人又从新向上叩头。柳洪携了颜生的手,颜生携了雨墨手,又是欢喜,又是伤心,下了丹墀,同了田氏一齐回家去了。 此案已结,包公退堂来至书房,便叫包兴请展护卫。你道展爷几时回来的?他却来在颜查散、白玉堂之先,只因腾不出笔来,不能叙写。事有缓急,况颜生之案是一气的文字,再也间断不得,如何还有工夫提展爷呢。如今颜生之案已完,必须要说一番。 展爷自从救了老仆颜福之后,那夜便赶到家中。见了展忠,将茉花村比剑联姻之事述说一回。彼此换剑做了定礼,便将湛卢宝剑给他看了。展忠满心欢喜。展爷又告诉他,现在开封府有一件紧要之事,故此连夜赶回家中,必须早赴东京。展忠道:“作皇家官,理应报效朝廷。家中之事,全有老奴照管。爷自请放心。”展爷便叫伴当收行李备马,立刻起程,竟奔开封府而来。及至到了开封府,便先见了公孙先生与王、马、张、赵等,却不提白玉堂来京,不过略问了问一向有什么事故没有。大家俱言无事。又问展爷道:“大哥原告两个月的假,如何恁早回来?”展爷道:“回家祭扫完了,在家无事,莫若早些回来,省得临期匆忙。”也就遮掩过去。他却参见了相爷,暗暗将白玉堂之事回了。包公听了,吩咐严加防范,设法擒拿。展爷退回公所,自有众人与他接风掸尘,一连热闹了几天。展爷却每夜防范,并不见什么动静。 不想由颜查散案中,生出奇柬留刀之事。包公虽然疑心,尚未知虚实,如今此案已经断明,果系“颜查散冤”,应了柬上之言。包公想起留刀之人,退堂后来至书房,便请展爷。展爷随着包兴进了书房,参见包公。包公便提起寄柬留刀之人行踪诡秘,令人可疑,“护卫需要严加防范才好。”展爷道:“卑职前日听见主管包兴述说此事,也就有些疑心。这明是给颜查散辨冤,暗里却是透信。据卑职想,留刀之人恐是白玉堂了。 卑职且与公孙策计议去。”包公点头。 展爷退出,来至公所,已然秉上灯烛。大家摆上酒饭,彼此就座。公孙先生便问展爷道:“相爷请吾兄有何见谕?”展爷道:“相爷为寄柬留刀之事,叫大家防范些。”王朝道:“此事原为替颜查散明冤,如今既已断明,颜生已归柳家去了,此时又何必防什么呢?”展爷此时却不能不告诉众人白玉堂来京找寻之事,便将在茉花村比剑联姻,后至芦花荡方知白玉堂进京来找“御猫”之事说了。“故此劣兄一闻此言,就急急赶来。”张龙道:“原来大哥定了亲了,还瞒着我们呢。恐怕兄弟们要吃大哥的喜酒。如今既已说出来,明日是要加倍罚的。” 马汉道:“吃酒是小事。但不知锦毛鼠是怎么个人?”展爷道:“此人姓白名玉堂,乃五义中的朋友。”赵虎道:“什么五义? 小弟不明白。”展爷便将陷空岛的众人说出,又将绰号儿说与众人听了。公孙先生在旁听得明白,猛然省悟道:“此人来找大哥,却是要与大哥和气的。”展爷道:“他与我素无仇隙,与我斗什么气呢?”公孙策道:“大哥你自想想。他们五人号称‘五鼠’,你却号称‘御猫’,焉有猫儿不捕鼠之理?这明是嗔大哥号称‘御猫’之故,所以知道他要与大哥斗气。”展爷道:“贤弟所说似乎有理。但我这‘御猫’乃圣上所赐,非是劣兄主意称‘猫’要欺压朋友。他若真个为此事而来,劣兄甘拜下风,从此后不称‘御猫’也未为不可。”众人尚未答言,惟赵虎正在豪饮之间,听见展爷说出此话,他却有些不服气,拿着酒杯,立起身来道:“大哥,你老素昔胆量过人,今日何自馁如此?这‘御猫’二字,乃圣上所赐,如何改得?倘若是那个什么白糖咧,黑糖咧,他不来便罢,他若来时,我烧一壶开开的水把他冲着喝了,也去去我的滞气。”展爷连忙摆手说:“四弟俏言。岂不闻窗外有耳?……” 刚说至此,见听拍地一声,从外面飞进一物,不偏不歪,正打在赵虎擎的那个酒杯之上,只听当啷啷一声,将酒杯打了个粉碎。赵爷吓了一跳,众人无不惊骇。只见展爷早已出席,将隔扇虚掩,回身复又将灯吹灭,便把外衣脱下,里面却是早已结束停当的。暗暗的将宝剑拿在手中,却把隔扇假做一开,只听拍地一声,又是一物打在隔扇上。展爷这才把隔扇一开,随着劲一伏身蹿将出去。只觉得迎面一股寒风,“飕”地就是一刀。展爷将剑扁着,往上一迎,随招随架,用目在星光之下仔细观瞧。见来人穿着簇青的夜行衣靠,脚步伶俐,依稀是前在苗家集见的那人。二人也不言语,惟听刀剑之声叮当乱响。 展爷不过招架,并不还手。见他刀刀逼紧,门路精奇,南侠暗暗喝彩。又想道:“这朋友好不知进退。我让着你,不肯伤你,又何必斩尽杀绝?难道我还怕你不成?”暗道:“也叫他知道知道。”便把宝剑一横,等刀临近,用个鹤唳长空势,用力往上一削,只听“噌”地一声,那人的刀已分为两段,不敢进步。只见他将身一纵,已上了墙头。展爷一跃身,也跟上去。 那人却上了耳房。展爷又跃身而上。及至到了耳房,那人却上了大堂的房上。展爷赶至大堂房上,那人一伏身越过脊去。展爷不敢紧迫,恐有暗器,却退了几步,从这边房脊刚要越过,瞥见眼前一道红光,忙说:“不好!”把头一低,刚躲过面门,却把头巾打落。那物落在房上,咕噜噜滚将下去,方知是个石子。 原来夜行人另有一番眼力,能暗中视物,虽不真切,却能分别。最怕猛然火光一亮,反觉眼前一黑,犹如黑天在灯光之下,乍从屋内来,必须略站片时,方觉眼前光亮些。展爷才觉眼前有火光亮一晃,已知那人必有暗器,赶紧把头一低,所以将头巾打落。要是些微力笨点的,不是打在面门之上,重点打下房来咧!此时展爷再往脊的那边一望,那人早巳去了。 此际公所之内,王、马、张、赵带领差役,灯笼火把,各执器械,俱从角门绕过,遍处搜查,哪里有个人影儿呢。惟有愣爷赵虎怪叫吆喝,一路乱嚷。 展爷已从房上下来,找着头巾,同到公所,连忙穿了衣服,与公孙先生来找包兴。恰遇包兴奉了相爷之命来请二人。二人即便随同包兴一同来至书房,参见了包公,便说方才与那人交手情形:“未能拿获,实卑职之过。”包公道:“黑夜之间,焉能一战成功。据我想来,惟恐他别生枝叶,那时更难拿获,倒要大费周折呢。”又嘱咐了一番,阖署务要小心。展爷与公孙先生连连答应。二人退出,来至公所,大家计议。惟有赵虎噘着嘴,再也不言语了。自此夜之后,却也无甚动静,惟有小心而已。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忠烈题诗郭安丧命 开封奉旨赵虎乔装 且说何太监听了一怔道:“奴婢瞧都堂为人行事却是极好的而且待你老人家不错怎么这样恨他呢?想来都堂是他跟的人不好把你老人家闹寒了心咧。”郭安道:“你小人家不懂得圣人的道理。圣人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害了我的叔叔就如害了父母一般我若不报此仇岂不被人耻笑呢?我久怀此心未得其便。如今他既用人参做酒这是天赐其便。”何太监暗暗想道:“敢则与都堂原有仇隙怨不得他每每的如有所思呢。但不知如何害法?我且问明白了再做道理。”便道:“他用人参乃是补气养神的你老人家怎么倒说天赐其便呢?”郭安道:“我且问你我待你如何?”常喜道:“你老人家是最疼爱我的真是吃虱子落不下大腿不亚如父子一般谁不知道呢?”郭安道:“既如此我这一宗事也不瞒你。你若能帮着我办成了我便另眼看待于你。咱们就认为义父子你心下如何呢?”何太监听了暗忖道:“我若不应允必与他人商议。那时不但我不能知道反叫他记了我的仇了。”便连忙跪下道:“你老人家若不憎嫌儿子与爹爹磕头。”郭安见他如此真是乐得了不得连忙扶起来道:“好孩子真令人可疼!往后必要提拔于你。只是此事须要严密千万不可泄漏。”何太监道:“那是自然何用你老人家嘱咐呢。但不知用儿子做什么?”郭安道:“我有个漫毒散的方子也是当初老太爷在日与尤奶奶商议的没有用着。我却记下这个方子。此乃最忌的是人参。若吃此药误用人参犹如火上浇油不出七天必要命尽无常。这都是‘八反’里头的。如今将此药放在酒里请他来吃。他若吃了回去再一喝人参酒毒气相攻虽然不能七日身亡大约他有年纪的人了也就不能多延时日。又不露痕迹。你说好不好?”何太监说:“此事却用儿子做什么呢?”郭安道:“你小人家又不明白了。你想想跟都堂的那一个不是鬼灵精儿似的。若请他吃酒用两壶斟酒将来有个好歹他们必疑惑是酒里有了毒了。那还了得么。如今只用一把壶斟酒。这可就用着你了。”何太监道:“一个壶里怎么能装两样酒呢?这可闷杀人呢。”郭安道:“原是呀为什么必得用你呢?你进屋里去在博古阁子上把那把洋錾填金的银酒壶拿来。” 何常喜果然拿来。在灯下一看见此壶比平常酒壶略粗些底儿上却有两个窟窿。打开盖一瞧见里面中间却有一层隔膜圆桶儿。看了半天却不明白。郭安道:“你瞧不明白我告诉你罢。这是人家送我的顽意儿。若要灌人的酒叫他醉了就用着这个了。此壶名叫转心壶。待我试给你看。”将方才喝的茶还有半碗揭开盖灌入左边。又叫常喜舀了半碗凉水顺着右边灌入将盖盖好。递与何常喜叫他斟。常喜接过斟了半天也斟不出来。郭安哈哈大笑道:“傻孩子你拿来罢。别呕我了待我斟给你看。”常喜递过壶去郭安接来道:“我先斟一杯水。”将壶一低果然斟出水来。又道:“我再斟一杯茶。”将壶一低果然斟出茶来。常喜看了纳闷道:“这是什么缘故呢?好老爷子你老细细告诉孩儿罢。”郭安笑道:“你执着壶靶用手托住壶底。要斟左边你将右边窟窿堵住要斟右边将左边窟窿堵住再没有斟不出来的。千万要记明白了。你可知道了?”何太监道:“话虽如此说难道这壶嘴儿他也不过味么?”郭安道:“灯下难瞧。你明日细细看来这壶嘴里面也是有隔膜的不过灯下斟酒再也看不出来的。 不然如何人家不能犯疑呢?一个壶里吃酒还有两样么?哪里知道真是两样呢。这也是能人巧制想出这蹊跷法子来。且不要说这些。我就写个帖儿你此时就请去。明日是十五约他在此赏月。他若果来你可抱定酒壶千万记了左右窟窿好歹别斟错了那可不是顽的!”何常喜答应拿了帖子便奔都堂这边来了。 刚过太湖石畔只见柳荫中蓦然出来一人手中钢刀一晃光华夺目。又听那人说道:“你要嚷就是一刀!”何常喜吓得哆嗦做一团。那人悄悄道:“俺将你捆缚好了放在太湖石畔柳树之下若明日将你交到三法司或开封府你可要直言申诉。倘若隐瞒我明晚割你的级!”何太监连连答应束手就缚。那人一提将他放在太湖石畔柳荫之下。又叫他张口填了一块棉絮。执着明晃晃的刀竟奔郭安屋中而来。 这里郭安呆等小太监何常喜忽听脚步声响以为是他回来便问道:“你回来了么?”外面答道:“俺来也。”郭安一抬头见一人持利刃只吓得嚷了一声:“有贼!”谁知头已落地。外面巡更太监忽听嚷了一声不见动静赶来一看但见郭安已然被人杀死在地。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去回禀了执事太监不敢耽延回禀都堂陈公公立刻派人查验。又在各处搜寻于柳荫之下救了何常喜松了绑背掏出棉絮容他喘息。问他他却不敢说止于说:“捆我的那个人曾说来叫我到三法司或开封府方敢直言实说若说错了他明晚还要取我的级呢。”众人见他说的话内有因也不敢追问便先回禀了都堂。都堂添派人好生看守待明早启奏便了。 次日五鼓天子尚未临朝陈公公进内请了安便将万代寿山总管郭安不知被何人杀死并将小太监何常喜被缚一切言语俱备奏明。仁宗闻奏不由地诧异道:“朕之内苑如何敢有动手行凶之人?此人胆量也就不小呢。”就将何常喜交开封府审讯。陈公公领旨才待转身天子又道:“今乃望日朕要到忠烈祠拈香老伴伴随朕一往。”陈林领旨出来先传了将何常喜交开封府的旨意然后又传圣上到忠烈祠拈香的旨意。 掌管忠烈祠太监知道圣上每逢朔望必来拈香早已预备。圣上排驾到忠烈祠只见杆上黄幡飘荡两边鼓响钟鸣。 圣上来至内殿陈伴伴紧紧跟随。正面塑着忠烈寇承御之像仍是宫妆打扮却是站像。两边也塑着随侍四个配像。天子朝上默祝拈香虽不下拜那一番恭敬也就至诚的很呢。拈香已毕仰观金像。惟有陈公公在旁见塑像面貌如生不觉的滴下泪来。又不敢哭连忙拭去。谁知圣上早已看见便不肯正视反仰面瞧了瞧佛门宝幡。猛回头见西山墙山花之内字迹淋漓心中暗道:“此处却有何人写字?”不觉移步近前仰视。老伴伴见圣上仰面看视心中也自狐疑:“此字是何人写的呢?”幸喜字体极大看得真切却是一五言绝句诗。写的是: 忠烈保君王哀哉杖下亡。 芳名垂不朽博得一炉香。 词语虽然粗俗笔气极其纵横而且言简意深包括不遗。圣上便问道:“此诗何人所写?”陈林道:“奴婢不知。待奴婢问来。”转身将管祠的太监唤来问此诗的来由。这人听了只吓得惊疑不止跪奏道:“奴婢等知道今日十五圣上必要亲临。昨日带领多人细细掸扫拂去浮尘各处留神并未见有此诗句。如何一夜之间竟有人擅敢题诗呢?奴婢实系不知。”仁宗猛然省悟道:“老伴伴你也不必问了。朕却明白此事。你看题诗之处非有出奇的本领之人再也不能题写;郭安之死非有出奇的本领之人再也不能杀死。据朕想来题诗的即是杀人的杀人的就是题诗的。且将宰相包卿宣来见朕。” 不多时包公来到参见了圣驾。天子便将题诗杀命的原由说了一番。包公听了正是白玉堂闹了开封之后这些日子并无动静不想他却来在禁院来了不好明言只得启奏:“待臣慢慢访查。”却又踏看了一番并无形迹便护从圣驾还宫然后急急乘轿回衙。立刻升堂将何常喜审问。何太监便将郭安定计如何要谋害陈林现有转心壶还有茶水为证。 并将捆他那人如何形相、面貌、衣服说的是何言语一字不敢撒谎从实诉将出来。包公听了暂将何太监令人看守便回转书房请了展爷、公孙策来大家商酌一番。二人也说:“此事必是白玉堂所为无疑需要细细访拿才好。”二人别了包公来到官厅又与四义士一同聚议。 次日包公入朝将审何常喜的情由奏明。天子闻听更觉欢喜称赞道:“此人虽是暗昧他却秉公除奸行侠作义却也是个好人。卿家必须细细访查不拘时日务要将此人拿住朕要亲览。”包公领旨到了开封又传与众人。谁不要建立此功?从此后处处留神人人小心再也毫无影响。 不料愣爷赵虎他又想起当初扮花子访得一案实在的兴头。 如今何不照旧再走一遭呢?因此叫小子又备了行头。此次却不隐藏改扮停当他就从开封府角门内大摇大摆的出来招得众人无不嘲笑。他却鼓着腮帮子当正经事办以为是查访不可亵渎。其中就有好性儿的跟着他三三两两在背后指指戳戳。后来这三两个人见跟的人多了他们却煞住脚步别人却跟着不离左右。赵虎一想:“可恨这些人没有开过眼连一个讨饭的也没看见过。真是可厌得很咧!”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以假为真误拿要犯 将差就错巧讯赃金 且说赵虎扮做花子见跟的人多了一时性他便拽开大步飞也似地跑了二三里之遥。看了看左右无人方将脚步放缓了往前慢走。谁知方才众人围绕着自己以为得意却不理会及至剩了一人他把一团高兴也过去了就觉着一阵阵的风凉。先前还挣扎的住后来便哈着腰儿渐渐护住胸脯。 没奈何又双手抱了肩头往前颠跑。偏偏的日色西斜金风透体哪里还搁得住呢。两只眼睛好似黧鸡东瞧西望。见那壁厢有一破庙山门倒坏殿宇坍塌东西山墙孤立便奔到山墙之下蹲下身体以避北风。自己未免后悔不该穿着这样单寒行头理应穿一件破烂的棉衣才是。凡事不可粗心。 正在思想只见那边来了一人衣衫褴楼与自己相同却夹着一捆干草竟奔到大柳树之下扬手将草掷在里面。却见他扳住柳枝将身一纵钻在树窟窿里面去了。赵虎此时见那人觉得比自己暖和多了恨不得也钻在里面暖和暖和才好。 暗暗想道:“往往到了饱暖之时便忘却了饥寒之苦。似我赵虎每日在开封府饱食暖衣何等快乐。今日为私访而来遭此秋风便觉得寒冷至甚。见他钻入树窟又有干草铺垫似这等看来他那人就比我这六品校尉强多了。”心里如此想身上更觉得打噤儿。 忽见那边又来一人也是褴破不堪却也抱着一捆干草也奔了这棵枯柳而来。到了跟前不容分说将草往里一抛。 只听里面人“啊呀”道:“这是怎么了?”探出头来一看道:“你要留点神啊为何闹了我一头干草呢?”外边那人道:“老兄恕我不知。敢则是你早来了。没奈何匀便匀便咱二人将就在一处又暖和又不寂寞。我还有话和你说呢。”说着话将树枝扳住身子一纵也钻入树窟之内。只听先前那人道:“我一人正好安眠偏偏的你又来了说不得只好打坐便了。”又听后来那人道:“大厦千间不过身眠七尺。咱二人虽则穷苦现有干草铺垫又温又暖也算罢了。此时管保就有不如你我的。” 赵虎听了暗道:“好小子!这是说我呢。我何不也钻进去做个不之客呢?”刚然走到树下又听那人道:“就以开封府说吧堂堂的相他竟会一夜一夜大瞪着眼睛不能安睡。难道他老人家还短了暖床热被么?只因国事操心日夜烦劳把个大人愁得没有困了。”赵虎听了暗暗点头。又听这个问道:“相爷为什么睡不着呢?”那人又道:“怎么你不知道么?只因新近宫内不知什么人在忠烈祠题诗又在万寿山杀命奉旨将此事交到开封府查问细访。你说这个无影无形的事情往哪里查去?”忽听这个道:“此事我虽知道我可没那么大胆子上开封府。我怕惹乱子不是顽的。”那人道:“这怕什么呢?你还丢什么吗?你告诉我我帮着你好不好?”这人道:“既是如此我告诉你。前日咱们鼓楼大街路北那不是吉升店么?来了一个人年纪不大好俊样儿手下带着从人骑着大马将那么一个大店满占了。说要等他们伙伴声势很阔。因此我暗暗打听止于听说此人姓孙他与宫中有什么拉拢这不是这件事么?”赵虎听见不由地满心欢喜把冷付于九霄云外一口气便跑回开封府立刻找了包兴回禀相爷如此如此。 包公听了不能不信只得多派差役跟随赵虎又派马汉、张龙一同前往竟奔吉升店门。将差役安放妥当然后叫开店门。店里不知为着何事连忙开门。只见愣爷赵虎当先便问道:“你这店内可有姓孙的么?”小二含笑道:“正是前日来的。”四爷道:“在哪里?”小二道:“现在上房居住业已安歇了。”愣爷道:“我们乃开封府奉相爷钧谕前来拿人。逃走了惟你是问!”店小二听罢忙了手脚。愣爷便唤差役人等叫小二来将上房门口堵住。叫小二叫唤说有同事人找呢。只听里面应道:“想是伙计赶到了快请。”只见跟从之人开了隔扇赵虎当先来到屋内。从人见不是来头往旁边一闪。愣爷却将软帘向上一掀只见那人刚才下地衣服尚在掩着。赵爷急上前一把抓住说道:“好贼呀!你的事犯了!”只听那人道:“足下何人?放手有话好说。”赵虎道:“我若放手你不跑了么?实对你说我们乃开封府来的。” 那人听了“开封府”三字便知此事不妥。赵爷道:“奉相爷钧谕特来拿你。若不访查明白敢拿人么?有什么话你只好上堂说去。”说罢将那人往外一拉喝声:“捆了!”又吩咐各处搜寻却无别物。惟查包袱内有书信一包赵爷却不认得字将书信撂在一边。 此时马汉、张龙知道赵爷成功连忙进来。正见赵爷将书信撂在一边张龙忙拿起灯来一看上写“内信二封”中间写“平安家报”后面有年月日“凤阳府署密封”张爷看了就知此事有些舛错当着大伙不好明言暗将书信揣起押着此人且回衙门再作道理。店家也不知何故难免提心吊胆。 单言众人来到开封府急禀了相爷。相爷立刻升堂。赵虎当堂交差当面去缚。张龙却将书信呈上。包公看了便知此事错了只得问道:“你叫何名?因何来京?讲!”左右连声催喝。那人磕头在地有声。他却早已知道开封府非别的衙门可比战兢兢回道:“小人乃……乃凤阳府太守孙……孙珍的家人名唤松……松福奉了我们老爷之命押解寿礼给庞太师上寿。”包公道:“什么寿礼?现在哪里?”松福道:“是八盆松景。小人有个同伴之人名唤松寿是他押着寿礼尚在路上还没到呢。小人是前站故此在吉升店住着等侯。”包公听了已知此事错拿无疑。只是如何开放呢?此时赵爷听了松福之言好生难受。 忽见包公将书皮往复看了便问道:“你家寿礼内你们老爷可有什么夹带?从实诉上来。”只此一问把个松福吓的抖衣而战形色仓皇。包公是何等样人见他如此光景把惊堂木一拍道:“好狗才!你还不快说么?”松福连连叩头道:“相爷不必动怒小人实说实说。”心中暗想道:“好厉害! 怨得人说开封府的官司难打果不虚传。怪道方才拿我时说我事犯了‘若不访查明白如何敢拿人呢’?这些话明是知道我如何隐瞒呢?不如实说了省得皮肉受苦。”便道:“实系八盆松景内暗藏着万两黄金。惟恐路上被人识破故此埋在花盆之内。不想相爷神目如电早已明察秋毫。小人再不敢隐瞒。 不信老爷看书信便知。”包公便道:“这里面书信二封是给何人的?”松福道:“一封是小人的老爷给小人的太老爷的一封是给庞太师的。我们老爷原是庞太师的外孙子。”包公听了点头叫将松福带下去好生看守。你道包公如何知道有夹带呢?只因书皮上有“密封”二字必有怕人知觉之事故此揣度必有夹带。这便是才略过人心思活泼之处。包公回转书房便叫公孙先生急缮奏折连书信一并封入。 次日进朝奏明圣上。天子因是包公参奏之折不便交开封审讯只得着大理寺文彦博讯问。包公便将原供并松福俱交大理寺。文彦博过了一堂口供相符便派差役人等前去要截凤阳太守的礼物不准落于别人之手。立刻抬至当堂将八盆松景从板箱抬出一看却是用松针扎成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八个大字却也做得新奇。此时也顾不得松景先将“福”字拔出一看里面并无黄金却是空的。随即逐字看去俱是空的并无黄金。惟独“山”字盆内有一个象牙牌子上面却有字迹一面写着“无义之财”一面写着“有意查收”。文大人看了便知此事诧异即将松寿带上堂来问他路上却遇何人?松寿禀道:“路上曾遇四个人带着五六个伴当说是开封府六品校尉王、马、张、赵。我们一处住宿彼此投机。同桌吃饭饮酒不知怎么沉醉人事不知竟被这些人将金子盗去。”文大人问明此事连牙牌子回奏圣上。仁宗天子又问包公。包公回奏:“四勇士天天随朝并未远去。不知是何人托言诡计。”圣上又将此事交包公访查并传旨内阁抄说:“凤阳府知府孙珍年幼无知不称斯职着立刻解职来京。松福、松寿即行释放着无庸议。”庞太师与他女婿孙荣知道此事不能不递折请罪。圣上一概宽免。惟独包公又添上一宗为难事暗暗访查一时如何能得。就是赵虎听了旁言误拿了人虽不是此案幸喜究出赃金也可以减去老庞的威势。 谁知庞吉果因此事一烦到了生辰之日不肯见客独自躲在花园先月楼中去了。所有客来全托了他女婿孙荣照料。自己在园中也不观花也不玩景惟有思前想后唉声叹气。暗暗道:“这包黑真是我的对头。好好一桩事如今闹得黄金失去还带累外孙解职。真也难为他如何访查得来呢?实实令人气他不过!”正在暗恨忽见小童上楼禀道:“二位姨奶奶特来与太师爷上寿。”老贼闻听不由地满面堆下笑来问道:“在哪里?”小童道:“小人方才在楼下看见刚过莲花浦的小桥。”庞贼道:“既如此她们来时就叫她们上楼来罢。” 小童下楼自己却凭栏而望。果见两个爱妾姹紫、嫣红俱有丫环搀扶。他二人打扮得袅袅娜娜整整齐齐。又搭着满院中花红柳绿更显得百媚千娇把个老贼乐得姥姥家都忘了在楼上手舞足蹈登时心花大放把一天的愁闷俱散在“哈蜜国”去了。 不多时二妾来到楼上。丫环搀扶步上扶梯。这个说你踩了我的裙子咧;那个说你碰了我的花儿了。一阵“咭咭呱呱”方才上楼来一个个娇喘吁吁。先向太师万福禀道:“你老人家会乐呀!躲在这里来了叫我们两个好找。让我们歇歇再行礼罢。”老贼哈哈笑道:“你二人来了就是了又何必行什么礼呢?”姹紫道:“太师爷千秋焉有不行礼的呢?” 嫣红道:“若不行礼显得我们来得不志诚了。”说话间丫环已将红毡铺下。二人行礼毕立起身来又禀道:“今晚妾身二人在水晶楼备下酒肴特与太师爷祝寿。务求老人家赏个脸儿千万不可辜负了我们一片志诚。”老贼道:“又叫你二人费心我是必去的。”二人见太师应允必去方才在左右坐了。彼此嬉笑戏谑弄得个老贼丑态百出不一而足。正在欢乐之际忽听小童楼下咳嗽楼梯响动。不知小童又回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翡翠瓶污羊脂玉 秽太师口臭美妾身亡 且说老贼庞吉正在先月楼与二妾欢语只见小童手持着一个手本上得楼来递与丫环口中说道:“这是咱们本府十二位先生特与太师爷祝寿并且求见要亲身觌面行礼还有寿礼面呈。”丫环接来呈与庞吉。庞吉看了便道:“既是本府先生前来不得不见。”对着二妾道:“你二人只好下楼回避。” 丫环便告诉小童先下楼去叫先生们躲避躲避让二位姨奶奶走后再进来。这里姹紫、嫣红立起身来向庞吉道:“倘若你老人家不去我们是要狠狠地咒得你老人家心神也是不定的!”老贼听了哈哈大笑。又叮嘱一回水晶楼之约庞贼满口应承必要去的。看着二妾下楼去远方叫小童去请师爷们自己也不出去迎在太师椅上端然而坐。 不多时只见小童引路来至楼下打起帘栊众位先生衣冠齐楚鞠躬而入外面随进多少仆从虞侯。庞吉慢慢立起身来执手道:“众位先生光降使老夫心甚不安。千万不可行礼只行常礼罢。”众先生又谦让一番只得彼此一揖复又各人递各人的寿礼:也有一画的也有一对的也有一字的也有一扇的无非俱是秀才人情而已。老庞一一谢了。 此时仆从已将座位调开仍是太师中间坐定众师爷分列两旁。左右献茶彼此叙话无非高抬庞吉说些寿言寿语吉祥话头。谈不多时仆从便放杯箸摆上果品。众先生又要与庞吉安席敬寿酒。还是老庞拦阻道:“今日乃因老夫贱辰有劳众位台驾理应老夫各敬一杯才是莫若大家免了也不用安席敬酒彼此就座开怀畅饮倒觉爽快。”众人道:“既是太师吩咐晚生等便从命了。”说罢各人朝上一躬仍按次序入席。酒过三巡之后未免脱帽露顶舒手划拳呼吆喝六壶到杯干。 正饮在半酣之际只见仆从抬进一个盆来说是孙姑老爷孝敬太师爷的河豚鱼极其新鲜并且不少。众先生听说是新鲜河豚一个个口角垂涎俱各称赞道:“妙哉!妙哉!河豚乃鱼中至味鲜美异常。”庞太师见大家夸奖又是自己女婿孝敬当着众人颇有得色吩咐搭下去叫厨子急做来按桌俱要。众先生听了个个喜欢竟有立刻杯箸不动单等吃河豚鱼的。 不多时只见从人各端了一个大盘先从太师桌上放起然后左右挨次放下。庞吉便举箸向众人让了一声:“请呀。” 众师爷答应如流俱各道:“请!请!”只听杯箸一阵乱响风卷残云立刻杯盘狼藉。众人舔嘴咂舌无不称妙。忽听那边“咕咚”一声响亮大家看时只见麴先生连椅儿裁倒在地俱各诧异。又听那边米先生嚷道:“哇呀了弗得了弗得! 河豚有毒河豚有毒!这是受了毒了。大家俱要栽倒的俱要丧命呀!这还了得!怎么一时吾就忘了有毒呢?总是口头馋得弗好。”旁边便有插言的道:“如此说来我们是没得救星的了。”米先生猛然想起道:“还好还好。有个方子可解非金汁不可。如不然人中黄亦可。若要快便是粪汤更妙。” 庞贼听了立刻叫虞侯仆从快快拿粪汤来。 一时间下人手忙脚乱抓头不是尾拿拿这个不好动动那个不妥。还是有个虞侯有主意叫了两个仆从将大案上摆的翡翠碧玉闹龙瓶两边兽面衔着金环叫二人抬起又从多宝阁上拿下一个净白光亮的羊脂白玉荷叶式的碗交付二人。 叫他们到茅厕里即刻舀来越多越好。二人问道:“要多何用?”虞侯道:“你看人多吃的多粪汤也必要多。少了是灌不过来的。”二人来到粪窖之内捂着鼻子闭着气用羊脂白玉碗连屎带尿一碗一碗舀了往翡翠碧玉瓶里灌。可惜这两样古玩落在权奸府第也跟着遭此污秽。真也是劫数使然无可如何。足足灌了个八分满二人提住金环直奔到先月楼而来。 虞侯上前先拿白玉碗盛了一碗奉与太师爷。庞吉若要不喝又恐毒丧命;若要喝时其臭难闻实难下咽。正在犹豫只见众先生各自动手也有用酒杯的也有用小菜碟的儒雅些的却用羹匙就有鲁莽的扳倒瓶嘴对嘴紧赶一气用了个不少。庞吉看了不因不由端起玉碗一连也就饮了好几口。米先生又怜念同寅将先倒的麴先生令人扶住自己蹲在身旁用羹匙也灌了几口以尽他疾病扶持之谊。迟了不多时只见麴先生苏醒过来觉得口内臭味难当只道是自己酒醉出而哇之哪里知道别人用好东西灌了他呢?米先生便问道:“麴兄怎么样呢?”麴先生道:“不怎的。为何我这口边粪臭得紧咧!”米先生道:“麴兄你是受了河豚毒了。是小弟用粪汤灌活吾兄以尽朋友之情的。”哪知道这位麴先生方才因有一块河豚被人抢去吃了自己未能到口心内一烦恼犯了旧病因此栽倒在地。今闻用粪汤灌了他爬起来道:“哇呀怪道—怪道臭得很!臭得很!我是羊角疯吓为何用粪汤灌我?”说罢呕吐不止。他这一吐不要紧招得众人谁不恶心一张口洋溢泛滥。吐不及的逆流而上从鼻孔中也就开了闸了。登时之间先月楼中异味扑鼻连虞侯、伴当、仆从无不是唢呐、喇叭齐吹出“儿儿哇哇哇儿”的不止。好容易吐声渐止这才用凉水漱口喷得满地汪洋。米先生不好意思抽空儿他就溜之乎也了。闹得众人走又不是坐又不是。老庞终是东人碍不过脸去只得吩咐:“往芍药轩敞厅去罢?大家快快离开此地省得闻这臭味难当。”众人俱各来在敞厅一时间心清目朗。又用上等雨前喝了许多方觉得心中快活。 庞贼便吩咐摆酒索性大家痛饮尽醉方休。众人谁敢不遵? 不多时秉上灯烛摆下酒馔大家又喝起来依然是划拳行令直喝至二鼓方散。 庞贼醺醒酒醉踏着明月手扶小童竟奔水晶楼而来。 趔趔趄趄地问道:“天有几鼓了?”小童道:“已交二鼓。” 庞吉道:“二位姨奶奶等急了不知如何盼望呢。到了那里不要声张听她们说些什么。你看那边为何亮?”小童道:“前面是莲花浦。那是月光照得水面。”说话间过了小桥老贼又吃惊道:“那边好象一个人!”小童道:“太师爷忘了那是补栽的河柳衬着月色摇曳仿佛人影儿一般。”谁知老庞疑心生暗鬼竟是以邪招邪了。 及至到了水晶楼刚到楼下见隔扇虚掩不用窃听巳闻得里面有男女的声音连忙止步。只听男子说道:“难得今日有此机会方能遂你我之意。”又听女子说道:“趁老贼陪客你我且到楼上欢乐片时岂不美哉。”隐隐听得嘻嘻笑笑上楼去了。庞吉听至此不由气冲牛斗暗叫小童将主管庞福唤来叫他带领虞侯准备来拿人自己却轻轻推开隔扇竟奔楼梯。上得楼来见满桌酒肴杯中尚有余酒。又见烛上结成花蕊忙忙剪了蜡花。回头一看见绣帐金钩挂起里面却有男女二人相抱而卧。老贼看了一把无名火往上一攻见壁间悬挂宝剑立刻抽出对准男子用力一挥头已落地。嫣红睡眼朦胧才待起来庞贼也挥了一剑。可怜两个献媚之人无故遭此摧折。谁知男子之头落在楼板之上将头巾脱落却也是个女子。仔细看时却是姹紫。老贼“啊呀”了一声当啷啷宝剑落地。此时楼的下面庞福带领多人俱各到了。听得楼上又是“啊呀”又是响亮连忙跑上楼来一看见太师杀了二妾已然哀不成音了。 这老贼哭得也不象。叫他这里哭一会儿腾出笔来说个理儿:姹紫、嫣红死在冤屈之中不很冤屈;庞吉气得糊涂之中却极糊涂。何以见得呢?原来二妾因老贼不来心中十分怨恨以酒杀气你推我让盼得没有遣兴的了。这姹紫与嫣红假扮男女来至绣帐将金钩挂起同上牙床相抱而卧。姹紫又将庞吉的软巾戴上彼此戏耍便自昏沉睡去。这便是招杀的由头。至于庞吉的糊涂虽系酒后亦不应如此冒失。你就要杀也该想想方才来到楼下刚听见二人才上楼如何就能够沉睡呢?不论情由他便手起剑落连伤二命这岂不是他极其糊涂么?然而千不怨万不怨怨只怨这个行事的人真是促狭狠毒又装什么象声儿呢!所谓贼出飞智也。是老贼的素日行为过于不堪故惹得这行侠尚义之人单单的与他过不去生生儿将他两个爱妾的性命断送。 庞吉哭够多时又气又恼又后悔便吩咐庞福将二妾收拾盛殓。立刻派人请他得意门生乃乌台御史官名廖天成急前来商议此事。自己带了小童离了水晶楼来至前边大厅之上等候门生。及至廖天成来时天已三鼓之半。见了庞吉师生就座。庞吉便将误杀二妾的情由说了一遍。这廖天成原是个诌媚之人立刻逢迎道:“若据门生想来多半是开封府与老师作对。他那里能人极多必是悄地差人探访。见二位姨奶奶酒后戏耍酣眠他便生出巧智特装男女声音使之闻之叫老师听见焉有不怒之理。因此二位姨奶奶倾生。此计也就毒得狠呢。这明是扰乱太师家宅不安暗里是与老师做对。”他这几句话说的个庞贼咬牙切齿愤恨难当气忿忿地问道:“似此如之奈何?怎么想个法子以消我心头之恨?”廖天成犯想多时道:“依门生愚见莫若写个折子直说开封府遣人杀害二命将包黑参倒以警将来。不知老师钧意若何?” 庞吉听了道:“若能参倒包黑老夫生平之愿足矣。即求贤契大才此处不方便且到内书房去说罢。”师弟立起身来小童持着灯引至书房。现成笔墨廖天成便拈笔构思。难为他凭空立意竟敢直陈真是糊涂人对糊涂人办糊涂事。不多时已脱草稿。老贼看了连说:“妥当结实。就劳贤契大笔一挥。”廖天成又端端楷楷缮写已毕后面又将同党之人派上五个算是联衔参奏。庞吉一边吩咐小童:“快给廖老爷倒茶。” 小童领命来至茶房用茶盆托了两碗现烹的香茶。刚进了月亮门只听竹声乱响仔细看时却见一人蹲伏在地怀抱钢刀。这一吓非同小可丢了茶盘一叠连声嚷道:“有了贼了!”就望书房跑来连声儿都嚷岔了。庞贼听了连忙放下奏折赶出院内。廖天成也就跟了出来便问小童:“贼在哪里?”小童道:“在那边月亮门竹林之下。”庞吉与廖天成竟奔月亮门而来。 此时仆从人等已然听见即同庞福各执棍棒赶来。一看虽是一人却是捆绑停当前面腰间插着一把宰猪的尖刀仿佛抱着相似。大家向前将他提出。再一看时却是本府厨子刘三。问他不应止于仰头张口。连忙松了绑缚他便从口内掏出一块代手来干呕了半天方才转过气来。 庞吉便问道:“却是何人将你捆绑在此?”刘三对着庞吉叩头道:“小人方才在厨房瞌睡忽见嗖地进来一人穿着一身青靠年纪不过二十岁眉清目朗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他对小人说:‘你要嚷我就是一刀!’因此小人不敢嚷。他便将小人捆了又撕了一块脏布给小人填在口内把小人一提就来在此处。临走他在小人胸前就把这把刀插上不知是什么缘故。”庞贼听了便问廖天成道:“你看此事这明是水晶楼装男女声音之人了。”廖天成闻听忽然心机一动道:“老师且回书房要紧。”老贼不知何故只得跟了回来。进了书房廖天成先拿起奏折逐行逐字细细看了笔画并未改讹也未沾污。看罢说道:“还好还好。幸喜折子未坏。”即放在黄匣之内。庞吉在旁夸奖道:“贤契细心想的周到。”又叫各处搜查那里有个人影。 不多时天已五鼓随便用了些点心羹汤庞吉与廖天成一同入朝敬候圣上临殿将本呈上。仁宗一看就有些不悦。 你道为何?圣上知道包、庞二人不对偏偏今日此本又是参包公的未免有些不耐烦。何故他二人冤仇再不解呢?心中虽然不乐又不能不看。见开笔写着:“臣庞吉跪奏。为开封府遣人谋杀二命事……”后面叙着二妾如何被杀。仁宗看到杀妾二命更觉诧异。因此反复翻阅见背后忽露出个纸条儿来。 抽出看时不知上面写着是何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思寻盟弟遣使三雄 欲盗赃金纠合五义 且说陷空岛卢家庄那钻天鼠卢方,自从白玉堂离庄,算来将有两月,未见回来,又无音信,甚是放心不下。每日里唉声叹气,坐卧不安,连饮食俱各减了。虽有韩、徐、蒋三人劝慰,无奈卢方实心忠厚,再也解释不开。一日,兄弟四人同聚于待客厅上。卢方道:“自我弟兄结拜以来,朝夕相聚,何等快乐。偏是五弟少年心性,好事逞强,务必要与什么‘御猫’较量。至今去了两月有余,未见回来,劣兄好生放心不下。”四爷蒋平道:“五弟未免过于心高气傲,而且不服人劝。小弟前次略略说了几句,险些儿与我反目。据我看来,惟恐五弟将来要从这上头受害呢。”徐庆道:“四弟再休提起。那日要不是你说他,他如何会私自赌气走了呢?全是你多嘴的不好。那有你三哥也不会说话,也不劝他的好呢。”卢方见徐庆抱怨蒋平,惟恐他二人分争起来,便道:“事已至此,别的暂且不必提了。 只是五弟此去倘有疏虞,那时怎了?劣兄意欲亲赴东京寻找寻找,不知众位贤弟以为如何?”蒋平道:“此事又何必大哥前往。既是小弟多言,他赌气去了,莫若小弟去寻他回来就是了。”韩彰道:“四弟是断然去不得的。”蒋平道:“却是为何?”韩彰道:“五弟这一去必要与姓展的分个上下,倘若得了上风,那还罢了;他若拜了下风,再想起你的前言,如何还肯回来。你是断去不得的。”徐庆接言道:“待小弟前去如何?” 卢方听了,却不言语,知道徐庆为人粗鲁,是个浑愣。他这一去,不但不能找回五弟,巧则倒要闹出事来。韩彰见卢方不语,心中早巳明白了,便道:“三弟要去,待劣兄与你同去如何?” 卢方听韩彰要与徐庆同去,方答言道:“若得二弟同去,劣兄稍觉放心。”蒋平道:“此事因我起见,如何二哥、三哥辛苦,小弟倒安逸呢?莫如小弟也同去走一遭如何?”卢方也不等韩彰、徐庆说,便言道:“若是四弟同去,劣兄更觉放心。明日就与三位贤弟饯行便了。” 忽见庄丁进来禀道:“外面有凤阳府柳家庄柳员外求见。” 卢方听了,问道:“此系何人?”蒋平道:“弟知此人。他乃金头太岁甘豹的徒弟,姓柳名青,绰号白面判官。不知他来此为着何事?”卢方道:“三位贤弟且先回避,待劣兄见他,看是如何。”吩咐庄丁:“快请。”卢方也就迎了出去。 柳青同了庄丁进来。见他身量却不高大,衣服甚是鲜明。 白馥馥一张面皮,暗含着恶态,叠暴着环睛,明露着诡计多端。彼此相见,各通姓名,卢方便执手让至待客厅上,就座献茶。卢爷便问道:“久仰芳名,未能奉谒。今蒙降临,有屈台驾。不知有何见教,敢乞明示。”柳青道:“小弟此来不为别事。只因仰慕卢兄行侠尚义,故此斗胆前来,殊觉冒昧。大约说出此事,决不见责。只因敝处太守孙珍,乃兵马司孙荣之子,却是太师庞吉之外孙。此人淫欲贪婪,剥削民脂,造恶多端,概难尽述。刻下为与庞吉庆寿,他备得松景八盆,其中暗藏黄金千两,以为趋奉献媚之资。小弟打听得真实,意欲将此金劫下。非是小弟贪爱此金,因敝处连年荒早,即以此金变了价,买粮米赈济,以纾民困。奈弟独力难成,故此不辞跋涉,仰望卢兄帮助是幸。”卢方听了,便道:“弟蜗居山庄,原是本分人家。虽有微名,并非要结而得。至行劫窃取之事,更不是我卢方所为。足下此来,竟自徒劳。本欲款留盘桓几日,惟恐有误足下正事,反为不美。莫若足下早早另为打算。”说罢,一执手道:“请了。”柳青听卢方之言,只羞得满面通红,把个白面判官竟成了红面判官了。暗道:“真乃闻名不如见面,原来卢方是这等人!如此看来,义在哪里?我柳青来的不是路了。”站起身来,也说一个“请”字,头也不回竟出门去了。 谁知庄门却是两个相连,只见那边庄门出来了一个庄丁,迎头拦住道:“柳员外暂停贵步。我们三位员外到了。”柳青回头一看,只见三个人自那边过来。仔细留神,见三个人高矮不等,胖瘦不一,各具一种豪侠气概。柳青只得止步,问道:“你家大员外既已拒绝于我,三位又系何人?请言其详。”蒋平向前道:“柳兄不认得小弟了么?小弟蒋平。”指着二爷、三爷道:“此是我二哥韩彰。此是我三哥徐庆。”柳青道:“久仰,久仰!失敬,失敬!请了。”说罢,回身就走。蒋平赶上前,说道:“柳兄不要如此。方才之事,弟等皆知。非是俺大哥见义不为,只因这些日子心绪不定,无暇及此,诚非有意拒绝尊兄,望乞海涵。弟等情愿替大哥赔罪!”说罢就是一揖。 柳青见蒋平和容悦色,殷勤劝慰,只得止步,转身道:“小弟原是仰慕众兄的义气干云,故不辞跋涉而来;不料令兄竟如此固执,使小弟好生的抱愧。”二爷韩彰道:“实是大兄长心中有事,言语梗直,多有得罪。柳兄不要介怀。弟等请柳兄在这边一叙。”徐庆道:“有话不必在此叙谈,咱们且到那边再说不迟。”柳青只得转步。进了那边庄门,也有五间客厅。韩爷将柳青让至上面,三人陪坐,庄丁献茶。蒋平又问了一番凤阳太守贪赃受贿,剥削民膏的过恶。又问:“柳兄既有此举,但不知用何计策?”柳青道:“弟有师传的蒙汗药、断魂香,到了临期,只须如此如此,便可成功。”蒋爷、韩爷点了点头,惟有徐爷鼓掌大笑,说:“好计,好计!”大家欢喜。 蒋爷又对韩、徐二位道:“二位哥哥在此陪着柳兄,小弟还要到大哥那边一看。此事需要瞒着大哥。如今你我俱在这边,惟恐工夫大了,大哥又要烦闷。莫若小弟去到那里,只说二哥、三哥在这里打点行装。小弟在那里陪着大哥,二位兄长在此陪着柳兄,庶乎两便。”韩爷道:“四弟所言甚是。你就过那边去罢。”徐庆道:“还是四弟有算计。快去,快去。”蒋爷别了柳青,与卢方解闷去了。这里柳青便问道:“卢兄为着何事烦恼?”韩爷道:“哎,说起此事来,全是五弟任性胡为。”柳青道:“可是呀。方才卢兄提白五兄进京去了,不知为着何事?”韩彰道:“听得东京有个号称‘御猫’姓展的,是老五气他不过,特前去会他。不想两月有余,毫无信息。因此大哥又是思念,又是着急。”柳青听至此,叹道:“原来卢兄特为五弟不耐烦。这样爱友的朋友,小弟几乎错怪了。然而大哥与其徒思无益,何不前去找寻找寻呢?”徐庆道:“何尝不是呢。原是俺要去找老五,偏偏的二哥、四弟要与俺同去。若非他二人耽搁,此时俺也走了五六十里路了。”韩爷道:“虽则耽延程途,幸喜柳兄前来,明日正好同往。一来为寻五弟,二来又可暗办此事,岂不是两全其美么?”柳青道:“既如此,二位兄长就打点行装,小弟在前途恭候,省得卢兄看见又要生疑。” 韩爷道:“到此焉有不待酒饭之理!”柳青笑道:“你我非酒肉朋友,吃喝是小事。还是在前途恭候的为是。”说罢,立起身来。 韩爷、徐庆也不强留,定准了时刻地方,执手告别。韩、徐二人送了柳青去后,也到这边来见了卢方,却不提柳青之事。 到了次日,卢方预备了送行的酒席,兄弟四人吃喝已毕。 卢方又嘱咐了许多的言语,方将三人送出庄门,亲看他们去了,立了多时,才转身回去。他三人趱步向前,竟赴柳青的约会去了。 他等只顾劫取孙珍的寿礼,未免耽延时日。不想白玉堂此时在东京闹下出类拔萃的乱子来了。自从开封府夤夜与南侠比试之后,悄悄回到旅店,暗暗思忖道:“我看姓展的本领果然不差。当初我在苗家集曾遇夜行之人,至今耿耿在心。今见他步法形景,颇似当初所见之人。莫非苗家集遇见的就是此人?若真是他,则是我意中朋友。再者南侠称‘猫’之号,原不是他出于本心,乃是圣上所赐。圣上只知他的技艺巧于猫,如何能够知道我锦毛鼠的本领呢。我既到了东京,何不到皇宫内走走,倘有机缘,略施展施展。一来使当今知道我白玉堂;二来也显显我们陷空岛的人物;三来我做的事圣上知道,必交开封府。既交到开封府,再没有不叫南侠出头的。那时我再设个计策,将他诓人陷空岛,奚落他一场:‘是猫儿捕了耗子,还是耗子咬了猫?’纵然罪犯天条,斧钺加身,也不枉我白玉堂虚生一世。哪怕从此倾生,也可以名传天下。但只一件,我在店中存身不大稳便。待我明日找个很好的去处隐了身体,那时叫他们望风捕影,也知道姓白的厉害!”他既横了心,立下此志,就不顾什么纪律了。 单说内苑万代寿山有总管姓郭名安,他乃郭槐之侄。自从郭槐遭诛之后,他也不想想所做之事该剐不该剐,他却自具一偏之见,每每暗想道:“当初咱叔叔谋害储君,偏偏的被陈林救出,以致久后事犯被戮。细细想来,全是陈林之过,必是有意与郭门作对。再者,当初我叔叔是都堂,他是总管,尚且被他治倒,置之死地。何况如今他是都堂,我是总管。倘或想起前仇,咱家如何逃出他的手心里呢?以大压小更是容易。怎么 想个法子将他害了,一来与叔叔报仇,二来也免得每日耽心。” 一日晚间,正然思想,只见小太监何常喜端了茶来,双手捧至郭安面前。郭安接茶慢饮。这何太监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极其伶俐,郭安素来最喜欢他。他见郭安默默不语,如有所思,便知必有心事,又不敢问,只得搭讪着说道:“前日雨前茶,你老人家喝着没味儿。今日奴婢特向都堂那里和伙伴们寻一瓶上用的龙井茶来,给你老人家泡了一小壶儿。你老人家喝着这个如何?”郭安道:“也还罢了。只是以后你倒要少往都堂那边去。他那里黑心人多,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万一叫他们害了,岂不白白把个小命送了么?” 何常喜听了,暗暗辗转道:“听他之言,话内有因。他别与都堂有什么拉拢罢?我何不就棍打腿探探呢?”便道:“敢则是这么着吗?若不是你老人家教导,奴婢哪里知道呢?但只一件,他们是上司衙门,往往的捏个短儿,拿个错儿,你老人家还担的起,若是奴婢,哪里搁的住呢。一来年轻,二来又不懂事,时常去到那里,叔叔长,大爷短,和他们鬼混。明是讨他们好儿,暗里却是打听他们的事情。就是他们安着坏心,也不过仗着都堂的威势欺人罢了。”郭安听了,猛然心内一动,便道:“你常去,可听见他们有什么事没有呢?”何常喜道:“却倒没有听见什么事。就是昨日奴婢寻茶去,见他们拿着一匣人参,说是圣上赏都堂的。因为都堂有了年纪,神虚气喘,嗽声不止,未免是当初操劳太过,如今百病趁虚而入。因此赏参,要加上别的药味,配什么药酒,每日早晚喝些,最是消除百病,益寿延年。”郭安闻听,不觉发恨道:“他还要益寿延年!恨不能他立刻倾生,方消我心头之恨!”不知郭安怎生谋害陈林,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花神庙英雄救难女 开封府众义露真名 且说仁宗天子细看纸条上面写道:“可笑可笑误杀反诬告。胡闹胡闹老庞害老包。”共十八个字。天子看了这明是自杀反要陷害别人。又看笔迹有些熟识猛然想起忠烈祠墙上的字体却与此字相同。真是聪明不过帝王暗道:“此帖又是那人写的了。他屡次做的俱是磊磊落落之事又何为隐隐藏藏再也不肯当面呢?实在令人不解。只好还是催促包卿便了。”想罢便将折子连纸条儿俱各掷下交大理寺审讯。庞贼见圣上从折内翻出个纸条儿来已然吓得魂不附体。 联衔之人俱各暗暗耽惊。 一时散朝之后庞贼悄向廖天成道:“这纸条儿从何而来?”廖乌台猛然醒悟道:“是了是了。他捆刘三正为调出老师与门生来他就于此时放在折背后的。实实门生粗心之过。”庞吉听了连连点道:“不错不错。贤契不要多心。此事如何料的到呢。”及至到了大理寺庞吉一力担当从实说了惟求文大人婉转复奏。文大人只得将他畏罪的情形代为陈奏。圣上传旨:“庞吉着罚俸三年不准低销。联衔的罚俸一年不准抵销。”圣上却暗暗传旨与包公务必要题诗杀命之人定限严拿。包公奉了此旨回到开封便与展爷、公孙先生计议。无法可施只得连王、马、张、赵俱各天天出去到处访查那里有个影响。偏又值隆冬年近转瞬间又早新春。 过了元宵佳节看看到了二月光景包公屡屡奉旨总无影响。 幸亏圣眷优渥尚未嗔怪。 一日王朝与马汉商议道:“咱们天天出去访查大约无人不知。人既知道更难探访。莫若咱二人悄悄出城看个动静。贤弟以为何如?”马汉道:“出城虽好但不知往何处去呢?”王朝道:“咱们信步行去固然在热闹丛中踩访难道反往幽僻之处去么?”二人说毕脱去校尉服色各穿便衣离了衙门竟往城外而来。沿路上细细赏玩艳阳景色。见了多少人带着香袋的执着花的不知是往哪里去的。及至问人时原来花神庙开庙热闹非常正是开庙正期。二人满心欢喜随着众人来至花神庙各处游玩。却见后面有块空地甚是宽阔搭着极大的芦棚内中设摆着许多兵器架子。那边单有一座客棚里面坐着许多人。内中有一少年公子年纪约有三旬横眉立目旁若无人。王、马二人见了便向人暗暗打听。 方知此人姓严名奇他乃是已故威烈侯葛登云的外甥极其强梁霸道无恶不作。只因他爱眠花宿柳自己起了个外号叫花花太岁。又恐有人欺负他便用多金请了无数的打手自己也跟着学了些三角毛儿四门斗儿以为天下无敌。因此庙期热闹非常他在庙后便搭一芦棚比试棒棍拳脚。谁知设了一连几日并无人敢上前比试他更心高气傲自以为绝无对手。 二人正观望只见外面多少恶奴推推拥拥搀搀架架却是一个女子哭哭啼啼被众人簇拥着过了芦棚进了后面敞厅去了。王、马二人心中纳闷不知为了何事。忽又听从外面进来一个婆子嚷道:“你们这伙强盗青天白日就敢抢良家女子是何道理?你们若将他好好还我便罢你们若要不放我这老命就和你们拼了!”众恶奴一面拦挡一面吆喝。忽见从棚内又出来两个恶奴说道:“方才公子说了这女子本是府中丫环私行逃走总未寻着并且拐了好些东西。今日既然遇见把他拿住还要追问拐的东西呢。你这老婆子趁早儿走罢。倘若不依公子说啦就把你送县。”婆子闻听只急得嚎啕痛哭。又被众恶奴往外面拖拽这婆子如何支撑得住便脚不沾地往外去了。 王朝见此光景便与马汉送目。马汉会意即便跟下去打听底细。二人随后也就出来。刚走到二层殿的夹道只见外面进来一人迎头拦住道:“有话好说。这是什么意思?请道其详。”声音洪亮身量高大紫巍巍一张面皮黑漆漆满部髭须又是军官打扮更显得威严壮健。王、马二人见了便暗暗喝彩称羡。忽听恶奴说道:“朋友这个事你别管。我劝你有事治事无事趁早儿请别讨没趣儿。”那军官听了冷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那有管不得的道理。你们不对我说何不对着众人说说。你们如不肯说何妨叫那妈妈自己说说呢。” 众恶奴闻听道:“伙计你们听见了。这个光景他是管定了。” 忽听婆子道:“军官爷爷快救婆子性命啊!”旁边恶奴顺手就要打那婆子。只见那军官把手一隔恶奴倒退了好几步呲牙咧嘴把胳膊乱甩。王、马二人看了暗暗欢喜。又听军官道:“妈妈不必害怕慢慢讲来。”那婆子哭着道:“我姓王。这女儿乃是我街坊。因他母亲病了许在花神庙烧香。如今他母亲虽然好了尚未复元因此求我带了他来还愿不想竟被他们抢去。求军官爷搭救搭救。”说罢痛哭。只见那军官听了把眉一皱道:“妈妈不必啼哭。我与你寻来就是了。” 谁知众恶奴方才见那人把手略略一隔他们伙计就呲牙咧嘴便知这军官手头儿凶。大约婆子必要说出根由怕军官先拿他们出气他们便一个个溜了。来到后面一五一十俱告诉花花太岁。这严奇一听便气冲牛斗。以为今日若不显显本领以后别人怎肯甘心佩服呢。便一声断喝:“引路!”众恶奴狐假虎威来至前面嚷道:“公子来了!公子来了!”众人见严奇来到一个个俱替那军官担心以为太岁不是好惹的。 此时王、马二人看的明白。见恶霸前来知道必有一番较量惟恐军官寡不敌众。若到为难之时我二人助他一膀之力。那知那军官早已看见撇了婆子便迎将上去。众恶奴指手划脚道:“就是他!就是他!”严奇一看不由地暗暗吃惊道:“好大身量!我别不是他的个儿罢。”便话道:“你这人好生无礼。谁叫你多管闲事?”只见那军官抱拳赔笑道:“非是在下多管闲事。因那婆子形色仓皇哭得可怜。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望乞公子贵手高抬开一线之恩饶他们去罢。”说毕就是一揖。严奇若是有眼力的就依了此人从此做个相识只怕还有个好处。谁知这恶贼恶贯已满难以躲避。他见军官谦恭和蔼又是外乡之人以为可以欺负竟敢拿鸡蛋往鹅卵石上碰登时把眼一翻道:“好狗才!谁许你多管?”冷不防飕地就是一脚迎面踢来。这恶贼原想着是个暗算趁着军官作下揖去不能防备这一脚定然鼻青脸肿。哪知那军官不慌不忙瞧着脚临切近略一扬手在脚面上一拂口中说道:“公子休得无礼!”此话未完只见公子“啊呀”半天挣扎不起。众恶奴一见便嚷道:“你这厮竟敢动手!”一拥齐上以为好汉打不过人多。谁知那人只用手往左右一分一个个便东倒西歪哪个还敢上前。 忽听那边有人喊了一声:“闪开!俺来也!”手中木棍高扬就照军官劈面打来。军官见来得势猛将身往旁边一闪不想严奇刚刚的站起恰恰的太岁头就受了此棍吧的一声打了个脑浆迸裂。众恶奴了一声喊道:“了不得了公子被军汉打死了!快拿呀!快拿呀!”早有保甲地方并本县官役一齐将军汉围住。只听那军官道:“众位不必动手俺随你们到县就是了。”众人齐说道:“好朋友好朋友!敢做敢当这才是汉子呢。” 忽见那边走过两个人来道:“众位事要公平。方才原是他用棍打人误打在公子头上。难道他不随着赴县么?理应一同解县才是。”众人闻听讲得有理就要拿那使棍之人。那人将眼一瞪道:“俺史丹不是好惹的。你们谁敢前来?”众人吓得往后倒退。只见两个人之中有一人道:“你慢说是史丹就是屎蛋也要推你一推。”说时迟那时快顺手一掠将那棍也就逼住拢过来往怀里一带又向外一推真成了屎蛋咧叽哩咕噜滚在一边。那人上前按住对保甲道:“将他锁了!” 你道这二人是谁?原来是王朝、马汉。又听军汉说道:“俺遭逢此事所为何来?原为救那女子如今为人不能为彻这便如何是好?”王、马二人听了满口应承:“此事全在我二人身上。朋友你只管放心。”军汉道:“既如此就仰仗二位了。”说罢执手随众人赴县去了。 这里王、马二人带领婆子到后面。此时众恶奴见公子已死也就一哄而散谁也不敢出头。王、马二人一直进了敞厅将女子领出交付婆子护送出庙。问明了住处姓名恐有提问质对之事方叫他们去了。二人不辞辛苦即奔祥符县而来。到了县里说明姓名。门上急忙回禀了县官立刻请二位到书房坐了。王、马二人将始末情由说了一遍“此事皆系我二人目睹贵县不必过堂立刻解往开封府便了。”正说间外面拿进个略节来却是此案的名姓。死的名严奇军汉名张大持棍的名史丹。县官将略节递与王、马二人便吩咐将一干人犯多派衙役立刻解往开封。 王、马二人先到了开封府见了展爷、公孙先生便将此事说明。公孙策尚未开言展爷忙问道:“这军官是何形色?” 王、马二人将脸盘儿、身体儿说了一番。展爷听了大喜道:“如此说来别是他罢?”对着公孙先生伸出大指。公孙策道:“既如此少时此案解来先在外班房等侯悄悄叫展兄看看。 若要不是那人也就罢了倘若是那人冒名展兄不妨直呼其名使他不好改口。”众人听了俱各称善。 王、马二人又找了包兴来到书房回禀了包公深赞张大的品貌行事豪侠。包公听了虽不是寄柬留刀之人或者由这人身上也可以追出那人的下落心中也自暗暗忖度。王、马又将公孙策先生叫南侠偷看也回明了。包公点了点头二人出来。 不多时此案解到俱在外班房等侯。王、马二人先换了衣服前往班房。见放着帘子。随后展爷已到便掀起帘缝一瞧不由地满心欢喜对着王、马二人悄悄道:“果然是他。妙极妙极!”王、马二人连忙问道:“此人是谁?”展爷道:“贤弟休问。等我进去呼出名姓二位便知。二位贤弟即随我进来劣兄给你们彼此一引见他也不能改口了。”王、马二人领命。 展爷一掀帘子进来道:“小弟打量是谁?原来是卢方兄到了。久违啦久违!”说着王、马二人进来。展爷给引见道:“二位贤弟不认得么?这位便是陷空岛卢家庄号称钻天鼠名卢方的卢大员外。二位贤弟快来见礼。”王、马急上前。 展爷又向卢方道:“卢兄这便是开封府四义士之中的王朝、马汉两位老弟。”三个人彼此执手作揖。卢方到了此时也不能说我是张大不是姓卢的。人家连家乡住处俱各说明还隐瞒什么呢?卢方反倒问展爷道:“足下何人?为何知道卢方的贱名?”展爷道:“小弟名唤展昭。曾在茉花村芦花荡为邓彪之事小弟见过尊兄。终日渴想至甚不想今日幸会。”卢方听了方才知道是南侠便是号“御猫”的。他见展爷人品气度和蔼之甚毫无自满之意便想起五弟任意胡为全是自寻苦恼不觉暗暗感叹。面上却陪着笑道:“原来是展老爷。就是这二位老爷方才在庙上多承垂青看顾我卢方感之不尽。” 二人听了不觉哈哈大笑道:“卢兄太外道了何得以老爷相呼?显见得我等不堪为弟了。”卢方道:“三位老爷太言重了。 一来三位现居皇家护卫之职二来卢方刻下乃人命重犯何敢以弟兄相称?岂不是太不知自量了么!”展爷道:“卢兄过于能言了。”王、马二人道:“此处不是讲话的所在请卢兄到后面一叙。”卢方道:“犯人尚未过堂如何敢蒙如此厚待断难从命。”展爷道:“卢兄放心全在小弟等身上。请到后面还有众人等着要与老兄会面。”卢方不能推辞只得随着三人来到后面公厅。早见张、赵、公孙三位降阶而迎。展爷便一一引见欢若平生。 来到屋内大家让卢方上座。卢方断断不肯总以犯人自居:“理当侍立能够不罚跪足见高情。”大家哪里肯依。 还是愣爷赵虎道:“彼此见了放着话不说且自闹这些个虚套子。卢大哥你是远来你就上面坐。”说着把卢方拉至座。卢方见此光景只得从权坐下。王朝道:“还是四弟爽快。再者卢兄从此什么犯人咧、老爷咧也要免免才好省得闹的人怪肉麻的。”卢方道:“既是众位兄台抬爱拿我卢某当个人看待我卢方便从命了。”左右伴当献茶已毕还是卢方先提起花神庙之事。王、马二人道:“我等俱在相爷台前回明。小弟二人便是证见。凡事有理断不能难为我兄。”只见公孙先生和展爷彼此告过失陪出了公所往书房去了。未知相爷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义释卢方史丹抵命 误伤马汉徐庆被擒 且说公孙先生同展爷去不多时转来道:“相爷此时已升二堂特请卢兄一见。”卢方闻听只打量要过堂了连忙立起身来道:“卢方乃人命要犯如何这样见得相爷?卢方岂是不知规矩的么?”展爷连声道“好”一回头吩咐伴当快看刑具。众人无不点头称羡。少时刑具拿到连忙与卢方上好。 大家围随来至二堂以下。 王朝进内禀道:“卢方带到。”忽听包公说道:“请。” 这一声连卢方都听见了自己登时反倒不得主意了。随着王朝来至公堂双膝跪倒匍匐在地。忽听包公一声断喝道:“本阁着你去请卢义士如何用刑具拿到是何道理?还不快快卸去!”左右连忙上前卸去刑具。包公道:“卢义士有话起来慢慢讲。”卢方哪里敢起来连头也不敢抬便道:“罪民卢方身犯人命重案望乞相爷从公判断感恩不尽。”包公道:“卢义士休如此迂直。花神庙之事本阁尽知。你乃行侠尚义济弱扶倾。就是严奇丧命自有史丹对抵与你什么相干?他等强恶助纣为虐冤冤相报暗有循环。本阁已有办法即将史丹定了误伤的罪名完结此案。卢义士理应释放无事只管起来。本阁还有话讲。”展爷向前悄悄道:“卢兄休要辜负相爷一片爱慕之心快些起来莫要违悖钧谕。”那卢方到了此时概不由己朝上叩头。展爷顺手将他扶起包公又吩咐看座。卢方哪里敢坐鞠躬侍立。偷眼向上观瞧见包公端然正坐不怒而威那一派的严肃正气实令人可畏而可敬心中暗暗夸奖。 忽见包公含笑问道:“卢义士因何来京?请道其详。”一句话问得个卢方紫面上套着紫半晌答道:“罪民因寻盟弟白玉堂故此来京。”包公又道:“是义士一人前来还有别人?”卢方道:“上年初冬之时罪民已遣韩彰、徐庆、蒋平三个盟弟一同来京。不料自去冬至今杳无音信。罪民因不放心故此亲身来寻。今日方到花神庙。”包公听卢方直言无隐便知此人忠厚笃实遂道:“原来众义士俱各来了。义士既以实言相告本阁也就不隐瞒了。令弟五义士在京中做了几件出类拔萃之事连圣上俱各知道。并且圣上还夸奖他是个侠义之人钦派本阁细细访查。如今义士既已来京肯替本阁代为细细访查么?”卢方听至此连忙跪倒道:“白玉堂年幼无知惹下滔天大祸至干圣怒理应罪民寻找擒拿到案。任凭圣上天恩相爷的垂照。”包公见他应了便叫:“展护卫同公孙先生好生款待恕本阁不陪。留去但凭义士不必拘束。”卢方听了复又叩头起来同定展爷出来。 到了公所之内只见酒肴早巳齐备却是公孙先生预先吩咐的。仍将卢方让至上座众人左右相陪。饮酒之间便提此事。卢爷是个豪爽忠诚之人应了三日之内有与无必来复信酒也不肯多饮便告别了众人。众人送出衙外也无赘话烦言彼此一执手卢方便扬长去了。 展爷等回至公所又议论卢方一番:为人忠厚、老诚、豪爽。 公孙策道:“卢兄虽然诚实惟恐别人却不似他。方才听卢方之言说那三义已于隆冬之时来京想来也必在暗中探访。今日花神庙之事人人皆知解到开封府。他们如何知道立刻就把卢兄释放了呢?必以为人命重案寄监收禁。他们若因此事夤夜前来淘气却也不可不防。”众人听了俱各称是。” 似此如之奈何?”公孙策道:“说不得大家辛苦些出人巡逻。第一保护相爷要紧。”此时天已初鼓展爷先将里衣扎缚当佩了宝剑外面罩了长衣同公孙先生竟进书房去了。这里四勇士也就各各防备暗藏兵刃俱各留神小心。 单言卢方离了开封府之时已将掌灯又不知伴当避于何处有了寓所不曾。自己虽然应了找寻白玉堂却又不知他落于何处。心内思索竟自无处可归。忽见迎面来了一人天气昏黑看不真切。及至临近一看却是自己伴当满心欢喜。 伴当见了卢方反倒一怔悄悄问道:“员外如何能够回来? 小人已知员外解到开封故此急急进京城内找了下处安放了行李带上银两特要到开封府去与员外安置。不想员外竟会回来了。”卢方道:“一言难尽。且到下处再讲。”伴当道:“小人还有一事也要告禀员外呢。”说着话伴当在前引路主仆二人来到下处。卢方掸尘净面之时酒饭已然齐备。卢方入座一边饮酒一边对伴当悄悄说道:“开封府遇见南侠给我引见了多少朋友真是人人义气个个豪杰。多亏了他们在相爷跟前竭力分辩全推在那姓史的身上我是一点事儿没有。”又言:“包公相待甚好义士长义士短的称呼赐座说话。我便偷眼观瞧相爷真好品貌真好气度实在是国家的栋梁万民之福!后来问话之间就提起五员外来了。相爷觌面吩咐托我找寻。我焉有不应的呢?后来大家又在公所之内设了酒肴众朋友方说出五员外许多的事来。敢则他做的事不少什么寄柬留刀、与人辨冤、夜间大闹开封府、南侠比试。这还庶乎可以。谁知他又上皇宫内苑题什么诗又杀了总管太监。你说五员外胡闹不胡闹?并且还有奏折内夹纸条儿又是什么盗取黄金我也说不了许多了。我应了三日之内找得着找不着必去复信故此我就回来了。你想哪知五员外下落?往哪里去找呢?你方才说还有一事是什么事呢?”伴当道:“若依员外说来要找五员外却甚容易。”卢方听了欢喜道:“在哪里呢?”伴当道:“就是小人寻找下处之时遇见了跟二爷的人。小人便问他众位员外在哪里居住。他便告诉小人说在庞太师花园后楼名叫文光楼是个堆书籍之所。 同五员外都在那里居住呢。小人已问明了庞太师的府第却离此不远。出了下处往西一片松林高大的房子便是。”卢方听了满心畅快连忙用毕了饭。 此时天气已有初更卢方便暗暗装束停当穿上夜行衣靠吩咐伴当看守行李悄悄地竟奔了庞吉府的花园文光楼而来。到了墙外他便施展飞檐走壁之能上了文光楼。恰恰遇见白玉堂独自一人在那里。见面之时不由的长者之心落下几点忠厚泪来。白玉堂却毫不在意。卢方述说了许多思念之苦方问道:“你三个兄长往哪里去了?”白玉堂道:“因听见大哥遭了人命官司解往开封府他们哥儿仨方才俱换了夜行衣服上开封府了。”卢方听了大吃一惊想道:“他们这一去必要生出事来岂不辜负相爷一团美意?倘若有些差池我卢某何以见开封众位朋友呢?”想至此坐立不安好生的着急。直盼到交了三鼓还不见回来。 你道韩彰、徐庆、蒋平为何去许久?只因他等来到开封府见内外防范甚严便越墙从房上而入。刚到跨所大房之上恰好包兴由茶房而来猛一抬头见有人影不觉失声道:“房上有人!”对面便是书房。展爷早已听见脱去长衣拔出宝剑一伏身斜刺里一个健步往房上一望见一人已到檐前。 展爷看得真切从囊中一伸手掏出袖箭反背就是一箭。只见那人站不稳身体一歪掉下房来。外面王、马、张、赵已然赶进来了。赵虎紧赶一步按住那人。张龙上前帮助绑了。展爷正要纵身上房忽见房上一人把手一扬向下一指。展爷见一缕寒光竟奔面门知是暗器把头一低刚刚躲过。不想身后是马汉肩头之下已中了弩箭。展爷一飞身已到房上竟奔了使暗器之人。那人用了个风扫败叶势一顺手就是一朴刀。一片冷光奔了展爷的下三路。南侠忙用了个金鸡独立回身势用剑往旁边一削只听当的一声朴刀却短了一截。只见那人一转身越过房脊。又见金光一闪却是三棱蛾眉刺竟奔眉攒而来。展爷将身一闪刚用宝剑一迎谁知钢刺抽回剑却使空。南侠身体一晃几乎栽倒。忙一伏身将宝剑一拄脚下立住。用剑逼住面门长起身来。再一看时连个人影儿也不见了。展爷只得跳下房来进了书房参见包公。 此时已将捆缚之人带至屋内。包公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夤夜至此?”只听那人道:“俺乃穿山鼠徐庆;特为救俺大哥卢方而来不想中了暗器遭擒。不用多言只要叫俺见大哥一面俺徐庆死也甘心瞑目。”包公道:“原来三义士到了。”即命左右松了绑看座。徐庆也不致谢也不逊让便一屁股坐下。将左脚一伸顺手将袖箭拔出道:“是谁的暗器拿了去。”展爷过来接去。徐庆道:“你这袖箭不及俺二哥的弩箭。他那弩箭有毒若是着上药性一便不省人事。”正说间只见王朝进来禀道:“马汉中了弩箭昏迷不醒。”徐庆道:“如何?千万不可拔出还可以多活一日。明日这时候也就呜呼了。”包公听了连忙问道:“可有解药没有?”徐庆道:“有啊。却是俺二哥带着从不传人。受了此毒总在十二个时辰之内用了解药即刻回生。若过了十二个时辰纵有解药也不能好了。这是俺二哥独得的奇方再也不告诉人的。”包公见他说话虽然粗鲁却是个直爽之人堪与赵虎称为伯仲。徐庆忽又问道:“俺大哥卢方在哪里?” 包公便道:“昨晚已然释放卢义士已不在此了。”徐庆听了哈哈大笑道:“怪道人称包老爷是个好相爷忠正为民。如今果不虚传。俺徐庆倒要谢谢了!”说罢噗通趴在地下就是一个头招得众人不觉要笑。徐庆起来就要找卢方去。包公见他天真烂熳不拘礼法只要合了心就乐便道:“三义士你看外面已交四鼓。夤夜之间哪里寻找?暂且坐下我还有话问你。”徐庆却又坐下。包公便问白玉堂所做之事。愣爷徐庆一一招承“惟有劫黄金一事却是俺二哥、四弟并有柳青假冒王、马、张、赵之名用蒙*汗*药酒将那群人药倒我们盗取了黄金。”众人听了个个点头舒指。 徐庆正在高谈阔论之时只见差役进来禀道:“卢义士在外求见。”包公听了急着展爷请来相见。不知卢方来此为了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设谋诓药气走韩彰 遣兴济贫欣逢赵庆 且说卢方又到开封府求见你道却为何事?只因他在文光楼上盼到三更之后方见韩彰、蒋平。二人见了卢方更觉诧异忙问道:“大哥如何能在此呢?”卢方便将包相以恩相待释放无事的情由说了一遍。蒋平听了对着韩、白二人道:“我说不用去三哥务必不依。这如今闹得倒不成事了!”卢方道:“你三哥哪里去了?”韩彰把到了开封彼此对垒的话说了一遍。卢方听了只急得搓手半晌叹了口气道:“千不是万不是全是五弟不是。”蒋平道:“此事如何抱怨五弟呢?”卢方道:“他若不找什么姓展的咱们如何来到这里?” 韩彰听了却不言语。蒋平道:“事已如此也不必抱怨了。难道五弟有了英名你我作哥哥的岂不光彩么?只是如今依大哥怎么样呢?”卢方道:“再无别说只好劣兄将五弟带至开封府一来恳求相爷在圣驾前保奏二来当与南侠赔个礼儿也就没事了。”玉堂听了登时气得双眉紧皱二目圆睁若非在文光楼上早已怪叫、吆喝起来。便怒道:“大哥此话从何说起?小弟既来寻找南侠便与他誓不两立。虽不能他死我活总要叫他甘心拜服于我方能出这口恶气。若非如此小弟至死也是不从的!”蒋平听了在旁赞道:“好兄弟好志气!真与我们陷空岛争气!”韩彰在旁瞅了蒋平一眼仍是不语。卢方道:“据五弟说来你与南侠有仇么?”玉堂道:“并无仇隙。”卢方道:“既无仇隙你为何恨他到如此地步呢?”玉堂道:“小弟也不恨他 只恨这‘御猫’二字。我也不管他是有意我也不管是圣上所赐只是有个‘御猫’便觉五鼠减色是必将他治倒方休。如不然大哥就求包公回奏圣上将南侠的‘御猫’二字去了或改了小弟也就情甘认罪。”卢方道:“五弟你这不是为难劣兄么?劣兄受包相知遇之恩应许寻找五弟。如今既已见着我却回去求包公改‘御猫’二字此话劣兄如何说得出口来?”玉堂听了冷笑道:“哦!敢则大哥受了包公知遇之恩。既如此就该拿了小弟去请功候赏啊!” 只这一句话把个仁义的卢方气得默默无言站起身来出了文光楼跃身下去便在后面大墙以外走来走去。暗道:“我卢方交结了四个兄弟不想为此事五弟竟如此与我翻脸。 他还把我这长兄放在心里么?”又转想包公相待的那一番情义自己对众人说的话更觉心中难受。左思右想心乱如麻。一时间浊气上攻自己把脚一跺道:“嗳!莫若死了由着五弟闹去也省得我提心吊胆。”想罢一抬头只见那边从墙上斜插一枝杈丫甚是老干自己暗暗点头道:“不想我卢方竟自结果在此地了。”说罢从腰间解下丝绦往上一扔搭在树上将两头比齐刚要结扣只见这丝绦哧哧哧自己跑到树上去了。卢方怪道:“可见时衰鬼弄人了。怎么丝绦也会活了呢?”正自思忖忽见顺着枝干下来一人却是蒋四爷说道:“五弟糊涂了怎么大哥也反悔了呢?”卢方见了蒋平不觉滴下泪来道:“四弟你看适才五弟是何言语?叫劣兄有何面目生于天地之间?”蒋平道:“五弟此时一味的心高气傲难以治服。不然小弟如何肯随和他呢。需要另设别法折服于他便了。”卢方道:“此时你我往何方去好呢?”蒋平道:“赶着上开封府。就算大哥方才听见我等到了故此急急前来赔罪。再者也打听打听三哥的下落。”卢方听了只得接过丝绦将腰束好一同竟奔开封府而来。 见了差役说明来历。差役去不多时便见南侠迎了出来。 彼此相见又与蒋平引见。随即来到书房。刚一进门见包公穿着便服在上面端坐连忙双膝跪倒口中说道:“卢方罪该万死望乞恩相赦宥。”蒋平也就跪在一旁。徐庆正在那里坐着见卢方与蒋平跪倒他便顺着座儿一溜也就跪下了。 包公见他们这番光景真是豪侠义气连忙说道:“卢义士他等前来原不知本阁已将义士释放故此为义气而来。本阁也不见罪。只管起来还有话说。”卢方等听了只得向上叩头立起身来。包公见蒋平骨瘦如柴形如病夫便问:“此是何人?”卢方一一回禀。包公方知就是善会水的蒋泽长。 忙命左右看座。连展爷与公孙策俱各坐了。包公便将马汉中了毒药弩箭昏迷不醒的话说了一回。依卢方就要回去向韩彰取药。蒋平拦道:“大哥若取药惟恐二哥当着五弟总不肯给的;莫若小弟使个计策将药诓来再将二哥激走了剩了五弟一人孤掌难鸣也就好擒了。”卢方听说便问计将安出。 蒋平附耳道:“如此如此二哥焉有不走之理。”卢方听了道:“这一来你二哥与我岂不又分散了么?”蒋平道:“目下虽然分别日后自然团聚。现在外面已交五鼓事不宜迟且自取药要紧。”连忙向展爷要了纸笔墨砚提笔一挥而就。折叠了叫卢方打上花押便回明包公仍从房上回去又近又快。 包公应允。蒋平出了书房将身一纵上房越脊登时不见。众人无不称羡。 单说蒋爷来至文光楼还听见韩彰在那里劝慰白玉堂。原来玉堂的余气还未消呢。蒋平见了二人道:“我与大哥将三哥好容易救回不想三哥中了毒药袖箭大哥背负到前面树林再也不能走了。小弟又背他不动。只得二哥与小弟同去走走。” 韩爷听了连忙离了文光楼。蒋平便问:“二哥药在何处?” 韩彰从腰间摘下个小荷包来递与蒋平。蒋平接过摸了摸却有两丸急忙掏出。将衣边钮子咬下两个咬去鼻儿滴溜圆又将方才写的字帖裹了裹塞在荷包之内仍递与韩彰。 将身形略转了几转他便抽身竟奔开封府而来。 这里韩爷只顾奔前面树林以为蒋平拿了药去先解救徐庆去了哪里知道他是奔了开封呢?韩二爷来到树林四下里寻觅并不见大哥、三弟不由心下纳闷。摸摸荷包药仍二丸未动更觉不解。四爷也不见了只得仍回文光楼来。见了白玉堂说了此事未免彼此狐疑。韩爷回手又摸了摸荷包道:“呀!这不象药。”连忙叫白玉堂敲着火种隐着光亮一看原来是字帖儿裹着钮子。忙将字帖儿打开观看却有卢方花押上面写着叫韩彰绊住白玉堂作为内应方好擒拿。 白玉堂看了不由地怀疑道:“二哥就把小弟绑了罢交付开封就是了。”韩爷听了急道:“五弟休出此言。这明是你四哥恐我帮助于你故用此反间之计。好好好这才是结义的好弟兄呢!我韩彰也不能做内应也不能帮扶五弟俺就此去也!”说罢立起身来出了文光楼跃身去了。 这时蒋平诓了药回转开封已有五鼓之半。连忙将药研好一丸灌将下去。不多时马汉回转过来吐了许多毒水心下方觉明白。大家也就放了心了。略略歇息天已大亮。 到了次日晚间蒋平又暗暗到文光楼。谁知玉堂却不在彼不知投何方去了。卢方又到下处叫伴当将行李搬来。从此开封府又添了陷空岛的三义帮扶着访查此事。却分为两班:白日却是王、马、张、赵细细缉访夜晚却是南侠同着三义暗暗搜寻。 不想这一日赵虎因包公入闱闲暇无事想起王、马二人在花神庙巧遇卢方暗自想道:“我何不也出城走走呢?” 因此扮了个客人的模样悄悄出城信步行走。正走着觉得腹中饥饿便在村头小饭馆内意欲独酌吃些点心。刚然坐下要了酒随意自饮。只见那边桌上有一老头儿却是外乡形景满面愁容眼泪汪汪也不吃也不喝只是瞅着赵爷。 赵爷见他可怜便问道:“你这老头儿瞧俺则甚?”那老者见问忙立起身来道:“非是小老儿敢瞧客官。只因腹中饥饿缺少钱钞见客官这里饮酒又不好启齿。望乞见怜。”赵虎听了哈哈大笑道:“敢则是你饿了这有何妨呢?你便过来俺二人同桌而食有何不可?”那老儿听了欢喜未免脸上有些羞惭。及至过来赵爷要了点心馒馒叫他吃。他却一边吃着一边落泪。赵爷看了心中不悦道:“你这老头儿好不晓事。你说饿了俺给你吃。你又哭什么呢?”老者道:“小老儿有心事难以告诉客官。”赵爷道:“原来你有心事这也罢了。我且问你你姓什么。”老儿道:“老儿姓赵。”赵虎道:“嗳哟!原来是当家子。”老者又接着道:“小老儿姓赵名庆乃是仁和县的承差。只因包三公子太原进香……”赵虎听了道:“什么包三公子?”老者道:“便是当朝宰相包相爷的侄儿。”赵虎道:“哦哦。包三公子进香怎么样?”老者道:“他故意的绕走苏州一来为游山玩景二来为勒索州县的银两。”赵虎道:“竟有这等事?你讲你讲。”老者道:“只因路过管城县我家老爷派我预备酒饭迎至公馆款待。谁想三公子说铺垫不好预备的不佳他要勒索程仪三百两。 我家老爷乃是一个清官并无许多银两。又说小人借水行舟希图这三百两银子将我打了二十板子。幸喜衙门上下俱是相好却未打着。后来见了包三公子将我吊在马棚这一顿马鞭子打的却不轻。还是应了另改公馆孝敬银两方将我放出来。小老儿一时无法因此脱逃意欲到京寻找一个亲戚。不想投亲不着只落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衣服典当已尽看看不能糊口将来难免饿死做定他乡之鬼呀!”说罢痛 哭。赵爷听至此又是心疼赵庆又是气恨包公子恨不得立刻拿来出这口恶气。因对赵庆道:“老人家你负此沉冤何不写个诉呈呢?”未知赵庆如何答对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忠烈题诗郭安丧命 开封奉旨赵虎乔装 且说何太监听了一怔,道:“奴婢瞧都堂为人行事却是极好的,而且待你老人家不错,怎么这样恨他呢?想来都堂是他跟的人不好,把你老人家闹寒了心咧。”郭安道:“你小人家不懂得圣人的道理。圣人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害了我的叔叔,就如害了父母一般,我若不报此仇,岂不被人耻笑呢?我久怀此心,未得其便。如今他既用人参做酒,这是天赐其便。”何太监暗暗想道:“敢则与都堂原有仇隙,怨不得他每每的如有所思呢。但不知如何害法?我且问明白了,再做道理。”便道:“他用人参乃是补气养神的,你老人家怎么倒说天赐其便呢?”郭安道:“我且问你,我待你如何?”常喜道:“你老人家是最疼爱我的,真是吃虱子落不下大腿,不亚如父子一般,谁不知道呢?”郭安道:“既如此,我这一宗事也不瞒你。你若能帮着我办成了,我便另眼看待于你。咱们就认为义父子,你心下如何呢?”何太监听了,暗忖道:“我若不应允,必与他人商议。那时,不但我不能知道,反叫他记了我的仇了。”便连忙跪下道:“你老人家若不憎嫌,儿子与爹爹磕头。”郭安见他如此,真是乐得了不得,连忙扶起来道:“好孩子,真令人可疼!往后必要提拔于你。只是此事须要严密,千万不可泄漏。”何太监道:“那是自然,何用你老人家嘱咐呢。但不知用儿子做什么?”郭安道:“我有个漫毒散的方子,也是当初老太爷在日,与尤奶奶商议的,没有用着。我却记下这个方子。此乃最忌的是人参。若吃此药,误用人参,犹如火上浇油,不出七天,必要命尽无常。这都是‘八反’里头的。如今将此药放在酒里,请他来吃。他若吃了,回去再一喝人参酒,毒气相攻,虽然不能七日身亡,大约他有年纪的人了,也就不能多延时日。又不露痕迹。你说好不好?”何太监说:“此事却用儿子做什么呢?”郭安道:“你小人家又不明白了。你想想,跟都堂的那一个不是鬼灵精儿似的。若请他吃酒,用两壶斟酒,将来有个好歹,他们必疑惑是酒里有了毒了。那还了得么。如今只用一把壶斟酒。这可就用着你了。”何太监道:“一个壶里怎么能装两样酒呢?这可闷杀人呢。”郭安道:“原是呀,为什么必得用你呢?你进屋里去,在博古阁子上把那把洋錾填金的银酒壶拿来。” 何常喜果然拿来。在灯下一看,见此壶比平常酒壶略粗些,底儿上却有两个窟窿。打开盖一瞧,见里面中间却有一层隔膜圆桶儿。看了半天,却不明白。郭安道:“你瞧不明白,我告诉你罢。这是人家送我的顽意儿。若要灌人的酒,叫他醉了,就用着这个了。此壶名叫转心壶。待我试给你看。”将方才喝的茶还有半碗,揭开盖灌入左边。又叫常喜舀了半碗凉水,顺着右边灌入,将盖盖好。递与何常喜,叫他斟。常喜接过,斟了半天也斟不出来。郭安哈哈大笑道:“傻孩子,你拿来罢。别呕我了,待我斟给你看。”常喜递过壶去,郭安接来道:“我先斟一杯水。”将壶一低,果然斟出水来。又道:“我再斟一杯茶。”将壶一低,果然斟出茶来。常喜看了纳闷,道:“这是什么缘故呢?好老爷子,你老细细告诉孩儿罢。”郭安笑道:“你执着壶靶,用手托住壶底。要斟左边,你将右边窟窿堵住,要斟右边,将左边窟窿堵住,再没有斟不出来的。千万要记明白了。你可知道了?”何太监道:“话虽如此说,难道这壶嘴儿他也不过味么?”郭安道:“灯下难瞧。你明日细细看来,这壶嘴里面也是有隔膜的,不过灯下斟酒,再也看不出来的。 不然,如何人家不能犯疑呢?一个壶里吃酒还有两样么?哪里知道真是两样呢。这也是能人巧制想出这蹊跷法子来。且不要说这些。我就写个帖儿,你此时就请去。明日是十五,约他在此赏月。他若果来,你可抱定酒壶,千万记了左右窟窿,好歹别斟错了,那可不是顽的!”何常喜答应,拿了帖子,便奔都堂这边来了。 刚过太湖石畔,只见柳荫中蓦然出来一人,手中钢刀一晃,光华夺目。又听那人说道:“你要嚷就是一刀!”何常喜吓得哆嗦做一团。那人悄悄道:“俺将你捆缚好了,放在太湖石畔柳树之下,若明日将你交到三法司或开封府,你可要直言申诉。倘若隐瞒,我明晚割你的首级!”何太监连连答应,束手就缚。那人一提,将他放在太湖石畔柳荫之下。又叫他张口,填了一块棉絮。执着明晃晃的刀,竟奔郭安屋中而来。 这里郭安呆等小太监何常喜,忽听脚步声响,以为是他回来,便问道:“你回来了么?”外面答道:“俺来也。”郭安一抬头,见一人持利刃,只吓得嚷了一声:“有贼!”谁知头已落地。外面巡更太监忽听嚷了一声,不见动静,赶来一看,但见郭安已然被人杀死在地。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去回禀了执事太监,不敢耽延,回禀都堂陈公公,立刻派人查验。又在各处搜寻,于柳荫之下救了何常喜,松了绑背,掏出棉絮,容他喘息。问他,他却不敢说,止于说:“捆我的那个人曾说来,叫我到三法司或开封府方敢直言实说,若说错了,他明晚还要取我的首级呢。”众人见他说的话内有因,也不敢追问,便先回禀了都堂。都堂添派人好生看守,待明早启奏便了。 次日五鼓,天子尚未临朝,陈公公进内请了安,便将万代寿山总管郭安不知被何人杀死,并将小太监何常喜被缚一切言语,俱备奏明。仁宗闻奏,不由地诧异道:“朕之内苑,如何敢有动手行凶之人?此人胆量也就不小呢。”就将何常喜交开封府审讯。陈公公领旨,才待转身,天子又道:“今乃望日,朕要到忠烈祠拈香,老伴伴随朕一往。”陈林领旨出来,先传了将何常喜交开封府的旨意,然后又传圣上到忠烈祠拈香的旨意。 掌管忠烈祠太监知道,圣上每逢朔望必来拈香,早已预备。圣上排驾到忠烈祠,只见杆上黄幡飘荡,两边鼓响钟鸣。 圣上来至内殿,陈伴伴紧紧跟随。正面塑着忠烈寇承御之像,仍是宫妆打扮,却是站像。两边也塑着随侍四个配像。天子朝上默祝拈香,虽不下拜,那一番恭敬也就至诚的很呢。拈香已毕,仰观金像。惟有陈公公在旁,见塑像面貌如生,不觉的滴下泪来。又不敢哭,连忙拭去。谁知圣上早已看见,便不肯正视,反仰面瞧了瞧佛门宝幡。猛回头,见西山墙山花之内字迹淋漓,心中暗道:“此处却有何人写字?”不觉移步近前仰视。老伴伴见圣上仰面看视,心中也自狐疑:“此字是何人写的呢?”幸喜字体极大,看得真切,却是一首五言绝句诗。写的是: 忠烈保君王,哀哉杖下亡。 芳名垂不朽,博得一炉香。 词语虽然粗俗,笔气极其纵横,而且言简意深,包括不遗。圣上便问道:“此诗何人所写?”陈林道:“奴婢不知。待奴婢问来。”转身将管祠的太监唤来,问此诗的来由。这人听了,只吓得惊疑不止,跪奏道:“奴婢等知道今日十五,圣上必要亲临。昨日带领多人细细掸扫,拂去浮尘,各处留神,并未见有此诗句。如何一夜之间竟有人擅敢题诗呢?奴婢实系不知。”仁宗猛然省悟道:“老伴伴,你也不必问了。朕却明白此事。你看题诗之处,非有出奇的本领之人,再也不能题写;郭安之死,非有出奇的本领之人,再也不能杀死。据朕想来,题诗的即是杀人的,杀人的就是题诗的。且将宰相包卿宣来见朕。” 不多时,包公来到,参见了圣驾。天子便将题诗杀命的原由说了一番。包公听了,正是白玉堂闹了开封之后,这些日子并无动静,不想他却来在禁院来了,不好明言,只得启奏:“待臣慢慢访查。”却又踏看了一番,并无形迹,便护从圣驾还宫,然后急急乘轿回衙。立刻升堂,将何常喜审问。何太监便将郭安定计如何要谋害陈林,现有转心壶,还有茶水为证。 并将捆他那人如何形相、面貌、衣服,说的是何言语,一字不敢撒谎,从实诉将出来。包公听了,暂将何太监令人看守,便回转书房,请了展爷、公孙策来,大家商酌一番。二人也说:“此事必是白玉堂所为无疑,需要细细访拿才好。”二人别了包公,来到官厅,又与四义士一同聚议。 次日,包公入朝,将审何常喜的情由奏明。天子闻听,更觉欢喜,称赞道:“此人虽是暗昧,他却秉公除奸,行侠作义,却也是个好人。卿家必须细细访查,不拘时日,务要将此人拿住,朕要亲览。”包公领旨,到了开封,又传与众人。谁不要建立此功?从此后,处处留神,人人小心,再也毫无影响。 不料愣爷赵虎,他又想起当初扮花子访得一案实在的兴头。 如今何不照旧再走一遭呢?因此叫小子又备了行头。此次却不隐藏,改扮停当,他就从开封府角门内大摇大摆的出来,招得众人无不嘲笑。他却鼓着腮帮子,当正经事办,以为是查访,不可亵渎。其中就有好性儿的跟着他,三三两两在背后指指戳戳。后来这三两个人见跟的人多了,他们却煞住脚步,别人却跟着不离左右。赵虎一想:“可恨这些人没有开过眼,连一个讨饭的也没看见过。真是可厌得很咧!”要知端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错递呈权奸施毒计 巧结案公子辨奇冤 且说赵虎暗道:“我家相爷赤心为国谁知他的子侄如此不法。我何不将他指引到开封府看我们相爷如何办理?是秉公呵还是徇私呢?”想罢道:“你正该写个呈子。”赵庆道:“小老儿上京投亲正为递呈分诉。”赵虎道:“不知你想在何处去告呢?”赵庆道:“小老儿闻得大理寺文大人那里颇好。”赵爷道:“文大人虽好总不如开封府包太师那里好。”赵庆道:“包太师虽好惟恐这是他本家之人未免要有些袒护于事反为不美。”赵虎道:“你不知道包太师办事极其公道无论亲疏总要秉正除奸。若在别人手里告了他倒可托个人情或者官府做个人情那倒有的。你若在他本人手里告了他便得秉公办理再也不能偏向的。”赵庆听了有理便道:“既承指教明日就在太师跟前告就是了。”赵虎道:“你且不要忙。如今相爷现在 场内约于十五日后你再进城拦轿呈诉。”当下叫他吃饱了却又在肚兜内摸出半锭银子来道:“这还有五六天工夫呢莫不成饿着吗?拿去做盘费用罢。”赵庆道:“小老儿既蒙赏吃点心如何还敢受赐银两?”赵虎道:“这有什么要紧你只管拿去。你若不要俺就恼了。”赵庆只得接过来千恩万谢的去了。 赵虎见赵庆去后自己又饮了几杯才出了饭铺也不访查了便往旧路归来。心中暗暗盘算倒替相爷为难。此事要接了呈子生气是不消说了。只是如何办法呢!自己又嘱咐:“赵虎啊赵虎!你今日回开封可千万莫露风声。这可是要紧的啊!”他虽如此想哪里知道凡事不可预料。他若是将赵庆带至开封倒不能错。谁知他又细起心来了这才闹的错大了呢。 赵虎在开封府等了几天却不见赵庆鸣冤心中暗暗辗转道:“那老儿说是必来如何总未到呢?难道他是个诓嘴吃的?若是如此我那半锭银子花的才冤呢!” 你道赵庆为何不来?只因他过了五天这日一早起进城来正走到闹热丛中忽见两旁人一分嚷道:“闪开!闪开!太师爷来了!太师爷来了!”赵庆听见“太师”二字便煞住脚步等着轿子临近便高举呈词双膝跪倒口中喊道:“冤枉啊冤枉!”只见轿已打杆有人下马接过呈子递入轿内。 不多时只听轿内说道:“将这人带至府中问去。”左右答应一声。轿夫抬起轿来如飞的竟奔庞府去了。 你道这轿内是谁?却是太师庞吉。这老奸贼得了这张呈子如拾珍宝一般立刻派人请女婿孙荣与门生廖天成。及至二人来到老贼将呈子与他等看了只乐得手舞足蹈屁滚尿流以为此次可将包黑参倒了。又将赵庆叫到书房好言好语细细地问了一番。便大家商议缮起奏折预备明日呈递。又暗暗定计如何行文搜查勒索的银两又如何到了临期使他再不能更改。洋洋得意乐不可言。 至次日圣上临殿。庞吉出班将呈子谨呈御览。圣上看了心中有些不悦立刻宣包公上殿便问道:“卿有几个侄儿?”包公不知圣意只得奏道:“臣有三个侄男。长次俱务农惟有第三个却是生员名叫包世荣。”圣上又问道:“你这侄男可曾见过没有?”包公奏道:“微臣自在京供职以来并未回家。惟有臣的大侄见过其余二侄、三侄俱未见过。” 仁宗天子点了点头便叫陈伴伴将此折递与包卿看。包公恭敬捧过一看连忙跪倒奏道:“臣子侄不肖理应严拿押解来京严加审讯。臣有家教不严之罪亦当从重究治。仰恳天恩依律施行。”奏罢便匍匐在地。圣上见包公毫无遮饰之词又见他惶愧至甚圣心反觉不安道:“卿家日夜勤劳王事并未回家如何能够知道家中事体?卿且平身。俟押解来京时朕自有道理。”包公叩头平身归班。圣上即传旨意:立刻行文着该府、州、县无论包世荣行至何方立即押解驰驿来京。 此抄一如星飞电转迅之极。不一日便将包三公子押解来京。刚到城内热闹丛中见那壁厢一骑马飞也似跑来。 相离不远将马收住滚鞍下来便在旁边屈膝禀道:“小人包兴奉相爷钧谕求众押解老爷略留情面容小人与公子微述一言再不能久停。”押解的官员听是包太师差人前来谁也不好意思的只得将马勒住道:“你就是包兴么?既是相爷有命容你与公子见面就是了。但你主仆在哪里说话呢?”那包兴道:“就在这边饭铺罢。不过三言两语而已。”这官员便吩咐将闲人逐开。此时看热闹的人山人海谁不知包相爷的人情到了。又见这包三公子人品却也不俗同定包兴进铺自有差役暗暗跟随。不多会便见出来。包兴又见了那位老爷屈膝跪倒道:“多承老爷厚情容小人与公子一见。小人回去必对相爷细禀。”那官儿也只得说:“给相爷请安。”包兴连声答应退下来抓鬃上马如飞的去了。这里押解三公子的先到兵马司挂号然后便到大理寺听候纶音。谁知此时庞吉已奏明圣上就交大理寺额外添派兵马司、都察院三堂会审。圣上准奏。你道此贼又添此二处为何?只因兵马司是他女婿孙荣都察院是他门生廖天成全是老贼心腹。 惟恐文彦博审的袒护故此添派二处。他哪里知道文老大人忠正办事毫无徇私呢? 不多时孙荣、廖天成来到大理寺与文大人相见。皆系钦命难分主客仍是文大人居了正位孙、廖二人两旁侧坐。 喊了堂威便将包世荣带上堂来。便问他如何进香如何勒索州县银两。包三公子因在饭铺听了包兴之言说相爷已在各处托嘱明白审讯之时不必推诿只管实说相爷自有救公子之法因此三公子便道:“生员奉祖母之命太原进香。闻得苏杭名山秀水极多莫若趁此进香就便游玩。只因路上盘川缺少先前原是在州县借用谁知后来他们俱送程仪并非有意勒索。”文大人道:“既无勒索那赵显谟如何休致?” 包世荣道:“生员乃一介儒生何敢妄干国政?他休致不休致生员不得而知。想来是他才力不及罢了。”孙荣便道:“你一路逢州过县到底勒索了多少银两?”包世荣道:“随来随用也记不清了。” 正问至此只见进来一个虞侯却是庞太师寄了一封字儿叫面交孙姑老爷的。孙荣接来看了道:“这还了得!竟有如此之多。”文大人便问道:“孙大人却是何事?”孙荣道:“就是此子在外勒索的数目。家岳已令人暗暗查来。”文大人道:“请借一观。”孙荣便道:“请看。”递将过去。文大人见上面有各州县的销耗数目后面又见有庞吉嘱托孙荣极力参奏包公的话头。看完了也不递给孙荣便笼入袖内望着来人说道:“此系公堂之上你如何擅敢妄传书信是何道理?本当按照扰乱公堂办理念你是太师的虞侯权且饶恕。左右与我用棍打出去!”虞侯吓了个心惊胆怕。左右一喊连忙逐下堂去。文大人对孙荣道:“令岳做事太率意了。此乃法堂竟敢遣人送书于理说不去罢?”孙荣连连称“是”字柬儿也不敢往回要了。廖天成见孙荣理屈他却搭讪着问包世荣道:“方才押解官回禀:包太师曾命人拦住马头要见你说话可是有的?”包世荣道:“有的。无非告诉生员不必推诿总要实说求众位大人庇佑之意。”廖天成道:“那人他叫什么名字?”包世荣道:“叫包兴。”廖天成立刻吩咐差役传包兴到案暂将包世荣带下去。 不多时包兴传到。孙荣一肚子闷气无处泄如今见了包兴却作起威来道:“好狗才!你为何擅敢拦住钦犯传说信息该当何罪?讲!”包兴道:“小人只知伺候相爷不离左右何尝拦住钦犯又擅敢私传信息?此事包兴实实不知。”孙荣一声断喝道:“好狗才!还敢强辩。拉下去重打二十!”可怜包兴无故遭此惨毒二十板打得死而复生心中想道:“我跟了相爷多年从来没受过这等重责。相爷审过多少案件也从来没有这般的乱打。今日活该我包兴遇见对头了。”早巳横了心再不招认此事。孙荣又问道:“包兴快快招上来!”包兴道:“实实没有此事。小人一概不知。”孙荣听了怒上加怒吩咐左右请大刑。只见左右将三根木往堂上一掼。包兴虽是懦弱身躯他却是雄心豪气早已把死置之度外。何况这样刑具他是看惯了的了全然不惧反冷笑道:“大人不必动怒。大人既说小人拦住钦犯私传信息似乎也该把我家公子带上堂来质对质对才是。”孙荣道:“那有工夫与你闲讲。左右与我夹起来!”文大人在上实实看不过听不上便叫左右把包世荣带上当面对证。 包世荣上堂见了包兴看了半天道:“生员见的那人虽与他相仿只是黑瘦些却不是这等白胖。”孙荣听了自觉着有些不妥。忽见差役禀道:“开封府差主簿公孙策赍有文书当堂投递。”文大人不知何事便叫领进来。公孙策当下投了文书在一旁站立。文大人当堂拆封将来文一看笑容满面对公孙策道:“他三个俱在此么?”公孙策道:“是。现在外面。”文大人道:“着他们进来。”公孙策转身出去。文大人方将来文与孙、廖二人看了。两个贼登时就目瞪口呆面目更色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多时只见公孙策领进了三个少年俱是英俊非常独有第三十个尤觉清秀。三个人向上打恭。文大人立起身来道:“三位公子免礼。”大公子包世恩、二公子包世勋却不言语独有三公子包世荣道:“家叔多多上复文老伯叫晚生亲至公堂与假冒名的当堂质对。此事关系生员的声名故敢冒昧直陈望乞宽宥。”不料大公子一眼看见当堂跪的那人便问道:“你不是武吉祥么?”谁知那人见了三位公子到来已然吓得魂不附体如今又听大爷一问不觉得抖衣而战哪里还答应得出来呢。文大人听了问道:“怎么?你认得此人么?”大公子道:“他是弟兄两个。他叫武吉祥他兄弟叫武平安原是晚生家的仆从。只因他二人不守本分因此将他二人撵出去了。不知他为何又假冒我三弟之名前来?”文大人又看了看武吉祥面貌果与三公子有些相仿心中早巳明白便道:“三位公子请回衙署。”又向公孙策道:“主簿回去多多上复阁台就说我这里即刻具本复奏并将包兴带回且听纶音便了。”三位公子又向上一躬退下堂来。公孙策扶着包兴一同回开封府去了。 且说包公自那日被庞吉参了一本始知三公子在外胡为。 回到衙中又气又恨又惭愧。气的是大老爷养子不教;恨的是三公子年少无知在外闯此大祸恨不能自己把他拿住依法处治;所愧者自己励精图治为国忘家 不想后辈子侄不能恪守家范以致生出事来使我在大廷之上碰头请罪真让人羞死。从此后有何面目在相位忝居呢?越想越烦恼这些日连饮食俱各减了。后来又听得三公子解到圣上添了三堂会审便觉心上难安。偏偏又把包兴传去不知为着何事。 正在局促不安之时忽见差役带进一人包公虽然认得一时想不起来。只见那人朝上跪倒道:“小人包旺与老爷叩头。”包公听了方想起果是包旺心中暗道:“他必是为三公子之事而来。”暂且按住心头之火问道:“你来此何事?” 包旺道:“小人奉了太老爷、太夫人、大老爷、大夫人之命带领三位公子前来与相爷庆寿。”包公听了不觉诧异道:“三位公子在哪里?”包旺道:“少刻就到。”包公便叫李才同定包旺在外立等三位公子到了即刻领来。二人领命去了。 包公此时早已料到此事有些蹊跷了。少时只见李才领定三位公子进来。包公一见;满心欢喜。三位公子参见已毕包公搀扶起来请了父母的安好候了兄嫂的起居。又见三人中惟有三公子相貌清奇更觉喜爱。便叫李才带领三位公子进内给夫人请安。包公既见了三位公子便料定那个是假冒名的了。 立刻请公孙先生来告诉了此事急办文书带领三位公子到大理寺当面质对。 此时展爷与卢义士、四勇士俱各听明了。惟有赵虎暗暗更加欢喜。展南侠便带领三义四勇来到书房与相爷称贺。 包公此时把连日闷气登时消尽。见了众人进来更觉欢喜畅快便命大家坐了。就此将此事忖度了一番。然后又问了问这几日访查的光景。俱各回言并无下落。还是卢方忠厚的心肠立了个主意道:“恩相为此事甚是焦心而且钦限又紧莫若恩相再遇圣上追问之时且先将卢方等三人奏知圣上一来且安圣心二来理当请罪。如能够讨下限来岂不又缓一步么?” 包公道:“卢义士说的也是且看机会便了。”正说间公孙策带领三位公子回来到了书房参见。未知 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访奸人假公子正法 贬佞党真义士面君 且说公孙策与三位公子回来将文大人之言一一禀明。大公子又将认得冒名的武吉祥也回了。惟有包兴一瘸一拐见了包公将孙荣蛮打的情节述了一遍。包公安慰了他一番叫他且自歇息将养。众人彼此见了三位公子也就告别了。来至公厅大家设席与包兴压惊。里面却是相爷与三位公子接风掸尘就在后面同定夫人、三位公子叙天伦之乐。 单言文大人具了奏折连庞吉的书信与开封府的文书俱各随折奏闻。天子看了又喜又恼:喜的是包卿子侄并无此事可见他传家有法不愧诗书门第将来总可以继绍簪缨。恼的是庞吉屡与包卿作对总是他的理亏。如今索性与孙荣等竟成群党全无顾忌这不是有意要陷害大臣么?他真要如此叫朕也难护庇了。便将文彦博原折案卷人犯俱交开封府问讯。 包公接到此旨看了案卷升堂。略问了问赵庆将武吉祥带上堂来一鞫即服。又问他同事者多少人。武吉祥道:“小人有个兄弟名叫武平安他原假充包旺还有两个伴当。 不想风声一露他们就预先逃走了。”包公因有庞吉私书上面有查来各处数目不得不问。果然数目相符。又问他:“有个包兴曾给你送信却在何处?说的是何言语?”武吉祥便将在饭铺内说的话一一回明。包公道:“若见了此人你可认得么?”武吉祥道:“若见了面自然认得。”包公叫他画招暂且收监。包公问道:“今日当值的是谁?”只见下面上来二人跪禀道:“是小人江樊、黄茂。”包公看了又添派了马步快头耿春、郑平二人吩咐道:“你四人前往庞府左右细细访查。如有面貌与包兴相仿的只管拿来。”四个人领命去了。包公退堂来至书房请了公孙先生来商议具折复奏并定罪名处分等事不表。 且言领了相谕的四人暗暗来到庞府分为两路细细访查。 及至两下里四个人走个对头俱各摇头。四人会意这是没有的缘故。彼此纳闷可往哪里去寻呢?真事有凑巧只见那边来了个醉汉旁边有一人用手相搀恰恰的仿佛包兴。四人喜不自胜就迎了上来。只听那醉汉道:“老二啊!你今儿请了我了你算包兴兄弟了;你要是不请我呀你可就是包兴的儿子了。”说罢哈哈大笑。又听那人道:“你满嘴里说的是些什么?喝点酒儿混闹。这叫人听见是什么意思?”说话之间四人已来到跟前将二人一同获住套上铁链拉着就走。 这人吓得面目焦黄不知何事。那醉汉还胡言乱语的讲交情过节儿。四个人也不理他。及至来到开封府着二人看守二人回话。 包公正在书房与公孙先生商议奏折见江樊、耿春二人进来便将如何拿的一一禀明。包公听了立刻升堂。先将醉汉带上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醉汉道:“小人叫庞明在庞府帐房里写帐。”包公问道:“那一个他叫什么?”庞明道:“他叫庞光也在庞府帐房里。我们俩是同手儿伙计。” 包公道:“他既叫庞光为何你又叫他包兴呢?讲!”庞明道:“这个……那个……他是什么件事情。他……这……那么……这么件事情呢。”包公吩咐:“掌嘴!”庞明忙道:“我说我说!他原当过包兴得了十两银子。小人才呕着他喝了他个酒儿。就是说兄弟咧儿子咧我们原本顽笑并没有打架拌嘴不知为什么就把我们拿 来了。”包公吩咐将他带下去把庞光带上堂来。包公看了果然有些仿佛包兴把惊堂木一拍道:“庞光你把假冒包兴情由诉上来!”庞光道:“并无此事啊。庞明是喝醉了满口里胡说。”包公叫提武吉祥上堂当面认来。武吉祥见了庞光道:“和小人在饭铺说话的正是此人。”庞光听了心下慌张。包公吩咐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打得他叫苦连天不能不说。便将庞吉与孙荣、廖天成在书房如何定计说了“恐包三公子不应故此叫小人假扮包兴告诉三公子只管应承自有相爷解救。别的小人一概不知。” 包公叫他画了供同武吉祥一并寄监俟参奏下来再行释放。庞明无事叫他去了。 包公仍来至书房将此事也叙入折内。定了武吉祥御刑处死。“至于庞吉与孙荣、廖天成私定阴谋拦截钦犯。传递私信皆属挟私陷害臣不敢妄拟罪名仰乞圣聪明示壑鉴施行。”此本一上仁宗看毕心中十分不悦。即明上谕:“庞吉屡设奸谋频施毒计挟制相谗害大臣理宜贬为庶民以惩其罪。姑念其在朝有年身为国戚着仍加恩赏给太师衔赏食全俸不准入朝从政。倘再不知自励暗生事端即当从重治罪。孙荣、廖天成阿附庞吉结成党类实属不知自爱俱着降三级调用。余依议。钦此。”此旨一下众人无不称快。包公奉旨用狗头铡将武吉祥正法。庞光释放。赵庆亦着他回去额外赏银十两。立刻行文到管城县赵庆仍然在役当差。 此事已结包公便庆寿辰。圣上与太后俱有赏赉。至于众官祝贺凡送礼者俱是壁回。众官亦多有不敢送者因知相爷为人忠梗无私。不必细述。 过了生辰即叫三位公子回去。惟有三公子包公甚是喜爱叫他回去禀明了祖父、祖母与他父母仍来开封府在衙内读书自己与他改正诗文就是科考亦甚就近。打他等去后办下谢恩折子预备明日上朝呈递。 次日入内递折请安。圣上召见便问访查的那人如何?包公趁机奏道:“那人虽未拿获现有他同伙三人自行投到。臣已讯明他等是陷空岛内卢家庄的五鼠。”圣上听了问道:“何以谓之五鼠?”包公奏道:“是他五个人的绰号:第一盘桅鼠卢方第二是彻地鼠韩彰第三是穿山鼠徐庆第四是混江鼠蒋平第五是锦毛鼠白玉堂。”圣上听了喜动天颜道:“听他们这些绰号想来就是他们本领了。”包公道:“正是。现今惟有韩彰、白玉堂不知去向其余三人俱在臣衙内。”仁宗道:“既如此卿明日将此三人带进朝内朕在寿山福海御审。”包公听了心下早已明白。这是天子要看看他们的本领故意的以御审为名。若果要御审又何必单在寿山福海呢? 再者包公为何说盘桅鼠、混江鼠呢?包公为此筹划已久恐说出“钻天”、“翻江”有犯圣忌故此改了。这也是怜才的一番苦心。当日早朝已毕回到开封将事告诉了卢方等三人。 并着展爷与公孙先生等明日俱随入朝。为照应他们三人又嘱咐了他三人多少言语无非是敬谨小心而已。 到了次日卢方等绝早的就披上罪裙罪衣。包公见了吩咐不必俟圣旨召见时再穿不迟。卢方道:“罪民等今日朝见天颜理宜奉公守法。若临期再穿未免简慢不是敬君上之理。”包公点头道:“好。所论极是。若如此本阁可以不必再嘱咐了。”便上轿入朝。展爷等一群英雄跟随来至朝房照应卢方等三人不时的问问茶水等项。卢方到了此时惟有低头不语。蒋平也是暗自沉吟。独有愣爷徐庆东瞧西望问了这里又打听那边连一点安顿气儿也是没有。忽见包兴从那边跑来口内打哧又点手儿。展爷已知是圣上过寿山福海那边去了连忙同定卢方等随着包兴往内里而来。包兴又悄悄嘱咐卢方道:“卢员外不要害怕。圣上要问话时总要据实陈奏。若问别的自有相爷代奏。”卢方连连点头。 刚来至寿山福海只见宫殿楼阁金碧交辉宝鼎香烟氤氲结彩丹墀之上文武排班。忽听钟磐之音嘹亮一对对提炉引着圣上升了宝殿。顷刻肃然寂静。却见包相牙笏上捧定一本却是卢方等的名字跪在丹墀。圣上宣至殿上略问数语出来了。老伴伴陈林来至丹墀之上道:“旨意带卢方、徐庆、蒋平。”此话刚完早有御前侍卫将卢方等一边一个架起胳膊上了丹墀。任你英雄好汉到了此时没有不动心的。 慢说卢、蒋二人连浑愣儿的徐庆他也觉心中乱跳。两边的侍卫又将他等一按悄悄说道:“跪下。”三人匍匐在地。 侍卫往两边一闪。圣上见他等觳觫战栗不敢抬头叫卢方抬起头来。卢方秉正向上。仁宗看了点了点头暗道:“看他相貌出众武艺必定群。”因问道:“居住何方?结义几人?作何生理?”卢方一一奏罢。圣上又问他:“因何投到开封府?”卢方连忙叩奏道:“罪民因白玉堂年幼无知惹下滔天大祸全是罪民素日不能规箴忠告善导致令酿成此事。惟有仰恳天恩将罪民重治其罪。”奏罢叩头碰地。仁宗见他情甘替白玉堂认罪真不愧结盟的义气圣心大悦。 忽见那边忠烈祠旗杆上黄旗被风刮得唿喇喇乱响又见两旁的飘带有一根却裹住滑车。圣上却借题挥道:“卢方你为何叫做盘桅鼠?”卢方奏道:“只因罪民船上篷索断落罪民曾爬桅结索因此叫为盘桅鼠。实乃罪民末技。”圣上道:“你看那旗杆上飘带缠绕不清你可能够上去解开么?”卢方跪着扭项一看奏道:“罪民可以勉力巴结。”圣上命陈林将卢方领下丹墀脱去罪衣罪裙来到旗杆之下。他便挽掖衣袖将身一纵蹲在夹杆石上只用手一扶旗杆两膝一拳只听哧哧哧哧犹如猿猴一般迅之极早已到了挂旗之处。先将绕在旗杆上的解开只见他用腿盘旗杆将身形一探却把滑车上的飘带也就脱落下来。此时圣上与群臣看的明白无不喝彩。忽又见他伸开一腿只用二腿盘住旗杆将身体一平双手一伸却在黄旗一旁又添上了一个顺风旗。众人着了谁不替他耽惊。忽又用了个拨云探月架式将左手一甩将那一条腿早离了杆。这一下把众人吓了一跳。及至看时他早用左手单挽旗杆又使了个单展翅。下面自圣上以下无不喝彩连声。猛见他把头一低滴溜溜顺将下来仿佛失手的一般。 却把众人吓着了齐说:“不好!”再一看时他却从夹杆石上跳将下来。众人方才放心。天子满心欢喜连声赞道:“真不愧‘盘桅’二字。”陈林仍带卢方上了丹墀跪在旁边。 看第二名的叫彻地鼠韩彰不知去向。圣上即看第三名的叫穿山鼠徐庆便问道:“徐庆。”徐庆抬起头来道:“有!”他这声答应的极其脆亮。天子把他一看见他黑漆漆一张面皮光闪闪两个环睛卤莽非常毫无畏惧。不知仁宗看了问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以假为真误拿要犯 将差就错巧讯赃金 且说赵虎扮做花子,见跟的人多了,一时性发,他便拽开大步,飞也似地跑了二三里之遥。看了看左右无人,方将脚步放缓了往前慢走。谁知方才众人围绕着,自己以为得意,却不理会,及至剩了一人,他把一团高兴也过去了,就觉着一阵阵的风凉。先前还挣扎的住,后来便哈着腰儿,渐渐护住胸脯。 没奈何,又双手抱了肩头往前颠跑。偏偏的日色西斜,金风透体,哪里还搁得住呢。两只眼睛好似黧鸡,东瞧西望。见那壁厢有一破庙,山门倒坏,殿宇坍塌,东西山墙孤立,便奔到山墙之下,蹲下身体,以避北风。自己未免后悔,不该穿着这样单寒行头,理应穿一件破烂的棉衣才是。凡事不可粗心。 正在思想,只见那边来了一人,衣衫褴楼,与自己相同,却夹着一捆干草,竟奔到大柳树之下,扬手将草掷在里面。却见他扳住柳枝,将身一纵,钻在树窟窿里面去了。赵虎此时见那人,觉得比自己暖和多了,恨不得也钻在里面暖和暖和才好。 暗暗想道:“往往到了饱暖之时,便忘却了饥寒之苦。似我赵虎,每日在开封府饱食暖衣,何等快乐。今日为私访而来,遭此秋风,便觉得寒冷至甚。见他钻入树窟,又有干草铺垫,似这等看来,他那人就比我这六品校尉强多了。”心里如此想,身上更觉得打噤儿。 忽见那边又来一人,也是褴破不堪,却也抱着一捆干草,也奔了这棵枯柳而来。到了跟前,不容分说,将草往里一抛。 只听里面人“啊呀”道:“这是怎么了?”探出头来一看,道:“你要留点神啊,为何闹了我一头干草呢?”外边那人道:“老兄恕我不知。敢则是你早来了。没奈何,匀便匀便,咱二人将就在一处,又暖和又不寂寞。我还有话和你说呢。”说着话,将树枝扳住,身子一纵,也钻入树窟之内。只听先前那人道:“我一人正好安眠,偏偏的你又来了,说不得只好打坐便了。”又听后来那人道:“大厦千间,不过身眠七尺。咱二人虽则穷苦,现有干草铺垫,又温又暖,也算罢了。此时管保就有不如你我的。” 赵虎听了,暗道:“好小子!这是说我呢。我何不也钻进去,做个不速之客呢?”刚然走到树下,又听那人道:“就以开封府说吧,堂堂的首相,他竟会一夜一夜大瞪着眼睛,不能安睡。难道他老人家还短了暖床热被么?只因国事操心,日夜烦劳,把个大人愁得没有困了。”赵虎听了,暗暗点头。又听这个问道:“相爷为什么睡不着呢?”那人又道:“怎么,你不知道么?只因新近宫内不知什么人在忠烈祠题诗,又在万寿山杀命,奉旨将此事交到开封府查问细访。你说这个无影无形的事情,往哪里查去?”忽听这个道:“此事我虽知道,我可没那么大胆子上开封府。我怕惹乱子,不是顽的。”那人道:“这怕什么呢?你还丢什么吗?你告诉我,我帮着你好不好?”这人道:“既是如此,我告诉你。前日,咱们鼓楼大街路北,那不是吉升店么?来了一个人,年纪不大,好俊样儿,手下带着从人,骑着大马,将那么一个大店满占了。说要等他们伙伴,声势很阔。因此我暗暗打听,止于听说,此人姓孙,他与宫中有什么拉拢,这不是这件事么?”赵虎听见,不由地满心欢喜,把冷付于九霄云外,一口气便跑回开封府,立刻找了包兴回禀相爷,如此如此。 包公听了,不能不信,只得多派差役,跟随赵虎,又派马汉、张龙一同前往,竟奔吉升店门。将差役安放妥当,然后叫开店门。店里不知为着何事,连忙开门。只见愣爷赵虎当先,便问道:“你这店内可有姓孙的么?”小二含笑道:“正是前日来的。”四爷道:“在哪里?”小二道:“现在上房居住,业已安歇了。”愣爷道:“我们乃开封府,奉相爷钧谕,前来拿人。逃走了,惟你是问!”店小二听罢,忙了手脚。愣爷便唤差役人等,叫小二来将上房门口堵住。叫小二叫唤,说有同事人找呢。只听里面应道:“想是伙计赶到了,快请。”只见跟从之人开了隔扇,赵虎当先来到屋内。从人见不是来头,往旁边一闪。愣爷却将软帘向上一掀,只见那人刚才下地,衣服尚在掩着。赵爷急上前一把抓住,说道:“好贼呀!你的事犯了!”只听那人道:“足下何人?放手有话好说。”赵虎道:“我若放手,你不跑了么?实对你说,我们乃开封府来的。” 那人听了“开封府”三字,便知此事不妥。赵爷道:“奉相爷钧谕,特来拿你。若不访查明白,敢拿人么?有什么话,你只好上堂说去。”说罢将那人往外一拉,喝声:“捆了!”又吩咐各处搜寻,却无别物。惟查包袱内有书信一包,赵爷却不认得字,将书信撂在一边。 此时,马汉、张龙知道赵爷成功,连忙进来。正见赵爷将书信撂在一边,张龙忙拿起灯来一看,上写“内信二封”,中间写“平安家报”,后面有年月日,“凤阳府署密封”张爷看了,就知此事有些舛错,当着大伙不好明言,暗将书信揣起,押着此人且回衙门再作道理。店家也不知何故,难免提心吊胆。 单言众人来到开封府,急速禀了相爷。相爷立刻升堂。赵虎当堂交差,当面去缚。张龙却将书信呈上。包公看了,便知此事错了,只得问道:“你叫何名?因何来京?讲!”左右连声催喝。那人磕头在地有声。他却早已知道开封府非别的衙门可比,战兢兢回道:“小人乃……乃凤阳府太守孙……孙珍的家人,名唤松……松福,奉了我们老爷之命,押解寿礼给庞太师上寿。”包公道:“什么寿礼?现在哪里?”松福道:“是八盆松景。小人有个同伴之人,名唤松寿,是他押着寿礼,尚在路上,还没到呢。小人是前站,故此在吉升店住着等侯。”包公听了,已知此事错拿无疑。只是如何开放呢?此时,赵爷听了松福之言,好生难受。 忽见包公将书皮往复看了,便问道:“你家寿礼内,你们老爷可有什么夹带?从实诉上来。”只此一问,把个松福吓的抖衣而战,形色仓皇。包公是何等样人,见他如此光景,把惊堂木一拍道:“好狗才!你还不快说么?”松福连连叩头道:“相爷不必动怒,小人实说,实说。”心中暗想道:“好厉害! 怨得人说开封府的官司难打,果不虚传。怪道方才拿我时说我事犯了,‘若不访查明白,如何敢拿人呢’?这些话明是知道,我如何隐瞒呢?不如实说了,省得皮肉受苦。”便道:“实系八盆松景内暗藏着万两黄金。惟恐路上被人识破,故此埋在花盆之内。不想相爷神目如电,早已明察秋毫。小人再不敢隐瞒。 不信老爷看书信便知。”包公便道:“这里面书信二封,是给何人的?”松福道:“一封是小人的老爷给小人的太老爷的,一封是给庞太师的。我们老爷原是庞太师的外孙子。”包公听了点头,叫将松福带下去,好生看守。你道包公如何知道有夹带呢?只因书皮上有“密封”二字,必有怕人知觉之事,故此揣度必有夹带。这便是才略过人,心思活泼之处。包公回转书房,便叫公孙先生急缮奏折,连书信一并封入。 次日,进朝奏明圣上。天子因是包公参奏之折,不便交开封审讯,只得着大理寺文彦博讯问。包公便将原供并松福俱交大理寺。文彦博过了一堂,口供相符,便派差役人等前去,要截凤阳太守的礼物,不准落于别人之手。立刻抬至当堂,将八盆松景从板箱抬出一看,却是用松针扎成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八个大字,却也做得新奇。此时也顾不得松景,先将“福”字拔出一看,里面并无黄金,却是空的。随即逐字看去,俱是空的,并无黄金。惟独“山”字盆内有一个象牙牌子,上面却有字迹,一面写着“无义之财”,一面写着“有意查收”。文大人看了,便知此事诧异,即将松寿带上堂来,问他路上却遇何人?松寿禀道:“路上曾遇四个人,带着五六个伴当,说是开封府六品校尉王、马、张、赵。我们一处住宿,彼此投机。同桌吃饭饮酒,不知怎么沉醉,人事不知,竟被这些人将金子盗去。”文大人问明此事,连牙牌子回奏圣上。仁宗天子又问包公。包公回奏:“四勇士天天随朝,并未远去。不知是何人托言诡计。”圣上又将此事交包公访查,并传旨内阁发抄,说:“凤阳府知府孙珍年幼无知,不称斯职,着立刻解职来京。松福、松寿即行释放,着无庸议。”庞太师与他女婿孙荣知道此事,不能不递折请罪。圣上一概宽免。惟独包公又添上一宗为难事,暗暗访查,一时如何能得。就是赵虎听了旁言误拿了人,虽不是此案,幸喜究出赃金,也可以减去老庞的威势。 谁知庞吉果因此事一烦,到了生辰之日不肯见客,独自躲在花园先月楼中去了。所有客来,全托了他女婿孙荣照料。自己在园中也不观花,也不玩景,惟有思前想后,唉声叹气。暗暗道:“这包黑真是我的对头。好好一桩事,如今闹得黄金失去,还带累外孙解职。真也难为他,如何访查得来呢?实实令人气他不过!”正在暗恨,忽见小童上楼禀道:“二位姨奶奶特来与太师爷上寿。”老贼闻听,不由地满面堆下笑来,问道:“在哪里?”小童道:“小人方才在楼下看见,刚过莲花浦的小桥。”庞贼道:“既如此,她们来时就叫她们上楼来罢。” 小童下楼,自己却凭栏而望。果见两个爱妾姹紫、嫣红,俱有丫环搀扶。他二人打扮得袅袅娜娜,整整齐齐。又搭着满院中花红柳绿,更显得百媚千娇,把个老贼乐得姥姥家都忘了,在楼上手舞足蹈,登时心花大放,把一天的愁闷俱散在“哈蜜国”去了。 不多时,二妾来到楼上。丫环搀扶步上扶梯。这个说,你踩了我的裙子咧;那个说,你碰了我的花儿了。一阵“咭咭呱呱”方才上楼来,一个个娇喘吁吁。先向太师万福,禀道:“你老人家会乐呀!躲在这里来了,叫我们两个好找。让我们歇歇再行礼罢。”老贼哈哈笑道:“你二人来了就是了,又何必行什么礼呢?”姹紫道:“太师爷千秋,焉有不行礼的呢?” 嫣红道:“若不行礼,显得我们来得不志诚了。”说话间,丫环已将红毡铺下。二人行礼毕,立起身来,又禀道:“今晚妾身二人在水晶楼备下酒肴,特与太师爷祝寿。务求老人家赏个脸儿,千万不可辜负了我们一片志诚。”老贼道:“又叫你二人费心,我是必去的。”二人见太师应允必去,方才在左右坐了。彼此嬉笑戏谑,弄得个老贼丑态百出,不一而足。正在欢乐之际,忽听小童楼下咳嗽,楼梯响动。不知小童又回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金殿试艺三鼠封官佛门递呈双乌告状 话说天子见那徐庆卤莽非常因问他如何穿山。徐庆道:“只因我……”蒋平在后面悄悄拉他提拔道:“罪民罪民!”徐庆听了方说道:“我罪民在陷空岛连钻十八孔故此人人叫我罪民穿山鼠。”圣上道:“朕这万寿山也有山窟你可穿得过去么?”徐庆道:“只要是通的就钻得过去。”圣上又派了陈林将徐庆领至万寿山下。徐庆脱去罪衣罪裙。陈林嘱咐他道:“你只要穿山窟过去应个景儿即便下来不要耽延工夫。”徐庆只管答应谁知他到了半山之间见个山窟把身子一顺就不见了足有两盏茶时不见出来。陈林着急道:“徐庆你往哪里去了?”忽见徐庆在南山尖之上应道:“唔俺在这里。”这一声连圣上与群臣俱各听见了。卢方在一旁跪着暗暗着急恐圣上见怪。谁知徐庆应了一声又不见了。陈林更自着急等了多会方见他从山窟内穿出。陈林连忙点手呼他下来。此时徐庆已不成模样浑身青苔满头尘垢。陈林仍把他带在丹墀跪在一旁。圣上连连夸奖:“果真不愧‘穿山’二字。” 又见单上第四十名混江鼠蒋平。天子往下一看见他身材矮小再搭着匍匐在地更显葳蕤。及至叫他抬起头来却是面黄肌瘦形如病夫。仁宗有些不悦暗想道:“看他这光景如何配称混江鼠呢?”无奈何问道:“你既叫混江鼠想是会水了?”蒋平道:“罪民在水间能开目视物能水中整个月住宿颇识水性因此唤作混江鼠。这不过是罪民小巧之技。” 仁宗听说“颇识水性”四字更不喜悦。立刻吩咐备船叫陈林:“进内取朕的金蟾来。”少时陈伴伴取到。天子命包公细看只见金漆木桶之中内有一个三足蟾宽有三寸按三才长有五寸遵五行两个眼睛如琥珀一般一张大口恰似胭脂碧绿的身子雪白的肚儿更趁着两个金睛圈儿周身的金点儿实实好看真是稀奇之物。包公看了赞道:“真乃奇宝。” 天子命陈林带着蒋平上一只小船。却命太监提了木桶。圣上带领相及诸大臣登在大船之上。此时陈林看蒋平光景惟恐他不能捉蟾悄悄告诉他道:“此蟾乃圣上心爱之物你若不能捉时趁早言语。我与你奏明圣上省得吃罪不起。”蒋平笑道:“公公但请放心不要多虑。有水靠求借一件。” 陈林道:“有有。”立刻叫小太监拿几件来。蒋平挑了一身极小的脱了罪衣罪裙穿上水靠刚刚合体。只听圣上那边大船上太监手提木桶道:“蒋平咱家这就放蟾了。”说罢将木桶口儿向下底儿朝上连蟾带水俱各倒在海内。只见那蟾在水皮之上愣。陈林这边紧催蒋平:“下去下去!” 蒋平却不动。不多时那蟾灵性清醒三足一晃就不见了。蒋平方向船头将身一顺连个声息也无也不见了。 天子那边看的真切暗道:“看他入水势颇有能为。只是金蟾惟恐遗失。”跟睁睁往水中观看半天不见影响。天子暗说:“不好!朕看他懦弱身躯如何禁得住在水中许久。别是他捉不住金蟾畏罪自溺死了罢?这是怎么说!朕为一蟾要人一命岂是为君的道理。”正在着急忽见水中咕嘟嘟翻起泡来。此泡一翻连众人俱各猜疑了:这必是沉了底儿了。 仁宗好生难受。君臣只顾远处观望未想到船头以前忽然水上起**纹往四下里一开了一个极大的圈儿。从当中露出人来却是面向下背朝上真是河漂子一般。圣上看了不由地一怔。猛见他将腰一拱仰起头来却是蒋平在水中跪着两手上下合拢。将手一张只听金蟾在掌中“呱呱”的乱叫。天子大喜道:“岂但颇识水性竟是水势精通了!真是好混江鼠不愧其称。”忙吩咐太监将木桶另注新水。蒋平将金蟾放在里面跪在水皮上恭恭敬敬向上叩了三个头。圣上及众人无不夸赞。见他仍然踏水奔至小船脱了衣靠。陈林更喜仍把他带往金銮殿来。 此时圣上已回转殿内宣包公进殿道:“朕看他等技艺群豪侠尚义。国家总以鼓励人材为重。朕欲加封他等职衔以后也令有本领的各怀向上之心。卿家以为何如?”包公原有此心恐圣上设疑不敢启奏今一闻此旨连忙跪倒奏道:“圣主神明天恩浩荡。从此大开进贤之门实国家之大幸也。”仁宗大悦立刻传旨赏了卢方等三人也是六品校尉之职俱在开封供职。又传旨务必访查白玉堂、韩彰二人不拘时日。包公带领卢方等谢恩。天子驾转回宫。 包公散朝来到衙署。卢方等三人从新又叩谢了包公。包公甚喜却又谆谆嘱咐:“务要访查二义士、五义士莫要辜负圣恩。”公孙策与展爷、王、马、张、赵俱各与三人贺喜。独有赵虎心中不乐暗自思道:“我们辛苦了多年方才挣得个校尉。如今他三人不一刀一枪便也是校尉竟自与我等为伍。若论卢大哥他的人品轩昂为人忠厚武艺群原是好的。就是徐三哥直直爽爽就合我赵虎的脾气似的也还可以。独有那姓蒋的三分不象人七分不象鬼瘦的那个样儿眼看着成了干儿了不是筋连着也就散了!他还说动话儿闹雁儿孤尖酸刻薄怎么配与我老赵同堂办事呢?”心中老大不乐。因此每每聚谈饮酒之间赵虎独独与蒋平不对。蒋爷毫不介意。 他等一边里访查正事一边里彼此聚会又耽延了一个月的光景。这一天包公下朝忽见两个乌鸦随着轿“呱呱”乱叫再不飞去。包公心中有些疑惑。又见有个和尚迎轿跪倒双手举呈口呼“冤枉”。包兴接了呈子随轿进了衙门。包公立刻升堂将诉呈看毕把和尚带上来问了一堂。原来此僧名叫法明为替他师兄法聪辨冤。即刻命将和尚暂带下去。忽听乌鸦又来乱叫。及至退堂来到书房包兴递了一盏茶刚然接过那两个乌鸦又在檐前“呱呱”乱叫。包公放下茶杯出书房一看仍是那两个乌鸦。包公暗暗道:“这乌鸦必有事故。”吩咐李才将江樊、黄茂二人唤进来。李才答应。不多时二人跟了李才进来到书房门。包公就差他二人跟随乌鸦前去看有何动静。江、黄二人忙跪下禀道:“相爷叫小人跟随乌鸦往哪里去?请即示下。”包公一声断喝道:“好狗才!谁许你等多说。派你二人跟随你便跟去。无论是何地方但有行踪可疑的即便拿来见我。”说罢转身进了书房。 江、黄二人彼此对瞧了瞧不敢多言只得站起对乌鸦道:“往哪里去?走啊!”可煞作怪那乌鸦便展翅飞起出衙去了。二人哪敢怠慢赶出了衙门。却见乌鸦在前二人不管别的低头看看脚底下却又仰面瞧瞧乌鸦不分高低没有理会已到城外旷野之地。二人吁吁带喘。江樊道:“好差使眼儿!两条腿跟着带翅儿的跑。”黄茂道:“我可顽不开了。再要跑我就要暴脱了。你瞧我这浑身汗全透了。”忽见那边飞了一群乌鸦来连这两个裹住。江樊道:“不好咧!完了咱们这两个呀呀儿哟了。好汉打不过人多。”说着话两个便坐在地下仰面观瞧。只见左旋右舞飞腾上下如何分的出来呢。江、黄二人为难。“这可怎么样呢?”猛听得那边树上“呱呱”乱叫。江樊立起身来一看道:“伙计你在这里呢。好啊!他两个会顽啊敢则躲在树里藏着呢。”黄茂道:“知道是不是?”江樊道:“咱们叫它一声儿。 乌鸦啊该走咧!” 只见两只乌鸦飞起向着二人乱叫又往南飞去了。江樊道:“真奇怪!”黄茂道:“别管他咱们且跟他到那里。”二人赶步向前。刚然来至宝善庄乌鸦却不见了。见有两个穿青衣的一个大汉一个后生。江樊猛然省悟道:“伙计二青啊。”黄茂道:“不错双皂啊。”二人说完尚在游疑。 只见那二人从小路上岔走。大汉在前;后生在后赶不上大汉一着急却跌倒了把靴子脱落了一只却露出尖尖的金莲来。那大汉看见转回身来将她扶起又把靴子拾起叫她穿上。黄茂早赶过来道:“你这汉子要拐那妇人往哪里去?” 一伸手就要拿人。哪知大汉眼快反把黄茂腕子拢住往怀里一领黄茂难以扎挣便就顺水推舟的趴下了。江樊过来嚷道:“故意的女扮男装必有事故反将我们伙计摔倒。你这厮有多大胆?”说罢才要动手只见那大汉将手一晃一眨眼间右肋下就是一拳。江樊往后倒退了几步身不由己的也就仰面朝天的躺下了。他二人却好虽则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却骂不绝口又不敢起来和他较量。只听那大汉对后生说:“你顺着小路过去有一树林过了树林就看见庄门了。你告诉庄丁们叫他等前来绑人。”那后生忙忙顺着小路去了。不多时果见来了几个庄丁短棍铁尺口称:“主管拿什么人?”大汉用手往地下一指道:“将他二人捆了带至庄中见员外去。”庄丁听了一齐上前捆了就走。绕过树林果见一个广梁大门。江、黄二人正要探听打听。一直进了庄门大汉将他二人带至群房道:“我回员外去。”不多时员外出来见了公差江樊只吓得惊疑不止。不知为了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彻地鼠恩救二公差 白玉堂智偷三件宝 且说那员外迎面见了两个公差谁知他却认得江樊连忙吩咐家丁快快松了绑缚请到里面去坐。你道这员外却是何等样人?他姓林单名一个春字也是个不安本分的。当初同江樊他两个人原是破落户出身只因林春了一注外财便与江樊分手。江樊却又上了开封府当皂隶暗暗的熬上了差役头目。林春久已听得江樊在开封府当差就要仍然结识于他。 谁知江樊见了相爷秉正除奸又见展爷等英雄豪侠心中羡慕颇有向上之心。他竟改邪归正将夙日所为之事一想全然不是在规矩之中以后总要做好事当好人才是。不想今日被林春主管雷洪拿来见了员外却是林春。林春连声“恕罪”即刻将江樊、黄茂让至待客厅上。献茶已毕林春欠身道:“实实不知是二位上差多有得罪。望乞看当初的份上务求遮盖一二。”江樊道:“你我原是同过患难的这有什么要紧。但请放心。”说罢执手别过头来就要起身。这本是个脱身之计。不想林春更是奸滑油透的忙拦道:“江贤弟且不必忙。”便向小童一使眼色。小童连忙端出一个盘子里面放定四封银子。林春笑道:“些须薄礼望乞笑纳。”江樊道:“林兄你这就错了。似这点事儿有甚要紧难道用这银子买嘱小弟不成?断难从命。”林春听了登时放下脸来道:“江樊你好不知时务。我好意念昔日之情赏脸给你银两你竟敢推托。想来你是仗着开封府藐视于我。好!好!”回头叫声:“雷洪将他二人吊起来给我着实拷打。立刻叫他写下字样再回我知道。” 雷洪即吩咐庄丁捆了二人带至东院三间屋内。江樊、黄茂也不言语被庄丁推至东院甚是宽阔。却有三间屋子是两明一暗。正中柁上有两个大环环内有链链上有钩。从背缚之处伸下钩来钩住腰间丝绦往上一拉吊的脚刚离地前后并无依靠。雷洪叫庄丁搬个座位坐下又吩咐庄丁用皮鞭先抽江樊。江樊到了此时便把当初的泼皮施展出来骂不绝口。庄丁连抽数下江樊谈笑自若道:“松小子!你们当家的惯会打算盘一点荤腥儿也不给你们吃尽与你们豆腐吃得你们一点劲儿也没有。你这是打人呢还是与我去痒痒呢?” 雷洪闻听接过鞭子来一连抽了几下。江樊道:“还是大小子好。他到底儿给我抓抓痒痒孝顺孝顺我呀。”雷洪也不理他又抽了数下。又叫庄丁抽黄茂。黄茂也不言语闭眼合睛惟有咬牙忍疼而已。江樊见黄茂挨死打惟恐他一哼出来就不是劲儿了。他却拿话往这边领着说:“你们不必抽他了。他的困大抽着抽着就睡着了。你们还是孝顺我来罢。”雷洪听了不觉怒气填胸向庄丁手内接过皮鞭子来又打江樊。江樊却是嘻皮笑脸。闹得雷洪无法只得歇息歇息。 此时日已衔山将有掌灯时候只听小童说道:“雷大叔员外叫你老吃饭呢。”雷洪叫庄丁等皆吃饭去自己出来将门带上扣了吊儿同小童去了。这屋内江、黄二人听了听外面寂静无声黄茂悄悄说道:“江大哥方才要不是你拿话儿领过去我有点顽不开了。”江樊道:“你等着吧回来他来了这顿打那才够驼的呢。”黄茂道:“这可怎么好呢?”忽见里间屋内一人啼哭却看不出是什么模样。江樊问道:“你是什么人?”那人道:“小老儿姓豆。只因同小女上汴梁投亲去就在前面宝善庄打尖。不想这员外由庄上回来看见小女就要抢掠。多亏了一位义士姓韩名彰救了小老儿父女二人又赠了五两银子。不料不识路径竟自走入庄内却就是这员外庄里。因此被他仍然抢回将我拘禁在此。尚不知我女儿性命如何?”说着说着就哭了。江、黄二人听了说是韩彰满心欢喜道:“咱们倘能脱了此难要是找着韩彰这才是一件美差呢。 正说至此忽听了吊儿一响将门闪开一缝却进来了一人。火扇一晃江、黄二人见他穿着夜行衣靠一色是青。忽听豆老儿说道:“原来是恩公到了。”江、黄听了此言知是韩彰忙道:“二员外爷你老快救我们才好。”韩彰道:“不要忙。”从背后抽出刀来将绳索割断又把铁链钩子摘下。 江、黄二人已觉痛快。又放了豆老儿。那豆老儿因捆他的工夫大了又有了年纪一时血脉不能周流。韩彰便将他等领出屋来悄悄道:“你们在何处等等我将林春拿住交付你二人好去请功。再找找豆老的女儿在何处。只是这院内并无藏身之所你们在何处等呢?”忽见西墙下有个极大的马槽扣在那里韩彰道:“有了。你们就藏在马槽之下如何呢?”江樊道:“叫他二人藏在里面罢我是闷不惯的。我一人好找地方另藏在别处罢。”说着就将马槽一头掀起黄茂与豆老儿跑进去仍然扣好。 二义士却从后面上房见各屋内灯光明亮他却伏在檐前往下细听。有一个婆子说道:“安人你这一片好心每日烧香念佛的只保佑员外平安无事罢。”安人道:“但愿如此。只是再也劝不过来的。今日又抢了一个女子来还锁在那边屋里呢。不知又是什么主意?”婆子道:“今日不顾那女子了。” 韩爷暗喜:“幸而女子尚未**。”又听婆子道:“还有一宗事最恶呢。原来咱们庄南有个锡匠叫什么季广他的女人倪氏和咱们员外不大清楚。只因锡匠病才好了咱们员外就叫主管雷洪定下一计策叫倪氏告诉他男人说他病时曾许下在宝珠寺烧香。这寺中有个后院子是一块空地并丘着一口棺材墙却倒塌不整。咱们雷洪就在那里等她。”安人问道:“等她做什么?”婆子道:“这就是他们定的计策。那倪氏烧完了香就要上后院子小解解下裙子来搭在丘子上及至小解完了就不见了。因此她就回了家了。到了半夜有人敲门嚷道:‘送裙子来了。’倪氏叫男人出去就被人割了头去了。这倪氏就告到祥符县说庙内昨日失去裙子夜间夫主就被人杀了。县官听罢就疑惑庙内和尚身上即派人前去搜寻却于庙内后院丘子旁边见有浮土一堆。刨开看时就是那条裙子包着季广的脑袋呢。差人就把本庙的和尚法聪拿了去了。用酷刑审问他如何能招呢?谁知法聪有个师弟名叫法明募化回来听见此事他却在开封府告了。咱们员外听见此信恐怕开封问事厉害万一露出马脚来不大稳健;因此又叫雷洪拿了青衣小帽叫倪氏改装藏在咱们家里就在东跨所听说今晚成亲。你老人家想想这是什么事?平白无故的生出这等毒计!” 韩爷听毕便绕至东跨所轻轻落下。只听屋内说道:“那开封府断事如神你若到了那里三言两语包管露出马脚来那还了得。如今这个法子谁想的到你在这里呢?这才是万年无忧呢。”妇人说道:“就只一宗我今日来时遇见两个公差偏偏的又把靴子掉了露出脚来。喜的好在拿住了千万别要把他们放走了。”林春道:“我已告诉雷洪三更时把他们结果了就完了。”妇人道:“若如此事情才得干净呢。” 韩二爷听至此不由气往上撞暗道:“好恶贼!”却用手轻轻的掀起帘栊来至堂屋之内。见那边放着软帘走至跟前猛然的将帘一掀口中说道:“嚷就是一刀!”却把刀一晃满屋明亮。林春这一吓不小。见来人身量高大穿着一身青靠手持明亮亮的刀借灯光一照更觉难看。便跪倒哀告道:“大王爷饶命!若用银两我去取去。”韩彰道:“俺自会取何用你去!且先把你捆了再说。”见他穿着短衣一回头看见丝绦放在那里就一伸手拿过来将刀咬在口中用手将他捆了个结实。又见有一条绢于叫林春张开口给他塞上。再看那妇人时已经哆嗦在一堆。顺手提将过来却把拴帐钩的绦子割下来将妇人捆了。又割下一副飘带将妇人的口也塞上。 正要回身出来找江樊等忽听一声嚷却是雷洪到东院持刀杀人去了不见江、黄、豆老连忙呼唤庄丁搜寻却在马槽下搜出黄茂、豆老独独不见了江樊只得来禀员外。韩爷早迎至院中劈面就是一刀。雷洪眼快用手中刀尽力一磕几乎把韩爷的刀磕飞。韩爷暗道:“好力量!”二人往来多时。 韩爷技艺虽强吃亏了力软;雷洪的本领不济便宜力大所谓“一力降十会”。韩爷看看不敌猛见一块石头飞来正打在雷洪的脖项之上不由地向前一栽。韩爷手快反背就是一刀背打在脊梁骨上。这两下才把小子闹了个嘴吃屎。韩爷刚要上前忽听道:“二员外不必动手待我来。”却是江樊上前将雷洪绑了。 原来江樊见雷洪呼唤庄丁搜查他却隐在黑暗之处。后见拿了黄茂、豆老雷洪吩咐庄丁:“好生看守待我回员外去。” 雷洪前脚走江樊却后边暗暗跟随。因无兵刃走着随便拣了一块石头儿在手内拿着。可巧遇韩爷同雷洪交手他却暗打一石不想就在此石上成功。韩爷又搜出豆 女交付与林春之妻吩咐候案完结时好叫豆老儿领去。复又放了黄茂、豆老。 江樊等又求韩爷护送。韩爷便把窃听设计谋害季广法聪含冤之事一一叙说明白。江樊又说:“求二员外亲至开封府去。”并言卢方等已然受职。韩爷听了却不言语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江、黄二人却无奈何只得押解二人来到开封把义士解救以及拿获林春、倪氏、雷洪并韩彰说的谋害季广法聪冤枉之事俱各禀明了。 包公先差人到祥符县提法聪到案然后立刻升堂带上林春、倪氏、雷洪等一群人犯严加审讯。他三人皆知包公断事如神俱各一一招认。包公命他们俱画招具结收禁按律定罪。仍派江樊、黄茂带了豆老儿到宝善庄将他女儿交代明白投亲去罢。及至法聪提到又把原告法明带上堂来问他等乌鸦之事。 二人怔想了多时方才想起。原来这两只乌鸦是宝珠寺庙内槐树上的因被风雨吹落两个雏鸦将翎摔伤。多亏法聪好好装在筐箩内将养任其飞腾自去。不意竟有鸣冤之事。包公听了点头将他二人释放无事。 此案已结包公来到书房用毕晚饭。将有初鼓之际江、黄二人从宝善庄回来将带领豆老儿将他女儿交代明白的话回了一遍。包公念他二人勤劳辛苦每人赏银二十两。二人叩谢一齐立起。刚要转身又听包公唤道:“转来。”二人连忙止步向上侍立。包公又细细询问韩彰。二人从新细禀一番方才出来。包公细想:“韩彰不肯来之事是何缘故?并且告诉他卢方等圣上并不加罪已皆受职。他听了此言应当有向上之心如何又隐密而不来呢?”猛然省悟道:“哦是了是了。他因白玉堂未来他是决不肯先来的。”正在思索之际忽听院内拍地一声不知是何物落下。包兴连忙出去却拾进一个纸包儿来上写着“急拆阅”四字。包公看了以为必是匿名帖子或是其中别有隐情。拆开看时里面包一个石子有个字柬儿上面写着:“我今特来借三宝暂且携归陷空岛。南侠若到卢家庄管叫‘御猫’跑不了。”包公看罢便叫包兴前去看视三宝又令李才请展护卫来。 不多时展爷来至书房包公即将字柬与展爷看了。展爷忙问道:“相爷可曾差人看三宝去了没有?”包公道:“已差包兴看视去了。”展爷不胜惊骇道:“相爷中了他拍门投石问路之计了。”包公问道:“何以谓之投石问路呢?”展爷道:“这来人本不知三宝在于何处故写此字令人设疑。若不使人看视他却无法可施;如今已差人看视这是领了他去了。此三宝必失无疑了。”正说至此忽听那边一片声喧展爷吃了一惊。不知所嚷为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寻猛虎双雄陷深坑 获凶徒三贼归平县 且说包公正与展爷议论石子来由忽听一片声喧乃是西耳房走了火了。展爷连忙赶至那里早已听见有人嚷道:“房上有人!”展爷借火光一看果然房上站立一人。连忙用手一指放出一枝袖箭。只听“噗哧”一声展爷道:“不好!又中了计了。”一眼却瞧见包兴在那里张罗救火急忙问道:“印官看视三宝如何?”包兴道:“方才看了丝毫没动。”展爷道:“你再看看去。”正说间三义、四勇俱各到了。此时耳房之火已然扑灭。原是前面窗户纸引着无甚要紧。只见包兴慌张跑来说道:“三宝真是失去不见了!”展爷即飞身上房。卢方等闻听亦皆上房。四个人四下搜寻并无影响。下面却是王、马、张、赵前后稽查也无下落。展爷与卢爷等仍从房上回来却见方才用箭射的乃是一个皮人子脚上用鸡爪钉扣定瓦垅原是吹膨了的因用袖箭打透冒了风也就摊在房上了。 愣爷徐庆看了道:“这是老五的。”蒋爷捏了他一把。展爷却不言语。卢方听了好生难受暗道:“五弟做事太阴毒了。你知我等现在开封府你却盗去三宝叫我等如何见相爷?如何对的起众位朋友?”他哪里知道相爷处还有个知照帖儿呢。 四人下得房来一同来至书房。此时包兴已回禀包公说三宝失去。包公叫他不用声张。却好见众人进来参见包公俱各认罪。包公道:“此事原是我派人瞧的不好了。况且三宝亦非急需之物有什稀罕。你等莫要声张俟明日慢慢访查便了。”众英雄见相爷毫不介意只得退出来到公所之内。 依卢方还要前去追赶。蒋平道:“知道五弟向何方而去不是望风捕影么?”展爷道:“五弟回了陷空岛了。”卢方问道:“何以知之?”展爷道:“他回明了相爷还要约小弟前去故此知之。”便把方才字柬上的言语念出。卢方听了好不难受惭愧满面半晌道:“五弟做事太任性了这还了得! 还是我等赶了他去为是。”展爷知道卢方乃是忠厚热肠忙拦道:“大哥是断断去不得的。”卢方道:“却是为何?”展爷道:“请问大哥赶上五弟和五弟要三宝不要?”卢方道:“焉有不要之理。”展爷道:“却又来。和他要他给了便罢他若不给难道真个翻脸拒捕从此就义断情绝了么?我想此事还是小弟去的是理。”蒋平道:“展兄你去了恐有些不妥。五弟他不是好惹的。”展爷听了不悦道:“难道陷空岛是龙潭虎穴不成?”蒋平道:“虽不是龙潭虎穴只是五弟做事令人难测阴毒得很。他这一去必要设下埋伏。一来陷空岛大哥路径不熟二来知道他设下什么圈套?莫若小弟明日回禀了相爷先找我二哥。我二哥若来了还是我等回至陷空岛将他稳住做为内应大哥再去方是万全之策。”展爷听了才待开言只听公孙策道:“四弟言之有理。展大哥莫要辜负四弟一番好意。”展爷见公孙先生如此说只得将话咽住不肯往下说了惟有心中暗暗不平而已。 到了次日蒋平见了相爷回明要找韩彰去。并因赵虎每每有不合之意要同张龙、赵虎同去。包公听说 要找韩彰甚合心意因问向何方去找。蒋平回道:“就在平县翠云峰。因韩彰的母亲坟墓在此峰下年年韩彰必于此时拜扫。故此要到那里寻找一番。”包公甚喜就叫张、赵二人同往。张龙却无可说独有赵虎一路上和蒋平闹了好些闲话。蒋爷只是不理张龙在中间劝阻。 这一日打尖吃饭刚然坐下赵虎就说:“咱们同桌儿吃饭各自会钱谁也不必扰谁。你道好么?”蒋爷笑道:“很好。如此方无拘束。”因此各自要的各自吃我也不吃你的你也不吃我的。幸亏张龙惟恐蒋平脸上下不来反在其中周旋打和儿。赵虎还要说闲话蒋爷止于笑笑而已。及至吃完堂官算账赵虎务必要分算。张龙道:“且自算算柜上再分去。” 到柜上问时柜上说蒋老爷已然都给了。却是跟蒋老爷的伴当进门时就把银包交付柜上说明了如有人问就说蒋老爷给了。天天如此张龙好觉过意不去。蒋平一路上听闲话受作践不一而足。 好容易到了翠云峰半山之上有个灵佑寺。蒋爷却认得庙内和尚因问道:“韩爷来了没有?”和尚答道:“却未到此扫墓。”蒋平听了满心欢喜以为必遇韩彰无疑。就与张、赵二人商议在此庙内居住等候。赵虎前后看了一回见云堂宽阔豁亮就叫伴当将行李安放在云堂同张龙住了。蒋平就在和尚屋内同居。偏偏的庙内和尚俱各吃素赵虎他却耐不得向庙内借了碗盏家伙自己起灶叫伴当打酒买肉合心配口而食。 伴当这日提了竹筐拿了银两下山去了。不多时却又转来。赵虎见他空手回来不觉怒道:“你这厮向何方去了多时酒肉尚未买来?”抡拳就要打。伴当连忙往后一退道:“小人有事回爷。”张龙道:“贤弟且容他说。”赵虎掣回拳来道:“快讲!说不是我再打。”伴当道:“小人方才下山走到松林之内见一人在那里上吊。见了是救吓是不救呢?” 赵虎说:“那还用问吗?快些救去救去!”伴当道:“小人已救下来将他带了来了。”赵虎笑道:“好小于!这才是。快买酒肉去罢。”伴当道:“小人还有话回呢。”赵虎道:“好唠叨。还说什么?”张龙说:“贤弟且叫他说明再买不迟。” 赵虎道:“快、快、快。”伴当道:“小人问他为何上吊?他就哭了。他说他叫包旺。”赵虎听了连忙站起身来急问道:“叫什么?”伴当道:“叫包旺。”赵虎道:“包旺怎么样?讲讲讲!”伴当说:“他奉了太老爷、太夫人、大老爷、大夫人之命特送三公子上开封府衙内攻书。昨晚就在山下前面客店之中住下。因月色颇好出来玩赏行至松林猛然出来了一只猛虎就把他相公背了走了。”赵虎听至此不由怪叫吆喝道:“这还了得!这便怎么处?”张龙道:“贤弟不必着急其中似有可疑。既是猛虎为何不用口衔呢却背了他去了?这个光景必然有诈。”叫伴当将包旺快让进来。 不多时伴当领进。赵虎一看果是包旺。彼此见了让座道:“受惊。”包旺因前次在开封府见过张、赵二人略为谦让即便坐了。张、赵又细细盘问了一番果是虎背了去了。 此时包旺便道:“自开封回家一路平安。因相爷喜爱三公子禀明太老爷、太夫人、大老爷、大夫人就命我护送赴署。不想昨晚住在山下店里公子要踏月走至松林出来一只猛虎把公子背了去。我今日寻找一天并无下落因此要寻自尽。” 说罢痛哭。张、赵二人听毕果是虎会背人事有可疑。他二人便商议晚间在松林搜寻倘然拿获就可以问出公子的下落来了。此时伴当已将酒肉买来收拾妥当。叫包旺且免愁烦他三人一处吃毕饭。赵虎喝得醉醺醺的就要走。张龙道:“你我也须装束灵便各带兵刃。倘然真有猛虎也可除此一方之害。咱们这个样几如何与虎斗呢?”说罢脱去外面衣服将褡包勒紧。赵虎也就扎缚停当各持了利刃叫包旺同伴当在此等侯。 他二人下了山峰来到松林之下。趁着月色赵虎大呼小叫道:“虎在哪里?虎在哪里?”左一刀右一晃乱砍乱晃。 忽见那边树上跳下二人咕噜噜地就往西飞跑。原来有二人在树上隐藏远远见张、赵二人奔入林中手持利刃口中乱嚷虎在哪里。又见明亮亮的钢刀在月光之下一闪一闪光芒冷促。 这两个人害怕暗中计较道:“莫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因此跳下树来往西飞跑。张、赵二人见了紧紧追来。 却见前面有破屋二间墙垣倒塌二人奔入屋内去了。张、赵亦随后追来。愣爷不管好歹也就进了屋内。又无门窗户壁四角俱空哪里有个人影。赵虎道:“怪呀!明明进了屋子为何不见了呢?莫不是见了鬼咧?或者是什么妖怪?岂有此理!” 东瞧西望一步凑巧忽听哗啷一声蹲下身一摸却是一个大铁环钉在木板子上边。张龙亦进屋内觉得脚下咕咚咕咚的响就有些疑惑。忽听赵虎说:“有了他藏在这下边呢!” 张龙说:“贤弟如何知道?”赵虎说:“我揪住铁环了。”张龙说:“贤弟千万莫揭此板。你就在此看守。我回到庙内将伴当等唤来多拿火亮岂不拿个稳当的。”赵虎却耐烦不得道:“两个毛贼有甚要紧?且自看看再做道理。”说罢一提铁环将板掀起里面黑洞洞恁什么看不见。用刀往下一试探却是土基台阶:“哼!里面必有蹊跷待俺下去。”张龙道:“贤弟且慢。”此话未完赵虎已然下去。张龙惟恐有失也就跟将下去。谁知下面台阶狭窄而直赵爷势猛两脚收不住咕碌碌竟自滚下去了。口内连说“不好! 不好!”里面的二人早已备下绳索见赵虎滚下来那肯容情两人服侍一个人登时捆了个结实。张爷在上面听见赵虎连说“不好不好”不知何故一时不得主意心内一慌脚下一滑也就溜下去了。里面二人早已等候又把张爷捆缚起来。这且不言。 再说包旺在庙内自从张、赵二人去后他方细细问明伴当原来还有蒋平他三人是奉相爷之命前来访查韩二爷的。 因问:“蒋爷现在哪里?”伴当便将赵爷与蒋爷不睦一路上把蒋爷欺负苦咧到此还不肯同住。幸亏蒋爷有涵容全不计较故此自已在和尚屋内住了。包旺听了心下明白。直等到天有三更未见张、赵回来不由满腹狐疑对伴当说:“你看已交半夜张、赵二位还不回来其中恐有差池。莫若你等随我同见蒋爷去。”伴当也因夜深不得主意即领了包旺来见蒋爷。 此时蒋平已然歇息。忽听说包旺来到又听张、赵二人捉虎未回连忙起来细问一番方知他二人初鼓已去。自思:“他二人此来原是我在相爷跟前撺掇。如今他二人若有失闪我却如何复命呢?”忙忙束缚灵便背后插了三棱蛾眉刺吩咐伴当等:“好生看守行李千万不准去寻我等。” 别了包旺来至庙外一纵身先步上高峰峻岭。见月光皎洁山色晶莹万籁无声四围静寂。蒋爷侧耳留神隐隐闻得西北上犬声乱吠必有村庄。连忙下了山峰按定方向奔去果是小小村庄。自己蹑足潜踪遮遮掩掩留神细看。见一家门站立二人他却隐在一棵大树之后。忽听门开处里面走出一人道:“二位贤弟夤夜至此何干?”只听那二人道:“小弟等在地窖子里拿了二人问他却是开封府的校尉。我等听了不得主意是放好还是不放好呢?故此特来请示大哥。”又听那人说:“嗳呀竟有这等事!那是断断放不得的。莫若你二人回去将他等结果急回来咱三人远走高飞趁早儿离开此地要紧。”二人道:“既如 此大哥就归着行李我们先办了那宗事去。”说罢回身竟奔东南。蒋泽长却暗暗跟随。 二人慌慌张张的竟奔破房前来。 此时蒋爷从背后拔出钢刺见前面的已进破墙他却紧赶一步照着后头走的这一个人的肩窝就是一刺往怀里一带。 那人站不稳跌倒在地一时挣扎不起。蒋爷却又蹿入墙内只听前面的问道:“外面什么咕咚一响?……”话未说完好蒋平!钢刺已到躲不及右肋上已然着重。“嗳”的一声翻筋斗栽倒。蒋爷赶上一步就势按倒解他腰带三环五扣的捆了一回。又到墙外见那一人方才起来就要跑。真好泽长!赶上前窝里炮踢倒也就捆缚好了将他一提提到破屋之内。 事有凑巧脚却扫着铁环。又听得空洞之中似有板盖即用手提环掀起木板先将这个往下一扔。侧耳一听只听咕噜咕噜的落在里面摔得“嗳呀”一声。蒋爷又听无甚动静方用钢刺试步而下。到了里面一看却有一间屋子大小是一个瓮洞窖儿。那壁厢点着一个灯挂子。再一看时见张、赵二人捆在那里。张龙羞见却一言不。赵虎却嚷道:“蒋四哥你来得正好快快救我二人啊!”蒋平却不理他。把那人一提用钢刺一指问道:“你叫何名?共有几人?快说!那人道:“小人叫刘豸上面那个叫刘獬方才邓家洼那一个叫武平安。原是我们三个。”蒋爷又问道:“昨晚你等假扮猛虎背去的人呢?放在哪里?”刘豸道:“那是武平安背去的小人们不知。就知昨晚上他亲姐姐死了我们帮着抬埋的。”蒋平问明此事只听那边赵虎嚷道:“蒋四哥小弟从此知道你是个好的了。 我们两个人没有拿住一个你一个人拿住二名。四哥敢则真有本事我老赵佩服你了。”蒋平就过来将他二人放起。张、赵二人谢了。蒋平道:“莫谢莫谢。还得上邓家洼呢。二位老弟随我来。”三人出了地窖又将刘獬提起也扔在地窖之内将板盖又压上一块石头。 蒋平在前张、赵在后来至邓家洼。蒋平指与门户悄悄说:“我先进去然后二位老弟叩门两下一挤没他的跑儿。”说着一纵身体一股黑烟进了墙头连个声息也无。赵虎暗暗夸奖。张龙此时在外叩门。只听里面应道:“来了。” 门未开时就问:“二位可将那二人结果了?”及至开门时赵虎道:“结果了!”披胸就是一把揪了个结实。武平安刚要挣扎只觉背后一人揪住头他哪里还能支持立时缚住。三人又搜寻一遍连个人也无惟有小小包裹放在那里。赵虎说:“别管他且拿他娘的。”蒋爷道:“问他三公子现在何处?” 武平安说:“已逃走了。”赵虎就要用拳来打。蒋爷拦住道:“贤弟此处也不是审他的地方先押着他走。”三人押定武平安到了破屋又将刘豸、刘獬从地窖里提出往回里便走。 来至松林之内天已微明。却见跟张、赵的伴当寻下山来。便叫他们好好押解一同来至庙中。约了包旺竟赴平县而来。 谁知县尹已坐早堂。为宋乡宦失盗之案。因有主管宋升声言窝主是学究方善先生因有金镯为证。正在那里审问方善一案忽见门上进来禀道:“今有开封府包相爷差人到了。” 县尹不知何事一面吩咐快请一面先将方善收监。这里才吩咐已见四人到了面前。县官刚然站起只听有一矮胖之人说道:“好县官啊!你为一方之主竟敢纵虎伤人并且伤的是包相爷的侄男。我看你这纱帽是要戴不牢的了。”县官听了怔却不明白此话只得道:“众位既奉相爷钧谕前来有话请坐下慢慢的讲。”吩咐看座。坐了包旺先将奉命送公子赴开封路上如何住宿因步月如何遇虎将公子背去的话说了一遍。 蒋爷又将拿获武平安、刘豸、刘獬的话说了一遍并言俱已解到。县官听得已将凶犯拿获暗暗欢喜立刻吩咐带上堂来。先问武平安将三公子藏于何处。武平安道:“只因那晚无心中背了一个人来回到邓家洼小人的姐姐家中。此人却是包相爷的三公子包世荣。小人与他有杀兄之仇。因包相审问假公子一案将小人胞兄武吉祥用狗头铡铡死。小人意欲将三公子与胞兄祭灵……”赵虎听至此站起来举手就要打亏了蒋爷拦住。 又听武平安道:“不想小人出去打酒买纸锞的工夫小人姐姐就把三公子放他逃走了。”赵爷听至此又哈哈大笑说:“放得好!放得好!底下怎么样呢?”武平安道:“我姐姐叫我外甥邓九如找我说:‘三公子逃走了。’小人一闻此言急急回家谁知我姐姐竟自上了吊死咧。小人无奈烦人将我姐姐掩埋了。偏偏的我外甥邓九如他也就死了。”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感恩情许婚方老丈 投书信多亏宁婆娘 且说蒋平等来至平县县官立刻审问武平安。武平安说他姐姐因私放了三公子后竟自自缢身死。众人听了已觉可惜。 忽又听说他外甥邓九如也死了更觉诧异。县官问道:“邓九如多大了?”武平安说:“今年才交七岁。”县官说:“他小小年纪如何也死了呢?”武平安道:“只因埋了他母亲之后他苦苦的和小人要他妈。小人一时性起就将他踢了一顿脚他就死在山洼子里咧。”赵虎听至此登时怒气填胸站将起来就把武平安尽力踢了几脚踢得他满地打滚。还是蒋、张二人劝住。又问了问刘豸、刘獬也就招认因贫起见就帮着武平安每夜行劫度日。俱供是实一齐寄监。县官又向蒋平等商议了一番惟有赶急访查三公子下落要紧。 你道这三公子逃脱何方去了?他却奔至一家正是学究方善乃是一个饱学的寒儒。家中并无多少房屋只是上房三间却是方先生同女儿玉芝小姐居住。外有厢房三间做书房。那包世荣投到他家就在这屋内居住。只因他年幼书生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得这样辛苦又如此惊吓一时之间就染起病来。多亏了方先生精心调理方觉好些。 一日方善上街给公于打药在路上拾了一只金镯看了看拿至银铺内去瞧成色;恰被宋升看见讹诈窝家扭至县内已成讼案。即有人送了信来。玉芝小姐一听她爹爹遭了官司哪里还有主意咧便哭哭啼啼。家中又无别人幸喜有个老街坊是个婆子姓宁为人正直爽快爱说爱笑人人皆称她为宁妈妈。这妈妈听见此事有些不平连忙来到方家。 见玉芝已哭成泪人相似宁妈妈好生不忍。玉芝一见如亲人一般就央求她到监中看视。那妈妈满口应承即到了平县。 谁知那些衙役快头俱与他熟识众人一见彼此顽顽笑笑嗷嗷呕呕便领她到监中看视。见了方先生又向众人说些浮情照应的话并问官府审得如何。方先生说:“自从到时刚要过堂不想为什么包相爷的侄儿一事故此未审。此时县官竟为此事为难无暇及此。”方善又问了问女儿玉芝就从袖中取出一封字柬递与宁妈妈道:“我有一事相求。只因我家外厢房中住着个荣相公名唤世宝。我见他相貌非凡品行出众而且又是读书之人堪与我女儿配偶。求妈妈玉成其事。” 宁婆道:“先生现遇此事何必忙在此一时呢?:”方善道:“妈妈不知。我家中并无多余的房屋而且又无仆妇丫环使怨女旷夫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疑。莫若把此事说定了他与我有翁婿之谊玉芝与他有夫妻之分他也可以照料我家中别人也就无的说了。我的主意已定只求妈妈将此封字柬与相公看了。倘若不允就将我一番苦心向他说明他再无不应之理。全仗妈妈玉成。”宁妈妈道:“先生只管放心。谅我这张口说了此事必应。”方善又嘱托家中照料宁婆一一应允急忙回来。先见了玉芝先告诉他先生在监无事又悄悄告诉他许婚之意:“现有书信在此说这荣相公人品学问俱是好的也活该是千里婚姻一线牵。”那玉芝小组见有父命也就不言语了。 婆婆问道:“这荣相公在书房里么?”玉芝无奈答道:“现在书房。因染病才好尚未痊愈。”妈妈说:“待我看看去。” 来到厢房门口故意高声问道:“荣相公在屋里么?”只听里面应道:“小生在此。不知外面何人?请进屋内来坐。”妈妈来至屋内一看见相公伏枕而卧虽是病容果然清秀便道:“老身姓宁乃是方先生的近邻。因玉芝小姐求老身往监中探望他父亲方先生却托我带了一个字柬给相公看看。”说罢从袖中取出递过。三公子拆开看毕说道:“这如何使得。我受方恩公莫大之恩尚未答报如何赶他遇事却又定他的女儿?这事难以从命。况且又无父母之命如何敢做。”宁婆道:“相公这话就说差了。此事原非相公本心却是出于方先生之意。再者他因家下无人男女不便有瓜李之嫌是以托老身多多致意。相公既说受他莫大之恩何妨应允了此事再商量着救方先生呢。”三公子一想:“难得方老先生这番好心而且又名分攸关倒是应了的是。”宁婆见三公子沉吟知他有些允意又道:“相公不必游疑。这玉芝小姐谅相公也未见过真是生得端庄美貌赛画似的而且贤德过人又兼诗词歌赋无不通晓皆是跟他父亲学的至于女工针黹更是精巧非常。相公若是允了真是天配良缘咧。”三公子道:“多承妈妈劳心小生应下就是了。”宁婆道:“相公既然应允大小有点聘定老身明日也好回复先生去。”三公子道:“聘礼尽有只是遇难奔逃不曾带在身边。这便怎么处?”宁婆婆道:“相公不必为难。只要相公拿定主意不可食言就是了。”三公子道:“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何况受方夫子莫大之恩呢。” 宁婆道:“相公实在说的不错。俗语说的好:‘知恩不报恩枉为世上人。’再者女婿有半子之情想个什么法子救救方先生才好呢?”三公子说:“若要救方夫子极其容易。只是小生病体甫愈不能到县。若要寄一封书信又怕无人敢递去。事在两难。”宁妈妈说:“相公若肯寄信待老身与你送去如何?就是怕你的信不中用。”三公子说:“妈妈只管放心。你要敢送这书信到了县内叫他开中门要见县官面为投递。他若不开中门县管不见千万不可将此书信落于别人之手。 妈妈你可敢去么?”宁妈妈说:“这有什么呢?只要相公的书信灵应我可怕怎的?待我取笔砚来相公就写起来。”说着话便向那边桌上拿了笔砚又在那书夹里取了个封套笺纸递与三公子。三公子拈笔在手只觉得手颤再也写不下去。 宁妈妈说:“相公家日喝冷酒吗?”三公子说:“妈妈有所不知。我病了二天水米不曾进心内空虚如何提得起笔来? 必须要进些饮食方可写;不然我实实写不来的。”宁婆道:“既如此我做一碗汤来喝了再写如何?”公子道:“多谢妈妈。” 宁婆离了书房来至玉芝小姐屋内将话一一说了。”只是公子手颤不能写字须进些羹汤喝了好写。”玉芝听了此话暗道:“要开中门见官府亲手接信必有来历。”忙与宁妈商议。又无荤腥只得做碗素面汤滴上点香油儿。宁妈端至书房向公子道:“汤来了。”公子挣扎起来已觉香味扑鼻连忙喝了两口说:“很好!”及至将汤喝完两鬓额角已见汗登时神清气爽略略歇息提笔一挥而就。宁妈妈见三公子写信不加思索迅之极满心欢喜说道:“相公写完了念与我听。”三公子说:“是念不得的。恐被人窃听了去走漏风声那还了得。” 宁妈妈是个精明老练之人不戴头巾的男子惟恐书中有了舛错自己到了县内是要吃眼前亏的。她便搭讪着袖了书信悄悄地拿到玉芝屋内叫小姐看了。小姐一看不由暗暗欢喜深服爹爹眼力不差。便把不是荣相公却是包公子他将名字颠倒瞒人耳目以防被人陷害的话说了。”如今他这书上写着奉相爷谕进京不想行至松林遭遇凶事险些被害等情。妈妈只管前去投递是不妨事的。这书上还要县官的轿子接他呢。” 婆子听了乐得两手拍不到一块急急来至书房先见了三公子请罪道:“婆子实在不知是贵公子多有简慢望乞公子爷恕罪。”三公子说:“妈妈悄言千万不要声张。”宁婆道:“公于爷放心。这院子内一个外人没有再也没人听见?求公子将书信封妥待婆子好去投递。”三公子这里封信宁妈妈便出去了。不多时只见她打扮得齐整虽无绫罗缎匹却也干净朴素。三公子将书信递与她。她仿佛奉圣旨的一般打开衫子揣在贴身胸前主腰子里。临行又向公子福了一福方才出门竟奔平县而来。 刚进衙门只见从班房里出来了一人见宁婆道:“呀!老宁你这个样怎么来了?别是又要找个主儿罢?”宁婆道:“你不要胡说。我问你今儿个谁的班?”那人道:“今个是魏头儿。”一边说着叫道:“魏头儿有人找你!’这个可是熟人。”早见魏头儿出来。宁婆道:“原来是老舅该班吗辛苦咧。没有什么说的好兄弟姐姐劳动劳动你。”魏头儿说:“又是什么事?昨日进监探老方许了我们一个酒儿还没给我喝呢。今日又怎么来了?”宁婆道:“口子大小总要缝事情也要办。姐姐今儿来特为此一封书信。可是要觌面见你们官府的。”魏头儿听了道:“嗳呀!你越闹越大咧。衙门里递书信或者使得。我们官府也是你轻易见得的?你别给我闹乱儿了这可比不得昨日是私情儿。”宁婆道:“傻兄弟姐姐是做什么的?当见的我才见呢横竖不能叫你受热。”魏头儿道:“你只管这么说我总有点不放心。倘或闹出乱子那可不是玩的。”旁边有一人说:“老魏呀你特胆小咧。她既这么说想来有拿手是当见的。你只管回去。老宁不是外人回来可得喝你个酒几。”宁婆道:“有咧姐姐请你二人。” 说话间魏头儿已回禀了出来道:“走吧官府叫你呢。” 宁婆道:“老舅你还得辛苦辛苦。这封信本人交与我时叫我告诉衙内不开中门不许投递。”魏老儿听了将头一摇手一摆说:“你这可胡闹!为你这封信要开中门你这不是搅吗?”宁妈说:“你既不开我就回去。”说罢转身就走。 魏头儿忙拦住道:“你别走吓。如今已回明了你若走了官府岂不怪我。这是什么差事呢?你真这么着我了不了啊!”宁婆见他着急不由笑道:“好兄弟你不要着急。你只管回去就说我说的此事要紧不是寻常书信必须开中门方肯投递。 管保官府见了此书不但不怪巧咧咱们姐们还有点彩头儿呢。”孙书吏在旁听宁婆之话有因又知道她素日为人再不干荒唐事就明白书信必有来历是不能不依着她便道:“魏头儿再与她回禀一声就说她是这么说的。”魏头儿无奈复又进去到了当堂。 此时蒋、张、赵三位爷连包旺四个人正与县官要主意呢。忽听差役回禀有一婆子投书依县官是免见。还是蒋爷机变就怕是三公子的密信便在旁说:“容她相见何妨。” 去了半晌差役回禀又说:“那婆子要叫开中门方投此信。 她说事有要紧。”县官闻听此言不觉沉吟料想必有关系吩咐道:“就与她开中门看她是何等书信。”差役应声开放中门出来对宁婆道:“全是你缠不清差一点我没吃上。 快走罢!”宁婆不慌不忙迈开尺半的花鞋咯噔咯噔进了中门直上大堂手中高举书信来至堂前。县官见婆子毫无惧色手擎书信。县官吩咐差役将书接上来。差人刚要上前只听婆子道:“此书须太爷亲接有机密事在内。来人吩咐的明白。”县官闻听事有来历也不问是谁就站起来出了公座将书接过。婆子退在一旁。拆阅已毕又是惊骇又是欢悦。 蒋平已然偷看明白便向前道:“贵县理宜派轿前往。”县官道:“那是理当。”此时包旺已知有了公子的下落就要跟随前往。赵虎也要跟蒋爷拦住道:“你我奉相命各有专司比不得包旺他是当去的。咱们还是在此等侯便了。”赵虎道:“四哥说得有理咱们就在此等罢。”差役魏头儿听得明白方才放心。 只见宁婆道:“婆子回禀老爷:既叫婆子引路他们轿夫腿快如何跟得上?与其空轿抬着莫若婆子坐上又引了路又不误事又叫包公子看看知是太老爷敬公子之意。” 县官见她是个正直稳实的老婆儿即吩咐:“既如此你即押轿前往。”未识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翡翠瓶污羊脂玉 秽太师口臭美妾身亡 且说老贼庞吉正在先月楼与二妾欢语,只见小童手持着一个手本,上得楼来,递与丫环,口中说道:“这是咱们本府十二位先生特与太师爷祝寿,并且求见,要亲身觌面行礼,还有寿礼面呈。”丫环接来,呈与庞吉。庞吉看了,便道:“既是本府先生前来,不得不见。”对着二妾道:“你二人只好下楼回避。” 丫环便告诉小童先下楼去,叫先生们躲避躲避,让二位姨奶奶走后再进来。这里姹紫、嫣红立起身来,向庞吉道:“倘若你老人家不去,我们是要狠狠地咒得你老人家心神也是不定的!”老贼听了,哈哈大笑。又叮嘱一回水晶楼之约,庞贼满口应承必要去的。看着二妾下楼去远,方叫小童去请师爷们,自己也不出去迎,在太师椅上端然而坐。 不多时,只见小童引路来至楼下,打起帘栊,众位先生衣冠齐楚,鞠躬而入,外面随进多少仆从虞侯。庞吉慢慢立起身来,执手道:“众位先生光降,使老夫心甚不安。千万不可行礼,只行常礼罢。”众先生又谦让一番,只得彼此一揖,复又各人递各人的寿礼:也有一画的,也有一对的,也有一字的,也有一扇的,无非俱是秀才人情而已。老庞一一谢了。 此时仆从已将座位调开,仍是太师中间坐定,众师爷分列两旁。左右献茶,彼此叙话,无非高抬庞吉,说些寿言寿语,吉祥话头。谈不多时,仆从便放杯箸,摆上果品。众先生又要与庞吉安席敬寿酒。还是老庞拦阻道:“今日乃因老夫贱辰,有劳众位台驾,理应老夫各敬一杯才是,莫若大家免了,也不用安席敬酒,彼此就座,开怀畅饮,倒觉爽快。”众人道:“既是太师吩咐,晚生等便从命了。”说罢,各人朝上一躬,仍按次序入席。酒过三巡之后,未免脱帽露顶,舒手划拳,呼吆喝六,壶到杯干。 正饮在半酣之际,只见仆从抬进一个盆来,说是孙姑老爷孝敬太师爷的河豚鱼,极其新鲜,并且不少。众先生听说是新鲜河豚,一个个口角垂涎,俱各称赞道:“妙哉!妙哉!河豚乃鱼中至味,鲜美异常。”庞太师见大家夸奖,又是自己女婿孝敬,当着众人颇有得色,吩咐搭下去,叫厨子急速做来,按桌俱要。众先生听了,个个喜欢,竟有立刻杯箸不动,单等吃河豚鱼的。 不多时,只见从人各端了一个大盘,先从太师桌上放起,然后左右挨次放下。庞吉便举箸向众人让了一声:“请呀。” 众师爷答应如流,俱各道:“请!请!”只听杯箸一阵乱响,风卷残云,立刻杯盘狼藉。众人舔嘴咂舌,无不称妙。忽听那边“咕咚”一声响亮,大家看时,只见麴先生连椅儿裁倒在地,俱各诧异。又听那边米先生嚷道:“哇呀,了弗得,了弗得! 河豚有毒,河豚有毒!这是受了毒了。大家俱要栽倒的,俱要丧命呀!这还了得!怎么一时吾就忘了有毒呢?总是口头馋得弗好。”旁边便有插言的道:“如此说来,我们是没得救星的了。”米先生猛然想起道:“还好,还好。有个方子可解,非金汁不可。如不然,人中黄亦可。若要速快,便是粪汤更妙。” 庞贼听了,立刻叫虞侯仆从快快拿粪汤来。 一时间,下人手忙脚乱,抓头不是尾,拿拿这个不好,动动那个不妥。还是有个虞侯有主意,叫了两个仆从,将大案上摆的翡翠碧玉闹龙瓶,两边兽面衔着金环,叫二人抬起,又从多宝阁上拿下一个净白光亮的羊脂白玉荷叶式的碗,交付二人。 叫他们到茅厕里即刻舀来,越多越好。二人问道:“要多何用?”虞侯道:“你看人多吃的多,粪汤也必要多。少了是灌不过来的。”二人来到粪窖之内,捂着鼻子闭着气,用羊脂白玉碗连屎带尿一碗一碗舀了,往翡翠碧玉瓶里灌。可惜这两样古玩落在权奸府第,也跟着遭此污秽。真也是劫数使然,无可如何。足足灌了个八分满,二人提住金环,直奔到先月楼而来。 虞侯上前,先拿白玉碗盛了一碗,奉与太师爷。庞吉若要不喝,又恐毒发丧命;若要喝时,其臭难闻,实难下咽。正在犹豫,只见众先生各自动手,也有用酒杯的,也有用小菜碟的,儒雅些的却用羹匙,就有鲁莽的,扳倒瓶,嘴对嘴,紧赶一气用了个不少。庞吉看了,不因不由端起玉碗,一连也就饮了好几口。米先生又怜念同寅,将先倒的麴先生令人扶住,自己蹲在身旁,用羹匙也灌了几口,以尽他疾病扶持之谊。迟了不多时,只见麴先生苏醒过来,觉得口内臭味难当,只道是自己酒醉,出而哇之,哪里知道别人用好东西灌了他呢?米先生便问道:“麴兄怎么样呢?”麴先生道:“不怎的。为何我这口边粪臭得紧咧!”米先生道:“麴兄,你是受了河豚毒了。是小弟用粪汤灌活吾兄,以尽朋友之情的。”哪知道,这位麴先生方才因有一块河豚被人抢去吃了,自己未能到口,心内一烦恼,犯了旧病,因此栽倒在地。今闻用粪汤灌了他,爬起来道:“哇呀,怪道怪道臭得很!臭得很!我是羊角疯吓,为何用粪汤灌我?”说罢呕吐不止。他这一吐不要紧,招得众人谁不恶心,一张口洋溢泛滥。吐不及的逆流而上,从鼻孔中也就开了闸了。登时之间,先月楼中异味扑鼻,连虞侯、伴当、仆从,无不是唢呐、喇叭,齐吹出“儿儿哇哇哇儿”的不止。好容易吐声渐止,这才用凉水漱口,喷得满地汪洋。米先生不好意思,抽空儿他就溜之乎也了。闹得众人走又不是,坐又不是。老庞终是东人,碍不过脸去,只得吩咐:“往芍药轩敞厅去罢?大家快快离开此地,省得闻这臭味难当。”众人俱各来在敞厅,一时间心清目朗。又用上等雨前喝了许多,方觉得心中快活。 庞贼便吩咐摆酒,索性大家痛饮,尽醉方休。众人谁敢不遵? 不多时,秉上灯烛,摆下酒馔,大家又喝起来,依然是划拳行令,直喝至二鼓方散。 庞贼醺醒酒醉,踏着明月,手扶小童,竟奔水晶楼而来。 趔趔趄趄地问道:“天有几鼓了?”小童道:“已交二鼓。” 庞吉道:“二位姨奶奶等急了,不知如何盼望呢。到了那里,不要声张,听她们说些什么。你看那边为何发亮?”小童道:“前面是莲花浦。那是月光照得水面。”说话间过了小桥,老贼又吃惊道:“那边好象一个人!”小童道:“太师爷忘了,那是补栽的河柳,衬着月色摇曳,仿佛人影儿一般。”谁知老庞疑心生暗鬼,竟是以邪招邪了。 及至到了水晶楼,刚到楼下,见隔扇虚掩,不用窃听,巳闻得里面有男女的声音,连忙止步。只听男子说道:“难得今日有此机会,方能遂你我之意。”又听女子说道:“趁老贼陪客,你我且到楼上欢乐片时,岂不美哉。”隐隐听得嘻嘻笑笑上楼去了。庞吉听至此,不由气冲牛斗,暗叫小童将主管庞福唤来,叫他带领虞侯准备来拿人,自己却轻轻推开隔扇,竟奔楼梯。上得楼来,见满桌酒肴,杯中尚有余酒。又见烛上结成花蕊,忙忙剪了蜡花。回头一看,见绣帐金钩挂起,里面却有男女二人相抱而卧。老贼看了,一把无名火往上一攻,见壁间悬挂宝剑,立刻抽出,对准男子用力一挥,头已落地。嫣红睡眼朦胧,才待起来,庞贼也挥了一剑。可怜两个献媚之人,无故遭此摧折。谁知男子之头落在楼板之上,将头巾脱落,却也是个女子。仔细看时,却是姹紫。老贼“啊呀”了一声,当啷啷宝剑落地。此时,楼的下面,庞福带领多人俱各到了。听得楼上又是“啊呀”,又是响亮,连忙跑上楼来一看,见太师杀了二妾,已然哀不成音了。 这老贼哭得也不象。叫他这里哭一会儿,腾出笔来说个理儿:姹紫、嫣红死在冤屈之中,不很冤屈;庞吉气得糊涂之中,却极糊涂。何以见得呢?原来二妾因老贼不来,心中十分怨恨,以酒杀气,你推我让,盼得没有遣兴的了。这姹紫与嫣红假扮男女,来至绣帐,将金钩挂起,同上牙床相抱而卧。姹紫又将庞吉的软巾戴上,彼此戏耍,便自昏沉睡去。这便是招杀的由头。至于庞吉的糊涂,虽系酒后,亦不应如此冒失。你就要杀,也该想想,方才来到楼下,刚听见二人才上楼,如何就能够沉睡呢?不论情由,他便手起剑落,连伤二命,这岂不是他极其糊涂么?然而,千不怨万不怨,怨只怨这个行事的人真是促狭狠毒,又装什么象声儿呢!所谓贼出飞智也。是老贼的素日行为过于不堪,故惹得这行侠尚义之人单单的与他过不去,生生儿将他两个爱妾的性命断送。 庞吉哭够多时,又气又恼又后悔,便吩咐庞福将二妾收盛殓。立刻派人请他得意门生,乃乌台御史,官名廖天成,急速前来商议此事。自己带了小童,离了水晶楼,来至前边大厅之上,等候门生。及至廖天成来时,天已三鼓之半。见了庞吉,师生就座。庞吉便将误杀二妾的情由说了一遍。这廖天成原是个诌媚之人,立刻逢迎道:“若据门生想来,多半是开封府与老师作对。他那里能人极多,必是悄地差人探访。见二位姨奶奶酒后戏耍酣眠,他便生出巧智,特装男女声音,使之闻之,叫老师听见焉有不怒之理。因此二位姨奶奶倾生。此计也就毒得狠呢。这明是扰乱太师家宅不安,暗里是与老师做对。”他这几句话说的个庞贼咬牙切齿,愤恨难当,气忿忿地问道:“似此如之奈何?怎么想个法子以消我心头之恨?”廖天成犯想多时,道:“依门生愚见,莫若写个折子,直说开封府遣人杀害二命,将包黑参倒,以警将来。不知老师钧意若何?” 庞吉听了道:“若能参倒包黑,老夫生平之愿足矣。即求贤契大才,此处不方便,且到内书房去说罢。”师弟立起身来,小童持着灯引至书房。现成笔墨,廖天成便拈笔构思。难为他凭空立意,竟敢直陈,真是糊涂人对糊涂人,办糊涂事。不多时,已脱草稿。老贼看了,连说:“妥当结实。就劳贤契大笔一挥。”廖天成又端端楷楷缮写已毕,后面又将同党之人派上五个,算是联衔参奏。庞吉一边吩咐小童:“快给廖老爷倒茶。” 小童领命来至茶房,用茶盆托了两碗现烹的香茶。刚进了月亮门,只听竹声乱响,仔细看时,却见一人蹲伏在地,怀抱钢刀。这一吓非同小可,丢了茶盘,一叠连声嚷道:“有了贼了!”就望书房跑来,连声儿都嚷岔了。庞贼听了,连忙放下奏折,赶出院内。廖天成也就跟了出来,便问小童:“贼在哪里?”小童道:“在那边月亮门竹林之下。”庞吉与廖天成竟奔月亮门而来。 此时,仆从人等已然听见,即同庞福各执棍棒赶来。一看,虽是一人,却是捆绑停当,前面腰间插着一把宰猪的尖刀,仿佛抱着相似。大家向前将他提出。再一看时,却是本府厨子刘三。问他不应,止于仰头张口。连忙松了绑缚,他便从口内掏出一块代手来,干呕了半天,方才转过气来。 庞吉便问道:“却是何人将你捆绑在此?”刘三对着庞吉叩头道:“小人方才在厨房瞌睡,忽见嗖地进来一人,穿着一身青靠,年纪不过二十岁,眉清目朗,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他对小人说:‘你要嚷,我就是一刀!’因此小人不敢嚷。他便将小人捆了,又撕了一块脏布,给小人填在口内,把小人一提就来在此处。临走,他在小人胸前就把这把刀插上,不知是什么缘故。”庞贼听了,便问廖天成道:“你看此事,这明是水晶楼装男女声音之人了。”廖天成闻听,忽然心机一动,道:“老师且回书房要紧。”老贼不知何故,只得跟了回来。进了书房,廖天成先拿起奏折逐行逐字细细看了,笔画并未改讹,也未沾污。看罢说道:“还好,还好。幸喜折子未坏。”即放在黄匣之内。庞吉在旁夸奖道:“贤契细心,想的周到。”又叫各处搜查,那里有个人影。 不多时,天已五鼓,随便用了些点心羹汤,庞吉与廖天成一同入朝,敬候圣上临殿,将本呈上。仁宗一看就有些不悦。 你道为何?圣上知道包、庞二人不对,偏偏今日此本又是参包公的,未免有些不耐烦。何故他二人冤仇再不解呢?心中虽然不乐,又不能不看。见开笔写着:“臣庞吉跪奏。为开封府遣人谋杀二命事,……”后面叙着二妾如何被杀。仁宗看到杀妾二命,更觉诧异。因此反复翻阅,见背后忽露出个纸条儿来。 抽出看时,不知上面写着是何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蒋义士二上翠云峰 展南侠初到陷空岛 且说县尹吩咐宁婆坐轿去接那轿夫头儿悄悄说:“老宁阿你太受用了。你坐过这个轿吗?”婆子说:“你夹着你那个嘴罢。就是这个轿子告诉你说罢姐姐连这回坐了三次了。” 轿夫头儿听了也笑了吩咐摘杆。宁婆迈进轿杆身子往后一退腰儿一哈头儿一低便坐上了。众轿夫俱各笑道:“瞧不起他真有门儿。”宁婆道:“唔!你打量妈妈是个怯条子呢。 孩子们给安上扶手。你们若走得好了我还要赏你们稳轿钱呢。”此时包旺已然乘马又派四名衙役跟随簇拥着去了。 县官立刻升堂将宋升带上说他诬告良人掌了十个嘴巴逐出衙外。即吩咐带方善。方善上堂太爷令去刑具将话言明又安慰了他几句。学究见县官如此看待又想不到与贵公子联姻心中快乐之极满口应承:“见了公子定当替老父台分解。”县官吩咐看座。大家俱各在公堂等候。 不多时三公子来到。县官出迎蒋、张、赵三位亦皆迎了出来。公子即要下轿因是初愈县官吩咐抬至当堂。蒋平等亦俱参见。三公子下轿彼此各有多少谦逊的言词。公子向方善又说了多少感激的话头。县官将公子让至书房备办酒席大家让座。三公子与方善上坐蒋爷与张、赵左右相陪县官坐了主位。包旺自有别人款待饮酒叙话。 县官道:“敝境出此恶事幸将各犯拿获。惟邓九如不见尸身武平安虽说他已死此事还须细查。相爷跟前还望公子善言。”公子满口应承却又托付照应舍亲方夫子并宁妈妈。 惟有蒋平等因奉相谕访查韩彰之事说明他三人还要到翠云峰探听探听然后再与公子一同进京就请公子暂在衙内将养。 他等也不待席终便先告辞去了。这里方先生辞了公子先回家看视女儿玉芝又与宁妈妈道乏。他父女欢喜之至自不必说。三公子处自有包旺精心服侍。县官除办公事有闲暇之时必来与公子闲谈一切周旋自不必细表。 且说蒋平等三人复又来至翠云峰灵佑寺庙内见了和尚先打听韩二爷来了不曾。和尚说道:“三位来的不巧韩二爷昨日就来与老母祭扫坟墓今早就走了。”三人听了不由的一怔。蒋爷道:“我二哥可曾提往哪里去么?”和尚说:“小僧已曾问过韩爷说:‘丈夫以天地为家焉有定踪。’信步行去不知去向。”蒋爷听了半晌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虽是我做的不好然而皆因五弟而起致令二哥飘泊无定如今闹得连一个居址之处也是无有。这便如何是好呢?”张龙说:“四兄不必为难。咱们且在这方近左右访查访查再做理会。”蒋平无奈只得说道:“小弟还要到韩老伯母坟前看看莫若一同前往。”说罢三人离了灵佑寺慢慢来到墓前果见有新化的纸灰。蒋平对着荒丘又叹息了一番将身跪倒拜了四拜。真个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赵虎说:“既找不着韩二哥咱们还是早回平县为是。”蒋平道:“今日天气已晚赶不及了只好仍在庙中居住瞬早回县便了。”三人复回至庙中同住在云堂之内次日即回平县而去。 你道韩爷果真走了么?他却仍在庙内故意告诉和尚倘若他等找来你就如此如此的答对他们。他却在和尚屋内住了。偏偏此次赵虎务叫蒋爷在云堂居住因此失了机会。不必细述。 且言蒋爷三人回至平县见了三公子说明未遇韩彰只得且回东京定于明日同三公子起身。县官仍用轿子送公子进京已将旅店行李取来派了四名衙役。却先到了方先生家叙了翁婿之情言明到了开封禀明相爷即行纳聘。又将宁妈妈请来道乏那婆子乐了个事不有余。然后大家方才动身竟奔东京而来。 一日来到京师。进城之时蒋、张、赵三人一拍坐骑先到了开封进署见过相爷先回明未遇韩彰后将公子遇难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相爷叫他们俱各歇息去了。不多时三公子来到参见了包公。包公问他如何遇害。三公子又将已往情由细述了一番。事虽凶险包公见三公子面上毫不露遭凶逢险之态惟独提到邓九如深加爱惜。包公察公子的神情气色心地志向甚是合心。公子又将方善被诬情愿联姻侄儿因受他大思擅定姻盟的事也说了一遍。包公疼爱公子满应全在自己身上。三公于又赞平县县官很为侄儿费心不但备了轿子送来又派四名衙役护送。包公听了立刻吩咐赏随来的衙役轿夫银两并写回信道乏道谢。 不几日间平县将武平安、刘豸、刘獬一同解到。包公又审讯了一番与原供相符便将武平安也用狗头铡铡了将刘豸、刘獬定了斩监候。此案结后包公即派包兴备了聘礼即行接取方善父女送至合肥县小包村将玉芝小姐交付大夫人好生看待候三公子考试之后再行授室。自己具了禀帖回明了太老爷、太夫人、大兄嫂、二兄嫂联此婚姻皆是自己的主意并不提及三公子私定一节。三公子又叫包兴暗暗访查邓九如的下落。方老先生自到了包家村独独与宁老先生合的来也是前生的缘分。包公又派人查买了一顷田纹银百两库缎四匹赏给宁婆以为养老之资。 且言蒋平自那日来到开封到了公所诸位英雄俱各见了单单不见了南侠心中就有些疑惑连忙问道:“展大哥哪里去了?”卢方说:“三日前起了路引上松江去了。”蒋爷听了着急道:“这是谁叫展兄去的?大家为何不拦阻他呢?”公孙先生说:“劣兄拦至再三展大哥断不依从。自己见了相爷起了路引他就走了。”蒋平听了跌足道:“这又是小弟多话不是了。”王朝问道:“如何是四弟多话的不是呢?”蒋平说:“大哥想前次小弟说的言语叫展大哥等我等找了韩二哥回来做为内应句句原是实话;不料展大哥错会了意了当做激他的言语竟自一人前去。众位兄弟有所不知我那五弟做事有些诡诈。展大哥此去若有差池这岂不是小弟多说的不是了么?”王朝听了便不言语。蒋平又说:“此次小弟没有找着二哥昨在路上又想了个计较。原打算我与卢大哥、徐三哥约会着展兄同到茉花村找着双侠丁家二弟兄大家商量个主意找着老五要了三宝一同前来以了此案。不想展大哥竟自一人走了。此事倒要大费周折了。”公孙策说:“依四弟怎么样呢?”蒋爷道:“再无别的主意只好我弟兄三人明日禀明相爷且到茉花村见机行事便了。”大家闻听深以为然。这且不言。 原来南侠忍心耐性等了蒋平几天不见回来自己暗想道:“蒋泽长话语带激我若真个等他显见我展某非他等不行。 莫若回明恩相起个路引单人独骑前去。”于是。展爷就回明此事带了路引来至松江府投了文书要见太守。太守连忙请至书房。展爷见这太守年纪不过三旬旁边站一老管家。正与太守谈话时忽见一个婆子把展爷看了看便向老管家招手儿。管家退出二人咬耳。管家点头后便进来向太守耳边说了几句回身退出。太守即请展爷到后面书房叙话。展爷不解何意只得来至后面。刚然坐下只见丫环仆妇簇拥着一位夫人见了展爷连忙纳头便拜连太守等俱各跪下。展爷不知所措连忙伏身还礼不迭心中好生纳闷。忽听太守道:“恩人我非别个名唤田起元贱内就是金玉仙。多蒙恩公搭救脱离了大难后因考试得中即以外任擢用。不几年间如今叨恩公福庇已做太守皆出于恩公所赐。”展爷听了方才明白即请夫人回避。连老管家田忠与妻杨氏俱各与展爷叩头。展爷并皆扶起仍然至外书房。已备得酒席。 饮酒之间田太守因问道:“恩公到陷空岛何事?”展爷便将奉命捉钦犯白玉堂一一说明。田太守吃惊道:“闻得陷空岛道路崎岖山势险恶。恩公一人如何去得?况白玉堂又是极有本领之人他既归入山中难免埋伏圈套。恩公须熟思之方好。”展爷道:“我与白玉堂虽无深交却是道义相通平素又无仇隙。见了他时也不过以‘义’字感化于他。他若省悟同赴开封府了结此案。并不是谆谆与他对垒以死相拚的主意。”太守听了略觉放心。展爷又道:“如今奉恳太守倘得一人熟识路境带我到卢家庄足见厚情。”太守连连应允:“有有。”即叫田忠将观察头领余彪唤来。不多时余彪来到。见此人有五旬年纪身量高大参见太守又与展爷见了礼。便备办船只约于初鼓起身。 展爷用毕饭略为歇息天已掌灯。急急扎束停当别了太守同余彪登舟撑至卢家庄到飞峰岭下将舟停住。展爷告诉余彪说:“你在此探听三日如无音信即刻回府禀告太守。候过旬日我若不到府中即刻详文到开封府便了。”余彪领命。 展爷弃舟上岭。此时已有二鼓趁着月色来至卢家庄。 只见一带高墙极其坚固。见有哨门是个大栅栏关闭推了推却是锁着。弯腰捡了一块石片敲着栅栏高声叫道:“里面有人么?”只听里面应道:“什么人?”展爷道:“俺姓展特来拜访你家五员外。”里面道:“莫不是南侠称‘御猫’护卫展老爷么?”展爷道:“正是。你家员外可在家么?” 里面的道:“在家、在家。等了展老爷好些日了。略为少待容我祟报。”展爷在外呆等多时总不见出来一时性又敲又叫。忽听从西边来了一个人声音却是醉了的一般嘟嘟嚷嚷道:“你是谁啊?半夜三更这么大呼小叫的连点规矩也没有。你若等不得你敢进来算你是好的。”说罢他却走了。 展爷不由地大怒暗道:“可恶!这些庄丁们岂有此理!这明是白玉堂吩咐故意激怒于我。谅他纵有埋伏吾何惧哉?” 想罢将手扳住栅栏一翻身两脚飘起倒垂势用脚扣住将手一松身体卷起斜刺里抓住墙头两脚一躬上了墙头。 往下窥看却是平地。恐有埋伏却又投石问了一问方才转身落下;竟奔广梁大门而来。仔细看时却是封锁从门缝里观时黑漆漆诸物莫睹。又到两旁房里看了看连个人影儿也无只得复往西去。又见一个广梁大门与这边的一样。上了台阶一看双门大开门洞底下天花板上高悬铁丝灯笼上面有朱红的“大门”二字。迎面影壁上挂着一个绢灯上写“迎祥”二字。展爷暗道:“姓白的必是在此了。待我进去看看如何。”一面迈步一面留神却用脚尖点地而行。转过影壁早见垂花二门迎面四扇屏风上挂方角绢灯四个也是红字“元享利贞”。这二门又觉比外面高了些。展爷只得上了台阶进了二门仍是滑步而行。正中五间厅房却无灯光只见东角门内隐隐透出亮儿来不知是何所在。展爷即来到东角门内又有台阶比二门又觉高些。展爷猛然省悟暗道:“是了。他这房子一层高似一层竟是随山势盖的。” 上了台阶往里一看见东面一溜五间平台轩于俱是灯烛辉煌门却开在尽北头。展爷暗说:“这是什么样子?好好五间平台如何不在正中间开门在北间开门呢?可见山野与人家住房不同只知任性不论样式。”心中想着早已来至游廊。 到了北头见开门处是一个子口风窗。将滑子拨开往怀里一带觉得甚紧只听咯当当咯当当乱响。开门时见迎面有桌两边有椅早见一人进里间屋去了并且看见衣衿是松绿的花氅。展爷暗道:“这必是白老五不肯见我躲向里间去了。”连忙滑步跟入里间掀起软帘又见那人进了第三十间却露了半面颇是玉堂形景。又有一个软帘相隔。展爷暗道:“到了此时你纵然羞愧见我难道你还跑得出这五间轩子去不成?”赶紧一步已到门口掀起软帘一看这三间却是通柁。灯光照耀真切见他背面而立头戴武生巾身穿花氅露着藕色衬袍足下官靴俨然白玉堂一般。展爷呼道:“五贤弟请了。何妨相见。”呼之不应及至向前一拉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个灯草做的假人。展爷说声:“不好!我中计也。”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通天窟南侠逢郭老 芦花荡北岸获胡奇 且说展爷见是假人已知中计才待转身哪知早将锁簧踏着登翻了木板落将下去。只听一阵锣声乱响外面众人嚷道:“得咧!得咧!”原来木板之下半空中悬着一个皮兜子四面皆是活套只要掉在里面往下一沉四面的网套儿往下一拢有一根大绒绳总结扣住再也不能扎挣。 原来五间轩子犹如楼房一般早有人从下面东明儿开了隔扇进来。无数庄丁将绒绳系下先把宝剑摘下来后把展爷捆缚住了。捆缚之时说了无数的刻薄挖苦话儿。展爷到了此时只好置若罔闻一言不。又听有个庄丁说:“咱们员外同客饮酒正入醉乡。此时天有三鼓暂且不必回禀。且把他押在通天窟内收起来。我先去找着何头儿将这宝剑交明然后再去回话。”说罢推推拥拥的往南而去。 走不多时只见有个石门却是由山根开錾出来的。虽是双门却是一扇活的那一扇随石的假门。假门上有个大铜环。 庄丁上前用力把铜环一拉上面有消息将那扇活门撑开刚刚进去一人便把展爷推进去。庄丁一松手铜环往回里一拽那扇门就关上了。此门非从外面拉环是再不能开的。 展爷到了里面觉得冷森森一股寒气侵人。原来里面是个嘎嘎形儿全无抓手用油灰抹亮惟独当中却有一缝望时可以见天。展爷明白叫通天窟。借着天光又见有一小横匾上写“气死猫”三个红字匾是粉白地的。展爷到了此时不觉长叹一声道:“哎!我展熊飞枉自受了朝廷的四品护卫之职不想今日误中奸谋被擒在此。”刚然说完只听有人叫苦把个展爷倒吓了一跳忙问道:“你是何人?快说!”那人道:“小人姓郭名彰乃镇江人氏。只因带了女儿上瓜州投亲不想在渡船遇见头领胡烈将我父女抢至庄上欲要将我女儿与什么五员外为妻。我说我女儿已有人家今到瓜州投亲就是为完此事。谁知胡烈听了登时翻脸说小人不识抬举就把我捆起来监禁在此。”展爷听罢怒冲牛斗一声怪叫道:“好白玉堂啊!你做的好事你还称什么义士!你只是绿林强寇一般。我展熊飞倘能出此陷阱我与你誓不两立!”郭彰又问了问展爷因何至此展爷便说了一遍。 忽听外面嚷道:“带刺客!带刺客!员外立等。”此时已交四鼓早见呼噜噜石门已开。展爷正要见白玉堂述他罪恶替郭老辩冤急忙出来问道:“你们员外可是白玉堂?我正要见他!”气忿忿的迈开大步跟庄丁来至厅房以内。见灯烛光明迎面设着酒筵上面坐一人白面微须却是白面判官柳青旁边陪坐的正是白玉堂。他明知展爷已到故意的大言不惭谈笑自若。展爷见此光景如何按捺得住双眼一瞪一声吆喝道:“白玉堂!你将俺展某获住便要怎么?讲!”白玉堂方才回过头来佯作吃惊道:“哎蚜!原来是展兄。手下人如何回我说是刺客呢?实在不知。”连忙过来亲解其缚又谢罪道:“小弟实实不知展兄驾到。只说擒住刺客不料却是‘御猫’真是意想不到之事。”又向柳青道:“柳兄不认得么?此位便是南侠展熊飞现授四品护卫之职好本领好剑法天子亲赐封号‘御描’的便是。”展爷听了冷笑道:“可见山野的绿林无知的草寇不知法纪。你非君上亦非官长何敢妄言‘刺客’二字说的无伦无理。这也不用苛责于你。但只是我展某今日误堕于你等小巧奸术之中遭擒被获。可惜我展某时乖运蹇未能遇害于光明磊落之场竟自葬送在山贼强徒之手乃展某之大不幸也!”白玉堂听了此言心中以为展爷是气忿的话头他却嘻嘻笑道:“小弟白玉堂行侠尚义从不打劫抢掠展兄何故口口声声呼小弟为山贼盗寇?此言太过小弟实实不解。”展爷恶唾一口道:“你此话哄谁?既不打劫抢掠为何将郭老儿父女抢来硬要霸占人家有婿之女?那老儿不允你便把他囚禁在通天窟内。似此行为非强寇而何?还敢大言不惭说‘侠义’二字岂不令人活活羞死活活笑死!”玉堂听了惊骇非常道:“展兄此事从何说起?”展爷便将在通天窟遇郭老的话说了一遍。白玉堂道:“既有胡烈此事便好办了。展兄请坐待小弟立剖此事。”急令人将郭彰带来。 不多时郭彰来到。伴当对他指着白玉堂道:“这是我家五员外。”郭老连忙跪倒向上叩头口称:“大王爷爷饶命吓!饶命!”展爷在旁听了呼他大王不由哈哈大笑忿恨难当。白玉堂却笑着道:“那老儿不要害伯。我非山贼盗寇不是什么大王、寨主。”伴当在旁道:“你称呼员外。”郭老道:“员外在上听小老儿诉禀。”便将带领女儿上瓜州投亲被胡烈截住为给员外提亲因未允将小老儿囚禁在山洞之内细细说了一遍。玉堂道:“你女儿现在何处?”郭彰道:“听胡烈说将我女儿交在后面去不知是何去处。”白玉堂立刻叫伴当近前道:“你去将胡烈好好唤来不许提郭老者之事。倘有泄露立追狗命。”伴当答应即时奉命去了。 少时同胡烈到来。胡烈面有得色;参见已毕。白玉堂已将郭老带在一边笑容满面道:“胡头儿你连日辛苦了。这几日船上可有甚么事情没有?”胡烈道:“并无别事。小人正要回禀员外只因昨日有父女二人乘舟过渡小人见他女儿颇有姿色却与员外年纪相仿。小人见员外无家室意欲将此女留下与员外成其美事不知员外意下如何?”说罢满面忻然似乎得意。白玉堂听了胡烈一片言语并不动气反倒哈哈大笑道:“不想胡头儿你竟为我如此挂心。但只一件你来的不多日期如何深得我心呢?”原来胡烈他是弟兄两个兄弟名叫胡奇皆是柳青新近荐过来的。只听胡烈道:“小人既来伺候员外必当尽心报效;倘若不秉天良还敢望员外疼爱?”胡烈说至此以为必合白玉堂之心。他哪知玉堂狠毒至甚耐着性儿道:“好好真正难为你。此事可是我素来有这个意思还是别人告诉你的呢还是你自己的生意呢?”胡烈此时惟恐别人争功连忙道:“是小人自己巴结一团美意不用员外吩咐也无别人告诉。”白玉堂回头向展爷道:“展兄可听明白了?”展爷已知胡烈所为便不言语。白玉堂又问:“此女现在何处?”胡烈道:“已交小人妻子好生看待。”白玉堂道:“很好。”喜笑颜开凑至胡烈跟前冷不防用了个冲天炮泰山势将胡烈踢倒急掣宝剑将胡烈左膀砍伤疼得个胡烈满地打滚。上面柳青看了白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心中好生难受又不敢劝解又不敢拦阻。只听白玉堂吩咐伴当将胡烈搭下去明日交松江府办理。立刻唤伴当到后面将郭老女儿增娇叫丫环领至厅上当面交与郭彰。又问他还有什么东西。郭彰道:“还有两个棕箱。”白爷连忙命人即刻抬来叫他当面点明。郭彰道:“钥匙现在小老儿身上箱子是不用检点的。”白爷叫伴当取了二十两银子赏了郭老。又派了头领何寿带领水手二名用妥船将他父女二人连夜送至瓜州不可有误。郭彰千恩万谢而去。 此时已交五鼓。这里白爷笑盈盈地道:“展兄此事若非兄台被擒在山窟之内小弟如何知道胡烈所为。险些儿坏了小弟名头。但小弟的私事已结只是展兄的官事如何呢?展兄此来必是奉相谕叫小弟跟随入都。但是我白某就这样随了兄台去吗?”展爷道:“依你便怎么样呢?”玉堂道:“也无别的。 小弟既将三宝盗来如今展兄必须将三宝盗去。倘能如此小弟甘拜下风情愿跟随展兄上开封府去;如不能时展兄也就不必再上陷空岛了。”此话说至此明露着叫展爷从此后隐姓埋名再也不必上开封府了。展爷听了连声道:“很好很好。我需要问明在于何日盗宝?”白玉堂道:“日期近了、少了显得为难展兄。如今定下十日限期;过了十日展兄只可悄地回开封府罢。”展爷道:“谁与你斗口?俺展熊飞只定于三日内就要得回三宝。那时不要改口。”玉堂道:“如此很好。若要改口岂是丈夫所为。”说罢彼此击掌。白爷又叫伴当将展爷送到通天窟内。可怜南侠被禁在山洞之内手中又无利刃如何能够脱此陷阱。暂且不表。 再说郭彰父女跟随何寿来到船舱之内何寿坐在船头顺流而下。郭彰悄悄向女儿增娇道:“你被掠之后在于何处?” 增娇道:“是姓胡的将女儿交与他妻子看承的颇好。”又问:“爹爹如何见的大王就能够释放呢?”郭老便将在山洞内遇见开封府护卫展老爷号“御猫”的“多亏他见了员外也不知是什么大王分析明白才得释放。”增娇听了感念展爷之至。 正在谈论之际忽听后面声言:“头里船不要走了五员外还有话呢。快些拢住啊!”何寿听了有些迟疑道:“方才员外吩咐明白了如何又有话说呢?难道此事反悔了不成?若真如此不但对不过姓展的连姓柳的但对不住了。慢说他等就是我何寿以后也就瞧不起他了。”只见那只船弩箭一般及至切近见一人噗地一声跳上船来。趁着月色看时却是胡奇手持利刃怒目横眉道:“何头儿且将他父女留下俺要替哥哥报仇!”何寿道:“胡二哥此言差矣。此事原是令兄不是与他父女何干?再者我奉员外之命送他父女如何私自留下与你?有什么话你找员外去莫要耽延我的事体。”朝奇听了一瞪眼一声怪叫道:“何寿!你敢不与我留下么?”何寿道:“不留便怎么样?”胡奇举起朴刀就砍将下来。何寿却未防备不曾带得利刃一哈腰提起一块船板将刀迎住。此时郭彰父女在舱内叠叠连声喊叫:“救人啊!救人!”胡奇与何寿动手究竟跳板轮转太笨何寿看看不敌可巧脚下一滋就势落下水去。两个水手一见噗咚噗咚也跳在水内。胡奇满心得意郭彰五内着急。 忽见上流头赶下一只快船上有五六个人已离此船不远声声喝道:“你这厮不知规矩!俺这芦花荡从不害人。你是晚生后辈啊为何擅敢害人坏人名头?俺来也!你往哪里跑?” 将身一纵要跳过船来。不想船离过远脚刚踏着船边胡奇用朴刀一搠那人将身一闪只听噗咚一声也落下水去。船已临近。上面“飕飕飕”跳过三人将胡奇裹住各举兵刃。好胡奇!力敌三人全无惧怯。谁知那个先落水的探出头来偷看热闹。见三个伙伴逼住胡奇看看离自己不远他却用两手把胡奇的踝子骨揪住往下一拢只听噗咚掉在水内。 那人却提定两脚不放忙用钩篙搭住拽上船来捆好头向下脚朝上且自控水。众人七手八脚连郭彰父女船只驾起竟奔芦花荡而来。 原来此船乃丁家夜巡船因听见有人呼救急急向前不料拿住胡奇救了郭老父女。赶至泊岸胡奇已醒虽然喝了两口水无甚要紧。大家将他扶在岸上;推拥进庄。又着一个年老之人。背定郭增娇着个少年有力的背了郭彰一同到了茉花树。先着人通报大官人二官人去。此时天有五鼓之半。 这也是兆兰、兆蕙素日吩咐的:倘有紧急之事无论三更半夜只管通报决不嗔怪。今日弟兄二人听见拿住个私行劫掠谋害人命的却在南荡境内幸喜擒来救了父女二人连忙来到待客厅上。先把增娇交在小姐月华处然后将郭彰带上来细细追问情由。又将胡奇来历问明方知他是新近来的怨得不知规矩则例。正在讯问间忽见丫环进来道“太太叫二位官人呢。”不知丁母为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透消息遭困螺蛳轩 设机谋夜投蚯蚓岭 且说丁家弟兄听见丁母叫他二人说话大爷道:“原叫将此女交在妹子处惟恐夜深惊动老人家为何太太却知道了呢?” 二爷道:“不用犹疑咱弟兄进去便知分晓了。”弟兄二人往后而来。 原来郭增娇来到月华小姐处众丫环围着她问。郭增娇便将为何被掠如何遭逢姓展的搭救。刚说至此辗小姐的亲近丫环就追问起姓展的是何等样人。郭增娇道。“听说是什么御猫儿现在也被擒困住了。”丫环听至展爷被擒就告诉了小姐。小姐暗暗吃惊就叫她悄悄回太太去自己带了郭增娇来至太太房内。太太又细细地问了一番暗自思道:“展姑爷既来到松江为何不到茉花村反往陷空岛去呢?或者是兆兰、兆惠明知此事却暗暗的瞒着老身不成?”想至此疼女婿的心盛立刻叫他二人。 及至兆兰二人来至太太房中见小姐躲出去了。丁母面上有些怒色问道:“你妹夫展熊飞来至松江如今已被人擒获你二人可知道么?”兆兰道:“孩儿等实实不知。只因方才问那老头儿方知展兄早已在陷空岛呢。他其实并未上茉花村来。孩儿等再不敢撒谎的。”丁母道:“我也不管你们知道不知道。哪怕你们上陷空岛跪门去呢我只要我的好好女婿便了。我算是将姓展的交给你二人了倘有差池我是不依的。”兆蕙道:“孩儿与哥哥明日急急访查就是了。请母亲安歇罢。”二人连忙退出。 大爷道:“此事太太如何知道的这般快呢?尸二爷道:“这明是妹子听了那女子言语赶着回太太。衅事全是妹子撺掇的不然见了咱们进去如何却躲开了呢?”大爷听了倒笑起来了。 二人来到厅上即派妥当伴当四名另备船只将棕箱抬过来护送郭彰父女上瓜州务要送到本处叫他亲笔写回信来。郭彰父女千恩万谢的去了。 此时天已黎明。大爷便向二爷商议以送胡奇为名暗暗探访南侠的消息。丁二爷深以为然。次日便备了船只带上两个伴当押着胡奇并原来的船只来至卢家庄内。早有人通知白玉堂。白玉堂已得了何寿从水内回庄说胡奇替兄报仇之信;后又听说胡奇被北荡的人拿去将郭彰父女救了料定茉花村必有人前来。如今听说丁大官人亲送胡奇而来心中早已明白是为南侠不是专专的为胡奇。略为忖度便有了主意连忙迎出门来。各道寒喧执手让至厅房。又与柳青彼此见了。丁大爷先将胡奇交代。白玉堂自认失察之罪又谢兆兰护送之情。 谦逊了半晌。大家就座。使吩咐将胡奇、胡烈一同送往松江府究治。即留丁大爷饮酒畅叙。兆兰言语谨慎毫不露于形色。 酒至半酣丁大爷问起:“五弟一向在东京作何行止?” 白玉堂便夸张起来:如何寄简留刀如何忠烈祠题诗如何万寿山杀命又如何搅扰庞太师误杀二妾渐渐说至盗三宝回庄。” 不想目下展熊飞自投罗网巳被擒获。我念他是个侠义之人以礼相待。谁知姓展的不懂交情是我一怒将他一刀…….” 刚说至此只听丁大爷不由地失声道:“嗳呀!”虽然“嗳呀”出来却连忙收神改口道:“贤弟你此事却闹大了。岂不知姓展的他乃朝廷家的命官现奉相爷包公之命前来你若真要伤了他的性命便是背叛怎肯与你甘休。事体不妥此事岂不是你闹大了么?”白玉堂笑吟吟地道:“别说朝廷不肯甘休包相爷那里不依就是丁兄昆仲大约也不肯与小弟甘去休罢?小弟虽然糊涂也不至到如此田地。方才之言特取笑耳。小弟已将展兄好好看承候过几日小弟将展兄交付仁兄便了。” 丁大爷原是个厚道之人叫白玉堂这一番奚落也就无的话可说了。 白玉堂却将丁大爷暗暗拘留在螺蛳轩内;左旋右转再也不能出来。兆兰却也无可如何又打听不出展爷在于何处整整的闷了一天。到了掌灯之后将有初鼓只见一老仆从轩后不知从何处过来带领着小主约有**岁长得方面大耳面庞儿颇似卢方。那老仆向前参见了丁大爷。又对小主说道:“此位便是茉花村丁大员外。”小主上前拜见。只见这小孩子深深打了一恭口称:“丁叔父在上侄儿卢珍拜见。奉母亲之命特来与叔父送信。”丁兆兰已知是卢方之子连忙还礼。 便问老仆道:“你主仆到此何事?”老仆道:“小人名叫焦能。 只因奉主母之命惟恐员外不信待命小主跟来。我的主母说道自从五员外回庄以后每日不过早间进内请安一次并不面见惟有传话而已。所有内外之事任意而为毫无商酌我家主母也不计较与他。谁知上次五员外把护卫展老爷拘留在通天窟内。今闻得又把大员外拘留在螺蛳轩内。此处非本庄人不能出入。恐怕耽误日期有伤护卫展老爷故此特派小人送信。大员外须急急写信小人即刻送至茉花村交付二员外早为计较方好。”又听卢珍道:“家母多多拜上丁叔父。此事须要找着我爹爹大家共同计议方才妥当。叫侄儿告诉叔父千万不可迟疑愈愈妙。”丁大爷连连答应立刻修起书来交给焦能连夜赶至茉花村投递。焦能道:“小人须打听五员外安歇了抽空方好到茉花村去。不然恐五员外犯疑。”丁大爷点头道:“既如此随你的便罢了。”又对卢珍道:“贤侄回去替我给你母亲请安。就说一切事体我已尽知。是必赶紧办理再也不能耽延勿庸挂念。”卢珍连连答应同定焦能转向后面绕了几个蜗角便不见了。 且说兆蕙在家直等了哥哥一天不见回来。至掌灯后;却见跟去的两个伴当回来说道:“大员外被白五爷留住了要盘桓几日方回来。再者大员外悄悄告诉小人说展姑老爷尚然不知下落需要细细访查。叫告诉二员外太太跟前就说展爷在卢家庄颇好并没什么大事。”丁二爷听了点了点头道:“是了我知道了。你们歇着去罢。”两个伴当去后二爷细揣此事好生的游疑。这一夜何曾合眼。 天未黎明忽见庄丁进来报道:“今有卢家庄一个老仆名叫焦能说给咱们大员外送信来了。”二爷道:“将他带进来。” 不多时焦能进参见已毕将丁大爷的书信呈上。二爷先看书皮却是哥哥的亲笔然后开看方知白玉堂将自己的哥哥拘留在螺蛳轩内不由得气闷。心中一转又恐其中有诈复又生起疑来:“别是他将我哥哥拘留住了又来诓我来了罢。” 正在胡思忽又见庄丁跑进来报道:“今有卢员外、徐员外、蒋员外俱各由东京而来特来拜望务祈一见。”二爷连声道:“快请!”自己也就迎了出来。彼此相见各叙阔别之情让至客厅。焦能早已上前参见。卢方便间道:“你为何在此?” 焦能将投书前来一一回明?二爷又将救了郭彰父女方知展兄在陷空岛被擒的话说了一遍。卢方刚要开言只听蒋平说道:“此事只好众位哥哥们辛苦辛苦小弟是要告病的。”二爷道:“四哥何出此言?”蒋平道:“咱们且到厅上再说。” 大家也不谦逊卢方在前依次来至厅上归座献茶毕。 蒋平道:“不是小弟推诿。一来五弟与我不对劲儿我要露了面反为不美;二来我这几日肚腹不调多半是痢疾一路上大哥、三哥尽知。慢说我不当露面。就是众哥哥们去也是暗暗去不可叫老五知道。不过设着法子救出展兄取了三宝。至于老五不定拿得住他拿不住他不定他归服不归服。巧咧他见事体不妥他还会上开封府自行投呢。要是那么一行不但展大哥没趣儿就是大家都对不起相爷。那才是一网打尽把咱们全着吃了呢。”二爷道:“四哥说的不差五弟的脾气竟是有的。”徐庆道:“他若真要如此叫他先吃我一顿好拳头。” 二爷笑道:“三哥独来了你也要摸得着五弟呀。”卢方道:“似此如之奈何?”蒋平道:”“小弟虽不去真个的连个主意也不出么?此事全在丁二弟身上。”二爷道:“四哥派小弟差使小弟焉敢违命。只是陷空岛的路径不熟可怎么样呢?”蒋平道:“这倒不妨。现有焦能在此先叫他回去省得叫老五设疑。 叫他于二鼓时在蚯蚓岭接待丁二弟指引路径如何?”二爷道:“如此甚妙。但不知派我什么差使?”蒋平道:“二弟你比大哥、三哥灵便沉重就得你担。第一先救展大哥其次取回三宝你便同展大哥在五义厅的东竹林等候。大哥、三哥在五义厅的西竹林等候。彼此会了齐一拥而入那时五弟也就难以脱身了。”大家听了俱各欢喜。先打焦能立刻回去叫他知会丁大爷放心务于二更时在蚯蚓岭等候丁二爷不可有误。焦能领命去了。 这里众人饮酒吃饭也有闲谈的也有歇息的惟有蒋平攒眉挤眼的说肚腹不快连酒饭也未曾好生吃。看看天色已晚。大家饱餐一顿俱各装束起来。卢大爷、徐三爷先行去了。 丁二爷吩咐伴当:“务要精心何候四老爷。倘有不到之处我要重责的。”蒋平道:“丁二贤弟只管放心前去。劣兄偶染微疾不过歇息两天就好了。贤弟治事要紧。” 丁二爷约有初鼓之后别了蒋平来至泊岸驾起小舟;竟奔蚯蚓岭而来。到了临期辨了方向与焦能所说无异。立刻弃舟上岭叫水手将小船放至芦苇深处等候。兆蕙上得岭来见蜿蜒小路崎岖难行好容易上到高峰之处却不见焦能在此。二爷心下纳闷暗道:“此时已有二鼓焦能如何不来呢?” 就在平坦之地趁着月色往前面一望便见碧澄澄一片清波光华荡漾不觉诧异道:“原来此处还有如此的大水。”再细看时汹涌异常竟自无路可通。心中又是着急又是懊悔道:“早知此处有水就不该在此约会理当乘舟而入。又不见焦能难道他们另有什么诡计么?”正在胡思乱想忽见顺流而下有一人竟奔前来。丁二爷留神一看早听见那人道:“二员外早来了么?恕老奴来迟。”兆蕙道:“来的可是焦管家么?” 彼此相迎来至一处。兆蕙道:“你如何踏水前来?”焦能道:“哪里的水?”丁二爷道:“这一带汪洋岂不是水?”焦能笑道:“二员外看差了。前面乃青石潭此是我们员外随着天然势修成的。慢说夜间看着是水就是白昼之间远远望去也是一片大水。但凡不知道的早已绕着路往别处去了。惟独本庄俱各知道只管前进极其平坦全是一片一片青石砌成。二爷请看凡有波浪处全有石纹这也是一半天然千半人力凑成的景致故取名叫作青石潭。”说话间巳然步下岭来。 到了潭边丁二爷漫步试探而行果然平坦无疑心下暗暗称奇口内连说:“有趣有趣。”又听焦能道:“过了青石潭那边有个立峰石。穿过松林便是上五义厅的正路。此处比进庄门近多了。员外记明白了老奴也就要告退了省得俺家五爷犯想生疑。”兆蕙道:“有劳管家指引请治事罢。”只见焦能往斜刺里小路而去。丁二爷放心前进果见前面有个立峰石。过了石峰但见松柏参天黑沉沉的一望无际。隐隐的见东北一点灯光忽悠忽悠而来。转眼间又见正西一点灯光也奔这条路来。丁二爷便忖度必是巡更人暗暗隐在树后。正在两灯对面忽听东北来的说道:“六哥你此时往哪里去?”又听正西来的道:“什么差使呢?冤不冤咧!弄了个姓展的放在通天窟内。员外说李三一天一天的醉而不醒醒而不醉的不放心。偏偏的派了我帮着他看守。方才员外派人送了一桌菜一坛酒给姓展的。我想他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些也喝不了这些。我和李三儿商量商量莫若给姓展的送进一半去咱们留一半受用。谁知那姓展的不知好歹他说菜是剩的酒是浑的坛子也摔了盘子碗也砸了还骂了个河涸海干。老七你说可气不可气?因此我叫李三儿看着他又醉得不能动了我只得回员外一声儿。这个差使我真干不来。别的罢了这个骂我真不能答应。老七你这时候往哪里去?”那东北来的道:“六哥再休提起。如今咱们五员外也不知是怎么咧。你才说弄了个姓展的你还没细打听呢我们那里还有个姓柳的呢。如今又添上茉花村的丁大爷天天一块吃喝吃喝完了把他们送往咱们那个瞒心昧己的窟儿里一放也不叫人家出来又不叫人家走仿佛怕泄了什么天机似的。六哥你说咱们五员外脾气儿改的还了得么?目下又和姓柳的姓丁的喝呢。偏偏那姓柳的要瞧什么三宝;故此我奉员外之命;特上连环窟去。六哥你不用抱怨了此时差使只好当到那儿是那儿罢。等着咱们大员外来了再说罢。”正西的道:“可不是这么呢只好混罢。”说罢二人各执灯笼分手散去。不知他二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救妹夫巧离通天窟 获三宝惊走白玉堂 且说那正西来的姓姚行六外号儿摇晃山;那正东北来的姓费行七外号儿叫爬山蛇。他二人路上说话不提防树后有人窃听。姚六走得远了;这里费七被丁二爷追上;从后面一伸手将脖项掐住按倒在地道:“费七你可认得我么?” 费七细细一看道:“丁二爷为何将小人擒住?”丁二爷道:“我且问你通天窟在于何处?”费七道:“从此往西去不远往南一梢头使看见随山势的石门那就是通天窟。”二爷道:“既如此我和你借宗东西。将你的衣服腰脾借我一用。”费七连忙从腰间递过腰牌道:“二员外你老让我起来我好脱衣裳呀。”丁二爷将他一提拢住绺道:“快脱!”费七无奈将衣裳脱下。丁二爷拿了他的褡包又将他拉到背眼的去处。 拣了一棵合抱的松树叫他将树抱住就用褡包捆缚结实。费七暗暗着急道:“不好我别要栽了罢。”忽听丁二爷道:“张开口!”早把一块衣襟塞住道:“小子你在此等到天亮横竖有人前来救你。”费七哼了一声口中不能说心里却道:“好德行!亏了这个天不甚凉;要是冬天早冻死了别人远远地瞧着拿着我还当做旱魃呢。” 丁二爷此时已将腰牌掖起披了衣服竟奔通天窟而来。 果然随山石门那边又有草团瓤三间已听见有人唱:“有一个柳迎春哪他在那个井呵井呵唔边哪汲哧、汲哧水哟……” 丁二爷高声叫道:“李三哥!李三哥!”只听醉李道:“谁啊?让我把这个巧腔儿唱完了阿。”早见他趔趄趔趄的出来将二爷一看道:“哎呀少会啊尊驾是谁啊?”二爷道:“我姓费行七是五员外新挑来的。”说话间已将腰牌取出给他看了。 醉李道:“老七休怪哥哥说你这个小模样子伺候五员外叫哥哥有点不放心啊。”丁二爷连忙喝道:“休得胡说!我奉员外之命因姚六回了员外说姓展的挑眼将酒饭摔砸了员外不信叫我将姓展的带去与姚六质对质对。”醉李听了道:“好兄弟你快将这姓展的带了去罢。他没有一顿不闹的把姚六骂得不吐核儿却没有骂我。什么原故呢?我是不敢上前的。再者那个门我也拉不动它。”丁二爷道:“员外立等你不开门怎么样呢?”醉李道:“七死弟劳你的驾罢你把这边假门的铜环拿住了往怀里一带那边的活门就开了。哥哥喝得成了个醉泡儿哪里有这样的力气呢?你拉门哥哥叫姓展的好不好?”丁二爷道:“就是如此。”上前拢住铜环往怀里一拉轻轻的门就开了。醉李道:“老七好兄弟;你的手头儿可以。怨得五员外把你挑上呢!”他又扒着石门道:“展老爷展老爷我们员外请你老呢。”只见里面出来一人道:“夤夜之间你们员外又请我做什么?难道我怕他有什么埋伏么?快走!快走!” 丁二爷见展爷出来将手一松那石门已然关闭。向前引路走不多远使煞住脚步悄悄地道:“展兄可认得小弟么?”展爷猛然听见方细细留神认出是兆蕙不胜欢喜道:“贤弟从何而来?”二爷便将众兄弟俱各来了的话说了。又见迎面有灯光来了他二人急闪入林。后见二人抬定一坛酒前面是姚六口中抱怨道:“真真的咱们员外也不知是安着什么心好酒好菜的供养着他还讨不出好来。也没见这姓展的太不知好歹成日价骂不绝口。”刚说至此恰恰离丁二爷不远。二爷暗暗将脚一钩姚六往前一扑口中“啊呀”道:“不好!”咕咚、咔嚓、噗哧。“咕咚”是姚六趴下了“咔嚓” 是酒坛子砸了“噗哧”是后面的人躺在撒的酒上了。丁二爷已将姚六按住。展爷早把那人提起。姚六认得丁二爷道:“二员外不干小人之事。”又见揪住那人的是展爷连忙央告道:“展老爷也没有他的事情。求二位爷饶恕。”展爷道:“你等不要害怕断不伤害你等。”二爷道:“虽然如此却放不得他们。”于是将他二人也捆缚在树上塞住了口。 然后展爷与丁二爷悄悄来至五义厅东竹林内。听见白玉堂又派了亲信伴当白福快到连环窟催取三宝。展爷便悄悄地跟了白福而来。到了竹林冲要之地展爷便煞住脚步竟等截取三宝。 不多时只见白福提着灯笼托着包袱嘴里哼哼着唱滦州影。又形容几句锣锣腔末了儿改唱了一只西皮二簧。他可一边唱着一边回头往后瞧越唱越瞧得厉害心中有些害怕觉得身后次拉次拉地响。将灯往身后一照仔细一看却是枳荆扎在衣襟之上口中嘟嚷道:“我说是什么响呢?怪害怕的。原来是它呀!”连忙撂下灯笼放下包袱回身摘去枳荆。转脸儿一看灯笼灭了包袱也不见了。这一惊非小。刚要找寻早有人从背后抓住道:“白福你可认得我么?”白福仔细看时却是展爷连忙央告道:“展老爷小人白福不敢得罪你老。这是何苦呢?”展爷道:“好小子你放心我断不伤害于你。你需在此歇息歇息再去不迟。”说话间已将他双手背剪。白福道:“怎么我这么歇息吗?”展爷道:“你这么着不舒服莫若趴下。”将他两腿往后一撩手却往前一按。白福如何站得住早已爬趴伏在地。展爷见旁边有一块石头端起来道:“我与你盖上些儿看夜静了着了凉。”白福道:“啊呀!展老爷这个被儿太沉小人不冷不劳展老爷疼爱我。”展爷道:“动一动我瞧瞧。如若嫌轻我再给你盖上一个。”白福忙接言道:“展老爷小人就只盖一个被的命若是再盖上一块;小人就折受死了。”展爷料他也不能动了便奔树根之下来取包袱谁知包袱却不见了。展爷吃这一惊可也不小。 正在诧异间只见那边人影儿一晃展爷赶步上前。只听噗哧一声那人笑了。展爷倒吓了一跳忙问道:“谁?”一边问一边着原来是三爷徐庆。展爷便问:“三弟几时来的?” 徐爷道:小弟见展兄跟下他来惟恐三宝有失特来帮扶。不想展兄只顾给白福盖被却把包袱抛露在此。若非小弟收藏这包袱又不知落于何人之手了。”说话间便从那边一块石下将包袱掏出递给展爷。展爷道:“三弟如何知道此石之下可以藏得包袱呢?”徐爷道:“告诉大哥说我把这陷空岛大小去处凡有石块之处或通或塞别人皆不能知小弟没有不知道的。”展爷点头道:“三弟真不愧穿山鼠。” 二人离了松林竟奔五义厅而来。只见大厅之上中间桌上设着酒席丁大爷坐在上柳青坐在东边白玉堂坐在西边左肋下带着展爷的宝剑。见他前仰后台也不知是真醉呀也不知是假醉信口开言道:“小弟告诉二位兄长说总要叫姓展的服输到地儿或将他革了职连包相也得处分那时节小弟心满意足方才出这口恶气。我只看将来我那些哥哥们怎么见我?’怎么对得过开封府?”说罢哈哈大笑。上面丁兆兰却不言语。柳青在旁连声夸赞。外面众人俱各听见惟独徐爷心中按捺不住一时性起手持利刃竟奔厅上而来。进得门来口中说道:“姓白的先吃我一刀!”白玉堂正在那里谈的得意忽见进来一人手举钢刀竟奔上来了忙取腰间宝剑。罢咧不知何时失去。谁知丁大爷见徐爷进来白五爷正在出神之际已将宝剑窃到手中。白玉堂因无宝剑又见刀临切近将身向旁边一闪将椅子举起往上一迎。只听啪地一声将椅背砍得粉碎。徐爷又抡刀砍来。白玉堂闪在一旁说道:“姓徐的你先住手我有话说。”徐爷听了道:“你说!你说!” 白玉堂道:“我知你的来意。知道拿住展昭你会和丁家弟兄前来救他。但我有言在先已向展昭言明:不拘时日他如能盗回三宝我必随他到开封府去。他说只用三天即刻盗回。如今虽未满限他尚未将三宝盗回。你明知他断不能盗回三宝恐伤他的脸面。今仗着人多欲将他救出。三宝也不要了也不管姓展的怎么回复开封府怎么有颜见我。你们不要脸难道姓展的也不要脸么?”徐爷闻听哈哈大笑道“姓白的你还做梦呢。”即回身大叫:“展大哥快将三宝拿来!”早见展爷托定三宝进了厅内笑吟吟地道:“五弟劣兄幸不辱命果然未出三日已将三宝取回特来呈阅。” 白玉堂忽然见了展爷心中纳闷暗道:“他如何能出来呢?”又见他手托三宝外面包的包袱还是自已亲手封的一点也不差更觉诧异。又见卢大爷、丁二爷在厅外站立心中暗想道:“我如今要随他们上开封府又灭了我的锐气;若不同他们前往又失却前言。”正在为难之际忽听徐爷嚷道:“姓白的事到如今你又有何说?”白玉堂正无计脱身听见徐爷之言他便拿起砍伤了的椅于向徐爷打去。徐爷急忙闪过持刀砍来。白玉堂手无寸铁便将葱绿氅脱下从后身脊缝撕为两片双手抡起挡开利刃急忙出了五义厅竟奔西边竹林而去。卢方向前说道:“五弟且慢愚兄有话与你相商。” 白玉堂并不答言直往西去。丁二爷见卢犬爷不肯相强也就不好追赶。只见徐爷持刀紧紧跟随。白玉堂恐他赶上到了竹林密处即将一片葱绿氅搭在竹子之上。徐爷见了以为白玉堂在此歇息蹑足潜踪赶将上去将身子往前一蹿往下一按一把抓住道:“老五呀你还跑到哪里去?”用手一提却是一片绿氅玉堂不知去向。此时白玉堂已出竹林竟往后山而去。看见立峰石又将那片绿氅搭在石峰之上他便越过山去。这里徐爷明知中计又往后山追来。远远见玉堂在那里站立连忙上前仔细一看却是立峰石上搭着半片绿氅。已知玉堂去远追赶不及。暂且不表。 且说柳青正与白五爷饮酒忽见徐庆等进来徐爷就与白五爷交手。见他二人出了大厅就不见了自己一想:“我若偷偷儿地溜了对不住众人;若与他等交手断不能取胜。到了此时说不得乍着胆子只好充一充朋友。”想罢将桌腿子卸下来拿在手中嚷道:“你等既与白五弟在神前结盟生死共之。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真乃叫我柳某好笑!”说罢抡起桌腿向卢方就打。卢方一肚子的好气正无处可出见柳青打来正好拿他出出气。见他临近并不招架将身一闪躲过却使了个扫堂腿只听噗通一声柳青仰面跌倒。卢爷叫庄丁将他绑了。庄丁上前将柳青绑好。柳青白馥馥一张面皮只羞得紫巍巍满面通红。好生难看。 卢方进了大厅坐在上面。庄丁将柳青带至厅上。柳青便将二目圆睁嚷道:“卢方敢将柳某怎么样?”卢爷道:“我若将你伤害岂是我行侠尚义所为。所怪你者实系过于多事儿。至我五弟所为之事无须与你细谈。”叫庄丁:“将他放了去罢!”柳青到了此时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卢方道:“既放了你你还不走意欲何为?”柳青道:“走可不走吗?难道说我还等着吃早饭么?”说着话搭搭讪讪的就溜之乎也。卢爷便向展爷、丁家弟兄说道:“你我仍需到竹林里寻找五弟去。”展爷等说道:“大哥所言甚是。”正要前往只见徐爷回来说道:“五弟业已过了后山去的踪影不见了。”卢爷跌足道:“众位贤弟不知我这后山之下乃松江的江汊子越过水面那边松江极是捷径之路外人皆不能到。五弟在山时他自己练就的独龙桥时常飞越往来行如平地。”大家听了。同声道:“既有此桥咱们何不追了他去呢?”卢方摇头道:“去不得!去不得!名虽叫独龙桥却不是桥乃是一根大铁链。有桩二根一根在山根之下一根在那泊岸之上当中就是铁链。五弟他因不知水性他就生心暗练此桥以为自己能够在水上飞腾越过。也是五弟好胜之心不想他闲时置下竟为今日忙时用了。”众人听了俱各怔。忽听丁二爷道:“这可要应了蒋四哥的话了。”大家忙问什么话。丁二爷道:“蒋四爷早已说过五弟不是没有心机之人巧咧他要自行投到把众弟兄们一网打尽。看他这个光景当真的他要上开封府呢。”卢爷、展爷听了更觉为难道:“似此如之奈何?我们岂不白费了心么?怎么去见相爷呢?”丁二爷道:“这倒不妨。还好幸亏将三宝盗回二位兄长亦可以交差盖的过脸几去。”丁大爷道:“天已亮了。莫若俱到舍下与蒋四哥共同商量个主意才好。” 卢爷吩咐水手预备船只同上茉花村。又派人到蚯蚓湾芦苇深处告诉丁二爷昨晚坐的小船也就回庄不必在那里等了。又派人到松江将姚六、费七、白福等放回来。丁二爷仍将湛卢宝剑交付展爷佩带。卢爷进内略为安置便一同上船竟奔茉花村去了。 且说白玉堂越过后墙竟奔后山而来。到了山根之下以为飞身越过可到松江。仔细看时这一惊非小。原来铁链已断沉落水底。玉堂又是着急又是为难又恐后面有人追来。 忽听芦苇之中咿呀咿呀摇出一只小小渔船。玉堂满心欢喜连忙唤道:“那渔船快向这边来将俺渡到那边自有重谢。” 只见那船上摇橹的却是个年老之人对着白玉堂道:“老汉以捕鱼为生清早利市不定得多少大鱼。如今渡了客官耽延工夫岂不误了生理?”玉堂道:“老丈你只管渡我过去。到了那边我加倍赏你如何?”渔翁道:“既如此千万不可食言。老汉渡你就是了。”说罢将船摇至山根。不知白玉堂上船不曾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花神庙英雄救难女 开封府众义露真名 且说仁宗天子细看纸条,上面写道:“可笑,可笑,误杀反诬告。胡闹,胡闹,老庞害老包。”共十八个字。天子看了,这明是自杀,反要陷害别人。又看笔迹有些熟识,猛然想起忠烈祠墙上的字体,却与此字相同。真是聪明不过帝王,暗道:“此帖又是那人写的了。他屡次做的俱是磊磊落落之事,又何为隐隐藏藏,再也不肯当面呢?实在令人不解。只好还是催促包卿便了。”想罢,便将折子连纸条儿俱各掷下,交大理寺审讯。庞贼见圣上从折内翻出个纸条儿来,已然吓得魂不附体。 联衔之人俱各暗暗耽惊。 一时散朝之后,庞贼悄向廖天成道:“这纸条儿从何而来?”廖乌台猛然醒悟道:“是了,是了。他捆刘三,正为调出老师与门生来,他就于此时放在折背后的。实实门生粗心之过。”庞吉听了连连点首,道:“不错,不错。贤契不要多心。此事如何料的到呢。”及至到了大理寺,庞吉一力担当,从实说了,惟求文大人婉转复奏。文大人只得将他畏罪的情形,代为陈奏。圣上传旨:“庞吉着罚俸三年,不准低销。联衔的罚俸一年,不准抵销。”圣上却暗暗传旨与包公,务必要题诗杀命之人,定限严拿。包公奉了此旨,回到开封,便与展爷、公孙先生计议。无法可施,只得连王、马、张、赵俱各天天出去到处访查,那里有个影响。偏又值隆冬年近,转瞬间又早新春。 过了元宵佳节,看看到了二月光景,包公屡屡奉旨,总无影响。 幸亏圣眷优渥,尚未嗔怪。 一日,王朝与马汉商议道:“咱们天天出去访查,大约无人不知。人既知道,更难探访。莫若咱二人悄悄出城,看个动静。贤弟以为何如?”马汉道:“出城虽好,但不知往何处去呢?”王朝道:“咱们信步行去,固然在热闹丛中踩访,难道反往幽僻之处去么?”二人说毕,脱去校尉服色,各穿便衣,离了衙门,竟往城外而来。沿路上细细赏玩艳阳景色。见了多少人,带着香袋的,执着花的,不知是往哪里去的。及至问人时,原来花神庙开庙,热闹非常,正是开庙正期。二人满心欢喜,随着众人来至花神庙各处游玩。却见后面有块空地,甚是宽阔,搭着极大的芦棚,内中设摆着许多兵器架子。那边单有一座客棚,里面坐着许多人。内中有一少年公子,年纪约有三旬,横眉立目,旁若无人。王、马二人见了,便向人暗暗打听。 方知此人姓严名奇,他乃是已故威烈侯葛登云的外甥,极其强梁霸道,无恶不作。只因他爱眠花宿柳,自己起了个外号叫花花太岁。又恐有人欺负他,便用多金请了无数的打手,自己也跟着学了些三角毛儿四门斗儿,以为天下无敌。因此庙期热闹非常,他在庙后便搭一芦棚,比试棒棍拳脚。谁知设了一连几日,并无人敢上前比试,他更心高气傲,自以为绝无对手。 二人正观望,只见外面多少恶奴,推推拥拥,搀搀架架,却是一个女子,哭哭啼啼,被众人簇拥着过了芦棚,进了后面敞厅去了。王、马二人心中纳闷,不知为了何事。忽又听从外面进来一个婆子,嚷道:“你们这伙强盗,青天白日就敢抢良家女子,是何道理?你们若将他好好还我便罢,你们若要不放,我这老命就和你们拼了!”众恶奴一面拦挡,一面吆喝。忽见从棚内又出来两个恶奴,说道:“方才公子说了,这女子本是府中丫环,私行逃走,总未寻着,并且拐了好些东西。今日既然遇见,把他拿住,还要追问拐的东西呢。你这老婆子趁早儿走罢。倘若不依,公子说啦,就把你送县。”婆子闻听,只急得嚎啕痛哭。又被众恶奴往外面拖拽,这婆子如何支撑得住,便脚不沾地往外去了。 王朝见此光景,便与马汉送目。马汉会意,即便跟下去打听底细。二人随后也就出来。刚走到二层殿的夹道,只见外面进来一人,迎头拦住道:“有话好说。这是什么意思?请道其详。”声音洪亮,身量高大,紫巍巍一张面皮,黑漆漆满部髭须,又是军官打扮,更显得威严壮健。王、马二人见了,便暗暗喝彩称羡。忽听恶奴说道:“朋友,这个事你别管。我劝你有事治事,无事趁早儿请别讨没趣儿。”那军官听了冷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那有管不得的道理。你们不对我说,何不对着众人说说。你们如不肯说,何妨叫那妈妈自己说说呢。” 众恶奴闻听道:“伙计,你们听见了。这个光景他是管定了。” 忽听婆子道:“军官爷爷,快救婆子性命啊!”旁边恶奴顺手就要打那婆子。只见那军官把手一隔,恶奴倒退了好几步,呲牙咧嘴把胳膊乱甩。王、马二人看了,暗暗欢喜。又听军官道:“妈妈不必害怕,慢慢讲来。”那婆子哭着道:“我姓王。这女儿乃是我街坊。因他母亲病了,许在花神庙烧香。如今他母亲虽然好了,尚未复元,因此求我带了他来还愿,不想竟被他们抢去。求军官爷搭救搭救。”说罢痛哭。只见那军官听了,把眉一皱道:“妈妈不必啼哭。我与你寻来就是了。” 谁知众恶奴方才见那人把手略略一隔,他们伙计就呲牙咧嘴,便知这军官手头儿凶。大约婆子必要说出根由,怕军官先拿他们出气,他们便一个个溜了。来到后面,一五一十俱告诉花花太岁。这严奇一听,便气冲牛斗。以为今日若不显显本领,以后别人怎肯甘心佩服呢。便一声断喝:“引路!”众恶奴狐假虎威,来至前面,嚷道:“公子来了!公子来了!”众人见严奇来到,一个个俱替那军官担心,以为太岁不是好惹的。 此时,王、马二人看的明白。见恶霸前来,知道必有一番较量,惟恐军官寡不敌众。若到为难之时,我二人助他一膀之力。那知那军官早已看见,撇了婆子便迎将上去。众恶奴指手划脚道:“就是他!就是他!”严奇一看,不由地暗暗吃惊道:“好大身量!我别不是他的个儿罢。”便发话道:“你这人好生无礼。谁叫你多管闲事?”只见那军官抱拳赔笑道:“非是在下多管闲事。因那婆子形色仓皇,哭得可怜。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望乞公子贵手高抬,开一线之恩,饶他们去罢。”说毕就是一揖。严奇若是有眼力的,就依了此人,从此做个相识,只怕还有个好处。谁知这恶贼恶贯已满,难以躲避。他见军官谦恭和蔼,又是外乡之人,以为可以欺负,竟敢拿鸡蛋往鹅卵石上碰,登时把眼一翻,道:“好狗才!谁许你多管?”冷不防飕地就是一脚,迎面踢来。这恶贼原想着是个暗算,趁着军官作下揖去,不能防备这一脚,定然鼻青脸肿。哪知那军官不慌不忙,瞧着脚临切近,略一扬手,在脚面上一拂,口中说道:“公子休得无礼!”此话未完,只见公子“啊呀”,半天挣扎不起。众恶奴一见,便嚷道:“你这厮竟敢动手!”一拥齐上,以为好汉打不过人多。谁知那人只用手往左右一分,一个个便东倒西歪,哪个还敢上前。 忽听那边有人喊了一声:“闪开!俺来也!”手中木棍高扬,就照军官劈面打来。军官见来得势猛,将身往旁边一闪,不想严奇刚刚的站起,恰恰的太岁头就受了此棍,吧的一声,打了个脑浆迸裂。众恶奴发了一声喊道:“了不得了,公子被军汉打死了!快拿呀!快拿呀!”早有保甲地方并本县官役,一齐将军汉围住。只听那军官道:“众位不必动手,俺随你们到县就是了。”众人齐说道:“好朋友,好朋友!敢做敢当,这才是汉子呢。” 忽见那边走过两个人来,道:“众位,事要公平。方才原是他用棍打人,误打在公子头上。难道他不随着赴县么?理应一同解县才是。”众人闻听讲得有理,就要拿那使棍之人。那人将眼一瞪道:“俺史丹不是好惹的。你们谁敢前来?”众人吓得往后倒退。只见两个人之中有一人道:“你慢说是史丹,就是屎蛋,也要推你一推。”说时迟那时快,顺手一掠,将那棍也就逼住,拢过来往怀里一带,又向外一推,真成了屎蛋咧,叽哩咕噜滚在一边。那人上前按住,对保甲道:“将他锁了!” 你道这二人是谁?原来是王朝、马汉。又听军汉说道:“俺遭逢此事,所为何来?,原为救那女子,如今为人不能为彻,这便如何是好?”王、马二人听了,满口应承:“此事全在我二人身上。朋友,你只管放心。”军汉道:“既如此,就仰仗二位了。”说罢执手,随众人赴县去了。 这里,王、马二人带领婆子到后面。此时,众恶奴见公子已死,也就一哄而散,谁也不敢出头。王、马二人一直进了敞厅,将女子领出,交付婆子护送出庙。问明了住处姓名,恐有提问质对之事,方叫他们去了。二人不辞辛苦,即奔祥符县而来。到了县里,说明姓名。门上急忙回禀了县官,立刻请二位到书房坐了。王、马二人将始末情由说了一遍,“此事皆系我二人目睹,贵县不必过堂,立刻解往开封府便了。”正说间,外面拿进个略节来,却是此案的名姓。死的名严奇,军汉名张大,持棍的名史丹。县官将略节递与王、马二人,便吩咐将一干人犯,多派衙役,立刻解往开封。 王、马二人先到了开封府,见了展爷、公孙先生,便将此事说明。公孙策尚未开言,展爷忙问道:“这军官是何形色?” 王、马二人将脸盘儿、身体儿说了一番。展爷听了大喜,道:“如此说来,别是他罢?”对着公孙先生伸出大指。公孙策道:“既如此,少时此案解来,先在外班房等侯,悄悄叫展兄看看。 若要不是那人也就罢了,倘若是那人冒名,展兄不妨直呼其名,使他不好改口。”众人听了,俱各称善。 王、马二人又找了包兴,来到书房,回禀了包公,深赞张大的品貌,行事豪侠。包公听了,虽不是寄柬留刀之人,或者由这人身上也可以追出那人的下落,心中也自暗暗忖度。王、马又将公孙策先生叫南侠偷看,也回明了。包公点了点头,二人出来。 不多时,此案解到,俱在外班房等侯。王、马二人先换了衣服,前往班房。见放着帘子。随后展爷已到,便掀起帘缝一瞧,不由地满心欢喜,对着王、马二人悄悄道:“果然是他。妙极,妙极!”王、马二人连忙问道:“此人是谁?”展爷道:“贤弟休问。等我进去呼出名姓,二位便知。二位贤弟即随我进来,劣兄给你们彼此一引见,他也不能改口了。”王、马二人领命。 展爷一掀帘子进来,道:“小弟打量是谁?原来是卢方兄到了。久违啦,久违!”说着,王、马二人进来。展爷给引见道:“二位贤弟不认得么?这位便是陷空岛卢家庄号称钻天鼠名卢方的卢大员外。二位贤弟快来见礼。”王、马急速上前。 展爷又向卢方道:“卢兄,这便是开封府四义士之中的王朝、马汉两位老弟。”三个人彼此执手作揖。卢方到了此时,也不能说我是张大,不是姓卢的。人家连家乡住处俱各说明,还隐瞒什么呢?卢方反倒问展爷道:“足下何人?为何知道卢方的贱名?”展爷道:“小弟名唤展昭。曾在茉花村芦花荡,为邓彪之事,小弟见过尊兄。终日渴想至甚,不想今日幸会。”卢方听了方才知道是南侠,便是号“御猫”的。他见展爷人品气度和蔼之甚,毫无自满之意,便想起五弟任意胡为,全是自寻苦恼,不觉暗暗感叹。面上却陪着笑道:“原来是展老爷。就是这二位老爷,方才在庙上多承垂青看顾,我卢方感之不尽。” 二人听了,不觉哈哈大笑道:“卢兄太外道了,何得以老爷相呼?显见得我等不堪为弟了。”卢方道:“三位老爷太言重了。 一来三位现居皇家护卫之职,二来卢方刻下乃人命重犯,何敢以弟兄相称?岂不是太不知自量了么!”展爷道:“卢兄过于能言了。”王、马二人道:“此处不是讲话的所在,请卢兄到后面一叙。”卢方道:“犯人尚未过堂,如何敢蒙如此厚待,断难从命。”展爷道:“卢兄放心,全在小弟等身上。请到后面,还有众人等着要与老兄会面。”卢方不能推辞,只得随着三人来到后面公厅。早见张、赵、公孙三位降阶而迎。展爷便一一引见,欢若平生。 来到屋内,大家让卢方上座。卢方断断不肯,总以犯人自居:“理当侍立,能够不罚跪,足见高情。”大家哪里肯依。 还是愣爷赵虎道:“彼此见了,放着话不说,且自闹这些个虚套子。卢大哥,你是远来,你就上面坐。”说着把卢方拉至首座。卢方见此光景,只得从权坐下。王朝道:“还是四弟爽快。再者卢兄从此什么犯人咧、老爷咧,也要免免才好,省得闹的人怪肉麻的。”卢方道:“既是众位兄台抬爱,拿我卢某当个人看待,我卢方便从命了。”左右伴当献茶已毕,还是卢方先提起花神庙之事。王、马二人道:“我等俱在相爷台前回明。小弟二人便是证见。凡事有理,断不能难为我兄。”只见公孙先生和展爷彼此告过失陪,出了公所,往书房去了。未知相爷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独龙桥盟兄擒义弟 开封府恩相保贤豪 且说白玉堂纵身上船那船就是一晃渔翁连忙用篙点住道:“客官好不晓事。此船乃捕鱼小船俗名划子。你如何用猛力一趁?幸专我用篙撑住不然连我也就翻下水去了。好生的荒唐啊!”白玉堂原有心事恐被人追上难以脱身;幸得此船肯渡他虽然叨叨数落却也毫不介意。那渔翁慢慢地摇起船来撑至江心却不动了便话道:“大清早起的总要个利市。再者俗语说的是‘船家不打过河钱’。客官有酒资拿出来老汉方好渡你过去。”白玉堂道:“老丈你只管渡我过去我是从不失信的。”渔翁道:“难、难、难、难。口说无凭多少总要信行的。”白玉堂暗道:“叵耐这厮可恶!偏我来得仓猝并未带得银两。也罢且将我这件衬袄脱下给他。幸得里面还有一件旧衬袄尚可遮体。疾渡到那面再作道理。”想罢只得脱下衬妖道:“老丈此衣足可典当几贯钱钞难道你还不凭信么?”渔翁接过抖起来看道:“这件衣服若是典当了可以比捕鱼有些利息了。客官休怪这是我们船家的规矩。”正说间忽见那边飞也似地赶了一只渔船来有人嚷道:“好啊清早利市见者有份。需要沽酒请我的。” 说话间船已临近。这边的渔翁道:“什么大利市不过是件衣服。你看看可典多少钱钞?”说罢便将衣服掷过。那渔人将衣服抖开一看道:“别管典当多少足够你我喝酒的了。老兄你还不口头馋么?”渔翁道:“我正在思饮咱们且吃酒去。”只听飕地一声已然跳到那边船上。那边渔人将篙一支登时飞也似地去了。 白玉堂见他们去了白白的失去衣服无奈何自己将篙拿起来撑船。可煞作怪那船不往前走止在江心打转儿。不多会白玉堂累得通身是汗喘吁不止。自己恨道:“当初与其练那独龙桥何不下工夫练这渔船呢?今日也不至于受他的气了。”正在抱怨忽见小小舱内出来一人头戴斗笠猛将斗笠摘下道:“五弟久违了。世上无有十全的人也没有十全的事你抱怨怎的?”白玉堂一看却是蒋平穿着水靠不由地气冲霄汉一声怪叫道:“啊呀好病夫!那个是你五弟?”蒋爷道:“哥哥是病夫好称呼呀!这也罢了。当初叫你练练船只你总以为这没要紧必要练那出奇的玩意儿。到如今你那独龙桥哪里去了?”白玉堂顺手就是一篙蒋平他就顺手落下水去。白玉堂猛然省悟道:“不好不好!他善识水性我白玉堂必是被他暗算。”两眼尽往水中注视。再将篙拨船时动也不动只急得伸两手扎煞。忽见蒋平露出头来把住船边道:“老五啊你喝水不喝?” 白玉堂未及答言那船已然底儿朝天把个锦毛鼠弄成水老鼠了。蒋平恐他过于喝多了水不是当耍的又恐他不喝一点儿水也是难缠的;莫若叫他喝两三口水趁他昏迷之际将就着到了茉花村就好说了。他左手揪住绺右手托定腿洼两足踏水不多时即到北岸。见有小船三四只在那里等侯。这是蒋平临过河拆桥时就吩咐下的。船上共有十数人见蒋爷托定白玉堂大家便嚷道:“来了!来了!四老爷成了功了。上这里来。”蒋爷来至切近将白玉堂往上一举众水手接过便要控水。蒋爷道:“不消不消。你们大家把五爷寒鸦凫水的背剪了头面朝下用木杠即刻抬至茉花村。赶到那里大约五爷的水也控净了就苏醒过来了。”众水手只得依命而行七手八脚的捆了用杠穿起扯连扯连抬着个水淋淋的白玉堂竟奔茉花村而来。 且说展熊飞向定卢方、徐庆兆兰、兆蕙相陪来至茉花村内。刚一进门二爷便问伴当道:“蒋四爷可好些了?”伴当道:“蒋四爷于昨晚二员外起身之后也就走了。”众人诧异道:“往哪里去了?”伴当道:“小人也曾问来说:‘四爷病着往何去呢?’四爷说:‘你不知道我这病是没要紧的。皆因有个约会等个人却是极要紧的。’小人也不敢深问因此四爷就走了。”众人听了心中纳闷。惟独卢爷着急道“他的约会我焉有不知的?从来没有提起好生令人不解。” 丁大爷道:“大哥不用着急。且到厅上坐下大家再作商量。” 说话间来至厅上。丁大爷先要去见丁母众人俱言:“代名请安。”展爷说:“俟事体消停再去面见老母。”丁犬爷一一领命进内去了。丁二爷吩咐伴当:“快快去预备酒饭。我们俱是闹了一夜的了又渴又饿。快些快些!”伴当忙忙的传往厨房去了。少时丁大爷出来又一一的替老母问了众人的好。又向展爷道:“家母听见兄长来了好生欢喜言事情完了还要见兄长呢。”展爷连连答应。早见伴当调开桌椅安放杯箸。上面是卢方其次展昭、徐庆兆兰、兆蕙在主位相陪。刚然入座才待斟酒忽见庄丁跑进来禀道:“蒋老爷回来了。把白五爷抬来了。”众人听了又是惊骇又是欢喜连忙离座出厅俱各迎将出来。 到了庄门果见蒋四爷在那里吩咐把五爷放下抽杠解缚。此时白玉堂已然吐出水来虽然苏醒尚不明白。卢方见他面目焦黄浑身犹如水鸡儿一般不觉泪下。展爷早赶步上前将白玉堂扶着坐起慢慢唤道:“五弟醒来醒来。”不多时只见白玉堂微睁二目看了看展爷复又闭上半晌方嘟囔道:“好病夫啊!淹得我好!淹得我好!”说罢“哇”地一声又吐出许多清水心内方才明白了。睁眼往左右一看见展爷蹲在身旁见卢方在那里拭泪惟独徐庆、蒋平二人一个是怒目横眉一个是嬉皮笑脸。白玉堂看蒋爷便要挣扎起来道:“好病夫啊我是不能与你甘休的!”展爷连忙扶住道:“五弟且看愚兄薄面。此事始终皆由展昭而起五弟如有责备你就责备展昭就是了。”丁家弟兄连忙上前扶起玉坐说道:“五弟且到厅上去沐浴更衣后有什么话再说不迟。” 白玉堂低头一看见浑身连泥带水好生难看。又搭着处处皆湿遍体难受得很到此时也没了法子了只得说:“小弟从命。” 大家步入庄门进了厅房。丁二爷叫小童掀起套间软帘请白五爷进内。只见澡盆、浴布、香肥皂胰子、香豆面俱已放好。床上放着洋布汗榻、中衣、月白洋绉套裤、靴袜、绿花氅、月白衫袄、丝绦大红绣花武生头巾样样俱是新的。又见小童端了一瓷盆热水来放在盆架之上。请白老爷坐了打开纂先将内泥土洗去又换水添上香豆面洗了一回然后用木梳通开将纂挽好扎好网巾。又见进来一个小童提着一桶热水注在澡盒之内请五老爷沐浴。两个小童就去了。白玉堂即将湿衣脱去坐在矮凳之上周身洗了用浴布擦干穿了中衣等件。又见小童进来换了热水请五老爷净面。然后穿了衣服戴了武生巾其衣服靴帽尺寸长短如同自己的一样心中甚为感激丁氏弟兄。只是恼恨蒋平心中忿忿。 只见丁二爷进来道:“五弟沐浴已毕请到堂屋中谈话饮酒。”白玉堂只得随出。见他仍是怒容满面卢方等立起身来说:“五弟这边坐叙话。”玉堂也不言语。见方才之人都在惟不见蒋爷心中纳闷。只见丁二爷吩咐伴当摆酒。片时工夫已摆得齐整皆是美味佳肴。丁大爷擎杯丁二爷执壶道:“五弟想已饿了且吃一杯暖一暖寒气。”说罢斟上酒来向玉堂说:“五弟请用。”玉堂此时欲不饮此酒怎奈腹中饥饿不作脸的肚子咕噜噜地乱响只得接杯一饮而尽。又斟了门杯又给卢爷、展爷、徐爷斟了酒大家入座。卢爷道:“五弟已往之事一概不必提了。无论谁的不是皆是愚兄的不是。惟求五弟同到开封府就是给为兄的作了脸了。”白玉堂闻听气冲斗中不好向卢方作只得说:“叫我上开封府万万不能。”展爷在旁插言道:“五弟不要如此。凡事必须三思而行还是大哥所言不差。”玉堂道:“我管什么‘三思’、‘四思’横竖我不上开封府去。” 展爷听了玉堂之言有许多的话要问他又恐他有不顾情理之言还是与他闹是不闹呢?正在思想之际忽见蒋爷进来说:“姓白的你过于任性了。当初你向展兄言明盗回三宝! 你就同他到开封府去。如今三宝取回就该同他前往才是即或你不肯同他前往也该以情理相求为何竟自逃走?不想又遇见我救了你的性命又亏丁兄给你换了衣服如此看待为的是成全朋友的义气。你如今不到开封府不但失信于展兄而且对不住丁家弟兄。你义气何在?”白玉堂听了气得喊叫如雷说:“好病夫呀!我与你势不两立了!”站起来就奔蒋爷拼命。丁家弟兄连忙上前拦住道:“五弟不可有话慢说。”蒋爷笑道:“老五啊。我不与你打架。就是你打我我也不还手。 打死我你给我偿命。我早已知道你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如今听你所说之言真是没见过大世面。”白玉堂道:“你说我没见过大世面你倒要说说我听。”蒋爷笑道:“你愿听?我就说与你听。你说你到过皇宫内院忠义祠题诗万寿山前杀命奏折内夹带字条太闹庞府杀了侍妾。你说这都是人所不能的。这原算不了奇特这不过是你仗着有飞檐走壁之能黑夜里无人看见就遇见了皆是没本领之人。这如何算得是大能干呢?如何算得见过大世面呢?如若是见过世面必须在光天化日之中瞻仰过天子升殿:先是金钟声响后见左右宫门一开带刀护卫一对一对的按次序而出雁翼排班侍立一个个真似天神一般。然后文武臣工步上丹墀。分文东武西而立。丹墀下御林军俱佩带绿皮鞘腰刀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接班而立。 又听金鞭三下响正宫门开处先是提炉数对见八人肩舆上坐天子;后面龙凤扇二柄紧紧相随。再后是御前太监蜂拥跟随天子升殿。真是鸦雀无声那一番严肃齐整令人惊然。 就是有不服王法的到了此时也就骨软筋酥。且慢说天子升殿就是包相爷升堂问事那一番的威严也令人可畏。未升堂之时先是有名头的皂班、各项捕快、各项的刑具、各班的皂役也是一班一班的由角门而进将铁链夹棍各样刑具往堂上一放便阴风惨惨。又有王、马、张、赵将御铡请出喊了堂威左右排班侍立。相爷从屏风后步入公座那一番赤胆忠心、为国为民一派的正气姓白的你见了虽不至骨软筋酥也就威风顿减。这些话仿佛我薄你。皆因你所为之事都是黑夜之间人皆睡着由着你的性儿该杀的就杀该偷的就偷拿了走了。若在白昼之间这样事全是不能行的。我说你没见过大世面所以不敢上开封府去。就是这个原故。” 白玉堂不知蒋爷用的是激将气得他三尸神暴出;五陵豪气飞空说:“好病夫!你把白某看作何等样人?慢说是开封府就是刀山箭林也是宴走走的!”蒋爷笑嘻嘻道:“老五哇这是你的真话呀还是乍着胆子说的呢?”玉堂嚷道:“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也不便与你撒谎!”蒋爷道:“你既愿意去我还有话问你。这一起身虽则同行你万一故意落在后头我们可不能等你。你若从屎遁里逃了我们可不能找你。还有一件事更要说明:你在皇宫内干的事情这个罪名非同小可到了开封府见了相爷必须小心谨慎听包相的钧谕才是大丈夫所为。若是你仗着自已有飞檐走壁之能血气之勇不知规矩口出胡言大话就算不了行侠尚义英雄好汉就是个浑小子也就不必上开封府去了。你就请罢!再也不必出头露面了。”白玉堂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如何能受得这些激之言说:“病夫如今我也不和你论长论短俟到了开封府叫你看看白某是见过大世面还是没有见过大世面那时再与你算账便了。”蒋爷笑道:“结咧。看你的好好劲儿了。好小!敢做敢当才是好汉呢!”兆兰等恐他二人说翻了连忙说道:“放着酒不吃;说这些不要紧的话作什么呢?”丁大爷斟了一杯酒递给玉堂。丁二爷斟了一杯酒递与蒋平。二人一饮而尽。然后大家归座又说了些闲话。白玉堂向着蒋爷道:“我与你有何仇何恨?将我翻下水去是何原故?”蒋爷道:“五弟你说话太不公道。你想想你做的事哪一样儿不厉害?哪一样儿留情分?甚至说话都叫人磨不开。就是今日难道不是你先将我一篙打下水去么?幸亏我识水性不然我就淹死了。怎么你倒恼我?我不冤死了么?”说得众人都笑起来了。丁二爷道:“既往之事不必再说。其若大家喝一回吃了饭也该歇息歇息了。” 说罢才要斟酒展爷道:“二位贤弟且慢愚兄有个道理。”说罢接过杯来斟了一杯向玉掌道:“五弟此事皆因愚兄而起。其中却有区别。今日当着众位仁兄贤弟俱各在此小弟说一句公平话这件事实系五弟性傲之故所以生出这些事来。如今五弟既愿到开封府去无论何事我展昭与五弟荣辱共之。五弟信的及就饮此一杯。”大家俱称赞道:“展兄言简意深真正痛快。”白玉堂接杯一饮而尽道:“展大哥小弟与兄台本无仇隙原是义气相投的。诚然是小弟少年无知。不服气得起见。如到开封府自有小弟招承断不累及吾兄。再者小弟屡屡唐突冒昧蒙兄长的海涵小弟也要敬一杯赔个礼才是。”说罢斟了一杯递将过来。大家说道:“理当如此。” 展爷连忙接过一饮而尽复又斟上一杯道:“五弟既不挂怀劣兄五弟与蒋四兄也要对敬一杯。”蒋爷道:“甚是甚是。” 二人站起来对敬了一杯。众人俱各大乐不止。然后归座依然是兆兰、兆蕙斟了门杯彼此畅饮。又说了一回本地风光的事体到了开封府应当如何的光景。 酒饭已毕外面已备办停当展爷进内与丁母请安禀辞。 临别时留下一封谢柬是给松江府知府的求丁家弟兄派人投递。丁大爷、丁二爷送至庄外眼看着五位英雄带领着伴当数人蜂拥去了。一路无话。 及至到了开封府。展爷便先见公孙策商议求包相保奏白玉堂;然后又与王、马、张、赵彼此见了。众人见白玉堂少年英雄无不羡爱。白玉堂到此时也就循规蹈矩诸事仗卢大爷提拨。展爷与公孙先生来到书房见了包相行参已毕将三宝呈上。包公便吩咐李才送至后面收了。展爷便将如何自己被擒多亏茉花村双侠搭救又如何蒋平装病悄地里拿获白玉堂的话说了一遍;惟求相爷在圣上面前递折保奏。包公一一应允也不升堂便叫将白玉堂带至书房一见。展爷忙至公所道:“相爷请五弟书房相见。”白玉堂站起身来就要走蒋平上前拦住道:“五弟且慢。你与相爷是亲戚是朋友?”玉堂道:“俱各不是。”蒋爷道:“既无亲故你身犯何罪?就是这样见相爷恐于理上说不去。”白玉堂猛然省悟道:“亏得四哥提拔险些儿误了大事。”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锦毛鼠龙楼封护卫 邓九如饭店遇恩星 且说白玉堂听蒋平之言猛然省悟道:“是呀亏得四哥提拔不然我白玉堂岂不成了叛逆了么?展兄快拿刑具来。” 展爷道:“暂且屈尊五弟。”吩咐伴当快拿刑具来。不多时不但刑具拿来连罪衣罪裙俱有。立刻将白玉堂打扮起来。此时卢方同着众人连王、马、张、赵俱随在后面。展爷先至书房掀起帘栊进内回禀。不多时李才打起帘子口中说道:“相爷请白义士。”只一句弄得白玉堂欲前不前要退难退心中反倒不得主意。只见卢方在那里打手式叫他屈膝。 他便来至帘前屈膝肘进口内低低说道:“罪民白玉堂有犯天条恳祈相爷笔下生。”说罢匍匐在地。包相笑容满面道:“五义士不要如此本阁自有保本。”回头吩咐展爷去了刑具换上衣服看座。白玉堂哪里肯坐。包相把白玉堂仔细一看不由地满心欢喜。白玉堂看了包公不觉的凛然敬畏。 包相却将梗概略为盘诘。白玉堂再无推诿满口应承。包相听了点头道:“圣上屡屡问本阁要五义士者并非有意加罪却是求贤若渴之意。五义士只管放心。明日本阁保奏必有好处。” 外面卢方听了连忙进来一齐跪倒。白玉堂早已跪下。卢方道:“卑职等仰赖相爷的鸿慈明日圣上倘不见怪实属万幸;如若加罪时卢方等情愿纳还职衔以赎弟罪从此做个安善良民再也不敢妄为了。”包公笑道:“卢校尉不要如此全在本阁身上包管五义士无事。你等不知圣上此时励精图治惟恐野有遗贤时常的训示本阁叫细细访查贤豪俊义焉有见怪之理。只要你等以后与国家出力报效不负圣恩就是了。”说罢吩咐众人起来。又对展爷道:“展护卫与公孙主簿你二人替本阁好好看待五义士。”展爷与公孙先生一一领命同定众人退了出来。 到了公厅之内大家就座。只听蒋爷说道:“五弟你看相爷如何?”白玉堂道:“好一位为国为民的恩相。”蒋爷笑道:“你也知是恩相了。可见大哥堪称是我的兄长眼力不差说个知遇之恩诚不愧也。”几句话说得个白玉堂脸红过耳瞅了蒋平一眼再也不言语了。旁边公孙先生知道蒋爷打趣白玉堂惟恐白玉堂年幼脸急连忙说道:“今日我等虽奉相谕款待五弟又算是我与五弟预为贺喜。候明日保奏下来我们还要吃五弟喜酒昵。”白玉堂道:“只恐小弟命小福薄无福消受皇恩。倘能无事弟亦当备酒与众位兄长酬劳。”徐庆道“不必套话大家也该喝一杯了。”赵虎道:我刚要说三哥说了。还是三哥爽快。”回头叫伴当快快摆桌子端酒席。登时进来几个伴当调开桌椅安放杯箸。展爷与公孙先生还要让白玉堂上座却是马汉、王朝二人拦住说:“住了卢大哥在此五弟焉肯上坐?依弟等愚见莫若还是卢大哥的座其下俟次而坐倒觉爽快。”徐庆道:“好!还是王、马二兄吩咐的是。我是挨着赵四弟一处坐。”赵虎道:“三哥咱两个就在这边坐不要管他们。来、来、来且喝一杯。”说罢一个提壶一个执盏二人就对喝起来。众人见他二人如此不觉大笑也不谦让了彼此就座饮酒畅谈无不倾心。 及至酒饭已毕公孙策便回至自己屋内写保奏折底。开先叙展护卫二人前往陷空岛拿获白玉堂皆是展昭之功。次说白玉堂所作之事虽暗昧小巧之行却是光明正大之事仰恳天恩赦宥封职广开进贤之门等语。请示包相看了缮写清楚预备明日五鼓谨呈御览。 至次日包公派展爷、卢大爷、王爷、马爷随同白玉堂入朝。白五爷依然是罪衣罪裙预备召见。到了朝房包相进内递折。仁宗看了。龙心大悦立刻召见包相。包相又密密保奏一番。天子即传旨派老伴伴陈林晓示白玉堂不必罪衣罪裙只于平人眼色带领引见。陈公公念他杀郭安布暗救自己之恩见了白玉堂又致谢了一番。然后明上谕叫白玉堂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更显得少年英俊。及至天子临朝陈公公将白玉堂领至丹墀之上。仁宗见白玉堂一表人物再想他所做之事真有人所不能的本领人所不能的胆量圣心欢喜非常就依着包卿的密奏立刻传旨:“加封展昭实受四品护卫之职。 其所遗四品护卫之衔即着白玉堂补授与展昭同在开封府供职以为辅弼。”白玉堂到了此时心平气和惟有俯谢恩。 下了丹墀。见了众人。大家道喜。惟卢方更觉欢喜。 至散朝之后随到开封府。此时早有报录之人报到大家俱知白五爷得了护卫无不快乐。白玉堂换了服色展爷带到书房与相爷行参。包公又勉励了多少言语仍叫公孙先生替白护卫具谢恩折子预备明早入朝代奏谢恩。一切事宜完毕白玉堂果然设了丰盛酒席酬谢知己。 这一日群雄豪聚:上面是卢方左有公孙先生右有展爷。这边厢王、马、张那边厢赵、徐、蒋白玉堂却在下面相陪。大家开怀畅饮独有卢爷有些愀然不乐之状。王朝道:“卢大哥今日兄弟相聚而且五弟封职理当快乐为何大哥郁郁不乐呢?”蒋平道“大哥不乐小弟知道。”马汉道:“四弟大哥端的为着何事?”蒋平道:“二哥你不晓得。我弟兄原是五人如今四个人俱各受职惟有我二哥不在座中。 大哥焉有不想念的呢?”蒋平这里说着谁知卢爷那里早已落下泪来。白玉堂便低下头去了。众人见此光景登时的都默默无言。半晌只听蒋平叹道:“大哥不用为难。此事原是小弟做的我明日便找二哥去如何!”白玉堂忙插言道:“小弟与四哥同去。”卢方道:“这倒不消。你乃新受皇恩不可远出。 况且找你二哥又不是私访缉捕要去多人何用?只你四哥一人足矣。”白玉堂说:“就依大哥吩咐。”公孙先生与展爷又用言语劝慰了一番卢方才把愁眉展放。大家豁拳行令快乐非常。 到了次日蒋平回明相爷去找韩彰自己却扮了个道士行装仍奔丹凤岭翠云峰而来。 且说韩彰自扫墓之后打听得蒋平等由平县已然起身他便离了灵佑寺竟奔杭州而来意欲游赏西湖。一日来到仁和县天气已晚便在镇店找了客寓住了。吃毕晚饭后刚要歇息忽听隔壁房中有小孩子啼哭之声又有个山西人唠哩唠叨不知说什么。心中委决不下只得出房来到这边悄悄张望。 见那山西人左一掌右一掌打那小孩子叫那小孩子叫他父亲偏偏的那小孩子却不肯。韩二爷看了心中纳闷。又见那小孩子挨打可怜不由地迈步上前劝道:“朋友这是为何?他一个小孩子家如何禁得住你打呢?”那山西人道:“客官你不晓得。这怀(坏)小娃娃是哦(我)前途花了五两银子买来作干儿的。一炉(路)上哄着他迟(吃)哄着他哈(喝)他总叫哦(我)大收(叔)。哦就说他:‘你不要叫哦(我)大收(叔)你叫我乐子大收(叔)与乐子没有什么分别不过是一蹭儿拨(罢)咧。’可奈这娃娃到了店里他不但不叫哦(我)乐子连大收(叔)也不叫了竟管着哦(我)叫一蹭儿。客官你想想这一蹭儿是怀什么敦希(东西)呢?”韩爷听了不由地要笑。又见那小孩子眉目清秀瞅着韩爷颇有望救之意。韩爷更觉不忍连忙说道:“人生各有缘分。我看这小孩子很爱惜他。你若将他转卖于我我便将原价奉还。”那山西人道:“既如此微赠些利息我便卖给客官。”韩二爷道:“这也有限之事。”即向兜肚内摸出五六两一锭额外又有一块不足二两托于掌上道:“这是五两一锭添上这块算作利息。你道如何?”那山西人看着银子眼中出火道:“求(就)是折(这)样罢。我没有娃娃累赘我还要赶炉呢。咱蒙(们)仍蝇(人银)两交各无反悔。”说罢他将小孩子领过来交与韩爷。韩爷却将银子递过。这山西人接银在手头也不回扬长出店去韩爷反生疑忌。只听小孩子道:“真便宜他也难为他。”韩爷问道:“此话怎讲?”小孩子道:“请问伯伯住于何处?” 韩爷道“就在间壁房内。”小孩子道:“既如此请到那边再为细述。”韩爷见小孩子说话灵变满心欢喜携着手来到自己屋内。先问他吃什么。小孩子道:“前途已然用过不吃什么了。”韩爷又给他斟了半盏茶叫他喝了方慢慢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因何卖与山西人为子?”小孩子未语先流泪道:“伯伯听禀:我姓邓名叫九如在平县邓家洼居住。 只因父亲丧后我与母亲娘儿两个度日。我有一个二舅名叫武平安为人甚实不端。一日背负一人寄居我们家中说是他的仇人要与我大舅活活祭灵。不想此人是开封府包相爷的侄儿我母亲私行将他释放。叫我找我二舅去趁空儿我母亲就悬梁自尽了。”说至此痛哭起来。韩爷闻听亦觉惨然将他劝慰多时又问以后的情节。邓九如道:“只因我二舅所做之事无法无天况我们又在山环居住也不报官便用棺材盛殓于次日烦了几个无赖之人帮着抬在山洼掩埋。是我一时思念母亲死的苦情向我二舅啼哭。谁知我二舅不加怜悯反生怨恨将我踢打一顿。我就气闷在地不知魂归何处。不料后来苏醒过来觉得在人身上就是方才那个山西人。一路上多亏他照应吃喝来到此店。这是难为他。所便宜他的原故他何尝花费五两银子他不过在山洼将我检来折磨我叫他父亲也不过是转卖之意。幸亏伯伯搭救白白的叫他诈去银两。” 韩爷听了方知此子就是邓九如。见他伶俐非常不由地满心欢喜。又是叹息当初在灵佑寺居住时听得不甚的确如今听九如一说心内方才明白。只见九如问道:“请问伯伯贵姓?因何到旅店之中?却要往何处去?”韩爷道:“我姓韩名彰要往杭州有些公干。只是道路上带你不便待我明日将你安置个妥当地方候我回来再带你上东京便了。”九如道:“但凭韩伯伯处置。使小侄不至漂泊那便是伯父再生之德了。下说罢流下泪来。韩爷听了好生不忍道:“贤侄放心休要忧虑。” 又安慰了好些言语哄着他睡了自己也便和衣而卧。 到次日天明算还了饭钱出了店门。惟恐九如小孩子家吃惯点心便向街头看了看见路西有个汤圆铺携了九如来到铺内拣了个座头坐了道:“盛一碗汤圆来。”只见有个老者端了一碗汤圆外有四碟点心无非是糖耳朵、蜜麻花、蜂糕等类放在桌上。手持空盘却不动身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瞅着九如半晌叹了一口气眼中几几乎落下泪来。韩二爷见此光景不由地问道:“你这老儿为何瞅着我侄儿?难道你认得他么?”那老者道:“小老儿认却不认得。只是这位小相公有些厮象。”韩爷道:“他象谁?”那老儿却不言语眼泪早已滴下。韩爷更觉犯疑连忙道:“他到底象谁?何不说来?” 那老者拭了泪道:“军官爷若不怪时小老儿便说了。只因小老儿半生乏嗣好容易生了一子活到六岁上不幸老伴死了撂下此子因思娘也就呜呼哀哉了。今日看见小相公的面庞儿颇颇的象我那……”说到这里却又咽住不言语了。韩爷听了暗暗忖度道:“我看此老颇觉诚实而且老来思子若九如留在此间他必加倍疼爱小孩子断不至于受苦。”想罢便道:“老丈你贵姓?”那老者道:“小老儿姓张乃嘉兴府人氏。在此开汤圆铺多年。铺中也无多人只有个伙计看火所有座头俱是小老儿自己张罗。”韩爷道:“原来如此。我告诉你他姓邓名叫九如乃是我侄儿。只因目下我到杭州有些公干带着他行路甚属不便。我意欲将这侄儿寄居在此老丈你可愿意么?”张老儿听了眉开目笑道:“军官既有公事请将小相公留居在此。只管放心小老儿是会看承的。”韩爷又问九如道:“侄儿你的意下如何?我到了杭州完了公事即便前来接你。”九如道:“伯伯既有此意就是这样罢。又何必问我呢。”韩爷听了知他愿意又见老者欢喜无限。真是两下情愿事最好办。韩爷也想不到如此的爽快。回手在兜肚内掏出五两十锭银子来递与老者道:“老丈这是些须薄礼聊算我侄儿的茶饭之资请收了罢。”张老者哪里肯受。 不知说些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倪生赏银包兴进县 金令赠马九如来京 且说张老见韩爷给了一锭银子连忙道:“军官爷太多心了。就是小相公每日所费无几何用许多银两呢?如怕小相公受屈留下些须银两也就够了。”韩爷道:“老丈若要推辞便是嫌轻了。”张老道:“既如此说小老儿就从命了。”连忙将银接过。韩爷又说道:“我这侄儿烦老丈务要分心的。”又对九如道:“侄儿耐性在此我完了公事即便回来。”九如道:“伯父只管放心料理公事。我在此与张老伯盘桓是不妨事的。”韩爷见九如居然大方全无小孩子情态不但韩二爷放心而且张老者听见邓九如称他为张老伯乐得他心花俱开连称:“不敢不敢!军官爷只管放心。小相公交付小老儿理当分心不劳吩咐的。”韩二爷执了执手邓九如又打了一恭。韩爷便出了汤圆铺回头屡屡颇有不舍之意。从此韩二爷直奔杭州邓九如便在汤圆铺安身不表。 且说包兴自奉相谕送方善与玉芝小姐到合肥县小包村诸事已毕。在太老爷、太夫人前请安叩辞赏银五十两;又在大老爷、大夫人前请安禀辞也赏了三十两;然后又替二老爷、二夫人请安禀辞无奈何赏了五两银子;又到宁老先生处禀了辞。便吩咐伴当扣备鞍马牢拴行李出了合肥县迤逦行来。 一日路过一庄但见树木丛杂房屋高大极其凶险。 包兴暗暗想道:“此是何等样人家竟有如此的楼阁大厦?又非世胄又非乡宦到底是个什么人呢?”正在思索不提防咕咚的响了一枪。坐下马是极怕响的忽得一声往前一蹿。 包兴也未防备身不由己掉下马来。那马咆哮着跑入庄中去了。幸喜包兴却未跌着。伴当连忙下马搀扶。包兴道:“不妨事并未跌着。你快去进庄将马追来我在此看守行李。”伴当领命进庄去了。不多时喘吁吁跑了回来道:“了不得了不得好厉害!世间竟有如此不讲理的。”包兴问道:“怎么样了?”伴当道:“小人追入庄中见一人肩上担着一杆枪拉着咱的马。小人上前讨取他将眼一瞪道:‘你这厮如何的可恶!俺打的好好树头鸟被你的马来将俺的树头鸟俱各惊飞了。你还敢来要马!如若要马时须要还俺满树的鸟儿让俺打的尽了那时方还你的马。’小人打量他取笑儿向前赔礼央告道:‘此马乃我主人所乘只因闻枪怕响所以惊蹿起来将我主人闪落跑入贵庄。爷爷休要取笑乞赐见还是恳。’谁知那人道:‘什么恳不恳俺全不管。你打听打听俺太岁庄有空过的么?你去回复你主人如要此马叫他拿五十两银子来此取赎。’说罢他将马就拉进去了。想世间那有如此不讲理的呢?”包兴听了也觉可气便问:“此处系何处所辖?”伴当道:“小人不知。”包兴道:“打听明白了再作道理。”说罢伴当牵了行李马匹先行包兴慢慢在后步行。 走不多路伴当复道:“小人才已问明此处乃仁和县地面离街有四里之遥。县官姓金名必正。” 你道此人是谁?他便是颜查散的好友。自服阕之后归部铨选选了此处的知县。他已曾查访此处有此等恶霸屡屡要剪除他。无奈吏役舞弊欺瞒尚未觉。不想包兴今日为失马特特的要拜会他。 且说包兴暂时骑了伴当所乘之马叫伴当牵着马垛子随后慢慢来到县衙相见。果然走了三里来路便到镇市之上虽不繁华却也热闹。只见路东巷内路南便是县衙。包兴一伸马进了巷口到了衙前下马。早有该值的差役见有人在县前下马迎将上去说了几句。只听那差役唤号里接马恭恭敬敬将包兴让进暂在科房略坐急进内回禀。不多时请至书房相见。小说整理布于bsp;只见那位县爷有三旬年纪见了包兴先述未得迎接之罪然后彼此就座。献茶已毕包兴便将路过太岁庄将马遗失本庄勒按不还的话说了一遍。金令听了先赔罪道:“本县接任未久地方竟有如此恶霸欺侮上差实乃下官之罪。”说罢一揖。包兴还礼。金令急忙唤书吏派马快前去要马。书吏答应下来。金令却与包兴提起颜查散是他好友。包兴道:“原来如此。颜相公乃是相爷得意门生此时虽居翰苑大约不久就要提升。”金令又要托包兴寄信一封包兴一一应允。 正说话间只见书吏去不多时复又转来悄悄地请老爷说话。金令只得暂且告罪失陪。不多时金爷回来不等包兴再问便开口道:“我已派人去了诚恐到了那里有些耽搁贻误公事下官实实吃罪不起。如今已吩咐将下官自己乘用之马备来上差暂骑了去。俟将尊马要来下官再派人送去。” 说罢只见差役已将马拉进来请包兴看视。包兴见此马比自己骑的马胜强百倍而且鞍鞒鲜明便道:“既承贵县美意实不敢辞。只是太岁庄在贵县地面容留恶霸恐于太爷官声是不相宜的。”金令听了连连称是道:“多承指教。下官必设法处治。恳求上差到了开封在相爷跟前代下官善为说辞。” 包兴满口应承。又见差役进来回道:“跟老爷的伴当牵着行李垛子现在衙外。”包兴立起身来辞了。差役将马牵至二堂之上。金令送至仪门包兴拦住不许外送。到了二堂之上包兴伴当接过马来出了县衙便乘上马。后面伴当拉着垛子。 刚出巷口伴当赶上一步回道:“此处极热闹的镇店。从清早直到此时爷还不饿么?”包兴道:“我也有些心里空。咱们就在此找个饭铺打尖罢。”伴当道:“往北去路西里会仙楼是好的。”包兴道:“既如此咱们就到那里去。” 不一时到了酒楼门前。包兴下马伴当接过去拴好。伴当却不上楼就在门前走桌上吃饭。包兴独步登楼一看见当门一张桌空闲便坐在那里。抬头看时见那边靠窗有二人坐在那里另具一番英雄气概:一个是碧睛紫髯一个是少年英俊真是气度不凡令人好生的羡慕。 你道此二人是谁?那碧睛紫髯的便是北侠复姓欧阳名春因是紫巍巍一部长髯人人皆称他为紫髯伯。那少年英俊的便是双侠的大官人丁兆兰只因奉母命与南侠展爷修理房屋小说整理布于以为来春毕姻。丁大官人与北侠原是素来闻名未曾见面的朋友不期途中相遇今约在酒楼吃酒。包兴看了堂倌过来问了酒菜传下去了。又见上来了主仆二人相公有二十年纪老仆却有五旬上下与那二人对面坐了。因行路难以拘礼也就叫老仆打横儿坐了。不多时堂倌端上酒来包兴慢慢的消饮。 忽听楼梯声响上来一人携着一个小儿。却见小儿眼泪汪汪那汉子怒气昂昂就在包兴坐的座头斜对面坐了。小儿也不坐下在那里拭泪。包兴看了又是不忍又觉纳闷。早已听见楼梯响处上来了一个老头儿眼似銮铃一眼看见那汉子连忙上前跪倒哭诉道:“求大叔千万不要动怒。小老儿虽然短欠银两慢慢地必要还清分文不敢少的。只是这孩子大叔带他去不得的。他小小年纪又不晓事又不能干大叔带去怎么样呢?”那汉子端坐昂然不理半晌说道:“俺将此子带去作个当头。候你将账目还清方许你将他领回。”那老头儿着急道:“此子非是小老儿亲故乃是一个客人的侄儿寄在小老儿铺中的。倘若此人回来小老儿拿什么还他的侄儿?望大叔开一线之恩容小老儿将此子领回。缓至三日小老儿将铺内折变归还大叔的银子就是了。”说罢连连叩头。只见那汉子将眼一瞪道:“谁耐烦这些。你只管折变你的去等三日后到庄取赎此子。” 忽见那边老仆过来对着那汉子道:“尊客我家相公要来领教。”那汉子将眼皮儿一撩道:“你家相公是谁?素不相识见我则甚?”说至此早有位相公来到面前道:“尊公请了。学生姓倪名叫继祖。你与老丈为着何事?请道其详。”那汉子道:“他拖欠我的银两总未归还。如今要将此子带去见我们庄主作个当头。相公你不要管这闲事。”倪继祖道:“如此说来主管是替主索账了。但不知老丈欠你庄主多少银两?”那汉子道:“他原借过银子五两三年未还每年应加利息银五两共欠纹银二十两。”那老者道:“小老儿曾归还过二两银如何欠的了许多?”那汉子道:“你纵然归还过二两银利息是照旧的。岂不闻‘归本不抽利’么?”只这一句话早惹起那边两个英雄豪侠连忙过来道:“他除归过的还欠你多少?”那汉子道:“尚欠十八两。”倪继祖见他二人满面怒气惟恐生出事来急忙拦道:“些须小事二兄不要计较于他。”回头向老仆道:“倪忠取纹银十八两来。” 只见老仆向那边桌上打开包裹拿出银来连整带碎约有十八两之数递与相公。倪继祖接来才待要递给恶奴却是丁兆兰问道:“且慢。当初借银两时可有借券?”恶奴道:“有。在这里。”回手掏出递给相公。相公将银两付给。那人接了银两下楼去了。 此时包兴见相公代还银两料着恶奴不能带去小儿便过来将小儿带至自己桌上哄着吃点心去了。这边老者起来又给倪继祖叩头。倪继祖连忙搀起问道:“老丈贵姓?”老者道:“小老儿姓张在这镇市之上开个汤圆铺生理。三年前曾借这太岁庄马二员外银五两是托此人的说合。他名叫马禄。 当初不多几月就归还他二两谁知他仍按五两算了利息生生的诈去许多反累得相公妄费去银两小老儿何以答报。请问相公意欲何往?”倪相公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学生原是欲上东京预备明年科考路过此处打尖不想遇见此事。这也是事之偶然耳。”又见丁兆兰道:“老丈你不吃酒么?相公既已耗去银两难道我二人连个东道也不能么?”说罢大家执手道了个“请”字各自归座。张老儿已瞧见邓九如在包兴那边吃点心呢他也放了心了就在这边同定欧阳春三人坐了。 丁大爷一边吃酒一边盘问太岁庄。张老儿便说起马刚如何倚仗总管马朝贤的威势强梁霸道无所不为每每竟有造反之心。丁大爷只管盘诘北侠却毫不介意置若罔闻。此时倪继祖主仆业已用毕酒饭会了钱钞又过来谦让。北侠二人各不相扰。彼此执手主仆下楼去了。 这里张老儿也就辞了二人向包兴这张桌上而来。谁知包兴早已问明了邓九如的原委只乐得心花俱开暗道:“我临起身时三公子谆谆嘱咐于我叫我在邓家洼访查邓九如务必带至京师偏偏的再也访不着。不想却在此处相逢。若非失马焉能到了这里。可见凡事自有一定的。”正思想时见张老过来道谢。包兴连忙让座一同吃毕饭会钞下楼随至汤圆铺内。包兴悄悄将来历说明。“如今要把邓九如带往开封意欲叫老人家同去不知你意下如何?”要知张老儿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义释卢方史丹抵命 误伤马汉徐庆被擒 且说公孙先生同展爷去不多时,转来道:“相爷此时已升二堂,特请卢兄一见。”卢方闻听,只打量要过堂了,连忙立起身来,道:“卢方乃人命要犯,如何这样见得相爷?卢方岂是不知规矩的么?”展爷连声道“好”,一回头吩咐伴当快看刑具。众人无不点头称羡。少时,刑具拿到,连忙与卢方上好。 大家围随,来至二堂以下。 王朝进内禀道:“卢方带到。”忽听包公说道:“请。” 这一声,连卢方都听见了,自己登时反倒不得主意了。随着王朝来至公堂,双膝跪倒,匍匐在地。忽听包公一声断喝道:“本阁着你去请卢义士,如何用刑具拿到,是何道理?还不快快卸去!”左右连忙上前卸去刑具。包公道:“卢义士,有话起来慢慢讲。”卢方哪里敢起来,连头也不敢抬,便道:“罪民卢方,身犯人命重案,望乞相爷从公判断,感恩不尽。”包公道:“卢义士休如此迂直。花神庙之事,本阁尽知。你乃行侠尚义,济弱扶倾。就是严奇丧命,自有史丹对抵,与你什么相干?他等强恶,助纣为虐,冤冤相报,暗有循环。本阁已有办法,即将史丹定了误伤的罪名,完结此案。卢义士理应释放无事,只管起来。本阁还有话讲。”展爷向前悄悄道:“卢兄休要辜负相爷一片爱慕之心,快些起来,莫要违悖钧谕。”那卢方到了此时,概不由己,朝上叩头。展爷顺手将他扶起,包公又吩咐看座。卢方哪里敢坐,鞠躬侍立。偷眼向上观瞧,见包公端然正坐,不怒而威,那一派的严肃正气,实令人可畏而可敬,心中暗暗夸奖。 忽见包公含笑问道:“卢义士因何来京?请道其详。”一句话问得个卢方紫面上套着紫,半晌答道:“罪民因寻盟弟白玉堂,故此来京。”包公又道:“是义士一人前来,还有别人?”卢方道:“上年初冬之时,罪民已遣韩彰、徐庆、蒋平三个盟弟一同来京。不料自去冬至今,杳无音信。罪民因不放心,故此亲身来寻。今日方到花神庙。”包公听卢方直言无隐,便知此人忠厚笃实,遂道:“原来众义士俱各来了。义士既以实言相告,本阁也就不隐瞒了。令弟五义士在京中做了几件出类拔萃之事,连圣上俱各知道。并且圣上还夸奖他是个侠义之人,钦派本阁细细访查。如今,义士既已来京,肯替本阁代为细细访查么?”卢方听至此,连忙跪倒道:“白玉堂年幼无知,惹下滔天大祸,至干圣怒,理应罪民寻找擒拿到案。任凭圣上天恩,相爷的垂照。”包公见他应了,便叫:“展护卫同公孙先生好生款待,恕本阁不陪。留去但凭义士,不必拘束。”卢方听了,复又叩头,起来同定展爷出来。 到了公所之内,只见酒肴早巳齐备,却是公孙先生预先吩咐的。仍将卢方让至上座,众人左右相陪。饮酒之间,便提此事。卢爷是个豪爽忠诚之人,应了三日之内有与无必来复信,酒也不肯多饮,便告别了众人。众人送出衙外,也无赘话烦言,彼此一执手,卢方便扬长去了。 展爷等回至公所,又议论卢方一番:为人忠厚、老诚、豪爽。 公孙策道:“卢兄虽然诚实,惟恐别人却不似他。方才听卢方之言,说那三义已于隆冬之时来京,想来也必在暗中探访。今日花神庙之事,人人皆知解到开封府。他们如何知道立刻就把卢兄释放了呢?必以为人命重案,寄监收禁。他们若因此事,夤夜前来淘气,却也不可不防。”众人听了,俱各称是。” 似此如之奈何?”公孙策道:“说不得大家辛苦些,出人巡逻。保护相爷要紧。”此时天已初鼓,展爷先将里衣扎缚当,佩了宝剑,外面罩了长衣,同公孙先生竟进书房去了。这里,四勇士也就各各防备,暗藏兵刃,俱各留神小心。 单言卢方离了开封府之时,已将掌灯,又不知伴当避于何处,有了寓所不曾。自己虽然应了找寻白玉堂,却又不知他落于何处。心内思索,竟自无处可归。忽见迎面来了一人,天气昏黑,看不真切。及至临近一看,却是自己伴当,满心欢喜。 伴当见了卢方,反倒一怔,悄悄问道:“员外如何能够回来? 小人已知员外解到开封,故此急急进京,城内找了下处,安放了行李,带上银两,特要到开封府去与员外安置。不想员外竟会回来了。”卢方道:“一言难尽。且到下处再讲。”伴当道:“小人还有一事,也要告禀员外呢。”说着话,伴当在前引路,主仆二人来到下处。卢方掸尘净面之时,酒饭已然齐备。卢方入座,一边饮酒,一边对伴当悄悄说道:“开封府遇见南侠,给我引见了多少朋友,真是人人义气,个个豪杰。多亏了他们在相爷跟前竭力分辩,全推在那姓史的身上,我是一点事儿没有。”又言:“包公相待甚好,义士长义士短的称呼,赐座说话。我便偷眼观瞧,相爷真好品貌,真好气度,实在是国家的栋梁,万民之福!后来问话之间,就提起五员外来了。相爷觌面吩咐,托我找寻。我焉有不应的呢?后来大家又在公所之内设了酒肴,众朋友方说出五员外许多的事来。敢则他做的事不少,什么寄柬留刀、与人辨冤、夜间大闹开封府、南侠比试。这还庶乎可以。谁知他又上皇宫内苑,题什么诗,又杀了总管太监。你说五员外胡闹不胡闹?并且还有奏折内夹纸条儿,又是什么盗取黄金,我也说不了许多了。我应了三日之内,找得着找不着,必去复信,故此我就回来了。你想,哪知五员外下落?往哪里去找呢?你方才说还有一事,是什么事呢?”伴当道:“若依员外说来,要找五员外却甚容易。”卢方听了,欢喜道:“在哪里呢?”伴当道:“就是小人寻找下处之时,遇见了跟二爷的人。小人便问他众位员外在哪里居住。他便告诉小人,说在庞太师花园后楼,名叫文光楼,是个堆书籍之所。 同五员外都在那里居住呢。小人已问明了,庞太师的府第却离此不远。出了下处,往西一片松林,高大的房子便是。”卢方听了,满心畅快,连忙用毕了饭。 此时,天气已有初更,卢方便暗暗装束停当,穿上夜行衣靠,吩咐伴当看守行李,悄悄地竟奔了庞吉府的花园文光楼而来。到了墙外,他便施展飞檐走壁之能,上了文光楼。恰恰遇见白玉堂独自一人在那里。见面之时,不由的长者之心,落下几点忠厚泪来。白玉堂却毫不在意。卢方述说了许多思念之苦,方问道:“你三个兄长往哪里去了?”白玉堂道:“因听见大哥遭了人命官司,解往开封府,他们哥儿仨方才俱换了夜行衣服,上开封府了。”卢方听了,大吃一惊,想道:“他们这一去,必要生出事来,岂不辜负相爷一团美意?倘若有些差池,我卢某何以见开封众位朋友呢?”想至此,坐立不安,好生的着急。直盼到交了三鼓,还不见回来。 你道韩彰、徐庆、蒋平为何去许久?只因他等来到开封府,见内外防范甚严,便越墙从房上而入。刚到跨所大房之上,恰好包兴由茶房而来,猛一抬头,见有人影,不觉失声道:“房上有人!”对面便是书房。展爷早已听见,脱去长衣,拔出宝剑,一伏身斜刺里一个健步,往房上一望,见一人已到檐前。 展爷看得真切,从囊中一伸手,掏出袖箭,反背就是一箭。只见那人站不稳身体,一歪掉下房来。外面王、马、张、赵已然赶进来了。赵虎紧赶一步,按住那人。张龙上前帮助绑了。展爷正要纵身上房,忽见房上一人,把手一扬,向下一指。展爷见一缕寒光,竟奔面门,知是暗器,把头一低,刚刚躲过。不想身后是马汉,肩头之下已中了弩箭。展爷一飞身,已到房上,竟奔了使暗器之人。那人用了个风扫败叶势,一顺手就是一朴刀。一片冷光奔了展爷的下三路。南侠忙用了个金鸡独立回身势,用剑往旁边一削,只听当的一声,朴刀却短了一截。只见那人一转身,越过房脊。又见金光一闪,却是三棱蛾眉刺,竟奔眉攒而来。展爷将身一闪,刚用宝剑一迎,谁知钢刺抽回,剑却使空。南侠身体一晃,几乎栽倒。忙一伏身,将宝剑一拄,脚下立住。用剑逼住面门,长起身来。再一看时,连个人影儿也不见了。展爷只得跳下房来,进了书房,参见包公。 此时,已将捆缚之人带至屋内。包公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夤夜至此?”只听那人道:“俺乃穿山鼠徐庆;特为救俺大哥卢方而来,不想中了暗器遭擒。不用多言,只要叫俺见大哥一面,俺徐庆死也甘心瞑目。”包公道:“原来三义士到了。”即命左右松了绑,看座。徐庆也不致谢,也不逊让,便一屁股坐下。将左脚一伸,顺手将袖箭拔出,道:“是谁的暗器,拿了去。”展爷过来接去。徐庆道:“你这袖箭不及俺二哥的弩箭。他那弩箭有毒,若是着上,药性一发,便不省人事。”正说间,只见王朝进来禀道:“马汉中了弩箭,昏迷不醒。”徐庆道:“如何?千万不可拔出,还可以多活一日。明日这时候,也就呜呼了。”包公听了,连忙问道:“可有解药没有?”徐庆道:“有啊。却是俺二哥带着,从不传人。受了此毒,总在十二个时辰之内,用了解药,即刻回生。若过了十二个时辰,纵有解药也不能好了。这是俺二哥独得的奇方,再也不告诉人的。”包公见他说话虽然粗鲁,却是个直爽之人,堪与赵虎称为伯仲。徐庆忽又问道:“俺大哥卢方在哪里?” 包公便道:“昨晚已然释放,卢义士已不在此了。”徐庆听了,哈哈大笑道:“怪道人称包老爷是个好相爷,忠正为民。如今果不虚传。俺徐庆倒要谢谢了!”说罢,噗通趴在地下就是一个头,招得众人不觉要笑。徐庆起来,就要找卢方去。包公见他天真烂熳,不拘礼法,只要合了心就乐,便道:“三义士,你看外面已交四鼓。夤夜之间,哪里寻找?暂且坐下,我还有话问你。”徐庆却又坐下。包公便问白玉堂所做之事。愣爷徐庆一一招承,“惟有劫黄金一事,却是俺二哥、四弟并有柳青,假冒王、马、张、赵之名,用蒙汗药酒将那群人药倒,我们盗取了黄金。”众人听了,个个点头舒指。 徐庆正在高谈阔论之时,只见差役进来禀道:“卢义士在外求见。”包公听了,急着展爷请来相见。不知卢方来此为了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设谋诓药气走韩彰 遣兴济贫欣逢赵庆 且说卢方又到开封府求见,你道却为何事?只因他在文光楼上盼到三更之后,方见韩彰、蒋平。二人见了卢方,更觉诧异,忙问道:“大哥如何能在此呢?”卢方便将包相以恩相待,释放无事的情由,说了一遍。蒋平听了,对着韩、白二人道:“我说不用去,三哥务必不依。这如今闹得倒不成事了!”卢方道:“你三哥哪里去了?”韩彰把到了开封,彼此对垒的话说了一遍。卢方听了,只急得搓手,半晌叹了口气道:“千不是,万不是,全是五弟不是。”蒋平道:“此事如何抱怨五弟呢?”卢方道:“他若不找什么姓展的,咱们如何来到这里?” 韩彰听了却不言语。蒋平道:“事已如此,也不必抱怨了。难道五弟有了英名,你我作哥哥的岂不光彩么?只是如今依大哥怎么样呢?”卢方道:“再无别说,只好劣兄将五弟带至开封府,一来恳求相爷在圣驾前保奏,二来当与南侠赔个礼儿,也就没事了。”玉堂听了,登时气得双眉紧皱,二目圆睁,若非在文光楼上,早已怪叫、吆喝起来。便怒道:“大哥,此话从何说起?小弟既来寻找南侠,便与他誓不两立。虽不能他死我活,总要叫他甘心拜服于我,方能出这口恶气。若非如此,小弟至死也是不从的!”蒋平听了,在旁赞道:“好兄弟,好志气!真与我们陷空岛争气!”韩彰在旁瞅了蒋平一眼,仍是不语。卢方道:“据五弟说来,你与南侠有仇么?”玉堂道:“并无仇隙。”卢方道:“既无仇隙,你为何恨他到如此地步呢?”玉堂道:“小弟也不恨他 ,只恨这‘御猫’二字。我也不管他是有意,我也不管是圣上所赐,只是有个‘御猫’,便觉五鼠减色,是必将他治倒方休。如不然,大哥就求包公回奏圣上,将南侠的‘御猫’二字去了,或改了,小弟也就情甘认罪。”卢方道:“五弟,你这不是为难劣兄么?劣兄受包相知遇之恩,应许寻找五弟。如今既已见着,我却回去求包公改‘御猫’二字,此话劣兄如何说得出口来?”玉堂听了,冷笑道:“哦!敢则大哥受了包公知遇之恩。既如此,就该拿了小弟去请功候赏啊!” 只这一句话,把个仁义的卢方气得默默无言,站起身来,出了文光楼,跃身下去,便在后面大墙以外走来走去。暗道:“我卢方交结了四个兄弟,不想为此事,五弟竟如此与我翻脸。 他还把我这长兄放在心里么?”又转想包公相待的那一番情义,自己对众人说的话,更觉心中难受。左思右想,心乱如麻。一时间浊气上攻,自己把脚一跺道:“嗳!莫若死了,由着五弟闹去,也省得我提心吊胆。”想罢,一抬头,只见那边从墙上斜插一枝杈丫,甚是老干,自己暗暗点头道:“不想我卢方竟自结果在此地了。”说罢,从腰间解下丝绦,往上一扔,搭在树上,将两头比齐,刚要结扣,只见这丝绦哧哧哧自己跑到树上去了。卢方怪道:“可见时衰鬼弄人了。怎么丝绦也会活了呢?”正自思忖,忽见顺着枝干下来一人,却是蒋四爷,说道:“五弟糊涂了,怎么大哥也反悔了呢?”卢方见了蒋平,不觉滴下泪来,道:“四弟,你看适才五弟是何言语?叫劣兄有何面目生于天地之间?”蒋平道:“五弟此时一味的心高气傲,难以治服。不然小弟如何肯随和他呢。需要另设别法,折服于他便了。”卢方道:“此时你我往何方去好呢?”蒋平道:“赶着上开封府。就算大哥方才听见我等到了,故此急急前来赔罪。再者,也打听打听三哥的下落。”卢方听了,只得接过丝绦,将腰束好,一同竟奔开封府而来。 见了差役,说明来历。差役去不多时,便见南侠迎了出来。 彼此相见,又与蒋平引见。随即来到书房。刚一进门,见包公穿着便服,在上面端坐,连忙双膝跪倒,口中说道:“卢方罪该万死,望乞恩相赦宥。”蒋平也就跪在一旁。徐庆正在那里坐着,见卢方与蒋平跪倒,他便顺着座儿一溜,也就跪下了。 包公见他们这番光景,真是豪侠义气,连忙说道:“卢义士,他等前来,原不知本阁已将义士释放,故此为义气而来。本阁也不见罪。只管起来,还有话说。”卢方等听了,只得向上叩头,立起身来。包公见蒋平骨瘦如柴,形如病夫,便问:“此是何人?”卢方一一回禀。包公方知,就是善会水的蒋泽长。 忙命左右看座。连展爷与公孙策俱各坐了。包公便将马汉中了毒药弩箭,昏迷不醒的话说了一回。依卢方就要回去向韩彰取药。蒋平拦道:“大哥若取药,惟恐二哥当着五弟总不肯给的;莫若小弟使个计策,将药诓来,再将二哥激发走了,剩了五弟一人,孤掌难鸣,也就好擒了。”卢方听说,便问计将安出。 蒋平附耳道:“如此如此,二哥焉有不走之理。”卢方听了道:“这一来,你二哥与我岂不又分散了么?”蒋平道:“目下虽然分别,日后自然团聚。现在外面已交五鼓,事不宜迟,且自取药要紧。”连忙向展爷要了纸笔墨砚,提笔一挥而就。折叠了,叫卢方打上花押,便回明包公,仍从房上回去,又近又快。 包公应允。蒋平出了书房,将身一纵,上房越脊,登时不见。众人无不称羡。 单说蒋爷来至文光楼,还听见韩彰在那里劝慰白玉堂。原来玉堂的余气还未消呢。蒋平见了二人道:“我与大哥将三哥好容易救回,不想三哥中了毒药袖箭,大哥背负到前面树林,再也不能走了。小弟又背他不动。只得二哥与小弟同去走走。” 韩爷听了,连忙离了文光楼。蒋平便问:“二哥,药在何处?” 韩彰从腰间摘下个小荷包来,递与蒋平。蒋平接过,摸了摸,却有两丸,急忙掏出。将衣边钮子咬下两个,咬去鼻儿,滴溜圆,又将方才写的字帖裹了裹,塞在荷包之内,仍递与韩彰。 将身形略转了几转,他便抽身竟奔开封府而来。 这里,韩爷只顾奔前面树林,以为蒋平拿了药去,先解救徐庆去了,哪里知道他是奔了开封呢?韩二爷来到树林,四下里寻觅,并不见大哥、三弟,不由心下纳闷。摸摸荷包,药仍二丸未动,更觉不解。四爷也不见了,只得仍回文光楼来。见了白玉堂,说了此事,未免彼此狐疑。韩爷回手又摸了摸荷包道:“呀!这不象药。”连忙叫白玉堂敲着火种,隐着光亮一看,原来是字帖儿裹着钮子。忙将字帖儿打开观看,却有卢方花押,上面写着叫韩彰绊住白玉堂,作为内应,方好擒拿。 白玉堂看了,不由地怀疑,道:“二哥,就把小弟绑了罢,交付开封就是了。”韩爷听了急道:“五弟,休出此言。这明是你四哥恐我帮助于你,故用此反间之计。好好好,这才是结义的好弟兄呢!我韩彰也不能做内应,也不能帮扶五弟,俺就此去也!”说罢,立起身来,出了文光楼,跃身去了。 这时,蒋平诓了药回转开封,已有五鼓之半。连忙将药研好,一丸灌将下去。不多时,马汉回转过来,吐了许多毒水,心下方觉明白。大家也就放了心了。略略歇息,天已大亮。 到了次日晚间,蒋平又暗暗到文光楼。谁知玉堂却不在彼,不知投何方去了。卢方又到下处,叫伴当将行李搬来。从此,开封府又添了陷空岛的三义,帮扶着访查此事。却分为两班:白日却是王、马、张、赵细细缉访,夜晚却是南侠同着三义暗暗搜寻。 不想这一日,赵虎因包公入闱,闲暇无事,想起王、马二人在花神庙巧遇卢方,暗自想道:“我何不也出城走走呢?” 因此,扮了个客人的模样,悄悄出城,信步行走。正走着,觉得腹中饥饿,便在村头小饭馆内意欲独酌,吃些点心。刚然坐下,要了酒,随意自饮。只见那边桌上有一老头儿,却是外乡形景,满面愁容,眼泪汪汪,也不吃,也不喝,只是瞅着赵爷。 赵爷见他可怜,便问道:“你这老头儿,瞧俺则甚?”那老者见问,忙立起身来道:“非是小老儿敢瞧客官。只因腹中饥饿,缺少钱钞,见客官这里饮酒,又不好启齿。望乞见怜。”赵虎听了,哈哈大笑道:“敢则是你饿了,这有何妨呢?你便过来,俺二人同桌而食,有何不可?”那老儿听了欢喜,未免脸上有些羞惭。及至过来,赵爷要了点心馒馒叫他吃。他却一边吃着一边落泪。赵爷看了,心中不悦,道:“你这老头儿,好不晓事。你说饿了,俺给你吃。你又哭什么呢?”老者道:“小老儿有心事,难以告诉客官。”赵爷道:“原来你有心事,这也罢了。我且问你,你姓什么。”老儿道:“老儿姓赵。”赵虎道:“嗳哟!原来是当家子。”老者又接着道:“小老儿姓赵名庆,乃是仁和县的承差。只因包三公子太原进香……”赵虎听了道:“什么包三公子?”老者道:“便是当朝宰相包相爷的侄儿。”赵虎道:“哦,哦。包三公子进香怎么样?”老者道:“他故意的绕走苏州,一来为游山玩景,二来为勒索州县的银两。”赵虎道:“竟有这等事?你讲,你讲。”老者道:“只因路过管城县,我家老爷派我预备酒饭,迎至公馆款待。谁想三公子说铺垫不好,预备的不佳,他要勒索程仪三百两。 我家老爷乃是一个清官,并无许多银两。又说小人借水行舟,希图这三百两银子,将我打了二十板子。幸喜衙门上下,俱是相好,却未打着。后来见了包三公子,将我吊在马棚,这一顿马鞭子,打的却不轻。还是应了另改公馆,孝敬银两,方将我放出来。小老儿一时无法,因此脱逃,意欲到京,寻找一个亲戚。不想投亲不着,只落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衣服典当已尽,看看不能糊口,将来难免饿死,做定他乡之鬼呀!”说罢痛 哭。赵爷听至此,又是心疼赵庆,又是气恨包公子,恨不得立刻拿来出这口恶气。因对赵庆道:“老人家,你负此沉冤,何不写个诉呈呢?”未知赵庆如何答对,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紫髯伯有意除马刚 丁兆兰无心遇莽汉 且说包兴在汤圆铺内问张老儿:“你这买卖一年有多大的来头?”张老道:“除火食人工遇见好年头一年不过剩上四五十吊钱。”包兴道:“莫若跟随邓九如上东京见了三公子。那时邓九如必是我家公子的义儿你就照看他吃碗现成饭如何?”张老儿听了满心欢喜。又将韩爷将此子寄居于此的原由说了:“因他留下五两银子小老儿一时宽裕卸了一口袋面被恶奴马禄看在眼里立刻追索欠债。再也想不到有如此的奇遇。”包兴连连称是。又暗想道:“原来韩爷也来到此处了。”一转想道:“莫若仍找县令叫他把邓九如打扮打扮岂不省事么?”因对张老道:“你收拾你起身的行李我到县里去去就来。”说罢出了汤圆铺上马带着伴当竟奔县衙去了。 这里张老儿与伙计合计做为两股生理年齐算账一个本钱一个人工却很公道。自己将积蓄打点起来。不多时只见包兴带领衙役四名赶来的车辆从车上拿下包袱一个。打开看时却是簇新的小衣服大衫、衬衫无不全备——是金公子的小衣服。因说是三公子的义儿焉有不尽心的呢?何况又有太岁庄留马一事借此更要求包兴在相爷前遮盖遮盖。登时将九如打扮起来。真是人仗衣帽更显他粉妆玉琢齿白唇红。把张老儿乐得手舞足蹈。伙计帮着把行李装好然后叫九如坐好张老儿却在车边。临别又谆嘱了伙计一番:“倘若韩二爷到来就说在开封府恭候。”包兴乘马伴当跟随外有衙役护送好不威势热闹一直往开封去了。且说欧阳爷与丁大爷在会仙楼上吃酒自张老儿去后丁大爷便向北侠道:“方才眼看恶奴的形景又耳听豪霸的强梁兄台心下以为何如?”北侠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贤弟咱们且吃酒莫管他人的闲事。”丁大爷听了暗道:“闻得北侠武艺群豪侠无比。如今听他的口气竟是置而不论了。或者他不知我的心迹今日初遇未免含糊其词也是有的。待我索性说明了看是如何。”想罢又道:“似你我行侠尚义理当济困扶危剪恶除奸。若要依小弟的主意莫若将他除却方是正理。”北侠听了连忙摆手道:“贤弟休得如此。岂不闻窗外有耳倘漏风闻不大稳便。难道贤弟醉了么?” 丁大爷听了便暗笑道:“好一个北侠何胆小到如此田地?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可惜我身边未带利刃。如有利刃今晚马到成功也叫他知道知道我双侠的本领人物。”又转念道:“有了。今晚何不与他一同住宿我暗暗盗了他的刀儿去行事。俟成功后回来奚落他一场岂不是件快事么?”主意已定便道:“果然小弟力不胜酒有些儿醉了。兄台还不用饭么?” 北侠道:“劣兄早就饿了特为陪着贤弟。”丁大爷暗道:“我何用你陪呢!”便回头唤堂官要了饭菜点心来。不多时堂官端来。二人用毕会钞下楼天刚正午。 丁大爷便假装醉态道:“小弟今日懒怠行路意欲在此住宿一宵。不知兄台意下如何?”北侠道:“久仰贤弟未获一见。今日幸会焉有骤然就别之理。理当多盘桓几日为是。劣兄惟命是听。”丁大爷听了暗合心意道:“我岂愿意与你同住不过要借你的刀一用耳。”正走间来到一座庙宇门前。二人进内见有个跛足道人说明暂住一宵明日多谢香资。道人连声答应。即引至一小院三间小房极其僻静。二人俱道:“甚好甚好。”放下行李北侠将宝刀带着皮鞘子挂在小墙之上。丁大爷用目注视了一番便坐对面闲谈。 丁大爷暗想道:“方才在酒楼上惟恐耳目众多或者他不肯吐实。这如今在庙内又极僻静待我再试探他一回看是如何?”因又提起马刚的过恶并怀造反之心。“你若举此义不但与民除害而且也算与国除害岂不是件美事?”北侠笑道:“贤弟虽如此说马刚既有此心他岂不加意防备呢? 俗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岂可唐突?倘机不密反为不美。”丁大爷听了更不耐烦暗道:“这明是他胆怯反说这些以败吾兴。不要管他俟夜间人静叫他瞧瞧俺的手段。” 到了晚饭时那瘸道人端了几碗素菜馒米饭三人灯下囫囵吃完。道人撤去。彼此也不谦让。丁大爷因瞧不起北侠有些怠慢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了。谁知北侠更有讨厌处。他闹了个吃饱了食困刚然喝了点茶他就张牙咧嘴的哈气起来。丁大爷看了更不如意。暗道:“这样的酒囊饭袋之人也敢称个‘侠’字真令人可笑。”却顺口儿道:“兄台既有些困倦何不请先安歇呢?”北侠道:“贤弟若不见怪劣兄就告罪了。”说罢枕了包裹不多时便呼声震耳。丁大爷不觉暗笑自己也就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及至交了二鼓丁大爷悄悄束缚将大衫脱下来。未出屋子先显了个手段偷了宝刀背在背后。只听北侠的呼声益大了却暗笑道:“无用之人只好给我看衣服。少时事完成功看他如何见我。”连忙出了屋门越过墙头竟奔太岁庄而来。一二里路少刻就到。看了看墙垣极高也不用软梯便飞身跃上墙头。看时原来此墙是外围墙里面才是院墙。落下大墙又上里面院墙。这院墙却是用瓦摆就的古老钱丁大爷窄步而行。到了耳房贴墙甚近意欲由房上进去岂不省事。两手扳住耳房的边砖刚要纵身觉得脚下砖一跳。低头看时见登的砖已离位若一抬脚此砖必落。心中暗想此砖一落其声必响那时惊动了人反为不美。若要松手却又赶不及了。只得用脚尖轻轻的碾力慢慢的转动好容易将那块砖稳住了。这才两手用力身体一长便上了耳房。又到大房在后坡里略为喘息。只见仆妇、丫环往来行走要酒要菜彼此传唤。丁大爷趁此空儿到了前坡趴伏在房檐窃听。 只听众姬妾买俏争宠道:“千岁爷为何喝了捏捏红的酒不喝我们挨挨酥的酒呢?奴婢是不依的。”又听有男子哈哈笑道:“你放心。你们八个人的酒孤家挨次儿都要喝一杯。 只是慢着些儿饮孤家是喝不惯急酒的。”丁大爷听了暗道:“怨不得张老儿说他有造反之心果然他竟敢称孤道寡起来。 这不除却如何使得。即用倒垂势把住椽头将身体贴在前檐之下。却用两手捏住椽头倒把两脚撑住檩空换步到了檐柱。用脚登定将手一撤身子向下一顺便抱住大柱。两腿一抽盘在柱上。头朝下脚向上“哧、哧、哧”顺流而下手已扶地。转身站起瞧了瞧此时无人隔帘往里偷看。见上面坐着一个人年纪不过三旬向外众姬妾围绕着胡言乱语。丁大爷一见不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回手抽刀。 罢咧!竟不知宝刀于何时失去只剩下皮鞘。猛然想起要上耳房之时脚下一跳身体往前一栽想是将刀甩出去了。自己在廊下手无寸铁难以站立。又见灯光照耀只得退下。见迎面有块太湖石暂且藏于后面往这边偷看。 只见厅上一时寂静。见众姬妾从帘下一个一个爬出来方嚷道:“了不得了!千岁爷的头被妖精取了去了。”一时间鼎沸起来。丁大爷在石后听得明白暗道:“这个妖精有趣。想是此贼恶贯已满遭此凶报。倒是北侠说着了恶有恶报丝毫不爽。我也不必在此了且自回庙再作道理。”想罢从石后绕出临墙将身一纵出了院墙。又纵身上了外围墙轻轻落下。脚刚着地只见有个大汉奔过来“飕”地就是一棍丁大爷忙闪身躲过。谁知大汉一连就是几棍亏得丁大爷眼快虽然躲过然而也就吃力得很。正在危急只见墙头坐着一人掷下一物将大汉打倒。丁大爷赶上一步按住。只见墙上那人飞身下来将刀往大汉面前一晃道:“你是何人?快说!”丁大爷细瞧飞下这人不是别个却是那胆小无能的北侠欧阳春手内刀就是他的宝刀。心中早巳明白又是欢喜又是佩服。只听大汉道:“罢了罢了!花蝶呀咱们是前生的冤孽不想俺弟兄皆丧于你手。”丁大爷道:“这大汉好生无礼。那个是什么花蝶?”大汉道:“难道你不是花冲么?” 丁大爷道:“我叫兆兰却不姓花。”大汉道:“如此说来是俺错认了。”丁大爷也就将他放起。大汉立起掸了尘土见衣服上一片血迹道:“这是哪里的血呀!”丁大爷一眼瞧见那边一颗级便知是北侠取的马刚之方才打倒大汉就是此物。连忙道:“咱们且离此处到那边说去。” 三人一边走着大爷丁兆兰问大汉道:“足下何人?”大汉道:“俺姓龙名涛。只因花蝴蝶花冲将俺哥哥龙渊杀害是俺怀仇在心时刻要替兄报仇。无奈这花冲形踪诡秘谲诈多端再也拿他不着。方才是我们伙计夜星子冯七告诉于我说有人进马刚家内。俺想马刚家中姬妾众多必是花冲又相中了那一个因此持棍前来不想遇见二位。刚才尊驾提兆兰二字莫非是茉花村丁大员外么?”兆兰道:“我便是丁兆兰。”龙涛道:“俺久要拜访未得其便不想今日相遇又险些儿误伤了好人。”又问:“此位是谁?”丁大爷道:“此位复姓欧阳名春。”龙涛道:“啊呀!莫非是北侠紫髯伯么?”丁大爷道:“正是。”龙涛道:“妙极!俺要报杀兄之仇屡欲拜访恳求帮助。不期今日事遇二位。没什么说的恳求二位帮助小人则个。”说罢纳头便拜。丁大爷连忙扶起道:“何必如此。”龙涛道:“大官人不知小人在本县当个捕快差使昨日奉县尊之命要捉捕马刚。小人昨奉此差一来查访马刚的破绽二来暗寻花蝶的形踪与兄报仇。无奈自己本领不济恐不是他的对手。故此求二位官人帮助帮助。”北侠道:“既是这等马刚他已遭天报你也不必管了。只是这花冲我们不认得他怎么样呢?”龙涛道:“若论花冲的形景也是少年公子模样却是武艺高强。因他最爱采花每逢夜间出入鬓边必簪一枝蝴蝶因此人皆唤他是花蝴蝶。每逢热闹场中必要去游玩。若见了美貌妇女他必要下工夫到了人家采花。这厮造孽多端作恶无数。前日还闻得他要上灶君祠去呢。小人还要上那里去访他。”北侠道:“灶君祠在哪里?” 龙涛道:“在此县的东南三十里也是个热闹去处。”丁大爷道:“既如此这时离开庙的日期尚有半个月的光景我们还要到家中去。倘到临期咱们俱在灶君祠会齐。如若他要往别处去你可派人到茉花村给我们送个信我们好帮助于你。” 龙涛道:“大官人说得极是。小人就此告别。冯七还在那里等我听信呢。” 龙涛去后二人离庙不远仍然从后面越墙而入。来到屋中宽了衣服。丁大爷将皮鞘交付北侠道:“原物奉还。仁兄何时将刀抽去?”北侠笑道:“就是贤弟用脚稳砖之时此刀已归吾手。”丁大爷笑道:“仁兄真乃英雄弟弗如也。”北侠道:“岂敢岂敢。”丁大爷又问道:“姬妾何以声言妖精取了千岁之头?此言何故?小弟不解。”北侠道:“凡你我侠义作事不要声张总要机密。能够隐讳宁可不露本来面目。 只要剪恶除强扶危济困就是了又何必谆谆叫人知道呢。就是昨夕酒楼所谈及庙内说的那些话以后劝贤弟再不可如此。所谓‘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方于事有裨益。”丁兆兰听了深为有理连声道:“仁兄所言最是。”又见北侠从怀中掏出三个软搭搭的东西递给丁大爷道:“贤弟请看妖怪。” 兆兰接来一看原是三个皮套做成鬼脸儿。不觉笑道:“小弟从今方知仁兄是两面人了。”北侠亦笑道:“劣兄虽有两面也不过逢场作戏幸喜不失本来面目。”丁大爷道:“嗳呀!仁兄虽是做戏呀然而逢着的也不是当耍的呢!”北侠听罢笑了一笑又将刀归鞘搁起开言道:“贤弟有所不知。劣兄虽逢场作戏杀了马刚其中还有一个好处。”丁大爷道:“其中还有什么好处呢?小弟请教。望乞说明以开茅塞。”未知北侠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大夫居饮酒逢土棍 卞家疃偷银惊恶徒 且说欧阳爷、丁大爷在庙中彼此闲谈。北侠说:“逢场作戏其中还有好处。”丁大爷问道:“其中有何好处?请教。” 北侠道:“那马刚他既称孤道寡不是没有权势之人。你若明明把他杀了他若报官说他家员外被盗寇持械戕命这地方官怎样办法?何况又有他叔叔马朝贤在朝再连催几套文书这不是要地方官纱帽么?如今改了面目将他除却这些姬妾妇人之见他岂不又有枝添叶儿必说这妖怪青脸红来去无踪将马刚之头取去。况还有个胖妾吓倒他的痰向上来十胖九虚必也丧命。人家不说他是痰必说是被妖怪吸了魂魄去了。他纵然报官你家出了妖怪叫地方官也是没法的事。 览弟想想这不是好处么?”丁大爷听了越想越是不由地赞不绝口。二人闲谈多时略为歇息天已大亮。与了瘸道香资二人出庙。丁大爷务必请北侠同上茉花村暂住几日俟临期再同上灶君祠会齐访拿花冲。北侠原是无牵无挂之人不能推辞同上茉花村去了。这且不言。 单说二员外韩彰自离了汤团铺竟奔杭州而来。沿路行去闻得往来行人尽皆笑说以“花蝶设誓”当做骂话。韩二爷听不明白又不知花蝶为谁。一时腹中饥饿见前面松林内酒幌儿高悬一个小小红葫芦因此步入林中。见周围芦苇的花幛满架的扁豆秧儿正当秋令豆花盛开。地下有种着些儿草花颇颇有趣。来到门前上悬一匾写着“大夫居”三字。韩爷进了门。前院中有两张高桌却又铺着几领芦席设着矮座。那边草房三间有个老者在那里打盹。 韩爷看了一番光景正惬心怀便咳嗽一声。那老者猛然惊醒拿了手巾前来问道:“客官吃酒么?”韩爷道:“你这里有什么酒?”老者笑道:“乡居野况无甚好酒不过是白干烧酒。”韩爷道:“且暖一壶来。”老者去不多时暖了一壶酒外有四碟:一碟盐水豆儿一碟豆腐干一碟吹甬麻花一碟薄脆。韩爷道:“还有什么吃食?”老者道:“没有别的还有卤煮斜尖豆腐合热鸡蛋。”韩爷吩咐:“再暖一角酒来一碟热鸡蛋带点盐水儿来。”老者答应。刚要转身见外面进来一人年纪不过三旬口中道:“豆老丈快暖一角酒来还有事呢。”老者道:“吓庄大爷往哪里去这等忙?” 那人叹道:“嗳!从那里说起!我的外甥女巧姐不见了。我姐姐哭哭啼啼叫我给姐夫送信去。”韩爷听了便立起身来让座。 那人也让了三言两语。韩爷便把那人让至一处。那人甚是直爽见老儿拿了酒来他却道:“豆老丈我有一事。适才见幛外有几只雏鸡在那里刨食吃。我与你商量你肯卖一只与我们下酒么?”豆老笑道:“那有什么呢。只要大爷多给几钱银就是。”那人道:“只管弄去做成了我给你二钱银子如何?” 老者听说二钱银子好生欢喜的去了。韩爷拦道:“兄台却又何必宰鸡呢。”那人道:“彼此有缘相遇实是三生有幸;况我也当尽地主之谊。”说毕彼此就座各展姓字。原来此人姓庄名致和就在村前居住。韩爷道:“方才庄兄说还有要紧事:不是要给令亲送信么?不可因在下耽搁了工夫。”庄致和道:“韩兄放心。我还要在就近处访查访查呢。就是今日赶急送信与舍亲他也是没法子。莫若我先细细访访。”正说至此只见外面进来了一人口中嚷道:“老豆啊咱弄一壶热热的。” 他却一溜歪斜坐在那边桌上脚登板凳立愣着眼瞅着这边。韩爷见他这样形景也不理他。 豆老儿拧着眉毛端过酒去。那人摸了一摸道:“不热呀我要热热的。”豆老儿道:“狠热了吃不到嘴里又该抱怨小老儿了。”那人道:“没事没事你只管烫去。”豆老儿只得从新烫了来道:“这可热的狠了。”那人道:“热热的很好你给我斟上凉着。”豆老儿道:“这是图什么呢?”那人道:“别管!大爷是这么个脾气儿。我且问你有什么荤腥儿拿一点我吃。”豆老儿道:“我这里是大爷知道的乡村铺儿那里讨荤腥来。无奈何大爷将就些儿罢。”那人把醉眼一瞪道:“大爷花钱为什么将就呢?”说着话就举起手来。豆老儿见势头不好便躲开了。那人却趔趄趔趄的来至草房门前一嗅觉得一股香味扑鼻便进了屋内。一看见柴锅内煮着一只小鸡儿又肥又嫩。他却说道:“好啊!现放着荤菜你说没有。老豆你可是猴儿拉稀坏了肠子咧。”豆老忙道:“这是那二位客官花了二钱银子煮着自用的。大爷若要吃时也花二钱银子小老儿再与你煮一只就是了。”那人道:“什么二钱银子!大爷先吃了你再给他们煮去。”说罢拿过方盘来将鸡从锅内捞出端着往外就走。豆老儿在后面说道:“大爷不要如此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如何使得!”那人道:“大爷是嘴急得等不得叫他们等着去罢。” 他在这里说韩爷在外面已听明白登时怒气填胸立起身来走至那人跟前抬腿将木盘一踢连鸡带盘全合在那人脸上。鸡是刚出锅的又搭着一肚子滚汤只听那人“嗳呀”一声撒了手栽倒在地登时满脸上犹如尿泡里串气儿立刻开了一个果子铺满脸鼓起来了。韩爷还要上前庄致和连忙拦住。韩爷气忿忿的坐下。那人却也知趣这一烫酒也醒了自己想了一想也不是理;又见韩爷的形景估量着他不是个儿站起身来就走连说:“结咧结咧!咱们再说再议。等着等着!”搭讪着走了。这里庄致和将酒并鸡的银子会过。 饭没吃成反多与了豆老儿几分银子。劝着韩爷一同出了大夫居。 这里豆老儿将鸡捡起来用清水将泥土洗了去从新放在锅里煮了一个开用盘捞出端在桌上自己暖了一角酒自言自语:“一饮一啄各有分定。好好一只肥嫩小鸡儿那二位不吃却便宜老汉开斋。这是从哪里说起!”才待要吃只见韩爷从外面又进来。豆老儿一见连忙说道:“客官鸡已热了酒已热了好好放在这里。小老儿却没敢动请客官自用罢。”韩爷笑道:“俺不吃了。俺且问你:方才那厮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居住?”豆老儿道:“客官问他则甚?好鞋不粘臭狗屎何必与他伛气呢!”韩爷道:“我不过知道他罢了谁有工夫与他怄气呢。”豆老道:“客官不知他父子家道殷实极其悭吝最是强梁。离此五里之遥有一个卞家瞳就是他家。他爹爹名叫卞龙自称是铁公鸡乃刻薄成家真是一毛儿不拔。若非怕自己饿死连饭也是不吃的。谁知他养的儿子更狠就是方才那人名叫卞虎。他自称外号癞皮象。他为什么起这个外号儿呢?一来是无毛可拔二来他说当初他爹没来由起手立起家业来故此外号止于‘鸡’;他是生成的胎里红外号儿必得大大的壮门面故此称‘象’。又恐人家拿他当了秧子手儿因此又加上‘癞皮’二字言其他是家传的吝啬也不是好惹的。自从他父子如此人人把个卞家疃改成‘扁加团’了。就是他来此吃酒也是白吃白喝尽赊账从来不知还钱。老汉又惹他不起只好白填嗓他罢了。”韩爷又问道:“他那疃里可有店房么?”豆老儿道:“他那里也不过是个村庄那有店房。离他那里不足三里之遥有个桑花镇却有客寓。” 韩爷问明底细执手别了豆老竟奔桑花镇而来找了寓所。到了晚间夜阑人静悄悄离了店房来至卞家疃。到了卞龙门前跃墙而入施展他飞檐走壁之能趴伏在大房之上偷睛往下观看。见个尖嘴缩腮的老头子手托天平在那里平银子。左平右平却不嫌费事必要银子比砝码微低些方罢。共平了二百两然后用纸包了四封用绳子结好又在上面打了花押方命小童抱定提着灯笼往后面送去。他在那里收拾天平。 韩爷趁此机会却溜下房来在卞子门垛子边隐藏。小童刚迈门槛韩爷将腿一伸小童往前一扑唧啦咕咚裁倒在地灯笼也灭了。老头子在屋内声言道:“怎么了?栽倒咧!” 只见小童提着灭灯笼来对着了说道:“刚迈门槛不防就一跤倒了。”老头子道:“小孩子家你到底留神啊!这一栽管保把包儿栽破洒了银渣儿如何找寻呢?我不管拿回来再平倘若短少分两我是要扣你的工钱的。”说着话同小童来至卞子门用灯一照罢咧!连个纸包儿的影儿也不见了。 老头子急得两眼冒火小童儿慌得二目如灯泪流满面。老头子暴躁道:“你将我的银子藏于何处了?快快拿出来!如不然就活活要了你的命!”正说着只见卞虎从后面出来问明此事。小童哭诉一番。卞虎那里肯信将眼一瞪道:“好囚攘的!人小鬼大你竟敢弄这样的戏法!咱们且向前面说来。” 说罢拉了小童卞龙反打灯笼在前引路来至大房屋内。早见桌上用砝码压着个字帖儿上面字有核桃大小写道:“爷爷今夕路过汝家知道你刻薄成家广有金银又兼俺盘费短少暂借银四封改日再还。不可诬赖好人。如不遵命爷爷时常夜行此路请自试爷爷的宝刀免生后悔!”卞龙见了此帖登时浑身乱抖。卞虎将小童放了也就起怔来。父子二人无可如何只得忍着肚子疼还是性命要紧不敢声张惟有小心而已。要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错递呈权奸施毒计 巧结案公子辨奇冤 且说赵虎暗道:“我家相爷,赤心为国,谁知他的子侄,如此不法。我何不将他指引到开封府,看我们相爷如何办理?是秉公呵,还是徇私呢?”想罢道:“你正该写个呈子。”赵庆道:“小老儿上京投亲,正为递呈分诉。”赵虎道:“不知你想在何处去告呢?”赵庆道:“小老儿闻得大理寺文大人那里颇好。”赵爷道:“文大人虽好,总不如开封府包太师那里好。”赵庆道:“包太师虽好,惟恐这是他本家之人,未免要有些袒护,于事反为不美。”赵虎道:“你不知道包太师,办事极其公道,无论亲疏,总要秉正除奸。若在别人手里告了,他倒可托个人情,或者官府做个人情,那倒有的。你若在他本人手里告了,他便得秉公办理,再也不能偏向的。”赵庆听了有理,便道:“既承指教,明日就在太师跟前告就是了。”赵虎道:“你且不要忙。如今相爷现在 场内,约于十五日后,你再进城拦轿呈诉。”当下叫他吃饱了,却又在肚兜内摸出半锭银子来,道:“这还有五六天工夫呢,莫不成饿着吗?拿去做盘费用罢。”赵庆道:“小老儿既蒙赏吃点心,如何还敢受赐银两?”赵虎道:“这有什么要紧,你只管拿去。你若不要,俺就恼了。”赵庆只得接过来,千恩万谢的去了。 赵虎见赵庆去后,自己又饮了几杯,才出了饭铺,也不访查了,便往旧路归来。心中暗暗盘算,倒替相爷为难。此事要接了呈子,生气是不消说了。只是如何办法呢!自己又嘱咐:“赵虎啊,赵虎!你今日回开封,可千万莫露风声。这可是要紧的啊!”他虽如此想,哪里知道凡事不可预料。他若是将赵庆带至开封,倒不能错。谁知他又细起心来了,这才闹的错大发了呢。 赵虎在开封府等了几天,却不见赵庆鸣冤,心中暗暗辗转道:“那老儿说是必来,如何总未到呢?难道他是个诓嘴吃的?若是如此,我那半锭银子花的才冤呢!” 你道赵庆为何不来?只因他过了五天,这日一早起进城来,正走到闹热丛中,忽见两旁人一分,嚷道:“闪开!闪开!太师爷来了!太师爷来了!”赵庆听见“太师”二字,便煞住脚步,等着轿子临近,便高举呈词,双膝跪倒,口中喊道:“冤枉啊,冤枉!”只见轿已打杆,有人下马接过呈子,递入轿内。 不多时,只听轿内说道:“将这人带至府中问去。”左右答应一声。轿夫抬起轿来,如飞的竟奔庞府去了。 你道这轿内是谁?却是太师庞吉。这老奸贼得了这张呈子,如珍宝一般,立刻派人请女婿孙荣与门生廖天成。及至二人来到,老贼将呈子与他等看了,只乐得手舞足蹈,屁滚尿流,以为此次可将包黑参倒了。又将赵庆叫到书房,好言好语,细细地问了一番。便大家商议,缮起奏折,预备明日呈递。又暗暗定计,如何行文搜查勒索的银两,又如何到了临期使他再不能更改。洋洋得意,乐不可言。 至次日,圣上临殿。庞吉出班,将呈子谨呈御览。圣上看了,心中有些不悦,立刻宣包公上殿,便问道:“卿有几个侄儿?”包公不知圣意,只得奏道:“臣有三个侄男。长次俱务农,惟有第三个却是生员,名叫包世荣。”圣上又问道:“你这侄男可曾见过没有?”包公奏道:“微臣自在京供职以来,并未回家。惟有臣的大侄见过,其余二侄、三侄,俱未见过。” 仁宗天子点了点头,便叫陈伴伴将此折递与包卿看。包公恭敬捧过一看,连忙跪倒,奏道:“臣子侄不肖,理应严拿,押解来京,严加审讯。臣有家教不严之罪,亦当从重究治。仰恳天恩依律施行。”奏罢,便匍匐在地。圣上见包公毫无遮饰之词,又见他惶愧至甚,圣心反觉不安,道:“卿家日夜勤劳王事,并未回家,如何能够知道家中事体?卿且平身。俟押解来京时,朕自有道理。”包公叩头,平身归班。圣上即传旨意:立刻行文,着该府、州、县,无论包世荣行至何方,立即押解驰驿来京。 此抄一发,如星飞电转,迅速之极。不一日,便将包三公子押解来京。刚到城内热闹丛中,见那壁厢一骑马飞也似跑来。 相离不远,将马收住,滚鞍下来,便在旁边屈膝禀道:“小人包兴,奉相爷钧谕,求众押解老爷略留情面,容小人与公子微述一言,再不能久停。”押解的官员听是包太师差人前来,谁也不好意思的,只得将马勒住道:“你就是包兴么?既是相爷有命,容你与公子见面就是了。但你主仆在哪里说话呢?”那包兴道:“就在这边饭铺罢。不过三言两语而已。”这官员便吩咐将闲人逐开。此时,看热闹的人山人海,谁不知包相爷的人情到了。又见这包三公子人品却也不俗,同定包兴进铺,自有差役暗暗跟随。不多会,便见出来。包兴又见了那位老爷,屈膝跪倒道:“多承老爷厚情,容小人与公子一见。小人回去必对相爷细禀。”那官儿也只得说:“给相爷请安。”包兴连声答应,退下来,抓鬃上马,如飞的去了。这里,押解三公子的先到兵马司挂号,然后便到大理寺听候纶音。谁知此时庞吉已奏明圣上,就交大理寺,额外添派兵马司、都察院三堂会审。圣上准奏。你道此贼又添此二处为何?只因兵马司是他女婿孙荣,都察院是他门生廖天成,全是老贼心腹。 惟恐文彦博审的袒护,故此添派二处。他哪里知道,文老大人忠正办事,毫无徇私呢? 不多时,孙荣、廖天成来到大理寺,与文大人相见。皆系钦命,难分主客,仍是文大人居了正位,孙、廖二人两旁侧坐。 喊了堂威,便将包世荣带上堂来。便问他如何进香,如何勒索州县银两。包三公子因在饭铺听了包兴之言,说相爷已在各处托嘱明白,审讯之时,不必推诿,只管实说,相爷自有救公子之法,因此,三公子便道:“生员奉祖母之命,太原进香。闻得苏杭名山秀水极多,莫若趁此进香,就便游玩。只因路上盘川缺少,先前原是在州县借用,谁知后来他们俱送程仪,并非有意勒索。”文大人道:“既无勒索,那赵显谟如何休致?” 包世荣道:“生员乃一介儒生,何敢妄干国政?他休致不休致,生员不得而知。想来是他才力不及罢了。”孙荣便道:“你一路逢州过县,到底勒索了多少银两?”包世荣道:“随来随用,也记不清了。” 正问至此,只见进来一个虞侯,却是庞太师寄了一封字儿,叫面交孙姑老爷的。孙荣接来看了,道:“这还了得!竟有如此之多。”文大人便问道:“孙大人,却是何事?”孙荣道:“就是此子在外勒索的数目。家岳已令人暗暗查来。”文大人道:“请借一观。”孙荣便道:“请看。”递将过去。文大人见上面有各州县的销耗数目,后面又见有庞吉嘱托孙荣极力参奏包公的话头。看完了也不递给孙荣,便笼入袖内,望着来人说道:“此系公堂之上,你如何擅敢妄传书信,是何道理?本当按照扰乱公堂办理,念你是太师的虞侯,权且饶恕。左右,与我用棍打出去!”虞侯吓了个心惊胆怕。左右一喊,连忙逐下堂去。文大人对孙荣道:“令岳做事太率意了。此乃法堂,竟敢遣人送书,于理说不去罢?”孙荣连连称“是”,字柬儿也不敢往回要了。廖天成见孙荣理屈,他却搭讪着问包世荣道:“方才押解官回禀:包太师曾命人拦住马头,要见你说话,可是有的?”包世荣道:“有的。无非告诉生员不必推诿,总要实说,求众位大人庇佑之意。”廖天成道:“那人他叫什么名字?”包世荣道:“叫包兴。”廖天成立刻吩咐差役,传包兴到案,暂将包世荣带下去。 不多时,包兴传到。孙荣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如今见了包兴,却作起威来,道:“好狗才!你为何擅敢拦住钦犯,传说信息,该当何罪?讲!”包兴道:“小人只知伺候相爷,不离左右,何尝拦住钦犯,又擅敢私传信息?此事包兴实实不知。”孙荣一声断喝道:“好狗才!还敢强辩。拉下去重打二十!”可怜包兴,无故遭此惨毒,二十板打得死而复生,心中想道:“我跟了相爷多年,从来没受过这等重责。相爷审过多少案件,也从来没有这般的乱打。今日活该,我包兴遇见对头了。”早巳横了心,再不招认此事。孙荣又问道:“包兴,快快招上来!”包兴道:“实实没有此事。小人一概不知。”孙荣听了,怒上加怒,吩咐左右请大刑。只见左右将三根木往堂上一掼。包兴虽是懦弱身躯,他却是雄心豪气,早已把死置之度外。何况这样刑具,他是看惯了的了,全然不惧,反冷笑道:“大人不必动怒。大人既说小人拦住钦犯,私传信息,似乎也该把我家公子带上堂来,质对质对才是。”孙荣道:“那有工夫与你闲讲。左右,与我夹起来!”文大人在上,实实看不过,听不上,便叫左右把包世荣带上当面对证。 包世荣上堂,见了包兴,看了半天道:“生员见的那人虽与他相仿,只是黑瘦些,却不是这等白胖。”孙荣听了,自觉着有些不妥。忽见差役禀道:“开封府差主簿公孙策,赍有文书,当堂投递。”文大人不知何事,便叫领进来。公孙策当下投了文书,在一旁站立。文大人当堂拆封,将来文一看,笑容满面,对公孙策道:“他三个俱在此么?”公孙策道:“是。现在外面。”文大人道:“着他们进来。”公孙策转身出去。文大人方将来文与孙、廖二人看了。两个贼登时就目瞪口呆,面目更色,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多时,只见公孙策领进了三个少年,俱是英俊非常,独有第三十个尤觉清秀。三个人向上打恭。文大人立起身来道:“三位公子免礼。”大公子包世恩、二公子包世勋却不言语,独有三公子包世荣道:“家叔多多上复文老伯,叫晚生亲至公堂,与假冒名的当堂质对。此事关系生员的声名,故敢冒昧直陈,望乞宽宥。”不料大公子一眼看见当堂跪的那人,便问道:“你不是武吉祥么?”谁知那人见了三位公子到来,已然吓得魂不附体,如今又听大爷一问,不觉得抖衣而战,哪里还答应得出来呢。文大人听了,问道:“怎么?你认得此人么?”大公子道:“他是弟兄两个。他叫武吉祥,他兄弟叫武平安,原是晚生家的仆从。只因他二人不守本分,因此将他二人撵出去了。不知他为何又假冒我三弟之名前来?”文大人又看了看武吉祥,面貌果与三公子有些相仿,心中早巳明白,便道:“三位公子请回衙署。”又向公孙策道:“主簿回去,多多上复阁台,就说我这里即刻具本复奏,并将包兴带回,且听纶音便了。”三位公子又向上一躬,退下堂来。公孙策扶着包兴,一同回开封府去了。 且说包公自那日被庞吉参了一本,始知三公子在外胡为。 回到衙中,又气又恨又惭愧。气的是大老爷养子不教;恨的是三公子年少无知,在外闯此大祸,恨不能自己把他拿住,依法处治;所愧者,自己励精图治,为国忘家, 不想后辈子侄,不能恪守家范,以致生出事来,使我在大廷之上,碰头请罪,真让人羞死。从此后有何面目在相位忝居呢?越想越烦恼,这些日,连饮食俱各减了。后来又听得三公子解到,圣上添了三堂会审,便觉心上难安。偏偏又把包兴传去,不知为着何事。 正在局促不安之时,忽见差役带进一人,包公虽然认得,一时想不起来。只见那人朝上跪倒道:“小人包旺,与老爷叩头。”包公听了,方想起果是包旺,心中暗道:“他必是为三公子之事而来。”暂且按住心头之火,问道:“你来此何事?” 包旺道:“小人奉了太老爷、太夫人、大老爷、大夫人之命,带领三位公子前来与相爷庆寿。”包公听了,不觉诧异道:“三位公子在哪里?”包旺道:“少刻就到。”包公便叫李才同定包旺在外立等,三位公子到了,即刻领来。二人领命去了。 包公此时早已料到此事有些蹊跷了。少时,只见李才领定三位公子进来。包公一见;满心欢喜。三位公子参见已毕,包公搀扶起来,请了父母的安好,候了兄嫂的起居。又见三人中,惟有三公子相貌清奇,更觉喜爱。便叫李才带领三位公子进内给夫人请安。包公既见了三位公子,便料定那个是假冒名的了。 立刻请公孙先生来,告诉了此事,急办文书,带领三位公子到大理寺当面质对。 此时,展爷与卢义士、四勇士俱各听明了。惟有赵虎暗暗更加欢喜。展南侠便带领三义四勇,来到书房,与相爷称贺。 包公此时把连日闷气登时消尽。见了众人进来,更觉欢喜畅快,便命大家坐了。就此,将此事忖度了一番。然后又问了问这几日访查的光景。俱各回言并无下落。还是卢方忠厚的心肠,立了个主意道:“恩相为此事甚是焦心,而且钦限又紧,莫若恩相再遇圣上追问之时,且先将卢方等三人奏知圣上,一来且安圣心,二来理当请罪。如能够讨下限来,岂不又缓一步么?” 包公道:“卢义士说的也是,且看机会便了。”正说间,公孙策带领三位公子回来,到了书房参见。未知 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遇拐带松林救巧姐 寻奸淫铁岭战花冲 且说韩二爷揣了四封银子回归旧路远远听见江西小车吱吱扭扭的奔了松林而来。韩爷急中生智拣了一株大树爬将上去隐住身形。不意小车子到了树下咯噔的歇住。听见一人说道:“白昼将货物闷了一天此时趁着无人何不将她过过风呢?”又听有人说道:“我也是如此想不然闷坏了岂不白费了功夫呢!”答言的却是妇人的声音。只见他二人从小车上开开箱子搭出一个小小人来叫他靠在树身之上。 韩爷见了知他等不是好人暗暗地把银两放在槎桠之上将朴刀拿在手中从树上一跃而下。那男子猛见树上跳下一人撒腿往东就跑。韩爷哪里肯舍赶上一步从后将刀一搠那人“嗳呀”了一声早巳着了利刃栽倒在地。韩爷撤步回身看那妇人时见她哆嗦在一堆儿自己打的牙山响犹如寒战一般。韩爷用刀一指道:“你等所做何事?快快实说!倘有虚言立追狗命。讲!”那妇人道:“爷爷不必动怒待小妇人实说。我们是拐带儿女的。”韩爷问道:“拐去男女置于何地?”妇人道:“爷爷有所不知。只因襄阳王爷那里要排演优伶歌妓收录幼童弱女凡有姿色的总要赏五六百两。我夫妻因穷所迫无奈做此暗昧之事。不想今日遇见爷爷识破这也是天理昭彰。只求爷爷饶命!”韩爷又细看那孩儿原来是个女孩儿。见她愕愕怔怔的便知道其中有诈。又问道:“你等用何物迷了她的本性?讲!”妇人道:“他那泥丸宫有个药饼儿揭下来少刻就可苏醒。”韩爷听罢伸手向女子头上一摸果有药饼连忙揭下抛在道旁。又对妇人道:“你这恶妇!快将裙绦解下来。”妇人不敢不依连忙解下递给韩爷。韩爷将妇人髻一提拣了一棵小小的树身把妇人捆了个结实。翻身蹿上树去揣了银子一跃而下。才待举步只听那女孩儿“哎哟”了一声哭出来了。韩爷上前问道:“你此时可明白了?你叫什么?”女子道:“我叫巧姐。” 韩爷听了惊骇道:“你母舅可是庄致和么?”女子道:“正是。伯伯如何知道?”韩爷听了暗暗念佛:“无心中救了巧姐省我一番事。”又见天光闪亮惟恐有些不便连忙说道:“我姓韩与你母舅认识。少时若有人来你就喊救人叫本处地方送你回家就完了。拐你的男女我已俱拿住了。”说罢竟奔桑花镇去了。 果然不多时路上已有行人。见了如此光景问了备细知是拐带立刻找着地方保甲放下妇人用铁锁锁了带领女子同赴县衙。县官升堂一鞫即服。男子已死找地方掩埋。妇人定案寄监。此信早巳传开了。庄致和闻知急急赴县当堂将巧姐领回。路过大夫居见了豆老便将巧姐已有的话说了。又道:“是姓韩的救的难道就是昨日的韩客官么?”豆老听见好生欢喜又给庄爷暖酒作贺。因又提起:“韩爷昨日复又回来问卞家的底里。谁知今早闻听人说卞家丢了许多的银两。庄大爷你想这事诧异不诧异?老汉再也猜摸不出这位韩爷是个什么人来。” 他两个只顾高谈阔论讲究此事。不想那边坐着一个道人立起身来打个稽问道:“请问庄施主这位韩客官可是高大身躯金黄面皮微微的有点黄须么?”庄致和见那道人骨瘦如柴仿佛才病起来的模样却又目光如电炯炯有神声音洪亮另有一番别样的精神不由得起敬道:“正是。道爷何以知之?”那道人道:“小道素识此人极其侠义正要访他。但不知他向何方去了?”豆老儿听至此有些不耐烦暗道:“这道人从早晨要了一角酒直耐到此时占了我一张座儿仿佛等主顾的一般。如今听我二人说话他便插言想是个安心哄嘴吃的。”便没有好气地答道:“我这里过往客人极多谁耐烦打听他往那里去呢?你既认得他你就趁早儿找他去。”那道人见豆老儿说的话倔强也不理他索性就棍打腿便对庄致和道:“小道与施主相遇也是缘分不知施主可肯布施小道两角酒么?”庄致和道:“这有什么!道爷请过来只管用俱在小可身上。”那道人便凑过来。庄致和又叫豆老暖了两角酒来。豆老无可奈何瞅了道人一眼道:“明明是个骗酒吃的这可等着主顾了。”嘟嘟嚷嚷的温酒去了。 原来这道人就是四爷蒋平。只因回明包相访查韩彰扮做云游道人模样由丹凤岭慢慢访查至此。好容易听见此事焉肯轻易放过。一边喝酒一边细问昨日之事越听越是韩爷无疑。吃毕酒蒋平道了叨扰。庄致和付了钱钞领着巧姐去了。 蒋平也就出了大夫居逢村遇店细细访查毫无下落。 看看天晚日色西斜来至一座庙宇前匾上写着“铁岭观”三字知是道士庙宇便上前。才待击门只见山门放开出来一个老道手内提定酒葫芦。再往脸上看时已然喝得红扑扑的似有醉态。蒋平上前稽道:“无量寿佛!小道行路天晚意欲在仙观借宿一宵不知仙长肯容纳否?”那老道斜着眼看了看蒋平道:“我看你人小瘦弱倒是个不生事的。也罢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到前面沽了酒回来自有道理。”蒋平接口道:“不瞒仙长说小道也爱怀中之物这酒原是咱们玄门中当用的。乞将酒器付与小道待我沽来奉敬仙长如何?” 那老道听了满面堆下笑来道:“道友初来如何倒要叨扰?” 说着话却将一个酒葫芦递给四爷。四爷接过葫芦又把自己的渔鼓简板以及算命招子交付老道。老道又告诉他卖酒之家。 蒋平答应。回身去不多时提了满满的一葫芦酒额外又买了许多的酒菜。老道见了好生欢喜道:“道兄初来却破许多钱钞使我不安。”蒋平道:“这有甚要紧。你我皆是同门小弟特敬老兄。” 那老道更觉欢喜回身在前引路将蒋平让进关了山门。 转过影壁便看见三间东厢房。二人来至屋内进门却是悬龛供着吕祖也有桌椅等物。蒋爷倚了招子放下渔鼓简板向上行了礼。老道掀起布帘让蒋平北间屋内坐。蒋平见有个炕桌上面放着杯壶还存两色残肴。老道开柜拿了家伙把蒋平新买的酒莱摆了然后暖酒添杯彼此对面而坐。蒋爷自称姓张又问老道名姓。原来姓胡名和。观内当家的叫做吴道成生得黑面大腹自称绰号铁罗汉一身好武艺惯会趋炎附势。 这胡和见了酒如命的一般连饮了数杯却是酒上加酒已然醺醺。他却信口开河道:“张道兄我有一句话告诉你。少时当家的来时你可不要言语让他们到后面去别管他们作什么。咱们俩就在前边给他个痛喝。喝醉了就给他个闷睡。什么全不管他。你道如何?”蒋爷道:“多承胡大哥指示。但不知当家的所做何事?何不对我说说呢?”胡和道:“其实告诉你也不妨事。我们这当家的他乃响马出身畏罪出家。新近有他个朋友找他来名叫花蝶更是个不尴不尬之人鬼鬼祟祟不知干些什么。昨晚有人追下来了竟被他们拿住锁在后院塔内至今没放。你说他们的事管得么?”蒋爷听了心中一动问道:“他们拿住是什么人呢?”胡和道:“昨晚不到三更他们拿住人了。是如此如彼这般这样。”蒋爷闻听吓了个魂不附体不由惊骇非常。 你道胡和说什么“如此如彼这般这样”?原来韩二爷于前日夜救了巧姐之后来至桑花镇到了寓所便听见有人谈论花蝶。细细打听方才知道敢情是个最爱来花的恶贼是从东京脱案逃走的大案贼。怨不得人人以花蝶起誓。暗暗的忖度了一番。到了晚间托言玩月离了店房。夜行打扮悄悄的访查。偶步到一处有座小小的庙宇借着月光初上见匾上金字乃“观音庵”三字便知是尼僧。刚然转到那边只见墙头一股黑烟落将下去。韩爷将身一伏暗道:“这事奇怪。一个尼庵我们夜行人到此做什么?必非好事。待我跟进去。” 一飞身跃上墙头往里一望却无动静。便落下平地过了大殿见角门以外路西单有个门儿虚掩挨身而入却是三间茅屋;惟有东间明亮。早见窗上影儿是个男子巧在鬃边插的蝴蝶颤巍巍的在窗上摇舞。韩爷看在眼里暗道:“竟有如此的巧事要找寻他就遇见他。且听听动静再作道理。”稳定脚尖悄悄蹲伏窗外。只听花蝶道:“仙姑我如此衷恳你竟不从。休要惹恼我的性儿还是依了好。”又听有一女子声音道:“不依你便怎样?”又听花蝶道:“凡妇女入了花蝶之眼再也逃不出去何况你这女尼!我不过是爱你的容颜不忍加害于你。再若不识抬举你就怨我不得了。”又听女尼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因白幼多灾多病父母无奈将我舍入空门。自己也要忏悔今生修个来世。不想今日遇见你这邪魔想是我的劫数到了。好!好!好!惟有求其死而已。”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忽听花蝶道:“你这贱人竟敢以死吓我。我就杀了你!”韩爷听至此见灯光一晃花蝶立起身来起手一晃想是抽刀。韩爷一声高叫道:“花蝶休得无礼!俺来擒你!” 屋内花冲猛听外面有人叫他吃惊不小。噗的一声将灯吹灭掀软帘奔至堂屋刀挑帘栊身体往斜刺里一纵。只听“拍”早有一枝弩箭钉在窗棂之上。花蝶暗道:“幸喜不曾中了暗器。”二人动起手来。因院子窄小不能寸分施展只是彼此招架。正在支持忽见从墙头跳下一人咕咚一声其声甚重。又见他身形一长是条大汉举朴刀照花蝶劈来。花蝶立住脚望大汉虚搠一刀。大汉将身一闪险些儿栽倒。花蝶抽空跃上墙头。韩爷一飞身跟将出去。花蝶已落墙外往北飞跑。韩爷落下墙头追将下去。这里大汉出角门绕大殿自己开了山门也就顺着墙往北追下去了。 韩爷追花蝶有三里之遥又见有座庙宇。花蝶跃身跳进韩爷也就飞过墙去。见花蝶又飞过里墙韩爷紧紧跟随。追至后院一看见有香炉角三座小塔惟独当中的大些。花蝶便往塔后隐藏韩爷步步跟随。花蝶左旋右转韩爷前赶后拦。 二人绕塔多时方见那大汉由东边角门赶将进来一声喊叫:“花蝶你往哪里走!”花蝶扭头一看故意脚下一跳身体往前一栽。韩爷急赶一步刚然伸出一手只见花蝶将身一翻手一撒韩爷肩头已然着了一下虽不甚疼觉得有些麻木。暗说:“不好必是药标。”急转身跃出墙外竟奔回桑花镇去了。 这里花蝶闪身计打了韩彰精神倍长迎了大汉才待举手又见那壁厢来了个雄伟胖大之人却是吴道成。因听见有人喊叫连忙赶来帮着花蝶将大汉拿住锁在后院塔内。胡和不知详细他将大概略述一番已然把个蒋爷惊得目瞪痴呆。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救莽汉暗刺吴道成 寻盟兄巧逢桑花镇 且说蒋四爷听胡和之言暗暗说道:“怨不得我找不着我二哥呢原来被他们擒住了。”正在思索忽听外面叫门。胡和答应着却向蒋平摆手随后将灯吹灭方趔趄趔趄出来开放山门。只听有人问道“今日可有什么事么?”胡和道:“什么事也没有。横竖也没有人找我也没有吃酒。”又听一人道:“他已醉了还说没吃酒呢。你将山门好好的关了罢。”说着二人向后边去了。胡和关了山门从新点上灯来道:“兄弟这可没了事咧!咱们喝罢喝醉了给他个睡什么事全不管他。”蒋爷道:“很好。”却暗暗算计胡和。不多时将老道灌了个烂醉人事不知。蒋爷脱了道袍扎缚停当来至外间将招子拿起抽出三棱蛾眉刺熄灭了灯悄悄出了东厢房竟奔后院而来。果见有三座砖塔见中间的极大。刚然走至跟前忽听嚷道:“好啊你们将老爷捆缚在此不言不语到底是怎么样啊?快快给老爷一个爽利呀!”蒋爷听了不是韩爷的声音悄悄道:“你是谁?不要嚷我来救你。”说罢走至跟前把绳索挑去轻轻将他二臂舒回。 那大汉定了定神方说道:“你是什么人?蒋爷道:“我姓蒋名平。”大汉失声道:“嗳哟莫不是翻江鼠蒋四爷么?” 蒋平道:“正是。你不要高声。”大汉道:“幸会幸会。小人龙涛自仁和县灶君祠跟下花蝶来到此处。原要与家兄报仇不想反被他们拿住。以为再无生理谁知又蒙四爷知道搭救。” 蒋爷听了便问道:“我二哥在哪里?”龙涛道:“并不曾遇见什么二爷。就是昨晚也是夜星子冯七给小人送的信因此得信到观音庵访拿花蝶。爬进墙去却见个细条身子的与花蝶动手是我跳下墙去帮助。后来花蝶跳墙那人比我高多了也就飞身跃墙把花蝶追至此处。及至我蹿进墙来帮助不知那人为什么反倒越墙走了。我本不是花蝶对手又搭上个黑胖老道如何敌得住因此就被他们拿住了。”蒋爷听罢暗想道:“据他说来这细条身子的倒象我二哥。只是因何又越墙走了呢?走了又往何处呢?”又问龙涛道:“你方才可见二人进来么?往哪里去了?”龙涛道:“往西。一片竹林之后有一段粉墙想来有门。他们往哪里去了。”蒋爷道:“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去去就来。”转身来至竹林边一望但见粉壁光华乱筛竹影。借着月光浅淡翠荫萧森碧沉沉竟无门可入。蒋爷暗忖道:“看此光景似乎是板墙里面必是个幽僻之所。且到临近看看。”绕过竹林来到墙根仔细留神踱来踱去。 结构斗笋处呆然有些活动。伸手一摸似乎活的。摸了多时可巧手指一按只听咯噔一声将消息滑开却是个转身门儿。蒋爷暗暗欢喜挨身而入。早见三间正房对面三间敞厅两旁有抄手游廊。院内安设曾白玉石盆并有几色上样的新菊花甚觉清雅。正房西间内灯烛明亮有人对谈。 泽长蹑足潜踪悄立窗外。只听有人唉声叹气旁有一人劝慰道:“贤弟你好生想不开一个尼姑有什么要紧。你再要如此未免叫愚兄笑话你了。”这说话的却是吴道成。又听花蝶道:“大哥你不晓得。自从我见了她之后神魂不定废寝忘餐。偏偏的她那古怪性儿决不依从。若是别人我花冲也不知杀却了多少惟独他小弟不但舍不得杀她竟会不忍逼她。这却如何是好呢?”说罢复又长叹。吴道成听了哈哈笑道:“我看你竟自着了迷了。兄弟既如此你请我一请包管此事必成。”花蝶道:“大哥果有妙计成全此事慢说请你就是叫我给你磕头我都甘心情愿的。”说着话咕咚一声就跪下了。蒋爷在外听了暗笑道:“人家为媳妇拜丈母这小子为尼姑拜老道。真是无耻也就可笑呢!”只听晃道成说:“贤弟请起。不要太急我早巳想下一计了。”花蝶问道:“有何妙计?”吴道成道:“我明日叫我们那个主儿假做游庙到她那里烧香。我将蒙*汗*药叫她带上些到了那里无论饮食之间下上些须将她迷倒那时任凭贤弟所为。你道如何?” 花冲失声大笑道:“好妙计!好妙计!大哥你真要如此方不愧你我是生死之交。”又听吴道成道:“可有一宗到了临期你要留些情分千万不可连我们那个主儿清浊不分那就不成事体了。”花蝶也笑道:“大哥放心。小弟不但不敢从今后小弟竟把她当嫂子看待。”说罢二人大笑。 蒋爷在外听了暗暗切齿咬牙道:“这两个无耻无羞、无伦无礼的贼徒又在这里设谋定计陷害好人。”就要进去。 心中一转想:“不可。需要用计。”想罢转身躯来到门前高声叫道:“无量寿佛!”便抽身出来往南赶行了几步在竹林转身形隐在密处。此时屋内早巳听见吴道成便立起身来到了院中问道:“是哪个?”并无人应。却见转身门已开便知有人连忙出了板墙左右一看何尝有个人影。心中转省道:“是了这是胡和醉了不知来此做些什么看见此门已开故此知会我们也未见得。”心中如此想腿下不由地往南走去。也是这恶道恶贯已满可巧正在蒋爷隐藏之处撩开衣服腆着大肚在那里小解。蒋爷在暗处看的真切暗道:“活该小子前来送死!”右手攥定钢刺复用左手按住手腕。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噗哧一声吴道成腹上已着了钢刺小水淋淋漓漓。蒋爷也不管他却将手腕一翻钢刺在肚子里转了一个身。吴道成那里受得“嗳哟”一声翻筋斗栽倒在地。蒋爷趁势赶步把钢刺一阵乱捣吴道成这才成了道了。蒋爷抽出钢刺就在恶道身上搽抹血渍交付左手别在背上仍奔板墙门而来。 到了院内只听花蝶问道:“大哥是什么人?”蒋爷一言不好大胆竟奔正屋。到了屋内软帘北右手二指轻轻掀起一缝往里偷看。却见花蝶立起身来走至软帘前一掀。 蒋爷就势儿接着左手腕一翻明晃晃的钢刺竟奔花蝶后心刺将下来。只听哧地一声响把背后衣服划开从腰间至背便着了钢刺。花蝶负痛难禁往前一挣登时跳至院内。也是这厮不该命尽是蒋爷把钢刺别在背后又是左手且是翻起手腕虽然刺着却不甚重只于划伤皮肉。蒋爷展步跟将出来花蝶已出板墙。蒋爷紧紧追赶。花蝶却绕竹林穿入深密之处。蒋爷有心要赶上猛见花蝶跳出竹林将手一扬。蒋四爷暗说:“不好!”把头一扭觉得冷嗖嗖从耳边过去板墙上拍地一声响。蒋爷便不肯追赶眼见花蝶飞过墙去了。 蒋爷转身来至中间塔前见龙涛血脉已周伸腰舒背身上已觉如常便将方才之事说了一遍。龙涛不胜称羡。蒋爷道:“咱们此时往何处去方好?”龙涛道:“我与冯七约定在桑花镇相见四爷何不一同前往呢?”蒋爷道:“也罢我就同你前去。且到前面取了我的东西再走不迟。”二人来至东厢房内见胡和横躺在炕上人事不知。蒋爷穿上道袍在外边桌上拿了渔鼓简板旁边拿起算命招子装了钢刺。也不管 胡和明日如何报官如何结案二人离了铁岭观一直竟奔桑花镇而来。 及至到时红日已经东升。龙涛道:“四爷辛苦了一夜此时也不觉饿吗?”蒋爷听了知他这两日未曾吃饭随答道:“很好正要吃些东西。”说着话正走到饭店门前二人进去拣了一个座头。刚然坐下只见堂倌从水盆中提了一尾欢跳的活鱼来。蒋爷见了连夸道:“好新鲜鱼!堂倌你给我们一尾。”走堂的摇手道:“这鱼不是卖的。”蒋爷道:“却是为何?”堂官道:“这是一位军官爷病在我们店里昨日交付小人的银两好容易寻了数尾预备将养他病的。因此我不敢卖。”蒋爷听了心内辗转道:“此事有些蹊跷。鲤鱼乃极热之物如何反用它将养病呢?再者我二哥与老五最爱吃鲤鱼在陷空岛时往往心中不快吃东西不香就用鲤鱼炖汤拿它开胃。难道这军官就是我二哥不成?但只是我二哥如何扮做军官呢?又如何病了呢?”蒋爷只顾犯想旁边的龙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先要了点心来一上口就是五六碟然后才问:“四爷吃酒要什么菜?”蒋爷随便要了毫不介意总在得病的军官身上。少时见堂官端着一盘热腾腾、香喷喷的鲤鱼往后面去了。蒋爷他却悄悄跟在后面。去了多时转身回来不由笑容满面。龙涛问道:“四爷酒也不喝饭也不吃如何这等笑?”蒋爷道:“少时你自然知道。”便把那堂倌唤进前来问道:“这军官来了几日了?”中堂倌道:“连今日四天了。” 蒋爷道:“他来时可曾有病么?”堂倌道:“来时却是好好的。只因前晚上出店赏月于四鼓方才回来便得了病了。立刻叫我们伙计三两个到三处打药惟恐一个药铺赶办不来。我们想着军官爷必是紧要的症候因此挡槽儿的、更夫连小人分为三下里把药抓了来了。小人要与军官爷煎他却不用。小人见他把那三包药中拣了几味先噙在口内说道:‘你们去罢。有了药我就无妨碍了。明早再来我还有话说呢。’到了次日早起小人过去一看见那军官爷病就好了。赏了小人二两银子买酒吃外又交付小人一个果子叫小人务必的多找几尾活鲤鱼来说:‘我这病非吃活鲤鱼不可。’因此昨日出去了二十多里路方找了几尾鱼来。军官爷说:‘每日早饭只用一尾过了七天后便隔两三天再吃也就无妨了。’也不知这军官爷得的什么病。”蒋爷听了点了点头叫堂倌且温酒去自己暗暗踌躇道:“据堂倌说来我二哥前日夜间得病。 不消说了这是在铁岭观受了暗器了赶紧跑回来了。怨得龙涛他说:‘刚赶到那人不知如何越墙走了。’只是叫人两三处打药难道这暗器也是毒药煨的么?不然如何叫人两三处打药?这明是秘不传方之意。二哥啊二哥你过于多心了。 一个方儿什么要紧自己性命也是当耍的?当初大哥劝了多少言语说:‘为人不可过毒了。似乎这些小家伙称为暗器已然有个暗字又用毒药煨饱岂不是狠上加狠呢如何使得!’谁知二哥再也不听连解药儿也不传人。不想今日临到自己头上还要细心不肯露全方儿。如此看来二哥也太深心了。” 又一转想暗说:“不好。当初在文光楼上我诓药之时原是两丸全被我盗去。如今二哥想起来叫他这般费事未尝不恨我、骂我也就未必肯认我罢。”想至此只急得汗流满面。 龙涛在旁见四爷先前欢喜到后来沉吟纳闷此时竟自手足失措便问道:“四爷不吃不喝到底为着何事?何不对我说说呢?”蒋爷叹气道:“不为别的就只为我二哥。”龙涛道:“二爷在哪里?”蒋爷道:“便在这店里后面呢。”龙涛忙道:“四爷大喜!这一见了二爷又完官差又全朋友义气还犹豫什么呢?”说着话堂倌又过来。蒋爷唤住道:“伙计这得病的军官可容人见么?”堂倌开言说道:“爷若不问小人也不说。这位军官爷一进门就嘱咐了他说:‘如有人来找须问姓名。独有个姓蒋的他若找来就回复他说我不在这店里。’”四爷听了便对龙涛道:“如何?”龙涛闻听便不言语了。蒋爷又对堂倌道:“此时军官的鲤鱼大约也吃完了。你作为取家伙去我悄悄地跟了你去。到了那里你同军官说话儿我作个不期而遇。倘若见了你便溜去我自有道理。” 堂倌不能不应。蒋爷别了龙涛跟着堂倌来至后面院子之内。不知二人见了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访奸人假公子正法 贬佞党真义士面君 且说公孙策与三位公子回来,将文大人之言一一禀明。大公子又将认得冒名的武吉祥也回了。惟有包兴一瘸一拐,见了包公,将孙荣蛮打的情节述了一遍。包公安慰了他一番,叫他且自歇息将养。众人彼此见了三位公子,也就告别了。来至公厅,大家设席与包兴压惊。里面却是相爷与三位公子接风掸尘,就在后面同定夫人、三位公子叙天伦之乐。 单言文大人具了奏折,连庞吉的书信与开封府的文书,俱各随折奏闻。天子看了,又喜又恼:喜的是包卿子侄并无此事,可见他传家有法,不愧诗书门第,将来总可以继绍簪缨。恼的是庞吉屡与包卿作对,总是他的理亏。如今索性与孙荣等竟成群党,全无顾忌,这不是有意要陷害大臣么?他真要如此,叫朕也难护庇了。便将文彦博原折案卷人犯,俱交开封府问讯。 包公接到此旨,看了案卷,升堂。略问了问赵庆,将武吉祥带上堂来,一鞫即服。又问他同事者多少人。武吉祥道:“小人有个兄弟,名叫武平安,他原假充包旺,还有两个伴当。 不想风声一露,他们就预先逃走了。”包公因有庞吉私书,上面有查来各处数目,不得不问。果然数目相符。又问他:“有个包兴,曾给你送信,却在何处?说的是何言语?”武吉祥便将在饭铺内说的话,一一回明。包公道:“若见了此人,你可认得么?”武吉祥道:“若见了面,自然认得。”包公叫他画招,暂且收监。包公问道:“今日当值的是谁?”只见下面上来二人,跪禀道:“是小人江樊、黄茂。”包公看了,又添派了马步快头耿春、郑平二人,吩咐道:“你四人前往庞府左右,细细访查。如有面貌与包兴相仿的,只管拿来。”四个人领命去了。包公退堂来至书房,请了公孙先生来商议具折复奏,并定罪名处分等事不表。 且言领了相谕的四人,暗暗来到庞府,分为两路细细访查。 及至两下里四个人走个对头,俱各摇头。四人会意,这是没有的缘故。彼此纳闷,可往哪里去寻呢?真事有凑巧,只见那边来了个醉汉,旁边有一人用手相搀,恰恰的仿佛包兴。四人喜不自胜,就迎了上来。只听那醉汉道:“老二啊!你今儿请了我了,你算包兴兄弟了;你要是不请我呀,你可就是包兴的儿子了。”说罢,哈哈大笑。又听那人道:“你满嘴里说的是些什么?喝点酒儿混闹。这叫人听见是什么意思?”说话之间,四人已来到跟前,将二人一同获住,套上铁链,拉着就走。 这人吓得面目焦黄,不知何事。那醉汉还胡言乱语的讲交情过节儿。四个人也不理他。及至来到开封府,着二人看守,二人回话。 包公正在书房与公孙先生商议奏折,见江樊、耿春二人进来,便将如何拿的一一禀明。包公听了,立刻升堂。先将醉汉带上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醉汉道:“小人叫庞明,在庞府帐房里写帐。”包公问道:“那一个,他叫什么?”庞明道:“他叫庞光,也在庞府帐房里。我们俩是同手儿伙计。” 包公道:“他既叫庞光,为何你又叫他包兴呢?讲!”庞明道:“这个……那个……他是什么件事情。他……这……那么……这么件事情呢。”包公吩咐:“掌嘴!”庞明忙道:“我说,我说!他原当过包兴,得了十两银子。小人才呕着他,喝了他个酒儿。就是说兄弟咧,儿子咧,我们原本顽笑,并没有打架拌嘴,不知为什么就把我们拿 来了。”包公吩咐将他带下去,把庞光带上堂来。包公看了,果然有些仿佛包兴,把惊堂木一拍道:“庞光,你把假冒包兴情由诉上来!”庞光道:“并无此事啊。庞明是喝醉了,满口里胡说。”包公叫提武吉祥上堂,当面认来。武吉祥见了庞光道:“和小人在饭铺说话的,正是此人。”庞光听了,心下慌张。包公吩咐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打得他叫苦连天,不能不说。便将庞吉与孙荣、廖天成在书房如何定计说了,“恐包三公子不应,故此叫小人假扮包兴,告诉三公子只管应承,自有相爷解救。别的,小人一概不知。” 包公叫他画了供,同武吉祥一并寄监,俟参奏下来,再行释放。庞明无事,叫他去了。 包公仍来至书房,将此事也叙入折内。定了武吉祥御刑处死。“至于庞吉与孙荣、廖天成私定阴谋,拦截钦犯。传递私信,皆属挟私陷害,臣不敢妄拟罪名,仰乞圣聪明示,壑鉴施行。”此本一上,仁宗看毕,心中十分不悦。即明发上谕:“庞吉屡设奸谋,频施毒计,挟制首相,谗害大臣,理宜贬为庶民,以惩其罪。姑念其在朝有年,身为国戚,着仍加恩赏给太师衔,赏食全俸,不准入朝从政。倘再不知自励,暗生事端,即当从重治罪。孙荣、廖天成阿附庞吉,结成党类,实属不知自爱,俱着降三级调用。余依议。钦此。”此旨一下,众人无不称快。包公奉旨,用狗头铡将武吉祥正法。庞光释放。赵庆亦着他回去,额外赏银十两。立刻行文到管城县,赵庆仍然在役当差。 此事已结,包公便庆寿辰。圣上与太后俱有赏赉。至于众官祝贺,凡送礼者俱是壁回。众官亦多有不敢送者,因知相爷为人忠梗无私。不必细述。 过了生辰,即叫三位公子回去。惟有三公子,包公甚是喜爱,叫他回去禀明了祖父、祖母与他父母,仍来开封府,在衙内读书,自己与他改正诗文,就是科考亦甚就近。打发他等去后,办下谢恩折子,预备明日上朝呈递。 次日入内递折请安。圣上召见,便问访查的那人如何?包公趁机奏道:“那人虽未拿获,现有他同伙三人自行投到。臣已讯明,他等是陷空岛内卢家庄的五鼠。”圣上听了问道:“何以谓之五鼠?”包公奏道:“是他五个人的绰号:盘桅鼠卢方,第二是彻地鼠韩彰,第三是穿山鼠徐庆,第四是混江鼠蒋平,第五是锦毛鼠白玉堂。”圣上听了,喜动天颜道:“听他们这些绰号,想来就是他们本领了。”包公道:“正是。现今惟有韩彰、白玉堂不知去向,其余三人俱在臣衙内。”仁宗道:“既如此,卿明日将此三人带进朝内,朕在寿山福海御审。”包公听了,心下早已明白。这是天子要看看他们的本领,故意的以御审为名。若果要御审,又何必单在寿山福海呢? 再者,包公为何说盘桅鼠、混江鼠呢?包公为此筹划已久,恐说出“钻天”、“翻江”有犯圣忌,故此改了。这也是怜才的一番苦心。当日早朝已毕,回到开封,将事告诉了卢方等三人。 并着展爷与公孙先生等明日俱随入朝。为照应他们三人,又嘱咐了他三人多少言语,无非是敬谨小心而已。 到了次日,卢方等绝早的就披上罪裙罪衣。包公见了,吩咐不必,俟圣旨召见时,再穿不迟。卢方道:“罪民等今日朝见天颜,理宜奉公守法。若临期再穿,未免简慢,不是敬君上之理。”包公点头道:“好。所论极是。若如此,本阁可以不必再嘱咐了。”便上轿入朝。展爷等一群英雄,跟随来至朝房,照应卢方等三人,不时的问问茶水等项。卢方到了此时,惟有低头不语。蒋平也是暗自沉吟。独有愣爷徐庆,东瞧西望,问了这里,又打听那边,连一点安顿气儿也是没有。忽见包兴从那边跑来,口内打哧,又点手儿。展爷已知是圣上过寿山福海那边去了,连忙同定卢方等随着包兴往内里而来。包兴又悄悄嘱咐卢方道:“卢员外不要害怕。圣上要问话时,总要据实陈奏。若问别的,自有相爷代奏。”卢方连连点头。 刚来至寿山福海,只见宫殿楼阁,金碧交辉,宝鼎香烟,氤氲结彩,丹墀之上,文武排班。忽听钟磐之音嘹亮,一对对提炉引着圣上升了宝殿。顷刻肃然寂静。却见包相牙笏上捧定一本,却是卢方等的名字,跪在丹墀。圣上宣至殿上,略问数语,出来了。老伴伴陈林来至丹墀之上道:“旨意带卢方、徐庆、蒋平。”此话刚完,早有御前侍卫,将卢方等一边一个架起胳膊,上了丹墀。任你英雄好汉,到了此时没有不动心的。 慢说卢、蒋二人,连浑愣儿的徐庆,他也觉心中乱跳。两边的侍卫,又将他等一按,悄悄说道:“跪下。”三人匍匐在地。 侍卫往两边一闪。圣上见他等觳觫战栗,不敢抬头,叫卢方抬起头来。卢方秉正向上。仁宗看了,点了点头,暗道:“看他相貌出众,武艺必定超群。”因问道:“居住何方?结义几人?作何生理?”卢方一一奏罢。圣上又问他:“因何投到开封府?”卢方连忙叩首奏道:“罪民因白玉堂年幼无知,惹下滔天大祸,全是罪民素日不能规箴忠告善导,致令酿成此事。惟有仰恳天恩,将罪民重治其罪。”奏罢,叩头碰地。仁宗见他情甘替白玉堂认罪,真不愧结盟的义气,圣心大悦。 忽见那边忠烈祠旗杆上黄旗被风刮得唿喇喇乱响,又见两旁的飘带有一根却裹住滑车。圣上却借题发挥道:“卢方,你为何叫做盘桅鼠?”卢方奏道:“只因罪民船上篷索断落,罪民曾爬桅结索,因此叫为盘桅鼠。实乃罪民末技。”圣上道:“你看,那旗杆上飘带缠绕不清,你可能够上去解开么?”卢方跪着,扭项一看,奏道:“罪民可以勉力巴结。”圣上命陈林将卢方领下丹墀,脱去罪衣罪裙,来到旗杆之下。他便挽掖衣袖,将身一纵,蹲在夹杆石上,只用手一扶旗杆,两膝一拳,只听哧哧哧哧,犹如猿猴一般,迅速之极,早已到了挂旗之处。先将绕在旗杆上的解开,只见他用腿盘旗杆,将身形一探,却把滑车上的飘带也就脱落下来。此时,圣上与群臣看的明白,无不喝彩。忽又见他伸开一腿,只用二腿盘住旗杆,将身体一平,双手一伸,却在黄旗一旁又添上了一个顺风旗。众人着了,谁不替他耽惊。忽又用了个拨云探月架式,将左手一甩,将那一条腿早离了杆。这一下,把众人吓了一跳。及至看时,他早用左手单挽旗杆,又使了个单展翅。下面自圣上以下,无不喝彩连声。猛见他把头一低,滴溜溜顺将下来,仿佛失手的一般。 却把众人吓着了,齐说:“不好!”再一看时,他却从夹杆石上跳将下来。众人方才放心。天子满心欢喜,连声赞道:“真不愧‘盘桅’二字。”陈林仍带卢方上了丹墀,跪在旁边。 看第二名的,叫彻地鼠韩彰,不知去向。圣上即看第三名的,叫穿山鼠徐庆,便问道:“徐庆。”徐庆抬起头来,道:“有!”他这声答应的极其脆亮。天子把他一看,见他黑漆漆一张面皮,光闪闪两个环睛,卤莽非常,毫无畏惧。不知仁宗看了问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论前情感化彻地鼠 观古迹游赏诛龙桥 且说蒋爷跟了堂倌来到院子之内只听堂倌说道:“爷上吃着这鱼可配口么?如若短什么调和只管吩咐明早叫灶上的多用点心。”韩爷道:“很好。不用吩咐了调和的甚好。俟我好了再谢你们罢。”堂倌道:“小人们理应伺候如何当得起谢字呢!” 刚说至此只听院内说道:“嗳哟二哥呀!你想死小弟了。”堂倌听罢端起盘子往外就走。蒋四爷便进了屋内双膝跪倒。韩爷一见翻转身面向里而卧理也不理。蒋爷哭道:“二哥你恼小弟小弟深知。只是小弟委曲也要诉说明白了就死也甘心的。当初五弟所做之事自己逞强逞能不顾国家法纪急得大哥无地自容。若非小弟看破大哥早巳缢死在庞府墙外了。二哥你老知道么?就是小弟离间二哥也有一番深心。凡事皆是老五作成人人皆知是锦毛鼠的能为并不知有姓韩的在内。到了归期二哥却跟在里头打这不明不白的官司岂不弱了彻地鼠之名呢?再者小弟附和着大哥务必要拿获五弟并非忘了结义之情这正是救护五弟之意。 二哥难道不知他做的事么?若非遇见包恩相与诸相好焉能保得住他毫无伤损并且得官授职?又何尝委曲了他呢!你我弟兄五人自陷空岛结义以来朝夕聚原想不到今日。既有今日我四人都受皇恩相爷提拔难道就忘却了二哥么?我弟兄四人在一处已经哭了好几场大哥尤为伤怀想会二哥。 实对二哥说罢小弟此番前来一来奉着钦命二来包相钧谕三来大哥的分派故此装模作样扮成这番光景遍处找寻二哥。小弟原有一番存心若是找着了二哥固好;若是寻不着时小弟从此也就出家做个负屈含冤的老道罢了。”说至此抽抽噎噎的哭起来了他却偷着眼看韩彰。见韩爷用巾帕抹脸知是伤了心了暗道:“有点活动了。”后又说道:“天从人愿不想今日在此遇见二哥。二哥反恼小弟岂不把小弟一番好心倒埋没了?总而言之好人难作。小弟既见了二哥把曲折衷肠诉明小弟也不想活着了;隐迹山林找个无人之处自己痛哭一场寻个自尽罢了。”说至此喉咙嘶哑就要放声。 韩爷哪里受得由不得转过身来道:“你的心我都知道了。你言我行事太毒你想想你做的事未尝不狠。”蒋爷见韩爷转过身来知他心意已回听他说“做事太狠”便急忙问道:“不知小弟做什么狠事了?求二哥说明。”韩爷道:“你诓我药为何将两丸俱各拿去致令我昨日险些丧了性命。这不是做事太狠么?”蒋爷听了噗哧一声笑了道:“二哥若为此事恼我恨我这可错怪了小弟了。你老自想想一个小荷包儿有多大地方?当初若不将两丸药掏出如何装得下那封字柬呢?再者小弟又不是未卜先知能够知道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我二哥受药镖必要用此解药;若早知道小弟偷时也要留个后手儿预备给二哥救急儿也省得你老恨我咧!”韩爷听了也笑了伸手将蒋爷拉起来问道:“大哥、三弟、五弟可好?”蒋爷道:“均好。”说毕就在炕边上坐了。彼此提起前情又伤感了一回。 韩爷便说:“与花蝶比较他用闪身计是我一时忽略故此受了他的毒标。幸喜不重赶回店来急忙配药方能保得无事。”蒋爷听了念佛道:“这是吉人天相。”也将铁岭观遇见胡道泄机自己只当是二哥被擒谁知解救的却是龙涛;如何刺死吴道成又如何反手刺伤了花蝶他在钢刺下逃脱的话说了一遍。韩爷听了欢喜无限道:“你这一刺虽未伤他的性命然而多少划他一下一来惊他一惊二来也算报了一镖之仇了。” 二人正在谈论忽见外面进来一人扑翻身就给韩爷叩头倒把韩爷唬了一跳。蒋爷连忙扶起道:“二哥此位便是捕快头目龙涛龙二哥。”韩二爷道:“久仰久仰。恕我有贱恙不能还礼。”龙涛道:“小人今日得遇二员外实小人之万幸。务恳你老人家早早养好了贵体与小人报了杀兄之仇这便是爱惜龙涛了。”说罢泪如雨下。蒋爷道:“龙二哥你只管放心。俟我二哥好了身体强健必拿花贼与令兄报仇。 我蒋平也是要助拿此贼的。”龙涛感谢不已。从此蒋爷服侍韩爷又有龙涛帮着更觉周到。闹了不多几日韩爷伤痕已愈精神复元。 一日三人正在吃饭之时却见夜星子冯七满头是汗进来说道:“方才打二十里堡赶到此间已然打听明白。姓花的因吃了大亏又兼本县出票捕缉甚急到处有线难以居住他竟逃往信阳投奔邓家堡去了。”龙涛道:“既然如此只好赶到信阳再做道理。”便叫冯七参见了二位员外也就打横儿坐了一同吃毕饭。韩爷问蒋爷道:“四弟此事如何区处?” 蒋爷道:“花蝶这厮万恶已极断难容留。莫若二哥与小弟同上信阳将花蝶拿获。一来除了恶患二来与龙兄报了大仇三来二哥到开封府也觉有些光彩。不知意下如何?”韩爷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只是如何去法呢?”蒋泽长道:“二哥仍是军官打扮小弟照常道士形容。”龙涛道:“我与冯七做个小生意临期看势作事。还有一事我与欧阳爷、丁大官人原有旧约如今既上信阳须叫杩七到茉花村送信才是省得他们二位徒往灶君祠奔驰。”夜星子听了满口应承定准在诛龙桥西河神庙相见。龙涛又对韩、蒋二人道:“冯七这一去尚有几天工夫明日我先赶赴信阳请二员外多将养几日。就是你们二位去时一位军官一位道者也不便同行只好俱在河神庙会齐便了。”蒋爷深以为是。计议已定夜星子收拾收拾立刻起身竟奔茉花村而来” 且言北侠与丁大爷来至茉花村盘桓几日真是义气相投言语投机。一日提及花蝶三人便要赴灶君祠之约。兆兰、兆蕙进内祟明了老母。丁母关碍着北侠不好推托。老太太便立了一个主意连忙吩咐厨房预备送行的酒席明日好打他等起身。北侠与丁氏弟兄欢天喜地收拾行李分派人跟随忙乱了一天。到了掌灯时饮酒吃饭直至二鼓。刚然用完了饭忽见丫环报来道:“老太太方才说身体不爽此时已然歇下了。”丁氏弟兄闻听连忙跑到里面看视。见老太太在帐子内面向里和衣而卧问之不应半晌方说:“我这是无妨的你们干你们的去。”丁氏弟兄那里敢挪寸步。伺候到四鼓之半老太太方解衣安寝。二人才暗暗出来来至待客厅。谁知北侠听说丁母欠安也不敢就睡独自在那里呆等听信。见了丁家弟兄出来便问:“老伯母因何欠安?”大爷道:“家母有年岁之人往往如此反累吾兄挂心不得安眠。”北侠道:“你我知己弟兄非比外人家这有什么呢。”丁二爷道:“此时家母业已安歇吾兄可以安置罢明日还要走路呢!” 北侠道:“劣兄方才细想此事也没甚要紧二位贤弟原可以不必去。何况老伯母今日身体不爽呢?就是再迟三两日也不为晚。总是老人家要紧。”丁氏昆仲连连道:“是。且到明日再看。”彼此问了安置弟兄二人仍上老太太那里去了。 到了次日丁大爷先来至厅上见北侠刚然梳洗。欧阳爷先问道:“伯母后半夜可安眠否?”兆兰道:“托赖兄长庇荫老母后半夜颇好。”正说话间兆蕙亦到便问北侠今日可起身么。北侠道:“尚在未定。俟伯母醒时看老人家的光景再做道理。”忽见门上庄丁进来禀道:“外面有个姓冯的要求见欧阳爷、丁大爷。”北侠道:“他来得很好将他叫进来。” 庄丁回身不多时见一人跟庄丁进来自说道:“小人夜星子冯七参见。”丁大爷问道:“你从何处而来?”冯七便将龙涛追下花蝶观中遭擒如何遇蒋爷搭救刺死吴道成惊走花蝶;又如何遇见韩二爷现今打听明白花冲逃往信阳大家俱定准在诛龙桥西河神庙相见的话述说了一回。北侠道:“你几时回去?”冯七道:“小人特前来送信还要即刻赶到信阳同龙二爷探听花蝶的下落呢。”丁大爷道:“既如此也不便留你。”回头吩咐庄丁取二两银子来赏与冯七。冯七叩谢道:“小人还有盘费大官人如何又赏许多?如若没有什么分派小人也就要走了。”又对北侠道:“爷们去时就在诛龙桥西河神庙相见。”北侠道:“是了我知道了。那庙里方丈慧海我是认得的手谈是极高明的。”冯七听了笑了一笑告别去了。 谁知他们这里说话兆葸已然进内看视老太太出来。北侠问道:“二弟今日伯母如何?”丁二爷道:“方才也替吾兄请了安了家母说多承挂念。老人家虽比昨晚好些只是精神稍减。”北侠道:“莫怪劣兄说。老人家既然欠安二位贤弟断断不可远离。况此事也没甚要紧。依我的主意竟是我一人去到信阳一来不至失约二来我会同韩、蒋二人再加上龙涛帮助也可以敌得住姓花的了。二位贤弟以为何如?”兆兰、兆蕙原因老母欠安不敢远离今听北侠如此说来连忙答道:“多承仁兄指教我二人惟命是从。候老母大愈后我二人再赶赴信阳就是了。”北侠道:“那也不必。即便去时也不过去一人足矣。总要一位在家伺候伯母要紧。”丁家弟兄点头称是。早见伴当擦抹桌椅调开座位安放杯箸摆上丰盛的酒席。这便是丁母吩咐预备饯行的。酒饭已毕北侠提了包裹彼此珍重了一番送出庄外执手分别。 不言丁氏昆仲回庄在家奉母。单说北侠出了茉花村上了大路竟奔信阳而来。沿途观览山水。一日来至信阳境界猛然想起:“人人都说诛龙桥下有诛龙剑我虽然来过并未赏玩。今日何不顺便看看也不枉再游此地一番。”想罢来至河边泊船之处雇船。船家迎将上来道:“客官要上诛龙桥看古迹么?待小子伺候爷上赏玩一番何如?”北侠道:“很好但不知要多少船价?需要说明。”船家道:“有甚要紧。只要客官畅快喜欢了多赏些就是了。请问爷上是独游还是要会客呢?可要火食不要呢?”北侠道:“也不会客也不要火食独自一人要游玩游玩。把我渡过桥西河神庙下船便完了事了。”家听了没有什么想头登时怠儿慢儿的道:“如此说来是要单座儿了。我们从早晨到此时并没开张。爷上一人说不得走这一遭儿罢。多了也不敢说破费爷赏四两银子罢。”俗语说的“车船店脚牙”极是难缠的。他以为拿大价儿把欧阳爷难住就拉了倒了。不知北侠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北侠探奇毫无情趣 花蝶隐迹别有心机 且说北侠他乃挥金似土之人既要遣兴赏奇慢说是四两就是四十两也是肯花的。想不到这个船家要价儿竟会要在圈儿里头了。北侠道:“四两银子有甚要紧只要俺看了诛龙剑俺便照数赏你。”船家听了又立刻精神百倍满面堆下笑来奉承道:“小人看爷上是个慷慨怜下的只要看看古迹儿那在我们穷小子身上打算盘呢。伙计快搭跳板搀爷上船。到底灵便着些儿呀吃饱了就呆。”北侠道:“不用忙也不用搀俺自己会上船。”看跳板搭平稳了略一垫步轻轻来到船上。船家又嘱咐道:“爷上坐稳了小人就要开船了。”北侠道:“俺晓得。只是纤绳要拉得慢着些儿俺还要沿路观看江景呢。”船家道:“爷上放心。原为的是游玩忙什么呢?”浇罢一篙撑开顺流而下。奔至北岸纤夫套上纤板慢慢牵曳。船家掌舵北侠坐在舟中。清波荡漾芦花飘扬衬着远山耸翠古木撑青一处处野店乡村炊烟直上;一行行白鸥秋雁掠水频翻。北侠对此三秋之景虽则心旷神怡难免几番浩叹:想人生光阴迅几辈英雄而今何在? 正在观览叹惜之际忽听船家说道:“爷上请看那边影影绰绰便是河神庙的旗杆。此处离诛龙桥不远了。”北侠听了便要看古人的遗迹。”不知此剑是何宝物?不料我今日又得瞻仰瞻仰。”早见船家将篙一撑荡开悠悠扬扬竟奔诛龙桥而来。 到此水势急溜毫不费力已从桥孔过去。北侠两眼左顾右盼竟不见宝剑悬于何处。刚然要问只见船已拢住便要拉纤上河神庙去。北侠道:“你等且慢。俺原为游赏诛龙剑而来如今并没看见剑在那里如何就上河神庙呢?”船家道:“爷上才从桥下过宝剑就在桥的下面如何不玩赏呢?”北侠道:“方才左瞧右瞧两旁并没有悬挂宝剑你叫我玩赏什么呢?” 船家听了不觉笑道:“原来客官不知古迹所存之处难道也没听见人说过么?”北侠道:“实实没有听见过到了此时倒要请教。”船家道:“人人皆知:‘诛龙桥诛龙剑若要看须仰面。’爷上为何不往上看呢?”北侠猛省也笑道:“俺倒忘了竟没仰面观看。没奈何你等还将船拨转俺既到此再没有不看看之理。”船家便有些作难道:“此处水急溜而且回去是逆水我二人又得出一身汗岂不费工夫呢?” 北侠心下明白便道:“没甚要紧俺回来加倍赏你们就是了。”船家听了好生欢喜便叫:“伙计多费些气力罢爷上有加倍赏呢!”二人踊跃非常对篙将船往回撑起。 果然逆水难行多大工夫方到了桥下。北侠也不左右顾盼惟有仰面细细观瞧。不看则可看了时未免大扫其兴。 你道什么诛龙剑?原来就在桥下石头上面刻的一把宝剑上面有模模糊糊几个蝌蚪篆字。真是耳闻不如眼见往往以讹传讹说的奇特而又奇特再遇个探奇好古的人恨不得就要看看及至身临其境只落得“原来如此”四个大字毫无一点的情趣。即如京师玉dong金鳖真是天造地设的美景四时春夏秋冬各有佳景岂是三言两语说得尽的呢。比如春日绿波初泛碧柳依依白鹭群飞黄鹂对对;夏日则荷花馥郁莲叶亭亭;秋日则鸥影翩翩蝉声阵阵;冬日则池水结冰再遇着瑞雪缤纷真个是银装世界一般。况且楼台殿阁亭榭桥梁无一不佳。然而每日走着时常看着习以为常也就不理会了。就是北侠他乃行侠作义之人南北奔驰什么美景没有看过?今日为个诛龙剑白白的花了八两头他算开了眼了可瞧见石头上刻的暗八仙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又遇船家纤夫不懂眼使着劲儿撑住了船动也不动。北侠问道:“为何不走?”船家道:“爷上赏玩尽兴小人听吩咐方好开船。” 北侠道:“此剑不过一目了然俺已尽兴了。快开船罢咱们上河神庙去罢。”他二人复又拨转船头直来到河神庙下船。 北侠在兜肚内掏出一个锞子又加上多半个合了八两之数赏给船家去了。 北侠来到庙内见有几个人围绕着一个大汉。这大汉地下放着一个笸箩口中说道:“俺这煎饼是真正黄米面的又有葱又有酱咬一口喷鼻香。赶热啊赶热!”满嘴的怯话儿。 旁边也有买着吃的。再细看大汉时却是龙涛。北侠暗道:“他敢则早来了。”便上前故意的问道:“伙计借光问一声。” 龙涛抬头见是北侠他却笑嘻嘻地说道:“客官爷问什么?” 北侠道:“这庙内可有闲房?俺要等一个相知的朋友。”龙涛道:“巧咧对劲儿俺也是等乡亲的就在这庙内落脚儿。 俺是知道的这庙内闲房多着咧!好体面屋中雪洞儿似的俺就是住不起。俺合庙内的老道在厨房里打通腿儿。没有什么营生就在柴锅里烤上了几张煎讲做个小买卖。你老趁热也闹一张尝尝包管喷鼻香。”北侠笑道:“不用少时你在庙内烤几张新鲜的我吃。”龙涛道:“是咧。俺卖完了这个再给你老拷几张去。你老要找这庙内当家的他叫慧海是个一等一的人儿好多着咧。”北侠道:“承指教了。”转身进庙见了慧海彼此叙了阔情。本来素识就在东厢房住下。到了下晚北侠却暗暗与龙涛相会。言花蝶并未见来就是韩、蒋二位也该来了。俟他们到来再做道理。 这日北侠与和尚在方丈里下棋忽见外面进来一位贵公子衣服华美品貌风流手内提定马鞭子向和尚执手。慧海连忙问讯。小和尚献茶说起话来。原是个武生姓胡特来暂租寓所访探相知的。北侠在旁细看此人面上一团英气只是二目光芒甚实不佳。暗道:“可惜这样人物被这一双眼带累坏了而且印堂带煞必是不良之辈。”正在思索忽听外面嚷道:“王弟二的王弟二的!’说着话扒着门往里瞧了瞧北侠看了看公子。北侠早巳看见是夜星子冯七。 小和尚迎出来道:“你找谁?”冯七道:“俺姓张行三找俺乡亲王弟二的。”小和尚说:“你找卖煎饼的王二呀他在后面厨房里呢。你从东角门进去就瞧见厨房了。”冯七道:“有狗呀?”小和尚道:“有狗也不怕锁着呢。”冯七抽身往后去了。这里贵公子已然说明就在西厢房暂住留下五两定银回身走了说:“迟会儿再来。”慧海送了公子回来仍与北侠终局。北侠因记念着冯七要问他花蝶的下落胡乱下完那盘棋却输与慧海七子。站起身来回转东厢房却见龙涛与冯七说着话出庙去了。 北侠连忙做散步的形景慢慢地来到庙外见他二人在那边大树下说话。北侠一见暗暗送目便往东走二人紧紧跟随。到了无人之处方问冯七道:“你为何此时才来?”冯七道:“小人自离了茉花村第三十日就遇见了花蝶。谁知这厮并不按站走路二十里也是一天三十里也是一天他到处拉拢所以迟至今日。他也上这庙里来了。”北侠道:“难道方才那公子就是他么?”冯七道:“正是。”北侠说:“怨不的我说那样一个人怎么会有那样的眼光呢?原来就是他呀。怨不得说姓胡其中暗指着蝴蝶呢。只是他也到此何事?”冯七道:“这却不知。就是昨晚在店内他合店小二打听小丹村来着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北侠又问韩、蒋二位。冯七道:“路上却未遇见想来也就该到了。”龙涛道:“今日这厮既来至此欧阳爷想着如何呢?”北侠道:“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大家防备着就是了。”说罢三人分散仍然归到庙中。 到了晚间北侠屋内却不点灯从暗处见西厢房内灯光明亮。后来忽见灯影一晃仿佛蝴蝶儿一般。又见噗地一声把灯吹灭了。北侠暗道:“这厮又要闹鬼了倒要留神。”迟不多会见隔扇略起一缝一条黑线相似出了门背立片时原来是带门呢。见他脚尖滑地好门道好灵便“突”“突”往后面去了。北侠暗暗夸奖:“可惜这样好本事为何不学好?” 连忙出了东厢房由东角门冬轻来到后面。见花蝶已上墙头略一转身落下去了。北侠赶到飞身上墙往下一望却不见人。连忙纵下墙来四下留神毫无踪迹。暗道:“这厮好快腿果然本领不错。”忽见那边树上落下一人奔向前来。 北侠一见却是冯七。又见龙涛来道:“小子好快腿好快腿!”三人聚在一处再也测度不出花蝶往哪里去了。北侠道:“莫若你我仍然埋伏在此等他回来。就怕他回来不从此走。” 冯七道:“此乃必由之地白昼已瞧明白了。不然我与龙二爷专在此处等他呢!”北侠道:“既如此你仍然上树。龙头领你就在桥根之下。我在墙内等他。里外夹攻再无不成功之理。”冯七听了说:“很好就是如此。我在树上张望如他来时抛砖为号。”三人计议已定内外埋伏。谁知等了一夜却不见花冲回来。 天已晓北侠来至前面开了山门。见龙涛与冯七来了彼此相见道:“这厮哪里去了?”于是同到西厢房见隔扇虚掩。到了屋内一看见北间床上有个小小包裹打开看时里面只一件花氅、官靴与公子巾。北侠叫冯七拿着奔方丈而来。早见慧海出来迎门问道:“你们三位如何起得这般早?” 北侠道:“你丢了人了你还不晓得吗?”和尚笑道:“我出家人吃斋念佛、恪守清规如何会丢人?别是你们三位有了什么故典了罢?”龙涛道:“真是师傅丢了人咧。我三人都替师傅找了一夜。”慧海道:“王二你的口音如何会改了呢?” 冯七道:“他也不姓王我也不姓张。”和尚听了好生诧异。 北侠道:“师傅不要惊疑且到方丈细谈。” 大家来至屋内彼此就座。北侠方将龙涛、冯七名姓说出。“昨日租西厢房那人也不姓胡他乃作孽的恶贼花冲外号花蝴蝶。我们俱是为访拿此人到你这里。”就将夜间如何埋伏他自从二更去后至今并未回来的话说了一遍。慧海闻听吃了一惊连忙接过包裹打开一看内有花氅一件、官靴、公子巾别无他物。又到西厢房内一看床边有马鞭子一把心中惊异非常道:“似此如之奈何?”未知后文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金殿试艺三鼠封官佛门递呈双乌告状 话说天子见那徐庆卤莽非常,因问他如何穿山。徐庆道:“只因我……”蒋平在后面悄悄拉他,提拔道:“罪民,罪民!”徐庆听了,方说道:“我罪民在陷空岛连钻十八孔,故此,人人叫我罪民穿山鼠。”圣上道:“朕这万寿山也有山窟,你可穿得过去么?”徐庆道:“只要是通的就钻得过去。”圣上又派了陈林,将徐庆领至万寿山下。徐庆脱去罪衣罪裙。陈林嘱咐他道:“你只要穿山窟过去,应个景儿即便下来,不要耽延工夫。”徐庆只管答应,谁知他到了半山之间,见个山窟,把身子一顺就不见了,足有两盏茶时不见出来。陈林着急道:“徐庆,你往哪里去了?”忽见徐庆在南山尖之上,应道:“唔,俺在这里。”这一声,连圣上与群臣俱各听见了。卢方在一旁跪着,暗暗着急,恐圣上见怪。谁知徐庆应了一声又不见了。陈林更自着急,等了多会,方见他从山窟内穿出。陈林连忙点手呼他下来。此时,徐庆已不成模样,浑身青苔,满头尘垢。陈林仍把他带在丹墀,跪在一旁。圣上连连夸奖:“果真不愧‘穿山’二字。” 又见单上第四十名混江鼠蒋平。天子往下一看,见他身材矮小,再搭着匍匐在地,更显葳蕤。及至叫他抬起头来,却是面黄肌瘦,形如病夫。仁宗有些不悦,暗想道:“看他这光景,如何配称混江鼠呢?”无奈何问道:“你既叫混江鼠,想是会水了?”蒋平道:“罪民在水间能开目视物,能水中整个月住宿,颇识水性,因此唤作混江鼠。这不过是罪民小巧之技。” 仁宗听说“颇识水性”四字,更不喜悦。立刻吩咐备船,叫陈林:“进内取朕的金蟾来。”少时,陈伴伴取到。天子命包公细看,只见金漆木桶之中,内有一个三足蟾,宽有三寸按三才,长有五寸遵五行,两个眼睛如琥珀一般,一张大口,恰似胭脂,碧绿的身子,雪白的肚儿,更趁着两个金睛圈儿,周身的金点儿,实实好看,真是稀奇之物。包公看了赞道:“真乃奇宝。” 天子命陈林带着蒋平上一只小船。却命太监提了木桶。圣上带领首相及诸大臣,登在大船之上。此时,陈林看蒋平光景,惟恐他不能捉蟾,悄悄告诉他道:“此蟾乃圣上心爱之物,你若不能捉时,趁早言语。我与你奏明圣上,省得吃罪不起。”蒋平笑道:“公公但请放心,不要多虑。有水靠,求借一件。” 陈林道:“有刻叫小太监拿几件来。蒋平挑了一身极小的,脱了罪衣罪裙,穿上水靠,刚刚合体。只听圣上那边大船上,太监手提木桶,道:“蒋平,咱家这就放蟾了。”说罢,将木桶口儿向下,底儿朝上,连蟾带水俱各倒在海内。只见那蟾在水皮之上发愣。陈林这边紧催蒋平:“下去,下去!” 蒋平却不动。不多时,那蟾灵性清醒,三足一晃就不见了。蒋平方向船头将身一顺,连个声息也无,也不见了。 天子那边看的真切,暗道:“看他入水势,颇有能为。只是金蟾惟恐遗失。”跟睁睁往水中观看,半天不见影响。天子暗说:“不好!朕看他懦弱身躯,如何禁得住在水中许久。别是他捉不住金蟾,畏罪自溺死了罢?这是怎么说!朕为一蟾,要人一命,岂是为君的道理。”正在着急,忽见水中咕嘟嘟翻起泡来。此泡一翻,连众人俱各猜疑了:这必是沉了底儿了。 仁宗好生难受。君臣只顾远处观望,未想到船头以前,忽然水上起波,波纹往四下里一开,发了一个极大的圈儿。从当中露出人来,却是面向下,背朝上,真是河漂子一般。圣上看了,不由地一怔。猛见他将腰一拱,仰起头来,却是蒋平在水中跪着,两手上下合拢。将手一张,只听金蟾在掌中“呱呱”的乱叫。天子大喜道:“岂但颇识水性,竟是水势精通了!真是好混江鼠,不愧其称。”忙吩咐太监,将木桶另注新水。蒋平将金蟾放在里面,跪在水皮上,恭恭敬敬向上叩了三个头。圣上及众人无不夸赞。见他仍然踏水奔至小船,脱了衣靠。陈林更喜,仍把他带往金銮殿来。 此时圣上已回转殿内,宣包公进殿,道:“朕看他等技艺超群,豪侠尚义。国家总以鼓励人材为重。朕欲加封他等职衔,以后也令有本领的各怀向上之心。卿家以为何如?”包公原有此心,恐圣上设疑,不敢启奏,今一闻此旨,连忙跪倒奏道:“圣主神明,天恩浩荡。从此大开进贤之门,实国家之大幸也。”仁宗大悦,立刻传旨,赏了卢方等三人,也是六品校尉之职,俱在开封供职。又传旨,务必访查白玉堂、韩彰二人,不拘时日。包公带领卢方等谢恩。天子驾转回宫。 包公散朝来到衙署。卢方等三人从新又叩谢了包公。包公甚喜,却又谆谆嘱咐:“务要访查二义士、五义士,莫要辜负圣恩。”公孙策与展爷、王、马、张、赵俱各与三人贺喜。独有赵虎心中不乐,暗自思道:“我们辛苦了多年,方才挣得个校尉。如今他三人不发一刀一枪,便也是校尉,竟自与我等为伍。若论卢大哥,他的人品轩昂,为人忠厚,武艺超群,原是好的。就是徐三哥,直直爽爽,就合我赵虎的脾气似的,也还可以。独有那姓蒋的,三分不象人,七分不象鬼,瘦的那个样儿,眼看着成了干儿了,不是筋连着,也就散了!他还说动话儿,闹雁儿孤,尖酸刻薄,怎么配与我老赵同堂办事呢?”心中老大不乐。因此,每每聚谈饮酒之间,赵虎独独与蒋平不对。蒋爷毫不介意。 他等一边里访查正事,一边里彼此聚会,又耽延了一个月的光景。这一天,包公下朝,忽见两个乌鸦随着轿“呱呱”乱叫,再不飞去。包公心中有些疑惑。又见有个和尚迎轿跪倒,双手举呈,口呼“冤枉”。包兴接了呈子,随轿进了衙门。包公立刻升堂,将诉呈看毕,把和尚带上来问了一堂。原来此僧名叫法明,为替他师兄法聪辨冤。即刻命将和尚暂带下去。忽听乌鸦又来乱叫。及至退堂来到书房,包兴递了一盏茶,刚然接过,那两个乌鸦又在檐前“呱呱”乱叫。包公放下茶杯,出书房一看,仍是那两个乌鸦。包公暗暗道:“这乌鸦必有事故。”吩咐李才,将江樊、黄茂二人唤进来。李才答应。不多时,二人跟了李才进来,到书房门首。包公就差他二人,跟随乌鸦前去,看有何动静。江、黄二人忙跪下禀道:“相爷叫小人跟随乌鸦往哪里去?请即示下。”包公一声断喝道:“好狗才!谁许你等多说。派你二人跟随,你便跟去。无论是何地方,但有行踪可疑的,即便拿来见我。”说罢,转身进了书房。 江、黄二人彼此对瞧了瞧,不敢多言,只得站起,对乌鸦道:“往哪里去?走啊!”可煞作怪,那乌鸦便展翅飞起,出衙去了。二人哪敢怠慢,赶出了衙门。却见乌鸦在前,二人不管别的,低头看看脚底下,却又仰面瞧瞧乌鸦,不分高低,没有理会,已到城外旷野之地。二人吁吁带喘。江樊道:“好差使眼儿!两条腿跟着带翅儿的跑。”黄茂道:“我可顽不开了。再要跑,我就要暴脱了。你瞧我这浑身汗,全透了。”忽见那边飞了一群乌鸦来,连这两个裹住。江樊道:“不好咧!完了,咱们这两个呀呀儿哟了。好汉打不过人多。”说着话,两个便坐在地下,仰面观瞧。只见左旋右舞,飞腾上下,如何分的出来呢。江、黄二人为难。“这可怎么样呢?”猛听得那边树上“呱呱”乱叫。江樊立起身来一看,道:“伙计,你在这里呢。好啊!他两个会顽啊,敢则躲在树里藏着呢。”黄茂道:“知道是不是?”江樊道:“咱们叫它一声儿。 乌鸦啊,该走咧!” 只见两只乌鸦飞起,向着二人乱叫,又往南飞去了。江樊道:“真奇怪!”黄茂道:“别管他,咱们且跟他到那里。”二人赶步向前。刚然来至宝善庄,乌鸦却不见了。见有两个穿青衣的,一个大汉,一个后生。江樊猛然省悟道:“伙计,二青啊。”黄茂道:“不错,双皂啊。”二人说完,尚在游疑。 只见那二人从小路上岔走。大汉在前;后生在后,赶不上大汉,一着急却跌倒了,把靴子脱落了一只,却露出尖尖的金莲来。那大汉看见,转回身来将她扶起,又把靴子起,叫她穿上。黄茂早赶过来道:“你这汉子,要拐那妇人往哪里去?” 一伸手就要拿人。哪知大汉眼快,反把黄茂腕子拢住往怀里一领,黄茂难以扎挣,便就顺水推舟的趴下了。江樊过来嚷道:“故意的女扮男装,必有事故,反将我们伙计摔倒。你这厮有多大胆?”说罢,才要动手,只见那大汉将手一晃,一眨眼间,右肋下就是一拳。江樊往后倒退了几步,身不由己的,也就仰面朝天的躺下了。他二人却好,虽则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却骂不绝口,又不敢起来和他较量。只听那大汉对后生说:“你顺着小路过去,有一树林,过了树林,就看见庄门了。你告诉庄丁们,叫他等前来绑人。”那后生忙忙顺着小路去了。不多时,果见来了几个庄丁,短棍铁尺,口称:“主管,拿什么人?”大汉用手往地下一指道:“将他二人捆了,带至庄中见员外去。”庄丁听了,一齐上前,捆了就走。绕过树林,果见一个广梁大门。江、黄二人正要探听打听。一直进了庄门,大汉将他二人带至群房道:“我回员外去。”不多时,员外出来,见了公差江樊,只吓得惊疑不止。不知为了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盗珠灯花蝶遭擒获 救恶贼张华窃负逃 且说紫髯伯听和尚之言答道:“这却无妨。他决不肯回来了只管收起来罢。我且问你:闻得此处有个小丹村离此多远?”慧海道:“不过三四里之遥。”北侠道:“那里有乡绅富户以及庵观、娼妓无有呢?”和尚道:“有庵观并无娼妓。 那里不过是个村庄并非镇店。若论乡绅却有个勾乡宦。因告终养在家极其孝母家道殷实。因为老母吃斋念佛他便盖造了一座佛楼画栋雕梁壮观之甚。慢说别的就只他那宝珠海灯便是无价之宝。上面用珍珠攒成缨络排穗俱有宝石镶嵌。不用说点起来照徽明亮就是平空看去也是金碧交辉耀人二目。那勾员外只要讨老母的喜欢自己好善乐施连我们庙里一年四季皆是有香资布施的。”北侠听了便对龙涛道:“听师傅之言却有可疑。莫若冯七你到小丹村暗暗探听一番看是如何。”冯七领命飞也似地去了。龙涛便到厨房收拾饭食北侠与和尚闲谈。 忽见外面进来一人军官打扮金黄面皮细条身子另有一番英雄气概别具一番豪杰精神。和尚连忙站起相迎。那军官一眼看见北侠道:“足下莫非欧阳兄么?”北侠道:“小弟欧阳春。尊兄贵姓?”那军官道:“小弟韩彰。久仰仁兄恨不一见今日幸会。仁兄几时到此?”北侠道:“弟来三日了。”韩爷道:“如此说来龙头领与冯七他二人也早到了。” 北侠道:“龙头领来在小弟之先冯七是昨日才来。”韩爷道:“弟因有小恙多将养了几日故尔来迟叫吾兄在此耐等多多有罪。”说着话彼此就座。却见龙涛从后面出来见了韩爷便问:“四爷如何不来?”韩爷道:“随后也就到了。因他道士打扮故在后走不便同行。” 正说之间只见夜星子笑吟吟回来见了韩彰道:“二员外来了么。来的正好此事必须大家商议。”北侠问道:“你打听得如何?”冯七道:“欧阳爷料事如见。小人到了那里细细探听。原来这小子昨晚真个到小丹村去了。不知如何被人拿住又不知因何连伤二命他又逃走了。早间勾乡宦业已呈报到官还未出签缉捕呢。”大家听了测摸不出只得等蒋爷来再做道理。 你道花蝶因何上小丹村?只因他要投奔神手大圣邓车猛然想起邓车生辰已近素手前去难以相见。早巳闻得小丹村勾乡宦家有宝珠灯价值连城。莫若盗了此灯献与邓车一来祝寿二来有些光彩。这全是以小人待小人的形景他哪里知道此灯有许多的蹊跷。 二更离了河神庙一直奔到小丹村以为马到成功伸手就可拿来。谁知到了佛楼之上见宝灯高悬内注清油阴晃晃明如白昼。却有一根锁链上边檩上有环穿过去将这一头儿压在鼎炉的腿下。细细端详须将香炉挪开方能提住锁链系下宝灯。他便挽袖掖衣来至供桌之前舒开双手攥住炉耳运动气力往上一举。只听吱地一声这鼎炉竟跑到佛龛去了。炉下桌子上却露出一个窟窿系宝灯的链子也跑上房柁去了。花蝶暗说:“奇怪!”正在呆从桌上窟窿之内探出两把挠钩周周正正将两膀扣住。花蝶一见不由地着急。两膀才待挣扎又听下面吱吱吱吱连声响亮觉得挠钩约有千斤沉重往下一勒花贼再也不能支持两手一松把两膀扣了个结实。他此时是手儿扶着脖儿伸着嘴儿拱着身儿探着腰儿哈着臀儿蹶着头上蝴蝶儿颤着腿儿躬着脚后跟儿跷着膝盖儿合着眼子是撅着真是福相样儿。 谁知花蝶心中正在着急只听下面“哗啷”!“哗啷”铃铛乱响。早有人嚷道:“佛楼上有了贼了!”从胡梯上来了五六个人手提绳索先把花蝶拢住。然后主管拿着钥匙从佛桌旁边入了簧吱噔吱噔一拧随拧随松将挠钩解下。七手八脚把花蝶捆住了推拥下楼。主管吩咐道:“夜已深了明早再回员外罢。你等拿贼有功俱各有赏。方才是谁的更班儿?” 却见二人说道:“是我们俩的。”主管一看是汪明、吴升便道:“很好。就把此贼押在更楼之上你们好好看守。明早我单回员外加倍赏你们两个。”又吩咐帮拿之人道:“你们一同送至更楼仍按次序走更巡逻务要小心。”众人答应俱奔东北更楼上安置妥当各自按拨走更去了。 原来勾乡宦庄院极大四角俱有更楼。每楼上更夫四名轮流巡更周而复始。如今汪明、吴升拿贼有功免其坐更叫他二人看贼。他二人兴兴头头欢喜无限。看着花蝶道:“看他年轻轻的什么干不得偏要做贼还要偷宝灯。那个灯也是你偷的?为那个灯我们员外费了多少心机好容易安上消息你就想偷去咧!”正在说话忽听下面叫道:“主管叫你们去一个人呢!”吴升道:“这必是先赏咱们点酒儿吃食。 好兄弟你辛苦辛苦去一趟罢。”汪明道:“我去。你好生看着他。”回身便下楼去了。吴升在上面忽听噗咚一声便问道:“怎么咧?裁倒咧!没喝就醉……”话未说完却见上来一人。凹面金腮穿着一身皂衣手持钢刀。吴升要嚷只听“咔嚓”头已落地。那人“忽”地一声跳上炕来道:“朋友俺乃病太岁张华。奉了邓大哥之命原为珠灯而来。 不想你已入圈套待俺来救你。”说罢挑开绳索将花蝶背在身上逃往邓家堡邓车那里去了。 及至走更人巡逻至此见更楼下面躺着一人执灯一照却是汪明被人杀死。这一惊非小连忙报与主管。主管前来看视便问:“吴升呢”更夫说:“想是在更楼上面呢。”一叠连声唤道:“吴升!吴升!”那里有人答应。大家说:“且上去看看。”一看罢咧!见吴升真是“无生”了:头在一处尸在一处。炕上挑的绳索不少贼已不知去向。主管看了这番光景才着了慌了也顾不得夜深了连忙报与员外去了。员外闻听急起来看又细问了一番。方知道已先在佛楼上拿住一贼因夜深未敢禀报。员外痛加申饬言此事焉得不报;纵然不报也该派人四下搜寻一回更楼上多添些人看守不当如此粗心误事。主管后悔无及惟有伏认罪而已。 勾乡宦无奈只得据实禀报:如何拿获鬓边有蝴蝶的大盗如何派人看守如何更夫被杀、大盗逃脱的情节一一写明报到县内。此事一吵嚷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因此冯七来到小丹村容容易易把此事打听回来。 大家听了说:“等四爷蒋平来时再做道理。”果然是日晚间蒋爷赶到。大家彼此相见了就把花蝶之事述说一番。蒋泽长道:“水从源流树从根。这厮既然有投邓车之说还须上邓家堡去找寻。谁叫小弟来迟明日小弟就到邓家堡探访一番。可有一层如若掌灯时小弟不回来说不得众位哥哥们辛苦辛苦赶到邓家堡方妥。”众人俱各应允。饮酒叙话吃毕晚饭大家安息。一宿不提。 到了次日蒋平仍是道家打扮提了算命招子拿上渔鼓简板竟奔邓家堡而来。谁知这日正是邓车生日。蒋爷来到门前踱来踱去。恰好邓车送出一人来却是病太岁张华。因昨夜救了花蝶听花蝶说近来霸王庄马强与襄阳王交好极其亲密意欲邀同邓车前去。邓车听了满心欢喜就叫花冲写了一封书信特差张华前去投递。不想花蝶也送出来一眼瞧见蒋平兜得心内一动便道:“邓大哥把那唱道情的叫进来我有话说。”邓车即吩咐家人把那道者带进来。蒋四爷便跟定家丁进了门。见厅上邓车、花冲二人上坐。花冲不等邓车吩咐便叫家人快把那老道带来。邓车不知何意。 少时蒋爷步上台阶进入屋内放下招子、渔鼓板儿从从容容的稽道:“小道有礼了。不知施主唤进小道有何吩咐?”花冲说:“我且问你你姓什么?”蒋平道:“小道姓张。”花冲说:“你是自小儿出家还是半路儿呢?还是故意儿假扮出道家的样子要访什么事呢?要实实说来。快讲!快讲!”邓车在旁听了甚不明白便道:“贤弟你此间却是为何?”花冲道:“大哥有所不知。只因在铁岭观小弟被人暗算险些儿丧了性命。后来在月光之下虽然看不真切见他身材瘦小脚步灵便与这道士颇颇相仿。故此小弟倒要盘问盘问他。”说毕回头对蒋平道:“你到底说呀为何迟疑呢?” 蒋爷见花蝶说出真病暗道:“小子真好眼力果然不错。倒要留神!”方说道:“二位施主攀话小道如何敢插言说话呢? 小道原因家寒毫无养赡实实半路出家仗着算命弄几个钱吃饭。”花蝶道:“你可认得我么?”蒋爷假意笑道:“小道刚到宝庄如何认得施主?”花冲冷笑道:“俺的性命险些儿被你暗算你还说不认得呢!大约束手问你你也不应。”站起身来进屋内不多时手内提着一把枯藤鞭子来凑至蒋平身边道:“你敢不说实话么?”蒋爷知他必要拷打暗道:“小子你这皮鞭谅也打不动四太爷。瞧不得你四爷一身干肉你觌面来试够你小子啃个酒儿的。”这正是艺高人胆大。蒋爷竟不慌不忙地答道:“实是半路出家的何必施主追问呢?” 花冲听了不由气往上撞将手一扬唰唰唰唰就是几下子。 蒋四爷故意的“嗳哟”道“施主这是为何?平空把小道叫进宅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小道乱打起来。我乃出家之人这是什么道理?嗳哟嗳哟!这是从哪里说起?”邓车在旁看不过眼向前拦住道:“贤弟不可不可!”不知邓车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紫髯伯庭前敌邓车 蒋泽长桥下擒花蝶 且说邓车拦住花冲道:“贤弟不可。天下人面貌相同的极多你知他就是那刺你之人吗?且看为兄分上不可误赖好人。” 花蝶气冲冲地坐在那里。邓车便叫家人带道士出去。蒋平道:“无缘无故将我抽打一顿这是哪里晦气!”花蝶听说“晦气”二字站起身来又要打他多亏了邓车拦住。旁边家人也向蒋平劝道:“道爷你少说一句罢。随我快走罢。”蒋爷说:“叫我走到底拿我东西来难道硬留下不成。”家人道:“你有什么东西?”蒋爷道:“我的鼓板、招子。”家人回身刚要拿起渔鼓简板只听花冲道:“不用给他看他怎么样?”邓车站起笑道:“贤弟既叫他去又何必留他的东西倒叫他出去说混话闹得好说不好听的做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将招子拿起。 邓车原想不到招子有分两的刚一拿手一脱落将招子摔在地下。心下转想道:“啊!他这招子如何恁般沉重?”又拿起仔细一看谁知摔在地下时就把钢刺露出一寸有余。邓车看了顺手往外一抽原来是一把极锋芒的三棱蛾眉钢刺。一声“嗳呀”:“好恶道啊!快与我绑了!”花蝶早巳看见邓车手内擎着钢刺连忙过来道:“大哥我说如何?明明是刺我之人大约就是这个家伙。且不要性急须慢慢地拷打他。” 问他到底是谁、何人主使、为何与我等作对?”邓车听了吩咐家人们拿皮鞭来。蒋爷到了此时只得横了心预备挨打。花冲把椅子挪出先叫家人乱抽一顿只不要打他致命之处慢慢地拷打他。打了多时蒋爷浑身伤痕已然不少。花蝶问道:“你还不实说么?”蒋爷道:“出家人没有什么说的。”邓车道:“我且问你:你既出家要这钢刺何用?”蒋爷道:“出家人随遇而安并无庵观寺院随方居住。若是行路迟了或起身早了难道就无个防身的家伙么?我这钢刺是防范歹人的为何施主便迟疑了呢?”邓车暗道:“是呀自古吕祖尚有宝剑防身他是个云游道人毫无定止难道就不准他带个防身的家伙么?此事我未免莽撞了。” 花蝶见邓车沉吟惟恐又有反悔连忙上前道:“大哥请歇息去待小弟慢慢的拷他。”回头吩咐家人将他抬到前面空房内高高吊起自己打了又叫家人打。蒋爷先前还折辩到后来知道不免索性不言语了。花蝶见他不言语暗自思道:“我与家人打的工夫也不小了他却毫不承认。若非有本领的如何禁得起这一顿打。”他只顾思索谁知早有人悄悄地告诉邓车说那道士打得不言语了。邓车听了心中好生难安想道:“花冲也太不留情了。这又不是他家何苦把个道士活活的治死。虽为出气难道我也不嫌个忌讳么?我若十分拦他又恐他笑我说我不但事胆子小了。也罢我须如此他大约再也没有说的。”想罢来到前面。只见花冲还在那里打呢。 再看道士时浑身抽得衣服狼藉不堪身无完肤。邓车笑吟吟上前道:“贤弟你该歇息歇息了。自早晨吃了些寿面到了此时可也饿了。酒筵已然摆妥非是劣兄给他讨情今日原是贱辰难道为他耽误了咱们的寿酒吗?”一番话把个花冲提醒忙放下皮鞭道:“望大哥恕小弟忘神。皆因一时气忿就把大哥的千秋忘了。”转身随邓车出来却又吩咐家人:“好好看守不许躲懒贪酒候明日再细细的拷问。若有差错我可不依你们惟你们几个人是问。”二人一同往后面去了。 这里家人也有抱怨花蝶的说他无缘无故不知那里的邪气;也有说:给我们添差使还要充二号主子;又有可怜道士的:自午间揉搓到这时浑身打了个稀烂也不知是那葫芦药。便有人上前悄悄地问道:“道爷你喝点儿罢!”蒋爷哼了一声。旁边又有人道:“别给他凉水喝不是玩的。与其给他水喝现放着酒热热地给他温一碗不比水强么?”那个说:“真个的。你看着他我就给他温酒去。”不多时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酒。二人偷偷地把蒋爷系下来却不敢松去了绳绑一个在后面轻轻的扶起一个在前面端着酒喂他。蒋爷一连呷了几口觉得心神已定略喘息喘息便把余酒一气饮干。 此时天已渐渐的黑上来了。蒋爷暗想道:“大约欧阳兄与我二哥差不多的也该来了。”忽听家人说道:“二兄弟你我从早晨闹到这咱晚了。我饿得受不得了。”那人答道:“大哥我早就饿了。怎么他们也不来替换替换呢?”这人道:“老二你想想咱们共总多少人。如今他们在上头打饭还有空儿替换咱们吗?”蒋爷听了便插言道:“你们二位只管吃饭。我四肢捆绑又是一身伤痕还跑的了我么?”两个家人听了道:“慢说你跑不了你就是真跑了这也不是我们正宗差使也没甚要紧。你且养着精神咱们回来再见。”说罢二人出了空房将门倒扣往后面去了。 谁知欧阳春与韩彰早已来了。二人在房上张望不知蒋爷在于何处。欧阳春便递了暗号叫韩彰在房上张望自己却找寻蒋平。找到前面空房之外正听见二人嚷饿。后来听他二人往后面去了北侠便进屋内。蒋爷知道救兵到了。北侠将绳绑挑开。蒋爷悄悄道:“我这浑身伤痕却没要紧只是四肢捆得麻了一时血脉不能周流需把我夹着安置个去处方好。” 北侠道:“放心随我来。”一伸臂膀将四爷夹起往东就走。过了夹道出了角门却是花园。四下一望并无可以安身的去处。走了几步见那边有一架葡萄架幸喜不甚过高。 北侠悄悄道:“且屈四弟在这架上罢。”说罢左手一顺将蒋爷双手托起如举小孩子一般轻轻放在架上转身从背后皮鞘内将七宝刀抽出竟奔前厅而来。 谁知看守蒋爷的二人吃饭回来见空房子门已开了道士也不见了一时惊慌无措忙跑到厅上报与花蝶、邓车。他二人听了就知不好也无暇细问。花蝶提了利刃邓车摘下铁靶弓跨上铁弹子袋手内拿了三个弹子。刚出厅房早见北侠持刀已到。邓车扣上弹子把手一扬飕地就是一弹。北侠知他弹子有工夫早巳防备。见他把手一扬却把宝刀扁着一迎只听当的一声弹子落地。邓车见打不着来人一连就是三弹。 只听当当当响了三声俱各打落在地。邓车暗暗吃惊说:“这人技艺群!”便顺手在袋内掏出数枚连珠出。只听“叮当”“叮当”犹如打铁一般。 旁边花蝶看的明白见对面这一个人并不介意他却脚下使劲一个箭步以为帮虎吃食可以成功。不想忽觉脑后生风觉着有人。一回头见明晃晃的钢刀劈将下来说声:“不好!”将身一闪翻手往上一迎。哪里知道韩爷势猛刀沉他是翻腕得的不得力刀对刀只听咯当一声他的刀早巳飞起数步“当啷啷”落在尘埃。花蝶哪里还有魂咧!一伏身奔了角门往后花园去了。慌不择路无处藏身他便到葡萄架根下将身一蹲以为他算是葡萄老根儿。他如何想的到架上头还有个人呢。 蒋爷在架上四肢刚然活动猛听脚步声响定睛细看见一人奔到此处不动隐隐头上有黑影儿乱晃正是花蝶。蒋爷暗道:“我的钢刺被他们拿去手无寸铁难道眼瞅着小子藏在此处就罢了不成?有了。我何不砸他一下子也出一出拷打的恶气!”想罢轻拳两腿紧抱双肩往下一翻身噗哧地一声正砸在花蝶的身上。把花蝶砸得往前一扑险些儿嘴按地幸亏两手扶住。只觉两耳嘤地一声双睛金星乱迸说声:“不好!此处有了埋伏了。”一挺身踉里踉跄奔那边墙根去了。 此时韩彰赶到。蒋爷爬起来道:“二哥那厮往北跑了!” 韩彰嚷道:“奸贼!往哪里走?”紧紧赶来看看追上。花蝶将身一纵上了墙头。韩爷将刀一搠花蝶业已跃下。“咕嘟” “咕嘟”往东飞跑。跑过角墙忽见有人嚷道:“哪里走!龙涛在此。”飕地就是一棍。好花蝶身体灵便转身复往西跑。 谁知早有韩爷拦住。南面是墙北面是护庄河。花蝶往来奔驰许久心神已乱眼光迷离只得奔板桥而来。刚刚到了桥的中间却被一人劈胸抱住道:“小子你不洗澡吗?”二人便滚下桥去。花蝶不识水性哪里还能挣扎。原来抱花蝶的就是蒋平他同韩彰跃出墙来便在此桥埋伏。到了水中虽然不深他却掐住花蝶的脖项往水中一浸连浸了几口水花蝶已然人事不知了。此时韩爷与龙涛、冯七俱各赶上。蒋爷托起花蝶龙涛提上木桥与冯七将他绑好。蒋爷蹿将上来道:“好冷!”韩爷道:“你等绕到前面我接应欧阳兄去。”说罢一跃身跳入墙内。 且说北侠刀磕铁弹邓车心慌已将三十二子打完敌人不退正在着急。韩爷赶到嚷道:“花蝶已然被擒谅你有多大本领。俺来也!”邓车闻听不敢抵敌将身一纵从房上逃走去了。北侠也不追赶见了韩彰言花蝶已擒现在庄外。说话间龙涛背花蝶蒋爷与冯七在后来至厅前放下花蝶。蒋爷道:“好冷!好冷!”韩爷道:“我有道理。”持着刀往后面去了。不多时提了一包衣服来道:“原来姓邓的并无家小家人们也藏躲了。四弟来换衣服。”蒋平更换衣服之时谁知冯七听韩爷说后面无人便去到厨房将柴炭抱了许多登时点着烘起来。蒋平换了衣服出来道:“趁着这厮昏迷之际且松了绑。那里还有衣服也与他换了。天气寒冷若把他冻死了反为不美。”龙涛、冯七听说有理急忙与花蝶换妥仍然绑缚。一边控他的水一边向着火小子闹了个“水火相济”。 韩爷又见厅上摆着盛筵大家也都饿了彼此就座快吃痛饮。蒋爷一眼瞧见钢刺急忙佩在身边。只听花蝶呻吟道:“淹死我也。”冯七出来将他搀进屋内。花蝶在灯光之下一看见上面一人碧睛紫髯;左一人金黄面皮;右一人形容枯瘦正是那个道士;下面还有个黑脸大汉又是铁岭观被擒之人。看了半日不解是何缘故。只见蒋爷斟了一杯热酒来到花蝶面前道:“姓花的!事已如此不必迟疑。你且喝杯热酒暖暖寒。”花蝶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与俺作对?”蒋爷道:“你做的事你还不知道么?玷污妇女名节造孽多端人人切齿个个含冤;因此我等抱不平之气才特前来拿你。若问我我便是陷空岛四鼠蒋平。”花蝶道:“你莫非称翻江鼠的蒋泽长么?”蒋爷道:“正是。”花蝶道:“好好名不虚传。俺花冲被你拿住也不受辱于我。快拿酒来!”蒋爷端到他唇边花冲一饮而尽。又问道:“那上边的又是何人?”蒋爷道:“那是北侠欧阳春。那边是我二哥韩彰。这边是捕快头目龙涛。”花蝶道:“罢了罢了。也是我花冲所行不正所以惹得你等的义气。今日被擒正是我自做自受。你们意欲将我置于何地?”蒋爷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方是男子。明早将你解到县内完结了勾乡宦家杀死更夫一案便将你解赴东京任凭开封府落。”花冲听了便低头不语。 此时天已微明先叫冯七到县内呈报去了。北侠道:“劣兄有言奉告:如今此事完结我还要回茉花村去。一来你们官事我不便混在里面;二来因双侠之令妹于冬底还要与展南侠毕姻面恳至再是以我必须回去。”韩、蒋二人难以强留只得应允。 不多时县内派了差役跟随冯七前来起解花冲到县。北侠与韩、蒋二人同出了邓家堡彼此执手分别。北侠仍回茉花村。韩、蒋二人同到县衙。惟有邓车悄悄回家听说花冲被擒他恐官司连累忙忙收拾收拾竟奔霸王庄去了后文再表。不知花冲到县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花蝶正法展昭完姻 双侠饯行静修测字 且说蒋、韩二位来到县前蒋爷先将开封的印票拿出投递进去。县官看了连忙请至书房款待。问明底细立刻升堂。 花冲并无推诿甘心承认。县官急办了详文派差跟随韩、蒋、龙涛等押解花冲起身。一路上小心防范逢州过县皆是添役护送。 一日来至东京蒋爷先至公厅见了众位英雄被此问了寒暄卢方先问:“找的二弟如何?”蒋平便将始末述说了一遍。“现今押解着花冲随后就到。”大家欢喜无限。卢方、徐庆、白玉堂、展昭相陪迎接韩彰。蒋爷连忙换了服色来到书房回禀包公。包公甚喜即命包兴传出话来:“如若韩义士到来请到书房相见。” 此时卢方已迎着韩彰结义弟兄彼此相见了自是悲喜交集。南侠见了韩爷更觉亲热。暂将花冲押在班房大家同定韩爷来至公所各通姓名相见。独到了马汉徐庆道:“二哥你老弩箭误伤的就是此人。”韩爷听了不好意思连连谢罪。 马汉道:“三弟如今俱是一家人了你何必又提此事!”赵虎道:“不知者不作罪不打不成相与。以后谁要忌妒谁他就不是好汉就是个小人了。”大伙俱各大笑。公孙先生道:“方才相爷传出话来如若韩兄到来即请书房相见。韩兄就同小弟先到书房要紧。”韩彰便随公孙先生去了。 这里南侠吩咐备办酒席与韩、蒋二位接风。不多时公孙策等出来刚至茶房门前见张老儿带定邓九如在那里恭候。 九如见了韩爷向前深深一揖口称:“韩伯伯在上小侄有礼。”韩爷见是个宦家公子连忙还礼一时忘怀再也想不起是谁来。张老儿道:“军官爷难道把汤圆铺的张老儿忘了么?”韩爷猛然想起道:“你二人为何在此?”包兴便将在酒楼相遇带至开封我家三公子奉相谕将公子认为义子的话说了一遍。韩爷听了欢喜道:“真是福随貌转我如何认得?如此说公子清了!”大家笑着来至公所之内。见酒筵业已齐备大家谦逊彼此就座。卢方便问:“见了相爷如何?”公孙策道:“相爷见了韩兄甚是欢喜说了好些渴想之言。已吩咐小弟办折子就以拿获花冲韩兄押解到京为题明早启奏。大约此折一上韩兄必有好处。”卢方道:“全仗贤弟扶持。”韩爷又叫伴当将龙涛请进来大家见了。韩爷道:“多承龙兄一路勤劳方才已回禀相爷俟事毕之后回去不迟。所有护送差役俱各有赏。”龙涛道:“小人仰赖二爷、四爷拿获花冲只要报仇雪恨龙涛生平之愿足矣。”话刚至此只见包兴传出话来道:“相爷吩咐立刻带花冲二堂听审。”公孙先生、王、马、张、赵等听了连忙到二堂伺候去了。 这里无执事的暂且饮酒叙话。南侠便问花蝶事体韩爷便述说一番。又深赞他人物本领只可惜一宗大毛病把个人带累坏了。正说之间王、马、张、赵等俱各出来。赵虎连声夸道:“好人物好胆量!就是他所作之事不端可惜了!” 众人便问相爷审得如何。王朝、马汉道:“何用审问他自己俱各通说了。实实罪在不赦。招已画了。此时相爷与公孙先生拟他的罪名明日启奏。”不多时公孙策出来道:“若论他杀害人命实在不少惟独玷污妇女一节较重理应凌迟处死。相爷从轻改了个斩立决。”龙涛听了心内畅快。大家从新饮酒喜悦非常。饮毕各自安歇。 到了次日包公上朝递折。圣心大悦立刻召见韩彰也封了校尉之职。花冲罪名依议。包相就派祥符县监斩仍是龙涛、冯七带领衙役押赴市曹行刑。回来到了开封见众英雄正与韩彰贺喜龙涛又谢了韩、蒋二人他要回去。韩爷、蒋爷二位赠了龙涛百金所有差役俱备赏赐各回本县去了。龙涛从此也不在县内当差了。 这里众英雄欢喜聚在一处快乐非常。除了料理官事之外便是饮酒作。卢方等又在衙门就近处置了寓所仍是五人同居。 自闹东京弟兄分手至此方能团聚。除了卢方一年回家两次收取地租其金四人就在此处居住当差供职甚是方便。南侠原是丁大爷给盖的房屋预备毕姻。因日期近了也就张罗起来。不多几日丁大爷同老母、妹子来京南侠早已预备了下处。众朋友俱各前来看望都要会会北侠。谁知欧阳春再也不肯上东京同丁二爷在家看家。众人也只得罢了。到了临期所有迎妆嫁娶之事也不必细说。 南侠毕姻之后就将丁母请来同居每日与丁大爷会同众朋友欢聚。刚然过了新年丁母便要回去。众英雄与丁大爷义气相投恋恋难舍。今日你请明日我邀这个送行那个饯别聚了多少日期好容易方才起身。 丁兆兰随着丁母回到家中见了北侠说起:“开封府的朋友人人羡慕大哥恨不得见面抱怨小弟不了。”北侠道:“多承众位朋友的惜爱实是劣兄不惯应酬。如今贤弟回来诸事已毕劣兄也就要告辞了。”丁大爷听了诧异道:“仁兄却是为何?难道小弟不在家时舍弟有什么不到之处么?” 北侠笑道:“你我岂是那样的朋友。贤弟不要多心。劣兄有个贱恙:若要闲的日子多了便要生病。所谓劳人不可多逸逸则便不消受了。这些日子贤弟不来已觉焦心烦躁。如今既来了必须放我前去庶免灾缠病绕。”兆兰道:“既如此小弟与仁兄同去。”北侠道:“那如何使得你非劣兄可比。现在老伯母在堂而且妹子新嫁更要二位贤弟不时的在膝下承欢省得老人家寂寞。再者劣兄出去闲游毫无定所。难道贤弟就忘了‘游必有方’吗?”兆兰、兆蕙听见北侠之言是决意要去的只得说道:“既如此再屈留仁兄两日俟后日起身如何?”北侠只得应允。这两日的欢聚自不必说。到了第三日兆兰、兆蕙备了酒席与北侠饯行并问现欲何往。北侠道:“还是上杭州一游。”饮酒后提了包裹双侠送至庄外各道珍重.彼此分手。 北侠上了大路散步逍遥逢山玩山遇水赏水凡有古人遗迹再没有不游览的。一日来至仁和县境内见一带松树稠密远远见旗杆高出青霄。北侠想道:“这必是个大寺院何不瞻仰瞻仰。”来到庙前一看见匾额上携着“盘古寺”三字殿宇墙垣极其齐整。北侠放下包裹拂去尘垢端正衣襟方携了包裹步入庙中。上了大殿瞻仰圣像却是“三皇”。才礼拜毕只见出来一个和尚年纪不足三旬见了北侠问讯。 北侠连忙还礼问道:“令师可在庙中么?”和尚道:“在后面。施主敢是找师父么?”北侠道:“我因路过宝刹一来拜访令师二来讨杯茶吃。”和尚道:“请到客堂待茶。”说罢在前引路来到客堂。真是窗明几净朴而不俗。和尚张罗煮茶。不多一会茶已烹到。早见出来个老和尚年纪约七旬面如童颜精神百倍。见了北侠问了姓名。北侠一一答对。 又问:“吾师上下?”和尚答道:“上静下修。”二人一问一答谈了多时彼此敬爱。看看天已晚了和尚献斋。北侠也不推辞随喜吃了。和尚更觉欢喜便留北侠多盘桓几日。北侠甚合心意便住了。晚间无事因提起手谈谁知静修更是酷好。二人就在灯下下了一局不相上下。萍水相逢遂成莫逆。北侠一连住了几日。 这日早晨北侠拿出一锭银来交与静修作为房金。和尚哪里肯受道:“我这庙内香火极多客官就是住上一年半载这点薪水之用足以供的起。千万莫要多心。”北侠道:“虽然如此我心甚是不安。权作香资莫要推辞。”静修只得收了。北侠道:“吾师无事还要领一局肯赐教否?”静修道:“争奈老僧力弱恐非敌手。”北侠道:“不吝教足矣何必太谦。”二人放下棋枰对奕多时。忽见外面进来一个儒者衣衫烂破形容桔瘦手内持定几幅对联望着二人一揖。北侠连忙还礼道:“有何见教?”儒者道:“学生贫困无资写得几幅对联望祈居士资助一二。”和尚听了便立起身来接过对联打开一看不由地失声叫好。未知静修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彻地鼠恩救二公差 白玉堂智偷三件宝 且说那员外迎面见了两个公差,谁知他却认得江樊,连忙吩咐家丁,快快松了绑缚,请到里面去坐。你道这员外却是何等样人?他姓林,单名一个春字,也是个不安本分的。当初同江樊他两个人,原是破落户出身,只因林春发了一注外财,便与江樊分手。江樊却又上了开封府当皂隶,暗暗的熬上了差役头目。林春久已听得江樊在开封府当差,就要仍然结识于他。 谁知江樊见了相爷秉正除奸,又见展爷等英雄豪侠,心中羡慕,颇有向上之心。他竟改邪归正,将夙日所为之事一想,全然不是在规矩之中,以后总要做好事,当好人才是。不想,今日被林春主管雷洪拿来,见了员外却是林春。林春连声“恕罪”,即刻将江樊、黄茂让至待客厅上。献茶已毕,林春欠身道:“实实不知是二位上差,多有得罪。望乞看当初的份上,务求遮盖一二。”江樊道:“你我原是同过患难的,这有什么要紧。但请放心。”说罢,执手,别过头来,就要起身。这本是个脱身之计。不想林春更是奸滑油透的,忙拦道:“江贤弟,且不必忙。”便向小童一使眼色。小童连忙端出一个盘子,里面放定四封银子。林春笑道:“些须薄礼,望乞笑纳。”江樊道:“林兄,你这就错了。似这点事儿,有甚要紧,难道用这银子买嘱小弟不成?断难从命。”林春听了,登时放下脸来道:“江樊,你好不知时务。我好意念昔日之情,赏脸给你银两,你竟敢推托。想来你是仗着开封府,藐视于我。好!好!”回头叫声:“雷洪,将他二人吊起来,给我着实拷打。立刻叫他写下字样,再回我知道。” 雷洪即吩咐庄丁捆了二人,带至东院三间屋内。江樊、黄茂也不言语,被庄丁推至东院,甚是宽阔。却有三间屋子,是两明一暗。正中柁上有两个大环,环内有链,链上有钩。从背缚之处伸下钩来,钩住腰间丝绦,往上一拉,吊的脚刚离地,前后并无依靠。雷洪叫庄丁搬个座位坐下,又吩咐庄丁用皮鞭先抽江樊。江樊到了此时,便把当初的泼皮施展出来,骂不绝口。庄丁连抽数下,江樊谈笑自若道:“松小子!你们当家的惯会打算盘,一点荤腥儿也不给你们吃,尽与你们豆腐,吃得你们一点劲儿也没有。你这是打人呢,还是与我去痒痒呢?” 雷洪闻听,接过鞭子来,一连抽了几下。江樊道:“还是大小子好。他到底儿给我抓抓痒痒,孝顺孝顺我呀。”雷洪也不理他,又抽了数下。又叫庄丁抽黄茂。黄茂也不言语,闭眼合睛,惟有咬牙忍疼而已。江樊见黄茂挨死打,惟恐他一哼出来就不是劲儿了。他却拿话往这边领着说:“你们不必抽他了。他的困大,抽着抽着就睡着了。你们还是孝顺我来罢。”雷洪听了,不觉怒气填胸,向庄丁手内接过皮鞭子来,又打江樊。江樊却是嘻皮笑脸。闹得雷洪无法,只得歇息歇息。 此时日已衔山,将有掌灯时候,只听小童说道:“雷大叔,员外叫你老吃饭呢。”雷洪叫庄丁等皆吃饭去,自己出来将门带上,扣了吊儿,同小童去了。这屋内江、黄二人,听了听外面寂静无声,黄茂悄悄说道:“江大哥,方才要不是你拿话儿领过去,我有点顽不开了。”江樊道:“你等着吧,回来他来了,这顿打那才够驼的呢。”黄茂道:“这可怎么好呢?”忽见里间屋内一人啼哭,却看不出是什么模样。江樊问道:“你是什么人?”那人道:“小老儿姓豆。只因同小女上汴梁投亲去,就在前面宝善庄打尖。不想这员外由庄上回来,看见小女,就要抢掠。多亏了一位义士,姓韩名彰,救了小老儿父女二人,又赠了五两银子。不料不识路径,竟自走入庄内,却就是这员外庄里。因此被他仍然抢回,将我拘禁在此。尚不知我女儿性命如何?”说着说着就哭了。江、黄二人听了说是韩彰,满心欢喜道:“咱们倘能脱了此难,要是找着韩彰,这才是一件美差呢。 正说至此,忽听了吊儿一响,将门闪开一缝,却进来了一人。火扇一晃,江、黄二人见他穿着夜行衣靠,一色是青。忽听豆老儿说道:“原来是恩公到了。”江、黄听了此言,知是韩彰,忙道:“二员外爷,你老快救我们才好。”韩彰道:“不要忙。”从背后抽出刀来,将绳索割断,又把铁链钩子摘下。 江、黄二人已觉痛快。又放了豆老儿。那豆老儿因捆他的工夫大了,又有了年纪,一时血脉不能周流。韩彰便将他等领出屋来,悄悄道:“你们在何处等等,我将林春拿住,交付你二人,好去请功。再找找豆老的女儿在何处。只是这院内并无藏身之所,你们在何处等呢?”忽见西墙下有个极大的马槽扣在那里,韩彰道:“有了。你们就藏在马槽之下如何呢?”江樊道:“叫他二人藏在里面罢,我是闷不惯的。我一人好找地方,另藏在别处罢。”说着就将马槽一头掀起,黄茂与豆老儿跑进去,仍然扣好。 二义士却从后面上房,见各屋内灯光明亮,他却伏在檐前往下细听。有一个婆子说道:“安人,你这一片好心,每日烧香念佛的,只保佑员外平安无事罢。”安人道:“但愿如此。只是再也劝不过来的。今日又抢了一个女子来,还锁在那边屋里呢。不知又是什么主意?”婆子道:“今日不顾那女子了。” 韩爷暗喜:“幸而女子尚未**。”又听婆子道:“还有一宗事最恶呢。原来咱们庄南有个锡匠,叫什么季广,他的女人倪氏,和咱们员外不大清楚。只因锡匠病才好了,咱们员外就叫主管雷洪定下一计策,叫倪氏告诉他男人,说他病时曾许下在宝珠寺烧香。这寺中有个后院子,是一块空地,并丘着一口棺材,墙却倒塌不整。咱们雷洪就在那里等她。”安人问道:“等她做什么?”婆子道:“这就是他们定的计策。那倪氏烧完了香,就要上后院子小解,解下裙子来搭在丘子上,及至小解完了,就不见了。因此她就回了家了。到了半夜,有人敲门嚷道:‘送裙子来了。’倪氏叫男人出去,就被人割了头去了。这倪氏就告到祥符县,说庙内昨日失去裙子,夜间夫主就被人杀了。县官听罢,就疑惑庙内和尚身上,即派人前去搜寻,却于庙内后院丘子旁边,见有浮土一堆。刨开看时,就是那条裙子包着季广的脑袋呢。差人就把本庙的和尚法聪拿了去了。用酷刑审问,他如何能招呢?谁知法聪有个师弟,名叫法明,募化回来听见此事,他却在开封府告了。咱们员外听见此信,恐怕开封问事厉害,万一露出马脚来不大稳健;因此,又叫雷洪拿了青衣小帽,叫倪氏改装藏在咱们家里,就在东跨所,听说今晚成亲。你老人家想想,这是什么事?平白无故的生出这等毒计!” 韩爷听毕,便绕至东跨所,轻轻落下。只听屋内说道:“那开封府断事如神,你若到了那里,三言两语包管露出马脚来,那还了得。如今这个法子,谁想的到你在这里呢?这才是万年无忧呢。”妇人说道:“就只一宗,我今日来时,遇见两个公差,偏偏的又把靴子掉了,露出脚来。喜的好在拿住了,千万别要把他们放走了。”林春道:“我已告诉雷洪,三更时把他们结果了就完了。”妇人道:“若如此,事情才得干净呢。” 韩二爷听至此,不由气往上撞,暗道:“好恶贼!”却用手轻轻的掀起帘栊,来至堂屋之内。见那边放着软帘,走至跟前,猛然的将帘一掀,口中说道:“嚷就是一刀!”却把刀一晃,满屋明亮。林春这一吓不小。见来人身量高大,穿着一身青靠,手持明亮亮的刀,借灯光一照,更觉难看。便跪倒哀告道:“大王爷饶命!若用银两,我去取去。”韩彰道:“俺自会取,何用你去!且先把你捆了再说。”见他穿着短衣,一回头看见丝绦放在那里,就一伸手拿过来,将刀咬在口中,用手将他捆了个结实。又见有一条绢于,叫林春张开口,给他塞上。再看那妇人时,已经哆嗦在一堆。顺手提将过来,却把拴帐钩的绦子割下来,将妇人捆了。又割下一副飘带,将妇人的口也塞上。 正要回身出来找江樊等,忽听一声嚷,却是雷洪到东院持刀杀人去了,不见江、黄、豆老,连忙呼唤庄丁搜寻,却在马槽下搜出黄茂、豆老,独独不见了江樊,只得来禀员外。韩爷早迎至院中,劈面就是一刀。雷洪眼快,用手中刀尽力一磕,几乎把韩爷的刀磕飞。韩爷暗道:“好力量!”二人往来多时。 韩爷技艺虽强,吃亏了力软;雷洪的本领不济,便宜力大,所谓“一力降十会”。韩爷看看不敌,猛见一块石头飞来,正打在雷洪的脖项之上,不由地向前一栽。韩爷手快,反背就是一刀背,打在脊梁骨上。这两下才把小子闹了个嘴吃屎。韩爷刚要上前,忽听道:“二员外不必动手,待我来。”却是江樊上前,将雷洪绑了。 原来江樊见雷洪呼唤庄丁搜查,他却隐在黑暗之处。后见拿了黄茂、豆老,雷洪吩咐庄丁:“好生看守,待我回员外去。” 雷洪前脚走,江樊却后边暗暗跟随。因无兵刃,走着随便拣了一块石头儿,在手内拿着。可巧遇韩爷同雷洪交手,他却暗打一石,不想就在此石上成功。韩爷又搜出豆 女,交付与林春之妻,吩咐候案完结时,好叫豆老儿领去。复又放了黄茂、豆老。 江樊等又求韩爷护送。韩爷便把窃听设计谋害季广,法聪含冤之事,一一叙说明白。江樊又说:“求二员外亲至开封府去。”并言卢方等已然受职。韩爷听了,却不言语,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江、黄二人却无奈何,只得押解二人来到开封,把义士解救,以及拿获林春、倪氏、雷洪,并韩彰说的谋害季广,法聪冤枉之事,俱各禀明了。 包公先差人到祥符县提法聪到案,然后立刻升堂带上林春、倪氏、雷洪等一群人犯,严加审讯。他三人皆知包公断事如神,俱各一一招认。包公命他们俱画招具结收禁,按律定罪。仍派江樊、黄茂带了豆老儿到宝善庄,将他女儿交代明白,投亲去罢。及至法聪提到,又把原告法明带上堂来,问他等乌鸦之事。 二人发怔,想了多时,方才想起。原来这两只乌鸦是宝珠寺庙内槐树上的,因被风雨吹落,两个雏鸦将翎摔伤。多亏法聪好好装在筐箩内将养,任其飞腾自去。不意竟有鸣冤之事。包公听了点头,将他二人释放无事。 此案已结,包公来到书房,用毕晚饭。将有初鼓之际,江、黄二人从宝善庄回来,将带领豆老儿将他女儿交代明白的话回了一遍。包公念他二人勤劳辛苦,每人赏银二十两。二人叩谢,一齐立起。刚要转身,又听包公唤道:“转来。”二人连忙止步,向上侍立。包公又细细询问韩彰。二人从新细禀一番,方才出来。包公细想:“韩彰不肯来之事,是何缘故?并且告诉他卢方等圣上并不加罪,已皆受职。他听了此言,应当有向上之心,如何又隐密而不来呢?”猛然省悟道:“哦,是了,是了。他因白玉堂未来,他是决不肯先来的。”正在思索之际,忽听院内拍地一声,不知是何物落下。包兴连忙出去,却进一个纸包儿来,上写着“急速拆阅”四字。包公看了,以为必是匿名帖子,或是其中别有隐情。拆开看时,里面包一个石子,有个字柬儿上面写着:“我今特来借三宝,暂且携归陷空岛。南侠若到卢家庄,管叫‘御猫’跑不了。”包公看罢,便叫包兴前去看视三宝,又令李才请展护卫来。 不多时展爷来至书房,包公即将字柬与展爷看了。展爷忙问道:“相爷可曾差人看三宝去了没有?”包公道:“已差包兴看视去了。”展爷不胜惊骇道:“相爷中了他拍门投石问路之计了。”包公问道:“何以谓之投石问路呢?”展爷道:“这来人本不知三宝在于何处,故写此字,令人设疑。若不使人看视,他却无法可施;如今已差人看视,这是领了他去了。此三宝必失无疑了。”正说至此,忽听那边一片声喧,展爷吃了一惊。不知所嚷为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杜雍课读侍妾调奸 秦昌赔罪丫环丧命 且说静修和尚打开对联一看见写得笔法雄劲字体遒劲不由的连声赞道:“好书法!好书法!”又往儒者脸上一望见他虽然穷苦颇含秀气而且气度不凡不由的慈悲心一动。 便叫儒者将字放下吩咐小和尚带到后面梳洗净面款待斋饭。儒者听了深深一揖随着和尚后面去了。北侠道:“我见此人颇颇有些正气决非假冒斯文。”静修道:“正是。老僧方才看他骨格清奇更非久居人下之客。”说罢复又下棋。 刚然终局只见进来一人年约四旬以外和尚却认得是秦家庄员外秦昌连忙让座道:“施主何来?这等高兴。” 秦员外道:“无事不敢擅造宝刹。只因我这几日神有些不安特来恳求吾师一卜。”和尚笑道:“此话从何说起!老僧是不会占卜的。员外听谁说来?”秦昌道:“出家人不该打诓语。曾记那年敝庄有个王老儿为孙子得病愁烦。是吾师问他因何愁烦他说出缘故。吾师道:‘你说一个字来我与你测一测。’他就写了个鸳鸯的‘鸳’字。刚然写完吾师正在测度之际忽然一阵风将纸条吹起。他忙用镇纸一押不偏不正押在‘鸳’字头上。吾师就长叹了一声道:‘你这小孙儿是不能活的了。你快回去罢。’老王听了即刻回家谁知他那孙子就死了。因此他就传扬开了说吾师神卜。谁人不知如何单单的瞒我呢!”静修笑道:“这原是一时的灵机不过测测字如何算得会卜呢?”秦昌道:“吾师既能测字何妨给我测个字呢。”静修没法儿只得说道:“既如此这倒容易。员外就说一个字待老僧测测看。说的是了员外别喜欢;说的不是了员外也别恼。”秦昌道:“君子问祸不问福。方才吾师说‘容易’就是这个‘容’字罢。”静修写出来端详了多时道:“此字无偏无倚却是个端正字体。按字意说来‘有容德乃大’‘无欺心自安’。员外做事光明毫无欺心这是好处。然凡事须有涵容不可急躁。未免急则生变与事就不相宜了。员外以后总要涵容遇事存在心里管保遇难呈样转祸为福。老僧为何说这个话呢?只因此字拆开看有些不妙。 员外请看此字若拆看是个穴下有人口若要不涵容惟恐人口不利。这也是老僧妄说员外休要见怪。”员外道:“多承吾师指教焉有见怪之理。” 北侠在旁听了颇有意思连忙说道:“吾师也替我测一字。”静修道:“善哉!善哉!今日老僧如何造起口孽来了。 快请说字罢。”北侠道:“就是‘善’字罢。”静修思索了一番道:“此字也是端正字体。善乃人之本性。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善是随在皆有。处处存心为善济困扶危剪恶除强瞧着行事狠毒细细想来却是一片好心。这方是真善。再按此字拆开居士平生多义气廿载入空门。将来二十年后也不过老僧而已。”北侠听了连连称是:“承教承教!佩服佩服!” 谁知说话间秦昌屡盼桌上的对联。见静修将字测完方立起身来把对联拉开一看连声夸赞:“好字!好字!这是吾师的大笔么?”静修道:“老僧如何写的来?这是方才一儒者卖的。”秦昌道:“此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静修道:“现在后面。他原是求资助的并未问他姓名。”秦昌道:“如此说来是个寒儒了。我为小儿屡欲延师训诲未得其人。如今既有儒者吾师何不代为聘请岂不两便么?”静修笑道:“延师之道理宜恭敬不可因他是寒士便藐视于他。 似如此草率非待读书人之理。”秦昌立起身来道:“吾师责备的甚是。但弟子惟恐错过机会不得其人故此觉得草率了。”连忙将外面家童唤进来吩咐道:“你到家将衣帽靴衫取来并将马快快备两匹来。”静修见他延师心诚只得将儒者请来。谁知儒者到了后面用热水洗去尘垢更觉满面光华秀色可餐。秦昌一见欢喜非常连忙延至上座自己在下面相陪。 原来此人姓杜名雍是个饱学儒流一生性气刚直又是个落落寡合之人。静修便将秦昌延请之意说了。杜雍却甚愿意秦昌乐不可言。少时家童将衣衫靴帽取来秦昌恭恭敬敬奉与杜雍。杜雍却不推辞将通身换了更觉落落大方。秦昌别了静修、北侠便与杜雍同行。出了山门秦昌便要坠镫杜雍不肯谦让多时。二人乘马来至庄前下马。家童引路来到书房。献茶已毕即叫家人将学生唤出。 原来秦昌之子名叫国璧年方十一岁。安人郑氏三旬以外年纪。有一妾名叫碧蟾。丫环、仆妇不少。其中有个大丫环名叫彩凤服侍郑氏的;小丫环名叫彩霞服侍碧蟾的。外面有执事四人:进宝、进财、进禄、进喜。秦昌虽然四旬年纪还有自小儿的乳母白氏年已七旬将近。人丁算来也有三四十口家道饶余。员外因一生未能读书深以为憾故此为国璧谆谆延师也为改换门庭之意。 自拜了先生之后一切肴馔甚是精美。秦昌虽未读过书却深知敬先生也就难为他。往往有那不读书的人以为先生的饭食随便俱可漫不经心的很多那似这秦员外拿着先生当敬天神的一般。每逢自己讨取账目之时便嘱咐郑氏安人先生饭食要紧不可草率务要小心。即或安人不得暇就叫彩凤照料习以为常。谁知暴已惹起侍妾的疑忌来了。一日员外又去讨账临行嘱咐安人与大丫头先生处务要留神好好款待。员外去后彩凤照料了饭食叫人送至书房。碧蟾也便悄悄随至书房在窗外偷看。见先生眉清目秀三旬年纪儒雅之甚。不看则已看了时邪心顿起。 也是活该有事。这日偏偏员外与国璧告了半天假带他去探亲。碧蟾听了此信暗道:“许他们给先生做莱难道我就不许么?”便亲手做了几样菜用个小盒盛了叫小丫头彩霞送至书房。不多时回来了。他便问:“先生做什么呢?” 彩霞道:“在那里看书呢。”碧蟾道:“说什么没有?”丫环道:“他说:‘往日俱是家童送饭今日为何你来?快回去罢。’将盒放在那里我就来了。”碧蟾暗道:“奇怪为何不吃呢?”便叫彩霞看了屋子他就三步两步来到书房撕破窗纸往里窥看。见盒子依然未动他便轻轻咳嗽。杜先生听了抬头看时见窗上撕了一个窟窿有人往里偷看却是年轻妇女连忙问道:“什么人?”窗外答道:“你猜是谁?”杜先生听这声音有些不雅忙说道:“这是书房还不退了。”窗外答道:“谅你也猜不着。我告诉你:我比安人小比丫环大。今日因员外出门家下无人特来相会。”先生听了话道:“不要唠叨快回避了!”外面说道:“你为何如此不知趣?莫要辜负我一片好心。这里有表记送你。”杜雍听了登时紫涨面皮气往上撞嚷道:“满口胡说!再不退我就要喊叫起来!”一边嚷一边拍案大叫。正在愤怒忽见窗外影儿不见了。先生仍气忿忿的坐在椅子上面暗想道:“这是何说!可惜秦公待我这番光景竟被这贱人带累坏了。我需随便点醒了他庶不负他待我之知遇。”你道碧蟾为何退了?原来他听见员外已回来了故此急忙退去。 且言秦昌进内更换衣服便来到书房。见先生气忿忿坐在那里也不为礼。回头见那边放着一个小小圆盒里面酒菜极精纹丝儿没动。刚要坐下问话见地下黄澄澄一物连忙毛腰捡起却是妇女带的戒指。一声儿没言语转身出了书房。 仔细一看却是安人之物不由地气冲霄汉直奔卧室去了。 你道这戒指从何而来?正是碧蟾隔窗抛入的表记。杜雍正在气忿喊叫之时不但没看见连听见也没有。秦昌来到卧室之内见郑氏与乳母正在叙话不容分说开口大骂道:“你这贱人干得好事!”乳母不知为何连忙上前解劝。彩凤也上来拦阻。郑氏安人看此光景不知是那一葫芦药。秦昌坐在椅上半晌方说道:“我叫你款待先生不过是饮馔精心。谁叫你跑到书房叫先生瞧不起我连理也不理。这还有个闺范么?”安人道:“哪个上书房来?是谁说的?”秦昌道:“现有对证。”便把戒指一扔。郑氏看时果是自己之物连忙说道:“此物虽是我的却是两个一个留着自带一个赏了碧蟾了。”秦昌听毕立刻叫彩凤去唤碧蟾。 不多时只见碧蟾披头散彩凤哭哭啼啼一同来见员外。一个说:“彩凤偷了我的戒指去到书房陷害于我。” 一个说:“我何尝到姨娘屋内。这明是姨娘去到书房如今反来讹我。”两个你言我语分争不休。秦昌反倒不得主意竟自分解不清。自己却后悔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把安人厚骂一顿太莽撞了。倒是郑氏有主意将彩凤唬呼住了叫乳母把碧蟾劝回屋内。秦昌不能分析此事坐在那里呆生闷气。少时乳母过来安人与乳母悄悄商议:此事须如此如此方能明白。乳母道:“此计甚妙。如此行来也可试出先生心地如何了。”乳母便一一告诉秦昌。秦昌深以为是。 到了晚间天到二鼓之后秦昌同了乳母来到书房。只见里面尚有灯光杜雍业已安歇。乳母叩门道:“先生睡了么?”杜雍答道:“睡了。做什么?”乳母道:“我是姨娘房内的婆子。今员外已在上房安歇了姨娘派我前来请先生到里面有话说。”杜雍道:“这是什么道理?白日在窗外聒絮了多时怪道他说比安人小比丫环大原来是个姨娘。你回去告诉她若要如此的闹法我是要辞馆的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外面秦昌听了心下明白便把白氏一拉他二人抽身回到卧室。秦昌道:“再也不消说了也不用再往下问了。只这‘比安人小比丫环大’一语却是碧蟾贱人无疑了。我还留她何用!若不急早杀却她难去心头之火。”乳母道:“凡事不可急躁。你若将她杀死一来人命关天二来丑声传扬反为不美。”员外道:“似此如之奈何呢?”乳母道:“莫若将她锁禁在花园空房之内或将她饿死或将她囚死也就完了事了。”秦昌深以为是。次日黎明使吩咐进宝将后花园收拾出了三间空房就把碧蟾锁禁。吩咐不准给她饭食要将她活活饿死。不知碧蟾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秦员外无辞甘认罪 金琴堂有计立明冤 且说碧蟾素日原与家人进宝有染今将她锁禁在后花园空房不但不能挨饿反倒遂了二人私欲。他二人却暗暗商议计策。碧蟾说:“员外与安人虽则居在上房却是分寝员外在东间安人在西间。莫若你夤夜持刀将员外杀死就说安人怀恨将员外谋害。告到当官那时安人与员外抵了命我掌了家园咱们二人一生快乐不尽强如我为妾你是奴呢。”说得进宝心活也不管天理昭彰半夜里持刀来杀秦昌。 且说员外白那日错骂了安人至今静中一想原是自己莽撞。如今既将碧蟾锁禁安人前如何不赔罪呢?到了夜静更深自己持灯来至西间。见郑氏刚然歇下他便进去。 彩凤见员外来了不便在跟前只得溜出来。她却进了东间摸了摸卧具铺设停当暗自思道:“姨奶奶碧蟾她从前原与我一样丫头。员外拣了她收做二房我曾拟陪一次。如今碧蟾既被员外锁禁此缺已出不消说了理应是我坐补。” 妄想得缺不觉神魂迷乱一歪身躺在员外枕上竟自睡去。 她却那里知道进宝持刀前来轻轻的撬门而入人黑暗之中摸着脖项狠命一刀。可怜要即补缺的彩凤竟被恶奴杀死。 进宝以为得意回到本屋之中见一身的血迹刚然脱下要换只听员外那里一叠连声叫“进宝”。进宝听了吃惊不小方知员外未死。一边答应一边穿衣来到上房。只因员外由西间赔罪回来见彩凤已被杀在卧具之上故此连连呼唤。见了进宝便告诉他彩凤被杀一节。进宝方知把彩凤误杀了。 此时安人已知连忙起来。大家商议郑氏道:“事已如此莫若将彩凤之母马氏唤来告诉她多多给她银两将她女儿好好殡殓就是了。”秦昌并无主意立刻叫进宝告诉马氏去。 谁知进宝见马氏就挑唆言其女儿是秦昌因奸不遂愤怒杀死叫马氏连夜到仁和县报官。 金必正金大老爷因是人命重案立刻前来相验。秦昌出其不意只得迎接官府。就在住房廊下设了公案。金令亲到东屋看了问道:“这铺盖是何人的?”秦昌道:“就是小民在此居住。”金令道:“这丫头她叫什么?”秦昌道:“叫彩凤。”金令道:“她在这屋里住么?”秦昌道:“她原是服侍小民妻子在西屋居住的。”金令道:“如此说来你妻子住在西间了。”秦昌答应:“是。”金令便叫仵作前来相验果系刀伤。金令吩咐将秦昌带到衙中听审暂将彩凤盛殓。 转到衙中先将马氏细问了一番。马氏也供出秦昌久已分寝东西居住她女儿原是服侍郑氏的。金令问明才带上秦昌来问他为何将彩凤杀死。谁知秦昌别的事没主意他遇这件事倒有了主意回道:“小民将彩凤诱至屋内因奸不遂一时忿恨将她杀死。”你道他如何恁般承认?他想:“我因向与妻子东西分住如何又说出与妻子赔罪呢?一来说不出口来二来惟恐官府追问因何赔罪又叨顿出碧蟾之事。那时闹出妻妾当堂出丑其中再连累上一个先生这个声名传扬出去我还有个活头么?莫若我把此事应起还有个辗转。大约为买的丫头因奸致死也不至抵偿。纵然抵偿也是前世冤孽。总而言之前次不该合安人急躁这是我没有涵容处。彼时若有涵容慢慢访查也不必赔罪就没有这些事了。可见静修和尚是个高僧怨得他说人口不利果应其言。”他虽如此想也不思索思索若不赔罪他如何还有命呢? 金令见他满口应承反倒疑心便问他凶器藏在何处。秦昌道:“因一时忙乱忘却掷于何地。”其词更觉含混。金令暗想道:“看他这光景又无凶器其中必有缘故。须要慢慢访查。”暂且悬案寄监。此时郑氏已派进喜暗里安置秦昌在监不至受苦。因他家下无人仆从难以托靠仔细想来惟有杜先生为人正直刚强使暗暗写信托付杜雍照管外边事体一切内务全是郑氏料理。监中叫进宝四人轮流值宿服侍。 一日静修和尚到秦员外家取香火银两顺便探访杜雍。 刚然来到秦家庄迎头遇见进宝。和尚见了问道:“员外在家么?杜先生可好?”进宝正因外面事务如今是杜先生料理比员外在家加倍严紧一肚没好气无处泄听静修和尚问先生他便进谗言道:“师傅还提杜先生呢。原来他不是好人因与主母调奸秦员外知觉大闹了一场。杜先生怀恨在心不知何时暗暗与主母定计将丫头彩凤杀死反告了员外因奸致命将员外陷在南牢。我此时便上县内瞧我们员外去。”说罢扬长去了。 和尚听了不胜惊骇诧异大骂杜雍不止。回转寺中见了北侠道:“世间竟有这样得鱼忘筌、人面兽心之人实实可恶。”北侠道:“吾师为何生嗔?”静修和尚便将听了进宝之言一一叙明。北侠道:“我看杜雍决不是这样人惟恐秦员外别有隐情。”静修听了好生不乐道:“秦员外为人老僧素日所知。一生原无大过何得遭此报应?可恨这姓杜的竟自如此不堪实实可恶!”北侠道:“我师还要三思。既有今日何必当初。难道不是吾师荐的么?”这一句话问得个静修和尚面红过耳。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言不站起来向后面去了。北侠暗想道:“据我看来杜雍去了不多日期何得骤与安人调奸?此事有些荒唐。今晚倒要去探听探听。”又想:“老和尚偌大年纪还有如此火性可见贪嗔痴爱的关头是难跳得出的。他大约因我拿话堵塞于他今晚决不肯出来。我正好行事。”想罢暗暗装束将灯吹灭虚掩门户仿佛是早已安眠再也想不到他往秦家庄来。 到了门前天已初鼓。先往书房探访见有两个更夫要蜡书童回道:“先生上后边去了。”北侠听了又暗暗来到正室房上。忽听乳母白氏道:“你等莫躲懒好好烹下茶少时奶奶回来还要喝呢。”北侠听了暗想:“事有可疑为何两个人俱不在屋内?且到后面看看再做道理。”刚然来到后面见有三间花厅隔扇虚掩。忽听里面说道:“我好容易得此机会千万莫误良宵。我这里跪下了。”又听妇人道:“真正便宜了你。你可莫要忘了我的好处啊。”北侠听至此杀人心陡起暗道:“果有此事。且自打他二人上路。”背后抽出七宝刀说时迟那时快推开隔扇手起刀落。可怜男女二人刚得片时欢娱双魂已归地府。北侠将二人之头挽在一处挂在隔扇屈戌之上。满腔恶气全消仍回盘古寺。他以为是杜雍与郑氏无疑那里知道他也是误杀了呢。 你道方才书童答应更夫说“先生往后边去了”是哪个“后边”?就是书房的后边。原来是杜先生出恭呢!杜雍出恭回来问道:“你方才和谁说话?”书童道:“更夫要蜡来了。”杜雍道:“你们如何这么早就要蜡?昨夜五更时拿去的蜡算来不过点了半枝应当还有半枝难道点不到二更么?员外不在家我是不能叫他们赚。如要赚等员外回来爱怎么赚我是全不管的。”正说时只见更夫跑了来道:“师老爷师老爷不好了!”杜雍道:“不是蜡不够了?犯不上这等大惊小怪的!”更夫道:“不是不是。方才我们上后院巡更见花厅上有两人趴着隔扇往内瞧。我们怕是歹人拿灯笼一照谁知是俩人头。”杜先生道:“是活的是死的?” 更夫道:“师老爷可吓糊涂了。既是人头如何会有活的呢?” 杜雍道:“我不是害怕我是心里有点怯。我问的是男的是女的?”更夫道:“我们没有细瞧。”杜先生道:“既如此你们打着灯笼在前引路待我看看去。”更夫道:“师老爷既要去看须得与我换蜡了这灯笼里剩了个蜡头儿了。”杜先生吩咐书童拿几枝蜡交与更夫换好了方打着灯笼往后面花厅而米。 到了花厅更夫将灯笼高高举起。杜先生战战哆嗦看时一个耳上有环道:“啊呀!是个妇人。你们细看是谁?”更夫看了半晌道:“好象姨奶奶。”杜雍便叫更夫:“你们把那个头往外转转看是谁?”更夫乍着胆子将头扭一扭一看这个说:“这不是进禄儿吗?’那个道:“是不错。是他是他。”杜先生道:“你们要认明白了。”更夫道:“我认得不差。”杜先生道:“且不要动。”更夫道:“谁动他做什么呢。”杜先生道:“你们不晓得这是要报官的。你们找找四个管家今日是谁在家?”更夫道:“昨日是进宝在狱该班今日应当进财该班。因进财有事去了才进禄给进宝送信去叫他连一班。不知进禄如何被人杀了?此时就剩进喜在家。”杜先生道:“你们把他叫来我在书房等他。”更夫答应一个去叫进喜一个引着先生来到书房。 不多时进喜到来。杜先生将此事告诉明白叫他进内启知主母。进喜急忙进去禀明了郑氏。郑氏正从各处检点回来吓得没了主意叫问先生此事当如何办理。杜先生道:“此事隐瞒不得的需得报官。你们就找地方去。”进喜立刻派人找了地方。地方来到后园花厅看了也不动道:“这要即刻报官耽延丕得了。只好管家你随我同去。”进喜吓得半晌无言。 还是杜先生有见识知是地方勒索只得叫进喜从内要出二两银子来给了地方他才一人去了。 至次日地方回来道:“少时太爷就来你们好好预备了。”不多时金令来到进喜同至后园。金令先问了大概情形然后相验。记了姓名叫人将头摘下。又进屋内去看见男女二尸下体赤露知是私情。又见床榻上有一字柬金令拿起细看拢在袖中。又在床下搜出一件血衣裹着鞋袜。问进喜道:“你可认得此衣与鞋袜是谁的?”进喜瞧了瞧回道:“这是进宝的。”金令暗道:“如此看来此案全在进宝身上。 我需如此如此方能了结此事。”吩咐暂将男女盛殓即将进喜带入衙中立刻升堂。且不问进喜也不问秦昌吩咐带进宝。两旁衙役答应一声去提进宝。 此时进宝正在监中服侍员外秦昌忽然听见衙役来说:“太爷现在堂上呼唤你上堂有话吩咐。”进宝不知何事连忙跟随衙役上了大堂。只见金令坐在上面和颜悦色问道:“进宝你家员外之事本县现在业已访查明白。你既是他家的主管你须要亲笔写上一张诉呈来。本县看了方好从中设法如何出脱你家员外的罪名。”进宝听了有些不愿意。 原打算将秦昌谋死如今听县官如此说想是受了贿赂无奈何说道:“既蒙太爷恩典小人下去写诉呈就是了。”金令道:“就要递上来本县立等。”回头吩咐书吏:“你同他去给他立个稿儿叫他亲笔誊写拿来。”书吏领命下堂。不多时进宝拿了诉呈当堂呈递。金令问道:“可是你自己写的?”进宝道:“是。求先生打的底儿小人誊写的。”金令接来细细一看果与那字柬笔迹相同。将惊堂木一拍道:“好奴才!你与碧蟾通奸设计将彩凤杀死如何陷害你家员外?还不从实招上来!”进宝一闻此言顶梁骨上“噗”地一声魂已离壳惊慌失色道:“此……此……此事小……小……小人不知。”金令吩咐掌嘴。刚然一边打了十个进宝便嚷道:“我说呀我说!”两旁衙役道:“快招快招!”进宝便将碧蟾如何留表记被员外捡着错疑在安人身上;又如何试探先生方知是碧蟾将她锁禁花园。“原是小人家与姨娘有染因此暗暗定计要杀员外。不想秦昌那日偏偏的上西间去了这才误杀了彩凤。”一五一十述了一遍。金令道:“如此说来碧蟾与进禄昨夜被人杀死想是你愤奸不平将他二人杀了。” 进宝碰头道:“此事小人实实不知。昨夜小人在监内服侍员外并未回家如何会杀人呢?老爷详情。”金令暗暗点头道:“他这话却与字柬相符。只是碧蟾、进禄却被何人所杀呢?” 你道是何字柬?原来进禄与进宝送信叫他多连一夜。进宝恐其负了碧蟾之约因此悄悄写了一柬托进禄暗暗送与碧蟾。谁知进禄久有垂涎之意不能得手趁此机会方才入港。 恰被北侠听见错疑在杜雍、郑氏身上故此将二人杀死。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至于床下抽出血衫鞋袜金令如何知道就在床下呢?皆因进宝字柬上前面写今日不能回来之故;后面又嘱咐千万前次污血之物恐床下露人眼目须改别处隐藏方妥。有此一语故而搜出叫进喜认识说出进宝。金令已知是进宝所为又恐进禄栽赃陷害别人故叫进宝写诉呈对了笔迹然后方问此事。以为他必狡赖再用字柬、衣衫、鞋袜质证。谁知小子不禁打十个嘴巴他就通说了却倒省事。 不知金令如何定罪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杨芳怀忠彼此见礼 继祖尽孝母子相逢 且说金公审明进宝将他立时收监与彩凤抵命。把秦昌当堂释放。惟有杀奸之人再行访查缉获另结暂且悬案。论碧蟾早就该死进禄既有淫邪之行便有杀身之报。他二人死所当死也就不必深究。 且说秦昌回家感谢杜雍不尽二人遂成莫逆。又想起静修之言杜雍也要探望因此二人同来至盘古寺。静修与北侠见了彼此惊骇。还是秦昌直爽毫无隐讳将此事叙明。静修、北侠方才释疑始悟进宝之言尽是虚假。四人这一番亲爱快乐自不必言。盘桓了几日秦昌与杜雍仍然回庄。北侠也就别了静修上杭州去了。沿路上闻人传说道:“好了杭州太守可换了。我们的冤枉可该伸了。”仔细打听北侠却晓得此人。 你道此人是谁?听我慢慢叙来。只因春闱考试钦命包大人主考。到了三场已毕见中卷内并无包公侄儿天子便问:“包卿世荣为何不中?”包公奏道:“臣因钦命点为主考臣侄理应回避因此并未入场。”天子道:“朕原为拣选人材明经取士为国求贤。若要如此岂不叫包世荣抱屈么?”即行传旨着世荣一体殿试。此旨一下包世荣好生快乐。到了殿试之期钦点包世荣传胪用为翰林院庶吉士。包公叔侄碰头谢恩。赴琼林宴之后包公递了个本给包世荣告假还乡毕姻三个月后仍然回京供职。圣上准奏赏赉了多少东西。 包世荣别了叔父带了邓九如荣耀还乡。至于与玉芝毕姻一节也不必细述。 只因杭州太守出缺圣上钦派了新中榜眼用为编修的倪继祖。倪继祖奉了圣旨不敢迟延。先拜老师包公勉励了多少言语倪继祖一一谨记。然后告假还乡祭祖奉旨:“着祭祖毕即赴新任。”你道倪继祖可是倪太公之子么?就是。仆人可是倪忠么?其中尚有许多的原委直仿佛白罗衫的故事此处不能不叙出。 且说扬州甘泉县有一饱学儒流名唤倪仁自幼与同乡李太公之女定为妻室。什么聘礼呢?有祖传遗留的一枝并梗玉莲花晶莹光润无比拆开却是两枝合起来便成一朵。倪仁视为珍宝与妻子各配一枝。只因要上泰州探亲便雇了船只。 这船户一名陶宗一名贺豹外有一个雇工帮闲的名叫杨芳。 不料这陶宗、贺豹乃是水面上作生涯的但凡客人行李辎重露在他眼里再没有放过去的。如今见倪仁雇了他的船虽无沉重行李却见李氏生得美貌淫心陡起。贺豹暗暗的与陶宗商量意欲劫掠了这宗买卖。他别的一概不要全给陶宗他单要李氏做个妻房。二人计议停当又悄悄的知会了杨芳。杨芳原是雇工人不敢多言。 一日来在扬子江到幽僻之处将倪仁抛向水中淹死。贺豹便逼勒李氏。李氏哭诉道:“因怀孕临迩俟分娩后再行成亲。”多亏杨芳在旁解劝道:“她丈夫已死难道还怕她飞上天去不成?”贺豹只得罢了。杨芳暗暗想道:他等做没天良之事将来事犯难免扳拉于我。再者看这妇人哭得可怜我何不如此如此呢。想罢他便沽酒买肉与他二人贺一个得妻一个财。二人见他殷勤一齐说道:“何苦要叫你费心呢。你以后真要好时我等按三七与你股分你道好么?”杨芳暗暗道:“似你等这样行为慢说三七股分就是全给老杨我也是不稀罕的。”他却故意答道:“如若二位肯提携于我敢情是好。”便殷勤劝酒不多时把二人灌得酩酊大醉卧在船头之上。杨芳便悄悄地告诉了李氏叫她上岸一直往东过了树林有个白衣庵“我姑母在这庙出家那里可以安身。” 此时天已五鼓李氏上岸不顾高低拼命往前奔驰。忽然一阵肚痛暗说:“不好!我是临月身体若要分娩可怎么好?” 正思索时一阵疼似一阵只得勉强奔至树林暗暗祷告道:“我李氏仅存倪氏一脉倘蒙皇天怜念生得一男也可以继续香烟。”祷罢存身树下。不多时果分娩了喜得是个男儿。 连忙脱下内衫将孩儿包好胸前就别了那半枝莲花。不敢留恋难免悲戚急将小儿放在树本之下。自己恐贼人迫来忙忙往东奔逃上庙中去了。 且说杨芳放了李氏心下畅快一歪身也就睡了。刚然睡下觉得耳畔有人唤道:“你还不走等待何时?”杨芳从梦中醒来看了看四下无人但见残月西斜疏星几点。自己想道:“方才明明有人呼唤为何竟自无人呢?”再看陶、贺二人酣睡如雷。又转念道:“不好!他二人若是醒来不见了妇人难道就罢了不成?不是埋怨于我就是四下搜寻。那时将妇人访查出来反为不美。有了莫若我与他个溜之乎也。 及至他二人醒来必说我拐了妇人远走高飞也免得他等搜查。”主意已定东西一概不动只身上岸一直竟往白衣庵而来。 到了庵前天已微明。向前扣门出来了个老尼隔门问道:“是哪个?”杨芳道:“姑母请开门是侄儿杨芳。”老尼开了山门杨芳来至客堂。尚未就座便悄悄问道:“姑母可有一个妇人投在庵中么?”老尼道:“你如何知道?”杨芳便将灌醉二贼私放李氏的话说了一遍。老尼念一声“阿弥陀佛”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惜乎你为人不能为彻。错舛你也没什么错舛只是她一点血脉失于路上恐将来断绝了她祖上的香烟。”杨芳追问情由老尼便道:“那妇人已投在庙中言于树林内分娩一子。若被人捡去尚有生路;倘若遭害便绝了香烟。深为痛惜。是我劝慰再三应许与她找寻她方止了悲啼在后面小院内将息。”杨芳道:“既如此我就找寻去。”老尼道:“你要找寻有个表记。他胸前有枝白玉莲花那就是此子。”杨芳谨记在心离了白衣庵到了树林看了一番并无踪迹。杨芳访查了三日方才得了实信。 离白衣庵有数里之遥有一倪家庄。庄中有个倪太公。因五更赶集骑着个小驴儿来至树林那驴便不走了。倪太公诧异忽听小儿啼哭连忙下驴一看见是个小儿放在树本之下身上别有一枝白玉莲花。这老半生无儿见了此子好生欢喜。 连忙打开衣襟将小儿揣好也顾不得赶集连忙乘驴转回家中。安人梁氏见了此子问了情由。夫妻二人欢喜非常就起名叫倪继祖。他那里知道小儿的本姓却也姓倪呢。这也是天缘凑巧姓倪的根芽就被姓倪的捡去。 俗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日倪太公得了此子早已就有人知道。道喜的不离门又有荐乳母的今日你来明日我往俱要给太公作贺。太公难以推辞只得备了酒席请乡党父老。这些乡党父老也备了些须薄礼前来作贺。 正在应酬之际只见又来了两个乡亲领来一人约有三旬年纪。 倪太公却不认得问道:“此位是谁?”二乡老道:“此人是我们素来熟识的。因他无处安身闻得太公得了小相公他情愿与太公作仆人。就是小相公大了他也好照看。他为人最是朴实忠厚的老乡亲看我二人分上将他留下罢。”倪太公道:“他一人所费无几何况又有二位老乡亲美意留下就是了。” 二乡老道:“还是乡亲爽快。过来见了太公。太公就给他起个名儿。”倪太公道:“仆从总要忠诚就叫他倪忠罢。”原来此人就是杨芳。因同他姑母商量要照应此子故要投到倪宅。因认识此庄上的二人就托他们趁着贺喜顺便举荐。 杨芳听见倪太公不但留下而且起名倪忠便上前叩头道:“小人倪忠与太老爷叩头道喜。”倪太公甚是欢喜。倪忠便殷勤张罗诸事不用吩咐这倪太公就省了好些心。从此倪忠就在倪太公庄上更加小心留神。倪太公见他忠正朴实诸事俱各托付于他无有不尽心竭力的。倪太公倒得了个好帮手。 一日倪忠对太公道:“小人见小官人年已七岁资性聪明何不叫他读书呢?”太公道:“我正有此意。前次见东村有个老学究学问颇好。你就拣个日期我好带去入学。”于是定了日期倪继祖入学读书。每日俱是倪忠护持接送。倪忠却时常到庵中看望就只瞒过倪继祖。 刚念了有二三年光景老学究便转荐了一个儒流秀士却是济南人姓程名建才。老学究对太公道:“令郎乃国家大器非是老汉可以造就的。若是从我敝友训导训导将来必有可成。”倪太公尚有些犹疑倒是倪忠撺掇道:“小官人颇能读书。既承老先生一番美意荐了这位先生何不叫小官人跟着学学呢?”太公听了只得应允。便请程先生训诲倪继祖。继祖聪明绝顶过目不忘把个先生乐得了不得。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倪继祖已然十六岁。程先生对太公说叫倪继祖科考。太公总是乡下人形景不敢妄想成*人。倒是先生着了急了也不知会太公就叫倪继祖递名去赴考高高的中了生员。太公甚喜酬谢程先生。自然又是贺喜应接不暇。 一日先生出门倪继祖也要出门闲游闲游禀明了太公就叫倪忠跟随。信步行来路过白衣庵。倪忠道:“小官人此庵有小人的姑母在此出家请进去歇歇吃茶。小人顺便探望探望。”倪继祖道:“从不出门今日走了许多的路也觉乏了正要歇息歇息。”倪忠向前扣门。老尼出来迎接道:“不知小官人到此未能迎接多多有罪。”连忙让至客堂待茶。 原来倪忠当初访着时已然与他姑母送信。老尼便告诉了李氏李氏暗暗念佛。自弥月后便拜了老尼为师每日在大士前虔心忏悔无事再也不出佛院之门。这一日正从大士前礼拜回来忘记了关小院之门。恰好倪继祖歇息了片时便到各处闲游。只见这院内甚是清雅信步来至院中。李氏听得院内有脚步声响连忙出来一看。不看时则已看了时不由得一阵痛彻心髓登时落下泪来。她因见了倪继祖的面貌举止俨然与倪仁一般。谁知倪继祖见了李氏落泪可煞作怪他只觉得眼眶儿酸扑簌簌也就泪流满面不能自解。正在拭泪只见倪忠与他姑母到了。倪忠道:“官人你为何啼哭?”倪继祖道:“我何尝哭来。”嘴内虽如此说声音尚带悲哽。倪忠又见李氏在那里呆呆落泪看了这番光景他也不言不语拂袖拭起泪来。只听老尼道:“善哉!善哉!此乃天性岂是偶然。”倪继祖听了此言诧异道:“此话怎讲?”只见倪忠跪倒道:“望乞小主人赦宥老奴隐瞒之罪小人方敢诉说。”那倪继祖见他如此惊得目瞪痴呆。又听李氏悲切切道:“恩公快些请起休要折受了他。不然我也就跪了。”倪继祖好生纳闷连忙将倪忠拉起问道:“此事端的如何?快些讲来!” 倪忠便把怎么长、怎么短述说了一遍。他这里说那里李氏已然哭了个声哽气噎。倪继祖听了半晌还过一口气来道:“我倪继祖生了十六岁不知生身父母受如此苦处。”连忙向前抱住李氏放声大哭。老尼与倪忠劝慰多时母子二人方才止住悲声。李氏道:“自蒙恩公搭救之后在此庵中一十五载不想孩儿今日长成。只是今日相见为娘的如同睡里梦里自己反倒不能深信。问吾儿你可知当初表记是何物?”倪继袒听了此言惟恐母亲生疑连忙向那贴身里衣之中掏出白玉莲花双手奉上。李氏一见莲花“啊呀”一声身体往后一仰。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认明师学艺招贤馆 查恶棍私访霸王庄 且说李氏一见了莲花睹物伤情复又大哭起来。倪继祖与倪忠商议就要接李氏一同上庄。李氏连忙止悲说道:“吾儿休生妄想。为娘的再也不染红尘了。原想着你爹爹的冤仇今生再世也不能报了不料苍天有眼倪氏门中有你这根芽。只要吾儿好好攻书得了一官半职能够与你爹爹报仇雪恨为娘的平生之愿足矣。”倪继祖见李氏不肯上庄便哭倒跪下道:“孩儿不知亲娘便罢如今既已知道也容孩儿略尽孝心。 就是孩儿养身的父母不依时自有孩儿恳求哀告。何况我那父母也是好善之家如何不能容留亲娘呢?”李氏道:“言虽如此但我自知罪孽深重一生忏悔不来。倘若再堕俗缘惟恐不能消受反要生出灾殃那时吾儿岂不后悔?”倪继祖听李氏之言心坚如石毫无回转便放声大哭道:“母亲既然如此孩儿也不回去了就在此处侍奉母亲。”李氏道:“你既然知道读书要明理。俗言‘顺者为孝’为娘的虽未抚养于你难道你不念劬劳之恩竟敢违背么?再者你那父母哺乳三年好容易养得你长大成*人你未能报答于万一又肯作此负心之人么?”一席话说得倪继祖一言不惟有低头哭泣。 李氏心下为难猛然想起一计来:“需如此如此这冤家方能回去。”想罢说道:“孩儿不要啼哭。我有三件你若依从诸事办妥为娘的必随你去如何?”倪继祖连忙问道:“哪三件?请母亲说明。”李氏道:“第一件你从今后需要好好攻书务需要得了一官半职;第二十件你需将仇家拿获与你爹爹雪恨;第三十件这白玉莲花乃祖上遗留原是两个合成一枝。如今你将此枝仍然带去需把那一枝找寻回来。三事齐备为娘的必随儿去。三事之中若缺一件为娘的再也不能随你去。”说罢又嘱咐倪忠道:“恩公一生全仗忠义我也不用饶舌。全赖恩公始终如一便是我倪氏门中不幸之大幸了。 你们回去罢省得你那父母在家盼望。”李氏将话说完一甩手回后去了。 这里倪继祖如何肯走还是倪忠连搀带劝直是一步九回头好容易搀出院子门来。老尼后面相送。倪继祖又谆嘱了一番方离了白衣庵竟奔倪家庄而来。主仆在路途之中一个是短叹长吁一个是婉言相劝。倪继祖道:“方才听母亲吩咐三件仔细想来做官不难报仇容易只是那白玉莲花却在何处找寻?”倪忠道:“据老奴看来物之隐现自有定数却倒不难。还是做官难总要官人以后好好攻书要紧。”倪继祖道:“我有海样深的仇焉有自己不上进呢。老人家休要忧虑。”倪忠道:“官人如何这等呼唤?惟恐折了老奴的草料。” 倪继祖道:“你甘屈人下全是为我而起。你的恩重如山我如何以仆从相待!”倪忠道:“言虽如此官人若当着外人还要照常不可露了形迹。”倪继祖道:“逢场作戏我是晓得的。还有一宗今日之事你我回去千万莫要泄漏。俟功名成就之后大家再为言明庶乎彼此有益。”倪忠道:“这不用官人嘱咐老奴十五年光景皆未泄露难道此时倒隐瞒不住么?”二人说话之间来至庄前。倪继祖见了太公、梁氏俱 各照常。 自此倪继祖一心想着报仇奋志攻书。过了二年又举于乡益高兴每日里讨论研求。看看的又过了二年明春是会试之年倪继祖与先生商议打点行装一同上京考试。太公跟前俱已禀明。谁知到了临期程先生病倒竟自呜呼哀哉了。因此倪继祖带了倪忠悄悄到白衣庵别了亲娘。又与老尼留下银两主仆一同进京。这才有会仙楼遇见了欧阳春、了兆兰一节。 自接济了张老儿之后在路行程非止一日来至东京租了寓所静等明春赴考。及至考试已毕倪继祖中了第九名进士。到了殿试又钦点了榜眼用为编修。可巧杭州太守出缺奉旨又放了他。主仆二人好生欢喜拜别包公。包公又嘱咐了好些话。主仆衣锦还乡拜了父母禀明认母之事。太公、梁氏本是好善之家听了甚喜一同来至白衣庵欲接李氏在庄中居住。李氏因孩儿即刻赴任一来庄中住着不便二来自己心愿不遂决意不肯。因此仍在白衣庵与老尼同住。倪继祖无法只得安置妥帖且去上任。俟接任后倘能二事如愿那时再来迎接大约母亲也就无可推托了。即叫倪忠束装就道。 来至杭州刚一接任就收了无数的词状。细细看来全是告霸王庄马强的。 你道这马强是谁?原来就是太岁庄马刚之宗弟。他倚仗朝中总管马朝贤是他叔父便无所不为。他霸田占产抢掠妇女。 家中盖了个招贤馆接纳各处英雄豪杰因此无赖光棍投奔他家的不少。其中也有一二豪杰因无处可去暂且栖身看他的动静。现时有名的便是:黑妖狐智化、小诸葛沈仲元、神手大圣邓车、病太岁张华、赛方朔方貂其余的无名小辈不计其数。每日里舞剑抡枪比刀对棒鱼龙混杂闹个不了。一来一去声气大了连襄阳王赵爵都与他交结往来。独独有一个小英雄心志高傲气度不俗年十四岁姓艾名虎就在招贤馆内做个馆童。他见众人之中惟独智化是个豪杰而且本领高出人上便时刻小心诸事留神敬奉智化为师。真感动得黑妖狐欢害非常便把他暗暗地收做徒弟悄悄传他武艺。 谁知他心机活变一教便会一点就醒。不上一年光景学了一身武艺。他却时常悄悄地对智化道:“你老人家以后不要劝我们员外不但白费唇舌他不肯听反倒招的那些人背地里抱怨说你老人家特胆小了。‘抢几个妇女什么要紧要是这么害怕起来将来还能干大事么?’你老人家自想想这一群人都不成了亡命之徒吗?”智化道:“你莫多言我自有道理。” 他师徒只顾背地里闲谈谁知招贤馆早又生出事来。 原来马强打恶奴马勇前去讨账回来说债主翟九成家道艰难分文皆无。马强将眼一瞪道:“没有就罢了不成?急将他送县官追。”马勇道:“员外不必生气其中却有个极好的事情。方才小人去到他家将小人让进去苦苦的哀求。不想炕上坐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小人问他是何人。翟九成说是他外孙女名叫锦娘。只因她女儿女婿亡故留下女儿毫无倚靠因此他自小儿抚养今年已交十七岁。这翟九成全仗着她做些针线将就度日。员外曾吩咐过小人叫小人细细留神打听如有美貌妇女立刻回禀。据小人今日看见这女子真算是少一无二的了。”一句话说得马强心痒难挠登时乐得两眼连个缝儿也没有了。立刻派恶奴八名跟随马勇到翟九成家将锦娘抢来抵销欠账。这恶贼在招贤馆立等便向众人夸耀道:“今日我又大喜了。你等只说前次那女子生得美貌那里知道比她还有强的呢。少时来了叫你众人开开眼咧。”众人听了便有几个奉承道:“这都是员外福田造化我们如何敢比。这喜酒是喝定了。”其中就有听不上的用话打趣他:“好虽好只怕叫后面知道了那又不好了。”马强哈哈笑道:“你们吃酒时作个雅趣不要吵嚷了。”说话间马勇回来禀道:“锦娘已到。”马强吩咐:“快快带上来!”果然是个袅袅婷婷女子身穿朴素衣服头上也无珠翠哭哭啼啼来至厅前。马强见她虽然啼哭那一番娇柔妩媚真令人见了生怜不由地笑逐颜开道:“那女子不要啼哭。你若好好依从于我享不尽荣华受不尽富贵。你只管向前些不要害羞。”忽听见锦娘娇滴滴道:“你这强贼无故的抢掠良家女子是何道理?奴今到此惟有一死而已还讲什么荣华富贵!我就向前些。” 谁知锦娘暗暗携来剪子一把将手一扬竟奔恶贼而来。马强见势不好把身子往旁一闪“刷”地一声把剪子扎在椅背上。马强“嗳哟”一声:“好不识抬举的贱人!”吩咐恶奴将他掐在地牢。恶贼的一团高兴登时扫尽无可释闷且与众人饮酒作乐。 且说翟九成因护庇锦娘被恶奴们拳打脚踢乱打一顿仍将锦娘抢去只急得跺脚捶胸嚎陶不止。哭够多时检点了检点独独不见了剪子暗道:“不消说了这是外孙女去到那里一死相拚了。”忙到那里探望了一番并无消息。又恐被人看见自己倒要吃苦只得垂头丧气的回来。见路旁边有柳树他便席地而坐一边歇息一边想道:“自我女儿女婿亡故留下这条孽根。我原打算将她抚养大了将她聘嫁了却一生之愿。谁知平地生波竟有这无法无天之事。再者锦娘她一去不是将恶贼一剪扎死她也必自戕其生。她若死了不消说了我这抚养勤劳付于东流。她若将恶贼扎死难道他等就饶了老汉不成?”越思越想又是着急又是害怕。忽然把心一横道:“哎!眼不见心不烦莫若死了干净。”站起身来找了一株柳树解下丝绦就要自缢而死。 忽听有人说道:“老丈休要如此。有什么事何不对我说呢?”翟九成回头一看见一条大汉碧眼紫髯。连忙上前哭诉情由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路可活难以对去世的女儿女婿。 北侠欧阳春听了道:“他如此恶霸你为何不告他去?”翟九成道:“我的爷!谈何容易。他有钱有势而且声名在外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纵有呈子县里也是不准的。”北侠道:“不是这里告他是叫你上东京开封府去告他。”翟九成道:“哎呀呀!更不容易了。我这里到开封府路途遥远如何有许多的盘费呢?”北侠道:“这倒不难。我这里有白银十两相送如何?”翟九成道“萍水相逢如何敢受许多银两。” 北侠道:“这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你拿定主意。若到开封包管此恨必消。”说罢从皮兜内摸出两个银锞递与翟九成。 翟九成便翻身拜倒北侠搀起。 只见那边过来一人手提马鞭道:“你何必舍近而求远呢?新任太守极其清廉你何不到那里去告呢?”北侠细看此人有些面善一时想不起来。又听这人道:“你如若要告时我家东人与衙门中相熟颇颇的可托。你不信请看那边林下坐的就是他。”北侠先挺身往那边一望见一儒士坐在那里旁边有马一匹。不看则可看了时倒抽了口气暗暗说道“不好!他为何这般形景?霸王庄能人极多倘然识破那时连性命不保。我又不好劝阻只好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想罢即对翟九成道:“既是新升太守清廉你就托他东人便了。” 说罢回身往东去了。 你道那儒士与老仆是谁?原来就是倪继祖主仆。北侠因看见倪继祖方想起老仆倪忠来。认明后他却躲开。倪忠带了翟九成见了倪继祖。太守细细地问了一番并给他写了一张呈子。翟九成欢天喜地回家五更天预备起身赴府告状。 谁知冤家路儿窄马强因锦娘不从掐在地牢饮酒之后又带了恶奴出来骑着高头大马迎头便撞见了翟九成。翟九成一见胆裂魂飞回身就跑。马强一叠连声叫“拿”。恶贼抖起威风追将下去。翟九成上了年纪之人能跑多远早被恶奴揪住连拉带扯来至马强的马前。马强问道:“我把你这老狗!你叫你外孙女用剪子刺我我已将她掐在地牢正要找人寻你。见了我不知请罪反倒要跑。你也就可恶得很呢!” 恶贼原打算拿话威吓威吓翟九成要他赔罪好叫他劝他外孙女依从之意。不想翟九成喘吁吁道:“你这恶贼硬抢良家之女还要与你请罪。我恨不能立时报仇雪恨方遂我心头之愿。”马强听了圆瞪怪眼一声呵叱:“嗳哟好老狗!你既要青天必有上告之心。想来必有冤状。”只听说了一声“搜”恶奴等上前扯开衣襟便露出一张纸来连忙呈与马强。恶贼看了一遍一言不暗道:“好厉害状子!这是何人与他写的倒要留神访查访查。”吩咐恶奴二名将翟九成送至县内立刻严追欠债。正然吩咐只见那边过来了一个也是乘马之人后面跟定老仆。恶贼一见心内一动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寻猛虎双雄陷深坑 获凶徒三贼归平县 且说包公正与展爷议论石子来由,忽听一片声喧,乃是西耳房走了火了。展爷连忙赶至那里,早已听见有人嚷道:“房上有人!”展爷借火光一看,果然房上站立一人。连忙用手一指,放出一枝袖箭。只听“噗哧”一声,展爷道:“不好!又中了计了。”一眼却瞧见包兴在那里张罗救火,急忙问道:“印官看视三宝如何?”包兴道:“方才看了,丝毫没动。”展爷道:“你再看看去。”正说间,三义、四勇俱各到了。此时耳房之火已然扑灭。原是前面窗户纸引着,无甚要紧。只见包兴慌张跑来,说道:“三宝真是失去不见了!”展爷即飞身上房。卢方等闻听,亦皆上房。四个人四下搜寻,并无影响。下面却是王、马、张、赵前后稽查,也无下落。展爷与卢爷等仍从房上回来,却见方才用箭射的乃是一个皮人子,脚上用鸡爪钉扣定瓦垅,原是吹膨了的,因用袖箭打透冒了风,也就摊在房上了。 愣爷徐庆看了道:“这是老五的。”蒋爷捏了他一把。展爷却不言语。卢方听了,好生难受,暗道:“五弟做事太阴毒了。你知我等现在开封府,你却盗去三宝,叫我等如何见相爷?如何对的起众位朋友?”他哪里知道相爷处还有个知照帖儿呢。 四人下得房来,一同来至书房。此时,包兴已回禀包公,说三宝失去。包公叫他不用声张。却好见众人进来参见包公,俱各认罪。包公道:“此事原是我派人瞧的不好了。况且三宝亦非急需之物,有什稀罕。你等莫要声张,俟明日慢慢访查便了。”众英雄见相爷毫不介意,只得退出,来到公所之内。 依卢方还要前去追赶。蒋平道:“知道五弟向何方而去,不是望风捕影么?”展爷道:“五弟回了陷空岛了。”卢方问道:“何以知之?”展爷道:“他回明了相爷,还要约小弟前去,故此知之。”便把方才字柬上的言语念出。卢方听了,好不难受,惭愧满面,半晌道:“五弟做事太任性了,这还了得! 还是我等赶了他去为是。”展爷知道卢方乃是忠厚热肠,忙拦道:“大哥是断断去不得的。”卢方道:“却是为何?”展爷道:“请问大哥,赶上五弟,和五弟要三宝不要?”卢方道:“焉有不要之理。”展爷道:“却又来。和他要,他给了便罢,他若不给,难道真个翻脸拒捕,从此就义断情绝了么?我想此事还是小弟去的是理。”蒋平道:“展兄,你去了恐有些不妥。五弟他不是好惹的。”展爷听了,不悦道:“难道陷空岛是龙潭虎穴不成?”蒋平道:“虽不是龙潭虎穴,只是五弟做事令人难测,阴毒得很。他这一去,必要设下埋伏。一来陷空岛大哥路径不熟,二来知道他设下什么圈套?莫若小弟明日回禀了相爷,先找我二哥。我二哥若来了,还是我等回至陷空岛将他稳住,做为内应,大哥再去,方是万全之策。”展爷听了,才待开言,只听公孙策道:“四弟言之有理。展大哥莫要辜负四弟一番好意。”展爷见公孙先生如此说,只得将话咽住,不肯往下说了,惟有心中暗暗不平而已。 到了次日,蒋平见了相爷,回明要找韩彰去。并因赵虎每每有不合之意,要同张龙、赵虎同去。包公听说 要找韩彰,甚合心意,因问向何方去找。蒋平回道:“就在平县翠云峰。因韩彰的母亲坟墓在此峰下,年年韩彰必于此时拜扫。故此要到那里寻找一番。”包公甚喜,就叫张、赵二人同往。张龙却无可说,独有赵虎一路上和蒋平闹了好些闲话。蒋爷只是不理,张龙在中间劝阻。 这一日打尖吃饭,刚然坐下,赵虎就说:“咱们同桌儿吃饭,各自会钱,谁也不必扰谁。你道好么?”蒋爷笑道:“很好。如此方无拘束。”因此,各自要的各自吃,我也不吃你的,你也不吃我的。幸亏张龙惟恐蒋平脸上下不来,反在其中周旋打和儿。赵虎还要说闲话,蒋爷止于笑笑而已。及至吃完,堂官算账,赵虎务必要分算。张龙道:“且自算算,柜上再分去。” 到柜上问时,柜上说蒋老爷已然都给了。却是跟蒋老爷的伴当,进门时就把银包交付柜上说明了,如有人问,就说蒋老爷给了。天天如此,张龙好觉过意不去。蒋平一路上听闲话,受作践,不一而足。 好容易到了翠云峰,半山之上有个灵佑寺。蒋爷却认得庙内和尚,因问道:“韩爷来了没有?”和尚答道:“却未到此扫墓。”蒋平听了,满心欢喜,以为必遇韩彰无疑。就与张、赵二人商议在此庙内居住等候。赵虎前后看了一回,见云堂宽阔豁亮,就叫伴当将行李安放在云堂,同张龙住了。蒋平就在和尚屋内同居。偏偏的庙内和尚俱各吃素,赵虎他却耐不得,向庙内借了碗盏家伙,自己起灶,叫伴当打酒买肉,合心配口而食。 伴当这日提了竹筐,拿了银两下山去了。不多时,却又转来。赵虎见他空手回来,不觉发怒道:“你这厮,向何方去了多时,酒肉尚未买来?”抡拳就要打。伴当连忙往后一退,道:“小人有事回爷。”张龙道:“贤弟,且容他说。”赵虎掣回拳来道:“快讲!说不是,我再打。”伴当道:“小人方才下山,走到松林之内,见一人在那里上吊。见了是救吓是不救呢?” 赵虎说:“那还用问吗?快些救去,救去!”伴当道:“小人已救下来,将他带了来了。”赵虎笑道:“好小于!这才是。快买酒肉去罢。”伴当道:“小人还有话回呢。”赵虎道:“好唠叨。还说什么?”张龙说:“贤弟,且叫他说明再买不迟。” 赵虎道:“快、快当道:“小人问他为何上吊?他就哭了。他说他叫包旺。”赵虎听了,连忙站起身来,急问道:“叫什么?”伴当道:“叫包旺。”赵虎道:“包旺怎么样?讲,讲,讲!”伴当说:“他奉了太老爷、太夫人、大老爷、大夫人之命,特送三公子上开封府衙内攻书。昨晚就在山下前面客店之中住下。因月色颇好,出来玩赏,行至松林,猛然出来了一只猛虎,就把他相公背了走了。”赵虎听至此,不由怪叫吆喝道:“这还了得!这便怎么处?”张龙道:“贤弟不必着急,其中似有可疑。既是猛虎,为何不用口衔呢,却背了他去了?这个光景必然有诈。”叫伴当将包旺快让进来。 不多时,伴当领进。赵虎一看,果是包旺。彼此见了,让座道:“受惊。”包旺因前次在开封府见过张、赵二人,略为谦让,即便坐了。张、赵又细细盘问了一番,果是虎背了去了。 此时包旺便道:“自开封回家,一路平安。因相爷喜爱三公子,禀明太老爷、太夫人、大老爷、大夫人,就命我护送赴署。不想昨晚住在山下店里,公子要踏月,走至松林,出来一只猛虎,把公子背了去。我今日寻找一天,并无下落,因此要寻自尽。” 说罢痛哭。张、赵二人听毕,果是虎会背人,事有可疑。他二人便商议,晚间在松林搜寻,倘然拿获,就可以问出公子的下落来了。此时,伴当已将酒肉买来,收妥当。叫包旺且免愁烦,他三人一处吃毕饭。赵虎喝得醉醺醺的就要走。张龙道:“你我也须装束灵便,各带兵刃。倘然真有猛虎,也可除此一方之害。咱们这个样几如何与虎斗呢?”说罢,脱去外面衣服,将褡包勒紧。赵虎也就扎缚停当,各持了利刃,叫包旺同伴当在此等侯。 他二人下了山峰,来到松林之下。趁着月色,赵虎大呼小叫道:“虎在哪里?虎在哪里?”左一刀,右一晃,乱砍乱晃。 忽见那边树上跳下二人,咕噜噜地就往西飞跑。原来有二人在树上隐藏,远远见张、赵二人奔入林中,手持利刃,口中乱嚷虎在哪里。又见明亮亮的钢刀在月光之下一闪一闪,光芒冷促。 这两个人害怕,暗中计较道:“莫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因此跳下树来,往西飞跑。张、赵二人见了,紧紧追来。 却见前面有破屋二间,墙垣倒塌,二人奔入屋内去了。张、赵亦随后追来。愣爷不管好歹,也就进了屋内。又无门窗,户壁四角俱空,哪里有个人影。赵虎道:“怪呀!明明进了屋子,为何不见了呢?莫不是见了鬼咧?或者是什么妖怪?岂有此理!” 东瞧西望,一步凑巧,忽听哗啷一声,蹲下身一摸,却是一个大铁环,钉在木板子上边。张龙亦进屋内,觉得脚下咕咚咕咚的响,就有些疑惑。忽听赵虎说:“有了,他藏在这下边呢!” 张龙说:“贤弟如何知道?”赵虎说:“我揪住铁环了。”张龙说:“贤弟千万莫揭此板。你就在此看守。我回到庙内,将伴当等唤来,多拿火亮,岂不拿个稳当的。”赵虎却耐烦不得道:“两个毛贼,有甚要紧?且自看看再做道理。”说罢一提铁环,将板掀起,里面黑洞洞,恁什么看不见。用刀往下一试探,却是土基台阶:“哼!里面必有蹊跷,待俺下去。”张龙道:“贤弟且慢。”此话未完,赵虎已然下去。张龙惟恐有失,也就跟将下去。谁知下面台阶狭窄而直,赵爷势猛,两脚收不住,咕碌碌竟自滚下去了。口内连说,“不好! 不好!”里面的二人,早已备下绳索,见赵虎滚下来,那肯容情,两人服侍一个人,登时捆了个结实。张爷在上面听见赵虎连说“不好,不好”,不知何故,一时不得主意,心内一慌,脚下一滑,也就溜下去了。里面二人早已等候,又把张爷捆缚起来。这且不言。 再说包旺在庙内,自从张、赵二人去后,他方细细问明伴当,原来还有蒋平,他三人是奉相爷之命,前来访查韩二爷的。 因问:“蒋爷现在哪里?”伴当便将赵爷与蒋爷不睦,一路上把蒋爷欺负苦咧,到此还不肯同住。幸亏蒋爷有涵容,全不计较,故此自已在和尚屋内住了。包旺听了,心下明白。直等到天有三更,未见张、赵回来,不由满腹狐疑,对伴当说:“你看已交半夜,张、赵二位还不回来,其中恐有差池。莫若你等随我同见蒋爷去。”伴当也因夜深不得主意,即领了包旺来见蒋爷。 此时蒋平已然歇息。忽听说包旺来到,又听张、赵二人捉虎未回,连忙起来细问一番,方知他二人初鼓已去。自思:“他二人此来,原是我在相爷跟前撺掇。如今他二人若有失闪,我却如何复命呢?”忙忙束缚灵便,背后插了三棱蛾眉刺,吩咐伴当等:“好生看守行李,千万不准去寻我等。” 别了包旺,来至庙外,一纵身先步上高峰峻岭。见月光皎洁,山色晶莹,万籁无声,四围静寂。蒋爷侧耳留神,隐隐闻得西北上犬声乱吠,必有村庄。连忙下了山峰,按定方向奔去,果是小小村庄。自己蹑足潜踪,遮遮掩掩,留神细看。见一家门首站立二人,他却隐在一棵大树之后。忽听门开处,里面走出一人道:“二位贤弟,夤夜至此何干?”只听那二人道:“小弟等在地窖子里拿了二人,问他却是开封府的校尉。我等听了,不得主意,是放好,还是不放好呢?故此特来请示大哥。”又听那人说:“嗳呀,竟有这等事!那是断断放不得的。莫若你二人回去,将他等结果,急速回来,咱三人远走高飞,趁早儿离开此地要紧。”二人道:“既如 此,大哥就归着行李,我们先办了那宗事去。”说罢,回身竟奔东南。蒋泽长却暗暗跟随。 二人慌慌张张的竟奔破房前来。 此时蒋爷从背后拔出钢刺,见前面的已进破墙,他却紧赶一步,照着后头走的这一个人的肩窝就是一刺,往怀里一带。 那人站不稳,跌倒在地,一时挣扎不起。蒋爷却又蹿入墙内,只听前面的问道:“外面什么咕咚一响?……”话未说完,好蒋平!钢刺已到,躲不及,右肋上已然着重。“嗳”的一声,翻筋斗栽倒。蒋爷赶上一步,就势按倒,解他腰带,三环五扣的捆了一回。又到墙外,见那一人方才起来就要跑。真好泽长!赶上前,窝里炮踢倒,也就捆缚好了,将他一提,提到破屋之内。 事有凑巧,脚却扫着铁环。又听得空洞之中,似有板盖,即用手提环,掀起木板,先将这个往下一扔。侧耳一听,只听咕噜咕噜的落在里面,摔得“嗳呀”一声。蒋爷又听无甚动静,方用钢刺试步而下。到了里面一看,却有一间屋子大小,是一个瓮洞窖儿。那壁厢点着一个灯挂子。再一看时,见张、赵二人捆在那里。张龙羞见,却一言不发。赵虎却嚷道:“蒋四哥,你来得正好,快快救我二人啊!”蒋平却不理他。把那人一提,用钢刺一指问道:“你叫何名?共有几人?快说!那人道:“小人叫刘豸,上面那个叫刘獬,方才邓家洼那一个叫武平安。原是我们三个。”蒋爷又问道:“昨晚你等假扮猛虎背去的人呢?放在哪里?”刘豸道:“那是武平安背去的,小人们不知。就知昨晚上他亲姐姐死了,我们帮着抬埋的。”蒋平问明此事,只听那边赵虎嚷道:“蒋四哥,小弟从此知道你是个好的了。 我们两个人没有拿住一个,你一个人拿住二名。四哥敢则真有本事,我老赵佩服你了。”蒋平就过来将他二人放起。张、赵二人谢了。蒋平道:“莫谢,莫谢。还得上邓家洼呢。二位老弟随我来。”三人出了地窖,又将刘獬提起,也扔在地窖之内,将板盖又压上一块石头。 蒋平在前,张、赵在后,来至邓家洼。蒋平指与门户,悄悄说:“我先进去,然后二位老弟叩门,两下一挤,没他的跑儿。”说着一纵身体,一股黑烟进了墙头,连个声息也无。赵虎暗暗夸奖。张龙此时在外叩门。只听里面应道:“来了。” 门未开时就问:“二位可将那二人结果了?”及至开门时,赵虎道:“结果了!”披胸就是一把,揪了个结实。武平安刚要挣扎,只觉背后一人揪住头发,他哪里还能,立时缚住。三人又搜寻一遍,连个人也无,惟有小小包裹放在那里。赵虎说:“别管他,且拿他娘的。”蒋爷道:“问他三公子现在何处?” 武平安说:“已逃走了。”赵虎就要用拳来打。蒋爷拦住道:“贤弟,此处也不是审他的地方,先押着他走。”三人押定武平安到了破屋,又将刘豸、刘獬从地窖里提出,往回里便走。 来至松林之内,天已微明。却见跟张、赵的伴当寻下山来。便叫他们好好押解,一同来至庙中。约了包旺,竟赴平县而来。 谁知县尹已坐早堂。为宋乡宦失盗之案。因有主管宋升,声言窝主是学究方善先生,因有金镯为证。正在那里审问方善一案,忽见门上进来禀道:“今有开封府包相爷差人到了。” 县尹不知何事,一面吩咐快请,一面先将方善收监。这里才吩咐,已见四人到了面前。县官刚然站起,只听有一矮胖之人说道:“好县官啊!你为一方之主,竟敢纵虎伤人,并且伤的是包相爷的侄男。我看你这纱帽是要戴不牢的了。”县官听了发怔,却不明白此话,只得道:“众位既奉相爷钧谕前来,有话请坐下慢慢的讲。”吩咐看座。坐了,包旺先将奉命送公子赴开封,路上如何住宿,因步月如何遇虎,将公子背去的话说了一遍。 蒋爷又将拿获武平安、刘豸、刘獬的话说了一遍,并言俱已解到。县官听得已将凶犯拿获,暗暗欢喜,立刻吩咐带上堂来。先问武平安将三公子藏于何处。武平安道:“只因那晚无心中背了一个人来,回到邓家洼小人的姐姐家中。此人却是包相爷的三公子包世荣。小人与他有杀兄之仇。因包相审问假公子一案,将小人胞兄武吉祥用狗头铡铡死。小人意欲将三公子与胞兄祭灵……”赵虎听至此,站起来举手就要打,亏了蒋爷拦住。 又听武平安道:“不想小人出去打酒买纸锞的工夫,小人姐姐就把三公子放他逃走了。”赵爷听至此,又哈哈大笑说:“放得好!放得好!底下怎么样呢?”武平安道:“我姐姐叫我外甥邓九如找我说:‘三公子逃走了。’小人一闻此言,急急回家,谁知我姐姐竟自上了吊死咧。小人无奈,烦人将我姐姐掩埋了。偏偏的我外甥邓九如,他也就死了。”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恶姚成识破旧伙计 美绛贞私放新黄堂 且说马强将翟九成送县正要搜寻写状之人只见那边来了个乘马的相公后面跟定老仆。看他等形景有些疑惑便想出个计较来将丝缰一抖迎了上来双手一拱道:“尊兄请了。可是上天竺进香的么?”原来乘马的就是倪继祖顺着恶贼的口气答道:“正是。请问足下何人?如何知道学生进香呢了?”恶贼道:“小弟姓马在前面庄中居住。小弟有个心愿但凡有进香的必要请到庄中待茶也是一片施舍好善之心。”说着话目视恶奴。众家人会意不管倪继祖依与不依便上前牵住嚼环拉着就走。倪忠见此光景知道有些不妥只得在后面紧紧跟随。不多时来至庄前过了护庄桥便是庄门。马强下了马也不谦让回头吩咐道:“把他们带进来!”恶奴答应一声把主仆蜂拥而入。倪继祖暗道:“我正要探访不想就遇见他。看他这般权势惟恐不怀好意。且进去看他端的怎样。” 马强此时坐在招贤馆两旁罗列坐着许多豪杰光棍。马强便道:“遇见翟九成搜出一张呈子写得甚是厉害。我立刻派人将他送县。正要搜查写状之人可巧来了个斯文秀才公我想此状必是他写的因此把他诓来。”说罢将状子拿出递与沈仲元。沈仲元看了道:“果然写得好但不知是这秀才不是。”马强道:“管他是不是把他吊起拷打就完。”沈仲元道:“员外不可如此。他既是读书之人需要以礼相待用言语套问他;如若不应再行拷打不迟所谓‘先礼而后兵也’。”马强道:“贤弟所论甚是。”吩咐请那秀士。此时恶奴等俱在外面候信听见说请秀士连忙对倪继祖道:“我们员外请你呢。你见了要小心些。”倪继祖来至厅房见中间廊下悬一匾额写着“招贤馆”三字暗暗道:“他是何等样人竟敢设立招贤馆。可见是不法之徒。”及至进了厅房见马强坐在上位昂不为礼。两旁坐着许多人物看了去俱非善类。 却有两个人站起执手让道:“请坐。”倪继祖也只得执手回答道:“恕坐。”便在下坐了。 众人把倪继祖留神细看见他面庞丰满气度安详身上虽不华美却也齐整。背后立定一个年老仆人。只听东边一人问道:“请问尊姓大名?”继祖答道:“姓李名世清。”西边一人问道:“到此何事?”继祖答道:“奉母命前往天竺进香。”马强听了哈哈笑道:“俺要不提进香你如何肯说进香呢?我且问你:既要进香所有香袋钱粮为何不带呢?”继祖道:“已先派人挑往天竺去了。故此单带个老仆赏玩途中风景。”马强听了似乎有理。忽听沈仲元在东边问道:“赏玩风景原是读书人所为至于调词告状岂是读书人干的呢?”倪继祖道:“此话从何说起?学生几时与人调词告状来?”又听智化在西边问道:“翟九成足下可认得么?”倪继祖道:“学生并不认得姓翟的。”智化道:“既不认得且请到书房少坐。”便有恶奴带领主仆出厅房要上书房。刚刚下了大厅只见迎头来一人头戴沿毡大帽身穿青布箭袖腰束皮带足登薄底靴子手提着马鞭满脸灰尘。他将倪继祖略略的瞧了一瞧却将倪忠狠狠地瞅了又瞅。谁知倪忠见了他登时面目变色暗说:“不好!这是冤家来了。” 你道此人是谁?他姓姚名成原来又不是姚成却是陶宗。 只因与贺豹醉后醒来不见了杨芳与李氏以为杨芳拐了李氏去了。过些时方知杨芳在倪家庄做仆人改名倪忠却打听不出李氏的下落。后来他二人又劫掠一伙客商被人告到甘泉县内追捕甚急。他二人便收拾了收拾连夜逃至杭州。花费那无义之财犹如粪土不多几时精精光光。二人又干起旧营生来劫了些资财。贺豹便娶了个再婚老婆度日。陶宗却认得病太岁张华托他在马强跟前说了改叫姚成。他便趋炎附势的不多几日把个马强哄得心花俱开便把他当做心腹之人做了主管。因阅朝中邸报见有奉旨钦振杭州太守乃是中榜眼用为编修的倪继祖又是当朝相的门生。马强心里就有些不得主意特派姚成扮作行路之人前往省城细细打听明白了回来好做准备。因此姚成行路模样回来偏偏的刚进门迎头就撞见倪忠。 且说姚成到了厅上参拜了马强又与众人见了。马强便问打听的事体如何。姚成道:“小人到了省城细细打听果是钦派榜眼倪继祖作了太守。自到任后接了许多状子皆与员外有些关碍。”马强听了暗暗着慌道:“既有许多状子为何这些日并没有传我到案呢?”姚成道:“只因官府一路风霜感冒风寒现今病了连各官禀见俱各不会。小人原要等个水落石出谁知再也没有信息因此小人就回来了。”马强道:“这就是了。我说呢一天可以打两个来回儿你如何去了四五天呢?敢则是你要等个水落石出。那如何等得呢?你且歇歇儿去罢。”姚成道:“方才那个斯文主仆是谁?”马强道:“那是我遇见诓了来的。”便把翟九成之事说了一遍。“我原疑惑是他写的呈子谁知我们大伙盘问了一回并不是他。” 姚成道:“虽不是他却别放他。”马强道:“你有什么主意?”姚成道:“员外不知那个仆人我认得。他本名叫做杨芳只因投在倪家庄作了仆人改名叫做倪忠。”沈仲元在旁听了忙问道:“他投在倪家有多少年了?”姚成道:“算来也有二十多年了。”沈仲元道:“不好了!员外你把太守诓了来了。”马强听罢此言只吓得双睛直瞪阔口一张呵呵了半晌方问道:“贤……贤……贤弟你如何知……知……知道?”小诸葛道:“姚主管既认明老仆是倪忠他主人焉有不是倪继祖的?再者问他姓名说姓李名世清。这明明自己说我办理事情要清之意这还有什么难解的?”马强听了如梦方觉毛骨悚然道:“可怎么好?贤弟你想个主意方好。”沈仲元道:“此事需要员外拿定主意。既已诓来便难放出。暂将他等锁在空房之内俟夜静更深把他请至厅上大家以礼恳求。就说明知是府尊太守故意的请府尊大老爷到庄为分析案中情节。他若应了人情说不得员外破些家私将他买嘱要张印信甘结将他荣荣耀耀送到衙署。外人闻知只道府尊结交员外不但无人再敢告状。只怕以后还有些照应呢。 他若不应时说不得只好将他处死暗暗知会襄阳王举事便了。”智化在旁听了连声夸道:“好计!好计!”马强听了只好如此。便吩咐将他主仆锁在空房。 虽然锁了他却踌躇不安坐立不宁。出了大厅来至卧室见了郭氏安人嗨声叹气。原来他的娘子就是郭槐的侄女见丈夫愁眉不展便问:“又有什么事了?这等烦恼。”马强见问便把已往情由述说一遍。郭氏听了道:“益闹得好了竟把钦命的黄堂太守弄在家内来了。我说你结交的全是狐朋狗友你再不信。我还听见说你又抢了个女孩儿来名叫锦娘险些儿没被人家扎了一剪子。你把这女子掐在地窖里了。这如今又把个知府关在家里可怎么样呢?”口里虽如此说心里却也着急。马强又将沈仲元之计说了郭氏方不言语了。此时天已初鼓郭氏知丈夫忧心未进饮食便吩咐丫环摆饭。 夫妻二人对面坐了饮酒。 谁知这些话竟被服侍郭氏心腹丫环听了去了。此女名唤绛贞年方一十九岁乃举人朱焕章之女。他父女原籍扬州府仪徵县人氏。只因朱先生妻亡之后家业凋零便带了女儿上杭州投亲。偏偏的投亲不遇就在孤山西冷桥租了几间茅屋一半与女儿居住一半立塾课读。只因朱先生有端砚一方爱如至宝每逢惠风和畅之际窗明几净之时他必亲自捧出赏玩一番习以为常。不料半年前有一个馆童因先生养赡不起将他辞出他却投在马强家中无心中将端砚说出。登时的萧墙祸起恶贼立刻派人前去拍门硬买。遇见先生迂阔性情不但不卖反倒大骂一场。恶奴等回来枝儿上添叶儿激得马强气冲牛斗立刻将先生交前任太守说他欠银五百两并有借券为证。这太守明知朱先生被屈而且又是举人不能因账目加刑。因受了恶贼重贿只得交付县内管押。马强趁此时便到先生家内不但搜出端砚并将朱绛贞抢来意欲收纳为妾。谁知做事不密被郭氏安人知觉将陈醋出大闹了一阵把朱绛贞要去作为身边贴己的丫环。马强无可如何不知暗暗赔了多少不是方才讨得安人欢喜。自那日起马强见了朱绛贞慢说交口接谈就是拿正眼瞧他一瞧却也是不敢的。 朱绛贞暗暗感激郭氏。她原是聪明不过的女子便把郭氏哄得犹如母女一般所有簪环饰、衣服古玩并锁钥全是交他掌管。 今日因是马强到了他便隐在一边将此事俱各窃听去了。暗自思道:“我爹爹遭屈已及半年何日是个出头之日?如今我何不悄悄将太守放了叫他救我爹爹。他焉有不以恩报恩的!” 想罢打了灯笼一直来到空房门前。可巧竟自无人看守。原来恶奴等以为是斯文秀士与老仆人有甚本领全不放在心上因此无人看守。也是吉人天相暗中自有默佑。 朱绛贞见屈戌倒锁连忙将灯一照认了锁门向腰间掏出许多钥匙拣了个恰恰投簧锁已开落。倪太守正与倪忠毫无主意忽见开门以为恶奴前来陷害不由地惊慌失色。忽见进来个女子将灯一照恰恰与倪太守对面彼此觑视各自惊讶。朱绛贞又将倪忠一照悄悄道:“快随我来!”一伸手便拉了倪继祖往外就走。倪忠后面紧紧跟随。不多时过了角门却是花园。往东走了多时见个随墙门儿上面有锁并有横闩。朱绛贞放下灯笼用钥匙开锁。谁知钥匙投进去锁尚未开。钥匙再也拔不出来。倪太守在旁着急叫倪忠寻了一块石头猛然一砸方才开了。忙忙去开门。朱绛贞方说道:“你们就此逃了去罢。奴有一言奉问:你们到底是进香的还是真正太守呢?如若果是太守奴有冤枉。” 好一个聪明女子!她不早问到了此时方问全是一片灵机。何以见得?若在空房之中间时他主仆必以为恶贼用软局套问来了焉肯说出实话呢?再者朱绛贞他又惟恐不能救出太守。幸喜一路奔至花园并未遇人暗暗念佛。及至将门放开这已救人彻了她方才问此句。你道是聪明不聪明?是灵机不是?倪太守到了此时不得不说了忙忙答道:“小生便是新任的太守倪继祖。姐姐有何冤枉快些说来!”朱绛贞连忙跪倒口称:“大老爷在上贱妾朱绛贞叩头。”倪继祖连忙还礼道:“姐姐不要多礼快说冤枉!”朱绛贞道:“我爹爹名唤朱焕章被恶贼诬赖欠他纹银五百两在本县看管已然半载。又将奴家抢来幸而马强惧内奴家现在随他的妻子郭氏所以未遭他毒手。求大老爷到衙后务必搭救我爹爹要紧。别不多言你等快些去罢!”倪忠道:“小姐放心。我主仆俱各记下了。”朱绛贞道:“你们出了此门直往西北便是大路。”主仆二人才待举步朱绛贞又唤道:“转来转来。” 不知有何言语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淫方貂误救朱烈女 贪贺豹狭逢紫髯伯 且说倪继祖又听朱烈女唤转来连忙说道:“姐姐还有基么吩咐?”朱绛贞道:“一时忙乱忘了一事。奴有一个信物是自幼佩带不离身的。倘若救出我爹爹之时就将此物交付我爹爹如同见女儿一般。就说奴誓以贞洁白守虽死不厚。千万叫我爹爹不必挂念。”说罢递与倪继祖。又道:“大老爷务要珍重。”倪继祖接来就着灯笼一看不由地失声道:“哎哟!这莲花……”刚说至此只见倪忠忙跑回来道:“快些走罢!”将手往膈肢窝里一夹拉着就走。倪继祖回头看来后门已关灯光已远。 且说朱绛贞从花园回来芳心乱跳。猛然想起暗暗道:“一不做二不休。趁此时我何不到地牢将锦娘也救了岂不妙哉!”连忙到了地牢。恶贼因这是个女子不用人看守。朱小姐也是配了钥匙开了牢门。便问锦娘有投靠之处没有。 锦娘道:“我有一姑母离此不远。”朱绛贞道:“我如今将你放了你可认得么?”锦娘道:“我外祖时常带我往来奴是认得的。”朱绛贞道:“既如此你随我来。”两个人仍然来至花园后门。锦娘感恩不尽也就逃命去了。朱小姐回来静静一想暗说:“不好!我这事闹得不小。”又转想:“自己服侍郭氏她虽然嫉妒也是水性杨花。倘若她被恶贼哄转要讨丈夫欢喜那时我难保不受污辱。嗳!人生百岁终须一死。 何况我爹爹冤枉已有太守搭救。心愿已完莫若自尽了省得耽惊受怕。但死于何地才好呢?有了!我索性缢死在地牢他们以为是锦娘悬梁及至细瞧却晓得是我。也叫他们知道是我放的锦娘由锦娘又可以知道那主仆也是我放的。我这一死也就有了名了。”主意一定来到地牢之中将绢巾解下接好套儿一伸脖颈觉得香魂缥渺悠悠荡荡落在一人身上。渐渐苏醒耳内只听说道:“似你这样毛贼也敢打闷棍岂不令人可笑。”这话说得是谁?朱绛贞如何又在他身上?到底是上吊了?不知是死了没死?说的好不明白其中必有缘故待我慢慢叙明。 朱绛贞原是自缢来着。只因马强白昼间在招贤馆将锦娘抢来众目所睹早就引动了一人暗自想道:“看此女美貌非常可惜便宜了老马。不然时我若得此女一生快乐岂不胜似神仙。”后来见锦娘要刺马强马强一怒将他掐在地牢却又暗暗欢喜道:“活该这是我的姻缘。我何不如此如此呢!” 你道此人是谁?乃是赛方朔方貂。这个人且不问他出身行为只他这个绰号儿便知是个不通的了。他不知听谁说过东方朔偷桃是个神贼。他便起了绰号叫赛方朔。他又何尝知道复姓东方名朔呢?如果知道他必将“东”字添上叫赛东方朔不但念着不受听而且拗口;莫若是赛方朔罢管他通不通不过是贼罢了。 这方貂因到二更之半不见马强出来他便悄悄离了招贤馆暗暗到了地牢。黑影中正碰在吊死鬼身上暗说:“不好!”也不管是锦娘不是他却右手揽定听了听喉间尚然作响忙用左手顺着身体摸至项下把巾帕解开轻轻放在床上。 他却在对面将左手拉住右手右手拉住左手往上一扬把头一低自己一翻身便把女子两胳膊搭在肩头然后一长身回手把两腿一拢往上一颤把女子背负起来迈开大步往后就走。谁知他也是奔花园后门皆因素来瞧在眼里的。及至来到门前却是双扇虚掩暗暗道:“此门如何会开了呢?不要管他且自走路要紧。”一气走了三四里之遥刚然背至夹沟不想遇见个打闷棍的。只道他背着包袱行李冷不防就是一棍。方貂早巳留神见棍临近一侧身把手一扬夺住闷棍往怀里一带又往外一耸只见那打闷棍的将手一撒“咕咚”一声裁倒在地爬起来就跑。因此方貂说道:“似你这毛贼也来打闷棍岂不令人可笑。”可巧朱绛贞就在此时苏醒听见此话。 谁知那毛贼正然跑时只见迎面来了一条大汉拦住问道:“你是做什么的?快讲!”真是贼起飞智他就连忙跪倒道:“爷爷救命啊!后面有个打闷棍的抢了小人的包袱去了。” 原来此人却是北侠一闻此言便问道:“贼在哪里?”贼说:“贼在后面。”北侠回手抽出七宝钢刀迎将上来。 这里方貂背着朱绛贞往前正然走着迎面来了个高大汉子口中吆喝着:“快将包袱留下!”方貂以为是方才那贼的伙计便在树下将身体一纵往后一仰将朱绛贞放下就举那贼的闷棍打来。北侠将刀只一磕棍已削去半截。方貂道:“好家伙!”撒了那半截木棍回手即抽出朴刀斜刺里砍来。北侠一顺手只听“噌”地一声朴刀分为两段。方貂“嗳呀”一声不敢恋战回身逃命去了。北侠也不追赶。谁知这毛贼在旁边看热闹儿见北侠把那贼战跑了他早巳看见树下黑乎乎一堆他以为是包袱便道:“多亏爷爷搭救!幸喜他包袱撂在树下。”北侠道:“既如此随我来。你就拿去。”那贼满心欢喜刚刚走至跟前不防包袱活了连北侠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是什么人?”只听道:“奴家是遇难之人被歹人背至此处不想遇见此人他也是个打闷棍的。”北侠听了一伸手将贼人抓住道:“好贼!你竟敢哄我不成?”贼人央告道:“小人实实出于无奈。家中现有八旬老母求爷爷饶命。” 北侠道:“这女子从何而来?快说!”贼人道:“小人不知你老问他。” 北侠揪着贼人问女子道:“你因何遇难?”朱绛贞将以往情由述了一遍。”原是自己上吊不知如何被那人背出。如今无路可投求老爷搭救搭救!”北侠听了心中为难如何带着女子黑夜而行呢?猛然省道:“有了。何不如此如此。”回头对贼人道:“你果有老母么?”贼人道:“小人再不敢撒谎。”北侠道:“你家住在哪里?”贼人道:“离此不远不过二里之遥有一小村北上坡就是。”北侠道:“我对你说我放了你你要依我一件事。”贼人道:“任凭爷爷吩咐。” 北侠道:“你将此女背到你家中我自有道理。”贼人听了便不言语。北侠道“你怎么不愿意?”将手一拢劲贼人道:“嗳呀!我愿意我愿意!我背我背!”北侠道:“将他好好背起不许回。背得好了我还要赏你。如若不好生背时难道你这头颅比方才那人朴刀还结实么?”贼人道:“爷爷放心我管保背得好好的。”便背起来。北侠紧紧跟随竟奔贼人家中而来。一时来在高坡之上向前叩门。暂且不表。 再说太守被倪忠夹着胳膊拉了就走。太守回头看时门已关闭灯光已远只得没命的奔驰。一个懦弱书生一个年老苍头又是黑夜之间瞧得是忙脚底下迈步却不能大。刚走一二里地倪太守道:“容我歇息歇息。”倪忠道:“老奴也了喘了。与其歇息莫若款款而行。”倪太守道:“老人家说的正是。只是这莲花从何而来?为何到了这女子手内?”倪忠道:“老爷说什么莲花?”倪太守道:“方才那救命姐姐说她父亲有冤枉恐不凭信。她给了我这一枝白玉莲花作为信物。彼时就着灯光一看合我那枝一样颜色一样光润。我才待要问就被你夹着胳膊跑了。我心中好生纳闷。”倪忠道:“这也没有什么可闷的物件相同的颇多。且自收好了再做理会。只是这位小姐搭救我主仆此乃莫大之恩。而且老奴在灯下看这小姐生得十分端庄美貌。老爷嗳!为人总要知恩报恩莫因门楣辜负了她这番好意。”倪太守听了此话叹道:“嗨!你我逃命尚且顾不来还说什么门楣不门楣报恩不报恩呢!”谁知他主仆絮絮叨叨奔奔**慌不择路原是往西北却忙忙误走了正西。忽听后面人马声嘶猛回头见一片火光燎亮。倪忠着急道:“不好了!有人迫了来了。老爷且自逃生待老奴迎上前去以死相拚便了。”说罢他也不顾太守一直往东竟奔火光而来。刚刚的迎了有半里之遥见火光往西北去了。原来这火光走的是正路可见方才他主仆走的岔了。 倪忠喘息了喘息道:“敢则不是迫我们的。”其实何尝不是追他们的。若是走大路也追上了。他定了定神仍然往西来寻太守。又不好明明呼唤他也会想法子口呼:“同人同人!同人在哪里?同人在哪里?”只见迎面来了一人答道:“哪个唤同人?”却也是个老者声音。倪忠来至切近道:“我因有个同行之人失散故此呼唤。”那老者道:“既是同人失散待我帮你呼唤。”于是也就“同人”、同人呼唤多时并无人影。倪忠道:“请问老丈是往何方去的?” 那老者叹道:“嗨!只因我老伴儿有个侄女被人陷害是我前去探听并无消息因此回来晚了。又听人说前面夹沟子有打闷棍的这怎么处呢?”倪忠道:“我与同人也是受了颠险的偏偏的到此失散。如今我这两腿酸疼再也不能走了如何是好?我还没问老丈贵姓?”那老者道:“小老儿姓王名凤山。动问老兄贵姓?”倪忠道:“我姓李。咱们找个地方歇息歇息方好。”王凤山道:“你看那边有个灯光咱们且到那里。” 二人来至高坡之上向前叩门。只听里面有妇人问道:“什么人叩门?”外面答道:“我们是遇见打闷棍的了望乞方便方便。”里面答道:“等一等。”不多时门已开放却是一个妇人将二人让进仍然把门闭好。来至屋中却是三间草屋两明一暗。将二人让至床上坐了。倪忠道:“有热水讨杯吃。” 妇人道:“水却没有倒有村醪酒。”王凤山道:“有酒更妙了。求大嫂温得热热的我们全是受了惊恐的了。”不一时妇人暖了酒来拿两个茶碗斟上。二人端起就喝每人三口两气就是一碗。还要喝时只见王凤山说:“不好了!我为何天旋地转?”倪忠说:“我也有些头迷眼昏。”说话时二人栽倒床上口内流涎。妇人笑道:“老娘也是服侍你们的?这等受用还叫老娘温得热热的。你们下床去罢让老娘歇息歇息!” 说罢拉拉拽拽拉下床来。她便坐在床上暗想道:“好天杀忘八!看他回来如何见我!”他这样害人的妇人比那救人的女子真有天渊之别。 妇人正自暗想忽听外面叫道:“快开门来快开门来!” 妇人在屋内答道:“你将就着等等儿罢!来了就是这时候要忙早些儿来呀。不要脸的忘八!”北侠在外听了问道:“这是你母亲么?”贼人道:“不是不是。这是小人的女人。” 忽又听妇人来至院内埋怨道:“这是你出去打杠子呢?好吗!把行路的赶到家里来。若不亏老娘用药将他二人迷倒孩儿啊!明日打不了的官司呢。”北侠外面听了有气道:“明是他母亲怎么说是他女人呢?”贼人听了着急恨道:“快开开门罢!爷爷来了。” 北侠已听见药倒二人就知这妇人也是个不良之辈。开开门时妇人将灯一照只见丈夫背了个女子。妇人大怒道:“好啊!你敢则闹这个儿呢。还说爷爷来了。”刚说至此忽然瞧见北侠身量高大手内拿着明晃晃的钢刀便不敢言语了。 北侠进了门顺手将门关好叫妇人前面引路。妇人战战兢兢引至屋内早见地下躺着二人。北侠叫妇人将朱绛贞放在床上。 只见贼夫贼妇俱各跪下说道:“只求爷爷开一线之路饶我二人性命。”北侠道:“我且问你此二人何药迷倒?”妇人道:“有解法只用凉水灌下立刻苏醒。”北侠道:“既如此凉水在哪里?”贼人道:“那边坛子里就是。”北侠伸手拿过碗来舀了一碗递与贼人道:快将他二人救醒。”贼人接过去灌了。北侠见他夫妇俱不是善类已定了主意道:“这蒙汗酒只可迷倒他二人若是我喝了决不能迷倒。不信你等就对一碗来试试看如何?”妇人听了先自欢喜连忙取出酒与药来加料的合了一碗温了个热。北侠对贼妇说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等既可药人自己也当尝尝。”贼人听了慌张道:“别人吃了用凉水解。我们吃了谁给凉水呢?”北侠道:“不妨事有我呢。纵然不用凉水难道药性走了便不能苏醒么?”贼人道:“虽则苏醒是迟的。需等药性散尽了总不如凉水醒的快。” 正说间只见地下二人苏醒过来。一个道:“李兄何得一碗酒就醉了?”一个道:“王兄这酒别有些不妥当罢。” 说罢俱各坐起来揉眼。北侠一眼望去忙问道:“你不是倪忠么?”倪忠道:“我正是倪忠。”一回头看见了贼人忙问道:“你不是贺豹么?”贼人道:“我正是贺豹。杨伙计你因何至此?”王凤山便问倪忠道:“李兄你到底姓什么?为何又姓杨呢?”北侠听了且不追问立刻催逼他夫妇将药酒喝了。二人登时迷倒在地。方问倪忠:“太守哪里去了?”倪忠就把诓到霸王庄被陶宗识破多亏一个被抢的女人名唤朱绛贞这位小姐搭救我主仆逃生不想见了火光只道是有人追来却又失散的话说了一遍。北侠尚未答言只听床上的朱绛贞说道:“如此说来奴是枉用了心机了。”倪忠听此话往床上一看道:“嗳呀小姐为何也到这里?”朱绛贞便把地牢又释放了锦娘、自己自缢的话也说了一遍。王凤山道:“这锦娘可是翟九成的外孙女么?”倪忠道:“正是。”王凤山道:“这锦娘就是小老儿的侄女儿。小老儿方才说打听遇难之女正是锦娘不料已被这位小姐搭救。此恩此德何以答报!”北侠在旁听明此事便道:“为今之计太守要紧。事不宜迟我还要上霸王庄去呢。等候天明务必雇一乘小轿将朱小姐就送在王老丈家中。倪主管你需安置妥帖了急刻赶到本府。那时自有太守的下落。”倪忠与王凤山一一答应。 北侠又将贺豹夫妇提至里间屋内。惟恐他们苏醒过来他二人又要难为倪忠等那边有现成的绳子将他二人捆绑了结实。 倪忠等更觉放心。北侠临别又谆谆嘱咐了一番竟奔了霸王庄而来。要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倪太守途中重遇难 黑妖狐牢内暗杀奸 且说北侠与倪忠等分别之后竟奔霸王庄而来。 再表前文。倪太守因见火光倪忠情愿以死相拚已然迎将上去自己只得找路逃生。谁知黑暗之中见有白亮亮一条蚰蜒小路儿他便顺路行去。出了小路却正是大路。见道旁地中有一窝棚内有灯光他却慌忙奔至跟前意欲借宿。谁知看窝棚之人不敢存留道:“我们是有家主天天要来稽查的。似你夤夜至此知道是什么人呢?你且歇息歇息另投别处去罢省得叫我们跟着担不是。”倪太守无可如何只得出了窝棚另寻去处。刚刚才走了几步只见那边一片火光有许多人直奔前来。倪太守心中一急不分高低却被道埂绊倒再也扎挣不起来了。此时火光业已临近原来正是马强。 只因恶贼等到三鼓之时从内出来到了招贤馆意欲请太守过来。只见恶奴慌慌张张走来报道:“空房之中门已开了那主仆二人竟白不知何处去了。”马强闻听这一惊不小。 独有黑妖狐智化与小诸葛沈仲元暗暗欢喜却又纳闷竟不知何人所为竟将他二人就放走了。马强呆了半晌问道:“似此如之奈何?”其中就有些光棍各逞能为说道:“大约他主仆二人也逃走不远莫若大家骑马分头去赶。赶上拿回再做道理。”马强听了立刻吩咐备马。一面打着灯笼火把从家内搜查一番。却见花园后门已开方知道由内逃走。连忙带了恶奴光棍等打着灯笼火把乘马追赶竟奔西北大路去了。追了多时不见踪影只得勒马回来。不想在道旁土坡之上有人躺卧连忙用灯笼一照恶奴道:“有了有了!在这里呢。” 伸手轻轻慢慢提在马强的马前。马贼问道:“你如何竟敢开了花园后门私自逃脱了?”倪太守听了心中暗想:“若说出朱绛贞来岂不又害了难女恩将仇报么?”只得厉声答道:“你问我如何逃脱么?皆因是你家娘子怜我放了我的。”恶贼听了不由地暗暗切齿骂道:“好个无知贱人!险些儿误了大事。”吩咐带到庄上去。众恶奴拥护而行。 不多时到了庄中即将太守掐在地牢。吩咐众恶奴:“你们好好看着不可再有失误。不是当耍的。”且不到招贤馆去气忿忿地一直来到后面。见了郭氏暴躁如雷的道:“好啊!你这贱人不管事轻重竟敢擅放太守!是何道理?” 只见郭氏坐在床上肘打磕膝手内拿着耳挖剔着连理也不理半晌方问道:“什么太守你合我嚷?”马强道:“就是那斯文秀士与那老苍头。”郭氏啐道:“瞎扯臊!满嘴里喷屁!方才不是我和你一同吃饭吗?谁又动了一动儿?你见我离了这个窝儿了吗?”马强听了猛然省道:“是啊自初鼓吃饭直到三更他何尝出去了呢。”只得回嗔作喜道:“是我错怪了你了。”回身就走。郭氏道:“你回来!你就这胡吹乱嚷的闹了一阵就走啦!还说点子什么?”马强笑道:“是我暴躁了。等我们商量妥了回来再给你赔不是。”郭氏道:“你不用和我闹米汤。我且问你你方才说放了太守难道他们跑了么?”马强拍拍手道:“何尝不是呢!是我们骑马四下迫寻好容易单单的把太守拿回来了。”郭氏听了冷笑道:“好吗!哥哥儿你提防着官司罢。”马强问道:“什么官司?”郭氏道:“你要拿就该把主仆同拿回来呀。你为什么把苍头放跑了?他这一去不是上告就是调兵。那些巡检、守备、千把总听说太守被咱们拿了来他们不向咱们要人呀?这个乱子才不小呢。”马强听了急得搓搓手道:“不好不好!我需和他们商量去。”说罢竟奔招贤馆去了。郭氏这里叫朱绛贞拿东西竟不见了朱绛贞连所有箱柜上钥匙都不见了。方知是朱绛贞把太守放走。他还不知连锦娘都放了。 且说马强到了招贤馆便将郭氏话对众说了。沈仲元听了并不答言。智化佯为不理仿佛惊呆了的样子。只听众光棍道:“兵来将挡。事到头来说不得了。莫若将太守杀之以灭其口。明日纵有兵来只说并无此事。只要牙关咬得紧紧的毫不应承也是没有法儿的。员外你老要把这场官司滚出来那才算一条英雄好汉。即不然还有我等众人齐心努力将你老救出来咱们一同上襄阳举事岂不妙哉!”马强听了登时豪气冲空威风叠起立刻唤马勇付与钢刀一把前到地牢将太守杀死把尸骸撂于后园井内。黑妖狐听了道:“我帮着马勇前去。”马强道:“贤弟若去更好。” 二人离了招贤馆来至地牢。智化见有人看守对着众恶奴道:“你们只管歇息去罢。我们奉员外之命来此看守。再有失闪有我二人一面承管。”众人听了乐得歇息一哄而散。马勇道:“智爷为何叫他们散了?”智化道:“杀太守这是机密事如何叫众人知得的呢?”马勇道:“倒是你老想得到。”进了地牢智化在前马勇在后。智化回身道:“刀来。”马勇将刀递过。智化接刀一顺手先将马勇杀了。回头对倪太守道:“略等一等我来救你。”说罢提了马勇尸来至后园撂入井内。急忙忙转到地牢一看罢咧!太守不见了。 智化这一急非小猛然省悟道:“是了。这是沈仲元见我随了马勇前来暗暗猜破他必救出太守去了。”后又一转想道:“不好。人心难测焉知他不又献功去了?且去看个端的。”即跃身上房犹如猿猴一般轻巧非常。来至招贤馆房上偷偷儿看了并无动静而且沈仲元正与马强说话呢。黑妖狐道:“这太守往哪里去了?且去庄外看看。”即抽身离了招贤馆蹿身越墙来至庄外。留神细看却见有一个影儿奔入树林中去了。智化一伏身追入树林之中。只听有人叫道:“智贤弟劣兄在此。”黑妖狐仔细一看欢喜道:“原来是欧阳兄么?”北侠道:“正是。”黑妖狐道:“好了有了帮手了。太守在哪里?”北侠道:“那树木之下就是。”智化见了。三人计议于明日二更拿马强叫智化作为内应。倪太守道:“多承二位义士搭救。只是学生昨日起直至五更昼夜辛勤实实的骨软筋酥而且不知道路这可怎么好?” 正说时只听得“嗒”“嗒”马蹄声响。来至林前蹿下一个人来悄悄说道:“师父弟子将太守马盗得来在此。” 智化听了是艾虎的声音说道:“你来得正好!快将马拉过来。”北侠问道:“这小孩子是何人?如何有此本领?”智化道:“是小弟的徒弟胆量颇好。过来见过欧阳伯父。”艾虎唱了一个喏。北侠道:“你师徒急回去省得别人犯疑。我将太守送至衙署便了。”说罢执手分别。 智化与小爷艾虎回庄便问艾虎道:“你如何盗了马来?” 艾虎道:“我因暗地里跟你老到地牢前见你老把马勇杀了就知要救太守。弟子惟恐太守胆怯力软逃脱不了故此偷偷地备了马来。原打算在树林等侯不想太守与师父来得这般快。”智化道:“你还不知道呢。太守还是你欧阳伯父救的呢。”艾虎道:“这欧阳伯父不是师父常提的紫髯伯么?” 智化道:“正是。”艾虎跌足道:“可惜黑暗之中未能瞧见他老的模样儿。”智化悄悄道:“你别忙明日晚二更他还来呢。”艾虎听了心下明白也不往下追问。说话间已到庄前。智化道:“自寻门路不要同行。”艾虎道:“我还打那边进去。”说罢“飕”地一声上了高墙一转眼就不见了。智化暗暗欢喜也就跃墙来至地牢从新往招贤馆而来说马勇送尸骸往后花园井内去了。 且说北侠护送倪太守在路上已将朱绛贞、倪忠遇见了的话说了一遍。一个马上一个步下走了个均平。看看天亮已离府衙不远北侠道:“大老爷前面就是贵衙了。我不便前去。”倪继祖连忙下马“多承恩公搭救。为何不到敝衙略申酬谢?”北侠道:“我若随到衙门恐生别议。大老爷只想着派人切莫误了大事。”倪太守道:“定于何地相会?” 北侠道:“离霸王庄南二里有个瘟神庙我在那里专等。至迟掌灯总要会齐。”倪太守谨记在心。北侠转身就不见了。 太守复又扳鞍上马迤逦行来已至衙前。门上等连忙接了马匹引至书房。有书房小童余庆参见。倪太守问:“倪忠来了不曾?”余庆禀道:“尚未回来。”伺候太守净面更衣。 吃茶时余庆请示老爷在那里摆饭。太守道:“饭略等等候倪忠回来再吃。”余庆道:“老爷先用些点心喝点插儿罢。”倪太守点了点头。余庆去不多时捧了大红漆盒摆上小菜极热的点心美味的羹汤。太守吃毕在书房歇息盼望倪忠见他不回来心内有些焦躁。 好容易到了午刻倪忠方才回来。已知主人先自到署心中欢喜。及至见面时虽则别难不久然而皆从难中脱逃出来未免彼此伤心各诉失散之后的情由。倪忠便道:“送朱绛贞到王凤山家中谁知锦娘先已到他姑母那里。娘儿两个见了朱绛贞千恩万谢就叫朱小姐与锦娘同居一室。王老者有个儿子极其儒雅。那老儿恐他在家不便却打他上县一来与翟九成送信二来就叫他在那里照应。老奴见诸事安置停当方才回来。偏偏雇的骡儿文慢要早到是再不能的所以来迟叫老爷悬心。”太守又将与北侠定于今晚捉拿马强的话也说了。倪忠快乐非常。 此时余庆也不等吩咐便传了饭来安放停当。太守就叫倪忠同桌儿吃。饭毕倪忠出来问:“今日该值头目是谁!” 上来二人答道:“差役王恺、张雄。”倪忠道:“随我来老爷有话交派。”倪忠带领二人来至书房。差役跪倒担名。太守吩咐道:“特派你二人带领二十名捕快暗藏利刃不准同行6续散走全在霸王庄南二里之遥有个瘟神庙那里聚齐。 只等掌灯时有个碧睛紫髯的大汉来时你等须要听他调遣。 如有敢违背者回来我必重责。此系机密之事不可声张倘有泄露惟你二人是问。”王恺、张雄领命出来挑选精壮捕快二十名悄悄的预备了。 且说马强虽则一时听了众光棍之言把太守杀了却不见马勇回来暗想道:“他必是杀了太守心中害怕逃走了或者失了脚也掉在井里了。”胡思乱想总觉不安。惟恐官兵前来捉捕要人这个乱子实在闹得不小未免短叹长吁提心吊胆。无奈叫家人备了酒席在招贤馆大家聚饮。众光棍见马强无精打采的知道为着此事便把那作光棍、闯世路的话头各各提起:什么“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啦;又是什么“敢做敢当才是英雄好汉”啦;又是什么“砍了脑袋去不过碗大疤子”啦;又是什么“不受苦中苦焉能为人上人”啦:“但是受了刑咬牙不招方算好的称得起人上人。”说的马强漏了气的干尿泡似的那么一臌一臌的却长不起腔儿来。 正说着只见恶奴前来道:“回员外……”马强打了个冷战:“怎么?官兵来了?”恶奴道:“不是。南庄头儿交粮来了。”马强听了将眼一瞪道:“收了就是了。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复又喝酒。偏偏今儿事情多正在讲交情论过节猛抬头见一个恶奴在那边站着嘴儿一拱一拱的意思要说话。 马强道:“你不用说可是官兵到了不是?”那家人道:“是小人才上东庄取了银子回来解。”马强道:“瞎!好烦哪!交到账房里去就结了。这也犯得上挤眉弄眼的。”这一天似此光景不一而足。不知到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割帐绦北侠擒恶霸 对莲瓣太守定良缘 且说马强担了一天惊怕到了晚间见毫无动静心里稍觉宽慰对众人说道:“今日白等了一天并没见有个人来别是那老苍头也死了罢?”众光棍道:“员外说的是。一个老头子有多大气脉连吓带累准死无疑。你老可放心罢!”众人只顾奉承恶贼欢喜也不想想朝廷家平空的丢了一个太守也就不闻不问焉有此理。其中独有两个人明白:一个是黑妖狐智化心内早知就里却不言语;一个是小诸葛沈仲元瞧着事情不妥说肚腹不调在一边躲了。剩下些浑虫糊涂蛋子浑吃浑喝不说理顺着马强的竿儿往上爬一味的抱粗腿说的恶贼二天愁闷都抛于九霄云外端起大杯来哈哈大笑。左一巡右一盏不觉醺醺便起身往后边去了。见了郭氏未免讪讪的没说强说没笑强笑哄得郭氏脸上下不来只得也说些安慰的话儿。又提拔着叫他寄信与叔父马朝贤暗里照应。 马强更觉欢喜喝茶谈话。 不多时已交二鼓。马强将大衫脱去郭氏也把簪环卸了脱去裙衫。二人刚要进帐安歇忽见软帘“呼”的一响进来一人光闪闪碧睛暴露冷森森宝刀生辉。恶贼一见骨软筋酥双膝跪倒口中哀求:“爷爷饶命!”北侠道:“不许高声!”恶贼便不敢言语。北侠将帐子上丝绦割下来将他夫妇捆了用衣襟塞口。回身出了卧室来至花园将双手“啪”“啪”“啪”一阵乱拍见王恺、张雄带了捕快俱各出来。 他等众人皆是在瘟神庙会齐见了北侠。北侠引着王恺、张雄认了花园后门叫他们一更之后俱在花园藏躲听拍掌为号。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跟了北侠来至卧室。北侠吩咐道:“你等好生看守凶犯。待我退了众贼咱们方好走路。” 说话间只听前面一片人声鼎沸。原来有个丫环从窗下经过见屋内毫无声响撕破窗纸一看见马强、郭氏俱各捆绑在地只吓得胆裂魂飞忙忙地告诉了众丫环。方叫主管姚成到招贤馆请众寇。神手大圣邓车、病太岁张华听了带领众光棍各持兵刃打着亮子跟随姚成往后面而来。 此时北侠在仪门那里持定宝刀专等退贼。众人见了谁也不敢向前。这个说:“好大身量。”那个说:“瞧那刀有多亮必是锋霜儿快。”这个叫:“贤弟我一个儿不是他的对手你帮帮哥哥一把儿。”那个唤:“仁兄你在前面虚招架我绕到后面给他个冷不防。”邓车道:“你等不要如此待我来。”伸手向弹囊中掏出弹子扣上弦拽开铁靶弓。北侠早已看见把刀扁着。只见一弹来北侠用刀往回里一磕只听“当啷”一声那边众贼之中有个先“啊呀”一声道:“打了我了。”邓车连北侠连磕。此次非邓家堡可比那是黑暗之中这是灯光之下北侠看得尤其真切。左一刀右一刀磕得弹子就犹如打嘎的一般也有打在众贼身上的也有磕丢了的。 病太岁张华以为北侠一人可以欺负他从旁边溜步过去“飕”地就是一刀。北侠早已提防见刀临近用刀往对面一削“噌”地一声张华的刀飞起去半截。可巧落在一个贼人头上外号叫做铁头浑子徐勇。这一下也把小子戳了一个窟窿。 众贼见了乱嚷道:“了不得了!祭起飞刀来了。这可不是顽的呀!我可了不了!不是他的个儿趁早儿躲开罢别叫他做了活。”七言八语只顾乱嚷谁肯上前。哄地一声俱各跑回招贤馆将门窗户壁关了个结实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要咳嗽俱用袖子捂着嘴嗓子里憋着。不敢点灯全在黑影里坐着。 此时黑妖狐智化已叫艾虎将行李收拾妥当了师徒两个暗地里看着瞧到热闹之处不由暗暗叫好。艾虎见北侠用宝刀磕那弹子迅之极只乐得他抓耳挠腮暗暗夸道:“好本事!好目力!”后来见宝刀削了张华的利刃又乐得他手舞足蹈险些儿没从房上掉下来多亏智化将他揪住了。见众人一哄而散他师徒方从房上跃下与北侠见了。问马强如何。北侠道:“已将他夫妻拿获。”智爷道:“郭氏无甚大罪可以免其到府单拿恶贼去就是了。”北侠道:“吾弟所论甚是。” 即吩咐王恺、张雄等单将马强押解到府。智化又找着姚成叫他备快马一匹与员外乘坐。姚成不敢违拗急忙备来。艾虎背上行李跟定智化、欧阳春一同出庄仿佛护送员外一般。 此时天已五鼓离府尚有二十五六里之遥。北侠见艾虎甚是伶俐且少年一团英气一路上与他说话他又乖滑的很把个北侠爱了个了不得。而且艾虎说他无父无母孤苦之极幸亏拜了师父蒙他老人家疼爱方习学了些武艺这也是小孩子的造化。北侠听了此话更觉可怜。他回头便对智爷道:“令徒很好劣兄甚是爱惜。我意欲将他认为义子螟蛉贤弟以为何如?”智化尚未答言只见艾虎扑翻身拜倒道:“艾虎原有此意。如今伯父既有此心更是孩儿的造化了。爹爹就请上受孩儿一拜。”说罢连连叩在地。北侠道:“就是认为父子也不是这等草率的。”艾虎道:“什么草率不草率只要心真意真比那虚文套礼强多了。”说得北侠、智爷二人都乐了。艾虎爬起来快乐非常。智化道:“只顾你磕头认父如今被他们落远了快些赶上要紧。”艾虎道:“这值什么呢?”只见他一伏身突突突突登时不见了。北侠、智化又是欢喜又是赞美。二人也就往前趱步。 看看天色将晓马强背剪在马上塞着口又不能言语心中暗暗打算:“所做之事俱是犯疑的情由说不得只好舍去性命咬定牙根全给他不应那时也不能把我怎样。”急得眼似銮铃左观右看。就见智化跟随在后还有艾虎随来肩头背定包裹。马强心内叹道:“招贤馆许多宾朋如今事到临头一个个畏畏尾全不想念交情。只有智贤弟一人相送可见知己朋友是难得的。可怜艾虎小孩子天真烂漫他也跟了来还背着包袱想是我应换的衣服。若能够回去倒要多疼他一番。”他哪里知道他师徒另存一番心呢。 北侠见离府衙不远便与智爷、艾虎煞住脚步。北侠道:“贤弟你师徒意欲何往?”智爷道:“我等要上松江府茉花村去。”北侠道:“见了丁氏昆仲务必代劣兄致意。”智爷道:“欧阳兄何不一同前往呢?”北侠道:“刚从那里来的不久原为到杭州游玩一番谁知遇见此事。今既将恶人拿获尚有招贤馆的余党恐其滋事。劣兄只得在此耽延几时俟结案无事我还要在此处游览一回也不负我跋涉之劳。后会有期请了!”智化也执手告别。艾虎从新又与北侠行礼告别恋恋不舍几乎落下泪来。北侠从此就在杭州。 再言招贤馆的众寇听了些时毫无动静方敢掌灯。彼此查看独不见了智化。又呼馆童艾虎也不见了。大家暗暗商量就有出主意:“莫若上襄阳王赵爵那里去。”又有说:“上襄阳去缺少盘费如何是好?”又有说:“向郭氏嫂嫂借贷去。”又有说:“她丈夫被人拿去还肯借给咱们盘川叫奔别处去么?”又有说阴功话的:“依我咱们如此如此抢上前去。”众人听了俱各欢喜一个个登时抖起威风出了招贤馆到了仪门呐地一声喊道:“我等乃北侠带领在官人役因马强陷害平民刻薄成家理无久享。先抢了他的家私泄众恨。”说到“抢”字一拥齐入。 此时郭氏多亏了丫环们松了绑缚哭够多时刚入帐内安歇。忽听此言那里还敢出声只用被蒙头乱抖在一处。过一会儿不听见声响方探出头来一看。好苦!箱柜抛翻在地。 自己慢慢起来因床下有两个丫环藏躲将她二人唤出战战兢兢方将仆妇婆子寻来。到了天明仔细查看所丢的全是金银、簪环、饰、衣服别样一概没动。立刻唤进姚成。那知姚成从半夜里逃在外边巡风见没什么动静等到天明方敢出头仍然溜进来。恰巧唤他他便见了郭氏商议写了失单并声明贼寇自称]匕侠带领官役明火执仗。姚成急急报呈县内。 郭氏暗想丈夫事体吉少凶多需早早禀知叔父马朝贤商议个主意。便细细写了书信一封连被抢一节并失单俱各封妥就派姚成连夜赴京去了。 且说王恺、张雄将马强解到倪太守立刻升堂先追问翟九成、朱焕章两案。恶贼皆言他二人欠债不还自己情愿以女为质并无抢掠之事。又问他:“为何将本府诓到家中掐在地牢内?”马强道:“大老爷乃四品黄堂如何能到小人庄内?既是大老爷被小民诓去又说掐在地牢如何今日大老爷仍在公堂问事呢?似此以大压小的问法小人实实吃罪不起。” 倪太守大怒吩咐打这恶贼。一边掌了二十嘴巴鲜血直流。 问他不招又吩咐拉下去打了四十大板。他是横了心再也不招。又调翟九成、朱焕章到案与马强当面对质。这恶贼一口咬定是他等自愿以女为质并无抢掠的情节。 正在审问之间忽见县里详文呈报马强家中被劫乃北侠带领差役明火执杖。抢去各物现有原递失单墅阅。太守看了心中纳闷:“我看义士欧阳春决不至于如此。其中或有别项情弊。”吩咐暂将马强收监翟九成回家听传原案朱焕章留在衙中叫倪忠传唤王恺、张雄问话。不多时二人来至书房。太守问道:“你等如何拿的马强?”他二人便从头至尾述说一遍。太守又问道:“他那屋内东西物件你等可曾混动?” 王恺、张雄道:“小人们当差多年是知规矩的。他那里一草一木小人们是断不敢动的。”太守道:“你等固然不动惟恐跟去之人有些不妥。”王、张二人道:“大老爷只管放心。 就是跟随小人们当差之人俱是小人们训练出来的。但凡有点毛手毛脚的小人决不用他。”太守点头道:“只因马强家内失盗如今县内呈报前来。你二人暗暗访查访查回来禀我知道。”王、张领命去了。 太守又叫倪忠请朱先生。不多时朱焕章来到书房。太守以宾客相待先谢了朱绛贞救命之恩然后把那枝玉莲花拿出来。朱焕章见了不由地泪流满面。太守将朱绛贞誓以贞洁白守的话说了朱焕章更觉伤心。太守又将朱绛贞脱离了仇家现在王凤山家中居住的话说了一回朱焕章反悲为喜。太守便慢慢问那玉莲花的来由。 朱焕章道:“此事已有二十余年。当初在仪征居住之时舍间后门便临着扬子江的江岔。一日见漂来一男子死尸约有三旬年纪是我心中不忍惟恐暴露因此备了棺木打捞上来。临殡葬时学生给他整理衣服见他胸前有玉莲花一枝。心中一想何不将此物留下以为将来认尸之证。因此解下交付贱荆收藏。后来小女见了爱惜不已随身佩带如同至宝。 太守何故问此?”倪太守听了已然落下泪来。朱焕章不解其意。只见倪忠上前道:“老爷何不将那枝对对看是如何?” 太守一边哭一边将里衣解开把那枝玉莲花拿出。两枝合来恰恰成为一朵而且精润光华一丝也是不差。太守再也忍耐不住手捧莲花放声痛哭。朱焕章到底不解是何缘故。倪忠将玉莲花的原委略说大概。朱先生方才明白连忙劝慰太守道:“此乃珠还壁返大喜之兆。且无心中又得了先大人的归结下落虽则可悲其实可喜。”太守闻言才止悲痛复又深深谢了。就留下朱先生在衙内居住。 倪忠暗暗一力撺掇说:“朱小姐有救命之恩而且又有玉莲花为媒真是千里婚姻一线牵定。”太守亦甚愿意因此倪忠就托王凤山为冰人向朱先生说了。朱公乐从慨然许允。王凤山又托了倪忠向翟九成说锦娘与儿子联姻亲上作亲。 翟九成亦欣然应允。霎时间都成了亲眷更觉亲热。太守又打点行装派倪忠接取家眷把玉莲花一对交老仆好好收藏到白衣庵见了娘亲就言二事俱已齐备专等母亲到任所即便迁葬父亲灵柩拿获仇家报仇雪恨。俟诸事已毕再与绛贞完姻。未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倪太守解任赴京师 白护卫乔装逢侠客 且说倪忠接取家眷去后又生出无限风波险些儿叫太守含冤。你道如何?只因由京下一套文书言有马强家人姚成进京上告太守倪继祖私行出游诈害良民结连大盗明火执仗。今奉旨:“马强提解来京交大理寺严讯。太守倪继祖暂行解任一同来京归案备质。”倪太守遵奉来文将印信事件交代委署官员即派差役押解马强赴京。倪太守将众人递的状子案卷俱各带好止派长班二人跟随来京。 一日来至京中也不到开封府因包公有师生之谊理应回避就在大理寺报到。文老大人见此案人证到齐便带马强过了一堂。马强已得马朝贤之信上堂时一味口刁说太守不理民词残害百姓又结连大盗夤夜打抢现有失单报县尚未弋获等词。文大人将马强带在一边又问倪太守此案的端倪原委。倪太守一一将前事说明:如何接状;如何私访被拿两次多亏难女朱绛贞、义士欧阳春搭救;又如何捉拿马强恶贼他家有招贤馆窝藏众寇至五更将马强拿获立刻解到;如何升堂审讯恶贼辩展不应。“如今他暗暗使家人赴京呈控望乞大人明鉴详查卑府不胜感幸。”文彦博听了说:“请太守且自歇息。”倪太守退下堂来。老大人又将众人递的冤呈看了一番立刻又叫带马强逐件问去皆有强辞狡辩。文大人暗暗道:“这厮明仗着总管马朝贤与他作主才横了心不肯招承。惟有北侠打劫一事真假难辨。需叫此人到案作个硬证这厮方能服输。”吩咐将马强带去收禁。又叫人请太守细细问道:“这北侠又是何人?”太守道:“北侠欧阳春因他行侠尚义人皆称他为北侠。就如展护卫有南侠之称一样。” 文彦博道:“如此说来这北侠决非打劫大盗可比。此案若结须此人到案方妥。他现在那里?”倪继祖道:“大约还在杭州。”文彦博道:“既如此我明日先将大概情形复奏看圣意如何。”就叫人将太守带至岳神庙好好看待。 次日文大人递折之后圣旨即下。钦派四品带刀护卫白玉堂访拿欧阳春解京归案审讯。锦毛鼠参见包公。包公吩咐了许多言语白玉堂一一领命。辞别出来到了公所大家与玉堂饯行。饮酒之间四爷蒋平道:“五弟此一去见了北侠意欲如何?”白玉堂道:“小弟奉旨拿人见了北侠自然是秉公办理焉敢徇情。”蒋平道:“遵奉钦命理之当然。但北侠乃尚义之人五弟若见了他公然以钦命自居惟恐欧阳春不受欺侮反倒费了周折。”白玉堂听了有些不耐烦没奈何问道:“依四哥怎么样呢?”蒋爷道:“依劣兄的主意五弟到了杭州见署事的太守将奉旨拿人的情节与他说了却叫他出张告示将此事前后叙明。后面就提五弟虽则是奉旨然因道义相通不肯拿解特来访请。北侠若果在杭州见了告示他必自己投到。五弟见了他以情理相感他必安安稳稳随你来京决不费事。若非如此惟恐北侠不肯来京倒费了事了。”五爷听了暗笑蒋爷软弱嘴里却说道:“承四哥指教小弟遵命。”饮酒已毕叫伴当白福备了马匹拴好行李告别众人。卢方又谆谆嘱咐:“路上小心。到了杭州就按你四哥主意办理。”五爷只得答应。展爷与王、马、张、赵等俱各送出府门。白五爷执手道:“请!”慢慢步履而行。出了城门主仆二人方扳鞍上马竟奔杭州而来。在路行程无非“晓行夜宿渴饮饥餐”八个大字。沿途无事可记。 这一日来至杭州租了寓所也不投文也不见官止于报到。一来奉旨二来相谕要访拿钦犯不准声张。每日叫伴当出去暗暗访查一连三四日不见消息。只得自己乔装改扮了一位斯文秀才模样头戴方巾身穿花氅足下登一双厚底大红朱履手中轻摇泥金折扇摇摇摆摆出了店门。 时值残春刚交初夏但见农人耕于绿野游客步于红桥。又见往来之人不断。仔细打听原来离此二三里之遥新开一座茶社名曰玉兰坊此坊乃是官宦的花园亭榭桥梁花草树木颇可玩赏。白五爷听了暗随众人前往。到了那里果然景致可观。有个亭子上面设着座位四面点缀些奇岩怪石又有新篁围绕。白玉堂到此心旷神怡便在亭子上泡了一壶茶慢慢消饮意欲喝点茶再沽酒。忽听竹丛中淅沥有声出了亭子一看霎时天阴淋淋下起雨来。因有绿树撑空阴晴难辨。白五爷以为在上面亭子内对此景致颇可赏雨。谁知越下越大游人俱已散尽天色已晚。自己一想离店尚有二三里又无雨具倘然再大起来地下泥泞未免难行莫若冒雨回去为是。急急会钞下亭过了板桥用大袖将头巾一遮顺着树荫之下冒雨急行。猛见红墙一段却是整齐的庙宇忙到山门下避雨。见匾额上题着“慧海妙莲庵”低头一看朱履已然踏得泥污只得脱下。才要收拾收拾只见有个小童手内托着笔砚直呼“相公!相公!”往东去了。 忽然见庙的角门开放有一年少的尼姑悄悄答道:“你家相公在这里。”白五爷一见心中纳闷。谁知小童往东只顾呼唤相公并没听见。这幼尼见他去了就关上角门进去。 五爷见此光景暗暗忖道:“他家相公在他庙内又何必悄悄唤那小童呢?其中必有暗昧。待我看看。”站起身将朱履后跟一倒他拉脚儿穿上来到东角门敲户道:“里面有人么?我乃行路之人因遇雨天晚道路难行欲借宝座避避雨务乞方便。”只听里面答道:“我们这庙乃尼庵天晚不便容留男客请往别处去罢。”说完也不言语连门也不开放。 白玉堂听了暗道:“好呀他庙内现有相公难道不是男客么?既可容得他如何不容我呢?这其中必有缘故了我倒要进去看看。”转身来到山门索性把一双朱履脱下光着袜底用手一搂衣襟飞身上墙轻轻跳将下去。在黑影中细细留神。见有个道姑一手托定方盘里面热腾腾的莱蔬一手提定酒壶进了角门。有一段粉油的板墙也是随墙的板门轻轻进去。白玉堂也就暗暗随来挨身而入。见屋内灯光闪闪影射幽窗五爷却悄悄立于窗外。 只听屋内道:“天巳不早了相公多少用些酒饭少时也好安歇。”又听男子道:“甚的酒饭!甚的安歇!你们到底是何居心?将我拉进庙来又不放我出去成个什么规矩象个什么体统!还不与我站远些。”又听女音说道:“相公不要固执。 这也是无缘凑合难得今日‘油然作云沛然下雨’。上天尚有云行雨施难道相公倒忘了云情雨意么?”男子道:“你既知‘油然作云沛然下雨’为何忘了‘男女授受不亲’呢? 我对你说‘读书人持躬如圭璧’。又道‘心正而后身修’。似这无行之事我是‘大旱之云霓’想降时雨是不能的。”白五爷窗外听了暗笑:“此公也是书痴遇见这等人还和他讲什么书论什么文呢?”又听一个女尼道:“云霓也罢时雨也罢且请吃这杯酒。”男子道:“哎呀你要怎么样?” 只听当啷一声酒杯落地砸了。尼姑嗔道:“我好意敬你酒你为何不识抬举?你休要咬文咂字的实告诉你说想走不能不信给你个对证看。现在我们后面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那不是榜样么?”男子听了着急道:“如此说来你们这里是要害人的。我要嚷了呢!”尼姑道:“你要嚷只要有人听得见。”男子便喊道:“了弗得了他们这里要害人呢!救人呀救人!” 白玉堂趁着喊叫连忙闯入一掀软帘道:“兄台为何如此喉急?想是他们奇货自居物抬高价了。”把两个女尼吓了一跳。那人道:“兄台请坐他们这里不正经了弗得的。” 白五爷道:“这有何妨。人生及时行乐亦是快事。他二人如此多情兄台何如此之拘泥?请问尊姓?”那人道:“小弟姓汤;名梦兰乃扬州青叶村人氏。只因探亲来到这里就在前村居住。可巧今日无事要到玉兰坊闲步闲步。恐有题咏一时忘记了笔砚因此叫小童回庄去取。不想落下雨来正在踌躇。承他一番好意让我庙中避雨。我还不肯他们便再三拉我到这里不放我动身甚的云咧雨咧说了许多的混话。” 白玉堂道:“这就是吾兄之过了。”汤生道:“如何是我之过?” 白玉堂道:“你我读书人接物待人理宜从权达变不过随遇而安行云流水。过犹不及其病一也。兄台岂不失于中道呀?”汤生摇头道:“否否我宁失于中道。似这样随遇而安我是断断不能为也。请问足下安呀?”白玉堂道:“安。” 汤生嗔怒道:“汝安则为之我虽死不能相从。”白玉堂暗暗赞道:“我再三以言试探看他颇颇正气需当搭救此人。” 谁知尼姑见玉堂比汤生强多了又见责备汤生以为玉堂是个惯家登时就把柔情都移在玉堂身上。她也不想想玉堂从何处进来的。可见邪念迷心竟忘其所以。白玉堂再看那两个尼姑一个有三旬一个不过二旬上下皆有几分姿色。只见那三旬的连忙执壶满斟了一杯笑容可掬捧至白五爷跟前道:“多情的相公请吃这杯合欢酒。”玉堂并不推辞接过来一饮而尽却哈哈大笑。那二旬的见了也斟一杯近前道:“相公喝了我师兄的也得喝我的。”白玉堂也便在她手中喝了。汤生一旁看了道:“岂有此理呀岂有此理!”二尼一边一个伺候玉堂。玉堂问她二人却叫何名。三旬的说:“我叫明心。”二旬的说:“我叫慧性。”玉堂道:“明心明心心不明则迷;慧性慧性性不慧则昏。你二人迷迷昏昏何时是了?”说着话将二尼每人握住一手却问汤生道:“汤兄我批的是与不是?”汤生见白五爷和二尼拉手已气得低了头正在烦恼如今听玉堂一问便道:“谁呀?呀!你还问我我看你也是心迷智昏了。这还了得。放肆!岂有此理呀。” 此话未说完只见两个尼姑口吐悲声道:”阿呀呀!疼死我啦。放手放手!禁不起了。”只听白玉堂一声断喝道:“我把你这两个淫尼!无端引诱人家子弟残害好人该当何罪? 你等害了几条性命?还有几个淫尼?快快讲来!”二尼跪倒央告道:“庵中就是我师兄弟两个还有两个道婆一个小徒。 小尼等实实不曾害人性命就是后面的周生也是他自己不好以致得了弱症。若都似汤相公这等正直又焉敢相犯?望乞老爷饶恕。”汤生先前以为玉堂是那风流尴尬之人毫不介意如今见他如此方知也是个正人君子连忙敛容起敬。又见二尼哀声不止疼得两泪交流汤生一见心中不忍却又替他讨饶。白玉堂道:“似这等的贼尼理应治死。”汤生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请放手罢了。”玉堂暗道:“此公《孟子》真熟开口不离书。”便道:“明日务要问明周生家住哪里现有何人急急给他家中送信叫他回去我便饶你。”二尼道:“情愿情愿再也不敢阻留了。老爷快些放手小尼的骨节都碎了。”五爷道:“便宜了你等。后日俺再来打听如不送回俺必将你等送官究办。”说罢一松手两个尼姑扎煞两只手犹如卸了拶子的一般踉踉跄跄跑到后面藏躲去了。汤生又重新给玉堂作揖二人复又坐下攀话。 忽见软帘一动进来一条大汉后面跟着一个小童小童手内提着一双朱履。大汉对小童道:“哪个是你家相公?”小童对着汤生道:“相公为何来至此处叫我好找。若非遇见这位老爷我如何进得来呢。”大汉道:“既认着了你主仆快些回去罢。”小童道:“相公穿上鞋走罢。”汤生一抬腿道:“我这里穿着鞋呢。”小童道:“这双鞋是哪里来的呢?怎么合相公脚上穿着的那双一样呢?”白玉堂道:“不用犹疑那双鞋是我的。不信你看。”说毕将脚一抬果然光着袜底儿呢。 小童只得将鞋放下。汤生告别主仆去了。未知大汉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 紫髯伯艺高服五鼠 白玉堂气短拜双雄 且说白玉堂见汤生主仆已然出庙去了对那大汉执手道:“尊兄请了。”大汉道:“请了。请问尊兄贵姓?”白玉堂道:“不敢。小弟姓白名玉堂。”大汉道:“啊呀!莫非大闹东京锦毛鼠的白五弟么?”玉堂道:“小弟草号锦毛鼠。不知兄台尊姓?”大汉道:“劣兄复姓欧阳名春。”白玉堂登时双睛一瞪看了多时方问道:“如此说来人称北侠号为紫髯伯的就是足下了。请问到此何事?”北侠道:“只因路过此庙见那小童啼哭问明方知他相公不见了。因此我悄悄进来一看。 原来五弟在这里窃听我也听了多时。后来五弟进了屋子劣兄就在五弟站的那里。又听五弟落两个贼尼劣兄方回身开了庙门将小童领进使他主仆相认。”玉堂听了暗道:“他也听了多时我如何不知道呢?再者我原为访他而来如今既见了他焉肯放过。需要离了此庙再行拿他不迟。”想罢答言:“原来如此。此处也不便说话何不到我下处一叙。”北侠道:“很好正要领教” 二人出了板墙院来至角门。白玉堂暗使促狭假作逊让托着北侠的肘后口内道:“请了。”用力往上一托以为将北侠搡出。谁知犹如蜻蜒撼石柱一般再也不动分毫。北侠却未介意转一回手也托着玉堂肘后道:“五弟请。”白玉堂不因不由就随着手儿出来了暗暗道:“果然力量不小。” 二人离了慧海妙莲庵。此时雨过天晴月明如洗星光朗朗时有初鼓之半。北侠问道:“五弟到杭州何事?”玉堂道:“特为足下而来。”北侠便住步问道:“为劣兄何事?”白玉堂就将倪太守与马强在大理寺审讯供出北侠之事说了“是我奉旨前来访拿足下。”北侠听玉堂这样口气心中好生不乐道:“如此说来白五老爷是钦命了。欧阳春妄自高攀多多有罪。请问钦命老爷欧阳春当如何进京?望乞明白指示。” 北侠这一问原是试探白爷懂交情不懂交情。白玉堂若从此拉回来说些交情话两下里合而为一商量商量也就完了事了。不想白玉堂心高气做又是奉旨又是相谕多大的威风多大的胆量!本来又仗着自己的武艺他便目中无人答道:“此乃奉旨之事既然今日邂逅相逢只好屈尊足下随着白某赴京便了何用多言。”欧阳春微微冷笑道:“紫髯伯乃堂堂男子就是这等随你去未免贻笑于人。尊驾还要三思。” 北侠这个话虽是有气还是耐着性儿提拔白玉堂的意思。谁知五爷不辨轻重反倒气往上撞说道:“大约合你好说你决不肯随俺前去。必须较量个上下。那时被擒获休怪俺不留情分了。”北侠听毕也就按捺不住连连说道:“好好好!正要领教领教。” 白玉堂急将花氅脱却摘了儒巾脱下朱履仍然光着袜底儿抢到上拉开架式。北侠从容不迫也不赶步也不退步却将四肢略为腾挪止于招架而已。白五爷抖擞精神左一拳右一脚一步紧如一步。北侠暗道:“我尽力让他他尽力的逼勒说不得叫他知道知道。”只见玉堂拉了个回马式北侠故意的跟了一步。白爷见北侠来得切近回身劈面就是一掌。北侠将身一侧只用二指看准肋下轻轻的一点。白玉堂倒抽了一口气登时经络闭塞呼吸不通手儿扬着落不下来腿儿迈着抽不回去腰儿哈着挺不起身躯嘴儿张着说不出话语犹如木雕泥塑一般;眼前金星乱滚耳内蝉呜不由地心中一阵恶心迷乱实实难受得很。那二尼禁不住白玉堂两手白玉堂禁不住欧阳春两指。这比的虽是贬玉堂然而玉堂与北侠的本领究有上下之分。北侠惟恐工夫大了必要受伤就在后心陡然击了一掌。白玉堂经此一震方转过这口气来。 北侠道:“恕劣兄莽撞五弟休要见怪。”白玉堂一语不光着袜底“呱咭”“呱岵”竟自扬长而去。 白玉堂来至寓所他却不走前门悄悄越墙而入来至屋中。白福见此光景不知为着何事连忙递过一杯茶来。五爷道:“你去给我烹一碗新茶来。”他将白福支开把软帘放下进了里间暗暗道:“罢了罢了!俺白玉堂有何面目回转东京?悔不听我四哥之言。”说罢从腰间解下丝绦登着椅子就在横楣之上拴了个套儿。刚要脖项一伸见结的扣儿已开丝绦落下;复又结好依然又开。如是者三次。暗道:“哼!这是何故?莫非我白玉堂不当死于此地?”话尚未完只觉后面一人手拍肩头道:“五弟你太浊了。”只这一句倒把白爷吓了一跳。忙回身一看见是北侠手中托定花氅却是平平正正。上面放着一双朱履惟恐泥汗沽了衣服又是底儿朝上。玉堂见了羞得面红过耳。又白忖道:“他何时进来我竟不知不觉。可见此人艺业比我高了。”也不言语便存身坐在椅凳之上。 原来北侠算计玉堂少年气傲回来必行短见他就在后跟下来了。及至玉堂进了屋子他却在窗外悄立。后听玉堂将白福支出去烹茶北侠就进了屋内。见玉堂要行浊志正在他仰面拴套之时北侠就从椅旁挨入却在玉堂身后隐住。就是丝绦连开三次也是北侠解的。连白玉堂久惯飞檐走壁之人竟未知觉。于此可见北侠的本领。 当下北侠放下衣服道:“五弟你要怎么样?难道为此事就要寻死?岂不是要劣兄的命么。只好你要上吊咱们俩就搭连吊罢。”白玉堂道:“我死我的与你何干?此话我不明白。”北侠道:“老弟你可真糊涂了。你想想你若死了欧阳春如何对得起你四位兄长?又如何去见南侠与开封府的众朋友?也只好随着你死了罢。岂不是你要了劣兄的命了么?”玉堂听了低头不语。北侠急将丝绦拉下就在玉堂旁边坐下低低说道:“五弟你我今日之事不过游戏而已有谁见来? 何至于轻生。就是叫劣兄随你去也该商量商量。你只顾你脸上有了光彩也不想想把劣兄置于何地?五弟岂不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道‘我不欲人之加诸我者我亦欲无加诸人’。五弟不愿意的别人他就愿意么?”玉堂道:“依兄台怎么样呢?”北侠道:“劣兄倒有两全其美的主意。五弟明日何不到茉花村叫丁氏昆仲出头算是给咱二人说合的。五弟也不落无能之名劣兄也免了被获之丑彼此有益。五弟以为如何?”白玉堂本是聪明特达之人听了此言登时豁然连忙深深一揖道:“多承吾兄指教。实是小弟年幼无知望乞吾兄海涵。”北侠道:“话已言明劣兄不便久留也要回去了。” 说罢出了里间来至堂屋。白五爷道:“仁兄请了茉花村再见。”北侠点了点头又悄悄道:“那顶头巾和泥金折扇俱在衣服内夹着呢。”玉堂也点了点头。刚一转眼已不见北侠的踪影。白爷暗暗夸奖:“此人本领胜我十倍真不如也。” 谁知二人说话之间白福烹了一杯茶来听见屋内悄悄有人说话打帘缝一看见一人与白五爷悄语低言。白福以为是家主途中遇见的夜行朋友恐一杯茶难递只得回身又添一盏用茶盘托着两杯茶来至里间。抬头看时却仍是玉堂一人。白福端着茶纳闷道:“这是什么朋友呢?给他端了茶来他又走了。我这是什么差使呢?”白玉堂已会其意便道:“将茶放下取个灯笼来。”白福放下茶托回身取了灯笼。白玉堂接过又把衣服朱履夹起出了屋门。纵身上房仍从后面出去。 不多时只听前边打得店门山响。白福迎了出去叫道:“店家快开门我们家主回来了。”小二连忙取来钥匙开了店门。 只见玉堂仍是斯文打扮摇摇摆摆进来。小二道:“相公怎么这会才回来?”玉堂道:“因在相好处避雨又承他待酒所以来迟。”白福早巳上前接过灯笼引至屋内。茶尚未寒玉堂喝了一杯又吃了点饮食吩咐白福于五鼓备马起身上松江茉花村去。自己歇息暗想:“北侠的本领那一番的和蔼气度实然别人不能的。而且方才说的这个主意更觉周到。 比四哥说的出告示访请又高一筹。那出告示众目所观既有‘访请’二字已然自馁那如何对人呢?如今欧阳兄出的这个主意方是万全之策。怨得展大哥与我大哥背地里常说他好我还不信谁知果然真好。仔细想来全是我白做聪明的不是了。”他翻来覆去如何睡得着。到了五鼓白福起来收拾行李马匹到了柜上算清了店账主仆二人上茉花村而来。 话休烦絮。到了茉花村先叫白福去回禀自己乘马随后。离庄门不远见多少庄丁伴当分为左右丁氏弟兄在台阶上面立等。玉堂连忙下马伴当接过。丁大爷已迎接上来。玉堂抢步口称:“大哥久违了久违了。”兆兰道:“贤弟一向可好?”彼此执手。兆蕙却在那边垂手恭敬侍立也不执手口称:“白五老爷到了恕我等未能远迎虎驾多多有罪。请老爷到寒舍待茶。”玉堂笑道:“二哥真是好玩小弟如何担得起。”连忙也执了手。三人携手来至待客厅上。玉堂先与丁母请了安然后归座。献茶已毕丁大爷问了开封众朋友好又谢在京时叨扰盛情。丁二爷却道:“今日那阵香风儿将护卫老爷吹来?真是蓬荜生辉柴门有庆。然而老爷此来还是专专的探望我们来了还是有别的事呢?”一席话说得玉堂脸红。丁大爷恐玉堂脸上下不来连忙瞅了二爷一眼道:“老二弟兄们许久不见先不说说正经的只是嗷呕作什么?”玉堂道:“大哥不要替二哥遮饰本是小弟理短无怪二哥恼我。 自从去岁被擒连衣服都穿的是二哥的。后来到京受职就要告假前来。谁知我大哥因小弟新受职衔再也不准动身。”丁二爷道:“到底是作了官的人真长了见识了。惟恐我们说老爷先自说了。我问五弟你纵然不能来也该写封信、差个人来我们听见也喜欢喜欢。为什么连一纸书信没有呢?”玉堂笑道:“这又有一说。小弟原要写信来着后来因接了大哥之信说大哥与伯母送妹子上京与展大哥完姻我想迟不多日就可见面又写什么信呢?彼时若真写了信来管保二哥又说白老五尽闹虚文假套了左右都是不是。无论二哥怎么怪小弟小弟惟有伏认罪而已。”丁二爷听了暗道:“白老五他竟长了学问了比先前乖滑多多了。且看他目下这宗事怎么说法。”回头吩咐摆酒。玉堂也不推辞也不谦让就在上面坐了。丁氏昆仲左右相陪。 饮酒中间问玉堂道:“五弟此次果是官差还是私事呢?”玉堂道:“不瞒二位仁兄实是官差。然而其中有许多原委此事非仁兄贤昆玉不可。”丁大爷便道:“如何用我二人之处?请道其详。”玉堂便道:“倪太守、马强一案供出北侠小弟奉旨特为此事而来。”丁二爷问道:“可见过北侠没有?”玉堂道:“见过了。”兆蕙道:“既见过便好说了。谅北侠有多大本领如何是五弟对手。”玉堂道:“二哥差矣。小弟在先原也是如此想谁知事到头来不自由方知人家之末技俱是自己之绝技。惭愧的很小弟输与他了。”丁二爷故意诧异道:“岂有此理!五弟焉能输与他呢。这话愚兄不信。” 玉堂便将与北侠比试直言无隐俱各说了。”如今求二位兄台将欧阳兄请来哪怕小弟央求他呢只要随小弟赴京便叨爱多多矣。”丁兆蕙道:“如此说来五弟竟不是北侠对手了。” 玉堂道:“诚然。”丁二爷道:“你可佩服呢?”玉堂道:“不但佩服而且感激。就是小弟此来也是欧阳兄教导的。”丁二爷听了连声赞扬叫好道:“好兄弟丁兆蕙今日也佩服你了。”便高声叫道:“欧阳兄你也不必藏着了请过来相见。” 只见从屏后转出三人来。玉堂一看前面走的就是北侠后面一个三旬之人一个年幼小儿。连忙出座道:“欧阳兄几时来到?”北侠道:“昨晚方到。”玉堂暗道:“幸亏我实说了不然这才丢人呢。”又问:“此二位是谁?”丁二爷道:“此位智化绰号黑妖狐与劣兄世交通家相好。”原来智爷之父与丁总镇是同僚最相契的。智爷道:“此是小徒艾虎。过来见过白五叔。”艾虎上前见礼。玉堂拉了他的手细看一番连声夸奖。彼此叙坐北侠坐了座其次是智爷、白爷又其次是丁氏弟兄下是艾虎。大家欢饮。玉堂又提请北侠到京北侠慨然应允。丁大爷、丁二爷又嘱咐白玉堂照应北侠。大家畅谈彼此以义气相关真是披肝沥胆各明心志。惟有小爷艾虎与北侠有父子之情更觉关切。酒饭已毕谈至更深各自安寝。到了天明北侠与白爷一同赴京去了。 未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智公子定计盗珠冠 裴老仆改装扮难叟 且说智化、兆兰、兆蕙与小爷艾虎送了北侠、玉堂回来在厅上闲坐彼此闷闷不乐。艾虎一旁短叹长吁。只听智化道:“我想此事关系非浅。倪太守乃是为国为民如今反遭诬害;欧阳兄又是济困扶危遇了贼扳。似这样的忠臣义士负屈含冤仔细想来全是马强叔侄过恶。除非设法先将马朝贤害倒剩了马强也就不难除了。”丁二爷道:“与其费两番事何不一网打尽呢?”智化道:“若要一网打尽说不得却要做一件欺心的事生生的讹在他叔侄身上使他赃证俱明有口难分诉。所谓‘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虽想定计策只是题目太大有些难做。”丁大爷道:“大哥何不说出大家计较计较呢?”智化道:“当初劣兄上霸王庄者原为看马强的举动。因他结交襄阳王常怀不轨之心。如今既为此事闹到这步田地何不借题挥一来与国家除害二来剪却襄阳王的羽翼。话虽如此说然而其中有四件难事。”丁二爷道:“哪四件?”智爷道:“第一要皇家的紧要之物这也不必推诿全在我的身上。第二十要一个有年纪之人一个或童男或童女随我前去诓取紧要之物回来。又要有胆量又要有机变又要受得苦。第三十件我等盗了紧要之物还得将此物送在马强家藏在佛楼之内以为将来的真赃实犯。”丁二爷听了不由地插言道:“此事小弟却能够。只要有了东西小弟便能送去。这第三十件算是小弟的了。第四十件又是什么呢?”智化道:“惟有第四十件最难必须知根知底之人前去出;不但出还要单上开封府出去。别的事情俱好说惟独这第四十件是最要紧的成败全在此一举。此一着若是错了满盘俱空。这个人竟难得很。”口里说着眼睛却瞟着艾虎。艾虎道:“这第四件莫若徒弟去罢。”智化将眼一瞪道:“你小孩家懂得什么如何干得这样大事!”艾虎道:“据徒弟想来此事非徒弟不可。徒弟去了有三益。” 丁二爷先前听艾虎要去以为小孩子不知轻重。此时又见他说出“三益”颇有意思连忙说道:“智大哥不要拦他。” 便问艾虎道:“你把‘三益’说给我听听。”艾虎道:“第一小侄自幼在霸王庄所有马强之事小侄尽知。而且三年前马朝贤告假回家一次那时我师父尚未到霸王庄呢。如今盗了紧要东西来就说三年前马朝贤带来的与事更觉有益。这是第一益。第二十别人出不如小侄出。什么缘故呢?俗话说得好‘小孩嘴里讨实话’。小侄若到开封府举出来叫别人再想不到这样一宗大事却是个小孩子作个硬证此事方是千真万真的确无疑。这是第二十益。第三十益却没有什么一来为小侄的义父二来也不枉师父教训一场。小侄儿若借着这件事出场出场大小留个名儿岂不是三益么?”丁大爷、丁二爷听了拍手大笑道:“好!想不到他竟有如此的志向。”智化道:“二位贤弟且慢夸他。他因不知开封府的厉害他此时只管说到了身临其境见了那样的威风又搭着问事如神的包丞相他小孩子家有多大胆量有多大志略?何况又有御赐铜铡倘若话不投机白白地送了性命那时岂不耽误了大事。” 艾虎听了不由地双眉倒竖二目圆翻道:“师父特把弟子看轻了!难道开封府是森罗殿不成?他纵然是森罗殿徒弟就是上剑树登刀山再也不能改口是必把忠臣义士搭救出来。又焉肯怕那个御赐的铜铡呢。”兆兰、兆蕙听了点头咂嘴喷喷称羡。智化道:“且别说你到开封府就是此时我问你一句你如果答应得出来此事便听你去;如若答应不来你只好隐姓埋名从此再别想出头了。”艾虎嘻嘻笑道:“待徒弟跪下你老就审看是如何?”说罢他就直挺挺地跪在当地。 兆兰、兆蕙见他这般光景又是好笑又是爱惜。只听智爷道:“你员外家中犯禁之物可是你太老爷亲身带来的么?” 艾虎道:“回老爷只因三年前小的太老爷告假还乡亲手将此物交给小人的主人。小人的主人叫小人托着收在佛楼之上是小人亲眼见的。”智爷道:“如此说来此物在你员外家中三年了?”艾虎道:“是三年多了。”智爷用手在桌上一拍道:“既是三年你如何今日才来出?讲!”丁家弟兄听了这一问登时怔暗想道:“这当如何对答呢?”只见艾虎从从容容道:“回老爷小人今年才十五岁。三年前小人十二岁毫无知觉并不知道知情不举的罪名。皆因我们员外犯罪在案别人向小人说:‘你提防着罢多半要究出三年前的事来。你就是个隐匿不报的罪要加等的;若出了罪还轻些。’因此小人害怕急急赶来出在老爷台下。”兆蕙听了只乐得跳起来道:“好对答好对答!贤侄你起来罢。第四十件是要你去定了。”丁大爷也夸道:“果然对答得好。智大哥你也可以放心了。”智爷道:“言虽如此且到临期再写两封信给他也安置安置方保无虞。如今算起来就只第二十件事不齐备。贤弟且开出个单儿来。” 丁二爷拿过笔砚铺纸提笔。智爷念道:“木车子一辆大席篓子一个旧布被褥大小两份铁锅杓、黄瓷大碗、粗碟家伙俱全老头儿一名或幼童幼女俱可一名外有随身旧布衣服行头三份。”丁大爷在旁看了问道:“智大哥要这些东西何用?”智爷道:“实对二位贤弟说劣兄要到东京盗取圣上的九龙珍珠冠呢。只因马朝贤他乃四执库的总管此冠正是他管理。再者此冠乃皇家世代相传之物轻是动不着的。 为什么又要老头儿、幼孩儿和这些东西呢?我们要扮做逃荒的模样到东京安准了所在。劣兄探明白了四执库。盗此冠需连冠并包袱等全行盗来。似此黄澄澄的东西如何满路上背着走呢?这就用着席篓子了。一边装上此物上用被褥遮盖一边叫幼女坐着人不知不觉就回来了。故此必要有胆量、能受苦的老头儿和那幼女。二位贤弟想想这二人可能有么?”丁大爷已然听得呆了。丁二爷道:“却有个老头儿名叫裴福。他随着先父在镇时多亏了他又有胆量又能受苦。只因他为人直性正气而且当初出过力到如今给弟等管理家务。如有不周不备连弟等都要让他三分。此人颇可去得。”智爷道:“伺候过老人家理应容让他几分。如此说来这老管家却使得。” 丁二爷道:“但有一件若见了他切不可提出盗冠。需将马强过恶述说一番然后再说倪太守、欧阳兄被害他必愤恨。 那时再说出此计来他方没有什么说的也就乐从了。”智爷听了满心欢喜即吩咐伴当将裴福叫来。 不多时见裴福来到虽则六旬年纪却是精神百倍。先见了智爷后又见了大官人又见二官人。智爷叫伴当在下预备个座儿务必叫他座了。裴福谢坐便问:“呼唤老奴有何见谕?”智爷说起马强作恶多端欺压良善如何霸占田地如何抢掠妇女。裴福听了气得他擦拳摩掌。智爷又说出倪太守私访遭害欧阳春因搭救太守如今被马强京控打了挂误官司不定性命如何。裴福听至此便按捺不住立起身来对丁氏弟兄道:“二位官人终朝行侠尚义难道侠义竟是嘴里空说的么?似这样的恶贼何不早早除却?”二爷道:“老人家不要着急。如今智大爷定了一计要烦老人家上东京走一遭不知可肯去否?”裴福道:“老奴也是闲在这里何况为救忠臣义士老奴更当效劳了。”智爷道:“必须要扮作个逃荒的样子咱二人权作父子还得要个小女孩儿咱们父子祖孙三辈儿逃荒。你道如何?”裴福道:“此计虽好只是大爷受屈老奴不敢当。”智爷道:“这有什么呢逢场作戏罢咧!” 裴福道:“这个小女儿却也现成就是老奴的孙女儿名叫英姐今年九岁极其伶俐。久已磨着老奴要上东京逛去莫若就带了他去。”智爷道:“很好就是如此罢。” 商议已定定日起身。丁大爷已按着单子预备停当俱各放在船上。待客厅备了饯行酒席连裴福、英姐不分主仆同桌而食。吃毕智爷起身丁氏弟兄送出庄外瞧着上了船方同艾虎回来。 智爷不辞劳苦由松江奔至镇江再往江宁到了安徽过了长江至河南境界。弃舟登岸找了个幽僻去处换了行头。英姐伶俐非常一教便会坐在席篓之中。那边篓内装着行李卧具挨着把的横小筐内装着家伙额外又将铁锅扣在席篓旁边用绳子拴好。裴福跨绊推车智爷背绳拉纤一路行来。到了热闹丛中镇店集场便将小车儿放下智爷赶着人要钱口内还说:“老的老小的小年景儿不济实在的没有营生你老帮帮啵。”裴福却在车子旁边一蹲也说道:“众位爷们可怜啵。俺们不是久惯要钱的那不是行好呢!”英姐在车上也不闲着故意揉着眼儿道:“怪饿的俺两天没吃饭啦。”口里虽然说着他却偷着眼儿瞧热闹儿。真正三个人装了个活脱儿。 在路也不敢耽搁。一日到了东京。白昼间仍然乞讨到了日落西山便有地面上官人对裴福道:“老头子你这车子这里搁不住呀趁早儿推开。”裴福道:“请问太爷俺往哪里推呀?”官人道:“我管你呢。你爱往哪里推就往哪里推。” 旁边一人道:“何苦呀那不是行好呢!叫他推到黄亭上去罢那里也僻静也不碍事。”便对裴福道:“老头子你瞧那不是鼓楼么过了鼓楼有个琉璃瓦的黄亭子那里去好。”裴福谢了。智爷此时还赶着要钱裴福叫道:“俺的儿呀你不用跑了咱走罢。”智爷止步问道:“爹爹啊咱往哪去?”裴福道:“没有听见那位太爷说呀咱上黄亭子那行行儿去。” 智爷听了将纤绳背在肩头拉着往北而来。走不多时到了鼓楼果见那边有个黄亭子便将车子放下。将英姐抱下来也教他跑跑活动活动。此时天已昏黑又将被褥拿下来就在黄亭子台阶上铺下。英姐困了叫他先睡。智爷与裴福哪里睡得着一个是心中有事一个有了年纪。到了夜静更深裴福悄悄问道:“大爷今巳来至此地可有什么主意?”智爷道:“今日且过一夜明日看个机会晚间俺就探听一番。” 正说着只听那边当当当锣声响亮原来是巡更的二人。智爷与裴福便不言语。只听巡更的道:“那边是什么?哪里来的小车子?”又听有人说道:“你忘了这就是昨日那个逃荒的。 地面上张头儿叫他们在这里。”说着话打着锣往那边去了。 智爷见他们去了又在席篓里面揭开底屉拿出些细软饮食与裴福二人吃了方和衣而卧。 到了次日红日尚未东升见一群人肩头担着铁锨、锄头又有抬着大筐、绳杠说说笑笑顺着黄亭子而来。他便迎了上去道:“行个好罢太爷们舍个钱罢。”其中就有人话道:“大清早起也不睁开眼瞧瞧我们是有钱的吗?我们还不知和谁要钱呢。”又有人说:“这样一个小伙子什么干不得却手背朝下和人要钱也是个没出息的。”又听有人说道:“倒不是没出息儿只因他叫老的老小的小累赘了。你瞧他这个身量儿管保有一膀子好活。等我和他商量商量。”你道这个说话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假作工御河挖泥土 认方向高树捉猴狲 话说智爷正向众人讨钱,有人向他说话,乃是个工头。此人姓王,行大。因前日他曾见过有逃难的小车,恰好做活的人不够用,抓一个是一个,便对智爷道:“伙计,你姓什么?” 智爷道:“俺姓王,行二。你老贵姓?”王大道:“好,咱们是当家子,我也姓王。有一句话对你说,如今紫禁城内挖御河,我瞧你这个样儿怪可怜的,何不跟了我去做活呢?一天三顿饭,额外还有六十钱。有一天,算一天。你愿意不愿意?” 智爷心中暗喜,尚未答言,只见裴福过来道:“敢则好,什么钱不钱的,只要叫俺的儿吃饱了就完了。”王大把裴福瞧了瞧,问智爷道:“这是谁?”智爷道:“俺爹。”王大道:“算了罢,算了罢。你不用说了,我的怯哥哥。”对着裴福道:“告诉你,皇上家不使白头工,这六十钱必是有的。你若愿意,叫你儿子去。”智爷道:“爹呀,你老怎么样呢?”裴福道:“你只管干你的去,身去口去,俺与小孙女哀求哀求,也就够吃的了。” 王大道:“你只管放心,大约你吃饱了,把那六十钱拿回来,买点子饽饽、饼子,也就够他们爷儿俩吃的了。”智爷道:“就是这么着。咱就走。”王大便带了他,奔紫禁城而来。 一路上,这些做工的人欺负他是怯坎儿,这个叫:“王第二的!”智爷道:“怎么?”这个说:“你替我扛着这六把锹。” 智爷道:“使得。”接过来,扛在肩头。那个叫:“王第二十的!” 智爷道:“怎么?”那个说:“你替我扛着这五把镢头。”智爷道:“使得。”接过来也扛在肩头。大家捉呆子,你也叫扛,我也叫扛,不多时,智爷的两肩头犹如铁锨镢头山一般。王大猛然回头一看,发话道:“你们这是怎么说呢?我好容易找了个人来,你们就欺负。赶到明儿你们挤跑了他,这图什么呢?也没见王第二十的,你这么傻。这堆的把脑袋都夹起来了。这是什么样儿呢?”智爷道:“扛扛罢咧,怕怎的。”说的众人都笑了,才各自把各自的家伙拿去。 一时来到紫禁门,王头儿递了腰牌,注了人数,按名点进。到了御河,大家按档儿做活。智爷拿了一把铁锹,撮的比人多,掷的比人远,而且又快。旁边做活的道:“王第二十的!” 智爷道:“什么?”旁边人道:“你这活计不是这么做。”智爷道:“怎么?挖的浅咧?做的慢咧?”旁边人道:“这还浅?你一锹,我两锹也不能那样深。你瞧你挖了多大一片,我才挖了这一点儿。俗语说的:‘皇上家的工,慢慢儿的蹭。’你要这么做,还能吃得长么?”智爷道:“做的慢了,他们给饭吃吗?”旁边人道:“都是一样慢了,他能不给谁吃呢?”智爷道:“既是这样,俺就慢慢的。”旁边人道:“是了。来罢,你先帮着我撮撮啵。”智爷道:“俺就替你撮撮。”哈下腰,替那人正撮时,只见王头儿叫道:“王第二十的!”智爷道:“怎么?”王大道:“上来罢,吃饭了。你难道没听见梆子响吗?” 智爷道:“没大理会。怎么刚做活就吃饭咧?”王大道:“我告诉你,每逢梆子响,是吃饭;若吃完了,一筛锣,就该做活了。天天如此,顿顿如此。”智爷道:“是了,俺知道了。” 王大带到吃饭的所在,叫他拿碗盛饭。智爷果然盛了饭,大口小口的吃了个喷鼻儿香。细想,智爷他乃公子出身,如何吃过这样的粗粝淡饭,做过这样的辛苦活计?只因他为了忠臣义士乔装至此,也就说不得了。再者,有造化之人,自有另外的福气。虽然是粗粝淡饭,他吃着也如同珍馐美味。 王大在旁见他尽吃空饭,便告诉他道:“王第二十的,你怎么不吃咸菜呢?”智爷道:“怎么还吃那行行儿,不刨工钱啦?”王大道:“你只管吃,那不是买的。”智爷道:“俺不知道呢。敢则也是白吃的。哼!有咸菜吃得更香。”一天三顿,皆是如此。 到晚散工时,王头儿在紫禁门按名点数出来,一人给钱一份。智化随着众人回到黄亭子,拿着六十钱见了裴福道:“爹呀,俺回来了。给你这个,短三天就是二百钱。”裴福道:“吃了三顿饭,还得钱,真是造化咧。”王头儿道:“明早我还从此过,你仍跟了我去。”智爷道:“是咧。”裴福道:“叫你老分心,你老行好得好罢。”王头道:“好说,好说。”回身去了。智爷又问道:“今日如何乞讨?”裴福告诉他:“今日比昨日容易多了。见你不在跟前,都可怜我们,施舍得多。”彼此欢喜。到了无人之时,又悄悄计议说:“这一做工,倒合了机会。只要探明了四执库,便可动手了。” 一宿晚景已过。到了次日,又随着进内做活。到了吃晌饭时,吃完了,略略歇息。只听人声一阵一阵的喧哗。智化不知为着何事,左右留神。只见那边有一群人,都仰面望上观瞧。 智爷也凑了过去,仰面一看,原来树上有个小猴儿,项带锁链,在树上跳跃。又见有两个内相公公,急得只是搓手道:“可怎么好?算了罢,不用只是笑了。你们只顾大声小气的嚷,嚷得里头听见了,叫咱家担不是,叫主子瞧见了,那才是个大乱儿呢。这可怎么好呢?”智爷瞧着,不由地顺口儿说道:“那值吗,上去就拿下来了。”内相听了,刚要说话,只见王头道:“王第二十的,你别呀。你就只做你的活就完咧,多管什么闲事呢!你上去万一拿跑了呢。再者倘或摔了哪里呢,全不是玩的。”刚说至此,只听内相道:“王头儿,你也别呀。咱家待你洒好儿的。这个伙计他既说能上去拿下来,这有什么呢,难道咱家还难为他不成?你要是这么着,你这头儿也就提防着罢。”王头儿道:“老爷别怪我。我惟恐他不能拿下来,那时拿跑了,倒耽误事。”内相道:“跑了就跑了,也不与你相干。” 王头儿道:“是了,老爷。你老只管支使他罢,我不管了。” 内相对智化道:“伙计,咱家托付你,上树给咱家拿下来罢。” 智爷道:“俺不会上树呀。”内相回头对王头儿道:“如何?全是你闹的,他果然不会上树咧!今晚上散工时,你这些家伙别想拿出去咧。”王头儿听了着急,连忙对智爷道:“王第二十的,你能上树你上去给他老拿拿罢。不然晚上我的铁锹、镢头不定丢多少,我怎么交得下去呢?”智爷道:“俺先说下,上去不定拿得住拿不住,你老不要见怪。”内相说:“你只管上去,跑了也不怪你。” 智爷原因挖河,光着脚儿穿着双大曳拔趿鞋。来到树下,将趿鞋脱下,光着脚儿,双手一搂树本,把两腿一拳,“哧”、“哧”、“哧”,犹如上面的猴子一般。谁知树上的猴子见有人上来,它连蹿带跳已到树梢之上。智爷且不管他,找了个大杈桠坐下,明是歇息,却暗暗地四下里看了方向。众人不知用意,却说道:“这可难拿了。那猴儿蹲的树枝儿多细儿,如何禁得住人呢?”王头儿捏着两把汗,又怕拿不住猴儿,又怕王第二十的有失闪,连忙拦说:“众位瞧就是了,莫乱说。越说他在上头越不得劲儿。”拦之再三,众人方压静了。智爷在上面见猴子蹲在树梢,他却端详,见有个斜槎桠,他便奔到斜枝上面。那树枝儿连身子乱晃,众人下面瞧着,个个耽惊。只见智爷喘息了喘息,等树枝儿稳住,他将脚丫儿慢慢一抬,够着搭拉的锁链儿,将指头一扎煞,拢住锁链。又把头上的毡帽摘下来,做个兜儿。脚指一拳,往下一沉,猴子在上面蹲不住,“咭遛”“咭遛”一阵乱叫,掉将下来。他把毡帽一接,猴儿正掉在毡帽里面。连忙将毡帽沿儿一折,就用锁链捆好,衔在口内,两手倒把顺流而下,毫不费力。众人无不喝彩。 智爷将猴儿交与内相。内相眉开眼笑道:“叫你受乏了。你贵姓呀?”智爷道:“俺姓王,行二。”内相回手在兜肚内掏出两个一两重的小元宝儿,递与智爷道:“给你这个,你别嫌轻,喝碗茶罢。”智爷接过来一看,道:“这是吗行行儿?” 王头道:“这是银锞儿。”智爷道:“要他干吗耶?”王头儿道:“这个换得出钱来。”智爷道:“怎么,这铅块块儿也换的出钱来?”内相听了笑道:“真是怯条子。那不是铅,是银子,那值好几吊钱呢。”又对王头儿道:咱家看他真诚实,明日头儿给他找个轻松档儿,咱家还要单敬你一杯呢。”王头儿道:““老爷吩咐,小人焉敢不遵,何用赏酒呢。”内相道:“说给你酒喝,咱家再不撒谎。你可不许分他的。”王头道:“小人不至于那么下作。他登高爬梯,耽惊受怕的得的赏,小人也忍得分他的?”内相点了点头,抱着猴子去了。这里众人仍然做活。 到了散工,王头同他到了黄亭子,把得银之事对裴福说了。裴福欢天喜地,千恩万谢。智化又装傻道:“爹呀,咱有了银子咧,治他二亩地,盖他几间房子,买他两只牛咧。”王头儿忙拦住道:“够了,够了。算了罢!你这二两来的银子,干不了这些事怎么好呢?没见过世面。治二亩地、几间房子,还要买牛咧、买驴的,统共拢儿够买个草驴旦子的。尽搅么!明日我还是一早来找你。”智爷道:“是了,俺在这里恭候。” 王头道:“是不是,刚吃了两天饱饭,有了二两银子的家当儿,立刻就撇起京腔来了。你又恭候咧!”说笑着就去了。 到了次日,一同进城。智爷仍然拿了铁锹,要做活去。王头道:“王第二十的,你且搁下那个。”智爷道:“怎么,你不叫俺弄了?”王头道:“这是什么话,谁不叫你弄了?连前儿个,我吃了你两三个乌涂的了。你这里来看堆儿罢。”智爷道:“俺看着这个不做活,也给饭吃耶?”王头道:“照旧吃饭,仍然给钱。”智爷道:“这倒好了,恁吗儿不干,吃饱了竟墩膘,还给钱儿。这倒是钟鼓楼上雀儿,成了乐鸽子了。”王头道:“是不是,又闹起怯燕儿孤来了。我告诉你说,这是轻松档儿,省得内相老爷来了……”刚说至此,只见他又悄悄地道:“来了,来了。”早见那边来的恰是昨日的小内相,捧着一个金丝累就、上面嵌着宝石蟠桃式的小盒子,笑嘻嘻地道:“王老二,你来了吗?”智爷道:“早就来了。”内相道:“今日什么档儿?”智爷道:“叫俺看看堆儿。”内相道:“这就是了。我们老爷怕你还做活,一来叫我瞧瞧,二来给你送点心,你尝尝。”智爷接过盒子道,“这挺硬的,怎么吃耶?”内相哈哈笑道:“你真呕人!你到底打开呀,谁叫你吃盒子呢?”智爷方打开盒子,见里面皆是细巧炸食。拿起来掂了掂,又闻了闻,仍然放在盒内,动也不动,将盒盖儿盖上。内相道:“你为什么不吃呢?”智爷道:“咱有爹,这样好东西,俺拿回去给咱爹吃去。”内相此时听了,笑着点头儿道:“咱爹不咱爹的,倒不挑你。你是好的,倒有孝心。既是这样,连盒子先搁着,少时咱家再来取。” 到了午间,只见昨日丢猴儿的内相带着送吃食的小内相,二人一同前来。王头看见,连忙迎上来。内相道:“王头儿,难为你。咱家听说你叫王第二十的看堆儿,很好。来,给你这个。”王头儿接来一看,也是两个小元宝儿。王头儿道:“这有什么呢,又叫老爷费心。”连忙谢了。内相道:“什么话呢,说给你喝,焉有空口说白话的呢。王第二十的呢?”王头儿道:“他在那里看堆儿呢。”连忙叫道:“王第二十的!”智爷道:“做吗耶?我这里看堆儿呢。”王头儿道:“你这里来罢。那些东西不用看着,丢不了。”智爷过来。内相道:“听说你很有孝心。早起那个盒子呢?”智爷道:“在那里放着没动呢。” 内相道:“你拿来跟了我去。” 智爷到那里拿了盒子,随着内相到了金水桥上。只听内相道:“咱家姓张。见你洒好的,咱家给你装了一匣子小炸食,你拿回去给你爹吃。你把盒子里的吃了罢。”小内相打开盒子,叫他拿衣襟兜着吃。智爷一边吃,一边说道:“好个大庙!盖的虽好,就只门口儿短个戏台。”内相听了,笑得前仰后合道:“你呀,怯的都不怯了。难道你在乡下,就没听见说过皇宫内院吗?竟会拿着这个当大庙。要是大庙,岂止短戏台,难道门口儿就不立旗杆吗?”智爷道:“那边不是旗杆吗?”内相笑道:“那是忠烈祠和双义祠的旗杆。”智爷道:“这个大殿呢?” 内相道:“那是修文殿。”智爷道:“那后稿阁呢?”内相笑道:“什么后稿阁呢,那是耀武楼。”智爷道:“那边又是吗去处呢?”内相道:“我告诉你,那边是宝藏库,这是四执库。” 智爷道:“这是四直库?”内相说:爷道:“俺瞧着这房子,全是盖的四直呀,并无有歪的呀。怎么单说他四直呢?”内相笑道:“那是库的名儿,不是盖的四直。你瞧,那边是缎匹库,这边是筹备库。”智爷暗暗将方向记明,又故意地说道:“这些房子盖的虽好,就只短了一样儿。”内相道:“短什么?”智爷道:“各房上全没有烟筒,是不是?”内相听了,笑了个不了,道:“你真呕死人,笑得我肚肠子都断了。你快拿了匣子去罢,咱家也要进宫去了。”智爷见内相去后,他细细地端详了一番,方携了匣子回来。 到了晚间散工,来至黄亭子,见了裴福,又是欢喜,又是担惊。乃至天交二鼓,智爷扎缚停当,带了百宝囊,别了裴福,一直竟奔内苑而来。不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 盗御冠交托丁兆蕙 拦相轿出首马朝贤 且说黑妖狐来至皇城,用如意绦越过皇墙,已至内苑。他便施展生平武艺,走壁飞檐。此非寻常房舍墙垣可比:墙呢是高的,房子是大的,到处一层层皆是殿阁琉璃瓦盖成。脚下是滑的,并且各所在皆有上值之人,要略有响动,那是顽的吗? 好智化!轻移健步,跃脊蹿房,所过处皆留暗记,以便归路熟识。“嗖”“嗖”“嗖”一直来到四执库的后坡。数了数瓦陇,便将瓦揭开,按次序排好。把灰土扒在旁边。到了锡被,四围用利刃划开,望板也是照旧排好,早巳露出了椽子来。又在百宝囊中取出连环锯,斜岔儿锯了两根,将锯收起。用如意绦上的如意钩搭住,手握丝绦。刚倒了两三把,到了天花板。揭起一块,顺流而下。脚踏实地,用脚尖滑步而行,惟恐看出脚印儿来。刚要动手,只见墙那边墙头露出灯光,跳下人来道:“在这里,有了。”智爷暗说不好,急奔前面坎墙,贴伏身体,留神细听。外边却又说道:“有了三个了。”智化暗道:“这是找什么呢?”忽又听说道:“六个都有了。”复又上了墙头,越墙去了。原来是隔壁值宿之人,大家掷骰子,耍急了,隔墙儿把骰子扔过来了。后来说合了,大家圆场儿,故此打了灯笼跳过墙来找。“有了三个”,又“六个全有了”,的得是骰子。 且言智爷见那人上墙过去了,方引着火扇一照,见一溜朱红格子上面,有门儿俱各粘贴封皮,锁着镀金锁头。每门上俱有号头,写着天字一号就是九龙冠。即伸手掏出一个小皮壶儿,里面盛着烧酒,将封皮印湿了,慢慢揭下。又摸着锁头儿,锁门是个工字儿的,即从囊中取出一都噜配好的钥匙,将锁轻轻开开。轻启朱门,见有黄包袱包定冠盒,上面还有象牙牌子写着天字号九龙冠一顶,并有臣某跪进,也不细看。 智爷兢兢业业请出,将包袱挽开,把盒子顶在头上,两边挽手往自己下巴底下一勒,系了个结实。然后将朱门闭好,上了锁。恐有手印,又用袖子搽搽。回手百宝囊中取出油纸包儿里面糨子,仍把封皮粘妥,用手按按,复用火扇照了一照,再无形迹。脚下却又滑了几步,弥缝脚踪,方拢了如意绦,倒扒而上。到了天花板上,单手拢绦,脚下绊住,探身将天花板放下安稳。翻身上了后坡,立住脚步,将如意绦收起。安放斜岔儿椽子,抹了油腻子,丝毫不错。搭了望板,盖上锡被,将灰土俱各按拢堆好,挨次儿稳了瓦。又从怀中取出小条帚扫了一扫灰土,纹丝儿也是不露。收巳毕,离了四执库,按旧路归来,到处取了暗记儿。此时已五鼓天了。 他只顾在这里盗冠,把个裴福急得坐立不安,心内胡思乱想。由三更盼到四更,自四更盼到五更,盼得老眼欲花。好容易见那边影影绰绰,似有人影,忽听锣声震耳,偏偏巡更的来了。裴福吓得胆裂魂飞。只见那边黑影一蹲,却不动了。巡更的问道:“那是什么人?”裴福忙插口道:“那是俺的儿子出恭呢。你老歇歇罢。”更夫道:“巡逻要紧,不得工夫。”当当当打着五更,往北去了。裴福赶上一步,智爷过来道:“巧极了。巡更的又来了,险些儿误了大事!”说罢,急急解下冠盒。裴福将席篓子底屉儿揭开,智化安放妥当,盖好了屉子。自己脱了夜行衣,包裹好了,收藏起来,上面用棉被褥盖严。 此时,英姐尚在睡熟未醒。裴福悄悄问道:“如何盗冠?”智化一一说了。把个裴福吓得半天做声不得。智爷道:“功已成了,你老人家该装病了。”到了天明,王头儿来时,智化假意悲啼,说:“俺爹昨夜偶然得病,闹了一夜不省人事,俺只得急急回去。”王头儿无奈,只得由他。英姐不知就里,只当祖父是真病呢,她却当真哭起来了。智爷推着车子,英姐跟步而行,哭哭啼啼,一路上有知道他们是逃荒的,无不嗟叹。出了城门,到了无人之处,智化将裴福唤起,把英姐抱上车去,背起绳绊,急急赶路。离了河南,到了长江,乘上船,一帆风顺。 一日,来到镇江口,正要换船之时,只见那边有一只大船,出来了三人,却是兆兰、兆蕙、艾虎。彼此见了,俱各欢喜。连忙将小车搭上船,智爷等也上了大船。到了舱中,换了衣服,大家就座。双侠便问:“事体如何?”智爷说明原委,甚是畅快。趁着顺风,一日到了本府。在停泊之处下船,自有庄丁、伴当接待。推小车一同进庄,来至待客厅,将席篓搭下来,安放妥当。自然是饮酒接风。智化又问丁二爷如何将冠送去。兆蕙道:“小弟已备下钱粮筐了,一头是冠,一头是香烛、钱粮,又洁净,又灵便。就说奉母命天竺进香。兄长以为何如?”智爷道:“好。但不知在何处居住?”二爷道:“现有周老儿,名叫周增,他就在天竺开设茶楼,小弟素来与他熟识,且待他有好处。他那里楼上极其幽雅,颇可安身。”智爷听了,甚为放心。饮酒吃饭之后,到了夜静更深,左右无人,方将九龙珍珠冠请出供上,大家行了礼,才打开瞻仰了瞻仰。此冠乃赤金累龙,明珠镶嵌。上面有九条金龙,前后卧龙,左右行龙,顶上有四条搅尾龙,捧着一个团龙。周围珍珠不计其数,单有九颗大珠,晶莹焕发,光芒四射。再衬着赤金明亮,闪闪灼灼,令人不能注目。大家无不赞扬,真乃稀奇之宝。看过,好好包裹了,放在钱粮筐内,遮盖严密。到了五鼓,丁二爷带了伴当,离了茉花村,竟奔中天竺而去。 迟不几日回来,大家迎至厅上,细问其详。丁二爷道:“到了中天竺,就在周老茶楼居住。白日进了香,到了晚间托言身体乏困,早早上楼安歇。周老惟恐惊醒我,再也不敢上楼,因此趁空儿到了马强家中。佛楼之上果有极大的佛龛三座,我将宝冠放在中间佛龛,左边隔扇的后面,仍然放下黄缎佛帘,人人不能理会。安放妥当,回到周家楼上,已交五鼓。我便假装起病来,叫伴当收起身。周老哪里肯放,务必赶做羹汤暖酒。他又拿出四百两银子来,要归还原银。我也没要,急急地赶回来了。”大家听了,欢喜非常。惟有智爷瞅着艾虎一语不发。 但见小爷从从容容说道:“丁二叔既将宝冠放妥,侄儿就要起身了。”兆兰、兆蕙听了此言,倒替艾虎为难,也就一语不发。只听智化道:“艾虎呀,我的儿。此事全为忠臣义士起见,我与你丁二叔方涉深行险,好容易将此事做成。你若到了东京,口齿中稍有含糊,不但前功尽弃,只怕忠臣义士的性命也就难保了。”丁氏弟兄极口答道:“智大哥此话是极,贤侄你要斟酌。”艾虎道:“师父与二位叔父但请放心。小侄此去,此头可断,此志不可回!此事再无不成之理。”智爷道:“但愿你如此。这有书信一封,你拿去找着你白五叔,自有安置照应。”小侠接了书信,揣在里衣之内,提了包裹,拜别智爷与丁大爷、丁二爷。他三人见他小小孩童,干此关系重大之事,又是耽心,又是爱惜,不由地送出庄外。艾虎道:“师父与二位叔父不必远送,艾虎就此拜别了。”智化又嘱咐道:“御冠在佛龛中间左边隔扇的后面,要记明了。”艾虎答应,背上包裹,头也不回,扬长去了。请看艾虎如此的光景,岂是十五岁的小儿?差不多有年纪的,也就甘拜下风!他人儿虽小,胆子极大,而且机变、谋略俱有。这正是“有智不在年高,无智空活百岁”。 这艾虎在路行程,不过是饥餐渴饮。一日来到开封府,进了城门,且不去找白玉堂,他却先奔开封府署,要瞧瞧是什么样儿。不想刚到衙门前,只见那边喝道之声,驱逐闲人,说太师来了。艾虎暗道:“巧咧!我何不迎将上去呢?”趁着忙乱之际,见头踏已过,大轿看看切近,他却从人丛中钻出来,迎轿跪倒,口呼:“冤枉呀!相爷,冤枉!”包公在轿内,见一个小孩子拦轿鸣冤,吩咐带进衙门。右答应一声,上来了四名差役,将艾虎拢住,道:“你这小孩子淘气得很,开封府也是你戏耍的么?”艾虎道:“众位别说这个话。我不是玩来了,我真要告状。”张龙上前道:“不要惊吓于他。” 问艾虎道:“你姓什么?今年多大了?”艾虎一一说了。张龙道,“你状告何人?为着何事?”艾虎道:“大叔,你老不必深问。只求你老带我见了相爷,我自有话回禀。”张龙听了此言,暗道:“这小孩子竟有些意思。” 忽听里面传出话来:“带那小孩子。”张龙道:“快些走罢,相爷升了堂了。”艾虎随着张龙到了角门,报了名,将他带至丹墀上,当堂跪倒。艾虎偷眼往上观瞧,见包公端然正座,不怒自威,两旁罗列衙役甚是严肃,真如森罗殿一般。只听包公问道:“那小孩子姓甚名谁?状告何人?诉上来。”艾虎道:“小人名叫艾虎,今年十五岁,乃马员外马强的家奴。”包公听说马强的家奴,便问道:“你到此何事?”艾虎道:“小人特为出首一件事。小人却不知道什么叫出首。只因这宗事小人知情,听见人说:‘知情不举,罪加一等。’故此小人前来,在相爷跟前言语一声儿,就完了小人的事了。”包公道:“慢慢讲来。”艾虎道:“只因三年前我们太老爷告假还乡……”包公道:“你家太老爷是谁?”艾虎伸出四指道:“就是四指库的总管马朝贤。他是我们员外的叔叔。”包公听了暗想道:“必是四执库总管马朝贤了。小孩子不懂得四执,拿着当了四指库。”又问道:“告假还乡,怎么样了?”艾虎道:“小人的太老爷坐着轿,到了家中,抬至大厅之上,下了轿就叫左右回避了。那时小人跟着员外,以为是个小孩子,却不避讳。只见我们太老爷从轿内捧出个黄龙包袱来,对着小人的员外悄悄说道:‘这是圣上九龙冠。咱家顺便带来,你好好的供在佛楼之上。将来襄阳王爷举事,就把此冠呈献。千万不可泄露。’我家员外就接过来了,叫小人托着。小人端着沉甸甸的,跟了员外上了佛楼。我们员外就放在中间佛龛的左边棱扇后面了。” 包公听了暗暗吃惊,连两旁的衙役无不骇然。只听包公问道:“后来便怎么样?”艾虎道:“后来也不怎么样。一来二去,我也大些了,常听见人说,‘知情不举,罪加一等’,小人也不理会。后来又有人知道了,却向小人打听,小人也就告诉他们。 他们都说:‘没事便罢,若有了事,你就是知情不举!’到了新近,小人的员外拿进京来,就有人和小人说:‘你提防着罢,员外这一到京,若把三年前的事儿叨登出来,你就是隐匿不报的罪名!’小人听了害怕,比不得三年前人事不知、天日不懂得。如今也觉明白些了,越想越不是顽的。因此小人赶至京中。小人却不是出首,止把此事说明了,就与小人不相干了。” 包公听毕,忖度了一番。猛然将惊堂木一拍,道:“我把你这狗才!你受了何人主使,竟敢在本阁跟前陷害朝中总管与你家主人?是何道理?还不与我从实招上来!”左右齐声吆喝道:“快说,快说!”未知艾虎如何答对,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试御刑小侠经初审 遵钦命内宦会五堂 且说艾虎听包公问他是何人主使,心中暗道:“好厉害!怪道人人说包相爷断事如神,果然不差。”他却故意惊慌道:“没有什么说的。这倒为了难了:不报罢,又怕罪加一等;报了罢,又说被人主使。要不就算没有这宗事,等着我们员外说了,我再呈报如何?”说罢,站起身来就要下堂。两边衙役见他小孩子不懂官事,连忙叫道:“转来,转来!跪下,跪下。” 艾虎复又跪倒。包公冷笑道:“我看你虽是年幼顽童,眼光却是诡诈。你可晓得本阁的规矩么?”艾虎听了,暗暗打个冷战道:“小人不知什么规矩。”包公道:“本阁有条例,每逢以下犯上者,俱要将四肢铡去。如今你既出首你家主人,犯了本阁的规矩,理宜铡去四肢。来哦,请御刑。”只听两旁发一声喊,王、马、张、赵将狗头铡抬来,搁在当堂,抖去龙袱。只见黄澄澄、冷森森一口铜铡,放在艾虎面前。小侠看了,虽则心惊,暗暗自己叫着自己:“艾虎呀,艾虎!你为救忠臣义士而来,慢说铡去四肢,纵然腰断两截,只要成了名,千万不可露出马脚来!”忽听包公问道:“你还不说实话么?”艾虎故意颤巍巍地道:“小人实实害怕,惟恐罪加一等,不得已呈诉相爷呀!”包公命去鞋袜。张龙、赵虎上前,左右一声呐喊,将艾虎丢翻在地,脱去鞋袜。张、赵将艾虎托起,双足入了铡口。王朝掌住铡刀,手拢鬼头把,面对包公,只等相爷一摆手,刀往下落,不过“咯吱”一声,艾虎的脚丫儿就结了。张龙、赵虎一边一个架着艾虎,马汉提了艾虎的头发,面向包公。包公问道:“艾虎,你受何人主使,还不快招么?”艾虎故意哀哀地道:“小人就知害怕,实实没有什么主使的。相爷不信,差人去取珠冠,如若没有,小人情甘认罪。”包公点头道:“且将他放下来。”马汉松了头发,张、赵二人连忙将他往前一搭,双足离了铡口。王朝、马汉将御刑抬过一边。此时慢说艾虎心内落实,就是四义士等无不替艾虎侥幸的。 包公又问道:“艾虎,现今这项御冠还在你家主佛楼之上么?”艾虎道:“现在佛楼之上。回相爷,不是玉冠,小人的太老爷说是九龙珍珠冠。”包公问实了,便吩咐将艾虎带下去。 该值的听了,即将艾虎带下堂来。早有禁子郝头儿接下差使,领艾虎到了监中单间屋里,道:“少爷,你老这里坐罢,待我取茶去。”少时,取了新泡的盖碗茶来。艾虎暗道:“他们这等光景,别是要想钱罢?怎么打着官司的称呼少爷,还喝这样的好茶?这是什么意思呢?”只见郝头儿悄悄与伙计说了几句话,登时摆上莱蔬,又是酒,又是点心,并且亲自殷勤斟酒,闹得艾虎反倒不得主意了。忽听外面有人“嗤嗤”地声音,郝头儿连忙迎了出来,请安道:“小人已安置了少爷,又孝敬了一桌酒饭。”又听那位官长说道:“好,难为你了。赏你十两银子,明日到我下处去取。”郝头儿叩头谢了赏。只听那位官长吩咐道:“你在外面照看,我和你少爷有句话说,呼唤时方许进来。”郝禁子连连答应,转身在监口拦人,凡有来的,他将五指一伸,努努嘴,摆摆手,那人见了,急急退去。 你道此位官长是谁?就是玉堂白五爷。只因听说有个小孩子告状,他便连忙跑到公堂之上,细细一看,认得是艾虎,暗道:“他到此何事?”后来听他说出原由,惊骇非常。又暗暗揣度了一番,竟是为倪太守、欧阳兄而来,不由地心中踌躇道:“这样一宗大事,为何搁在小孩子身上呢?”忽听公座上包公发怒说:“请御刑。”白五爷只急得搓手,暗道:“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好?”自己又不敢上前,惟有两眼直勾勾瞅着艾虎。及至艾虎一口咬定,毫无更改,白五爷又暗暗夸奖道:“好孩子,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这要是从铡口里爬出来,方是男儿。”后来见包公放下艾虎,准了词状,只乐得心花俱开,便从堂上溜了下来。见了郝禁子,嘱咐道:“堂上鸣冤的,是我的侄儿。少时下来,你要好好照应。”郝禁子那敢怠慢,故此以“少爷”称呼,伺候茶水酒饭,知道白五爷必来探监,为的是当好差使,又可于中取利。果然,白五爷来了,就赏了十两银子,叫他在外张望。五爷便进了单屋。 艾虎抬头见是白玉堂,连忙上前参见。五爷悄悄道:“贤侄,你好大胆!竟敢在开封府弄玄虚,这还了得!我且问你,这是何人主意?因何贤侄不先来见我呢?”艾虎见问,将始末情由述了一遍,道:“侄儿临来时,我师父原给了一封信,叫侄儿找白五叔。侄儿一想,一来恐事不密,露了形迹;二来可巧遇见相爷下朝,因此侄儿就喊了冤了。”说着话,将书信从里衣内取出,递与玉堂。玉堂接来拆看,无非托他暗中调停,不叫艾虎吃亏之意。将书看毕,暗自忖道:“这明是艾虎自逞胆量,不肯先投书信,可见高傲,将来竟自不可限量呢。”便对艾虎道:“如今紧要关隘已过,也就可以放心了。方才我听说你的口供打了折底,相爷明早就要启奏了。且看旨意如何,再做道理。你吃了饭不曾?”艾虎道:“饭到不消,就只酒……”说至此便不言语。白五爷问道:“怎么,没有酒?” 艾虎道:“有酒。那点点儿刚喝了五六碗,就没了。”白玉堂听了,暗道:“这孩子敢则爱喝,其实五六碗也不为少。”便唤道:“郝头儿呢?:只听外面答应,连忙进来。五爷道:“再取一瓶酒来。”郝禁子答应去了。白五爷又嘱咐道:“少时酒来,撙节而饮,不可过于贪杯。知道明日是什么旨意呢,你也要留神提防着。”艾虎道:“五叔说的是。侄儿再喝这一瓶就不喝了。”白玉堂也笑了。郝头儿取了酒来,白五爷又嘱咐了一番方才去了。 果然,次日包相将此事递了奏折。仁宗看了,将折留中,细细揣度。偶然想起:“兵部尚书金辉曾具折二次,说朕的皇叔有谋反之意,是朕一时之怒,将他谪贬。如何今日包卿折内又有此说呢?事有可疑。”即宣都堂陈林,密旨派往稽查四执库。老伴伴领旨,带令手下人等,传了马朝贤,宣了圣旨。马朝贤不知为着何事,见是都堂奉钦命而来,敢不懔遵,只得随往,一同上库验了封,开了库门,就从朱棱天字一号查起。揭开封皮,开了锁,拉开朱门一看,罢咧!却是空的。陈公公问道:“这九龙珍珠冠哪里去了?”谁知马朝贤见没了此冠,已然吓得面目焦黄,如今见都堂一问,哪里还答应的上来。张着嘴,瞪着眼,半晌说了一句:“不……不……不知道。”陈公公见他神色惊慌,便道:“本堂奉旨查库者,就是为查此冠。如今此冠既已不见,本堂只好回奏,且听旨意便了。”回头吩咐道:“孩儿们,把马总管好好看起来。”陈公公即时复奏。圣上大怒,即将总管马朝贤拿问,就派都堂审讯。陈公公奏道:“现有马朝贤之侄马强在大理寺审讯。马朝贤既然监守自盗,他侄儿马强必然知情,理应归大理寺质对。”天子准奏,将原折并马朝贤俱交大理寺。天子传旨之后,恐其中另有情弊,又特派刑部尚书杜文辉、都察院总宪范仲禹、枢密院掌院颜查散,会同大理寺文彦博,隔别严加审讯。 此旨一下,各部院堂官俱赴大理寺,惟有枢密院颜查散颜大人刚要上轿,只见虞侯手内拿一字柬回道:“白五老爷派人送来,请大人即升。”颜查散接过拆阅,原来是白玉堂托付照应艾虎。颜大人道:“是了,我知道了。叫来人回去罢。”虞侯传出话去。颜大人暗暗想道:“此系奉旨交审的案件,难以徇情,只好临期看机会便了。”上轿来至大理寺。众位堂官会了齐,大家俱看了原折,方知马朝贤监守自盗,其中有襄阳王谋为不轨的话头,个个骇目惊心,彼此计议。范仲禹道:“少时都堂到来,固然先问这小孩子,真伪莫辨。莫若如此如此,先试探他一番如何?”大家深以为然。又都向文大人问了问马强一案审得如何。文大人道:“这马强强梁霸道,俱已招承,惟独一口咬定倪太守结连大盗,抢掠他的家私一节。已将北侠欧阳春拿到,原来是个侠客义士,倪太守多亏他救出。至于抢掠之事,概不知情,坚不承认。下官问过几堂,见他为人正直,言语豪爽,决非劫掠大盗。下官已派人暗暗访查去了。如今既有艾虎,他是马强家奴,他家被劫,他自然知道的。此事也可以问他。”大家称是。忽见禀道:“都堂到了。”众大人迎至丹墀。 只见陈公公下轿抢行几步,与众位大人见了,说道:“众位大人早到了,恕咱家来迟。只因圣上为此震怒,懒进饮食,还是我婉转进谏,圣上方才进膳。咱家伺候膳毕,急急赶到,所以来迟。”彼此到了公堂之上,见设着五堂公位,大家挨次而坐。陈公公道:“众位大人还没有问问吗?”众人道:“专等都堂到来。我等已计议了一番。”便将方才商酌的话说了。 陈公公道:“众位大人高见不差。很好,就是如此罢。”吩咐先带艾虎。左右一声喊,接连不断:“带艾虎!”“带艾虎!” 小爷在开封府经过那样风波,如今到了大理寺,虽则是五堂会审,他却毫不介意。上得堂来,双膝跪倒,两只眼睛滴溜都噜,东瞧西看。陈公公先就说道:“啊呀,咱家只道什么艾虎呢,原来是个小孩子。看他浑浑实实,却倒伶伶俐俐的。你今年多大了?”艾虎道:“小人十五岁了。”陈公公道:“你小小年纪,有什么冤屈,竟敢告状呢?大着点声儿,说给众位大人听。” 艾虎将昨日在开封府的口供说了一遍,又说道:“包相爷要将小人四肢铡去,小人实在是畏罪之故,并不敢陷害主人。因此蒙相爷施恩,方准了小人的状子。”说罢,向上叩头。陈公公听了,对着众人说道:“众位大人俱各听明了,有什么问的,只管问。咱家虽是奉旨钦派,然而咱家只知进御当差,这案子上头甚不明白。”只听杜大人问道:“艾虎,你在马强家几年了?”艾虎道:“小人自幼儿就在那里。”杜大人道:“三年前,你家太老爷交给你主人的九龙冠,是你亲眼见的么?” 艾虎道:“亲眼见的。小人的太老爷先给小人的主人,小人的主人就叫小人捧着,一同到了佛楼,收在中间佛龛的隔扇后面。”杜大人道:“既是三年前之事,你为何今日才来出首?讲!”陈公公道:“是呀,三年前马总管告假,咱家还依稀记得,大约是为修理坟茔,告了三个月的假。我们这里还有底帐可考。既是那时候的事情,为何这时候才说出来呢?你说。” 艾虎道:“小人三年前方交十二岁,天日不懂,人事不知。今年,小人十五岁,到底明白点了。又因小人主人目下遭了官事,惟恐说出这件事情来,小人如何担的起‘知情不举、隐匿不报’的罪名呢?”范大人道:“这也罢了。我且问你:当初你太老爷交付你主人九龙冠时,说些什么?”艾虎道:“小人就听见我太老爷说:‘此冠好好收藏,等着襄阳王举事时,就把此冠献上,必得大大的爵位。’小人也不知举什么事。”范大人道:“如此说来,你家太老爷,你自然是认得的了?” 一句话,问得艾虎张口结舌。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矢口不移心灵性巧 真赃实犯理短情屈 且说艾虎听范大人问他可认得你家太老爷这一句话,艾虎暗暗道:“这可罢了我咧!当初虽见过马朝贤,我并未曾留心,何况又别了三年呢。然而又说不得我不认得。但这位大人如何单问我认得不认得,必有什么缘故罢?”想罢,答道:“小人的太老爷,小人是认得的。”范大人听了,便吩咐带马朝贤。 左右答应一声,朝外就走。 此时,颜大人旁观者清,见艾虎沉吟后方才答应认得,就知艾虎有些恍惚,暗暗着急担惊,惟恐年幼,一时认错了那还了得。急中生智,便将手一指,大袍袖一遮,道:“艾虎,少时马朝贤来时,你要当面对明,休得袒护!”嘴里说着话,眼睛却递眼色,虽不至摇头,然而纱帽翅儿也略动了一动。艾虎本因范大人问他认得不认得,心中有些疑心,如今见颜大人这番光景,心内更觉明白。只听外面锁镣之声,他却跪着偷眼往外观看,见有一年老的太监,虽然项带刑具,到了丹墀之上,面上尚微有笑容,及至到了公堂,他才敛容息气,而且见了大人们也不下跪报名,直挺挺站在那里,一语不发。小爷更觉省悟。只听范大人问道:“艾虎,你与马朝贤当面对来。”艾虎故意的抬头望了一望那人道:“他不是我家太老爷。我家太老爷小人是认得的。”陈公公在堂上笑道:“好个孩子,真好眼力。”又望着范大人道:“似这等光景,这孩子真认得马总管无疑了。来呀,你们把他带下去,就把马朝贤带上来罢。”左右将假马朝贤带下。不多时,只见带上了个欺心背反、蓄意谋奸、三角眼含痛泪、一片心术不端的总管马朝贤来。左右当堂打去刑具,朝上跪倒。陈公公见这番光景,未免心生恻隐,无奈说道:“马朝贤,今有人告你三年前告假回乡时,你把圣上九龙珍珠冠擅敢私携至家,你要从实招上来。”马朝贤吓得胆裂魂飞道:“此冠实是库内遗失,犯人概不知情呀。”只听文大人道:“艾虎,你与他当面对来。”艾虎便将口供述了一回道:“太老爷,事已如此,也就不用推诿了。”马朝贤道:“你这小厮着实可恶!咱家何尝认得你来。”艾虎道:“太老爷如何不认得小人呢?小人那时才十二岁,伺候了你老人家多少日子。太老爷还时常夸我很伶俐,将来必有出息。难道太老爷就忘了么?可见是贵人多忘事。”马朝贤道:“我纵然认得你,我几时将御冠交给马强了呢?”文大人道:“马总管,你不必抵赖。事已如此,你好好招了,免得皮肉受苦。倘若不招,此乃奉旨案件,我们就要动大刑了。”马朝贤道:“犯人实无此事。大人如若赏刑,或夹或打,任凭吩咐。”颜大人道:“大约束手问他,决不肯招。左右,请大刑来。”两旁发一声喊,刚要请刑,只见艾虎哭着道:“小人不告了!小人不告了!”陈公公便问道:“你为何不告了?”艾虎道:“小人只为害怕,怕担罪名,方来出首,不想如今害得我太老爷偌大年纪,受如此苦楚,还要用大刑审问。这不是小人活活的把太老爷害了么?小人实实不忍。小人情愿不告了。”陈公公听了,点了点头道:“傻孩子,此事已经奉旨,如何由得你呢?”只见杜大人道:“暂且不必用刑。左右,将马总管带下去,艾虎也下去。不可叫他们对面交谈。”“哦!”左右分别带下。 颜大人道:“下官方才说请刑者,不过威吓而已。他有了年纪之人,如何禁得起大刑呢。”杜大人道:“方才见马总管不认得艾虎,下官有些疑心。焉知艾虎不是被人主使出来的呢?”颜大人听了,暗道:“此言厉害。但是白五弟托我照应艾虎,我岂可坐视呢?”连忙说道:“大人虑得虽是,但艾虎是个小孩子,如何担得起这样大事呢?且包太师已然测至此处,因此要用御刑铡他的四肢。他若果真被人主使,焉有舍去性命不肯实说的道理呢?”杜大人道:“言虽如此,下官又有一个计较,莫若将马强带上堂来,如此如此追问一番,如何?”众人齐声说是。吩咐带马强,不许与马朝贤对面。左右答应。 不多时,将马强带到。杜大人道:“马强,如今有人替你鸣冤,你认得他么?”马强道:“但不知是何人?”杜大人道:“带那鸣冤的当面认来。”只见艾虎上前跪倒。马强一看,暗道:“原来是艾虎。这孩子倒有为主之心,真是好!”连忙柬道:“他是小人的家奴,名叫艾虎。”杜大人道:“他有多大岁数了?”马强道:“他十五岁了。”杜大人道:“他是你家世仆么?”马强道:“他自幼儿就在小人家里。”恶贼只顾说出此话,堂上众位大人无不点头,疑心尽释。杜大人道:“既是你家世仆,你且听他替你鸣冤。艾虎快将口供诉上来。”艾虎便将口供诉完,道:“员外休怪小人,实实担不起罪名。”马强喝道:“我把你这狗才!满口里胡说!太老爷何尝交给我什么冠来!”陈公公喝道:“此乃公堂之上,岂是你喝呼家奴的所在!好不懂好歹,就该掌嘴。”马强跪爬了半步道:“回大人,三年前小人的叔父回家,并未交付小人九龙冠。这都是艾虎的谎言。”颜大人道:“你说你叔父并未交付于你,如今艾虎说你把此冠供在佛楼之上,倘若搜出来时,你还抵赖么?” 马强道:“如果从小人家中搜出此冠,小人情甘认罪,再也不敢抵赖。”颜大人道:“既如此,具结上来。”马强以为断无此事,欣然具结。众位大人传递看了,叫把马强仍然带下去。又把马朝贤带上堂来,将结念与他听,问道:“如今你侄儿已然供明。你还不实说么?”马朝贤道:“犯人实无此事,如果从犯人侄儿家中搜出此冠,犯人情甘认罪,再无抵赖。”也具了一张结,将他带下去,吩咐寄监。 文大人又问艾虎道:“你家主人被劫一事,你可知道么?” 艾虎道:“小人在招贤馆服侍我们主人的朋友。”文大人道:“什么招贤馆?”艾虎道:“小人的员外家大厅就叫招贤馆。 有好些人在那里住着,每日里耍枪弄棒,对刀比武,都是好本事。那日因我们员外诓了个儒流秀士,带着一个老仆人,后来说是新太守,就把他主仆锁在空房之内。不知什么工夫,他们主仆跑了。小人的员外知道了,立刻骑马赶去,又把那秀士一人拿回来,就掐在地牢里了。”文大人道:“什么地牢?”艾虎道:“是个地窖子,凡有紧要事情都在地牢。回大人,这个地牢之中不知害了多少人命。”陈公公冷笑道:“他家竟敢有地牢,这还了得吗!这秀士必被你家员外害了。”艾虎道:“原要害来着。不知什么工夫那秀士又被人救了去了。小人的员外就害起怕来。那些人劝我们员外说没事,如有事时,大伙儿一同上襄阳去就是。那天晚上,有二更多天,忽然来了个大汉,带领官兵,把我们员外和安人在卧室内就捆了。招贤馆众人听见,一齐赶到仪门前救小人的主人。谁知那些人全不是大汉的对手,俱各跑回了招贤馆藏了。小人害怕,也就躲避了,不知如何被劫。”文大人道:“你可知道什么时候将你家员外起解到府?”艾虎道:“小人听姚成说,有五更多天。”文大人听了,对众人道:“如此看来,这打劫之事与欧阳春不相干了。” 众人问道:“何以见得?”文大人道:“他原失单上报的是黎明被劫。五更天,大汉随着官役押解马强赴府,为何黎明又打劫了呢?”众位大人道:“大人高见不差。”陈公公道:“大人且别问此事,先将马朝贤之事复旨要紧。”文大人道:“此案与御冠相连,必须问明,一并复旨,明日方好搜查提人。” 说罢,吩咐带原告姚成。谁知姚成听见有九龙冠之事,知道此案大了,他却逃之夭夭了。差役去了多时,回来禀道:“姚成惧罪,业已脱逃,不知去向。”文大人道:“原告脱逃,显有情弊。这九龙冠之事益发真了。只好将大概情形复奏圣上便了。”大家共同拟了折底,交付陈公公先行陈奏。 到了次日,奉旨立刻行文到杭州,捉拿招贤馆的众寇,并搜查九龙冠即刻赴京归案备质。过了数日,署事太守用黄亭子抬定龙冠,派役护送进京,连郭氏一并解到。你道郭氏如何解来?只因文书到了杭州,立刻知会巡检守备带领兵弁,以为捉拿招贤馆的众寇必要厮杀,谁知到了那里,连个人影儿也不见了,只得追问郭氏。郭氏道:“就于那夜俱各逃走了。”署事官先查了招贤馆,搜出许多书信,俱是与襄阳王谋为不轨的话头。又叫郭氏随同来到佛楼之上,果在中间龛的左边隔扇后面,搜出御冠帽盒来。署事官连忙打开验明,依然封好妥当。立刻备了黄亭子,请了御冠。因郭氏是个要犯硬证,故此将他一同解京。 众位大人来至大理寺,先将御冠请出,大家验明,供在上面。把郭氏带上堂来,问她:“御冠因何在你家中?”郭氏道:“小妇人实在不知。”范大人道:“此冠从何处搜出来的?”郭氏道:“从佛楼中间龛内搜出。”杜大人道:“是你亲眼见的么?”郭氏道:“是小妇人亲眼见的。”杜大人叫她画招画供,吩咐带马强。马强刚至堂上,一眼瞧见郭氏,吃了一惊,暗说:“不好!她如何来到这里?”只得向上跪倒。范大人道:“马强,你妻子已然供出九龙冠来,你还敢抵赖么?快与郭氏当面对来。”马强听了,战战兢兢问郭氏道:“此冠从何处搜出?”郭氏道:“佛楼之上中间龛内。”马强道:“果是那里搜出来的?”郭氏道:“你为何反来问我?你不放在那里,他们就能从那里搜出来么?”文大人不容他再辩,大喝一声道:“好逆贼!连你妻子都如此说,你还不快招么?”马强只吓得目瞪痴呆,叩头碰地道:“冤孽罢了!小人情愿画招。”左右叫他画了招。颜大人吩咐将马强夫妻带在一旁,立刻带马朝贤上堂,叫他认明此冠并郭氏口供,连马强画的招,俱各与他看了。只吓得他魂飞魄散。又当面问了郭氏一番,说道:“罢了,罢了!事已如此,叫我有口难分诉。犯人画招就是了。”左右叫他画了招,众位大人相传看了,把他叔侄分别带下去。文大人又问郭氏被劫一事。 忽听外面嘈杂,有人喊冤。只见衙役跪倒禀道:“外面有一老头子,手持冤状,前来伸诉。众人将他拦住,他那里喊声不止,小人不敢不回。”颜大人道:“我们是奉旨审问要犯,何人胆大,擅敢在此喊冤?”差役禀道:“那老头子口口声声说是替倪太守鸣冤的。”陈公公道:“巧极了。既是替倪太守鸣冤的,何妨将老头儿带上来,众位大人问问呢。”吩咐带老头儿。 不多时,见一老者上堂跪倒,手举呈词,泪流满面,口呼冤枉。颜大人吩咐将呈子接上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道:“原来果是为倪太守一案。”将此呈转递。众位大人看了,齐道:“此状正是奉旨应讯案件,如今虽将马朝贤监守自盗审明,尚有倪太守与马强一案未能质讯。今既有倪忠补呈伸诉,理应将全案人证提到,当堂审问明白,明日一并复旨。”陈公公道:“正当如此。”便往下问道:“你就叫倪忠么?”倪忠道:“是。小人叫倪忠,特为小人主人倪继祖前来伸冤。”陈公公道:“你不必啼哭,慢慢地诉上来。”未识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 复原职倪继祖成亲 观水灾白玉堂捉怪 且说倪忠在公堂之上,便将奉旨上杭州接太守之任,如何暗暗私访,如何被马强拿去两次,俱各说了。“头一次多亏了一个难女,名叫朱绛贞,乃朱举人之女,被恶霸抢了去的,是他将我主仆放走。慌忙之际,一时失散。小人遇见个义士欧阳春,将此事说明。义士即到马强家中打听小人的主人下落。谁知小人的主人又被马强拿去,下在地牢。多亏义士欧阳春搭救出来,就定于次日义士帮助捉拿马强护送到府。我家主人审了马强几次,无奈恶霸总不招承。不想恶霸家中被劫,他就一口咬定,说小人的主人‘结连大盗,明火执仗’,差遣恶奴进京呈控。可怜小人的主人堂堂太守,因此解任,遭这不明不白的冤枉。望乞众位大人明镜高悬,细细详查是幸。”范大人道:“你主人既有此冤枉,你如何此时方来伸诉呢?”倪忠道:“只因小人奉家主之命,前往扬州接取家眷。及至到了任所,方知此事。因此急急赶赴京师,替主鸣冤。”说罢,痛哭不止。 陈公公点头道:“难为这老头儿。众位大人当怎么办呢?” 文大人道:“倪忠的呈词,正与太守倪继祖、义士欧阳春、小童艾虎所供俱各相符。惟有被劫一案尚不知何人,须问倪继祖、欧阳春便见明白。”吩咐带倪太守与欧阳春。 七侠五义·582· 不多时,二人上堂。文大人问太守道:“你与欧阳春定于何时捉拿马强?又于何时解到本府?”倪继祖道:“定于二更带领差役捉拿马强,于次日黎明方才到府。”文大人又问欧阳春道:“既是二更捉拿马强,为何于次日黎明方到府呢?”欧阳春道:“原是二更就把马强拿住,只因他家招募了许多勇士,与小人对垒。小人好容易将他等杀退,于五更时方将马强驮在马上。因霸王庄离府衙二十五六里之遥,小人护送到府时,天已黎明。”文大人又叫带郭氏上来,问道:“你丈夫被何人拿住,你可知道么?”郭氏道:“被个紫髯大汉拿住,连小妇人一同捆缚的。”文大人道:“你丈夫几时离家的?”郭氏道:“天已五鼓。”文大人道:“你家被劫是什么时候?”郭氏道:“天尚未亮。”文大人道:“我看失单内劫去许多物件,非止一人。你可曾看见么?”郭氏道:“来的人不少,小妇人吓得以被蒙头,哪里还敢瞧呢。后来就听贼人说:‘我们乃北侠欧阳春,带领官役前来抢掠。’因此小妇人失单上有北侠的名字。” 文大人道:“你丈夫结交招贤馆的朋友,为何不见?”郭氏道:“就是那一夜的早起,小妇人因查点东西,不但招贤馆内无人,连那里的东西也短了许多。回大人,我丈夫交的这些朋友全不是好朋友。”文大人听了,笑对众人道:“列位听见了。这明是众寇打劫,却声言是北侠与官役,移害于人之意无疑了。”众人道:“大人高见不差。欧阳春五鼓护送马强,焉有黎明从新带领人役打劫之理?此是众寇打劫无疑了。”又把马强带上来,与倪忠当面质对。马强到了此时再无折辩,就一一招了。 文大人吩咐将太守主仆、北侠、艾虎另在一处候旨,其余案内之人分别收监。共同将复奏折子拟定,连招供并往来书信,预备明早谨呈御览。 天子看了大怒,却将折子留中。你道为何?皆因仁宗为君, 七侠五义·583· 以孝治天下。其中关碍着皇叔赵爵,不肯深究,止于明发上谕,说:“马朝贤监守自盗,理应处斩。马强抢掠妇女,私害太守,也定了斩立决。郭氏着毋庸议。”所有襄阳王之事一概不提。 倪继祖官复原职,欧阳春义举无事,艾虎虽以下犯上薄有罪名,因为御冠出首,着宽免。倪继祖具折谢恩。旨意问朱绛贞释放一节,倪继祖一一陈奏;又随了一个夹片,是叙说倪仁被害,李氏含冤,贼首陶宗、贺豹,义仆杨芳即倪忠,并有祖传并梗玉莲花,如何失而复得的情由,细细陈奏。天子看了,圣心大悦,道:“卿家有许多的原委,可称一段佳话。”即追封倪仁五品官衔,李氏诰封随之。倪太公倪老儿也赏了六品职衔,随任养老。义仆倪忠赏了七品承义郎,仍随任服役。朱绛贞有玉莲花联姻之谊,奉旨毕姻。朱焕章恩赐进士。陶宗、贺豹严缉拿获,即行正法。倪继祖磕头谢恩,复又请训,定日回任。又到开封府拜见包公。 此时,北侠父子却被南侠请去,众英雄俱各欢聚一处。倪太守又到展爷寓所,一来拜望,二来敦请北侠、小侠务必随同到任。北侠难以推辞,只得同艾虎到了杭州。倪太守从新接了任后,即拜见了李氏夫人与太公夫妇。李氏夫人依然持斋,另在静室居住。倪太守又派倪忠随了朱焕章,同去迁了倪仁之柩,立刻提出贺豹正法。祭灵后,念经破土安葬立茔。白事已完,又办红事,即与朱老先生定了吉日,方与朱绛贞完姻。自然是热闹繁华,也不必细述。北侠父子在任,太守敬如上宾,俟诸事已毕,他父子便上茉花村去了。 且说仁宗天子自从将马朝贤正法之后,每每想起襄阳王来,圣心忧虑。偏偏的洪泽湖水灾连年为患,屡接奏折,不是这里淹了百姓,就是那里伤了禾苗,尽为河工消耗国课无数,枉自劳而无功。这日单单召见包相商酌此事。包相便举保颜查散才 七侠五义·584· 识谙练,有守有为,堪胜此任。圣上即升颜查散为巡按,稽查水灾兼理河工民情。 颜大人谢恩后,即到开封府,一来叩辞,二来讨教治水之法。包公说了些治水之法,虽有成章,务必随地势之高低,总要堵泄合宜,方能成功。颜查散又向包公要公孙策、白玉堂一同前往,帮办一切。包公应允。次日早朝,包公奏明了主簿公孙策、护卫白玉堂随颜查散前去治水。圣上久已知道公孙策颇有才能,即封六品职衔,白玉堂的本领更是圣上素所深知之人,准其二人随往。颜巡按谢恩请训,即刻起程。 一日来至泗水城,早有知府邹嘉迎接大人。颜大人问了问水势的光景,忽听衙外百姓喧哗,原来是赤堤墩的百姓控告水怪。颜大人吩咐把难民中有年纪的唤几个来问话。不多时带进四名乡老,但见他等形容憔悴,衣衫破旧,苦不可言,向上叩头,道:“救命呀,大人!”颜大人问道:“你们到此何事?” 乡老道:“小民连年遭了水灾,已是不幸,不想近来水中生了水怪,时常出来现形伤人。如遇腿快的跑了,他便将窝铺拆毁,东西掠尽,害得小民等时刻不能聊生。望乞大人捉拿水怪要紧。”颜大人道:“你等且去,本院自有道理。”众乡老叩头出衙去了。知会了众人,大家散去。颜大人与知府说了多时,定于明日登西虚山观水。知府退后,颜大人又与公孙先生、白五爷计议了一番。 到了次日,乘轿至西虚山下。知府早巳伺候。换了马匹上至半山,连马也不能骑了,只得下马步行。好容易到了山头,但见一片白茫茫,澎湃,由赤堤湾浩浩荡荡漫至赤堤墩,顺流而下,过了横塘,归于杨家庙。一路冲浸之处,不可胜数。慢说房屋四分五落,连树木也是七歪八扭。又见赤堤墩的百姓全在水浸之处搭了窝铺栖身,自命名曰舍命村。他等本应移在横塘,因路途遥远,难以就食,故此舍命在此居住。那一番惨淡形景,令人不堪注目。 旁边的白五爷早动了恻隐之心,暗想道:“黎民遭此苦楚,连个好窝铺没有,还有水怪侵扰,可见是祸不单行。但只一件,他既不伤人,如何拆毁窝铺抢掠东西呢?事有可疑。俺今日夜间倒要看个动静。”他却悄悄地知会了颜巡按,带领四名差役,暗暗来至赤堤墩,假做奉命查验的光景。众百姓俱各上前叩头诉苦。白玉堂叫他们腾出一个窝棚,进去坐下。又叫几个老民,大家席地而坐,细细问了水怪的来踪去迹,可有什么声息没有。众百姓道:“也没有什么声息,不过呕呕乱叫。” 白玉堂道:“你们仍在各窝铺内隐藏。我就在这窝棚内存身,夜间好与你们捉拿水怪。你们切不可声张,惟恐水怪通灵,你们嚷嚷的他要知道了,他就不肯出来了。”众百姓听了,登时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立刻悄语低言,努嘴打手式。白玉堂看了,又要笑,又可怜,想是被水怪吓得胆都破了。白玉堂回手在兜肚内摸出二个锞子道:“你们将此银拿去备些酒来,余下的你们籴米买柴。大家饱吃了,夜间务必警醒。倘若水怪来时,你们千万不可乱跑,只要高声一嚷,就在窝铺内稳坐,不要动身。我自有道理。”众百姓听了,欢天喜地选腿快的寻找酒食去,腿慢的整理现成的鱼虾,七手八脚,登时的你拿这个、我拿那个。白五爷看了也觉有趣,仍叫这几个有年纪的同自己吃酒,并问他水怪凶猛的情形。问他如何埽坝,再也打垒不起。 众乡老道:“惟有山根之下水势逆,到了那里是个漩窝,那点儿地方不知伤害了多少性命。虽有行舟来往,到了那里没有不小心留神的。”白五爷道:“漩窝那边是什么地方?”众乡老道:“过了漩窝那边二三里之遥,便是三皇庙了。”白五爷暗记在心。 吃毕酒饭,早见一轮明月涌出,清光皎洁。趁着这满湖荡漾,碧浪茫茫,清波浩浩,真是月光如水水如天。大家闭气息声,锦毛鼠五爷踱来踱去,细细在水内留神。约有二鼓之半,只听水面忽喇喇一声响。白玉堂将身躯一伏,回手将石子掏出。见一物跳上岸来,是披头散发,面目不分,见他竟奔窝棚而去。白五爷好大胆,也不管妖怪不妖怪、有何本领、会什么法术,他便悄悄尾在后面。忽听窝棚内嚷了一声道:“妖怪来了!”白玉堂在那物的后面吼了一声,道:“妖怪往哪里走!” “飕”地一声就是一石子,正打在那物后心之上。只听“噗哧”一声,那物往前一栽。猛见那物一回头,白五爷又是一石子飞去,不偏不歪又打在那物面门之上,只听“啪”地一声响,那怪“啊呀”了一声,咕咚栽倒在地。白五爷急赶向前将那妖怪按住,早有差役从窝棚出来,一拥齐上,将妖怪拿住。 掐在窝棚一看,见他哼哼不止,原来是个人,外穿皮套。急将皮套扯去,见他血流满面,口吐悲声道:“求爷爷饶命呀!” 刚说至此,只听那边窝棚嚷道:“水怪来了!”白玉堂连忙出来嚷道:“在哪里?一并拿来审问!”只听那边喊道:“跑了,跑了!”这里白五爷咤叱道:“速速追上拿来,莫要叫他跑了。” 早已听见水面上“噗通噗通”跳下水去了。众乡老聚在一处来看水怪,方知是人假扮水怪抢掠,一个个摩拳擦掌全要打水怪,以消愤恨。白五爷拦道:“你等不要如此。俺还要将他带到衙门,按院大人要亲审呢。你等既知是假水怪,以后见了务必齐心努力捉拿,押解到按院衙门,自有赏赉。”众乡民道:“什么赏不赏的,只要大人与民除害,难民等就感恩不浅了。今日若非老爷前来识破,我等焉知他是假的呢?如今既知他是假的,还怕他什么。倒要盼他上来,拿他几个。”说到高兴,一个个精神百倍。就有沿岸搜寻水怪的,哪里有个影儿呢。安安静静过了一夜。到了天明,众乡民又与白五爷叩头:“多亏老爷前来除害,众百姓难忘大恩。”白五爷又安慰了众人一番,方带领差役,押解水贼,竟奔按院衙门而来。未知后文审办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 公孙策探水遇毛生 蒋泽长沿湖逢邬寇 且说白玉堂到了巡按衙门,请见大人。颜大人自西虚山回来,甚是耽心,一夜未能好生安寝。如今听说白五爷回来,心中大喜,连忙请进相见。白玉堂将水怪说明。颜大人立刻升堂,审问了一番。原来是十三名水寇,聚集在三皇庙内,白日以劫掠客船为生,夜间假装水怪,要将赤堤墩的众民赶散,他等方好施为做事。偏偏这些难民惟恐赤堤墩的堤岸有失,故此虽无房屋,情愿在窝棚居住,死守此堤,再也不肯远离。 白玉堂又将乡老说的漩窝说了。公孙策听了暗想道:“这必是别处有壅塞之处,发泄不通,将水攻激于此,洋溢泛滥,埽坝不能垒成。必须详查根源,疏浚开了,水势流通,自无灾害。”想罢,回明按院,他要明日亲去探水。颜大人应允。玉堂道:“既有水寇,我想水内本领,非我四哥前来不可。必须急速具折写信,一面启奏,一面禀知包相,方保无虞。”颜大人连忙称是,即叫公孙策先生写了奏折,具了禀帖,立刻拜发起身。 到了次日,颜大人派了两名千总,一名黄开,一名清平,带了八名水手,两只快船,随了公孙先生前去探水。知府又来禀见颜大人,请至书房相见,商议河工之事。忽见清平惊惶失色回来禀道:“卑职跟随公孙先生前去探水,刚至漩窝,卑职拦阻不可前进,不想船头一低,顺水一转,将公孙先生与千总黄开俱各落水不见了。卑职难以救援,特来在大人跟前请罪。” 颜大人听了,心里着忙,便问道:“这漩窝可有往来船只么?” 清平道:“先前本有船只往来,如今此处成了汇水之所,船只再也不从此处走了。”颜大人道:“难道黄开他不知此处么?为何不极力的拦阻先生呢?”清平道:“黄开也曾拦阻至再,无奈先生执意不听,卑职等也是无法的。”颜大人无奈,叱退了清平,吩咐知府多派水手前去打捞尸首。知府回去派人去了。半天,再也不见踪影,回来禀知。按院颜大人只急得嗨声叹气。 白玉堂道:“此必是水寇所为,只可等蒋四哥来了再做道理。” 颜大人无法,只好静听消息罢了。 过了几天,果然蒋平到了。见了按院颜大人,便将公孙策先生与千总黄开溺水之事说了一遍。白玉堂将捉拿水怪一名,供出还有十二名水寇,在漩窝那里三皇庙内聚集,做了窝巢的话,也一一说了。蒋平道:“据我看来,公孙先生断不会死。此事需要访查个水落石出,得了实迹,方好具折启奏。”即吩咐预备快船一只,仍叫清平带到漩窝。 蒋爷上了船,清平见他身躯瘦小,形如病夫,心中暗道:“这样人从京中特特调了来,有何用处?他也敢去探水?若遇见水寇,白白送了性命。”正在胡思,只见蒋爷穿了水靠,手提蛾眉钢刺,对清平道:“千总将我送至漩窝,我若落水,你们只管在平坦之处远远等候,纵然工夫大了,不要慌张。”清平不敢多言,惟有喏喏而已。水手摇橹摆桨,不多时,看看到了漩窝。清平道:“前面就是漩窝了。”蒋爷立起身来,站在船头上,道:“千总站稳了。”他将身体往前一扑,双脚把船往后一蹬,看他身虽弱小,力气却大。又见蒋爷侧身入水,仿佛将水穿刺了一个窟窿一般,连个大声气儿也没有,更觉罕然。 且说蒋平到了水中,运动精神,睁开二目。忽见那边来了一人,穿着皮套,一手提着铁链,一手乱摸而来。蒋爷便知他在水中不能睁目,急将钢刺对准了那人的胸前,哧地一下,可怜那人在水中连个“哎哟”也不能嚷,便就哑巴呜呼了。蒋爷把钢刺望回里一抽,一缕鲜血顺着钢刺流出,咕嘟一股水泡翻出水面,尸首也就随波浪去也。 话不重叙,蒋爷一连杀了三个,顺着他等来路搜寻下去。 约有二三里之遥,便是堤岸。蒋平上得堤岸来,脱了水靠,拣了一棵大树,放在槎丫之上。迈步向前,果见一座庙宇,匾上题有“三皇庙”。蒋爷悄悄进去一看,连个人影儿也是没有。 左寻右寻,又找到了厨下,只听里面呻吟之声。蒋爷向前一看,是个年老有病僧人。那僧人一见蒋爷,连忙说道:“不干我事。这都是我徒弟将那先生与千总放走,他却也逃走了,移害于我。 望乞老爷见怜。”蒋爷听了话内有因,连忙问道:“俺正为搭救先生而来。他等端的如何?你要细细说来。”老和尚道:“既是为搭救先生与千总的,想来是位官长了,恕老僧不能为礼了。 只因数日前有二人在漩窝落水,众水寇捞来,将他二人控水救活。其中有个千总黄大老爷,不但僧人认得,连水寇俱各认得。 追问那人,方知是公孙策老爷,原来是按院奉旨查验水灾,修理河工的。水寇听了着忙,大家商量私拿官长不是当耍的,便将二位老爷交与我徒弟看守,留下三人仍然劫掠行船。其下的俱各上襄阳王哪里报信:或将二位官长杀害,或将二位官长解到军山,交给飞叉太保钟雄。自他等去后,老僧与徒弟商议,莫若将二位老爷放了,叫徒弟也逃走了,拚着僧家这条老命又是疾病的身体,不能脱逃,该杀该剐任凭他们,虽死无怨。” 蒋平连连点头:“难得这僧人一片好心。”连忙问道:“这头目叫什么名字?”老僧道:“他自称镇海蛟邬泽。”蒋爷又问道:“你可知那先生和千总往哪里去了?”老僧道:“我们这里极荒凉幽僻,一边临水,一边靠山,单有一条路崎岖难行,约有数里之遥,地名螺蛳湾。到了那里,便有人家。”蒋爷道:“若从水路到螺蛳湾,可能去得么?”老僧道:“不但去得,而且极近,不过二三里之遥。”蒋平道:“你可晓得水寇几时回来?”老僧道:“大约一二日间就回来了。”蒋平问明来历道:“和尚,你只管放心,包管你无事。明日即有官兵到来,捉拿水寇,你却不要害怕。俺就去也。”说罢,回身出庙,来到大树之下,穿了水靠,蹿入水中。 不多时,过了漩窝,挺身出水。见清平在那边船上等候,连忙上了船,悄悄对清平道:“千总急速回去禀见大人,你明日带领官兵五十名,乘舟到三皇庙,暗暗埋伏。如有水寇进庙,你等将庙团团围住,声声呐喊,不要进庙。俟他等从庙内出来,你们从后杀进。倘若他等入水,你等只管换班巡查。俺在水中自有道理。”清平道:“只恐漩窝难过,如何能到得三皇庙呢?” 蒋爷道:“不妨事了。先前难以过去,只因水内有贼用铁链凿船。目下我将贼人杀了三名,平安无事了。”清平听了,暗暗称奇。又问道:“蒋老爷此时往何方去呢?”蒋平道:“我已打听明白,公孙先生与黄千总俱有下落,趁此时我去探访一番。” 清平听说公孙先生与黄千总有了下落,心中大喜。只见蒋爷复又蹿人水内,将头一扎,水面上瞧,只一溜风波水纹,分左右直奔西北去了。清平这才心服口服,再也不敢瞧不起蒋爷了。 吩咐水手拨转船头,连忙回转按院衙门不表。 再说蒋爷在水内欲奔螺蛳庄,连换了几口气,正行之间,觉得水面上“唰”地一声,连忙挺身一望,见一人站在筏子上撒网捕鱼。那人只顾留神在网上面,反把那人吓了一跳。回头见蒋爷穿着水靠,身体瘦小,就如猴子一般,不由地笑道:“你这个模样,也敢在水内为贼作寇,岂不见笑于人?我对你说,似你这些毛贼,俺是不怕的。何况你这点点儿东西,俺不肯加害于你,还不与我快滚么?倘再延挨,恼了我性儿,只怕你性命难保!”蒋爷道:“我看你不象在水面上做生涯的。俺也不是那在水内为贼作寇的。请问贵姓?俺是特来问路的。” 那人道:“你既不是贼寇,为何穿着这样东西?”蒋爷道:“俺素来深识水性,因要到螺蛳湾访查一人,故此穿了水靠,走这捷径路儿,为的是近而且快。”那人道:“你姓甚名谁?要访何人?细细讲来。”蒋爷道:“俺姓蒋名平。”那人道:“你莫非翻江鼠蒋泽长么?”蒋爷道:“正是。足下如何知道贱号呢?”那人哈哈大笑道:“怪道,怪道。失敬,失敬!”连忙将网拢起,从新见礼,道:“恕小人无知,休要见怪!小人姓毛名秀,就在螺蛳庄居住。只因有二位官长现在舍下居住,曾提尊号,说不日就到,命我捕鱼时留心访问,不想今日巧遇,曷胜幸甚!请到寒舍领教。”蒋爷道:“正要拜访,惟命是从。” 毛秀撑篙,将筏子拢岸,拴好,肩担鱼网,手提鱼篮。蒋爷将水靠脱下,用钢刺挑在肩头,随着毛秀来到螺蛳庄中。举目看时,村子不大,人家不多,一概是草舍篱墙,柴扉竹牖,家家晒着鱼网,很觉幽雅之甚。 毛秀来到门前,高声唤道:“爹爹开门,孩儿回来了。有贵客在此。”只见从里面出来一位老者,须发半白,不足六旬光景,开了柴扉问道:“贵客哪里?”蒋爷连忙放下挑的水靠,双手躬身道:“蒋平特来拜望老丈。恕我造次不恭。”老者道:“小老儿不知大驾降临,有失远迎,多多有罪!请到寒舍待茶。” 他二人在此谦逊说话,里面早已听见。公孙策与黄开就迎出来,大家彼此相见,甚是欢喜,一同来至茅屋。毛秀后面已将蒋爷的钢刺水靠带来,大家彼此叙坐,各诉前后情由。蒋平又谢老丈收留之德。公孙先生代为叙明:老丈名九锡,是位高明隐士,而且颇晓治水之法。蒋平听了,心中甚觉畅快。不多时,摆上酒席,虽非珍馐,却也整理得精美。团团围坐,聚饮谈心。毛家父子高雅非常,令人欣羡。蒋平也在此住了一宿。 次日,蒋平惦记着捉拿水寇,提了钢刺,仍然挑着水靠,别了众人,言明剿除水寇之后,再来迎接先生与千总,并请毛家父子。说毕,出了庄门。仍是毛秀引至湖边,要用筏子渡过蒋爷去。蒋爷拦阻道:“那边水势汹涌,就是大船尚且难行,何况筏子。”说罢,跳上筏子,穿好水靠,提着钢刺,一执手道:“请了。”身体一侧,将水面刺开,登时不见了。毛秀暗暗称奇道:“怪不得人称翻江鼠,果然水势精通,名不虚传。” 赞羡了一番,也就回庄中去了。 再说这里蒋四爷水中行走,直奔了漩窝而来。约着离漩窝将近,要往三皇庙中去打听打听清平,水寇来否,再做道理。 心中正然思想主意,只见迎面来了二人,看他们身上并未穿着皮套,手中也未拿那铁锥,却各人手中俱拿着钢刀;再看他两个穿的衣服,知是水寇。心中暗道:“我正要寻找他们,他们却赶着前来送命。”手把钢刺照着前一人心窝刺来。说时迟那时快,这一个已经是倾生丧命。抽出钢刺,又将后来的那人一下,那一个也就呜呼哀哉了。可怜这两个水寇连个手儿也没动,糊里糊涂的都被蒋爷刺死,尸首顺流去了。蒋爷一连杀了二贼之后,刚要往前行走,猛然一枪顺水刺来。蒋爷看见,也不磕迎拨挑,却把身体往斜刺里一闪,便躲过了这一枪。 原来水内交战不比船上交战,就是兵刃来往也无声息,而且水内俱是短兵刃来往,再没有长枪的。这也有个缘故。原来迎面之人就是镇海蛟邬泽,只因带了水寇八名仍回三皇庙,奉命把公孙先生与黄千总送至军山。进得庙来,坐未暖席,忽听外面声声呐喊:“拿水寇呀,拿水寇呀!好歹别放走一个呀!务要大家齐心努力。”众贼听了,那里还有魂咧,也没个商量计较,各持利刃,一拥的往外奔逃。清平原命兵弁不许把住山门,容他们跑出来大家追杀。清平却在树林等候,见众人出来,迎头接住。倒是邬泽还有些本领,就与清平交起手来。众兵一拥上前,先擒了四个,杀却两个。那两个瞧着不好,便持了利刃奔至湖边,跳下水去。蒋爷才杀的就是这两个。后来邬泽见帮手全无,单单的自己一人,恐有失闪,虚点一枪,抽身就跑到湖边,也就跳下水去。故此提着长枪竟奔漩窝。 他虽能够水中开目视物,却是偶然见蒋爷从那边而来,顺手就是一枪。蒋爷侧身躲过,仔细看时,他的服色不比别个,而且身体雄壮,暗道:“看他这样光景,别是邬泽罢?倒要留神,休叫他逃走了。”邬泽一枪刺空,心下着忙,手中不能磨转长枪,立起从新端平方能再刺。只这点工夫,蒋爷已贴立身后,扬起左手拢住网巾,右手将钢刺往邬泽腕上一点。邬泽水中不能“啊呀”,觉得手腕上疼痛难忍,端不住长枪,将手一撒,枪沉水底。蒋爷水势精通,深知诀窍,原在他身后拢住网巾,却用磕膝盖猛在他腰跟上一拱。他的气往上一凑,不由得口儿一张,水流线道,何况他张着一个大乖乖呢,焉有不进去点水儿的呢?只听咕嘟儿的一声,蒋爷知道他呛了水了。连连地咕嘟儿咕嘟儿几声,登时把个邬泽呛得迷了,两手扎煞乱抓乱挠,不知所以。蒋爷索性一翻手,身子一闪,把他的头往水内连浸了几口。这邬泽活该遭了报了,每日里淹人当事,今日遇见硬对儿也合他顽笑顽笑。谁知他不禁顽儿,不大的工夫,小子也就灌成水车一般。蒋爷知他没了能为,要留活口,不肯再让他喝了。将网巾一提,两足踏水出了水面。邬泽嘴还吸留滑拉往外流水。忽听岸上嚷道:“在这里呢。”蒋爷见清平带兵卒,果是沿岸排开。蒋爷道:“船在哪里?”清平道:“那边两只大船就是。”蒋爷道:“且到船上接人。”清平带领兵弁救人,将邬泽用挠钩搭在船上,即刻控水。 蒋爷便问擒拿的贼人如何。清平道:“已然擒了四名,杀了二名,往水内跑了二名。”蒋爷道:“水内二名俺已了却。但不知拿获这人是邬泽不是?”便叫被擒之人前来认识,果是头目邬泽。蒋爷满心欢喜道:“不肯叫千总在庙内动手,一来恐污佛地,二来惟恐玉石俱焚。若都杀死,那是对证呢?再者,他既是头目,必然他与众不同,故留一条活路叫他等脱逃,除了水路,就近无路可去。俺在水内等个正着。俺们水旱皆兵,令他等难测。”清平深为佩服,夸赞不已。吩咐兵弁押解贼寇,一同上船,俱回按院衙门而来。要知详细,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 按图治水父子加封 好酒贪杯叔侄会面 且说蒋四爷与千总清平押解水寇上船,直奔按院衙门而来。 此刻颜大人与白五爷俱各知道蒋四爷如此调度,必然成功,早已派了差人在湖边等候眺望。见他等船只过了漩涡,荡荡漾漾回来,连忙跑回衙门禀报。白五爷迎了出来,与蒋爷、清千总见了,方知水寇已平,不胜大喜。同至书房,早见颜大人阶前立候。蒋爷上前见了,同至屋中坐下,将拿获水寇之事叙明;并提螺蛳庄毛家父子极其高雅,颇晓治水之道,公孙先生叫回禀大人,务要备礼聘请出来,帮同治水。颜大人听见了甚喜,即备上等礼物,就派千总清平带领兵弁二十名,押解礼物前到螺蛳庄,一来接取公孙先生,即请毛家父子同来。清平领命,带领兵弁二十名,押解礼物,用一只大船,竟奔螺蛳湾而去。 这里颜大人立刻升堂,将镇海蛟邬泽带上堂来审问。邬泽不敢隐瞒,据实说了。原来是襄阳王因他会水,就派他在洪泽湖搅扰。所有拆埽毁坝俱是有意为之。一来残害百姓,二来消耗国帑。复又假装水怪,用铁锥凿漏船只,为的是乡民不敢在此居住,行旅不敢从此经过,那时再派人来占住了洪泽湖,也算是一个咽喉要地。可笑襄阳王无人,既有此意,岂是邬泽一人带领几个水寇就能成功?可见将来不能成其大事。 且说颜大人立时取了邬泽的口供,又问了水寇众人。水寇四名虽然不知详细,大约所言相同,也取了口供。将邬泽等交县寄监严押,候河工竣时一同解送京中,归部审讯。刚将邬泽等带下,只见清平回来禀道:“公孙先生已然聘请得毛家父子,少刻就到。”颜大人吩咐备马,同定蒋四爷、白五爷迎至湖边。 不多时,船已拢岸。公孙先生上前参见,未免有才不胜任的话头。颜大人一概不提,反倒慰劳了数语。公孙策又说:“毛九锡因大人备送厚礼,心甚不安。”早有备用马数匹,大家乘骑一同来到衙署。进了书房,颜大人又要以宾客礼相待。毛九锡逊让至再至三,仍是钦命大人上面坐了,其次是九锡,以下是公孙先生、蒋爷、白爷,末座方是毛秀。千总黄开又进来请安请罪。颜大人不但不罪,并勉励了许多言语:“俟河工报竣,连你等俱要叙功的。”黄开闻听,叩谢了,仍在外面听差。颜大人便问毛九锡治水之道。毛九锡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幅地理图来,双手呈献。颜大人接来一看,见上面山势参差,水光荡漾,一处处崎岖周折,一行行字迹分明,地址阔隘远近不同,水面宽窄深浅各异,何方可用埽坝,哪里应小发泄,界画极清,宛然在目。颜大人看了心中大喜,不胜夸赞。又递与公孙先生看了,更觉心清目朗,如获珠宝一般。就将毛家父子留在衙署帮同治水,等侯纶音。公孙先生与黄千总又到了三皇庙与老和尚道谢,布施了百金,令人将他徒弟找回,酬报他释放之恩。 不多几日,圣旨已下,急刻动工。按着图样,当泄当坝,果无差谬。不但国帑不至妄消,就是工程也觉省事。算来不过四个月光景,水平土平,告厥成功。颜大人工完回京,将镇海蛟邬泽并四名水寇俱交刑部审问。颜大人递折请安,额外有个夹片,声明毛九锡、毛秀并黄开、清平功绩。圣上召见颜大人,面奏叙功。仁宗甚喜,赏了毛九锡五品顶戴,毛秀六品职衔,黄开、清平俟有守备缺出,尽先补用。刑部尚书欧阳修审明邬泽果系襄阳王主使,启奏当今。原来颜查散升了巡按之后,枢密院的掌院就补放刑部尚书杜文辉;所遗刑部尚书之缺,就着欧阳修补授。 天子见了欧阳修的奏章,立刻召见包相计议:襄阳王已露形迹,需要早为剿除。包相又密奏道:“若要发兵,彰明较著,惟恐将他激起,反为不美。莫若派人暗暗访查,需剪了他的羽翼,然后一鼓擒之,方保无虞。”天子准奏,即加封颜查散为文渊阁大学士,特旨巡按襄阳。仍着公孙策、白玉堂随往。加封公孙策为主事,白玉堂实授四品护卫之职。所遗四品护卫之衔,即着蒋平补授。立即驰驿前往。谁知襄阳王此时已然暗里防备,左有黑狼山金面神蓝骁督率旱路,右有飞叉太保钟雄督率水寨,与襄阳成了鼎足之势,以为羽翼,严密守汛。 且说圣上因见欧阳修的本章,由欧阳二字猛然想起北侠欧阳春,便召见包相问及北侠。包相将北侠为人正直豪爽,行侠尚义,一一奏明。天子甚为称羡。包公见此光景,下朝回衙来到书房,叫包兴请展护卫来告诉此事。南侠回至公所对众英雄述了一番。只见四爷蒋平说道:“要访北侠,还是小弟走一趟,庶不负此差。什么缘故呢?现今开封府内王、马、张、赵四位,是再不能离了左右的;公孙兄与白五弟上了襄阳了,这开封府必须展大哥在此料理一切事务。如有不到之处,还有俺大哥可以帮同协办。至于小弟,原是清闲无事之人,与其闲着,何不讨了此差,一来访查欧阳兄,二来小弟也可以疏散疏散,岂不是两便么?”大家计议停当,一同回了相爷。包公心中甚喜,即时付与了开封府的龙边信票。蒋爷用油纸包妥,贴身带好,别了众人,意欲到淞江府茉花村。 行了几日,不过是饥餐渴饮。一日天色将晚,到了来峰镇悦来店,住了西耳房单间。歇息片时,饮酒吃饭毕,又泡了一壶茶,觉得味香水甜,未免多喝了几碗。到了半夜,不由地要小解。起来刚刚的来至院内,只见那边有人以指弹门,却不声唤。蒋爷将身一隐,暗里偷瞧。见开门处,那人挨身而入,仍将门儿掩闭。蒋爷暗道:“事有可疑,倒要看看。”也不顾小解,飞身上墙,轻轻跃下。原来是店东居住之所。 只听有人说道:“小弟求大哥帮助帮助。方才在东耳房我已认明,正是我们员外的对头,如何放得他过!”又听一人答道:“言虽如此,怎么替你报仇呢?”那人道:“小弟已见他喝了个大醉,莫若趁醉将他勒死,撇在荒郊,岂不省事!”又听答道:“索性等他睡熟了,再动不迟。”蒋爷听至此,抽身越墙而来,悄悄奔到东耳房。见挂着软布帘儿,屋内尚有灯光。从帘缝儿往里一看,见灯花结芯,有一人头向里面而卧,身量却不甚大。蒋爷侧身来至屋内,剪了灯花仔细看时,吓了一跳,原来是小侠艾虎。见他烂醉如泥,呼声震耳,暗道:“这样小小年纪,贪杯误事。若非我今日下在此店,险些儿把个小命儿丧了。但不知那要害他的是何人?不要管他,俺且在这里等他便了。”“噗”,将灯吹灭,屏息而坐。偏偏的小解又来了,再也不住。无可奈何将单扇门儿一掩,就在门后小解起来。 因工夫等的大了,他就小解了个不少,流了一地。刚然解完,只听外面有些个声息。他却站在门后,只见进来一人,脚下一跳,往前一扑,后面那人紧步跟到,正撞在前面身上。蒋爷将门一掩,从后转出,也就压在二人身上,却高声先嚷道:“别打我,我是蒋平。底下的他俩才是贼呢。”艾虎此时已醒,听是蒋爷,连忙起身。蒋爷抬身,叫艾虎按住了二人。此时店小二听见有人嚷贼,连忙打着灯笼前来。蒋爷就叫他将灯点上一照,一个是店东,一个是店东朋友。蒋爷就把他拿钩绳子捆了他二人。底下的那人衣服湿了好些,却是蒋爷撒的溺。 蒋爷坐下,便问店东道:“你为何听信奸人的言语,要害我侄儿?是何道理?讲!”店东道:“老爷不要生气。小人名叫曹标,只因我这个朋友名叫陶宗,因他家员外被人害却,事不遂心,投奔我来。皆因这位小客人下在我店内,左一壶右一壶,喝了许多的酒,是陶宗心内犯疑:‘一个小客官,为何喝了许多的酒呢?况且又在年幼之间呢?’他就悄悄的前来偷看,不想被他认出,说是他家员外的仇人。因此央烦小人陪了他来作个帮手。”蒋爷道:“作帮手是叫你帮着来勒人,你就应他?”曹标道:“并无此事,不过叫小人帮着拿住他。”蒋爷道:“你们的事如何瞒得过我呢?你二人商议明白,将他勒死,撇在荒郊;你还说,等他睡了,再动不迟。你岂是尽为做帮手呢?” 一句话说得曹标再也不敢言语,惟有心中纳闷而已。蒋爷道:“我看你决非良善之辈,包管也害的人命不少。”说着话?叫艾虎:“把那个拉过来,我也问问。”艾虎上前将那人提起,一看:“哎呀!原来是你呀?”便对蒋爷道:“四叔,他不叫陶宗,他就是马强告状脱了案的姚成。”蒋爷听了,连忙问道:“你既是姚成,为何又叫陶宗呢?”陶宗道:“我起初名叫陶宗,只因投在马员外家,就改名叫姚成。后来知道员外的事情闹大了,惟恐连累于我,因此脱逃,又复了本名,仍叫陶宗。”蒋爷道:“可见你反复不定,连自己姓名都没有准主意。既是如此,我也不必问了。”回头对店小二道:“你快去把地方保甲叫了来。我告诉你,此乃是脱了案的要犯。你家店东却没有什么要紧。你就说我是开封府差来拿人,叫他们快些来见,我这里急等。” 店小二听了,哪敢怠慢。 不多时,进来了二人,朝上打了个千儿道:“小人不知上差老爷到来,实在眼瞎,望乞老爷恕罪。”蒋爷道:“你们俩谁是地方?”只听一人道:“小人王大是地方,他是保甲,叫李二。”蒋爷道:“你们这里属哪里管?”王大道:“此处地面皆属唐县管。”蒋爷道:“你们官姓什么?”王大道:“我们太爷胜何官名至贤。请问老爷贵姓?”蒋爷道:“我姓蒋,奉开封府包太师的钧谕,访查要犯。可巧就在这店内擒获。我已捆缚好了在这里,说不得你们辛苦辛苦,看守看守,明早我与你们一同送县。见了你们官儿,是要即刻起解的。”二人同声说道:“蒋老爷只管放心,请歇息去罢。就交给小人们,是再不敢错的。别说是脱案要犯,无论什么事情,小人们断不敢徇私的。”蒋爷道:“很好。”说罢,立起身携着艾虎的手,就上西耳房去了。要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 为知己三雄访沙龙 因救人四义撇艾虎 且说蒋爷吩咐地方保甲好好看守,二人连声答应,说了许多的小心话。蒋爷立起身来,携着艾虎的手,一步步就上西耳房而来。爷儿两个坐下,蒋爷方问道:“贤侄,你如何来到这里?你师傅往哪里去了?”艾虎道:“说起来话长。只因我同着我义父在杭州倪太守那里住了许久,后来义父屡次要走,倪太守断不肯放。好容易等他完了婚之后,方才离了杭州。到茉花村,给丁家二位叔父并我师傅道乏道谢,就在那里住下了。不想丁家叔父那里早已派人上襄阳打听事情去了。不多几日回来,说道:‘襄阳王已知朝廷有些知觉,惟恐派兵征剿,他那里预为防备。左有黑狼山,安排下金面神蓝骁把守早路;右有军山,安排下飞叉太保钟雄把守水路。这水旱两路皆是咽喉紧要之地,倘若朝廷有什么动静,即刻传檄飞报。’因此,我师父与我义父听见此信,甚是惊骇。什么缘故呢?因有个至好的朋友,姓沙名龙,绰号铁面金刚,在卧虎沟居住。这卧虎沟离黑狼山不远,一来恐沙伯父被贼人侵害,二来又怕沙伯父被贼人诓去入伙。大家商量,我师父与义父,还有了二叔,他们三位,俱各上卧虎沟去了,就把我交与丁大叔了。侄儿一想,这样的热闹不叫侄儿开开眼,反到留在家里,我如何受得来呢?一连闷了好几日。偏偏的丁大叔时刻不离左右,急得侄儿没有法儿。无奈何,悄悄地偷了丁大叔五两银子,做了盘费,我要上卧虎沟看个热闹去。不想今日住在此店,又遇见了对头。” 蒋爷听了,暗暗点头道:“好小子!拿着厮杀对垒当热闹儿,真好胆量,好心胸!但只一件,欧阳兄、智贤弟既将他交给丁贤弟,想来是他去不得。若去得时,为什么不把他带了去呢? 其中必有个缘故。如今我既遇见他,岂可使他单人独往呢?” 正在思索,只听艾虎问道:“蒋叔父今日此来,是为拿要犯,还是有什么别的事呢?”蒋爷道:“我岂为要犯而来。原是为奉相谕,派我找寻你义父。只因圣上想起,相爷惟恐一时要人没个着落,如何回奏呢,因此派我前来。不想在此先拿了姚成。” 艾虎道:“蒋叔父如今意欲何往呢?”蒋爷道:“我原要上茉花村来着。如今既知你义父上了卧虎沟,明日只好将姚成送县,起解之后,我也上卧虎沟走走。”艾虎听了,欢喜道:“好叔叔,千万把侄儿带了去。若见了我师父与义父,就说叔父把侄儿带了去的,也省得他二位老人家嗔怪。”蒋平听了,笑道:“你倒会推干净儿。难道久后你丁大叔也不告诉他们二人么?” 艾虎道:“赶到日子多了,谁还记得这些事呢?即便丁大叔告诉了,事已如此,我师父与义父也就没有什么怪的了。”蒋爷暗想道:“我看艾虎年幼贪酒,而且又是私逃出来的,莫若我带了他去,一来尽了人情,二来又可找欧阳兄。只是他这样,必须如此如此。”想罢,对艾虎道:“我带虽把你带去,你只要依我一件事。”艾虎听说带他去,好生欢喜,便问道:“四叔,你老只管说是什么事,侄儿无有不应的。”蒋爷道:“就是你的酒,每顿只准你喝三角,多喝一角都是不能的。你可愿意么?”艾虎听了,半晌方说道:“三角就是三角。吃荤强如吃素。到底有三角,可以解解馋也就是了。”叔侄两个整整的谈了半夜。 不一时,到东耳房照看,惟听见曹标抱怨姚成不了,姚成到了此时一言不发,不过垂头叹气而已。 到了天色将晓,蒋爷与艾虎梳洗已毕,打了包裹。艾虎不用蒋爷吩咐,他就背起行李,叫地方、保甲押着曹标、姚成,竟奔唐县而来。到了县衙,蒋爷投了龙边信票。不多时,请到书房相见。蒋爷面见何县令,将始末说明。因还要访查北侠,就着县内派差役押解赴京。县官即刻办了文书,并申明护卫蒋爷上卧虎沟,带了一笔。蒋爷辞了县官,将龙票仍用油纸包好,带在贴身,与艾虎竟自起身。 这里文书办妥,起解到家。来至开封,投了文书。包公升堂,用刑具威吓得姚成一一供招:原是水贼,曾害过倪仁夫妇。又追问马强交通襄阳之事,姚成供出,马强之兄马刚,曾在襄阳交通信息。取了招供,即将姚成毙于铡下。曹标定罪充军。此案完结不表。 再说蒋平、艾虎,自离了唐县,往湖广进发。果然艾虎每顿三角酒。一日来至濡口雇船,船家富三,水手二名。蒋爷在船上赏玩风景,心旷神怡,颇觉有趣。只见艾虎两眼朦胧,不似坐船,仿佛小孩子上了摇车儿,睡魔就来了。先前还前仰后合,扎挣着坐着打盹,到后来放倒头便睡。惟独到喝酒之时精神百倍,又是说又是笑。只要三角酒一完,“咯噔”地就打起哈气来了,饭也不能好生吃。蒋爷看了这番光景,又怕他生出病来,想了想,在船上无妨,也只好见一半不见一半,由他去便了。 这日刚交申时光景,正行之间,忽见富三说道:“快些撑船,找个避风的所在,风暴来了。”水手不敢怠慢,连忙将船撑在鹅头矶下。此处却是珍玉口,极其幽僻。将船湾住,下了铁锚。整饭食吃毕,已有掌灯之时,却是平风浪静,毫无动静。 蒋爷暗道:“并无风暴,为何船家他说有风呢?哦,是了,想是他心怀不善,别是有什么意思罢?倒要留神!”只听呼噜噜呼声震耳,原来是艾虎饮后食困,他又睡着了。蒋爷暗道:“他这样贪杯好睡,焉有不误事的呢。”正在犯想,又听忽喇喇一阵乱响,连船都摆起来,万籁皆鸣。果然大风骤起,波涛汹涌,浪打船头。蒋爷方信富三之言不为虚谬。幸喜乱刮了一阵,不大工夫,天开月霁,趁着清平,波浪荡漾,夜色益发皎沽,不肯就睡,独坐船头赏玩多时。约有二鼓,刚要歇息,觉得耳畔有人声唤:“救人呀,救人!”顺着声音细看,眼往西北一观,隐隐有个灯光闪闪灼灼。蒋爷暗道:“此必有人暗算。我何不救他一救呢。”忙迫之中,也不顾自己衣服,将鞋脱在船头,跳在水内踏水面而行。忽见一人忽上忽下,从西北顺流漂来。 蒋爷奔到跟前,让他过去,从后将发揪住,往上一提。那人两手乱抓乱挠,蒋爷却不叫他揪住。这就是水中救人的绝妙好法子。但凡人落了溺水,慢说道是无心落水,就是自己情愿淹死,到了临危之际,再无有不望人救之理。他两手扎挣,见物就抓,若被抓住却是死劲,再也不得开的。往往从水中救人反被溺死的,带累倾生,皆是救得不得门道之故。再者,凡溺水的,两手必抓两把淤泥,那就是挣命之时乱抓的。如今蒋爷提住那人,容他乱抓之后,方一手提住头发,一手把住腰带,慢慢踏水奔到崖岸之上。幸喜工夫不大,略略控水,即便苏醒,哼哼出来。 蒋爷方问他名姓。 原来此人是个五旬以外的老者,姓雷名震。蒋爷听了便问道:“现今襄阳王殿前站堂官雷英,可是本家么?”雷震道:“那就是小老儿的儿子。恩公为何知道?”蒋爷道:“我是闻名,有人常提,却未见过。请问老丈家住哪里,意欲何住?” 雷震道:“小老儿就在襄阳王的府衙后面,有二里半之远,在八宝村居住。因女儿家内贫寒,是我备了衣服簪环,前往陵县探望,因此雇了船只。谁知水手是弟兄二人,一个米三,一个米七。他二人不怀好意,见我有这衣服箱笼,他说有风暴,船不可行,便藏在此处。他先把我跟的人杀了,小老儿喊叫救人,他却又来杀我。是我一急,将船窗撞开,跳在水中,自己也就不觉了。多亏恩公搭救!”蒋爷道:“大约船尚未开,老丈在此略等,我给你瞧瞧箱笼去。”雷震听了,焉有不愿意的呢,连忙说道:“敢则是好,只是又要劳动恩公。”蒋爷道:“不打紧。你在此略等,俺去去就来。”说罢,跳在水内,一个猛子来至有灯光船边。只听二贼说道:“且打开箱笼看看,包管兴头的。”蒋爷把住船边,身体一跃道:“好贼!只顾你们兴头,却不管别人晦气了!”说着话到船上。米七猛听见一人答言,提了刀钻出舱来,尚未立稳,蒋爷抬腿就是一脚。虽然未穿鞋,这一脚儿踢了个正着,恰恰踢在米七的腮颊之上,如何禁得起?身体一歪,栽在船上,手松刀落。蒋爷跟步抢刀在手,照着米七一搠,登时了帐。米三在船上看得明白,说声“不好!” 就从雷老者破窗之处蹿入水内去了。蒋爷如何肯放,纵身下水,捉住贼的双脚往上一提,出了水面,犹如捣碓一般,立刻将米三串了个老满儿。然后提到船上,进舱找着绳子,捆缚好了,将他脸面向下控起水来。蒋爷复又跳在水内,来至崖岸,背了雷震,送上船去,告诉他道:“此贼如若醒来,老丈只管持刀威吓他,不要害怕,已然捆缚好好的了。俟天亮时,另雇船只便了。”说罢,翻身入水,来到自己湾船之处。一看,罢了! 踪影全无,敢则是富三见得了顺风,早已开船去了。 蒋爷无奈,只得仍然踏水面到雷震那里船上。正听雷老者颤巍巍地声音道:“你动一动,我就是一刀!”蒋爷知道他是害怕,远远就答言道:“雷老者,俺又回来了。”雷震听了,一抬头见蒋爷已然上船,心中好生欢喜,道:“恩公为何去而复返?”蒋爷道:“只因我的船只不见,想是开船走了。莫若我送了老丈去,如何?”雷震道:“有劳恩公,何以酬报?”蒋爷道:“老丈有衣服借一件换换。”雷震应道:“有,有,有。却是四垂八挂的。”蒋爷用丝缚束腰,将衣襟拽起。等到天明,用篙撑开,一脚将米三踢入水中。倒把老者吓了一跳,道:“人命关天,这还了得!”蒋爷笑道:“这厮在水中做生涯,不知劫了多少客商,害了多少性命。如今遇见蒋某,算是他的恶贯已满,理应除却。还心疼他做怎的?”雷震嗟叹不已。 且不言蒋爷送雷震上陵县。再说小爷艾虎整整的睡了一夜,猛然惊醒,不见了蒋平,连忙出舱问道:“我叔叔往哪里去了?” 富三道:“你二人同舱居住,为何问我?”艾虎听了,慌忙出舱看视。见船头有鞋一双,不觉失声道:“嗳呀,四叔掉在水内了。别是你等有意将他害了罢?”富三道:“你这小客官说话好不晓事!昨晚风暴将船湾住,我们俱是在后舱安歇的,前舱就是你二人。想是那位客官夜间出来小解,失足落水或者有的。如何是我们害了他呢?”水手也说道:“我们既有心谋害,何不将小客官一同谋害,为何单单害那客官一人呢?”又一水手道:“别是你这小客官见那客官行李沉重,把他害了,反倒诬赖我们罢?”小爷听了,将眼一瞪道:“岂有此理,满口胡说!那是我叔父,俺如何肯害他?”水手道:“那可难说。现在包裹行李都在你手内,你还赖谁呢?”小爷听了,揎拳掠袖,就要打他们水手。富三忙拦道:“不要如此。据我看来,那位客官也不是被人谋害的,也不是失脚落水的,竟是自投在水内的。 大家想想,若是被人谋害,或者失足落水,焉有两只鞋好好放在一边之理呢?”一句话说得众人省悟。水手也不言语了,艾虎也不生气,连忙回转舱内。见包裹未动,打开时衣服依然如故,连龙票也在其内;又把兜肚内看了一看,尚有不足百金,只得仍然包好。心中纳闷道:“蒋四叔往何处去了呢?难道夤夜之间摸鱼去了?正在思索,只听富三道:“小客官,已到了停泊之处了。”艾虎无奈,束兜肚,背了包裹,搭跳上岸,迈步向前去了。船价是开船付给了,所谓船家不打过河钱。不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抢鱼夺酒少弟拜兄 谈文论诗老翁择婿 且说艾虎下船之后,一路上想起:“蒋爷在悦来店救了自己,蒙他一番好意带我上卧虎沟,不想竟自落水,如今弄得我一人踽踽凉凉。”不由地凄惨落泪。正在哭泣,猛然想起蒋爷颇识水性,绰号翻江鼠,焉有淹死的呢?想至此,又不禁大乐起来。走着走着,又转想道:“不好,不好!俗语说得好:惯骑马的惯跌跤,河里淹死是会水的。焉知他不是艺高人胆大,阳沟里会翻船,也是有的。可怜一世英名,却在此处倾生。” 想至此,不由地又痛哭起来。哭了多时,忽又想起那双鞋来:“别是真个的下水摸鱼去了罢?若果如此,还有相逢之日。” 想至此,不禁又狂笑起来。他哭一阵,笑一阵,旁人看着,皆以为他有疯魔之症,远远地躲开,谁敢招惹于他。 艾虎此时千端万绪萦绕于心,竟自忘饥,因此过了宿头。 看着天色已晚,方觉得饥饿,欲觅饭食,无处可求。忽见灯光一闪,急忙奔至。临近一看,原来是个窝铺。见有一人对面而坐,并听有豁拳之声。他却走至跟前,一人刚叫了个“八马”,艾虎他却把手一伸道:“三元。”谁知豁拳的却是两个渔人,猛见艾虎进来,不分青红皂白硬要豁拳,便发话道:“你这后生好生无理!我们在此饮酒作乐,你如何前来混搅?”艾虎道:“实不相瞒,俺是行路的,只因过了宿头,一时肚中饥饿,没奈何将就将就,留个相与罢。”说着话,他就要端酒碗。那渔人忙拦道:“你要吃食,也等我们吃剩下了,方好周济于你。”艾虎道:“俺又不是乞儿花子,如何要你周济?俺有银两,买你几碗酒,你可肯卖么?”渔人道:“俺这里又不是酒市。你要买前途买去,我这里是不卖的。”说罢,二人又脑袋摘巾儿豁起拳来。一人刚叫了个“对手”,艾虎又伸一拳道:“元宝!” 二渔人大怒道:“你这小厮好生惫懒!说过不卖,你却歪厮缠则甚?”艾虎道:“不卖,俺就要抢了!”渔人冷笑道:“你说别的罢了,你说要抢,只怕我们此处不容你放抢。”说罢,站起身来,出了窝铺,揎拳掠袖道:“小厮,你抢个样儿我看!”艾虎将包袱放下,笑哈哈地道:“你不要忙,俺先与你说明:俺若输了,任凭你等;俺若赢了,不消说了,不但酒要够,还要管俺一饱。”那渔人也不答应,扬手就是一拳。艾虎也不躲闪,将手接住往旁边一领,那渔人不知不觉趴伏在地。这渔人一见,气忿忿地道:“好小厮,竟敢动手!”抽后就是一脚。艾虎回身将脚后跟往上一托,那渔人仰巴叉栽倒在地。二人爬起来一拥齐上,小侠只用两手左右一分,二人复又跌倒。一连三次,渔人知道不是对手,抱头鼠窜而去。 艾虎见他等去了,进了窝铺,先端起一碗饮干,又要端那碗酒时,方看中间大盘内是一尾鲜炖鲤鱼,刚吃了不多,满心欢喜。又饮了这碗酒,也不用筷箸,抓了一块鱼放在口内。又拿起酒瓶来斟酒,一碗酒一块鱼,霎时间杯盘狼藉。正吃得高兴,酒却没了。他便端起大盘来,囫囵舐得连汤都喝了。虽未尽兴,也可搪饥。回首见有现成的渔网,将手搽抹了搽抹,站起身来刚要走时,觉有一物将头碰了一下。回头看时,原来是个大酒葫芦,不由地满心欢喜,摘将下来。复又回身就灯一看,却是个锡盖。艾虎不知是转螺蛳的,左打不开,右打不开,一时性起,用力一掰,将葫芦嘴撅下来。他就嘴对嘴匀了四五气。 饮干一松手,“拍嚓”地一声,葫芦正落在大盘子上,砸了个粉碎。艾虎也不管它,提了包裹,出了窝铺,也不管东南西北,信步行去。谁知冷酒后犯,一来是吃的空心酒,二来吃得太急,又着风儿一吹,不觉得酒涌上来。晃里晃荡才走了二三里的路,再也扎挣不来。见路旁有个破亭子,也不顾尘垢,将包袱放下做了枕头,放倒身躯,呼噜噜酣睡如雷。真是一觉放开心地稳,不知日出已多时。 正在睡浓之际,觉得身上一阵乱响,似乎有些疼痛。慢闪二目,天已大亮,见五六个人各持木棒,将自己围绕。猛然醒悟,暗道:“这是那两个渔人调了兵来了。”再一回想,原是自己的不是,莫若叫他们打几下子出出气,也就完了事了。谁知这些人俱是鱼行生理,因那两个渔人被艾虎打跑,他俩便知会了众渔人,各各擎木棒奔了窝铺而来。大家看时,不独鱼酒皆无,而且葫芦掰了,盘子砸了,一个个气冲两肋,分头去赶。 只顾奔了大路,那知小侠醉后混走,倒岔在小路去了。众人追了多时不见踪影,俱说便宜他,只得大家漫散了。谁知有从小路回家的,走至破亭子,忽听呼声震耳。此时天已黎明,看不真切,似乎是个年幼之人。急忙令人看守,复又知会就近的,凑了五六个人。其中便有窝铺中的渔人,看了道:“就是他!” 众人就要动手,有个年老的道:“众位不要混打,惟恐伤了他的致命之处,不大稳便。需要将他肉厚处打,止于戒他下次就是了。”因此一阵乱响,又是打艾虎,又是棒磕棒。打了几下,见艾虎不动,大家犹疑恐其伤了性命。那艾虎故意地不语,叫他打几下子出气呢。迟了半天,见他们不打了,方睁开眼道:“你们为什么不打了?”一翻身爬起,提了包裹,掸了掸尘垢,拱了拱手道:“请了,请了。”众人围绕着,哪里肯放。艾虎道:“你们为何拦我?”众人道:“你抢了我们的鱼酒,难道就罢了不成?”艾虎道:“你们不打我吗?打几下子出了气,也就是了。还要怎么?”渔人道:“你掰了我的葫芦,砸了我的大盘,好好的还我,不然想走不能!”艾虎道:“原来坏了你的葫芦、盘子。不要紧,俺给你银,另买一份罢。”渔人道:“只要我的原旧东西,要银子做什么?”艾虎道:“这就难了。人有生死,物有毁坏。业已破了,还能整的上么?你不要银子,莫若再打几下,与你那东西报报仇,也就完了事了。”说罢,放下包裹,复又躺在地下,闹顽皮子,俗语谓之皮于,又谓之魇驼子。闹得众人生气不是,要笑不是,再打也不是。年老的道:“真这后生实在呕人,他倒闹起魔来了!”渔人道:“他竟敢闹魔,我把他打死,给他抵命!”年老的道:“休出此言,难道我们众人瞅着你在此害人不成?” 正说间,只见那边来了个少年书生,向着众人道:“列位请了。不知此人犯了何罪,你等俱要打他?望乞看小生薄面,饶了他罢。”说罢就是一揖。众人见是个斯文相公,连忙还礼,道:“叵耐这厮饶抢了嘴吃,还把我们的家伙毁坏,实实可恶。既是相公给他讨情,我们认个晦气罢了。”说罢,大家散去。 年少后生见众人散去,再看时,见他用袖子遮了面,仍然躺着不肯起来,向前将袖子一拉。艾虎此时臊得满面通红,无可搭讪,“噗哧”地一声,大笑不止。:“不要发笑。端的为何,有话起来讲。”艾虎无奈,站起掸去尘垢,向前一揖,道:“惭愧,惭愧!实在是俺的不是。”便将抢酒,吃鱼,以及毁坏家伙的话,毫无粉饰,和盘托出。说罢,又大笑不止。书生听了,暗暗道:“听他之言,倒是个率真豪爽之人。”又看了看他的相貌,满面英雄气度不见,不由地倾心羡慕,问道:“请问尊兄贵姓?”艾虎道:“小弟姓艾名虎。尊兄贵姓?”那:“小弟施俊。”艾虎道:“原来是施相公。俺这不堪的形景,休要见笑。”施俊道:“岂敢,岂敢!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焉有见笑之理。”艾虎听了“皆兄弟也”,以“皆”字当作“结”字,答道:“俺乃粗鄙之人,焉敢与斯文贵客结为兄弟。既蒙不弃,俺就拜你为兄。”施俊听了甚喜,知他是错会意了,以为他鲠直可交,便问:“尊兄青春几何?”艾虎道:“小弟今年十六岁了。哥哥你今年多大了?”施俊道:“比你长一岁,今年十七岁了。”艾虎道:“俺说是兄长,果然不差。如此,哥哥请上,受小弟一拜。”说罢,趴在地下就磕头。施俊连忙还礼,二人彼此搀扶。小侠提了包裹,施俊一伸手携了艾虎,离了破亭,竟奔树林而来。 早见一小童,拉定两匹马在那里张望。施俊来至小童跟前,唤道:“锦笺过来,见过你二爷。”小童锦笺先前见二人说话,后来又见二人对磕头,早就心中纳闷。如今听见相公如此说,不敢怠慢,上前跪倒,道:“小人锦笺与二爷叩头。”艾虎从来没受过人的头,没听见人称呼过二爷,今见锦笺如此,喜出望外,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说道:“起来,起来。”回身在兜肚内掏出两个锞子,递与锦笺道:“拿去买果子吃。”锦笺却不敢受,两眼瞅着施俊。施俊道:“二爷既赏你,你收了就是了。”锦笺接过,复又叩头谢赏。艾虎心中暗道:“为何他又叩头?哦,是了,想是不够用的,还和我再讨些。”回手又向兜肚内要掏。艾虎当初也是馆童,皆因在霸王庄上并没受过这些排场礼节,所以不懂,非前后文不对。施俊道:“二弟赏他一锭足矣,何必赏他许多呢。请问二弟,意欲何往?”一句话方把艾虎岔开,答道:“小弟要上卧虎沟,寻找师父与义父。请问兄长意欲何往呢?”施俊道:“愚兄要上襄阳县金伯父那里。一来看文章,二来就在那里用功。你我二人不能盘桓畅叙,如何是好?”艾虎道:“既然彼此有事,莫若各奔前程,后会有期。兄长请乘骑,待小弟送你一程。”施俊道:“贤弟不要远送。我是骑马,你是步下,如何赶得上?不如就此拜别了罢。”说罢,二人彼此又对拜了。锦笺拉过马来,施俊谦让多时,扳鞍上马。锦笺因艾虎在步下,他不肯骑马,拉着步行。艾虎不依,务必叫他骑上马跟了前去。目送他主仆已远,自己方扛起包裹,迈开大步,竟奔大路去了。 且说施俊,父名施乔,字必昌,曾作过一任知县,因害目疾失明,告假还乡。生平有两个结义的朋友:头一个便是兵部尚书金辉,因参襄阳王遭贬在家;第二十个便是新调长沙太守邵邦杰。三个人虽是结义的朋友,却是情同骨肉。施老爷知道金老爷有一位千金小姐,自幼儿见过好几次,虽有联姻之说,却未纳聘。如今施俊年已长成,莫若叫施俊去到那里,明是托金公看文章,暗暗却是为结婚姻。 这日,施俊来至襄阳县九云山下九仙桥边,问着金老爷的家,投递书信。金老爷即刻请至书房。见施俊品貌轩昂,学问渊博,那一派谦让和蔼,令人羡慕。金公好生欢喜,而且看了来书,已知施乔之意,便问施俊道:“令尊目力可觉好些,不然如何能写书信呢?”施俊鞠躬答道:“家严止于通彻三光,别样皆不能视。此信乃家严谆嘱小侄代笔,望伯父海涵勿哂。” 金辉道:“如此看来,贤侄的书法是极妙的了。这上面还要叫老拙改正文章,如何当得起。学业久已荒疏,拈笔犹如马书,还讲什么改正。只好贤侄在此用功,闲时谈谈讲讲,彼此教正,大家有益罢了。”说至此,早见家人禀道:“饭已齐备。请示在哪里摆?”金公道:“在此摆。我同施相公一处用,也好说话。”饮酒之间,金公盘问了多少书籍,施俊一一对答如流,把个金辉乐得了不得。吃毕饭,就把施俊安置在书房下榻,自己洋洋得意,往后面而来。不知见了夫人有何话讲,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 憨锦笺暗藏白玉钗 痴佳蕙遗失紫金坠 且说金辉见了夫人何氏,盛夸施俊的人品学问。夫了听了,也觉欢喜。原来何氏夫人就是唐县何至贤之妹,膝下生得两个儿女:女名牡丹,今年十六岁;儿名金章,年方七岁。老爷还有一妾,名唤巧娘。且说夫人见老爷夸施俊不绝口,知有许婚之意,便问:“施贤侄到此何事?”金老爷道:“施公双目失明,如今写信前来,叫施俊在此读书,从我看文章。虽是如此,书中却有求婚之意。”何氏道:“老爷意下如何呢?”金公道:“当初,施贤弟也曾提过,因女儿尚幼,并未聘定。不想如今施贤侄年纪长成,不但品貌端好,而且学问渊博,堪与我女儿匹配。”何氏道:“既如此,老爷何不就许了这头亲事呢?” 金公道:“且不要忙。他既在此居住,我还要细细看看他的行止如何。如果真好,慢慢再提亲不迟。” 老爷、夫人只顾讲论此事,谁知有跟小姐的亲信丫头,名唤佳蕙。自幼儿服侍小姐的,因她聪明伶俐,而且模样儿生得俏丽,又跟着小姐读书习字,文理颇通,故此起名用个“蕙”字,上面又加上个“佳”字,言她是香而且美。佳蕙既然如此,小姐的容颜学问可想而知了。这日她正到夫人卧室,忽听见老夫妻讲论施俊才貌双全,有许婚之意,她便回转绣户,嘻嘻笑笑道:“小姐大喜了!”牡丹小姐道:“你道的什么喜?”佳蕙道:“方才我从太太那里来,老爷正然讲究。原来施老爷打发小官人来在我们这里读书,从着老爷看文章。老爷说他不但学问好,而且品貌极美。老爷、太太乐得了不得,有意将小姐许配于他。难道小姐不是大喜么?”牡丹正看书,听说至此,把书一放,嗔道:“你这丫头益发愚顽了!这些事也是大惊小怪对我说的么?越大越没出息了。还不与我退了!” 佳蕙一团的高兴,被小姐申斥了一顿,脸上觉得讪讪的,羞答答回转自己屋内,细细思索道:“我与小姐虽是主仆,却是情同骨肉,为何今日听了此话不但不喜,反倒嗔怪呢?哦,是了。往往有才的必不能有貌,有貌的必不能有才,如何能够才貌兼全呢?小姐想来,不能深信。仔细想来,倒是我莽撞了。 理应替她探了水落石出,方不负小姐待我的深情。”想至此,踌躇不安。她便悄悄偷到书房,把施俊看了个十分仔细,回来暗道:“怨得老爷夸他,果然生得不错。据我看来,他既有如此的容貌,必有出奇的才情。小姐不知,若要固执起来,岂不把这样的好事耽搁了么?嗳,我何不如此如此,替他们成全成全,岂不是好?”想罢,连忙回到自己屋内,拿出一方芙蓉手帕,暗道:“这也是小姐给我的,我就拿它做个引线。”立刻提笔,就在手帕上写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二句,折叠了折叠,藏在一边。 到了次日,午间无事,抽空儿袖了手帕,来到书房。可巧施俊手倦抛书,午梦正长。锦笺也不在跟前。佳蕙悄悄地临近桌边,把手帕一丢,转身时又将桌子一靠。施俊惊醒,朦胧二目,翻身又复睡了。谁知锦笺从外面回来,见相公在外面瞌睡,腕下却露着手帕,慢慢抽出,抖开一看,异香扑鼻,上面还有字迹,却是两句《诗经》,心中纳闷,道:“这是什么意思?此帕从何来呢?不要管它,我且藏起来。相公如问我时,我再问相公便知分晓。”及至施俊睡醒,也不找手帕,也不问锦笺。 锦笺心中暗道:“看此光景,这手帕必不是我们相公的。若是我们相公的,焉有不找不问之理呢?但只一件,既不是我们相公的,这手帕从何而来呢?倒要留神查看查看。” 到了次日,锦笺不时的出入来往,暗里窥探。果然佳蕙从后面出来,到了书房,见相公正在那里开箱找书,不便惊动,抽身回来。刚要入后,只见一人迎面拦道:“好啊!你跑到书房做什么来了?快说!不然我就嚷了。”佳蕙见是个小童,问道:“你是谁?”小童道:“我乃自幼服侍相公,时刻不离左右,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言听计从的锦笺。你是谁?”佳蕙笑道:“原来是锦兄弟么?你问我,我便是自幼服侍小姐,时刻不离左右,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言听计从的佳蕙。”锦笺道:“原来是佳姐姐么?”佳蕙道:“什么锦咧佳咧,叫着怪不好听的。莫若我叫你兄弟,你叫我姐姐。咱们把锦、佳二字去了好不好?我问兄弟,昨日有块手帕,你家相公可曾瞧见了没有?” 锦笺想道:“原来手帕是她的。可见她人大心大,我何不嘲笑她几句。”想罢说道:“姐姐不要性急,事宽则圆,姐姐终久总要有女婿的,何必这么忙呢?”佳蕙红了脸道:“兄弟休要胡说。只因我家小姐待我恩深意重,又有老爷、太太愿意联婚之言,故此我才拿了手帕来,知会你家相公,叫他早早求婚,莫要耽误了大事。难道《诗经》二句诗在手帕上写的,你还不明白么?那明是韫玉待价之意。”锦笺道:“姐姐原来为此,我倒错会了意了。姐姐还不知道呢,我们相公此来,原是奉老爷之命,到此求婚。惟恐这里老爷不愿意,故此恳恳切切写了一封信,叫我们相公在此读书,是叫这里老爷知道知道我们相公的人品学问。如今姐姐既要知恩报恩,那手帕是不中用的,何不弄了真实著见的表记来。我们相公那里,有我一面承管。” 坏事在此一句,所谓一言丧邦。佳蕙听了道:“兄弟放心。我们小姐那里,有我一面承管。咱二人务必将此事作成,庶不负主仆的情意一场。”说罢,佳蕙往后面去了,锦笺也就回转书房。 凡事有一定的道理,不是强求的,不是混谋的。事不当成,你纵然强求、混谋,冥冥中自有舛错,终久不成。若是事有可成,只用略为谋求,用不着“强”“混”二字,不因不由地便成了。至于婚姻一节,更不是强求、混谋的。俗语说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又云“是婚姻棒打不散”,原是有一定的道理。 谁知遇见了佳蕙、锦笺两个,不能听其自然,无心中生出波澜,闹了个天翻地覆,险些儿性命难保。非是他二人安着坏心,有意陷害,却是一派天真烂漫,不知事体轻重。一个为感情,一个为逞能,及至事情叨登出来,他二人谁也不敢吐实,只落得后悔而已。 且说佳蕙自与锦笺说明之后,处处留神,时刻在念。不料事有凑巧,牡丹小姐叫她收镜妆,她见有精巧玉钗一对,暗暗袖了一枝,悄悄递与锦笺。锦笺回转书房,得便开了书箱,瞧瞧无物可拿,见有一把扇子,拴得个紫金鱼的扇坠,连忙解下来,就势儿将玉钗放在箱内。却把前次的芙蓉手帕打开,刚要包上紫金鱼,见帕上字迹分明,他又展起才来,急忙提笔写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二句,然后将扇坠包裹,得意洋洋来见佳蕙道:“我说事成在我,姐姐不信。你看如何?”说罢,打开给佳蕙看了。佳蕙等得工夫大了,已然着急,见有个回礼,忙忙碌碌接了过来。“兄弟改日听信罢。”回手向衣襟一掖,转身就去了。 刚走了不多时,只见巧娘的杏花儿,年方十二岁,极其聪明,见了佳蕙问道:“姐姐哪里去了?”佳蕙道:“我到花园掐花儿去来。”杏花道:“掐的花在哪里?给我几朵儿。”佳蕙道:“花尚未开,因此空手而回。”杏花儿道:“我不信,可巧一朵儿没有吗?我要搜搜。”说罢,拉住佳蕙不放。佳蕙藏藏躲躲,道:“你这丫头,岂有此理!慢说没花儿,就是有花儿,也犯不上给你。难道你怕走大了脚,不会自己掐去么?拉拉扯扯什么意思?”说罢,将衣服一顿,扬长去了。杏花儿觉得不好意思,红涨了脸,发话道:“这有什么呢?明儿我们也掐去,单希罕你的咧!”说着话往地下一看,见有一个包儿,连忙捡起,恰正是芙蓉手帕,包着紫金鱼儿,急忙拢在袖内,气忿忿回转姨娘房内而来。巧娘问道:“你往那里去来?又和谁怄了气了?因为什么噘着嘴?”杏花儿道:“可恶佳蕙,她掐了花来,我和她要一两朵,就不给,还摔打我。姨娘自想想,可气不可气!偏偏的她掉了一个包儿,我是再也不给他了!”巧娘听了,忙问道:“你捡了什么了?拿来我看。”杏花儿将包儿递将过来。不想巧娘一看,便生出许多的是非来了。 你道为何?只因金辉自从遭贬之后,将宦途看淡了,每日间以诗酒自娱。但凡有可以消遣处,不是十天,就是半月,乐而忘返。家中多亏了何氏夫人调度的井井有条。惟有巧娘水性杨花,终朝尽盼老爷回来。谁知金公是放浪形骸之外,又不在妇人身上用工夫的。她便急得犹如热锅蚂蚁一般,如何忍耐得住?未免有些饥不择食,悄地里就与幕宾先生刮拉上了。俗语说,色胆大来,难保机关不泄。一日,正与幕宾在花园厅上刚然入港,恰值小姐与佳蕙上花园烧香,将好事冲散。偏这幕宾是个胆小的,惟恐事要发觉,第二十日收收竟自逃走了。巧娘失了心上之人,她不思己过,反把小姐与佳蕙恨入骨髓,每每要将她二人陷害,又是无隙可乘。如今见了手帕,又有紫金鱼,正中心怀,便哄杏花儿道:“这个包儿既是捡的,你给我罢。我不白要你的,我给你做件衫子如何?”杏花儿道:“罢哟!姨娘前次叫我给先生送礼送信,来回跑了多少次,应许给我做衫子,到如今何尝做了呢?还提衫子呢,没的尽叫我们担个名儿罢了!”巧娘道:“往事休提。此次一定要与你做衫子的。并且两次合起来,我给你做件袷衫子如何?”杏花道:“果真那样,敢情是好。我这里先谢谢姨娘。”巧娘道:“不要谢。我还告诉你,此事也不可对别人说,只等老爷回来,你千万不要在跟前。我往后还要另眼看待于你。”杏花儿听了欢喜,满口应承。 一日,金公因与人会酒,回来过晚,何氏夫人业已安歇。 老爷怜念夫人为家计操劳,不忍惊动,便来到巧娘屋内。巧娘迎接就座,殷勤献茶毕,他便双膝跪倒道:“贱妾有一事禀老爷得知。”金公道:“你有何事?只管说来。”巧娘道:“只因贱妾捡了一宗东西,事关重大。虽然老爷知道必须访查明白,切不可声张。”说着话,便把手帕拿出,双手呈上。金公接过来一看,见里面包着紫金鱼扇坠儿,又见手帕上字迹分明,写着《诗经》四句,笔迹却不相同,前二句写得轻巧妩媚,后二句写得雄健草率。金辉看毕,心中一动,便问:“此物从何处来?”巧娘道:“贱妾不敢说。”金辉道:“你只管说来,我自有道理。”巧娘道:“老爷千万不要生气。只因贱妾给太太请安回来,路过小姐那里,得此物。”金辉听了,登时苍颜改变,无名火起,暗道:“好贱人!竟敢做出这样事来。这还了得!”即将手帕金鱼包好,拢在袖内。巧娘又加言道:“老爷,此事与门楣有关,千万不要声张,必须访查明白。据妾看来,小姐决无此事,或者是佳蕙那丫头也未可知。”老爷听了点了点头,一语不发,便上内书房安歇去了。不知后来金公如何办理,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 避严亲牡丹投何令 充小姐佳蕙拜邵公 且说金辉听了巧娘的言语,明是开脱小姐,暗里却是葬送佳蕙。佳蕙既有污行,小姐焉能清白呢?真是君子可欺以其方。 哪知后来金公见了玉钗,便把佳蕙抛开,竟自追问小姐,生生的把个千金小姐弄成布裙荆钗,险些儿丧了性命。可见他的机谋狠毒。言虽如此,巧娘说“焉知不是佳蕙那丫头。”这句话,说得何尝不是呢?他却有个心思,以为要害小姐,必先剪除了佳蕙。佳蕙既除,然后再害小姐就容易了。偏偏的遇见个心急性拗的金辉,不容分说,又搭着个纯孝的小姐不敢强辩,因此这件事倒闹得朦混了。 且说金辉到了内书房安歇,一夜不曾合眼。到了次日,悄悄到了外书房一看,可巧施俊今日又会文去了。金公便在书房搜查,就在书箱内搜出一枝玉钗。仔细留神,正是给女儿的东西。这一气非同小可,转身来至正室,见了何氏,问道:“我曾给过牡丹一对玉钗,现在哪里?”何氏道:“既然给了女儿,必是女儿收着。”金辉道:“要来我看。”何氏便叫丫环到小姐那里去取。去了多时,只见丫环拿了一枝玉钗回来,禀道:“奴婢方才到小姐那里取钗,小姐找了半天,在镜箱内找了一枝。问佳蕙时,佳蕙病得昏昏沉沉,也不知那一枝哪里去了。 小姐说,俟找着那一枝,即刻送来。”金辉听了,“哼”了一声,将丫环叱退,对夫人道:“你养的好女儿!岂有此理!”何氏道:“女儿丢了玉钗,容她慢慢找去。老爷何必生气?”金公冷笑道:“再要找时,除非把这一枝送在书房内便了!”何氏听了,诧异道:“老爷何出此言?”金公便将手帕、扇坠掷与何氏,道:“这都是你养的好女儿做的。”便在袖内把那一枝玉钗取出,道:“现有对证,还有何言支吾?”何氏见了此钗,问道:“此钗老爷从何得来?”金辉便将施生书箱内搜出的话说了,又道:“我看父女之情,给她三日限期,叫她寻个自尽,休来见我!”说罢,气忿忿的上外面书房去了。 何氏见此光景,又是着急,又是伤心,忙忙来到小姐卧室。 见了牡丹,放声大哭。牡丹不知其详,问道:“母亲,这是为何?”夫人哭哭啼啼,将始末原由述了一遍。牡丹听毕,只吓得粉面焦黄,娇音软颤,也就哭将起来。哭了多时,道:“此事从何说起!女儿一概不知。”叫乳母梁氏追问佳蕙去。谁知佳蕙自那日遗失手帕、扇坠,心中一急,登时病了,就在那日告假,躺在自己屋内休养。此时正在昏愦之际,如何答应上来。 梁氏无奈,回转绣房道:“问了佳蕙,他也不知。”何氏夫人道:“这便如何是好!”复又痛哭起来。牡丹强止泪痕,说道:“爹爹既然吩咐孩儿自尽,孩儿也不敢违拗。只是母亲养了孩儿一场,未能答报,孩儿虽死也不瞑目。”夫人听至此,上前抱住牡丹道:“我的儿啦!你既要死,莫若为娘的也同你死了罢。” 牡丹哭道:“母亲休要顾惜女儿。现在我兄弟方交七岁,母亲若死了,叫兄弟依靠何人?岂不绝了金门香烟么?”说罢,也抱住夫人痛哭不止。 旁边,乳母梁氏猛然想起一计,将母女劝住,道:“老奴倒有一事回禀。我家小姐自幼稳重,闺门不出,老奴敢保断无此事。未免是佳蕙那丫头干的,也未可知。偏偏她又病得人事不知。若是等他好了再问,惟恐老爷性急,是再不能等的。若依着老爷逼勒小姐,又恐日后事明,后悔也就迟了。”夫人道:“依你怎么样呢?”梁氏道:“莫若叫我男人悄悄雇上船一只,两口子同着小姐,带佳蕙,投到唐县舅老爷那里,暂住几时。俟佳蕙好了,求舅太太将此事访查,以明事之真假。一来暂避老爷的盛怒,二来也免得小姐倾生。只是太太担些干系,遇便再求老爷便了。”夫人道:“老爷跟前我再慢慢说明。只是你等一路上叫我好不放心。”梁氏道:“事已如此,无可如何,听命由天罢了。”牡丹道:“乳娘此计虽妙,但只一件,我自幼从未离了母亲,一来抛头露面,我甚不惯;二来违背父命,我心不安,还是死了干净。”何氏夫人道:“儿呀,此计乃乳母从权之道。你果真死了,此事岂不是越发真了么?”牡丹哭道:“只是孩儿舍不得母亲,奈何?”乳娘道:“此不过燃眉之意。日久事明,依然团聚,有何不可?小姐如若怕出头露面,我更有一计在此。就将佳蕙穿了小姐的衣服,一路上说小姐卧病往舅老爷那里就医养病。小姐却扮作丫环模样,谁又晓得呢?” 何氏夫人听了,道:“如此很好,你们就急急地办理去罢。我且安置安置老爷去。”牡丹此时心绪如麻,纵有千言万语,一字却也道不出来,止于说道:“孩儿去了。母亲保重要紧。”说罢大哭不止。夫人痛彻心怀,无奈何,狠着心去了。 这里,梁氏将他男子汉找来,名叫吴能。既称男子汉,可又叫吴能,这明说是无能的男子汉。他但凡有点能为,如何会叫老婆做了**呢?可惜此事交给他,这才把事办坏了。他不及他哥吴燕能有本事,打得很好的刀。到了河边,不论好歹,雇了船只,然后又雇了小轿三乘,来至花园后门。奶娘梁氏带领小姐与佳蕙,乘轿至河边上船。一篙撑开,飘然而去。 且说金辉气忿忿离了上房,来到了书房内。此时,施生已回,见了金公,上前施礼。金辉洋洋不睬。施俊暗道:“他如何这等慢待与我?哦,是了。想是嗔我在这里扰他了。可见人情险恶,世道浇薄。我又非倚靠他的门楣觅生活,如何受他的厌气?”想罢,便道:“告禀大人得知,小生离家日久,惟恐父母悬望,我要回去了。”金辉道:“很好。你早就该回去!” 施俊听了这样口气,登时羞得满面红涨,立刻唤锦笺备马。锦笺问道:“相公往哪里去?”施俊道:“扯臊,自有去处,你备马就是了。谁许你问?狗才!你仔细,休要讨打!”锦笺见相公动怒,一声儿也不敢言语,急忙备了马来。施生立起身来,将手一拱,也不拜揖,说声“请了”。金辉暗道:“这畜生如此无礼,真正可恶!”又听施生发话道:“可恶呀,可恶!真正岂有此理!”金辉明明听见,索性不理他了,以为他年少无状。 又想起施老爷来,他如何会生出这样子弟,未免叹息了一番。 然后将书籍看了看,依然照旧。又将书籍打开看了看,除了诗文之外,止有一把扇儿是施生落下的,别无他物。可惜施生忙中有错,来时原是孤然一身,所有书籍典章全是借用这里的。 他只顾生气,却忘了扇儿放在书籍之内。彼时若是想起,由扇子追问扇坠,锦笺如何隐瞒?何况当着金辉再加以质证,大约此冤立刻即明。偏偏的施生忘了此扇,竟遗落在书籍之内。扇儿虽小,事关重大。凡事当隐当现,自有一定之理。若是此时就明白此事,如何又生出下文多少的事来呢? 且说金辉见施俊赌气走了,便回至内室。见何氏夫人哭了个泪人一般,甚是凄惨。金辉一语不发,坐在椅上叹气。忽见何氏夫人双膝跪倒,口口声声:“妾身在老爷跟前请罪。”老爷连忙问道:“端的为何?”夫人将女儿上唐县情由述了一遍,又道:“老爷只当女儿已死,看妾身薄面,不必深究了。”说罢,哭瘫在地。金辉先前听了急得跺脚,惟恐丑声播扬。后来见夫人匍匐不起,究竟是老夫老妻,情分上过意不去,只得将夫人搀起来道:“你也不必哭了。事已如此,我只好置之度外便了。” 金辉这里不究,哪知小姐那里生出事来。只因吴能忙着雇船,也不留神,却雇了一只贼船。船家弟兄二人,乃是翁大、翁二,还有一个帮手王三。他等见仆妇男女二人带领着两个俊俏女子,而且又有细软包袱,便起了不良之意,暗暗打号儿。 走不多时,翁大忽然说道:“不好了,风暴来了。”急急将船撑到幽僻之处。先对奶公道:“咱们需要祭赛祭赛方好。”吴能道:“这里那讨香蜡纸马去?”翁二道:“无妨,我们船上皆有,保管预备的齐整,只要客官出钱就是了。”吴能道:“但不知用多少钱?”翁二道:“不多,不多,只要一千二百钱足以够了。”吴能道:“因什么要许多钱?”翁二道:“鸡、鱼、羊头三牲,再加香蜡纸锞,这还多吗?敬神佛的事儿,不要打算盘。”吴能无奈,给了一千二百钱。不多时,翁大请上香。 奶公出船一看,见船头上面放的三个盘子,中间是个少皮无毛的羊脑袋,左边是只折脖缺膀的鸡架子,右边是一尾飞鳞凹目的鲤鱼干。再搭上四露五落的一挂元宝,还配着滴溜搭拉的几片干张。更可笑的是少颜无色三张黄钱;最可怜的七长八短的一束高香。还有那一高一矮的一对瓦灯台上,插着不红不白的两个蜡头儿。吴能一见,不由地气往上撞,道:“这就是一千二百钱办的么?”翁二道:“诸事齐备,额外还得酒钱三百。” 吴能听了,发急道:“你们不是要讹吓!”翁大道:“你这人祭赛不虔,神灵见怪,理应赴水,以保平安。”说罢,将吴能一推,“噗咚”一声落下水去。乳母船内听着不是话头,刚要出来,正见他男子汉被翁大推下水去,心中一急,连嚷道:“救人呀,救人!”王三奔过来就是一拳。乳母站立不稳,摔倒船内,又嚷道:“救人呀,救人呀!”牡丹此时在船内,知道不好,极力将竹窗撞下,随身跳入水中去了。翁大赶进舱来,见那女子跳入水内,一手将佳蕙拉住,道:“美人不要害怕,俺和你有话商量。”佳蕙此时要死不能死,要脱不能脱,只急得通身是汗,觉得心内一阵清凉,病倒好了多一半。外面,翁二和王三每人一枝篙,将船撑开。佳蕙在船内被翁大拉着,急得他高声叫喊:“救人呀,救人!” 忽见那边飞也似来了一只快船,上面站着许多人,道:“这船上害人呢,快上船进舱搜来。”翁二、王三见不是势头,将篙往水内一拄,“飕”地一声跳下水去。翁大在舱内,见有人上船,说进舱搜来,他惟恐被人捉住,便从窗户蹿出,赴水逃生去了。可恨他三人贪财好色,枉用心机,白白地害了奶公并小姐落水,也只得赤手空拳,赴水而去。 且言众人上船,其中有个年老之人道:“你等莫忙,大约贼人赴水脱逃。且看船内是什么人。”说罢,进舱看时,谁知梁氏藏在床下,此时听见有人,方才从床下爬出。见有人进来,她便急中生智道:“众位救我主仆一命。可怜我的男人被贼人陷害,推在水内淹死。丫环着急,蹿出船窗投水,也死了。小姐又是疾病在身,难以动转。望乞众位见怜。”说罢,泪流满面。这人听了,连说道:“不要啼哭,待我回那老爷去。”转身去了。梁氏悄悄告诉佳蕙,就此假充小姐,不可露了马脚。佳蕙点头会意。 那人去不多时,只见来了仆妇丫环四五个,搀扶假小姐,叫梁氏提了包裹,纷纷乱乱,一阵将祭赛的礼物踏了个稀烂,来到官船之上。只见有一位老爷坐在大圈椅上面,问道:“那女子家住哪里?姓什么?慢慢地讲来。”假小姐向前万福,道:“奴家金牡丹,乃金辉之女。”那老爷问道:“那个金辉?” 假小姐道:“就是做过兵部尚书的。只因家父连参过襄阳王二次,圣上震怒,将我父亲休致在家。”只见那老爷立起身来,笑吟吟地道:“原来是侄女到了。幸哉,幸哉。何如此之巧耶!”假小姐连忙问道:“不知老大人为谁?因何以侄女呼之?请道其详。”那老爷笑道:“老夫乃邵邦杰,与令尊有金兰之谊。因奉旨改调长沙太守,故此急急带了家眷前去赴任。今日恰好在此停泊,不想救了侄女,真是天缘凑巧。”假小姐听了,复又拜倒,口称“叔父”。邵老爷命丫环搀起,设座坐了。方问道:“侄女为何乘舟,意欲何往?”不知假小姐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死里生千金认张立 苦中乐小侠服史云 且说假小姐闻听邵公此问,便回答道:“侄女身体多病,奉父母之命,前往唐县就医养病。”邵老爷道:“这就是令尊的不是了。你一个闺中弱质,如何就叫奶公、奶母带领去赴唐县呢?”假小姐连忙答道:“平素时常往来。不想此次船家不良,也是侄女命运不济。”邵老爷道:“理宜将侄女送回,奈因钦限紧急,难以迟缓。与其上唐县,何不随老夫到长沙,现有老荆同你几个姊妹,颇不寂寞。俟你病体好时,我再写信与你令尊。不知侄女意下何如?”假小姐道:“既承叔父怜爱,侄女敢不从命?但不知婶母在于何处,待侄女拜见。”邵老爷满心欢喜,连忙叫仆妇丫环,搀着小姐送至夫人船上。原来邵老爷有三个小姐,见了假小姐无不欢喜。从此佳蕙就在邵老爷处将养身体。他原没有什么大病,不多几日也就好了。夫人也曾背地里问过他有了婆家没有,他便答道:“自幼与施生结亲。” 夫人也悄悄告诉了老爷。 自那日开船,行至梅花湾的双岔口,此处却是两条路:一股往东南,却是上长沙;一股往东北,却是绿鸭滩。且说绿鸭滩内有渔户十三家,内中有一人,年纪四旬开外,姓张名立,是个极其本分的,有个老伴儿李氏。老两口儿无儿无女,每日捕鱼为生。这日,张老儿夜间撒下网去,往上一拉,觉得沉重,以为得了大鱼,连唤:“妈妈快来,快来!”李氏听了,出来问道:“大哥唤我做什么?”这老两口子素来就是这等称呼:男人管着女人叫妈妈,女人管着男人叫大哥。当初不知是怎么论的,如今惯了,习以为常。张立道:“妈妈帮我一帮,这个行货子可不小。”李氏上前帮着拖上船来,将网打开看时,却是一个女尸,还有竹窗一扇托定。张立连连啐道:“晦气,晦气!快些掷下水去。”李氏忙拦道:“大哥不要性急,待我摸摸还有气息没有。岂不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果然摸了摸,胸前轻微跳动,说道:“还有气息,快些控水。”李氏又舒掌揉胸。不多时清水流出不少,方才渐渐苏醒,哼哼出来。 婆子又扶他坐起,略定定神,方慢慢呼唤,细细柯明来历。 原来此女就是牡丹小姐。自落水之后,亏了竹窗托定,顺水而下,不计里数,漂流至此。自己心内明白,不肯说出真情。 答言是唐县宰的丫环,因要接金小姐去,手扶竹窗,贪看水面,不想竹窗掉落,自己随窗落水,不知不觉漂流至此。“请问妈妈贵姓?”李氏一一告诉明白,又悄悄和张立商量道:“你我半生无儿无女,我今看见此女生的十分俏丽,言语聪明,咱们何不将他认为女儿,将来岂不有靠么?”张立道:“但凭妈妈区处。”李氏便对牡丹说了。牡丹自叹命运乖蹇,情愿做田妇村姑,连声应允。李氏见牡丹应了,欢喜非常。登时疼女儿的心盛,也不顾捕鱼,急急催大哥快快回庄,好与女儿换衣服。 张立撑开船,来至庄内。李氏搀着牡丹进了茅屋,找了一身干净衣服,叫小姐换了。本是珠围翠绕,如今改了荆钗布裙。 李氏又寻找茶叶,烧了开水,将茶叶放在锅内,然后用瓢和弄个不了,方拿过碗来,擦抹净了,吹开沫子,舀了半碗,擦了碗边,递与牡丹道:“我儿喝点热水,暖暖寒气。”牡丹见她殷勤,不忍违却,连忙接过来,喝了几口。又见她将茶淘出,从新刷了锅,舀上一瓢水,找出小米面,做了一碗热腾腾的白水小米面的咯哒汤,端到小姐面前,放下一双黄油四楞竹箸,一个白沙碟儿腌萝卜条儿。牡丹过意不去,端起碗来喝了点儿,尝着有些甜津津的,倒没有别的味儿,于是就喝了半碗。咬了一点萝卜条儿,觉着扎口的咸,连忙放下了。她因喝了半碗热汤,登时将寒气散出,满面香汗如沉。婆子在旁看见,连忙掀起衣襟轻轻给牡丹拂试,更露出本来面目,鲜妍非常。婆了越瞧越爱,越爱越瞧,如获至宝一般。又见张立进来问道:“闰女这时好些了?”牡丹道:“请爹爹放心。”张立听小姐的声音改换,不象先前微弱,而且活了不足五十岁,从来没听见有人叫他“爹爹”二字,如今听了这一声,仿佛成仙了道,醍醐灌顶,从心窝里发出一股至性达天的乐来,哈哈大笑道:“妈妈,好一个闰女呀!”李氏道:“正是,正是。”说罢,二人大笑不止。 此时天已发晓。李氏便和张立商议,说:“女儿在县宰处,必是珍馐美味惯了,千万不要委屈了他。你卖鱼回来时,千万买些好吃食回来。”张立道:“既如此,我秤些肥肉,再带些豆腐白菜,你道好不好?”李氏道:“很好,就是如此。”乡下人不懂得珍馐,就知肥肉是好东西,若动了豆腐白菜,便是开斋,这都是轻易不动的东西。其实又费几何?他却另有个算盘。 他道有了好菜,必要多吃;既多吃,不但费莱,连饭也是费的。 仔细算来,还是不吃好菜的好。如今,他夫妻乍得了女儿,一来怕女儿受屈,二来又怕女儿笑话,瞧不起,因又发着狠儿,才买肉买菜,调着样儿收出来。牡丹不过星星点点的吃些就完了。 一来二去,人人纳罕儿,说张老者老两口儿想开了,无儿无女,天天弄嘴吃。就有搭讪过来闻闻香味的意思,遇巧就要尝尝。谁知到了屋内一看,见床上坐着一位花枝招展、犹如月殿嫦娥、瑶池仙女似的一位姑娘。这一惊不小,各各追问起来,方知老夫妻得了义女,谁不欢喜,谁敢怠慢,登时传扬开了。 十二家渔户俱各要前来贺喜。其中有一人姓史名云,会些武艺,且胆量过人,是个见义勇为男子;因此这些渔人们皆器重他,凡遇大小事儿,或是他出头,或是与他相商。他若定了主意,这些渔户们没有不依的。如今要与张老儿贺喜,这十一家,三一群,五一伙,陆陆续续俱各找了他去,告诉他张老儿得女儿的情由。 史云听了,拍手大笑道:“张大哥为人诚实,忠厚有余,如今得了女儿,将来必有好报。这是他老夫妻一片至诚所感。列位到此何事?”众人道:“因要与他贺喜,故此我等特来计较计较。”史云道:“很好,咱们庄中有了喜事,理应作贺。但只一件,你我俱是贫苦之人,家无隔宿之粮,谁是充足的呢?大家这一去,人也不少,岂不叫张大哥为难么?既要与他贺喜,总要大家真乐方好。依我倒有个主意。咱们原是鱼行生理,乃是本地风光。大家以三日为期,全要辛苦辛苦,奋勇捕了鱼来,俱各交在我这里出脱。该留下咱们吃的留下吃,该卖的卖了钱,买调和沽酒,全有我呢。”又对一人道:“老弟,你这两天要常来。你到底认得几个字,也拿得起笔来,有可以写的,需要帮着我记记方好。”原来这人姓李,满口应承道:“我天天早来就是了。”史云道:“更有一宗要紧的。是日大家去时,务必连桌凳俱要携了去方好,不然张大哥那里如何有这些凳子桌子家伙呢?咱们到了那里,大家动手,索性不用张大哥张罗,叫他夫妻安安稳稳乐一天。只算大家凑在一处,热热闹闹地吃喝一天就完了。别的送礼送物,皆是虚文,一概不用。众位以为何如?”众人听罢,俱各欢喜道:“好极,好极,就是这样罢。但只一件,其中有人口多的,有少的,这怎么样呢?”史云道:“全有我呢,包管平允,谁也不能吃亏,谁也不能占便宜。其实乡里乡亲,何在乎这上头呢?然而办事必得要公。大家就辛苦辛苦罢。我到张大哥那里,给他送信去。” 众人散了,史云便到了张立的家中,将此事说明。又见了牡丹,果真是如花似玉的女子,快乐非常。张立便要张罗起事来。史云道:“大哥不用操心,我已俱各办妥。老兄就张罗下烧柴就是了,别的一概不用。”张立道:“我的贤弟,这个事不容易,如何张罗下烧柴就是了呢?”史云道:“我都替老兄打算下了,样样俱全,就短柴火,别的全有了。我是再不撒谎的。” 张立仍是半疑半信的,只得深深谢了。史云执手回家去了。 众渔人果然齐心努力,办事容易得很。真是争强赌胜,竟有出去二三十里地捕鱼去的,也有带了老婆孩儿去的,也有带了弟男子侄去的。刚到了第二十天,交至史云处的鱼虾真就不少。 史云裁夺着,各家平匀了,估量着够用的,便告诉他等道:“某人某人交得多,明日不必交了;某人某人交得少,明日再找补些来。”他立刻找着行头,公平交易,换了钱钞,沽酒买菜,全送至张立家中。张立见了这些东西,又是欢喜,又是着急。欢喜的是,得了女儿,如此风光体面;着急的是,这些东西可怎么措置呢?史云笑道:“这有何难?我只问你烧柴预备下了没有?”张立道:“预备下了。你看靠着篱笆那两垛可够了么?”史云瞧了瞧,道:“够了,够了。还用不了呢。烧柴既有,老兄你就不必管了。今夜五鼓,咱们乡亲都来这里,全是自己动手。你不用张罗,静等着喝喜酒罢。”张立听了,哈哈大笑道:“全仗贤弟分心。劣兄如何当得起!”史云笑道:“有甚要紧,一来给老兄贺喜,二来大家凑个热闹,畅快畅快,也算是咱们渔家乐了。” 正说间,只见有许多人,扛着桌凳的,挑着家伙的,背着大锅的,又有倒换挑着调合的,还有和伙挑着菜蔬的,纷纷攘攘送来。老儿接迎不暇,登时丫丫叉叉的一院子。也就是绿鸭滩,若到别处,似这样行人情的也就少少儿的。全是史云张罗帮忙,却好李弟老的也来了,将东西点明记帐,一一收下。张老儿惟恐错了,还要自己记了暗记儿。来一个,史云嘱咐一个道:“乡亲明日早到,不要退了,千万千万。”至黄昏时俱收齐了,史云方同李弟老的回去了。 次日四鼓时,史云与李弟老的就来了。果是五鼓时众乡亲俱各来到。张老儿迎着道谢。史云便分开脚色,谁挖灶烧火,谁做菜蔬,谁调座位,谁抱柴挑水,俱不用张立操一点心。乐得个老头儿出来进去,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犹如跳圈猴儿一般。一会儿又进屋内问妈妈道:“闺女吃了什么没有?”李氏道:“大哥不用你张罗,我与女儿自会调停。”张立猛见李氏,笑道:“嗳呀,妈妈今日也高了兴了,竟自洗了脸,梳了头了。” 李氏笑道:“什么话呢!众乡亲贺喜,我若黑摸乌嘴的,如何见人呢?你看我这头,还是女儿给我梳的呢。”张立道:“显见得你有了女儿,就支使我那孩子梳头。再过几时,你吃饭还得女儿喂你呢!”李氏听了,啐道:“呸!没的瞎说白道的了。” 张立笑吟吟地出去了。 不多时,天已大亮,陆陆续续田妇村姑俱各来了。李氏连忙迎出,彼此拂袖道喜,道谢,又见了牡丹,一个个咂嘴吐舌,无不惊讶。牡丹到了此时,也只好随乡入乡,接待应酬;略为施展,便哄得这些人挤眉弄眼,拱肩缩背,不知如何是好,真是丑态百出。 到了饭得之时,座儿业已调好:屋内是女眷,所有桌凳俱是齐全的,就是家伙也是挑秀气的;外面院子内是男客,也有高桌,也有矮座,大盘小碗,一概不拘。这全是史云的调停,真真也难为他。大家不论亲疏,以齿为序,我拿凳子,你拿家伙,彼此嘻嘻哈哈,团团围住,真是爽快。霎时杯盘狼藉,虽非佳肴美味,却是鲜鱼活虾,荤素俱有,左添右换,以多为盛。 大家先前慢饮,后来有些酒意,便呼么喝六豁起拳来。张立叫了个“七巧”,史云叫了个“全来”。忽听外面接声道:“可巧俺也来了,可不是全来吗。”史云便仰面往外侧听,张立道:“听他则甚?咱们且豁拳。”史云道:“老兄且慢,你我十三家俱各在此,外面谁敢答言?待我出去看来。”说罢,立起身来,启柴扉一看,见是个年幼之人,背着包裹,正在那里张望。史云“咄”地一声,道:“你这后生窥探怎的?方才答言的,敢则是你么?”年幼的道:“不敢,就是在下。因见你们饮酒热闹,不觉口内流涎,俺也要沽饮几杯。”史云道:“此处又非酒肆饭铺,为何说‘沽饮’二字?你妄自答言,俺也不计较于你。快些去罢。”说毕刚要转身,只见少年人一伸手将史云拉住,道:“你说不是酒肆,为何有这些人聚饮?敢是你欺负我外乡人么?”史云听了,登时喝道:“你这小厮好生无礼!俺饶放你去,你反拉我不放。说欺负你,俺就欺负你,待怎么?”说着扬手就是一掌打来。年幼之人微微一笑,将掌接住,往怀里一拉,又往外一搡,只听“咕咚”,史云仰面栽倒在地,心中暗道:“好大力量!倒要留神。”急忙起来,复又动手。只见张立出来,劝道:“不要如此,有话慢说。”问了原由,便对年幼的道:“老弟,休要错会了意,这真不是酒肆钣铺。这些乡亲俱是给老汉贺喜来的。老弟如要吃酒,何妨请进,待老汉奉敬三杯。”年幼的听见了酒,便喜笑颜开道:“请问老丈贵姓。” 张立答了姓名。他又问史云,史云答道:“俺史云,你待怎么?” 年幼的道:“史大哥,恕小弟莽撞,休要见怪!”说罢,一揖到地。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小侠挥金贪杯大醉 老葛抢雉惹祸着伤 且说史云见年幼之人如此,闹得倒不好意思了,连忙问道:“足下贵姓?”年幼的道:“小弟艾虎。只因要上卧虎沟,从此经过,见众位在此饮酒作乐,不觉口渴。既蒙赐酒,感领厚情。请了。”说罢,迈步就进了柴门。 你道艾虎如何来到此处?只因他与施俊结拜之后,每日行程五里也是一天,十里也算一站。若遇见好酒,不定住三天五天,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又喝。左右是蒋平不心疼的银子,由着他的性儿花罢了。当下众渔户见张立、史云同了个年幼之人进来,大家都不认得,止于一拱手而已。 史云便将艾虎让在自己一处。张立拿起壶来满满斟了一杯递与艾虎。艾虎也不谦让,连忙接过来一饮而尽。史云接过来也斟了一杯,艾虎也就喝了。他又复与二人各斟一杯,自己也陪了一杯。然后慢慢问道:“方才老丈说府上贺喜,不知为着何事?”史云代为说明。艾虎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理当贺的。”说罢,向兜肚内掏出两锭银子,递与张立道:“些须薄礼,望乞收纳。”张立如何肯接。艾虎强扭强捏的揣在他怀内。 张立无奈,谢了又谢,转身来到屋内,叫声:“妈妈,这是方才一位小客官给女儿的贺礼,好好收了。”李氏接来一看,见是两锭五两的锞子,不由吃惊道:“嗳哟,如何有这样的重礼呢?”正说间,牡丹过来,问道:“母亲,什么事?”张立便将客官送贺礼的事说了。牡丹道:“此人可是爹爹素来认得的么?”张立道:“并不认得。”牡丹道:“既不认得,萍水相逢,就受他如此厚礼,此人就令人难测。焉知他不是恶人暴客呢? 据孩儿想来,还是不受他的为是。”李氏道:“女儿说的是。大哥趁早儿还他去。”张立道:“真是闰女想的周到。我就还他去。”仍将银子接过,出外面去了。 此时,那些田妇村姑已皆看得呆了,一个个黑漆漆的眼珠儿,瞅着那白花花的银子,觉得心里扑腾扑腾乱跳,脸上唿哒唿哒地冒火,暗想道:“这张老夫妻何等造化,又得女儿,又发财,谁能赶的上他呢?”后见牡丹说了几句,他老两口子连连称是,竟把那么大的两锭银子,滴溜圆的好东西,又还回人家去了,都说可惜了儿的。也有说找上门来送礼,竟会不收;也有说张老夫妻乍得女儿,太由性了。大家纷纷议论不休。 张立当下拿回银子,见了艾虎说道:“方才老汉与我老伴并女儿一同言明。他母女说客官远道而来,我等理宜尽地主之情,酒食是现成的,如何敢受如此厚礼。仍将原银奉还,客官休要见怪。”艾虎道:“这有甚要紧。难道今日此举,老丈就不耗费资财么?权当做薪水之资就是了。”张立道:“好叫客官得知,今日此举,全是破费众乡亲的。不信只管问我们史乡亲。”史云在旁答道:“此话千真万真,决不欺哄。”艾虎道:“俺的银子已经拿出,如何又收回呢?也罢,俺就烦史大哥拿此银两,明日照旧预备。今日是俺扰了众乡亲,明日是俺作东,回请众位乡亲。如若少了一位,俺是不依史大哥的。” 史云见此光景,连忙说道:“我看艾客官是个豪爽痛快人,莫若张大哥从实收了罢,省得叫客官为难。”张立只得又谢了。 史云便陪着艾虎左一碗,右一碗,把个史云也喝得愣了,暗道:“这样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大量。”就是别人,也往这边瞅着。喝来喝去,小侠渐渐醉了,前仰后合,身体乱晃,就靠着桌子垂眉闭眼。史云知他酒深,也不惊动他。不多时,只听呼声震耳,已人梦乡。艾虎既是如此,众渔人也就醺醺。独有张立、史云喝得不多。张立是素来不能多饮的。史云酒量却豪,只因与张老儿张罗办事,也就不肯多喝了。张立仍是按座张罗。 忽听外面有人唤道:“张老儿在家么?”张立忙出来一看,不由地吃了一惊,道:“二位请了。到此何事?”二人道:“怎么你倒问我们?今日是谁的班儿了?” 你道此二人是谁?原来是黑狼山的喽罗。自从蓝骁占据了此山,知道绿鸭滩有十三家渔户,定了规矩,每日着一人值日,所有山上用的鱼虾,皆出在值日的身上。这日正是张立值日,他只顾贺喜,就把此事忘了。今日喽罗来了,方才想起,连忙告罪道:“是老汉一时忽略,望乞二位在头领跟前方便方便。明日我多备鱼虾,补还上就是了。”二喽罗道:“你这话竟是胡说!明日补还,今日大王先空一顿吗?我们全不管,你今日只好跟了我们去见头领。有什么说的,你自己去说罢。”此时,史云已然出来,连忙插言道:“二位不要如此。委是张伙计今日有事,务求包容包容。”就把他得女儿贺喜的话说了一遍。 二喽罗听了道:“既是如此,我们瞧瞧你这闺女。回去见了头领也好回话。”说罢,不容张立依不依,硬往里走。到了屋内,见了牡丹,暗暗喝彩。转身出来,一眼瞧见了艾虎在那里端坐不动。原来众人见喽罗进来,知有事故,胆大的站起来在一旁听着,胆小的怕有连累也就溜了,独有艾虎坐在那里。 这喽罗如何知道他是沉醉酣睡呢,大声嗔喝道:“他是什么人?竟敢见了我昂不为礼,这等可恶!快快与我绑了,解上山去。” 张立忙上前分解道:“他不是本庄之人,而且沉醉了,求爷们宽恕。”史云在旁也帮着说话,二喽罗方气忿忿的去了。 众人见喽罗去了,嘈嘈杂杂,议论不休。史云便和张立商议,莫若将这客官唤醒,叫他早些去罢,省得连累了他。张立听了,急急将艾虎唤醒,说明原由。艾虎不听则可,听了时一声怪叫,道:“嗳哟哟,好山贼野寇!俺艾虎正要寻他,他反来捋虎须。待他来,有俺自对付他!”张立着急,只好苦劝。 忽听得人喊马嘶,早有渔户跑得张口结舌,道:“不……不好了,葛头领带领人马入庄了。”张立听了,只吓得浑身乱抖。艾虎道:“老丈不要害怕,有俺在此。”说罢,将包袱递与张立,回头叫道:“史大哥,随俺来。”刚然出了柴扉,只见有三二十名喽罗簇拥着一个贼头骑在马上,声声叫道:“张老儿,闻得你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正好与俺匹配。俺如今特来求亲。”艾虎听了,一声咤叱道:“你这厮叫什么?快些说来!” 马上的道:“谁不晓得俺葛瑶明,绰号蛤蜊蚌子吗?你是何人,竟敢前来多事?”艾虎道:“我只当是蓝骁那厮,原来是个无名的小辈。俺艾虎爷爷在此,你敢怎么?”葛瑶明听了,喝道:“好小厮,满口胡说!”吩咐喽罗将他绑了。唿喇上来了四五个。艾虎不忙不慌,两只膀臂往左右一分,先打倒了两个,一转身,抬腿又踢倒了一个。众喽罗见小爷猛勇,又上来了十数个,心想以多为胜。哪知小侠指东打西,蹿南跃北,犹如虎荡羊群,不大的工夫打了个落花流水。 史云在旁见小爷英勇非常,不由喝彩,自己早托定五股鱼叉,猛然喊了一声,一个箭步竟奔葛瑶明而来。原来这些喽罗以为渔户好欺负,并未防备,皆是赤手而来。独葛瑶明腰间系着一把顺刀,见众喽罗不是艾虎对手,刚然拔刀要上前相助,史云鱼叉已到,连忙用刀一迎。史云把叉往回里一抽,谁知叉上有倒须钩儿,早把顺刀拢住。史云力猛,葛瑶明在马上一晃,手不吃劲,当啷啷顺刀落地,说声“不好!”将马一带,哧溜的往庄外就跑。众喽罗见头领已跑,大家也抱头鼠窜而去。 艾虎打得高兴,哪里肯放。上前将葛瑶明的刀捡起就追。 史云也便大喊“赶呀”,手内托定五股鱼叉,也追下去了。艾虎追出庄外,见贼人前面乱跑,他便撒腿紧紧追赶。俗云“归师勿掩,穷寇莫追”。如今小侠真是初生的犊儿不怕虎,又仗着自己的本领,哪把这一群山贼放在眼里。又搭着史云也是一勇之夫,随后紧赶。看看来至山环之内,只见艾虎平空的栽倒在地,两边跑出多少喽罗,将艾虎按住,捆绑起来。史云见了,说声“不好!”急转身往回里就跑,给庄中送信去了。 你道艾虎如何栽倒?只因葛贼骑马跑的快,先进了山环,便有把守的喽兵,他就吩咐暗暗埋伏绊脚绳。小侠哪里理会,他是跑开了,冷不防,焉有不栽倒之理呢?众喽罗拿了艾虎,葛瑶明业已看见,忙将喽兵分为两路,着十五人押着艾虎,同着自己上山。十五人回转庄中,到张老儿家抢亲。葛贼洋洋得意,将马驮了艾虎,忙忙的入山。 正走之间,只见一只野鸡打空中落下。葛瑶明上前捡起一看,见鸡胸流血,知是有人打的。复往前面一看,早见有人嚷道:“快些将山鸡放下,那是我们打的。”葛贼仔细一看,原来是个极丑的女子,约有十五六岁。葛瑶明道:“这鸡是你的么?”丑女子道:“是我的。”葛贼道:“你休要哄我。既是你的,你手无寸铁,如何会打下野鸡来?”丑女子道:“原是我姐姐打的。不信你看那树下站的不是。”葛贼转脸一看,见一女子生得美貌非常,果然手握弹弓,在那里站立。葛贼暗暗欢喜,道:“我老葛真是红鸾星照命!张老儿那里有了一个,如今又遇见一个。这才是双喜临门呢!”想罢,对丑女子道:“你说你姐组打的,我不信。叫你姐姐跟了我去,我们山后头有野鸡,叫她打一只我看看。”说罢,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瞅着那边女子。女子大怒,道:“你若不还,只怕你姑娘不容你过去。” 说毕,拉开架式,就便动手。只听葛瑶明“嗳哟”一声,仰面栽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来,早见两眉攒中流下血来。丑女子已知是姐姐用铁丸打的,不容他站稳,飕地一声,飞起二七的金莲,照后心当地就是一脚。葛瑶明倒听教训,噗哧地一声,嘴吃屎又躺下了。众喽罗一拥齐上。丑女子微微冷笑,抬了抬手,一个个东倒西歪;动了动脚,一个个呲牙咧嘴。此时,葛贼知道女子厉害,不敢抵敌,爬起来就跑。众人见头领跑了,谁还敢怠慢,也就唧遛咕噜地一齐跑了。丑女子正在赶打喽卒,忽听有人高声喝彩叫好。不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 辞绿鸭渔猎同合伙 归卧虎姊妹共谈心 且说丑女子将众喽卒打散,单单剩下了捆绑的艾虎在马上驮着,又高阔,又得瞧。见那丑女子打这些人犹如捕蝶捉蜂,轻巧至甚,看到痛快处,不由地高声叫好喝彩,扯开嗓子哈哈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妙!”正在快乐,忽听丑女子问道:“你是什么人?”艾虎方住笑,说道:“俺叫艾虎,是被他们暗算拿住的。”丑女子道:“有个黑妖狐与北侠,你可认得么?” 艾虎道:“智化是我师父,欧阳春是我义父。”丑女子道:“如此说来,是艾虎哥哥到了。”连忙上前,解了绳缚。艾虎下马深深一揖,道:“请问姐姐贵姓?”丑女子道:“我名秋葵。沙龙是我义父。”艾虎道,“方才用弹弓打贼人的,那是何人?”秋葵道:“那就是我姐姐凤仙,乃我义父的亲女儿。” 说话间,便招手道:“姐姐,这里来。”凤仙在树下见秋葵给艾虎解缚,心甚不乐,暗暗怪道:“妹子好不晓事,一个女儿家不当近于男子。这是什么意思?”后来见秋葵招手,方慢慢过来,道,“什么事?”秋葵道:“艾虎哥哥到了。”凤仙听了艾虎二字,不由地将艾虎看了一看,满心欢喜,连忙向前万福。艾虎还了一揖。 忽听半山中一声咤叱道:“好两个无耻的丫头,如何擅敢与男子见礼?”凤仙、秋葵抬头一看,见山腰里有三人,正是铁面金刚沙龙,与两个义弟,一名孟杰,一名焦赤。秋葵便高声唤道:“爹爹与二位叔父这里来。艾虎哥哥在此。”右边的焦赤听了道:“嗳呀,艾虎侄儿到了!大哥快快下山呀。”说着话,他就“突、突、突、突”跑下山来,嚷道:“哪个是艾虎侄儿?想煞俺也!” 你道焦赤为何说此言语?只因北侠与智公子、丁二官人到了卧虎沟,叙话说至盗冠拿马朝贤一节,其中多亏了艾虎,如何少年英勇,如何胆量过人,如何开封首告,亲身试铡,五堂会审,救了忠臣义士,从此得了个小侠之名。说得个孟杰、焦赤一边听着,一边乐了个手舞足蹈。惟有焦赤性急,恨不得立刻要见艾虎。自那日起,心里时刻在念。如今所说到了,他如何等得,立时要会,先跑下山来,乱喊乱唤,说:“想煞俺也。” 艾虎听了,也觉纳闷,道:“此人是谁呢?我从来未见过他,想我做什么?”及至来到切近,焦赤扔了钢叉,双手抱住艾虎,右瞧左看,左观右瞧。艾虎不知为何,挺着身躯纹丝儿不动。 只听焦赤哈哈大笑道:“好呀,果然不错!这亲事做定了。” 说着话,沙龙、孟杰俱各到了。焦赤便嚷道:“大哥,你看看相貌,好个人品!不要错了主意。这门亲事做定了。”沙龙忙拦道:“贤弟太莽撞了。此事也是乱嚷的么?” 原来北侠与智公子听见沙员外有个女儿名叫凤仙,一身的武艺,更有绝技,是金背弹弓,打出铁丸百发百中。因此一个为义儿,一个为徒弟,转托丁二爷在沙员外跟前求亲。沙龙想了一想,既是黑妖狐的徒弟,又是北侠的义儿,大约此子不错,也就有些愿意了。彼时对丁二爷说道:“既承欧阳兄与智贤弟愿结秦晋,劣兄无不顺从。但我有个心愿,秋葵乃劣兄受了托孤重任,认为义女。我疼她比凤仙尤甚。一来怜念她无父无母 孤苦伶仃,二来爱惜她两膀有五六百斤的膂力,不过生得丑陋些。需将秋葵之事完结后,方能聘嫁凤仙。求贤弟与他二人说明方好。”丁二爷就将此事暗暗告诉了北侠、智爷。二人听了,深为器重沙龙,说:“你我做事理应如此。”又道:“艾虎年纪尚小,再过几年也不为晚。”便满口应承了。谁知后来孟、焦二人听见有求亲之说,他俩便极力撺掇沙龙道:“有这样好事,为何不早早的应允?”沙龙因他二人粗卤,不便细说,随意答道:“愚兄从来没有见过艾虎,知他品貌如何,儿女大事也有这样就应得的么?”孟、焦二人无的可说,也就罢了。故此,今日焦赤见了艾虎,先端详了品貌,他就嚷:“这亲事做定了。”他只顾如此说,旁边把个凤仙羞得满面通红,背转身去了。秋葵方对艾虎道:“这是我爹爹,这是孟叔父与焦叔父。” 艾虎一一见了。沙龙见艾虎年少英勇,满心欢喜,便问道:“贤侄为何来到此处?”艾虎一一说了。又道:“他等又派人仍去抢亲,小侄还得回去搭救张老者的女儿”焦赤听了,伸出大指道:“好的,正当如此。待俺同你走走。”从那边起钢叉。沙龙见艾虎赤着双手,便把自己的齐眉棍递与小爷。他二人迈开大步,转身迎去。 方到山环,只见抢牡丹的喽罗抬定一个四方的东西,周围裹着布单,上面盖着一块似红非红的袱子,敢则是个没顶儿的轿子,里面隐隐有哭泣之声。艾虎见了,抡开大棍,吼了一声,一路好打。焦赤托定钢叉,左右一晃,叉环乱响。喽罗等哪里还有魂咧,赶着放下轿子,四散的逃命去了。艾虎过来,扯去红袱一看,原来是张桌子,腿儿朝上。再细看时,见里面绑着个女子,已然吓得人事不省,呼之不应。正在为难,只见山口外哭进一个婆子来,口中嚷道:“天杀得呀,好好的还我女儿! 如若不然,我也不活着了,我这老命已将你女儿截下了。”又见张立从那边踉里踉跄来了,彼此见了好生欢喜。此时,李氏将牡丹的绳绑松了,苏醒过来。 恰好沙龙父女与孟杰不放心,大家迎了上来。见将女子截下,喽罗逃脱。艾虎又带了张立见过沙龙。李氏带了牡丹见过凤仙、秋葵。也是前生缘法,彼此倾心爱慕。凤仙道:“姐姐何不随我们上卧虎沟呢?大料山贼决不死心,倘若再来,怎生是好?”牡丹听了,甚是害怕。秋葵心直口快,转身去见沙龙,将此事说了。沙龙道:“我也正为此事踌躇。”便问张立道:“闻得绿鸭滩有渔户十三家,约有多少人口?”张立道:“算来男妇老幼不足五六十口。”沙龙道:“既是如此,老丈,你急急回去告诉众人,陈说厉害。叫他等暗暗收收,俱各上卧虎沟便了。”艾虎道:“小侄同张老丈回去。我还有个包袱要紧。”孟杰道:“俺也随了去。”焦赤也要去,被沙龙拦住道:“贤弟随我回庄,且商议安置众人之处。”便向秋葵道:“这母女二人就交给你姐儿两个。我们先回庄去了。” 谁知牡丹受了惊恐,又绑了一绳,如何转动得来。秋葵道:“无妨,我背着姐姐。”凤仙道:“妹子如何背得了这么远呢?” 秋葵道:“姐姐忘了,前面树上还拴着驮姐夫的马呢。”说罢,噗哧地一声笑了。凤仙将脸一红,一声儿也不言语了。秋葵背起牡丹去了。走不多时,见那马仍拴在那里。秋葵放下牡丹。 牡丹却不会骑马。凤仙过去,将马拉过来,认镫乘上,走了几步,却无毛病,说道:“姐姐只管骑上,我在旁边照拂着,包管无事。”还是秋葵将牡丹抱上马去。凤仙拢住嚼环慢慢步行,牡丹心甚不安。只听秋葵道:“妈妈走不动,我背你几步儿。” 李氏笑道:“婆子如何敢当?告诉姑娘说,我那一天不走一二十里路呢。全是方才这些天杀的乱抢混夺,我又是急,又是气,所以跑得两条腿软了。走了几步儿,溜开了就好了。姑娘放心,我是走得动的。”一路上说着话儿,竟奔卧虎沟而来。 你道卧虎沟的沙龙为何不怕黑狼山的蓝骁呢?其中有个缘故。卧虎沟内原是十一家猎户,算来就是沙龙的年长,武艺超群,为人正直,因牝这十家皆听他的调度。自蓝骁占据了黑狼山,他便将众猎户叫来,传授武艺,以防不测。后来又结交了孟杰、焦赤,更有了帮手。暗暗打听,知道绿鸭滩众渔产已然轮流上山,供给鱼虾。“焉知那贼不来向我们要野兽呢?俺卧虎沟既有沙龙,断断不准此例。众位入山,大家留神。倘有信息,自有俺应候他。你等不要惊慌。”众人遵命,谁也不肯献兽与山贼。不料蓝骁那里已知卧虎沟有个铁面金刚沙龙,他却亲身来至卧虎沟,明是索取常例,暗里要会会沙龙。及至见面,蓝骁责备为何不上山纳兽。沙龙破口大骂,所有十一家猎户俱是他一人承当。蓝骁听了大怒,彼此翻脸动起手来。一个步下,一个马上,走了几合,只听咔哧一声,沙龙一刀砍在蓝骁的马镫之上。沙龙道:“俺手下留情。山贼你要明白!”蓝骁回马一执手道:“沙员外,你的本领蓝骁晓得了。”说毕竟自回山去了。暗暗写信与襄阳王说,沙龙本领高强,将来可做先锋。 他有意要结交沙龙,所有猎户入山,一提卧虎沟三字,喽罗再也不敢惹。因此沙龙声名远振。如今又把绿鸭滩十三家渔户也归卧虎沟来,从此黑狼山交鱼虾的例也就免了。 再说沙龙同焦赤先到庄中,将西院数间房屋腾出,安顿男子,又将里间跨所安顿妇女。俱是暂且存身,即日鸠工,随庄修盖房屋。俟告成时,再按各家分住。不多时,牡丹母女与凤仙姐妹一同来到。听说在里间跨所安顿妇女,姐儿两个大喜。 秋葵道:“这等住法很好,咱们可热闹了。”凤仙道:“就是将来房屋盖成,别人俱各搬出使得,惟独张家的姐姐不许搬出去,就同张老伯仍住跨所。一来他是个年老之人,二来咱们姊妹也不寂寞。你说好不好?”牡丹道:“只是搅扰府上,心甚不安。”凤仙道:“姐姐以后千万不要说这些客套话,只求姐姐诸事包涵就完了。”秋葵听了,一扭头道:“瞧你们这个俗气法,叫我听着怪牙碜的!走罢,咱们先见见爹爹去。” 说着话,俱各来至厅上,见了沙龙。沙龙正然吩咐杀猪宰羊,预备饭食。只见她姐妹前来,后边跟定李氏、牡丹,上前从新见礼。沙龙还揖不迭。仔细瞧了牡丹,举止安详,礼数周到,而且与凤仙比并起来,尤觉秀美。心中暗忖道:“看此女气度体态,决非渔家女子,必是大家的小姐。”笑盈盈说道:“侄女到此,千万莫要见外。如若有应用的,只管和小女说声,千万不必拘束。”秋葵也将“房屋盖好,不许张家姐姐搬出去”的话说了。沙龙一一应允。李氏也上前致谢了。凤仙方将他母女领至后边去了。原来沙员外并无妻室,就只凤仙姐妹同居。如今同定牡丹,且不到跨所,就在正室闲谈叙话。未识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 赤子居心导师觅父 小人得志断义绝情 且说艾虎同了孟杰、张立回到庄中。史云正在那里与众商议,忽见艾虎等回来了,便问事体如何。张立一一说了。艾虎又将大家上卧虎沟避兵的话说了一遍。众渔户听了,谁不愿躲了是非,一个个忙忙碌碌,俱各收衣服细软,所有粗重家伙都抛弃了,携男抱女,搀老扶少,全都在张立家会齐。此时张立已然收妥帖。艾虎挎上包裹,提了齐眉棍,在前开路。孟杰与史云做了合后,保护众渔户家口,竟奔卧虎沟而来。可怜热热闹闹的渔家乐,如今弄成冷冷清清的绿鸭滩。可见凡事难以预料。若不如此,后来如何有渔家兵呢?一路上嘈嘈杂杂,纷纷乱乱,好容易才到了卧虎沟。沙员外迎至庄门,焦赤相陪。 艾虎赶步上前相见,先交代了齐眉棍。沙员外叫庄丁收起,然后对着众渔户道:“只因房屋窄狭,不能按户居住,暂且屈尊众位乡亲。男客俱在西院居住,所有堂客俱在后面与小女同居。俟房屋造完时,再为分住。”众人同声道谢。 沙龙让艾虎同张立、史云、孟、焦等俱各来至厅上。艾虎先就开言,问道:“小侄师父、义父、丁二叔在于何处?”沙员外道:“贤侄来晚了些,三日前他三人已上襄阳去了。”艾虎听了,不由地顿足道:“这是怎么说?”提了包裹就要趱路。 沙龙拦道:“贤侄不要如此。他三人已走了三日,你此时即便去,也追不上了。何必忙在一时呢?”艾虎无可如何,只得将包裹仍然放下。原是兴兴头头而来,如今垂头丧气。自己又一想,全是贪酒的不好,路上若不耽延工夫,岂不早到了这里?暗暗好生后悔。 大家就座献茶。不多时调开座位:放了杯箸,上首便是艾虎,其次是张立、史云,孟、焦二人左右相陪,沙员外在主位打横儿。饮酒之间叙起话来,焦赤便先问盗冠情由。艾虎述了一回,乐得个焦赤狂呼叫好。然后沙员外又问:“贤侄如何来到这里?”艾虎止于答言:“特为寻找师父、义父。”又将路上遇了蒋平,不意半路失散的话,说了一遍。只听史云道:“艾爷为何只顾说话,却不饮酒?”沙龙道:“可是呀,贤侄为何不饮酒呢?”艾虎道:“小侄酒量不佳,望伯父包容。” 史云道:“昨日在庄上喝得何等痛快,今日为何吃不下呢?” 艾虎道:“酒有一日之长。皆因昨日喝得多了,今日有些害洒,所以吃不下。”史云方不言语了。这便是艾虎的灵机巧辩,三五语就遮掩过去。 你道艾虎为何的忽然不喝酒了呢?他皆因方才转想之时,全是贪酒误事,自己后悔不迭,此其一也;其次,他又有存心,皆因焦赤声言“这亲事做定了”,他惟恐新来乍到,若再贪杯,喝醉了,岂不被人耻笑么?因此他宁心耐性,忍而又忍,暂且断他两天儿再做道理。 酒饭已毕,沙龙便叫庄丁将众猎户找来,吩咐道:“你等明日入山,要细细打听蓝骁有什么动静,急急回来禀我知道。” 又叫庄丁将器械预备手下,惟恐山贼知道绿鸭滩渔户俱归在卧虎沟,必要前来厮闹。等了一日不见动静。到了第二十日,猎户回来说道:“蓝骁那里并无动静,我等细细探听,原来抢亲一节皆是葛瑶明所为,蓝骁一概不知。现今葛瑶明禀报山中,说绿鸭滩的渔户不知为何俱各逃匿了,蓝骁也不介意。”沙龙听了,也就不防备了。 独有艾虎一连两日不曾吃酒,憋得他委实难受,决意要上襄阳。沙龙阻留不住,只得定于明日饯行起身。至次日,艾虎打开包裹,将龙票拿出,交给沙龙,道:“小侄上襄阳,不便带此,恐有遗失。此票乃蒋叔父的,奉了相谕,专为寻找义父而来。倘小侄去后,我那蒋叔父若来时,求伯父将此票交给蒋叔父便了。”沙龙接了,命人拿至后面,交凤仙好好收起。这里众人与艾虎饯行。艾虎今日却放大了胆,可要喝酒了。从沙龙起,每人各敬一杯,全是杯到酒干,把个焦赤乐得拍手大笑道:“怨得史乡亲说贤侄酒量颇豪,果然,果然。来,来,来,咱爷儿两个单喝三杯。”孟杰道:“我陪着。”执起壶来,俱各溜溜斟上酒。这酒到唇边,吱地一声,将杯一照干!沙龙在旁,不好拦阻。三杯饮毕,艾虎却提了包裹,与众人执手拜别。大家一齐送出庄来。史云、张立还要远送,艾虎不肯,阻之再三。彼此执手,目送艾虎去远了,大家方才回庄。 艾虎上襄阳,算是书中节目交代明白。然而仔细想来,其中落了笔。是哪一笔呢?焦赤刚见艾虎就嚷“这亲事做定了”,为何到了庄中,艾虎一连住了三日,焦赤却又一字不提?列位不知书中有明点,有暗过,请看前文便知。艾虎同张立回庄取包裹,孟杰随去,沙龙独把焦赤拦住道:“贤弟随我回庄。” 此便是沙龙的用意。知道焦赤性急,惟恐他再提此事,故此叫他一同回庄。在路上就和他说明,亲事是定了,只等北侠等回来,当面一说就结了。所以焦赤他才一字不提了,非是编书的落笔忘事。这也罢了。既说不忘事,为何蒋平总不提了?这又有一说。书中有缓急,有先后。叙事难,斗笋尤难。必须将通身理清,那里接着这里,是丝毫错不得的。稍一疏神,便说得驴唇不对马口,哪还有什么趣味呢?编书的用心最苦,手里写着这边,眼光却注着下文。不但蒋平之事未提,就是颜大人巡按襄阳,何尝又提了一字呢?只好是按部就班,慢慢叙下去,自然有个归结。 如今既提蒋平,咱们就把蒋平叙说一番。蒋平自救了雷震,同他到了陵县。雷老丈心内感激不尽,给蒋平做了合体衣服,又赠了二十两银子盘费。蒋平致谢了,方告别起身。临别时,又谆谆嘱问雷英好。彼此将手一拱,道:“后会有期!请了。” 蒋平便奔了大路趱行。这日,天色已晚,忽然下起雨来,又非镇店,又无村庄,无奈何冒雨而行。好容易道旁有个破庙,便奔到跟前。天已昏黑,也看不出是何神圣,也顾不得至诚行礼,只要有个避雨之所。谁知殿宇颓朽,仰面可以见天,处处皆是渗漏。转至神圣背后,看了看尚可容身,他便席地而坐,屏气歇息。到了初鼓之后,雨也住了,天也晴了,一轮明月照如白昼。刚要动身看看是何神圣,忽听脚步响,有二人说话。一个道:“此处可以避雨,咱们就在这里说话罢。”一个道:“我们亲弟兄有什么讲究呢?不过他那话说得太绝情了。”一个道:“老二,这就是你错了。俗语说得好,‘久赌无胜家’。大哥劝你的好话,你还不听说,拿话堵他,所以他才着急,说出那绝情的话来。你如何怨得他呢?”一人道:“丢了急得说快的,如今三哥是什么主意?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兄弟无不从命。” 一人道:“皆因大哥应了个买卖,颇有油水,叫我来找你来,请兄弟过去。前头勾了,后头抹了,恁什么不用说,哈哈儿一笑就结了。张罗买卖要紧。”一人道:“什么买卖,这么要紧?”一人道:“只因东头儿玄月观的老道找了大哥来,说他庙内住着个先生,姓李,名唤平山,要上湘阴县九仙桥去。托付老道雇船,额外还要找个跟役,为的是路上服侍服侍。大哥听了,不但应了船,连跟役也应了。”一人道:“大哥也就胡闹。咱们张罗咱们的船就完了,那有那么大工夫替他雇人呢?” 一人道:“老二,你到底不中用,没有大哥有算计。大哥早已想到了,明儿就将我算做跟役人,叫老道带了去。他若中了意,不消说了,咱们三人合了把儿更好;倘若不中意,难道老哥俩连个先生也服侍不住么?故此大哥叫我来找你。去罢,打虎还得亲兄弟。老二,你别傻咧。”说罢,哈哈大笑的去了。 你道此二人是谁?就是害牡丹的翁二与王三。所提的大哥,就是翁大。只因那日害了奶公,未能得手,俱各赴水逃脱。但逃在此处,恶心未改,仍要害人。哪知被蒋四爷听了个不亦乐乎。 到了黎明,出了破庙,访至玄月观中,口呼:“平山兄在哪里?平山兄在哪里?”李先生听了道:“哪个唤我呀?”说着话,迎了出来,道:“哪位?哪位?”见是个身量矮小,骨瘦如柴,年纪不过四旬之人,连忙彼此一揖,道:“请问尊兄贵姓?有何见教?”蒋爷听了是浙江口音,他也打着乡谈道:“小弟姓蒋。无事不敢造次,请借一步如何?”说话间,李先生便让至屋内,对面坐了。蒋爷道:“闻得尊兄要到九仙桥公干,兄弟是要到湘阴县找个相知,正好一路同行,特来附骥。望乞尊兄携带如何?”李先生道:“满好个。我这里正愁一人寂寞,得尊兄来到,你我二子乘舟,是极妙的了。”蒋爷听了,暗道:“开口就丧气!什么说不的,单说二子乘舟呢?他算是朔,我可不是寿,我倒是长寿儿。” 二人正议论之间,只见老道带了船户来见。说明船价,极其便宜。老道又说:“有一人颇颇能干老成,堪以服侍先生。” 李平山道:“带来我看。”蒋爷答道:“李兄,你我乘舟,何必用人?到了湘阴县,那里还短了人么?”李平山道:“也罢,如今有了尊兄,咱二人路上相帮,可以行得,到了那里再雇人也不为晚。”便告诉老道,服役之人不用了。蒋爷暗暗欢喜道:“少去了一个,我蒋某少费些气力。”言明于明日急速开船。 蒋爷就在李先生处住了。李先生收行李,蒋爷帮着捆缚,甚是妥当。李先生大乐,以为这个伙计搭着了。 到了次日黎明,搬运行李下船,全亏蒋爷。李先生心内甚是不安,连连道乏称谢。诸事已毕,翁大兄弟撑起船来,往前进发。沿路上,蒋爷说说笑笑,把个李先生乐得前仰后合,赞扬不绝,不住地摇头儿,咂嘴儿,拿脚画圈儿,酸不可奈。 忽听哗喇喇连声响亮,翁大道:“风来了,风来了。快找避风所在呀。”蒋爷立起身来,就往舱门一看,只当翁大等说谎,谁知果起大风。便急急地拢船,藏在山环的去处,甚是幽僻。李平山看了,惊疑不止,悄悄对蒋爷说道:“蒋兄,你看这个所在,好不怕人的!”蒋爷道:“遇此大风,也是无法的,只好听天由命罢了。” 忽听外面镗镗镗锣声大响。李平山吓了一跳,同蒋爷出舱看时,见几只官船从此经过。因风大难行,也就停泊在此。蒋爷看了,道:“好了,有官船在这里,咱们是无妨碍的了。” 果然,二贼见有官船,不敢动手,自在船后安歇了。李平山同蒋爷在这边张望,猛见从那边官船内出来了一人,按船吩咐道:“老爷说了,叫你等将铁锚下得稳稳的,不可摇动。”众水手齐声答应。李平山见了此人,不由地满心欢喜,高声呼道:“那边可是金大爷么?”那人抬头,往这里一看,道:“那边可是李先生么?”李平山急答道:“正是,正是。请大爷往这边些。请问这位老爷是哪个?”那人道:“怎么,先生不知道么?老爷奉旨,升了襄阳太守了。”李平山听了,道:“嗳呀,有这等事,好极,好极!奉求大爷在老爷跟前回禀一声,说我求见。”那人道:“既如此……”回头吩咐水手搭跳板,把李平山接过大船去了。蒋爷看了,心中纳闷,不知此官是李平山的何人。 原来此官非别人,却正是遭过贬的正直无私的兵部尚书金辉。因包公奏明圣上,先剪去襄阳王的羽翼。这襄阳太守是极紧要的,必须用个赤胆忠心之人方好。包公因金辉连上过两次奏章,参劾襄阳王,在驾前极力的保奏。仁宗天子也念金辉正直,故此放了襄阳太守。那主管便是金福禄。 蒋爷正在纳闷,只见李平山从跳板过来,扬着脸儿,臌着腮儿,按着膀儿,扭着腰儿,见了蒋平也不理,竟进舱内去了。 蒋爷暗道:“这小子是什么东西!怎么这等的酸!”只得随后也进舱,问道:“那边官船李兄可认得么?”李平山半晌将眼一翻,道:“怎么不认得!那是我的好友。”蒋爷暗道:“这酸是当酸的。”又问道:“是哪位呢?”李平山道:“当初作过兵部尚书,如今放了襄阳太守,金辉金大人,哪个不晓得呢?我对你说,我如今要随他上任,也不上九仙桥了。明早就搬行李到那边船上,你只好独自上湘阴去罢。”小人得志,立刻改样,就你我相称,把兄弟二字免了。蒋爷道:“既如此,这船价怎么样呢?”李平山道:“你坐船,自然你给钱了。如何问我呢?”蒋爷道:“原说是帮伙,彼此公摊。我一人如何拿得出呢?”李平山道:“那白和我说,我是不管的。”蒋爷道:“也罢,无奈何,借给我几两银子就是了。”李平山将眼一翻道:“萍水相逢,我和你啥个交情,一借就是几两头?你不要闹魔好不好?现有太守在这里,我把你送官究治,那时休生后悔。”蒋爷听了,暗道:“好小子!翻脸无情,这等可恶。” 忽听走得跳板响,李平山迎了出来。蒋爷却隐在舱门隔扇后面,侧耳细听。不知说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 暗昧人偏遭暗昧害 豪侠客每动豪侠心 却说蒋爷在舱门侧耳细听,原来是小童,就是当初服侍李平山的,手中拿的个字简道:“奉姨奶奶之命,叫先生即刻拆看。”李平山接过,映着月光看了,悄悄道:“我知道了。你回去上复姨奶奶,说夜阑人静我就过去。”原来巧娘与幕宾相好,就是他。蒋爷听在耳内,暗道:“敢则这小子还有这等行为呢!”又听见跳板响,知道是小童过去。他却回身歪在床上,假装睡着。李平山唤了两声不应,他却贼眉贼眼在灯下将字简又看了一番,乐得他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无奈何也歪在床上装睡,哪里睡得着?呼吸之气不知怎样才好。蒋爷听了,不由地暗笑,自己却呼吸出入,极其平匀,令人听着直是真睡一般。 李平山奈了多时,悄悄地起来,奔到舱门,又回头瞧了瞧蒋爷,犹疑了半晌,方才出了舱门。只听跳板咯噔咯噔乱响。 蒋爷这里翻身起来,脱了长衣,出了舱门,只听跳板咯噔一响跳上去。知平山已到了大船之上,便将跳板轻轻扶起,往水内一顺,他方到三船上窗板外细听。果然听见有男女淫欲之声,悄悄说:“先生,你可想煞我也!”蒋爷却不性急,高高地嚷了两声:“三船上有了贼了,有了贼了!”他便刺开水面,下水去了。金福禄立刻带领多人,各船搜查。到了第三十船,正见李平山在那边着急,因没了跳板,不能够过在小船之上。金福禄见他慌张形景,不容分说将他带至头船,回禀老爷。金公即叫带进来。李平山战战哆嗦,哈着腰儿过了舱门,见了金公,张口结舌,立刻形景难画难描。金公见他哈着腰儿,不住地将衣襟儿遮掩,又用手紧捏着开禊儿。仔细看时,原来他赤着双脚。 金公已然会意。忖度了半晌,主意已定,叫福禄等看着平山,自己出舱。提了灯笼,先到二船,见灯光已熄。即往三船,一看却有灯光,忽然灭了。金公更觉明白,连忙来到三船,唤道:“巧娘睡了么?”唤了两声,里面答道:“敢则是老爷么?”仿佛是睡梦初醒之声。金公将舱门一推,进来用灯一照,见巧娘云鬓蓬松,桃腮带赤。问道:“老爷为何不睡?”金公道:“原要睡来,忽听有贼,只得查看查看。”随手把灯笼一放。却好床前有双朱履,巧娘见了,只吓得心内乱跳,暗说:“不好!怎么会把它忘了?”原来巧娘已知将平山拿到船上,就怕有人搜查,他忙忙碌碌将平山的裤袜护膝等,俱各收藏。 真是忙中有错,他再也想不到平山是光着脚跑的,独独地把双鞋儿忘了。如今见金公照着鞋,好生害怕。谁知金公视而不见,置而不闻,转说道:“你如何独自孤眠?杏花儿哪里去了?” 巧娘略定了定神,随机献媚,搭讪过来说道:“贱妾惟恐老爷回来不便,因此叫他后舱去了。”上面说着话,下面却用金莲把鞋儿向床下一踢。金公明明知道,却也不问,反言一句道:“难为你细心,想得到。我同你到夫人那边,方才说嚷有贼,你理应问问安。回来,我也就在这里睡了。”说罢,携了巧娘的手,一同出舱。来到船头,金公猛然将巧娘往下一推,噗咚地一声,落在水内,然后咕嘟嘟冒了几个泡儿。金公等他沉底,方才嚷道:“不好了!姨娘落在水内了!”众人俱各前来,叫水手,救已无及。 金公来到船头,见了平山,道:“我这里人多,用你不着,你回去罢。”叫福禄:“带他去罢。”带到三船。谁知水手正为跳板遗失,在那里找寻,后来见水中漂浮,方从水中捞起,仍然搭好。叫平山过去,即将跳板撤了。 金公如何不处治平山,就这等放了平山呢?这才透出金公“忖度半晌,主意拿定”的八个字。他想平山夤夜过船,非奸即盗。若真是盗却倒好办;看他光景,赤着下部,明露着是奸。 因此独自提了灯笼,亲身查看。见三船灯明复灭,已然明白。 不想又看见那一双朱履,又瞧见巧娘手足失措的形景,此事已真。巧娘如何留得?故诓出舱来,溺于水中。转想:平山倒难处治,惟恐他据实说出,丑声播扬,脸面何在?莫若含糊其词,说我这里人多,用你不着,你回去罢。虽然便宜他,其中省却多少口舌,免得众人知觉,倒是正理。 且说李平山就如放赦一般,回到本船之上。进舱一看,见蒋平床上只有衣服,却不见人,暗道:“姓蒋的哪里去了?难道他也有什么外遇么?”忽听后面嚷道:“谁,谁,谁?怎么掉在水里头了?到底留点神呀!这是船上,比不得下店。这是顽的么?来罢,我搀你一把儿。这是怎么说呢?”然后,方听战战哆嗦地声音,进了舱来。平山一看,见蒋平水淋淋的一个整战儿,问道:“蒋兄怎么样了?”蒋爷道:“我上后面去小解,不想失足落水。多亏把住了后舵,不然险些儿丧了性命。” 平山见他哆嗦乱战,自己也觉发起禁来了。猛然想起,暗暗道:“怪道,怪道!我下半截是光着的,焉有不冷的呢?”连忙站起,拿过包袱来,找出裤袜等件。又拣出了一份旧的给蒋平,叫他换下湿的来:“晾干了,然后换了还我。”他却拿出一双新鞋来。 二人彼此穿的穿,换的换。蒋爷却将湿衣拧了,抖了抖,晾起来,只顾自己收衣服。猛回头见平山愣愣柯柯坐在那里,一会儿搓手,一会儿摇头,一会儿拿起巾帕来拭泪。蒋平知他为那葫芦子药,也不理他。原来李平山在那里得命思财,又是害怕,又是可惜,又是后悔,又是伤心。害怕者,方才那个样儿见金公,他要翻起脸来,我将何言答对?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幸而还好,他竟会善为我辞焉。可惜者,难得这样好机会,而且当面见了应许带我上任,我这一去,焉知发多少财?不定弄到什么田地。至没能耐,也可以捐个从九品、未入流。后悔者,姨奶奶打发人来,我不该就去。何妨写个字儿回复他,俟我到了那边船上,慢慢地觑便再会佳期;即不然,就应他明日晚上也好。我到底到了他那边船上,有何不可的呢?偏偏的一时性急,按撩不住,如今闹得这个样儿,可怎么好呢?伤心者,细想巧娘的模样儿,恩情儿,只落得溺于水中,果于鱼腹,生生儿一朵鲜花被我糟蹋了,岂不令人伤心么?想到此,不由地又落下泪来。蒋爷晾完了衣服,在床上坐下,见他这番光景,明知故问道:“先生为着何事伤心呢?”平山道:“我有我的心事,难以告诉别人。我问蒋兄,到湘阴县什么公干?”蒋爷道:“原先说过,我到湘阴县找个相知的先生,为何忘了呢?” 平山道:“我此时精神恍惚,都记不得了。蒋兄既到湘阴县找相知,我也到湘阴找个相知。”蒋爷道:“先生昨晚不是说跟了金太守上任么?为何又上湘阴呢?”平山道:“蒋兄为何先生、先生称起来呢?你我还是弟兄,不要见外的。我对你说,他那里人,我看着有些不相宜。所以昨晚上我又见了金主管,叫他告诉太守,回复了他,我不去了。”蒋爷暗笑道:“好小子!他还和我撇大腔儿呢。似他这样反复小人,真正可杀不可留的。”复又说道:“如此说来,这船价怎么样呢?”平山道:“自然是公摊的了。”蒋爷道:“很好。我这才放了心了。天已不早了,咱们歇息歇息罢。”平山道:“蒋兄只管睡,我略略坐坐,也就睡了。”蒋爷说了一声:“有罪了。”放倒头,不多时竟自睡去。平山坐了多时,躺在床上,哪里睡得着,翻来复去整整地一夜不曾合眼。后来又听见官船上鸣锣开船,心里更觉难受。蒋爷也就惊醒,即唤船家收收,这里也就开船了。 这一日,平山在船上嗨声叹气,无精打彩,也不吃不喝,只是呆了地一般。到了日暮之际,翁大等将船藏在芦苇深处。 蒋爷夸道:“好所在,这才避风呢。”翁大等不觉暗笑。平山道:“我昨夜不曾合眼,今日有些困倦。我要先睡了。”蒋爷道:“尊兄就请安置罢,包管今夜睡得安稳了。”平山也不答言,竟自放倒头睡了。蒋平暗道:“按理应当救他。奈因他这样行为,无故地置巧娘于死地;我要救了他,叫巧娘也含冤于地下。莫若叫翁家弟兄把他杀了,与巧娘报仇。我再杀了翁家弟兄,与他报仇,岂不两全其美么?” 正在思索,只听翁大道:“兄弟,你了?我了?”翁二道:“有甚要紧?两个脓包,不管谁了,都使得。”蒋平暗道:“好了,来咧。”他便悄地出来,趴伏在舱房之上。见有一物,风吹摆动,原来是根竹杆,上面晾着件棉袄。蒋爷慢慢地抽下来,拢在怀内,往下偷瞧。见翁二持刀进舱,翁大也持刀把守舱门。忽听舱内竹床一阵乱响,蒋爷已知平山了结了。他却一长身将棉袄一抖,照着翁大头上放下来。翁大出其不意,不知何物,连忙一路混撕,也是活该,偏偏地将头裹住。蒋爷挺身下来,夺刀在手。翁大刚然露出头来,已着了利刃。蒋爷复又一刀,翁大栽下水去。翁二尚在舱内找寻瘦人,听得舱门外有响动,连忙回身出来,说:“大哥,那瘦蛮子不见了。”话未说完,蒋爷道:“我在这里。”哧,就将刀一颤,正戳在翁二咽喉之上。翁二嗳哟了一声,就两手一扎煞,一半截在舱内,一半截在舱外。蒋爷哈腰将发绺一揪,拉到船头一看,谁知翁二不禁戳,一下儿就死了。蒋爷将手一松,放在船头。便进舱内将灯剔亮,见平山扎手舞脚于竹床之上。蒋平暗暗地叹息了一番,便将平山的箱笼拧开,仔细搜寻,却有白银一百六十两。 蒋平道声“惭愧”,叫道:“平山呀,平山。这银子我却不是白使了你的,我到底给你报了仇了。你也应当谢我!”说罢,将银放在兜肚之内。算来蒋爷颇不折本,艾虎拿了他的一百两,他如今得了一百六十两,再加上雷震赠了二十两,利外利,倒多了八十两。这才算是好利息呢。 且说蒋爷从新将灯照了,通身并无血迹。他又将雷老儿给做的大衫折叠了,又把自己的湿衣(也早干了)折好,将平山的包袱拿过来,拣可用的打了包裹,收停当,出舱,用篙撑起船来。出了芦苇深处,奔至岸边,连忙提了包裹,套上大衫,一脚踏定泊岸,这一脚往后尽力一蹬,只见那船哧地滴溜一声,离岸有数步多远,飘飘荡荡,顺着水面去了。 蒋爷迈开大步,竟奔大路而行。此时,天光已亮,忽然刮起风来,扬土飞沙难睁二目。又搭着蒋爷一夜不曾合眼,也觉得乏了,便要找个去处歇息歇息。又无村庄,见前面有片树林,及至赶到跟前一看,原来是座坟头,院墙有倒塌之处。蒋爷心内想着:“进了围墙可以避风。”刚刚转过来,往里一望,只见有个小童,面黄肌瘦,满脸泪痕,正在那小树上拴套儿呢。 蒋平看了,嚷道:“你是谁家小厮,跑到我坟地里上吊来?这还了得吗!”那小童道:“我是小童,可怕什么呢?”蒋爷听了,不觉好笑道:“你是小童,原不怕。要是小童上吊,也就可怕了。”小童道:“若是这么说,我可上那树上死去才好呢?”说罢,将丝绦解下,转身要走。蒋平道:“那小童,你不要走。”小童道:“你这茔地不叫上吊,你又叫我做什么?” 蒋爷道:“你转身来,我有话问你。你小小年纪,为何寻自尽?来,来,来,在这边墙根之上,说与我听。”小童道:“我皆因活不得了,我才寻死呀。你要问,我告诉你。若是当死,你把这棵树让给我,我好上吊。”蒋爷道:“就是这等。你且说来我听。” 小童未语,先就落下泪来,把已往情由滔滔不断述了一遍。 说罢大哭。蒋爷听了,暗道:“看他小小年纪,倒是个有志气的。”便道:“你原来如此,我如今赠你盘费,你还死做什么呢?你有了盘费,还死不死呢?”小童道:“若有了盘费,我还死?我就不死了。真个的我这小命儿是盐换来的吗?”蒋爷回手在兜肚内摸出两个锞子,道:“这些,可以够了么?”小童道:“足以够了,只有使不了的。”连忙接过来,趴在地下磕头,道:“多谢恩公搭救,望乞留下姓名。”蒋平道:“你不要多问,急早快赴长沙要紧。”小童去后,蒋爷竟奔卧虎沟去了。不知小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 连升店差役拿书生 翠芳塘县官验醉鬼 且说蒋爷救了小童,竟奔卧虎沟而来。这是什么原故?小童到底说的什么?蒋爷如何就给银子呢?列位不知。此回书是为交待蒋平,这回把蒋平交代完了,再说小童的正文,又省得后来再为叙写。 蒋爷到了卧虎沟,见了沙员外,彼此言明。蒋爷已知北侠等上了襄阳,自己一想:“颜巡按同了五弟前赴襄阳,我正愁五弟没有帮手。如今北侠等既上襄阳,焉有不帮五弟之理呢? 莫若我且回转开封,将北侠现在襄阳的话回禀相爷,叫相爷再为打算。”沙龙又将艾虎留下的龙票当面交明白。蒋爷便回转东京。见了包相,将一切说明。包公即行奏明圣上,说欧阳春已上襄阳,必有帮助巡按颜查散之意。圣上听了大喜,道:“他行侠尚义,实为可嘉。”又钦派南侠展昭同卢方等四人,陆续前赴襄阳,俱在巡按衙门供职,俟襄阳平定后,务必邀北侠等一同赴京,再为升赏。此是后话,慢慢再表。 蒋平既已交代明白,返回头来再说小童之事。你道这小童是谁?原来就是锦笺。自施公子赌气离了金员外之门,乘在马上越想越有气,一连三日饮食不进,便病倒旅店之中。小童锦笺见相公病势沉重,即托店家请医生调治。诊了脉息,系郁闷不舒,受了外感,竟是夹气伤寒之症。开方用药。锦笺衣不解带,昼夜服侍。见相公昏昏沉沉,好生难受。又知相公没多余盘费,他又把艾虎赏的两锭银子换了,请医生抓药。好容易把施俊调治的好些了,又要病后的将养。偏偏的马又倒了一匹,正是锦笺骑的。他小孩子家心疼那马,不肯售卖,就托店家雇人掩埋。谁知店家悄悄地将马出脱了,还要合锦笺要工饭钱。 这明是欺负小孩子。再加这些店用房钱、草料麸子七折八扣,除了两锭银子之外,倒该下了五六两的账。锦笺连急带气,他也病了。先前还挣扎着服侍相公,后来施俊见他那个形景,竟是中了大病,慢慢地问他,他不肯实说。问得急了,他就哭了。 施俊心中好生不忍,自己便挣扎起来,诸事不用他服侍,得便倒要服侍锦笺。一来二去,锦笺竟自伏头不起,施俊又托店家请医生。医生道:“他这虽系传染,却比相公沉重,而且症侯耽误了,必须赶紧调治方好。”开了方子,却不走,等着马钱。施俊向柜上借,店东说我们垫不起。施俊没奈何,将衣服典当了,开发了马钱并抓药。到了无事,自己到柜上从新算账,方知锦笺已然给了两锭银子,就知是他的那两锭赏银。又是感激,又是着急。因瞧见马工饭银,便想起那马来了,就和店东商量,要卖马还账。店东乐得赚几两银子呢,立刻会了主儿,将马卖了。除了还账,刚刚的剩了一两头。施俊也不计较,且调治锦笺要紧。 这日,自己拿了药方,出来抓药。正要回店,却是集场之日,可巧遇见了卖粮之人,姓李名存,同着一人姓郑名申,正在那里吃酒。李存却认识施俊,连声唤道:“施公子那里去?为何形容消减了?”施俊道:“一言难尽。”李存道:“请坐,请坐。这是我的伙计郑中,不是外人,请道其详。”施俊无奈,也就入了座,将前后情由述了一番。李存听了道:“原来公子主仆都病了。却在哪个店里?”施俊道:“在西边连升店。” 李存道:“公子初愈,不必着急。我这里现有十两银子,且先拿去。一来调治尊管,二来公子也需好生将养。如不够了,赶到下集我再到店中送些银两去。”施生见李存一片志诚,赶忙站起,将银接过来,深深谢了一礼,也就提起药包要走。谁知郑申贪酒,有些醉了。李存道:“郑兄少喝些也好,这又醉了!别的罢了,你这银褡裢怎么好呢?”郑申醉言醉语道:“怕什么?醉了人,醉不了心。就是这一头二百两银子算了事了?我还拿得动,何况离家不远儿呢。”施生问道:“在哪里住?”李存道:“远却不远,往西去不足二里之遥,地名翠芳塘就是。”施生道:“既然不远,我却也无事,我就送送他何妨。”李存道:“怎敢劳动公子。偏偏地我要到粮行算账。 莫若还是我送了他回去,再来算账。”郑申道:“李贤弟,你胡闹么!真个的我就醉了么?瞧瞧我能走不能走?”说着话,一溜歪斜往西去了。李存见他如此,便托付施生道:“我就烦公子送送他罢,务必,务必。俟下集,我到店中再道乏去。” 施生道:“有甚要紧。只管放心,俱在我的身上。”说罢,赶上郑申,搭扶着郑申,一同去了。真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千不该,万不该,施生不应当送郑申。只顾应了李存,后来便脱不了干系。 且说郑申见施生赶来,说道:“相公,你干你的去,我是不相干的。”施生道:“那如何使得。我既受李伙计之托,焉有不送去之理呢?”郑申道:“我告诉相公说,我虽醉了,心里却明白,还带着都记得。相公,你不是与人家抓药吗?请问病人等着吃药,要紧不要紧?你只顾送我,你想想那个病人受得受不得?这是一。再者,我家又不远,常来常去,是走惯了的。还有一说,我那一天不醉?天天要醉,天天得人送,那得 用多少人呢?到咧,这不是连升店吗,相公请。你要不进店,我也不走了。”正说间,忽见小二说道:“相公,你家小主管找你呢。”郑申道:“巧咧,相公就请罢。”施生应允。郑申道:“结咧,我也走咧。” 施生进了店门,问锦笺,心内略觉好些。施生急忙煎了药,服侍锦笺吃了。果然夜间见了点汗,到了次日清爽好些。施生忙又托付店家请医生去。锦笺道:“业已好了,还请医生做什么?哪有这些钱呢?”施生悄悄地告诉他道:“你放心,不用发愁,又有了银两了。”便将李存之赠说了一遍。锦笺方不言语。不多时,医生来看脉开方,道:“不妨事了,再服两剂也就好了。”施生方才放心,仍然按方抓药,给锦笺吃了,果然见好。 过了两日,忽见店家带了两个公人,进来道:“这位就是施相公。”两个公人道:“施相公,我们奉太爷之命,特来请相公说话。”施生道:“你们太爷请我做什么呢?”公人道:“我们知道吗?相公到了那里就知道了。”施生还要说话,只见公人哗啷一声,掏出索来,拴上了施生,拉着就走了。把个锦笺只吓得抖衣而战。细想相公为着何事,竟被官人拿去?说不得只好扎挣起来,到县打听打听。 原来郑申之妻王氏因丈夫两日并未回家,遣人去到李存家内探问。李存说:“自那日集上散了,郑申拿了二百两银子,已然回去了。”王氏听了,不胜诧异,连忙亲自到了李存家,面问明白。现今人银皆无,事有可疑。他便写了一张状子。此处攸县所管,就在县内击鼓鸣冤,说李存图财害命,不知把他丈夫置于何地。县官即把李存拿在衙内,细细追问。李存方说出,原是郑申喝醉了,他烦施相公送了去了。因此派役前来,将施生拿去。到了衙内,县官方九成立刻升堂。把施生带上来一看,却是个懦弱书生,不象害人的形景。便问道:“李存曾烦你送郑申么?”施生道:“是。因郑申醉了,李存不放心,烦我送他。我却没送。”方令道:“他既烦你送去,你为何又不送呢?”施生道:“皆因郑申拦阻再三,他说他醉也是常醉,路也是常走,断断不叫送。因此我就回了店了。”方令道:“郑申拿的是什么?”施生道:“有个大褡裢,肩头搭着。里面不知是什么。李存见他醉了,曾说道:‘你这银褡裢要紧’。 郑申还说:‘怕什么,就是这一头二百两银子,算了事了’。 其实并没看见褡裢内是什么。”方令见施生说话诚实,问什么说什么,毫无狡辩推诿,不肯加刑,吩咐寄监,再行听审。 众衙役散去。锦笺上前问道:“拿我们相公,为什么事?” 衙役见他是个带病的小孩子,谁有工夫与他细讲,止于回答道:“为他图财害命。”锦笺吓了一跳,又问道:“如今怎么样呢?”衙役道:“好唠叨呵,怎么样呢!如今寄了监了。”锦笺听了寄监,以为断无生理,急急跑回店内,大哭了一场。仔细想来,必是县官断事不明。“前次我听见店东说,长沙新升来一位太守,甚是清廉,断事如神,我何不去到那里替主鸣冤呢?”想罢,看了看又无可典当的,只得空身出了店,一直竟奔长沙。不料自己病体初愈,无力行走,又兼缺少盘费,偏偏的又遇了大风,因此进退两难。一时越想越窄,要在坟茔上吊。 可巧遇见了蒋平,赠他白银两锭。真是钱为人之胆,他有了银子,立刻精神百倍。好容易赶赴长沙,写了一张状子,便告到邵老爷台下。 邵老爷见呈子上面有施俊的姓名,而且叙事明白清顺,立刻升堂,将锦笺带上来细问,果是盟弟施乔之子。又问:“此状是何人所写?”锦笺回道:“是自己写的。”邵老爷命他背了一遍,一字不差,暗暗欢喜,便准了此状。即刻行文到攸县,将全案调来。就过了一堂,与原供相符。县宰方令随后乘马来到禀见。邵老爷面问:“贵县审得如何?”方九成道:“卑职因见施俊不象行凶之人,不肯加刑,暂且寄监。”邵太守道:“贵县此案当如何办理呢?”方令道:“卑职意欲到翠芳塘查看查看,回来再为禀复。”邵老爷点头道:“如此甚好。”即派差役仵作,跟随方令到攸县。 来至翠芳塘,传唤地方。方令先看了一切地势,见南面是山,东面是道,西面有人家,便问:“有几家人家?”地方道:“八家。”方令道:“郑申住在哪里?”地方道:“就是西头那一家。”方令指着芦苇道:“这北面就是翠芳塘了?”地方道:“正是。”方令忽见芦苇深处乌鸦飞起,复落下去。方令沉吟良久,吩咐地方:“下芦苇去看来。”地方脱了鞋袜,进了芦苇。不多时,出来禀道:“芦苇塘之内,有一尸首。小人一人弄他不动。”方令又派差役二名下去,一同拉上来,叫仵作相验。仵作回道:“尸首系死后入水。脖项有手扣的伤痕。” 方令即传郑王氏辨认,果是他丈夫郑申。方令暗道:“此事需当如此。”吩咐地方将那七家主人,不准推诿,即刻同赴长沙候审。方令先就乘马到府,将郑申尸首禀明,并将七家邻舍带来,俱各回了。邵太守道:“贵县且请歇息。候七家到齐,我自有道理。”邵老爷将此事揣度一番,忽然计上心来。 这一日,七家到齐,邵老爷升堂入座。方令将七家人名单呈上。邵老爷叫带上来,不准乱跪,一溜排开,按着名单跪下。 邵老爷从头一个看起,挨次看完,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怨得他说,果然不差!”便对众人道:“你等就在翠芳塘居住么?”众人道:老爷道:“昨夜有冤魂告到本府案下,名姓已然说明。今既有单在此,本府只用朱笔一点,便是此人。”说罢,提起朱笔,将手高扬,往下一落,虚点一笔,道:“就是他,再无疑了。无罪的只管起去,有罪的仍然跪着。” 众人俱各起去。独有西边一人,起来复又跪下,自己犯疑,神色仓皇。邵老爷将惊堂木一拍,道:“吴玉,你既害了郑申,还想逃脱么?本府纵然宽你,那冤魂断然不放你的!快些据实招上来。”左右齐声喝道:“快招,快招!”不知吴玉招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长沙府施俊纳丫环 黑狼山金辉逢盗寇 话说邵老爷当堂叫吴玉据实招上来。吴玉道:“小……小……小人没有招……招的。”邵老爷吩咐:“拉下去打。”左右呐了一声喊,将吴玉拖翻在地,竹板高扬,打了十数板。 吴玉嚷道:“我招呀,我招!”左右放他起来,道:“快说,快说!”吴玉道:“小人原无生理,以赌为事。偏偏的时运不好,屡赌屡输。不用说别的,拿着打十湖说罢,我圆湖会,抓过张子满不了,倒中了别人碰漂湖。掷骰子,明明坐住了三幺两六,那一个骰子乱转,我赶着叫六,可巧来了个六,却把幺碰了个二,倒成个黑鼻子了。总说罢,东干东不着,西干西不着,要账堆了门。小人白日不敢出门来。那日天色将晚,小人刚然出来,就瞧着郑申晃里晃荡由东而来。我就追上前去,见他肩头扛着个褡裢,里面鼓鼓囊囊的。小人就和他借贷,谁知郑申不是个酒后开包的,他饶不借,还骂小人。小人一时气忿,将他尽力一推,噗哧咕咚就栽倒了。一个人栽倒了,怎么两声儿呢?敢则郑申喝成醉泡儿了,栽在地下噗哧地一声。倒是那大褡裢,摔在地下咕咚地一声。小人听得声音甚是沉重,知道里面必是资财,我就一屁股坐在郑申胸脯之上。郑申才待要嚷,我将两手向他咽喉一扣,使劲在地下一按,不大的工夫,郑申就不动了。小人把他拉入苇塘深处,以为此财是发定了,再也无人知晓。不想冤魂告到老爷台前。回老爷,郑申醉魔咕咚的,说的全是醉话,听不得呢。小人冤枉呀!”邵老爷问道:“你将银褡裢放在何处?”吴玉道:“那是二百两银子。小人将褡裢埋好,埋在缸后头了,分文没动。”邵老爷命吴玉画了招,带下去。即请县宰方令,将招供给他看了,叫方令派人将赃银起来,果然未动。即叫尸亲郑王氏收领。李存与翠芳塘住的众街坊释放回家。独有施生留在本府。吴玉定了秋后处决,派役押赴县内监收。方令一一领命,即刻禀辞回本县去了。 邵老爷退堂,来至书房,将锦笺唤进来,问道:“锦笺,你在施宅是世仆呀,还是新去的呢?”锦笺道:“小人自幼就在施老爷家。我们相公念书,就是小人伴读。”邵老爷道:“既如此,你家老爷相知朋友有几位,你可知道么?”锦笺道:“小人老爷有两位盟兄,是知己莫逆的朋友。”邵老爷道:“是哪两位?”锦笺道:“一位是作过兵部尚书的金辉金老爷,一位是现任太守邵邦杰邵老爷。”旁边书童将锦笺衣襟一拉,悄悄道:“大老爷的官讳,你如何浑说?”锦笺连忙跪倒:“小人实实不知,求大老爷饶恕。”邵老爷哈哈笑道:“老夫便是新调长沙太守的邵邦杰。金老爷如今已升了襄阳太守。” 锦笺复又磕头。邵老爷吩咐:“起来。本府原是问你,岂又怪你。”即叫书童拿了衣巾,同锦笺到外面与施俊更换。锦笺悄悄告诉施俊说:“这位太守就是邵老爷。方才小人已听邵老爷说,金老爷也升了襄阳府太守。施相公如若见了邵老爷,不必提与金老爷呕气一事,省得彼此疑忌。”施生道:“我提那些做什么?你只管放心。”就随了书童来至书房,锦笺跟随在后。 施生见了邵公,上前行礼参见。邵公站起相搀。施生又谢为案件多蒙庇佑。邵公吩咐看座,施生告坐。邵公便问已往情由,施生从头述了一遍。说至与金公呕气一节,改说:“因金公赴任不便在那里,因此小侄就要回家。不想行至攸县,我主仆便病了,生出这节事来。”邵公点了点头。说话间,饭已摆妥,邵公让施生用饭,施生不便推辞。饮酒之间,邵公盘诘施生学问,甚是渊博,满心欢喜,就将施生留在衙门居住,无事就在书房谈讲。因提起亲事一节,施生言:“家父与金老伯提过,因彼此年幼,尚未纳聘。”此句暗暗与佳蕙之言相符。 邵公听了大乐,便将路上救了牡丹的话一一说了。”如今有老夫作主,一个盟兄之女,一个盟弟之子,可巧侄男侄女皆在老夫这里,正好成其美事。”施俊到了此时也就难以推辞。 邵公大高其兴,来到后面与夫人商量,叫夫人办理牡丹的内务,算是女家那边。邵公办理施生的外事,算是男家那边的。 夫人也自欢喜,连三位小姐也替假小姐忙个不了。惟有佳蕙暗暗伤感,到了无人时,想起小姐溺水之苦,不由地泪流满面。 夫人等以为她父母不在跟前,她伤心也是情理,当然倒可怜她,劝慰了多少言语,并嘱咐三位小姐不准耍笑打趣她。 到了佳期已近,本府阖署官员皆知太守有此义举,无不钦敬,俱各备了礼来贺喜。邵公难以推辞,只得斟酌收礼,当受的受,当璧的璧。是日却大排筵宴,请众官员吃喜酒,热闹非常。把个施生打扮得花团锦簇:Κ众官员见了无不称赞。就在衙门的东跨所做了新房,到了吉时,将二人双双送了过去,成就百年之好。诸事已毕之后,邵老爷亲笔写了两封书信,差两人送信:一名丁雄,送金公之信;一名吕庆,送施老爷之信,务必当面投递。二人分投送信去了。 这日,施生正在书房看书,叫锦笺去后面取东西。锦笺来至后面,心中暗道:“自那日随着众人磕头道喜,我却没瞧见新奶奶什么模样。今日倒要留神瞧瞧。”谁知丫环正给新娘子烹茶去了,锦笺唤了一声无人,他便来在院内。可巧佳蕙却在廊下用扇儿逗鹦鹉呢。猛见了锦笺,她把扇子一遮,连忙要转回屋内。哪知锦笺眼快,早认出是佳蕙来,暗道:“好呀,敢则是她呀!见了我,竟把扇子算个小围幕。她如今有了官诰了。”便高声说了一个“佳”字,新娘已将扇子撤下,连连摆手道:“兄弟不要高声!”锦笺便问:“你为何来到这里?” 佳蕙便将做事不密,叫老爷知道了,如何逼勒小姐自尽,如何奶母定计上唐县,如何遇了贼船生生地把个小姐投水死了,自己如何被邵老爷搭救就冒了小姐之名,如今闹得事已做成。 “求兄弟千万不要泄漏。只要你暗暗打听,倘或小姐投水未死,作姐姐的必要成全他二人之事,决不负主仆的情肠。我如今虽居此位,心实不安,也不过虚左以待之意。”锦笺见她如此,笑道:“言虽如此,如今名分攸关,况且与你磕头见礼,你就腆然受之,未免太过!”佳蕙道:“事已如此,叫我无可如何。再者,你是兄弟,我是姐姐,难道受不起你一拜么?你若不依,我再给你拜上两拜。”就福了两福。锦笺再也没的说了。又见丫环烹茶而来,佳蕙连忙进屋内去了。锦笺向丫环要了东西,回到书房。见了施生,他却一字不提。从此知道新娘是假小姐,他就暗暗访查真小姐的下落。 且说丁雄与金公送信,从水面迎来,已见有官船预备。问时,果是迎接襄阳太守的。丁雄打听了打听,说金太守由枯梅岭起旱而来。他便弃舟乘马,急急赶至枯梅岭。先见有驮轿行李过去,知是金太守的家眷;后面方是太守乘马而来。丁雄下马抢步上前,请安禀道:“小人丁雄,奉家主邵老爷之命,前来投书。”说罢,将书信高高举起。金太守将马拉住,问了邵老爷起居。丁雄站起,一一答毕,将书信递过。金太守伸手接书,却问道:“你家太太好?小姐们可好?”丁雄一一回答。 金公道:“管家乘上马罢。俟我到驿再答回信。”丁雄退后,一抖丝缰上了马,就在金公后面跟随。见了金福禄等,彼此道辛苦。套叙言语,俱不必细表。 且说金公因是邵老爷的书信,非比寻常,就在马上拆看。 见前面无非请安想念话头,看到后面有施俊与牡丹完婚一节,心中一时好生不乐,暗道:“邵贤弟做事荒唐!儿女大事,如何硬作主张?倒遂了施俊那畜生的私欲。此事太欠斟酌。” 却又无可如何,将书信折叠折叠,揣在怀内。丁雄虽在后面跟随,却留神瞧。以为金公见了书信,必有话面问,谁知金公不但不问,反觉得有些不乐的光景。丁雄暗暗纳闷。 正走之间,离赤石崖不远,见无数的喽罗排开,当中有个黄面金睛,浓眉凹脸,颔下满部绕丝的黄须(无怪绰号金面神),坐下骑着一匹黄骠马,手中拿着两根狼牙棒,雄赳赳,气昂昂,在那里等候。金公早已看见,不知山贼是何主意。猛见丁雄伏身撒马过去。话语不多,山贼将棒一举,连晃两晃,上来了一群喽罗,鹰拿燕雀,将丁雄拖翻下马,捆了。金公一见,暗说:“不好!”才待拨转马头,只见山贼忽喇喇跑马过来,一声咤叱道:“俺蓝骁特来请太守上山叙话。”说罢,将棒往后一摆,喽罗蜂拥上前,拉住金公坐下嚼环,不容分说,竟奔山中去了。金福禄等见了,谁敢上前,唿地一声,大家没命地好跑。 且说蓝骁邀截了金公,正然回山。只见葛瑶明飞马近前来,禀道:“启大王:小人奉命劫掠驮轿,已然到手。不想山凹蹿出一只白狼,后面有三人追赶,却是卧虎沟的沙员外带领孟杰、焦赤。三人见小人劫掠驮轿,心中不忿,急急上前,将喽罗赶散,仍将驮轿夺去,押赴庄中去了。”蓝骁听了大怒,道:“沙龙欺我太甚!”吩咐葛瑶明押解金公上山,安置妥帖,急急带喽罗前来接应。葛瑶明领命,只带数名喽罗,押解金公、丁雄上山,其余俱随蓝骁来至赤石崖下。 早见沙龙与孟杰二人迎将上来。蓝骁道:“沙员外,俺待你不薄,你如何管俺的闲事。”沙龙道:“非是俺管你的闲事,只因听见驮轿内哭得惨切,母子登时全要自尽,俺岂有不救死之理。”蓝骁道:“员外不知,俺与金太守素有仇隙,知他从此经过,特特前来邀截。方才已然擒获上山。忽听葛瑶明说员外将他家眷抢夺回庄,不知是何主意?”沙龙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金太守乃国家四品黄堂,你如何擅敢邀截?再者,你与太守有仇,却与他家眷何干?依俺说,莫若你将太守放下山来,交付与俺,俺与你在太守跟前说个分上,置而不理,免得你吃罪不起。”蓝骁听了,一声怪叫:“嗳呀,好沙龙!你真欺俺太甚,俺如今和你誓不两立!”说罢,催马抡棒打来。 沙龙扯开架式抵敌,孟杰帮助相攻。蓝骁见沙、孟二人步下蹿跃,英勇非常,他便使个暗令,将棒往后一摆,众喽罗围裹上来。沙龙毫不介意,孟杰漠不关心,一个东指西杀,一个南击北搠。二人杀够多时,谁知喽罗益发多了,筐箩圈般将沙龙、孟杰困在当中,二人渐渐地觉得乏了。 原来葛瑶明将金公解入山中,招呼众多喽罗下山。他却指拨喽罗层层叠叠的围裹,所以人益发多了。正在分派,只见那边来了个女子,仔细打量,却是前次打野鸡的。他一见了,邪念陡起,一催马迎将上来,道:“娇娘往哪里走?”这句话刚然说完,只听弓弦响处,这边葛瑶明眼睛内咕唧地一声,一个铁丸打入眼眶之内,生生把个眼珠儿挤出。葛瑶明“哎哟”一声,栽下马来。 原来焦赤押解驮轿到庄,叫凤仙、秋葵迎接进去,告诉明白,说蓝骁现领喽罗在山中截战。凤仙姐妹听了,甚不放心,就托张妈妈在里头照料,他等随焦赤前来救应沙龙。在路上言明,焦赤从东杀进,凤仙姐妹从西杀进。不料,刚然上山就被葛瑶明看见,催马迎来。秋葵眼快嘴急,叫声:“姐姐,前日抢野鸡的那厮又来了。”凤仙道:“妹妹不要忙,待我打发他。前次手下留情,打在他眉攒中间,是个二龙戏珠。如今这厮又来,可要给他个‘唤虎出洞位自想想:葛瑶明眉目之间有多大的地方,搁得住闹个龙虎斗么?这也是他贪淫好色之报。从马上栽了下来,秋葵赶上,将铁棒一扬,只听拍地一声,葛瑶明登时了账,琉璃珠儿砸碎了。未知她姐妹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 沙龙遭困母女重逢 智化运筹弟兄奋勇 且说凤仙、秋葵从西杀来。只见秋葵抡开铁棒乒乒梆梆一阵乱响,打得喽罗四分五落。凤仙拽开弹弓,连珠打出,打得喽罗东躲西藏。忽又听东边呐喊,却是焦赤杀来,手托钢叉,连嚷带骂。里面沙龙、孟杰见喽罗一时乱散,他二人奋勇往外冲突。里外夹攻,喽罗如何抵挡得住,往左右一分,让开一条大路。却好凤仙、秋葵接住沙龙,焦赤却也赶到,彼此相见。 沙龙道:“凤仙,你姐妹到此做甚?”秋葵道:“闻得爹爹被山贼截战,我二人特来帮助。”沙龙才要说话,只听山岗上咕噜噜鼓声如雷,所有山口外镗镗镗锣声震耳,又听人声呐喊:“拿呀,别放走了沙龙呀!”“大王说咧,不准放冷箭呀,务要生擒呀!”“姓沙的,你可跑不了啦!各处俱有埋伏呀,快些早些投降!”沙龙等听了,不由地骇目惊心。 你道如何?原来蓝骁暗令喽罗围困沙龙,只要诱敌,不准交锋。心想把他奈何乏了,一鼓而擒之,将他制服,作为自己的膀臂;故此他在高山岗上张望。见沙龙二人有些乏了,满心欢喜。惟恐有失,又叫喽罗上山,调四哨头领,按山口埋伏,如听鼓响,四面锣声齐鸣,一齐呐喊,惊吓于他。那时再为劝说,断无不归降之理。猛又见东西一阵披靡,喽罗往左右一分,已知是沙龙的接应。他便擂起鼓来,果然各山口响应,呐喊扬威,声声要拿沙龙。他在高岗之上挥动令旗,沙龙投东他便指东,沙龙投西他便指西。沙龙父女同孟,焦二人跑够多时,不是石如骤雨,就是箭似飞蝗,毫无一个对手厮杀之人。跑来跑去并无出路,只得五人团聚一处,歇息商酌。 且不言沙龙等被困。再说卧虎庄上自焦赤押了驮轿进庄,所有渔猎众家的妻女皆知救了官儿娘子来,谁不要瞧瞧官儿娘子是什么模样,全当做希希罕儿一般。你来我去,只管频频往来,却不敢上前,止于偷偷摸摸,扒扒窗户,或又掀掀帘子。 及到人家瞧见他,他又将身一撤,直似偷油吃的耗子一般。倒是张立之妻李氏,受了凤仙之托,极力的张罗,却又一人张罗不过来,应酬了何夫人,又应酬小相公金章,额外还要应酬丫环仆妇,觉得累得很。出来便向众妇人道:“众位大妈、婶子,你们与其在这里张的望的,怎的不进去看看呢?陪着说说话儿,我也有个替换儿。”众人也不答言,也有摆手儿的,也有摇头儿的,又有扭扭捏捏躲了的,又有咭咭咕咕笑了的。李氏见了这番光景,赌气子转身进了角门。 原来角门以内就是跨所。当初凤仙、秋葵曾说过,如若房屋盖成,也不准张家姐姐搬出,故此张立夫妇带同牡丹,仍在跨所居住。李氏见了牡丹道:“女儿,今有员外救了官儿娘子前来。妈妈一人张罗不过来,别人都不敢上前,女儿敢去也不敢呀?你若敢去,妈妈将你带过去,咱娘儿两个也有个替换。 你不愿意就罢。”牡丹道:“母亲,这有什么呢。孩儿就过去。”李氏欢喜道:“还是女儿大方。你把那头儿抿抿,把大褂子罩上。我这里烹茶,你就端过去。”牡丹果然将头儿整理整理,换衣系裙。 不多时,李氏将茶烹好,用茶盘托来,递与牡丹。见牡丹抿得头儿光光油油的,衬着脸儿红红白白的,穿着件翠森森的衫儿,系着条青簇簇裙儿,真是娇娇娜娜,袅袅婷婷。虽是布裙荆钗,胜过珠围翠绕。李氏看了,乐得眉开眼笑,随着出了角门。众妇女见了,一个个低言悄语,接耳交头。这个道:“大妗子,你看呀,张奶奶又显摆她闺女呢。”那个道:“二娘儿,你听罢,看她见了官儿娘子,说些吗耶,咱们也学些见识。”说话间,李氏上前将帘掀起,牡丹端定茶盘,轻移莲步,至屋内慢闪秋波一看,觉得肝连胆一阵心酸。忽听小金章说道:“嗳呀,你不是我牡丹姐姐么?想煞兄弟了!”跑过来抱膝跪倒。牡丹到了此时,手颤腕软,当啷啷茶杯落地,将金章抱住,瘫软在地。何氏夫人早已向前搂住牡丹,“儿”一声,“肉”一声,叫了半日,“哇”地一声方哭出来了,真是悲从中心出。慢说他三人泪流满面,连仆妇、丫环无不拭泪,在旁劝慰。窗外的田妇村姑不知为着何事,俱各纳闷。独有李氏张妈愣柯柯的,劝又不是,不劝又不是,好容易将她母女三人搀起。 何氏夫人一手拉住牡丹,一手拉住了金章,哀哀切切地一同坐了,方问与奶公奶母赴唐县如何至此。牡丹哭诉遇难情由。 刚说至张公夫妇捞救,猛听得李氏放声哭道:“嗳呀,可坑了我了!”她这一哭,比方才她母女姐弟相识犹觉惨切。她想:“没有儿女的,怎生这样的苦法?索性没有也倒罢了,好容易认着一个,如今又被本家认去。这以后可怎么好?”越想越哭,越哭越痛,张着瓢大的嘴,扯着喇叭似的嗓子,好一场大哭。 何氏夫人感念她救女儿之情,将她搀了过来,一同坐了,劝慰多时。牡丹又说:“妈妈只管放心,决不辜负厚恩。”李氏方住了声。 金章见他姐姐穿的是粗布衣服,立刻磨着何氏夫人要他姐姐的衣服。一句话提醒了李氏,即到跨所取衣服。见张立拿茶叶要上外边去,李氏道:“大哥,那是给人家的女儿预备的茶叶,你为何拿出去?”张立道:“外面来了多少二爷们,连杯茶也没有。说不得只好将这茶叶拿出。你如何又说人家女儿的话呢?”李氏便将方才母女相认的话说了。张立听了,也无可如何,且先到外面张罗。张立来至厅房,众仆役等见了道谢。 张立急忙烹茶。 忽见庄客进来,说道:“你等众位在此厅上坐不得了,且至西厢房吃茶罢。我们员外三位至厚的朋友到了。”众仆役听了,俱各出来躲避。只见外面进来了三人,却是欧阳春、智化、丁兆蕙。原来他三人到了襄阳,探听明白。赵爵立了盟书,恐有人盗取,关系非浅,因此盖了一座冲霄楼,将此书悬于梁间,下面设了八卦铜网阵,处处设了消息,时时有人看守。原打算进去探访一番,后来听说圣上钦派颜大人巡按襄阳,又是白玉堂随任供职。大家计议,莫若仍回卧虎沟与沙龙说明,同去辅佐巡按,帮助玉堂,又为国家,又尽朋情,岂不两全其美。因此急急赶回来了。 来至庄中,不见沙龙。智化连忙问道:“员外哪里去了?” 张立将救了太守的家眷,蓝骁劫战赤石崖,不但员外与孟、焦二位去了,连两位小姐也去了,打算救应,至今未回。智化听了,说道:“不好!此事必有舛错,不可迟延。欧阳兄与丁贤弟务要辛苦辛苦。”丁二爷道:“叫我们上何方去呢?”智化道:“就解赤石崖之围。”丁二爷道:“我与欧阳兄都不认得,如何是好?”张立道:“无妨,现有史云,他却认得。”丁二爷道:“如此,快唤他来。”张立去不多时,只见来了七人,听说要上赤石崖,同史云全要去的。智化道:“很好。你等随了二位去罢,不好逞强好勇,只听吩咐就是了。欧阳兄专要擒获蓝骁。丁贤弟保护沙兄父女。我在庄中防备贼人分兵抢夺家属。”北侠与丁二官人急急带领史云七人,直奔赤石崖去了。 这里,智化叫张立进内,安慰众女眷人等,不必惊怕,惟恐有着急欲寻自尽等情。又吩咐众庄客:“前后左右探听防守,倘有贼寇来时,不要声张,暗暗报我知道,我自有道理。”登时把个卧虎庄主张的井井有条。可见他料事如神,机谋严密。 且说北侠等来至赤石崖的西山口,见有许多喽罗把守。这北侠招呼众人,道:“守汛喽罗听真:俺欧阳春前来解围,快快报与你家山主知道。”西山口的头领不敢怠慢,连忙报与蓝骁。蓝骁问道:“来有多少人?”头领道:“来了二人,带领庄丁七人。”蓝骁暗道:“共有九人,不打紧。好便好,如不好时,连他等也困在山内,索性一网打尽。”想罢,传与头领,叫把他等放进山口。早见沙龙等正在那里歇息。彼此相见,不及叙语。北侠道:“俺见蓝骁去。丁贤弟小心呀!”说罢,带了七人奔至山岗。蓝骁迎了下来,问道:“来者何人?”北侠道:“俺欧阳春,特来请问山主,今日此举是为金太守呀,还是为沙员外呢?”蓝骁道:“俺原是为擒拿太守金辉,却不与沙员外相干。谁知沙员外从我们头领手内将金辉的家眷抢去不算,额外还要和我要金辉。这不是沙员外欺我太甚么!所以将他困住,务要他归附方罢。”北侠笑道:“沙员外何等之人,如何肯归附于你?再者,你无故的截了皇家的四品黄堂,这不成了反叛了么?”蓝骁听了,大怒道:“欧阳春,你今此来,端得为何?”北侠道:“俺今特来拿你!”说罢,抡开七宝刀,照腿砍来。蓝骁急将铁棒一迎。北侠将手往外一削,噌地一声将铁棒狼牙削去。蓝骁暗说:“不好!”又将左手铁棒打来。 北侠尽力往外一磕,又往外一削,迎的力猛,蓝骁觉得从手内夺的一般,飕地一声连磕带削,棒已飞出数步以外。蓝骁身形晃了两晃。北侠赶步,纵身上了蓝骁的马后,一伸左手攥住他的皮腰带,将他往上一提,蓝骁已离鞍心。北侠将身一转,连背带扛,往地下一跳,右肘把马跨一捣,那马咴地一声,往前一蹿。北侠提着蓝骁,一松手,咕咚一声栽倒尘埃。史云等连忙上前擒住,登时捆缚起来。 此一段北侠擒蓝骁,迥与别书不同,交手别致,迎逢各异。 至于擒法更觉新奇。虽则是失了征战的规矩,却正是侠客的行藏,一味的巧妙灵活,决不是卤莽灭裂,好勇斗狠那一番的行为。 且说丁兆蕙等早望见高岗之上动手,趁他不能挥动令旗,失却眼目,大家奋勇杀奔西山口来。头领率领喽罗,如何抵当得住一群猛虎?发了一声喊,各自逃出去了。丁兆蕙独自一人擎刀把住山口,先着凤仙、秋葵回庄,然后沙龙与兆蕙复又来到高岗。 此时北侠已追问蓝骁,金太守在于何处。蓝骁只得说出已解山中,即着喽罗将金辉、丁雄放下山来。北侠就着史云带同金太守先行回庄。至西山口,叫孟、焦二人也来押解蓝骁,上山剿灭巢穴去了。要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 见牡丹金辉深后悔 提艾虎焦赤践前言 且说史云引着金辉、丁雄来到庄中。庄丁报与智化。智化同张立迎到大厅之上。金太守并不问妻子下落如何,惟有致谢搭救自己之恩。智化却先言夫人、公子无恙,使太守放心。略略吃茶,歇息歇息,即着张立引太守来到后面,见了夫人、公子,此时凤仙姊妹已知母女相认,正在庆贺。忽听太守进来,便同牡丹上跨所去了。 这些田妇村姑,谁不要瞧瞧大老爷的威严。不多时,见张立带进一位戴纱帽的,翅儿缺少一个;穿着红袍,襟子搭拉半边;玉带系腰,因揪折闹得里出外进;皂靴裹足不合脚,弄得底绽帮垂;一部苍髯,探得上头扎煞下头卷;满面尘垢,抹得左边漆黑右边黄。初见时,只当做走会的扛箱官,细瞧来,方知是新印的金太守。众妇女见了这狼狈的形状,一个个抿着嘴儿嘻笑。夫人、公子迎出屋来,见了这般光景,好不伤惨。金章上前请安,金公拉起,携手来至屋内。金公略述山王邀截的情由。 何氏又说恩公搭救的备细。夫妻二人又是嗟叹,又是感激。忽听金章道:“爹爹,如今却有事中之喜了。”太守问道:“此话怎讲?”何氏安人便将母女相认的事说出。太守诧异道:“岂有此理!难道有两个牡丹不成?”说罢,从怀中将邵老爷书信拿出,递给夫人看了。何氏道:“其中另有别情。当初女儿不肯离却闺阁,是乳母定计,将佳蕙扮做女儿,女儿改了丫环。不想遇了贼船,女儿赴水倾生。多亏了张公夫妇捞救,认为义女。老爷不信,请看那两件衣服。方才张妈妈拿来,是当初女儿投水穿的。”金公拿起一看,果是两件丫环服色,暗暗忖度,道:“如此看来,牡丹不但清洁,而且有智,竟能保金门的脸面,实属难得。”再一转想:“当初手帕金鱼原从巧娘手内得来,焉知不是那贱人作弄的呢?就是书箱翻出玉钗,我看施生也并不惧怕,仍然一团傲气。仔细想来,其中必有情弊。 是我一时着了气恼,不辨青红皂白,竟把他二人委屈了。”再想起逼勒牡丹自尽一节,未免太狠,心中愧悔难禁。便问何氏道:“女儿今在哪里?”何氏道:“方才在这里。听说老爷来了,她就上她干娘那边去了。”金公道:“金章,你同丫环将你姐姐请来。” 金章去后,何氏道:“据我想来,老爷不见女儿倒也罢了。惟恐见了时,老爷又要生气。”金公知夫人话内有讥诮之意,也不答言,止于付之一笑。只见金章哭着回来,道:“我姐姐断不来见爹爹,说惟恐爹爹见了又要生气。”金公哈哈笑道:“有其母,必有其女。无奈何,烦夫人同我走走如何?”何氏见金公如此,只得叫张妈妈引路,老夫妻同进了角门,来到跨所之内。凤仙姐妹知道太守必来,早已躲避。只见三间房屋,两明一暗,所有摆设颇颇的雅而不俗。这俱是凤仙在这里替牡丹调停的。张李氏将软帘掀起,道:“女儿,老爷亲身看你。” 金公便进屋内,见牡丹面里背外,一言不答。金公见女儿的梳妆打扮,居然的布裙荆钗,回想当初珠围翠绕,不由地痛澈肺腑,道:“牡丹我儿,是为父的委屈了你了!皆由当初一时气恼,不加思索,无怪女儿着恼。难道你还嗔怪爹爹不成?你母亲也在此,快些见了罢!”张妈妈见牡丹端然不动,连忙上前,道:“女儿,你乃明理之人,似此非礼,如何使得?老爷太太是你生身父母尚且如此,若是我夫妻得罪了你,那时岂不更难乎为情了么?快些下来叩拜老爷罢。”此时牡丹已然泪流满面,无奈下床,双膝跪倒,口称:“爹爹,儿有一言告禀。孩儿不知犯了何罪,致令爹爹逼孩儿自尽。如今现为皇家太守,倘若遇见孩儿之事,爹爹断理不清,逼死女子是小事,岂不与德行有亏?孩儿无知顶撞,望乞爹爹宽宥。”金公听了,羞得面红过耳,只得赔笑将牡丹搀起,道:“我儿说得是,以后爹爹诸事细心了。以前之事,全是爹爹不是,再休提起了。”又向何氏道:“夫人,快些与女儿将衣服换了。我到前面致谢致谢恩公去。”说罢,抽身就走。张立仍然引至大厅。智化对金公道:“方才主管带领众役们来央求于我,惟恐大人见责,望乞大人容谅。”金公道:“非是他等无能,皆因山贼凶恶,老夫怪他们则甚?”智化便将金福禄等唤来,与老爷磕头。众人又谢了智爷。智爷叫将太守衣服换来。 只见庄丁进来报道:“我家员外同众位爷们到了。”智化与张立迎到庄门。刚到厅前,见金公在那里立等,见了众人,连忙上前致谢。沙龙见了,便请太守与北侠进厅就座。智化问剿灭巢穴如何。北侠道:“我等押了蓝骁入山,将辎重俱散与喽罗,所有寨棚全行放火烧了。现时把蓝骁押来,交在西院,叫众人看守。特请太守老爷发落。”太守道:“多承众位恩公的威力。既将贼首擒获,下官也不敢擅专。俟到任所,即行具折连贼首押赴东京,交到开封府包相爷那里,自有定见。”智化道:“既如此,这蓝骁倒要严加防范,好好看守,将来是襄阳的硬证。”复又道:“弟等三人去而复返者,因听见颜大人巡按襄阳,钦派白五弟随任供职。弟等急急赶回来,原欲会同兄长,齐赴襄阳,帮助五弟共襄此事。如今既有要犯在此,说不得必须耽迟几日工夫。沙兄长、欧阳兄、丁贤弟,大家俱各在庄,留神照料蓝骁,惟恐襄阳王暗里遣人来盗取,却是要紧的。就是太守赴任,路上也要仔细。若要小弟保护,随同前往,一到任所,急急具折。俟折子到时,即行将蓝骁押赴开封。诸事已毕,再行赶到襄阳,庶乎予事有益。不知众位兄长以为何如?”众人齐声道:“好。就是如此。”金公道:“只是又要劳动恩公,下官心甚不安。”说话间,酒筵设摆齐备,大家入座饮酒。 只见张立悄悄与沙龙附耳。沙龙出席,来至后面,见了凤仙、秋葵,将牡丹之事一一叙明。沙龙道:“如何?我看那女子举止端方,决不是村庄的气度,果然不错。”秋葵道:“如今牡丹姐姐不知还在咱们这里居住,还是要随任呢?”沙龙道:“自然是要随任,跟了他父母去。岂有单单把他留在这里之理呢?”秋葵道:“我看牡丹姐姐他不愿意去,如今连衣服也不换,仿佛有甚么委屈似的,擦眼抹泪的。莫若爹爹问问太守,到底带了他去不带他去,早定个主意为是。”沙龙道:“何必多此一问。那有他父母既认着了,不带了去,还把女儿留在人家的道理?这都是你们贪恋难舍,心生妄想之故。我不管你,牡丹姐姐如若不换衣服,我惟你二人是问。少时我同太守还要进来看呢。”说罢,转身上厅去了。 凤仙听了,低头不语。惟有秋葵,将嘴一咧,哇地一声,哭着奔到后面。见了牡丹,一把拉住,道:“嗳呀!姐姐吓,你可快走了!我们可怎么好呀?”说罢,放声痛哭。牡丹也就陪哭起来了。众人不知为着何故。随后凤仙也就来了,将此事说明,大家这才放了心了。 何氏夫人过来,拉着秋葵道:“我的儿,你不要啼哭。你舍不得你的姐姐,哪知我心里还舍不得你呢!等着我们到了任所,急急遣人来接你。实对你说,我很爱你这实心眼儿,为人憨厚。你若不憎嫌,我就认你为干女儿,你可愿意么?”秋葵听了,登时止住泪,道:“这话果真么?”何氏道:“有什么不真呢?”秋葵便立起身来,道:“如此,母亲请上,待孩儿拜见。”说罢,立时拜下去。何氏夫人连忙搀起。凤仙道:“牡丹姐姐,你不要哭了,如今有了傻妹子了。”牡丹噗哧地一声,也笑了。凤仙道:“妹子。你只顾了认母亲,方才我爹爹说的话,难道你就忘了么?”秋葵道:“我何尝忘了呢!” 便对牡丹道:“姐姐,你将衣服换了罢。我爹爹说了,如若不换衣服,要不依我们俩呢!你若拿着我当亲妹妹,你就换了。 你若瞧不起我。你就不换。”张妈妈也来相劝。凤仙便吩咐丫环道:“快拿你家小姐的簪环衣服来。”彼此撺掇,牡丹碍不过脸去,只得从新梳洗起来。凤仙、秋葵在两边,一边一个观妆。见丫环仆妇服侍的全有规矩款式,暗暗地羡慕。不多时梳妆已毕,换了衣服,更觉鲜艳非常。牡丹又将簪珥赠了凤仙姊妹许多,二人深谢了。 且说沙龙来到厅上,复又执壶斟酒。刚然坐下,只见焦赤道:“沙大哥,今日欧阳兄、智大哥俱在这里,前次说的亲事,今日还不定规么?”一句话说的也有笑的,也有怔的。怔的,因不知其中之事体,此话从何说起;笑的,是笑他性急,粗莽之甚。沙龙道:“焦贤弟,你忙什么?为儿女之事,何必在此一时呢?”焦赤道:“非是俺性急。明日智大哥又要随太守赴任,岂不又是耽搁呢?还是早些定规了的是。”丁二爷道:“众位不知,焦二哥为的是早些定了,他还等着吃喜酒呢!”焦赤道:“俺单等吃喜酒?这里现放着酒,来来来,咱们且吃一杯。”说罢,端起来一饮而尽。大家欢笑快饮。酒饭已毕,金公便要了笔砚来,给邵邦杰细细写了一信。连手帕并金鱼、玉钗,俱各封固停当,当面交与丁雄,叫他回去就托邵邦杰将此事细细访查明白。赏了丁雄二十两银子,即刻起身赶赴长沙去了。 沙龙此时已到后面。秋葵将何氏夫人认为干女儿之事说了,又说牡丹小姐已然换了衣服,还要请太守与爹爹一同拜见。沙龙便来到厅上请了金公,来到后面。牡丹出来先拜谢了沙龙。 沙龙见牡丹花团锦簇,真不愧千金的态度,满心欢喜。牡丹又与金公见礼,金公连忙搀起。见牡丹依然是闺阁装扮,虽然欢喜,未免有些凄惨。牡丹又带了秋葵与义父见礼。金公连忙叫牡丹搀扶。沙龙也就叫凤仙见了。金公又致谢沙龙:“小女在此打扰,多蒙兄长与二位侄女照拂。”沙龙连说:“不敢。” 他等只管亲的干的,见父认女,旁边把个张妈妈瞅得眼儿热了,眼眶里不由地流下泪来,用绢帕左擦右擦。早被牡丹看见,便对金公道:“孩儿还有一事告禀。”金公道:“我儿有话只管说来。”牡丹道:“孩儿性命多亏了干爹、干娘搭救,才有今日。而且老夫妻无男无女,孤苦只身,求爹爹务必将他老夫妻带到任上,孩儿也可以稍为报答。”金公道:“正当如此,我儿放心。就叫他老夫妻收收,明日随行便了。”张妈妈听了,这才破涕为笑。 沙龙又同金公来到厅上。金公见设筵丰盛,未免心甚不安。 沙龙道:“今日此筵,可谓四喜俱备。大家坐了,待我说来。” 仍然太守首座,其次北侠、智公子、丁二官人、孟杰、焦赤,下首却是沙龙与张立。焦赤先道:“大哥快说四喜。若说是了:“有一喜俺喝一碗如何?”沙龙道:“,太守今日一家团聚,又认了小姐,这个喜如何?”焦赤道:“好,可喜可贺!俺喝这一碗。快说第二。”沙龙道:“这第二,就是贤弟说的了,今日凑着欧阳兄、智贤弟在此,就把女儿大事定规了。从此咱三人便是亲家了,一言为定。所有纳聘的礼节,再说。” 焦赤道:“好呀,这才痛快呢!这二喜,俺要喝两碗:一碗陪欧阳兄、智大哥,一碗陪沙兄长。你三人也要换杯儿才是。” 说得大家笑了。果然北侠、智公子与沙员外彼此换杯。焦赤已然喝了两碗。沙龙道:“三喜是明日太守荣任高升。这就算饯行的酒席,如何?”焦赤道:“沙兄长会打算盘,一打两副成,也倒罢了。俺也喝一碗。”孟杰道:“这第四喜不知是什么?倒要听听。”沙龙道:“太守认了小女为女,是干亲家,欧阳兄与智贤弟定了小女为媳,是新亲家,张老丈认了太守的小姐为女,是新亲家。通盘算来,今日乃我们三门亲家大会齐儿,难道算不得一喜么?”焦赤听了,却不言语,也不饮酒。丁二爷道:“焦二哥,这碗酒为何不喝?”焦赤道:“他们亲家闹他们的亲家,管俺什么相干?这酒俺不喝。”丁二爷道:“焦二哥,你莫要打不开算盘。将来这里的侄女儿过了门时,他们亲家爹对亲家爷,咱们还是亲家叔叔呢。”说得大家全笑了,彼此欢饮。饭毕之后,大家歇息。 到了次日,金太守起身,智化随任。独有凤仙、秋葵与牡丹三人痛哭,不忍分别,好容易方才劝止。智化又谆谆嘱咐,好生看守蓝骁,俟折子到时,即行押解进京。北侠又提拔智化,一路小心。大家珍重,执手分别。上任的上任,回庄的回庄,俱各不表。要知后文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回 探形踪王府遣刺客 赶道路酒楼问书童 且说小侠艾虎,自离了卧虎沟,要奔襄阳。他因在三日未曾饮酒,头天就饮了个过量之酒,走了半天就住了。次日也是如此。到了第三十日,猛然省悟,道:“不好!若要如此,岂不又象上卧虎沟一样么?倘然再要误事,那就不成事了。从今后酒要检点才好。”自己劝了自己一番。因心里惦着走路,偏偏的起得早了,不辨路径,只顾往前进发。及至天亮,遇见行人问时,谁知把路走错了。理应往东,却岔到东北,有五六十里之遥。幸喜此人老成,的的确确告诉他,由何处到何镇,再由何镇到何堡,过了何堡几里方是襄阳大路。艾虎听了,躬身道谢,执手告别。自己暗道:“这是怎么说!起了个五更,赶了个晚集,这半夜的工夫白走了。”仔细想来,全是前两日贪酒之过。若不是那两天醉了,何至有今日之忙?何至有如此之错呢?可见酒之误事不小,自己悔恨无及。哪知,他就在此一错上,便把北侠等让过去了。所以直到襄阳,全未遇见。 这日,好容易到了襄阳。各处店寓询问,俱各不知。他哪知道,北侠等三人再不住旅店,惟恐怕招人的疑忌,全是在野寺古庙存身。小侠寻找多时,心内烦躁,只得找个店寓住了。 次日,便在各处访查,酒也不敢多吃了。到处听人传说,新升来一位巡按大人,姓颜,是包丞相的门生,为人精明,办事梗直。倘若来时,大家可要把冤枉申诉申诉。又有悄悄低言讲论的,他却听不真切。他便暗暗生智,坐在那里仿佛磕睡,前仰后合,却是闭目合睛侧耳细听。渐渐地听在耳内,原来是讲究如何是立盟书,如何是盖冲霄楼,如何设铜网阵。一连探访了三日,到处讲究的全是这些,心内早得了些主意。因知铜网阵的厉害,不敢擅入。他却每日在裹阳王府左右暗暗窥觑,或在对过酒楼张望。 这日,正在酒楼之上饮酒,却眼巴巴的瞧着对过。见府内往来行人出入,也不介意。忽然来了二人,乘着马,到了府前下马,将马拴在桩上,进府去了。有顿饭的工夫,二人出来,各解偏缰,一人扳鞍上马,一人刚才认镫。只见跑出一人,一点手,那人赶到跟前,附耳说了几句,形色甚是仓皇。小侠见了,心中有些疑惑,连忙会钞下楼,暗暗跟定二人。来至双岔路口,只听一人道:“咱们定准在长沙府关外十里堡镇上会齐。 请了。”各自加上一鞭,往东西而去。他二人只顾在马上交谈,执手告别,早被艾虎一眼看出,暗道:“敢则是他两个呀!” 你道他二人是谁?原来俱是招贤馆的旧相知。一个是陡起念的赛方朔方貂。自从在夹沟被北侠削了他的刀,他便脱逃,也不敢回招贤馆。他却直奔襄阳,投在奸王府内。那一个是机谋百出的小诸葛沈仲元。只因捉拿马强之时,他却装病不肯出头。后来见他等生心抢劫,不由地暗笑这些没天良之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又听见大家计议投奔襄阳,自己转想:“赵爵久怀异心,将来国法必不赦宥。就是这些乌合之众,也不能成其大事。我何不将计就计,也上襄阳,投在奸王那里,看个动静。倘有事关重大的,我在其中调停,暗暗给他破法。一来与朝廷出力报效,二来为百姓剪恶除奸,岂不大妙。“但凡侠客义士,行止不同。若是沈仲元尤难,自己先担个从奸助恶之名,而且在奸王面前还要随声附和,迎逢献媚,屈己从人,何以见他的侠义呢?殊不知他仗着自己聪明,智略过人,他把事体看透,犹如掌上观文,仿佛逢场作戏。从游戏中生出侠义来,这才是真正侠义。即如南侠、北侠、双侠,甚至小侠,处处济困扶危,谁不知是行侠尚义呢?这是明露的侠义,却倒容易。若沈仲元,决非他等可比。他却在暗中调停,毫不露一点声色,随机应变,谲诈多端。到了归期,恰在侠义之中,岂不是令极难事呢!他的这一番慧心灵机,真不愧”小诸葛”三字。 他这一次随了方貂同来,却有一件重大之事。只因蓝骁被人擒拿之后,将辎重分散。喽罗之中,就有无赖之徒,恶心不改,急急赶赴襄阳,禀报奸王。奸王听了,暗暗想道:“事尚未举,先折了一只膀臂,这便如何是好?”便来至集贤堂,与大众商议道:“孤家原写信一封与蓝骁,叫他将金辉邀截上山,说他归附。如不依从,即行杀害,免得来至襄阳又要费手。不想蓝骁被北侠擒获。事到如今,列位可有什么主意?”其中却有明公,说道:“纵然害了金辉,也不济事。现今圣上钦派颜查散巡按襄阳,而且长沙又改调了邵邦杰。这些人,皆有虎视眈眈之意。若欲加害,索性全然害了,方为稳便。如今却有一计害三贤的妙策。”奸王听了,满心欢喜,问道:“何为一计害三贤,请道其详。”这明公道:“金辉必由长沙经过。长沙关外十里堡是个迎接官员的去处,只要派个有本领的去到那里,夤夜之间将金辉刺死。倘若成功,邵邦杰的太守也就坐不牢了。 金辉原是在他那里住宿,既被人刺死了,焉有本地太守无罪之理?咱们把行刺之人深藏府内,却办一套文书,迎着颜巡按呈递。他做襄阳巡按,襄阳太守被人刺死了,他如何不管呢?既要管,又无处缉拿行刺之人,事要因循起来,圣上必要见怪,说他办理不善。那时慢说他是包公的门生,就是包公,也就难以回护了。”奸王听毕,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就派方貂前往。”旁边早惊动了一个大明公沈仲元,见这明公说的得意洋洋,全不管行得行不得,不由地心中暗笑。惟恐万一事成,岂不害一忠良,莫若我亦走走。因此上前说道:“启上千岁,此事重大,方貂一人惟恐不能成功。待微臣帮他同去何如?” 奸王更加欢喜。方貂道:“为日有限,必须乘马方不误事。” 奸王道:“你等去到孤家御厩中,自己拣选马匹去。”二人领命,就到御厩选了好马,备办停当。又到府内见奸王禀辞。奸王嘱咐了许多言语。二人告别出来,刚要上马,奸王又派亲随之人出来,吩咐道:“此去成功不成功,务要早早回来。”二人答应,骑上马,各要到下处收行李,所以来至双岔口,言明会齐儿的所在,这才分东西各回下处去了。 艾虎听了个明白,看了个真切,急急回到店中,算还了房钱,直奔长沙关外十里堡而来。一路上酒也不喝,恨不得一步迈到长沙。心内想着:“他们是马,我是步行,如何赶得过马去呢?”又转想道:“他二人分东西而走,必然要带行李,再无有不图安逸的。图安逸的,必是夜宿晓行。我不管他,我给他个昼夜兼行,难道还赶不上他么?”真是“有志者事竟成”,却是艾虎预先到了。歇息了一夜,次日必要访查那二人的下落。 出了旅店,在街市闲游,果然见个镇店之所热闹非常。自己散步,见路东有接官厅,悬花结彩。仔细打听,原来是本处太守邵老爷与襄阳太守金老爷是至相好,皆因太守上襄阳赴任,从此经过,故此邵老爷预备得这样整齐。艾虎打听这金老爷几时方能到此,敢则是后日才到公馆。艾虎听在心里,猛然省悟道:“是了,大约那两个人必要在公馆闹什么玄虚。后日,我倒要早早的伺候他。” 正在揣度之间,忽听耳畔有人叫道:“二爷哪里去?”艾虎回头一看,瞧着认得,一时想不起来,连忙问道:“你是何人?”那人道:“怎么二爷连小人也认不得了呢?小人就是锦笺。二爷与我家爷结拜,二爷还赏了小人两锭银子。”艾虎道:“不错,不错。是我一时忘记了。你今到此何事?”锦笺道:“嗳,说起来话长”二爷无事,请二爷到酒楼,小人再慢慢细禀。”艾虎即同锦笺上了路西的酒楼,拣个僻静的桌儿坐了。 锦笺还不肯坐。艾虎道:“酒楼之上,何需论礼?你只管坐了,才好讲话。”锦笺告坐,便在横头儿坐了。博士过来,要了酒莱。艾虎便问施公子。锦笺道:“好。现在邵老爷太守衙门居住。”艾虎道:“你主仆不是上九仙桥金老爷那里,为何又到这里呢?”锦笺道:“正因如此,所以话长。”便将投奔九仙桥始末原由,后来如何病在攸县,说了一遍。“若不亏二爷赏的两个锭子,我家相公如何养病呢?”艾虎说:“些须小事,何必提他。你且说后来怎么样。”.锦笺初见面,何以就提赏了小人两锭银子?只因艾虎给的银两恰恰给锦笺救了急儿,所以他深深感激,时刻在念。俗语说的好:“宁给饥人一口,不送富人一斗”,是再不错的。锦笺又将遇了官司,如何要寻自尽,却好遇见一位蒋爷,赏了两锭银子,方能奔到长沙,说了一遍。艾虎听至此,便问:“这姓蒋的是什么模样?”锦笺说了形状。艾虎不胜大喜,暗道:“蒋叔父也有了下落了。”又听锦笺说邵老爷如何与他家爷完婚一节,艾虎不由地拍手,笑道:“好!这位邵老爷办事爽快。如今俺有了盟嫂了。”锦笺道:“二爷不知这其中又有了事了!” 艾虎道:“还有什么事?”锦笺又讲,如何派丁雄送信,昨因丁雄回来,金老爷那里写了一封信来,说他小姐因病上唐县就医,乘舟玩月,误堕水中。现时小人的这位主母是个假的。艾虎听了,诧异道:“这假的又是那个呢?”锦笺又将以前自己同佳蕙做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艾虎摇头道:“你们这事做得不好了。难道邵老爷见了此书就不问么?”锦笺道:“焉有不问的呢?将我家爷叫了过去,把书信给他看了。额外还有一包东西。我家爷便到卧室,见了假主母,将这东西给他看了。这假主母才哭了个哽气倒噎。”艾虎道:“见了什么东西,就这等哭?”锦笺道:“就是芙蓉帕、金鱼和玉钗。我家爷因见帕上有字,便问是谁人写的。假主母方说道,这前面是他写的。”艾虎道:“他到底是谁?”锦笺笑道:“二爷你道这假主母是谁?敢则就是佳蕙!”艾虎问道:“佳蕙如何冒称小姐呢?”锦笺又将对换衣服说了。艾虎道:“这就是了。后来怎么样呢?”锦笺道:“这佳葸说:‘前面字是妾写的,这后边字不是老爷写的么?’一句话倒把我家爷提醒了。仔细一看,认出是小人笔迹,立刻将小人叫进去。三曹对案,这才都说了,全是佳蕙与小人彼此对偷的,我家爷与金小姐一概不知。我家爷将我责备一番,便回明了邵老爷。邵老爷倒乐了,说小人与佳蕙两小无猜,全是一片为主之心,倒是有良心的。只可惜小姐薄命倾生。谁知佳蕙自那日起,痛念小姐,饮食俱废。我家爷也是伤感,因此叫小人备办祭礼,趁着明日邵老爷迎接金老爷去,他二人要对着江边遥祭。”艾虎听了,不胜悼叹。他那知道,绿鸭滩给张公贺得义女之喜,那就是牡丹呢。 锦笺说毕,又问小侠意欲何往。艾虎不肯明言,托言往卧虎沟去,又转口道:“俺既知你主仆在此,俺倒要见见盟嫂。 你先去备办祭礼,我在此等你一路同往。”锦笺下楼,去不多时回来。艾虎会了钱钞,下楼竟奔衙署。相离不远,锦笺先跑去了,报知施生。施生欢喜非常,连忙采至衙外,将艾虎让至东跨所书房内。彼此欢叙,自不必说。 到了次日,打听邵老爷走后,施生见了艾虎,告过罪,暂且失陪。艾虎已知为遥祭之事,也不细问。施生同定佳蕙、锦笺,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来至江边,设摆祭礼。这一番痛哭,不想却又生出巧事来了。欲知端的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回 两个千金真假已辨 一双刺客妍媸自分 且说施生同锦笺乘马,佳蕙坐了一乘小轿,私自来到江边,摆下祭礼,换了素服,施生与佳蕙拜奠,锦笺只得跟在相公后面行礼。佳蕙此时哀哀戚戚的痛哭,甚至施生也是惨惨凄凄泪流不止。锦笺在旁恳恳切切百般劝慰。痛哭之后,复又拈香。候香烬的工夫,大家观望江景。只见那边来了一帮官船,却是家眷行囊。船头上舱门口,一边坐着一个丫环,里面影影绰绰有个半老的夫人,同着一位及笄的小姐,还有一个年少的相公。船临江边,不由地都往岸边张望。见施生背着手儿远眺江景,瞧佳蕙手持罗帕,仍然拭泪。小姐看了多时,搭讪着对相公说道:“兄弟,你看那夫人的面貌好似佳蕙。”小相公尚未答言,夫人道:“我儿悄言。世间面貌相同者颇多。他若是佳蕙,那厢必是施生了。”小姐方不言语,惟有秋水凝眸而已。 原来此船正是金大守的家眷,何氏夫人带着牡丹小姐、金章公子。何氏夫人早巳看见岸边有素服祭奠之人。仔细看来,正是施生与佳蕙。施生是自幼儿常见的,佳蕙更不消说了,心中已觉惨切之至。一来惟恐小姐伤心,现有施生,不大稳便;二来又因金公脾气,不敢造次相认。所以说了一句“世间面貌相同者颇多”,船已过去。到了停泊之处,早有丁雄、吕庆在那里伺候迎接。吕庆已从施公处回来,知是金公家眷到了,连忙伺候。仆妇丫环上前搀扶着,弃舟乘轿,直奔长沙府衙门去了。不多时,金老爷亦到。丁雄、吕庆上前请安,说:“家老爷备的马匹在此,请老爷乘用。,’金公笑吟吟的道:“你家老爷在哪里呢?”丁雄道:“在公馆恭候老爷。”金公忙接丝缰,吕庆坠镫,上了坐骑。丁雄、吕庆也上了马。吕庆在前引路,丁雄策着马在金公旁边。金公问他:“几时到的长沙?你家老爷见了书信说些什么?”丁雄道:“小人回来时极其迅速,不多几日就到了。家老爷见了老爷的书信,小人不甚明白。俟老爷见了家老爷再为细述。”金公点了点头。说话间,丁雄一伏身,叭喇喇马已跑开。又走了不多会,只见邵太守同定合署官员,俱在那里等侯。此时吕庆已然下马,急忙过来伺候金公下马。二位太守彼此相见,欢喜不尽。同到公厅之上,众官员又从新参见。金公一一应酬了几句,即请安歇去罢。众官员散后,二位太守先叙了些彼此渴想的话头,然后摆上酒肴,方问及完婚一节。邵老爷将锦笺、佳蕙始末原由述了一遍。金公方才大悟,全与施生、小姐毫无相干。二人畅饮阔叙。酒饭毕后,金老爷请邵老爷回署。邵老爷又陪坐多时,方才告别,坐轿回衙。 此时施生早巳回来了,独独不见了艾虎,好生着急,忙叫书童。书童说:“艾爷并未言语,不知向何方去了。”施生心中懊悔,暗自揣度道:“想是贤弟见我把他一人丢在此处,他赌气得走了。明日却又往何方找寻去呢?”无奈何,回身来至卧室,却又不见了佳蕙。不多时,丫环来回道:“奶奶叫回老爷知道,方才接得金太守家眷,谁知金小姐依然无恙,奶奶在那里伺候小姐呢。俟诸事已毕,回来再为细禀。”施生听了,不觉诧异,却又暗暗欢喜。 忽听邵老爷回衙,连忙迎接。相见毕,邵老爷也不进内,便来至东跨所之内安歇,施生陪坐。邵老爷道:“我今日面见金兄,俱已说明。你金老伯不但不怪你,反倒后悔。还说明日叫贤侄随到任上,与牡丹完婚。明日必到衙署回拜于我,贤侄理应见见为是。”施生喏喏连声,又与邵公拜揖,深深谢了。 叙话多时,方才回转卧室。却好佳蕙回来,施生便问牡丹小姐如何死而复生。佳蕙一一说了,又言:“夫人视如儿女,小姐情同姊妹,贱妾受如此大恩,实实不忍分离。今日回明老爷,明日贱妾就要随赴任所。俟完婚之日,再为伺候老爷。”说罢,磕下头去。施生连忙搀起,道:“理应如此。适才邵老爷已然向我说,明日金老爷还要叫我随赴任上完婚。我想,离别父母日久,我还想到家中探望探望。俟禀明父母再赴任所也不为迟。”佳蕙道:“正是。”收行囊已毕,服待施生安寝不提。 且说金公在公馆大厅之内,请了智公子来谈了许久。智化惟恐金公劳乏,便告退了。原来智化随金公前来,处处留神。每夜人静,改换行装,不定内外巡查几次。此时,天已二鼓。 智爷扎抹停当,从公馆后面悄悄地往前巡来。刚至卡子门旁,猛抬头见倒厅有个人影往前张望。智爷一声儿也不言语,反将身形一矮,两个脚尖儿沾地,突突突顺着墙根直奔倒座东耳房而来。到了东耳房,将身一躬,脚尖儿垫劲儿,“嗖”便上了东耳房。抬头见倒座北耳房高着许多,也不惊动倒座上的人,且往对面观瞧。见厅上有一人趴伏,两手把住椽头,两脚撑住瓦垅,倒垂势往下观瞧。智爷暗道:“此人来的有些蹊跷,倒要看看。”忽见脊后又过来一人,短小身材,极其灵便。见他将趴伏那人的左脚蹬的砖一抽。那人脚下一松,猛然一跳,急将身体一长,从新将脚按了一按,复又趴伏,本人却不理会。这边智化看得明白,见他将身一长,背的利刃已被那人儿抽去。智爷暗暗放心,止于防着对面那人而已。转眼之间,见趴伏那人从正房上翻转下来,赶步进前,回手刚欲抽刀,谁知剩了皮鞘,暗说:“不好!转身才待要走,只见迎面一刀砍来,急将脑袋一歪,身体一侧,噗哧左膀着刀,“啊呀”一声,栽倒在地。艾虎高声嚷道:“有刺客!”早又听见有人接声说道:“对面上房还有一个呢。”艾虎转身竟奔倒座,却见倒座上的人跳到西耳房,身形一晃,已然越过墙去。艾虎却不上房,就从这边一伏身蹿上墙头,随即落下。脚底尚未站稳,觉得耳边凉风一股。他却一转身,将刀往上一迎,只听咯当一声,刀对刀,火星乱迸。只听对面人道:“好,真正灵便。改日再会。请了。”一个健步,脚不沾地,直奔树林去了。艾虎如何肯舍,随后紧紧迫来。到了树林,左顾右盼,毫不见人影。忽听有人问道:“来的可是艾虎儿么?有我在此。”艾虎惊喜道:“正是。可是师父么?贼人那里去呢?”智爷道:“贼已被擒。”艾虎尚未答言,只听贼人道:“智大哥,小弟若是贼,大哥你呢?”智爷连忙迫问,原来正是小诸葛沈仲元,即行释放。 便问一问现在哪里。沈仲元将在襄阳王处说了。 艾虎早已过来,见了智爷,转身又见了沈仲元。沈仲元道:“此是何人?”智化道:“怎么,贤弟忘了么?他就是馆童艾虎。”沈爷道:“嗳呀,敢情是令徒呀?怪道,怪道,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好个伶俐身段!只他那抽刀的轻快,与越墙的躲闪,真正灵通之至。”智化道:“好是好,未免还有些卤莽,欠些思虑。幸而树林之内是劣兄在此,倘若贤弟令人在此埋伏,小徒岂不吃了大亏呢?”说得沈爷也笑了。艾虎却暗暗佩服。 智爷又问道:“贤弟,你何必单单在襄阳王那里作什么?”沈爷道:“有的,没的,几个好去处都被众位哥哥兄弟们占了,就剩了个襄阳王。说不得小弟任劳任怨罢了。再者,他那里一举一动,若无小弟在那里,外面如何知道呢?”智化听了,叹道:“似贤弟这番用心,又在我等之上了。”沈爷道:“分什么上下。你我不能致君泽民,止于借侠义二字,了却终身而已,有甚讲究!”智爷连连点头称是。又托沈爷:“倘有事关重大,务祈帮助。”沈爷满口应承,彼此分手。小诸葛却回襄阳去了。 智化与艾虎一同来至公馆。此时已将方貂捆缚。金公正在那里盘问。方貂仗着血气之勇,毫无畏惧,一一据实说来。金公录了口供,将他带下去,令人看守。然后,智爷带了小侠拜见了金公,将来历说明。金公感激不尽。 等到了次日,回拜邵老爷,人了衙署,二位相见就座。金公先把昨夜智化、艾虎拿住刺客的话说了。邵老爷立刻带上方貂,略问了一问,果然口供相符,即行文到首县寄监,将养伤痕,严加防范,以备押解东京。邵老爷叫请智化、艾虎相见。 金老爷请施俊来见。不多时,施生先到,拜见金公。金公甚觉汗颜,认过不已。施生也就谦逊了几句。刚然说完,只见智爷同着小侠进来,参见邵老爷。邵公以客礼相待。施生见了小侠,欢喜非常,道:“贤弟,你往哪里去来?叫劣兄好生着急!” 大家便问:“你二位如何认得?”施生先将结拜的情由说了一遍。然后小侠道:“小弟此来,非是要上卧虎沟,是为捉拿刺客而来。”大家骇异,问道:“如何就知有刺客呢?”小侠道:“私探襄阳府,遇见二人说的话,因此急急赶来;惟恐预先说了,走漏风声。再者,又恐兄长担心,故此不告辞而去,望祈兄长莫怪。”大家听了,慢说金公感激,连邵老爷与施生俱各佩服。 饮酒之际,金公就请施生随任完婚。施生道:“只因小婿离家日久,还要到家中探望双亲。俟禀明父母后,再赴任所。今日且叫佳蕙先随到任,不知岳父大人以为何如?”金公点点头,也倒罢了。智化道:“公子回去,难道独行么?”施生道:“有锦笺跟随。”智化道:“虽有锦笺,也不济事。我想,公子回家固然无事,若禀明令尊令堂之后赶赴襄阳,这几日的路程恐有些不便。”一句话提醒了金公,他乃屡次受了惊恐之人,连连说:“是啊,还是恩公想得周到。似此如之奈何?” 智化道:“此事不难,就叫小侠保护前去,包管无事。”艾虎道:“弟子愿往。”施生道:“又要劳动贤弟,愚兄甚是不安。” 艾虎道:“这劳什么。”大家计议已定,还是女眷先行起身,然后金公告别。邵老爷谆谆要送,金老爷苦苦拦住,只得罢了。此时锦笺已备了马匹。施生送岳父送了几里,也就回去了。 回到衙署的东院书房,邵老爷早吩咐丁雄备下行李盘费,交代明白,刚要转后,只见邵老爷出来,又与他二人饯别,谆谆嘱咐路上小心。施、艾二人深深谢了,临别叩拜。二人出了衙署,锦笺已将行李准备停当,丁雄帮扶伺候。主仆三人乘马竟奔长洛县施家庄去了。 金牡丹事好容易收煞完了。后面虽有归结,也不过是施生到任完婚,牡丹、佳蕙,一妻一妾,三人和美非常。再要叙说那些没要紧之事,未免耽误正文。如今就得由金太守提到巡按颜大人,说要紧关节为是。 想颜巡按起身在太守之先,金太守既然到任,颜巡按不消说了,固然是早到了。自颜查散到任,接了呈子无数,全是告襄阳王的:也有霸占地亩的,也有抢夺妻女的,甚至有稚子弱女之家无故搜罗入府,稚子排演优伶,弱女教习歌舞。黎民遭此惨害,不一而足。颜大人将众人一一安置,叫他等俱各好好回去,“不要声张,也不再递催呈,本院必要设法将襄阳王拿获,与尔等报仇雪恨。”众百姓叩头谢恩,俱各散去。谁知其中就有襄阳王那里暗暗派人前来,假作呈词告状,探听巡按言词动静。如今既有这样的口气,他等便回去启知了襄阳王。不知王奸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回 锦毛鼠初探冲霄楼 黑妖狐重到铜网阵 且说奸王听了探报之言,只气得怪叫如雷道:“孤乃当今皇叔,颜查散他是何等样人,擅敢要捉拿孤家,与百姓报仇雪恨!此话说得太大了,实实令人可气!他仗着包黑子的门生,竟敢藐视孤家。孤家要是叫他好好在这里为官,如何能够成其大事?必须设计将他害了,一来出了这口恶气,二来也好举事。”因此转想起俗言,捉奸要双,拿贼要赃。”必是孤家声势大了,朝廷有些知觉。孤家只要把盟书放好,严加防范,不落他人之手,无有对证,如何诬赖孤家呢?”想罢,便吩咐集贤堂众多豪杰光棍,每夜轮流看守冲霄楼,所有消息线索,俱各安放停当。额外又用弓箭手、长枪手。倘有动静,鸣锣为号。 大家齐心努力,勿得稍微懈弛。奸王这里虽然防备,谁知早有一人暗暗探听了一番。你道是谁?就是那争强好胜不服气的白玉堂。 自颜巡摈接印到任以来,大人与公孙先生料理公事,忙忙碌碌,毫无闲暇。而且案件中多一半是襄阳王的。白玉堂却悄地里访查,已将八卦铜网阵听在耳内。到了夜间人静之时,改扮行装,出了衙署,直奔襄阳府而来。先将大概看了,然后越过墙去,处处留神。在集贤堂窃听了多时,夜静无声。从房上越了几处墙垣,早见那边有一高楼,直冲霄汉。心中暗道:“怪道起名冲霄楼,果然巍耸。且自下去看看。”回手掏出小小石子轻轻问路,细细听去却是实地,连忙飞身跃下,蹑足潜踪,滑步而行。来至切近,一立身,他却摸着木城板做的围城,下有石基,上有跺口,垛口上面全有锋芒。中有三门紧闭,用手按了一按,里面关得纹丝儿不能动。只得又走了一面,依然三个门户,也是双扇紧闭。一连走了四面,皆是如此。自己暗道:“我已去了四面,大约那四面亦不过如此。他这八面,每面三门,想是从这门上分出八卦来。闻得奇门上有个八门逢阁,三奇人木。惜乎,我不晓得今日是什么日子。看此光景,必是逢阁之期,所以俱各紧紧关闭。我今日来得不巧了,莫若暂且回去,改日再来打探,看是如何。”想罢,刚要转身,只听那边有锣声,又是梆响,知是巡更的来了。他却留神一看,见那边有座小小更棚,连忙隐至更棚的后面,侧耳细听。 不多时,只听得锣梆齐鸣,到了更棚歇了。一人说道:“老王啊,你该当走走了,让我们也歇歇。”一人答道:“你仍只管进来歇着罢,今日没事。你忘了咱们上次该班,不是遇见了这么一天么?各处门全关着,怕什么?今儿又是如此,咱们仿佛是个歇班日子。偷点懒儿很使得。”又一人道:“虽然如此,上头传行的紧,锣梆不响,工夫大了,头儿又要问下来了,何苦呢?说不得王第八的,你二位辛苦辛苦,回来我们再换你。”又一人道:“你别顽笑闹巧话儿。他姓王,行三,我姓李,行八。你要称姓,索性都称姓,要叫排行,都叫排行。方才你叫他老王,叫我老八,已然不受听了,这时候叫起王第八来了,你怎么想来着!你们俩凑起来更不够一句呢。你的小名叫小儿,他的小名叫大头。我也把你两人掐到一块儿,叫你们两人小脑袋瓜儿。咱们看谁便宜谁吃亏。”说罢,笑着巡更去了。白玉堂趁着锣梆声音,暗暗离了更棚,蹿房跃墙,回到署中。天已五鼓,悄悄进屋安歇。 到了次日,便接了金辉的手本。颜大人即刻相见。金辉就把赤石崖捉了盗首蓝骁,现在卧虎沟看守;十里堡拿了刺客方貂,交到长沙府监禁,此二人系赵爵的硬证,必须解赴东京的话说了。颜大人吩咐赶紧办了奏折,写了禀帖,派妥当差官先到长沙起了方貂,沿途州县俱要派役护送。后到卧虎沟押了蓝骁,不但官役护送,还有欧阳春、丁兆蕙暗暗防备。丁二爷因要到家中探看,所以约了北侠,俟诸事已毕,仍要同赴襄阳。后文再表。 且说黑妖狐智化自从随金公到任,他乃无事之人,同张立出府闲步。见西北有一去处,山势险峻,树木葱郁,二人慢慢顺步行去。询之土人,此山古名方山。及至临近细细赏玩,山上有庙,朱垣碧瓦,宫殿巍峨。山下有潭,曲折回环,清水涟漪。水曲之隈有座汉皋台。石经之畔又有解佩亭,乃是郑交甫遇仙之处。这汉皋就是方山的别名。而且房屋楼阁不少,虽则倾倒,不过略为修补即可居住。似此妙境,却不知当初是何人的名园。智化端详了多时,暗暗想道:“好个藏风避气的所在。闻得圣上为襄阳之事,不肯彰明昭著,要暗暗削去他的羽翼。将来必有乡勇义士归附,想来聚集人必不少,难道俱在府衙居住么?莫若回明金公,将此处修理修理,以备不虞,岂不大妙。”想罢,同张立回来。见了太守,回明此事。金公深以为然,又禀明按院,便动工修理。智化见金公办事耿直,昼夜勤劳,心中暗暗称羡不已。 这日智化猛然想起:“奸王盖造冲霄楼,设立铜网阵。我与北侠、丁二弟前次来时未能探访,如今我却闲在这里,何不悄悄前去走走。”主意已定,便告诉了张立:“我找个相知,今夜惟恐不能回来。”暗暗带了夜行衣、百宝囊,出了衙署,直奔襄阳王的府第而来。找了寓所,安歇到二鼓之时,出了寓所,施展飞檐走壁之能,来至木城之下。留神细看,见每面三门,有洞开的,有关闭的,有中间开,两边闭的,有两边开,中间闭的,有两门连开,单闭一头的,又有一头单开,连闭两门的,其中还有开着一扇掩着一扇的:八面开闭,全然不同,与白玉堂探访时全不相同。智化略定了定神,辨了方向,心中豁然明白,暗道:“是了,他这是按乾、坤、艮、震、坎、离、巽、兑的卦象排成。我且由正门进去,看是如何样。”及至来到门内,里面又是木板墙,斜正不一,大小不同。门更多了,曲折弯转,左右往来。本欲投东,却是向西,及要往南,反倒朝北。而且门户之内,真的假的,开的闭的,迥不相同。就是夹道之中,通的、塞的、明的、暗的,不一而足。智化暗道:“好厉害法子!幸亏这里无人隐藏,倘有埋伏,就是要跑,却从何处出去呢?”正在思索,忽听啪的一声,打在木板之上。呱哒又落在地下。仿佛有人掷砖瓦,却是在木板子那边。这边左右留神细看,又不见人。智化纳闷,不敢停步。随弯就弯,转了多时。刚到一个门前,只见嗖地一下,连忙一转身,那边木板之上啪地一响,一物落地。智化连忙捡起,一看却是一块石子,暗暗道:“这石子乃五弟白玉堂的技艺。难道他也来了么?且进此门看看去。”一伏身进门,往旁一闪,是提防他的石子,抬头看时,见一人东张西望,形色仓皇,连忙悄悄唤道:“五弟,五弟,劣兄智化在此。”只见那人往前一凑,道:“小弟正是白玉堂。智兄几时到来?”智化道:“劣兄来了许久,叵耐这些门户闹得人眼迷心乱,再也看不出方向来。贤弟何时到此?”白玉堂道:“小弟也来了许久了。果然的门户曲折,令人难测。你我从何处出去方好?”智化道:“劣兄进来时,心内明明白白。如今左旋右转,闹得糊里糊涂,竟不知方向了。这便怎么处?” 只听木板那边有人接言道:“不用忙,有我呢。”智化与白玉堂转身往门外一看,见一人迎面而来。智化细细留神,满心欢喜道:“原来是沈贤弟么?”沈仲元道:“正是。二位既来至此那位是谁?”智化道:“不是外人,乃五弟白玉堂。”彼此见了。沈仲元道:“索性随小弟看个水落石出。”二人道:仲元在前引路,二人随后跟来。又过了好些门户,方到了冲霄楼。只见此楼也是八面,朱窗玲珑,周围玉石栅栏,前面丹墀之上,一边一个石象,驮定宝瓶,别无他物。 沈仲元道:“咱们就在此打坐。此地可远观,不可近玩。”说罢,就在台基之上拂拭了拂拭,三人坐下。沈爷道:“今日乃小弟值日之期,方才听得有物击木板之声,便知是兄弟们来了;所以才迎了出来。亏得是小弟,若是别位,难免声张起来。” 白玉堂道:“小弟因一时性急,故此飞了两个石子,探探路径。”沈爷道:“二位兄长莫怪小弟说,以后众家弟兄千万不要到此。这楼中消息线索厉害非常。奸王惟恐有人盗去盟书,所以严加防范。每日派人看守楼梯,最为要紧。”智化道:“这楼梯却在何处?”沈爷道:“就在楼底后面,犹如马道一般。梯底下面有一铁门,里面仅可存身。如有人来,只用将索簧上妥,尽等拿人。这制造的底细,一言难尽。二位兄长回去见了众家弟兄,谆嘱一番,千万不要到此。倘若入了圈套,惟恐性命难保。休怪小弟言之不早也。”白玉堂道:“他既设此机关,难道就罢了不成?”沈仲元道:“如何就罢了呢?不过暂待时日,俟有机缘,小弟探准了诀窍,设法破了索簧。只要消息不动,那时就好处治了。”智化道:“全仗贤弟帮助。”沈仲元道:“小弟当得效劳,兄长只管放心。”智化道:“我等从何处出去呢不?”沈仲元道:“随我来。”三人立起身来,下了台基。沈仲元道:“今日乃戊午日,干震为长男,兑为少阴。内卦八,兑为泽;左转行去,便到了外边。震为雷,若往右边走错,门户皆闭,是再出不去的。他这制造的外有八卦,内分六十四爻,所以有六十四门。这其中按着奇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的部位安置,一爻一个样儿,周而复始,剥复往来,是再不能错的。”说着话,已然过了无数的门户。果然俱是从左转。不多时,已看见外边的木城。沈仲元道:“二位兄长出了此门便无事了。以后千万不要到此!恕小弟不送了。” 智化二人谢了沈仲元,暗暗离了襄阳王府。智化又向白玉堂谆嘱了一番,方才分手。白玉堂回转按院衙门。智化悄地里到了寓所。至次日,方回太守衙门。见了张立,无非托言找个相知未遇。私探一节,毫不提起。 且说白玉堂自从二探钢网阵子,心中郁郁不乐,茶饭无心。 这日,颜大人请至书房,与公孙先生静坐闲谈,雨墨烹茶伺候。 说到襄阳王,所有收的呈词至今并未办理,奸王目下严加防范,无隙可乘。颜大人道:“办理民词,却是极易之事。只是如何使奸王到案呢?”公孙策道:“言虽如此,惟恐他暗里使人探听,又恐他别生枝叶搅扰。他那里既然严加防范,我这里时刻小心。”白玉堂道:“先生之言甚是。,做官以印为主。” 便吩咐雨墨道:“大人印信要紧。从今后你要好好护持,不可忽略。”雨墨领命,才待转身,白玉堂唤住道:“你往哪里去?”雨墨道:“小人护印去。”白玉堂笑道:“你别要性急,提起印来,你就护印去,方才若不提起,你也就想不起印来了。何必忙在此时呢?再者还有一说:隔墙需有耳,窗外岂无人?焉知此时奸王那里不有人来窥探。你这一去,提拔他了。曾记当初俺在开封盗取三宝之时,原不知三宝放于何处,因此用了个拍门投石问路之计。多亏郎官包兴把俺领了去,俺才知三宝所在。你今若一去,岂不是前车之鉴么?不过以后留神就是了。”雨墨连连称是。白玉堂又将诓诱南侠人岛,暗设线网,拿住展昭的往事述了一番。彼此谈笑至二鼓之半,白玉堂辞了颜大人,出了书房,前后巡查。又吩咐更夫等务要殷勤,回转屋内去了。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回 巡按府气走白玉堂 逆水泉搜求黄金印 且说白五爷回到屋内,总觉心神不定,坐立不安。自己暗暗诧异道:“今日如何眼跳耳鸣起来?”只得将软靠扎缚停当,挎上石袋,仿佛预备厮杀的一般。一夜之间惊惊恐恐,未能好生安眠。到了次日,觉得精神倦怠,饮食懒餐,而且短叹长吁,不时地摩拳擦掌。及至到了晚间,自己却要早些就寝。谁知躺在床上,千思万虑一时攒在心头,翻来覆去,反倒焦急不宁。 索性赌气起来,穿好衣服,挎上石袋,佩了利刃,来至院中,前后巡逻。由西边转到东边,猛听得人声嘈杂,嚷道:“不好了!西厢房失了火了!”白玉堂急急从东边赶回来。抬头时,见火光一片,照见正堂之上有一人站立。回手从袋内取出石子扬去。只听一声,倒而复立。白玉堂暗说:“不好!”此时,众差役俱各看见,又嚷有贼,又要救火。白玉堂一眼看见里面面礼雨墨在那里指手画脚,分派众人,连忙赶向前来,道:“雨墨,你不护印,张罗这些做什么?”一句话提醒了雨墨,跑到大堂里面一看,哎呀道:“不好了!印匣失去了!” 白玉堂不暇细问,转身出了衙署,一直追赶下去。早见前面有二人飞跑。白玉堂一边赶,一边掏出石子,随手掷去。却好打在后面那人身上,只听咯当一声,却是木器声音。那人往前一扑,可巧跑得脚急,收煞不住,“噗咚”嘴吃屎爬在尘埃。 白玉堂早巳赶至跟前,照着脑后连脖子当地一下,跺了一脚。 忽然前面那人抽身回来,将手一扬,弓弦一响。白玉堂跺脚伏身,眼光早巳注定前面,那人回身扬手弦响,知有暗器,身体一蹲。那人也就凑近一步。好白玉堂!急中生智,故意地将左手一握脸。前面那人只打量白玉堂着伤,急奔前来。·白玉堂觑定,将右手石子飞出。那人忙中有错,忘了打人一拳,防人一脚,只听“啪”,面上早巳着了石子,“嗳呀”了一声,顾不得救他的伙计,负痛逃命去了。白玉堂也不追赶,就将趴伏的那人按住,摸了摸脊背上却是印匣,满心欢喜。随即,背后灯笼火把,来了多少差役。因听雨墨说白五爷赶贼人,故此随后起来帮助。见白五爷按住贼人,大家上前解下印匣,将贼人绑缚起来。只见这贼人满脸血渍,鼻口皆肿,却是连栽带跺的。 差役捧着印匣,押了贼人。白五爷跟随在后,回到衙署。 此时西厢房火已扑灭。颜大人与公孙策俱在大堂之上。雨墨在旁乱抖。房上之人已经拿下,却是个吹气的皮人儿。差役先将印匣安放公堂之上。雨墨一眼看见,咯蹬地他也不抖了。 然后又见众人推拥着一个满脸血渍矮胖之人到了公堂之上。颜大人便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人也不下跪,声音洪亮答道:“俺号钻云燕子,又叫坐地炮申虎。那个高大汉子,他叫神手大圣邓车。”公孙策听了,忙问道:“怎么,你们是两个同来的么?”申虎道:“何尝不是。”他偷的印匣,却叫我背着的。”公孙策叫将申虎带将下去。 说话间,白五爷已到,将追贼情形,如何将申虎打倒,又如何用石子把邓车打跑的话说了。公孙策摇头道:“如此说来,这印匣需要打开看看,方才放心。”白五爷听了,眉头一皱暗道:“念书人这等腐气!共总有多大的工夫,难道他打开印匣,单把印拿了去么?若真拿去,印匣也就轻了,如何还能够沉重呢?就是细心,也到不了如此的田地。且叫他打开看了,我再奚落他一番。”即说道:“俺是粗莽人,没有先生这样细心,想的周到。倒要大家看看。”回头吩咐雨墨将印匣打开。雨墨上前,解开黄袱,揭起匣盖,只见雨墨又乱抖起来,道:“不……不好咧!这……这是什么?”白玉堂见此光景,连忙近前一看,见黑漆漆一块东西,伸手拿起,沉甸甸的,却是一块废铁。登时连急带气,不由地面目变色,暗暗叫着自己:“白玉堂呀,白玉堂!你枉自聪朋,如今也被人家暗算了。可见公孙策比你高了一筹。你岂不愧死?”颜查散惟恐白玉堂脸上下不来,急向前道:“事已如此,不必为难。慢慢访查,自有下落。”公孙策在旁也将好言安慰。无奈白玉堂心中委实难安,到了此时一语不发,惟有愧愤而已。公孙策请大人同白玉堂且上书房:“待我慢慢诱问申虎。”颜大人会意,携了白玉堂的手转后面去了。公孙策又叫雨墨将印匣暂且包起,悄悄告诉他:“白五爷要紧,你与大人好好看守,不可叫他离了左右。”雨墨领命,也就上后面去了。 公孙策吩咐差役带着申虎,到了自己屋内。却将申虎松了绑缚,换上了手铐脚镣,却叫他坐下,以朋友之礼相待。先论交情,后讲大义,嗣后便替申虎抱屈说:“可惜你这样一个人,竟受了人的欺哄了。”申虎道:“能性此差原是奉王爷的钧谕而来,如何是欺哄呢?”公孙先生笑道:“你真是诚实豪爽人,我不说明,你也不信。你想想,同是一样差使,如何他盗印,你背印匣呢?果然真有印也倒罢了,人家把印早巳拿去请功,却叫你背着一块废铁,遭了擒获。难道你不是被人欺哄了么?”申虎道:“怎么,印匣内不是印么?”公孙策道:“何尝是印呢。方才共同开看,止有一块废铁,印信早被邓车拿了去了。所以你遭擒时,他连救也不救,他乐得一个人去请功呢。”几句话说得申虎如梦方醒,登时咬牙切齿,恨起邓车来。 公孙先生又叫人备了酒肴,陪着申虎饮酒,慢慢探问盗印的情由。申虎深恨邓车,便吐实说道:“此事原是襄阳王在集贤堂与大家商议,要害按院大人,非盗印不可。邓车自逞其能,就讨了此差,却叫我陪了他来。我以为是大家之事,理应帮助,谁知他不怀好意,竟将我陷害。我等昨晚就来了,只因不知印信放在何处。后来听见白五爷说,叫雨墨防守印信,我等听了,甚是欢喜。不想白五爷又吩咐雨墨,不必忙在一时,惟恐隔墙有耳。我等深服白五爷精细,就把雨墨认准了,我们就回去了。故此今晚才来。可巧雨墨正与人讲究护印之事。他在大堂的里间,我们揣度印匣必在其中。邓车就安设皮人,叫我在西厢房放火,为的是惑乱众心,匆忙之际方好下手。果然不出所料,众人只顾张罗救火,又看见房上有那皮人,登时鼎沸起来。趁此时,邓车到了里间,提了印匣,越过墙垣。我髓后也出了衙署,寻觅了多时,方见邓车。他就把印匣交付于我。想采就在这个工夫,他把印拿出去了,才放上废铁。可恨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若早知是块废铁,久已就掷了,背着它做什么?也不至于遭擒了。越想越是他有意捉弄我了,实实令人可气可恨!”公孙策又问道:“他们将印盗去,意欲何为?”申虎道:“我索性告诉先生罢。襄阳王已然商议明白,如若盗了印去,要丢在逆水泉内。“公孙策暗暗吃惊,急问道:“这逆水泉在哪里?”申虎道:“在洞庭湖的山环之内,单有一泉,水势逆流,深不可测。着把印丢下去,是再也不能取出来的。” 公孙策探问明白,饮酒已毕,叫人看守申虎,自己即来到书房。见了颜大人,一五一十将申虎的话说了。颜大人听了,虽则惊疑,却也无可如何。 公孙策左右一看,不见了白玉堂,便问:“五弟哪里去了?”颜大人道:“刚才出去。他说到屋中换换衣服就来。” 公孙策道:“嗨,不该叫他一人出去。”急唤雨墨:“你到白五爷屋中,说我与大人有紧要事相商,请他快来。“雨墨去不多时,回来禀道:“小人问白五爷伴当,说五爷换了衣服就出去了,说上书房来了。”公孙策摇头道:“不好了,白五爷走了。他这一去,除非有了印方肯回来。若是无印,只怕要生出别的事来!”颜大人着急道:“适才很该叫雨墨跟了他。”公孙策道:“他决意要去,就是派雨墨跟了去,他也要把他支开。我原打算问明了印的下落,将五弟极力的开导一番,再设法将印找回。不想他竞走了!此时徒急无益,只好暗暗访查,慢慢等他便了。“自此日为始,颜大人行坐不安,茶饭无心。 白日盼到昏黑,昏黑盼到天亮,一连就是五天,毫无影响。急得颜大人叹气嗨声,语言颠倒。多亏公孙策百般劝慰,又要料理官务。 这日,只见外班进来禀道:“外面有五位官长到了。现有手本呈上。”公孙先生接过一看j满心欢喜,原来是南侠同卢方四弟兄来了,连忙回了颜大人,立刻请至书房相见。外班转身出去,公孙策迎了出采,彼此各道寒喧。独蒋平不见玉堂迎接,心中暗暗辗转。及至来到书房,颜大人也出公座见礼。 展爷道:“卑职等一来奉旨,二来相谕,特来在大人衙门供职,要行属员之礼。”颜大人哪里肯受,道:“五位乃是钦命,而且是敝老师的衙署人员,本院如何能以属员相待?” 吩咐看座,只行常礼罢了。五人谢了座。.只见颜大人愁眉不展,面带赧颜。卢方先问:“五弟哪里去了?”颜大人听此一问,不但垂头不语,更觉满面通红。公孙策在旁答道:“提起话长……”就将五日前邓车盗印情由述了一遍。“五弟自那日不告而去,至今总未回来。”卢方等不觉大惊失色,道:“如此说来,五弟这一去别有些不妥罢?”蒋平忙拦道:“有什么不妥的呢?不过五弟因印信丢了,脸上有些下不来,暂且躲避几时。俟有了印,也就回来了。大哥不要多虑。请问先生,这印信可有些下落?”公孙策道:“虽有些下落,只是难以求取。”蒋平道:“端的如何?”公孙策又将申虎说出逆水泉的情节说了。蒋平道:“既有下落,咱们先取印要紧。堂堂按院,如何没得印信?但只‘件,襄阳王那里既来盗印,他必仍然暗里使人探听。又恐他别生事端,需要严加防备方妥。明日,我同大哥、二哥上逆水泉取印。腥大哥同三哥在衙署守护。白昼间还好,独有夜间更要留神。”计议已定,即刻排宴饮酒。无非讲论这节事体,大家喝得也不畅快,囫囵吃毕。饭后,大家安歇。展爷单住了一间,卢方四人另有三间一所,带着伴当居住。 展爷晚间无事,来到公孙先生屋内闲谈。忽见蒋爷进来,彼此就座。蒋爷悄悄道:“据小弟想来,五弟这一去凶多吉少。弟因大哥忠厚,心路儿窄,三哥又是卤莽性子儿,太急,所以小弟用言语儿岔开。明日弟等取印去后,大人前,公孙先生需要善为解释。到了夜间,展兄务要留神。我三哥是靠不得的。 再者,五弟吉凶,千万不要对二哥说明。五弟倘若回来,就求公孙先生与展兄将他绊住,断不可再叫他走了。如若仍不回来,只好等我们从逆水泉回来再做道理。”公孙先生与展爷连连点头应允。蒋平也就回转屋内安歇。 到了次日,卢方等别了众人,蒋爷带了水靠,一直竟奔洞庭湖而来。到了金山庙,蒋爷惟恐卢方跟到逆水泉瞅着害怕着急,便对卢方道:“大哥,此处离逆水泉不远了,小弟就在此改装。大哥在此专等,又可照看了衣服包裹。”说着话,将大衣服脱下,叠了包在包裹之内,即把水靠穿妥,同定韩彰前往逆水泉而去。这里,卢爷提了包裹,进庙瞻仰了一番。原来是五显财神。将包裹放在供桌上,转身出来,坐在门槛之上观看山景。不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回 救村妇刘立保泄机 遇豪杰陈起望探信 且说卢方出庙观看山景,忽见那边来了个妇人,慌慌张张,见了卢方,说道:“救人呀!救人呀!”说着话,迈步跑进庙去了。卢方才待要问,又见后面有一人穿着军卒服色,口内胡言乱道,追赶前来。卢方听了,不由地气往上撞,迎面将掌一晃,脚下一踢,那军卒栽倒在地。卢方赶步脚踏胸膛,喝道:“你这厮擅自追赶良家妇女,意欲何为?讲!”说罢,扬拳要打,那军卒道:“你老爷不必动怒,小人实说。小人名叫刘立保,在飞叉太保钟大王爷寨内做了四等的小头目。只因前日襄阳王爷派人送了一个坛子,里面装定一位英雄的骨殖,说此人姓白叫玉堂。襄阳王爷恐人把骨殖盗去,因此交给我们大王。我们大王说,这位姓白的是个义士好朋友,就把他埋在九截松五峰岭下。今日又派我带领一十六个喽罗,抬了祭礼,前来与姓白的上坟。小人因出恭落在后面,恰好遇见这个妇人。小人以为幽山荒僻,欺负他是个孤行的妇女,也不过是臊皮打哈哈儿,并非诚心要把他怎么样。就是这么一件事情,你老听明白了?”刘立保一边说话,一边偷眼瞧卢方。 见卢方愣愣呵呵,不言不语,仿佛出神,忘其所以,后面说的话大约全没听见。刘立保暗道:“这位别有什么症候罢?我不趁此时逃走,还等什么?”轻轻从卢方的脚下滚出,爬起来就往前追赶喽罗去了。 到了那里,见众人将祭礼摆妥,单等刘立保。刘立保也不说长,也不道短,走到祭泉眼前,双膝跪倒。众人同声道:“一来奉上命差遣,二来闻听说死者是个好汉子。来来来,大家行个礼儿也是应当的。”众人跪倒,刚磕下头去,只听刘立保哇地一声,放声大哭。众人觉得诧异,道:“行礼使得,哭他何益?”刘立保不但哭,嘴里还数数落落地道:“白五爷呀,我的白五爷!今日奉大王之命前来与你老上坟,差一点儿没叫人把我毁了!焉知不是你老,人家的默佑保护,小人方才得脱。若非你老的阴灵显应,大约我这刘立保保不住,叫人家揍死了。嗳呀!我那有灵有圣的白五爷呀!”众人听了,不觉耍笑,只得上前相劝,好容易方才住声。众人原打算祭奠完了,大家团团围住一吃一喝。不想刘立保余恸尚在,众人见头儿如此,只得仍将祭礼装在食盒里面,大家抬起。也有抱怨的:“辛苦了这半天,连个祭品也没尝着。”也有纳闷的:“刘立保今儿受了谁的气,来到这里借此发泄呢?”俱各猜不出是什么原故。 刘立保眼尖,见那边采了几个猎户,各持兵刃,知道不好,他便从小路儿溜之乎也。这里,喽罗抬着食盒,冷不防“劈叉拍叉”一阵乱响,将食盒家伙砸了个稀烂。其中有两个猎户,一个使棍,一个托叉,问道:“刘立保哪里去了?” 众喽罗中有认得二人的,便说道:“陆大爷、鲁二爷,这是怎么说?我等并没敢得罪尊驾,为何将家伙俱各打碎?我们如何回去销差呢?”只听使棍的道:“你等休来问俺。俺只问你刘立保在哪里?”喽罗道:“他早巳从小路逃走。大爷找他则甚?”使棍的冷笑道:“好呀,他竟逃走了。便宜这厮!你等回去上复你家大王,问他这洞庭之内可有无故劫掠良家妇女的规矩么?而且他竟敢邀截俺的妻小,是何道理?”众喽罗听了,方明白刘立保所做之事。大约方才恸哭,想来是已然受了委屈了。便向前央告道:“大爷、二爷不要动怒。我们回去必禀知大王,将他重处。实实不干小人们之事。”使叉的还要抡叉动手,使棍的拦住道:“贤弟休要伤害他等,且看钟大王昔日情面。”又对众喽罗道:“俺若不看你家大王的分上,将你等一个也是不留。你等回去,务必将刘立保所做之恶说明,也叫你家大王知道,俺等并非无故厮闹。·且饶恕尔等去罢。”众喽罗抱头鼠窜而去。 原来此二人乃是郎舅,使棍的姓陆名彬,使叉的姓鲁名英。方才那妇人便是陆彬之妻,鲁英之姊,一身好武艺,时常进山搜罗禽兽。因在山上就看见一群喽罗上山,他急急藏躲,惟恐叫人看见,不甚雅像。俟众喽罗过去了,才慢慢下山,意欲归家,可巧迎头遇见刘立保胡言乱语。这鲁氏故意的惊慌,将他诱下,原要用袖箭打他,以戒下次。不想来至五显庙前,一眼看见卢方,倒不好意思,只得嚷道:“救人啊!救人啊!”卢大爷方把刘立保踢倒。这妇人也就回家,告诉陆、鲁二人。所以二人提了利刃,带了四个猎户,前来要拿刘立保出气,谁知他早巳脱逃。只得找寻那紫面大汉。先到庙中寻了一遍,见供桌上有个包裹,却不见人。又吩咐猎户四下搜寻,只听那边猎户道:“在这里呢。”陆、鲁二人急急赶至树后,见卢方一张紫面,满部髭髯,身材凛凛,气概昂昂,不由暗暗羡慕,连忙上前致谢道:“多蒙恩公救援,我等感激不尽!请问尊姓大名?”谁知卢方自从听了刘立保之言,一时恸澈心髓,迷了本性,信步出庙,来至树林之内,全然不觉。如今听陆、鲁二人之言,猛然还过一口气来,方才清醒,不肯说出他 姓名。陆、鲁也不便再问,欲邀到庄上酬谢。卢方答道:“因有同人在这里相等,碍难久停。改日再为拜访。”说罢,将手一拱,转身竟奔逆水泉而来。 此时已有昏暮之际。正走之间,只见前面一片火光,旁有一人往下注视。及至切近,却是韩彰。便悄悄问道:“四弟怎么样了?”韩彰道:“四弟已然下去二次,言下面极深,极冷,寒气澈骨,不能多延时刻。所以用干柴烘着,一来上来时可以向火暖寒,二来借火光,水中以作眼目。大哥脚下立稳着再往下看。”卢方登住顽石,往泉下一看,但见碧澄澄,回环来往,浪滚滚上下翻腾,那一般冷飕飕寒气侵人的肌骨。卢方不由地连打几个寒噤,道:“了不得,了不得!这样寒泉逆水,四弟如何受得?寻不成印信,性命却是要紧!怎么好,怎么好?四弟呀,四弟,摸得着摸不着,快些上来罢!你若再不上来,劣兄先就禁不起了。”嘴里说着,身体己然打起战来,连牙齿咯咯咯抖得乱响。韩彰见卢方这番光景,惟恐有失,连忙过来搀住道:“大哥且在那边向火去。四弟不久也就上来了。”卢方那里肯动,两双眼睛直勾勾的往水里紧瞅。半晌只听忽喇喇水面一翻,见蒋平刚然一冒,被逆水一滚打将下去。 转来转去,一连几次,好容易扒着沿石,将身体一长出了水面。韩彰伸手接住,将身往后一仰,用力一提,这才把蒋平拉将上来,搀到火堆烘烤暖寒。迟了一会,蒋平方说出话来,道:“好厉害,好厉害!若非火光,险些儿心头迷乱了。小弟被水滚的已然力尽筋疲了。”卢方道:“四弟啊,印信虽然要紧,再不要下去了。”蒋平道:“小弟也不下去了。”回手在水靠内掏出印来,道:“有了此物,我还下去做什么?” 忽听那边有人答道:“三位功已成了,可喜!可贺!” 卢方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陆、鲁二位弟兄,连忙执手,道:“为何去而复返?”陆彬道:“我等因恩公竟奔逆水泉而来,甚不放心,故此悄悄跟随。谁知三位特为此事到此。果然这位本领高强。这泉内没有人敢下去的。”韩彰便问此二位是何人。卢方就把庙前之事说了一遍。蒋平此时却将水靠脱下,问道:“大哥,小弟很冷,我的衣服呢?”卢方道:“哟!放在五显庙内了。这便怎处?贤弟且穿劣兄的。”说罢,就要脱下。蒋平拦道:“大哥不要脱,你老的衣服小弟如何穿得起来?莫若将就到五显庙再穿不迟。”只见鲁英早巳脱下衣服来道:“四爷且穿上这件罢。那包袱,弟等已然叫庄丁拿回庄去了。”陆彬道:“再者天色已晚,请三位同到敝庄略为歇息,明早再行如何呢?”卢方等只得从命。蒋平问道:“贵庄在哪里?”陆彬道:“离此不过二里之遥,名叫陈起望,便是舍下/说罢,五人离了逆水泉,一直来到陈起望。’相离不远,早见有多少灯笼火把,迎将上来。火光之下看去,好一座庄院,甚是广阔齐整,而且庄丁人烟不少。进了庄门,来在待客厅上,极其宏敞煊赫。陆彬先叫庄丁把包袱取出,与蒋平换了衣服。转眼间,已摆上酒肴,大家就座,方才细问姓名。彼此一一说了。陆、鲁二人本久已闻名,不能亲近,如今见了,曷胜敬仰。陆彬道:“此事我弟兄早巳知之。因五日前来了个襄阳王府的站堂官,此人姓雷,他把盗印之事述说一番。弟等不胜惊骇,本要拦阻,不想他巳将印信撂在逆水泉内,才到敝庄。我等将他埋怨不已,陈说厉害,他也觉得后悔。可惜事已做成,不能更改。自他去后,弟等好生的替按院大人忧心。谁知蒋四兄有这样的本领,弟等真不胜拜服之至。”蒋爷道:“岂敢,岂敢。请问这姓雷的,不是单名一个英字?在府衙之后二里半地八宝庄居住,可是么?”陆彬道: “正是,正是。四兄如何认得?”蒋平道:“小弟也是闻名,却未会面。”卢方道:“请问陆兄,这里可有个九截松五峰岭么?”陆彬道:“有,就在正南之上。卢兄何故问它?” 卢方听见,不由地落下泪来,就将刘立保说的言语叙明,说罢痛哭。韩、蒋二人听了,惊疑不止。蒋平惟恐卢方心路儿窄,连忙遮掩道:“此事恐是讹传,未必是真。若果有此事,按院那里如何连个风声也没有呢?据小弟看来,其中有诈。俟明日回去,小弟细细探访就明白了。”陆、鲁二人见蒋爷如此说,也就劝卢方道:“大哥不要伤心。此一节事,我弟兄就不知道,焉知不是讹传呢?俟四兄打听明白,自然有个水落石出。” 卢方听了,也就无可如何。而且新到初交的朋友家内,也不便痛哭流涕的,只得止住泪痕。蒋平就将此事岔开,问陆、鲁如何生理。陆彬道:“小弟在此庄内以渔猎为生。我这乡邻,有捕鱼的,有打猎的,皆是小弟二人评论市价。”三人听了,知他二人是丁家弟兄一流人物,甚是称羡。酒饭已毕,大家歇息。 三人心内有事,如何睡得着?到了五鼓便起身,别了陆、鲁弟兄,离了陈起望,那敢耽延,急急赶到按院衙门。见了颜大人,将印呈上。不但颜大人欢喜感激,连公孙策也是夸奖佩服。更有个雨墨暗暗念佛,殷殷勤勤,尽心服侍。卢方便问:“这几日五弟可有信息么?”公孙策道:“仍是毫无影响。” 卢方连声叹气道:“如此看来,五弟死矣!”又将听见刘立保之言说了一遍。颜大人尚未听完,先就哭了。蒋平道:“不必犹疑,我此时就去细细打听一番,看是如何。”要知白玉堂的下落,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回 探冲霄玉堂遭害 封印信赵爵担惊 且说蒋平要去打听白玉堂下落,急急奔到八宝庄,找着了雷振。恰好雷英在家。听说蒋爷到了,父子一同出迎。雷英先叩谢了救父之恩。雷振连忙请蒋爷到书房,献茶寒喧。叙罢,蒋爷便问白玉堂的下落。雷英叹道:“说来实在可惨,可伤。” 便一长一短说出。蒋爷听了,哭了个哽气倒噎,连雷振也为之掉泪。这段情节不好说,不忍说,又不能不说。 你道白玉堂端的如何?自那日改了行装,私离衙署,找了个小庙存身,却是个小天齐庙。自己暗暗思索道:“白玉堂英名一世,归期却遭了别人的暗算,岂不可气可耻。按院的印信别人敢盗,难道奸王的盟书我就不敢盗么?前次,沈仲元虽说铜网阵的厉害,他也不过说个大概,并不知其中的底细,大约也是少所见而多所怪的意思。如何能够处处有线索,步步有消息呢?但有存身站脚之处,我白玉堂仗着一身武艺,也可以得来。倘能盟书到手,那时一本奏上当今,将奸王参倒,还愁印信没有么?”越思越想,甚是得意。 到了夜间二鼓之时,便到了木城之下。来过两次,门户已然看惯,毫不介意,端详了端详,就由坎门而人。转了几个门户,心中不耐烦,在百宝囊中掏出如意绦来。凡有不通闭塞之处,也不寻门,也不找户,将如意绦抛上去,用手理定绒绳便过去。一连几处,皆是如此,更觉爽快无阻。心中畅快,暗道:“他虽然设了疑阵,其奈我白玉堂何!”越过多少板墙,便看见冲霄楼。仍在石基之上歇息了歇息,自己犯想道:“前次沈仲元说过,楼梯在正北。我且到楼梯看看。”顺着台基绕到楼梯一看,果与马道相似。才待要上,只见有人说道:“什么人?病太岁张华在此!”飕地一刀砍来。白玉堂也不招架,将身一闪,刀却砍空。张华往前一扑,白玉堂就势一脚。张华站不稳,栽将下来,刀已落地。白玉堂赶上一步,将刀一拿,觉着甚是沉重压手,暗道:“这小于好大力气!不然如何使这样的笨物呢?”他那知道,张华自从被北侠将刀削折,他却另打了一把厚背的利刃,分量极大。他只顾图了结实,却忘了自己拿他不动。自从打了此刀之后,从未动垒厮杀,不知兵刃累手。今日猛见有入上梯,出其不意,他尽力的砍来。却好白爷灵便,一闪身,他的刀砍空。力猛刀沉,是刀把他累的,往前一扑,再加上白爷一脚,他焉有不撒手掷刀,栽下去的理呢? 且说白爷提着笨刀,随后赶下,照着张华的哽嗓,将刀不过往下一按。真是兵刃沉重的好处,不用费力,只听噗哧地一声,刀会自己.把张华杀了。白玉堂暗道:“兵刃沉了也有趣儿,杀人真能省劲儿。” 谁知马道之上,铁门那里还有一人,却是小瘟癀徐敞。见张华丧命,他将身一闪,进了铁门,暗暗将索簧上妥,专等拿人。白玉堂哪里知道,见楼梯无人拦挡,携着笨刀就到了冲霄楼上。从栏杆往下观瞧,其高非常。又见楼却无门,依然的八面窗棂,左寻右找,无门可人。一时性起,将笨刀顺着窗缝,往上一撬一撬,不多的工夫,窗户已然离槽。白爷满心欢喜,将左手把住窗棂,右手再一用力,窗户已然落下一扇。顺手轻轻的一放,楼内已然看见,却甚明亮,不知光从何生。回手掏出一块小小石子,往楼内一掷。侧耳一听,咕噜噜石子滚到那边不响了,一派木板之声。白爷听了,放心将身一纵,上了窗户台儿。将笨刀往下一探,果是实在的木板。轻轻跳下,来至楼内,脚尖滑步,却甚平稳。往亮处奔来一看,又是八面小小窗棂,里面更觉光亮,暗道:“大约其中必有埋伏。我既来到此处,焉有不看之理。”又用笨刀将小窗略略的一掳,谁知小窗随手放开。白玉堂举目留神,原来是从下面一缕灯光,照彻上面一个灯球,此光直射至中梁之上,见有绒线系定一个小小的锦匣。暗道:“原来盟书在此。”这句话尚未出口,觉得脚下一动。才待转步,不由将笨刀一扔,只听咕噜一声,滚板一翻。白爷说声:“不好!”身体往下一沉,觉得痛澈心髓。登时从头上至脚下,无处不是利刃,周身已无完肤。 只听一阵锣声乱响,人声嘈杂道:“铜网有了人了!” 其中有一人高声道:“放箭!”耳内如闻飞蝗骤雨,铜网之上犹如刺猬一般,早巳动不得了。这人又吩咐:“住箭!”弓箭手下去,长枪手上来,打着火把照看。见铜网之内血渍淋漓;慢说面目,连四肢俱各不分了。小瘟癀徐敞满心得意,吩咐拔箭。血肉狼藉,难以注目。将箭拔完之后,徐敞仰面觑视。 不防有人把滑车一拉,铜网往上一起,那把笨刀就落将下来,不歪不斜,正砍在徐敞的头上,把个脑袋平分两半,一张嘴往两下里一咧,一边是“嗳”’一边是“呀,连“乖乖”也给了他了,身体往后一倒,也就呜呼哀哉了。 众人见了,不敢怠慢,急忙来到集贤堂。此时奸王已知铜网有人,大家正在议论。只见来人柬道:“铜网不知打住何人。从网内落下一把笨刀来,将徐敞砍死。”奸王道:“虽然铜网打住一人,不想倒反伤了孤家两条好汉。又不知此人是谁?孤家倒要看看去。”众人来至铜网之下,吩咐将尸骸抖下来。已然是块血饼,如何认得出来。旁边早有一人看见石袋道:“这是什么物件?”伸手拿起,里面尚有石子。这石袋未伤,是笨刀挡住之故。沈仲元骇目惊心,暗道:“五弟啊,五弟!你为何不听我的言语,竟白遭此惨毒?好不伤感人也!”只听邓车道:“千岁爷万千之喜!此人非别个,他乃大闹东京的锦毛鼠白玉堂。除他并无第二十个用石子的。这正是颜查散的帮手。” 奸王听了,心中欢喜。因此用坛子盛了尸首,次日送到军山,交给钟雄掩埋、看守。 前次刘立保说的原非讹传。如今蒋爷又听雷英说得伤心惨目,不由地痛哭。雷振在旁拭泪,劝慰多时。蒋爷止住伤心,又问道:“贤弟,现今奸王那里做何计较?务求明以告我,幸勿吝教。”雷英道:“奸王虽然谋为不轨,每日以歌童舞女为事,也是个声色货利之徒。他此时刻刻不忘的,惟有按院大人,总要设法将大人陷害了,方合心意。恩公回去禀明大人,务要昼夜留神方好。再者,恩公如有用着小可之时,小可当效犬马之劳,决不食言。” 蒋爷听了,深深致谢。辞了雷英父子,往按院衙门而来。 暗暗忖道:“我这回去见了我大哥,必须如此如此,索性叫他们死心塌地地痛哭一场,省得悬想出病来,反为不美。就是这个主意。”不多时,到了衙中。刚到大堂,见雨墨从那边出来,便忙问道:“大人在哪里?”雨墨道:“大人同众位俱在书房,正盼望四爷呢。”蒋爷点头。转过二堂,便看见了书房。他就先自放声大哭,道:“哎呀,不好了!五弟叫人害了,死得好不惨苦吓!”一边嚷着,一边进了书房。见了卢方,伸手拉住道:“大哥,五弟真个死了也。”卢方闻听,登时昏晕过去。 韩彰、徐庆连忙扶住,哭着呼唤。展爷在旁又是伤心,又是劝慰。不料颜查散那里瞪着双晴,口中叫了一声:“贤弟呀!”将眼一翻,往后便仰。多亏公孙先生扶住。却好雨墨赶到,急急上前,也是乱叫。此时,书房就如孝棚一般,哭的、叫的忙在一处。好容易卢大爷哭了出来,蒋四爷等放心。展爷又过来照看颜大人,幸喜也还过气来。这一阵悲哭,不堪入耳。展爷与公孙先生虽则伤心,到了此时,反要百般的解劝。 卢大爷痛定之后,方问蒋平道:“五弟如何死的?”蒋平道:“说起咱五弟来,实在可怜。这也是他素日阴毒刻苦,所以遭此惨亡。”便将误落铜网阵遭害的缘由,说了又哭,哭了又说,分外的比别人闹得厉害。后来索性要不活着了,要跟了老五去。急得个实心的卢方倒把他劝解了多时。徐庆粗豪直爽,如何禁得住揉磨,连说带嚷道:“四弟,你好胡闹!人死不能复生,也是五弟命短,只是哭他,也是无益。与其哭他,何不与他报仇呢!”众人道:“还是三弟想得开。”此时,颜大人已被雨墨搀进后面歇息去了。 忽见外班拿了一角文书,是襄阳王那里来的官务。公孙先生接来拆开,看毕道:“你叫差官略等一等,我这里即有回文答复。”外班回身出去传说。公孙策对众人道:“他这文书不是为官务而来。”众人道:“不为官事,却是为何?”公孙策道:“他因这些日不见咱们衙门有什么动静,故此行了文书来,我这里必须答复他。明是移文,暗里却打听印信消息而来。” 展爷道:“这有何妨。如今有了印信,还愁什么答复么?”蒋平道:“虽则如此,他若看见有了印信,只怕又要生别的事端了。”公孙策点头道:“四弟虑得极是。如今且自答了回文,我这里严加防备就是了。”说罢,按着原文答复明白,叫雨墨请出印来用上,外面又打了封口,交付外班,即叫原差领回。 官务完毕之后,大家摆上酒饭。仍是卢方首座,也不谦逊,大家团团围坐。只见卢方无精打采,短叹长吁,连酒也不沾唇,却一汪眼泪泡着眼珠儿,何曾是个干!大家见此光景,俱各闷闷不乐。惟独徐庆一言不发,自己把着一壶酒,左一杯,右一盏,仿佛拿酒煞气的一般。不多会,他就醉了,先自离席,在一边躺着去了。众人因卢方不喝不吃,也就说道:“大哥如不耐烦,何不歇息歇息呢?”卢方顺口说道:“既然如此,各位贤弟恕劣兄不陪了。”也就回到自己屋内去了。这里公孙策、展昭、韩彰、蒋平四人,饮酒之间商议事体。 蒋平又将雷英说奸王刻刻不忘要害大人的话说了。公孙策道:“我也正为此事踌躇。我想今日这套文书回去,奸王见了必是惊疑诧异,他如何肯善罢甘休呢?咱们如今有个道理:,大人处要个精细有本领的,不消说了是展大哥的重任。什么事,展兄全不用管,就只保护大人要紧。第二十,卢大哥身体欠爽,一来要人服侍,二来又要照看。此差交给四弟。我与韩二兄、徐三弟,今晚在书房,如此如此,倘有意外之事,随机应变,管保诸事不至遗漏。众位弟兄想想如何呢?”展爷等听了道:“很好,就是如此料理罢。”酒饭已毕,展爷便到后面看了看颜大人,又到前面瞧了瞧卢大爷。两下里无非俱是伤心,不必细表。 且说襄阳王的差官领了回文,来至衙中。问了问奸王,正同众人在集贤堂内,即刻来至厅前,进了厅房,将回文呈上。 奸王接来一看,道:“嗳呀!按院印信既叫孤家盗来,他那里为何仍有印信?岂有此理,事有可疑。”说罢,将回文递与邓车。邓车接来一看,不觉地满面通红道:“启上千岁,小臣为此印原非容易。难道送印之人有弊么?”一句话提醒了奸王,立刻吩咐:“快拿雷英来!”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回 公孙先生假扮按院 神手大圣暗中机谋 且说襄阳王赵爵因见回文上有了印信,追问邓车,邓车说必是送印之人舞弊。奸王立刻将雷英唤来,问道:“前次将印好好交代托付于你,你送往哪里去了?”雷英道:“小臣奉千岁密旨,将印信小心在意撂在逆水泉内;并见此泉水势汹涌,寒气凛冽。王爷因何追问?”奸王道:“你既将印信撂在泉内,为何今日回文仍有印信?”说罢,将回文掷下。雷英无奈,从地下起一看,果见印信光明,毫无错谬,惊得无言可答。奸王大怒道:“如今有人报你送印作弊,快快与我据实说来。” 雷英道:“小臣实实将印送至逆水泉内,如何擅敢作弊?请问千岁,是谁说来?”奸王道:“方才邓车说来。”雷英听了,暗暗发恨,心内一动,妙计即生,不由地冷笑道:“小臣只道那个说的,原来是邓车!小臣启上千岁,小臣正为此事心中犯疑。我想按院乃包相的门生,智略过人,而且他那衙门里能人不少,如何能够轻易的印信叫人盗去?必是将真印藏过,故意地设一方假印,被邓车盗来。他以为干了一件少一无二的奇功。谁知今日真印现出,不但使小臣徒劳无益,额外还担个不白之冤,兀的不委屈死人了。”一席话说得个奸王点头不语。邓车羞愧难当,真是羞恼变成怒,一声怪叫道,“啊哟,好颜查散!你竟敢欺侮俺么?俺和你誓不两立!”雷英道:“邓大哥不要着急。小弟是据理而论,你既以废铁倒换印信,难道不准人家提出真的,换上假的么?事已如此,需要大家一同商议商议方好。”邓车道:“商议什么?俺如今惟有杀了按院,以泄欺侮之恨,别无他言。有胆量的随俺走走啦!”只见沈仲元道:“小弟情愿奉陪。”奸王闻听,满心欢喜,就在集贤堂摆上酒肴,大家畅饮。 到了初鼓之后,邓车与沈仲元俱各改扮停当,辞了奸王,竟往按院衙门而来。路途之间计议明白:邓车下手,沈仲元观风。及至到了按院衙门,邓车往左右一看,不见了沈仲元,并不知他何时去的,心中暗道:“他方才还和我说话,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呢?哦,是了。想来他也是个畏首畏尾之人,瞧不得素常夸口,事到头来也不自由了。且看我邓车的能为!俟成功之后,再将他极力的奚落一场。”想罢,纵身越墙,进了衙门。急转过二堂,见书房东首那一间,灯烛明亮。蹑足潜踪,悄到窗下,湿破窗纸,觑眼偷看。见大人手执案卷,细细观看,而且时常掩卷犯想。虽然穿着便服,却是端然正坐。旁边连雨墨也不伺候。邓车暗道:“看他这番光景,却象个与国家办事的良臣,原不应将他杀却。奈俺老邓要急于成功,就说不得了。”便奔到中间门边,一看却是四扇隔扇。边棱有锁锁着,中间两扇关闭。用手轻轻一撼,却是竖着立拴。回手从背后独出刀来,顺着门缝将刀伸进,右腕一挺劲,刀尖就扎在立拴之上;然后左手按住刀背,右手只将腕子往上一拱,立拴的底下已然出槽;右手又往旁边一摆,左手往下一按,只听咯当地一声,立拴落地。轻轻把刀抽出,用口衔住。左右手把住了隔扇,一边往怀里一带,一边往外一推,微微有些声息,吱溜溜便开开了一扇。邓车回手拢住刀靶,先伸刀,后伏身,斜胯而入。即奔东间的软帘,用刀将帘一挑,呼地一声,脚下迈步。 手举钢刀只听咯当一声,邓车口说:“不好!”转身往外就跑,早巳听见哗啷一声,又听见有人道:“三弟放手,是我。” 噗哧地一声,随后就迫出来了。 你道邓车为何刚进来就跑了呢?只因他撬拴之时,韩二爷已然注视,见他将门推开,便持刀下来;尚来立稳,邓车就进来了。韩二爷知他必奔东间,却抢步先进东间。及至邓车掀帘、迈步、举刀,韩二爷的刀已落下。邓车借灯光一照,即用刀架开,咯当转身出来,迫忙中将桌上的蜡灯哗啷砸在地下。 此时三爷徐庆赤着双足,仰卧在床上,酣睡不醒。觉得脚下后跟上有人咬了一口,猛然惊醒,跳下地来,就把韩二爷抱住。 韩二爷说:“是我!”一甩身,恰好徐三爷脚踏着落下蜡灯的蜡头儿,一滑,脚下不稳,“噗哧”趴伏在地。 谁知看案卷的不是大人,却是公孙先生。韩爷未进东间之先,他已溜了出来,却推徐爷。又恐徐爷将他抱住,见他赤着双足,没奈何才咬了他一口。徐爷这才醒了。因韩二爷甩脱追将出去,他却跌倒的快当,爬起来的剪绝,随后也就追了出来。 且说韩二爷跟定邓车,蹿房越墙,紧紧跟随。忽然不见了,左顾右盼,东张西望,正然纳闷。猛听有人叫道:“邓大哥,邓大哥!榆树后头藏不住,你藏在松树后头罢。”韩二爷听了,细细往那边观瞧,果然有一棵榆树,一棵松树,暗暗道:“这是何人呢?明是告诉我这贼在榆树后面,我还发呆么?” 想罢,竟奔榆树而来。果真邓车离了榆树,又往前跑。韩二爷急急垫步紧赶,追了个嘴尾相连,差不了两步,再也赶不上。 又听见有人叫道:“邓大哥,邓大哥!你跑只管跑,小心着暗器呀!”这句话,却是沈仲元告诉韩彰,防着邓车的铁弹。不想提醒了韩彰,暗道:“是呀,我已离他不远,何不用暗器打他呢?这个朋友真是旁观者清!”想罢,左手一撑,将弩箭上上。把头一低,手往前一点,这边“噌”!那边“拍”!又听“嗳呀”!韩二爷已知贼人着伤,更不肯舍。谁知邓车肩头之上中了弩箭,觉得背肩发麻,忽然心内一阵恶心,暗说:“不好!此物必是有毒。”又跑了有一二里之遥,心内发乱,头晕眼花,翻斤头栽倒在地。韩二爷已知药性发作,贼人昏晕过去,脚下也就慢慢的走了。 只听背后呱咭呱咭的乱响,口内叫道:“二哥,二哥!你老在前面么?”韩二爷听声音是徐三爷,连忙答道:“三弟,劣兄在此。”说话间,徐庆已到,说:“怪道那人告诉小弟说,二哥往东北追下来了,果然不差。贼人在哪里?”韩爷道:“已中劣兄的暗器栽倒了。但不知暗中帮助的却是何人?方才劣兄也亏了此人。”二人来至邓车跟前,见他四肢扎然躺在地下。徐爷道:“二哥将他扶起,小弟背着他。”韩爷依言,扶起邓车,徐庆背上,转回衙门而来。走不多几步,见有灯光明亮,却是差役人等前来接应。大家上前帮同将邓车抬回衙去。 此时公孙策同定卢方、蒋平俱在大堂之上立等。见韩彰回来,问明了备细,大家欢喜。不多时,把邓车抬来。韩二爷取出一丸解药,一半用水研开灌下,一半拔出箭来敷上伤口。公孙先生即吩咐差役,拿了手铐脚镣给邓车上好,容他慢慢苏醒。迟了半晌,只听邓车口内嘟嚷道:“姓沈的!你为何是来帮俺?你直是害俺来了。好啊,气死俺也!”哎呀了一声,睁开二目,往上一看,上面坐着四五个人,明灯亮烛,照如白昼。即要转动,觉着甚不得力。低头看时,腕上有铐,脚下有镣。自己又一犯想,还记得中了暗器,心中一阵迷乱,必是被他们擒获了。想至此,不由地五内往上一翻,咽喉内按捺不住,将口一张,哇地一声,吐了许多绿水涎痰。胸脯虽觉乱跳,却是明白清爽。他却闭目,一语不发。 忽听耳畔有人唤道:“邓朋友,你这时好些了?你我作好汉的,决无儿女情态,到了哪里说哪里的话。你若有胆量,将这杯暖酒唱了,如若疑忌害怕,俺也不强让你。”邓车听了,将眼一睁开看时;见一人身形瘦弱,蹲在身旁,手擎着一杯热腾腾的黄酒,便问道:“足下何人?”那人答道:“俺蒋平,特来敬你一杯。你敢喝么?”邓车笑道:“原来是翻江鼠。你这话欺俺太甚!既被你擒来,刀斧尚且不怕,何况是酒!纵然是砒霜毒药,俺也要喝的,何惧之有!”蒋平道:“好朋友,真正爽快。”说罢,将酒杯送至唇边。邓车张开口一饮而尽。又见过来一人道:“邓朋友,你我虽有嫌隙,却是道义相同,各为其主。何不请过来大家坐谈呢?”邓车仰面看时,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在灯下看案卷的假按院。心内辗转道:“敢则他不是颜按院。如此看来,竟是遭了他们圈套了。”便问道:“尊驾何人?”那人道:“在下公孙策。”回手又指卢方道:“这是钻天鼠卢方,卢大哥。这是彻地鼠韩彰,韩二哥。那边是穿山鼠徐庆,徐三哥。还有御猫展大哥,在后面保护大人。已命人请去了,少刻就到。”邓车听了道:“这些朋友俺都知道,久仰,久仰。既承抬爱,俺倒要随喜随喜了。”蒋爷在旁,伸手将他搀起,唧遛哗啷蹭到桌边,也不谦逊,刚要坐下,只见展爷从外面进来,一执手道:“邓朋友,久违了!”邓车久已知道展昭,无可回答,止于说道:“请了。”展爷与大众见了,彼此就座。伴当添杯换酒。邓车到了此时,讲不得磕碜,只好两手捧怀,缩头而饮。 只听公孙先生问道:“大人今夜睡得安稳么?”展爷道:“略觉好些,只是思念五弟,每每从梦中哭醒。”卢方听了,登时落下泪来。忽见徐庆瞪起双睛,搓摩两掌,立起身来,道:“姓邓的!你把俺五弟如何害了?快快说来!”公孙策连忙说道:“三弟,此事不关邓朋友相干,休要错怪了人。”蒋平道:“三哥,那全是奸王设下圈套。五弟争强好胜,自投罗网。如何抱怨得别人呢?”韩爷也在旁拦阻。展爷知道公孙先生要探问邓车,惟恐徐庆搅乱了事体,不得实信,只得张罗换酒,用言语岔开。徐庆无可如何,仍然坐在那里,气忿忿地一语不发。 展爷换酒斟毕,方慢慢与公孙策你一言我一语套问邓车,打听襄阳王的事件。邓车原是个卑鄙之人,见大家把他朋友相待,他便口不应心的说出实话来。言襄阳王所仗的是飞叉太保钟雄为保障,若将此人收伏,破襄阳王便不难矣。公孙策套问明白,天已大亮,便派人将邓车押至班房,好好看守。大家也就各归屋内,略为歇息。 且说卢方回至屋内,与三个义弟说道:“愚兄有一事与三位贤弟商议。想五弟不幸遭此荼毒,难道他的骨殖就搁在九截松五峰岭不成?劣兄意欲将他骨殖取来,送回原籍。不知众位贤弟意下如何?”三人听了,同声道:“正当如此。我等也是这等想。”只见徐庆道:“小弟告辞了。”卢方道:“三弟哪里去?”徐庆道:“小弟盗老五的骨殖去。”卢方连忙摇头道:“三弟去不得。”韩彰道:“三弟太莽撞了。就去,也要大家商议明白,当如何去法。”蒋平道:“据小弟想来,襄阳王既将骨殖交付钟雄,钟雄必是加意防守。事情若不预料,恐到了临期,有了疏虞,反为不美。”卢方点头道:“四弟所论甚是。当如何去法呢?”蒋平道:“大哥身体有些不爽,可以不去,叫二哥替你老去。三哥心急性躁,此事非冲锋打仗可比,莫若小弟替三哥去。大哥在家也不寂寞,就是我与二哥同去,也有帮助。大哥想想如何?”卢方道:“很好。就这样罢。”徐庆瞅了蒋平一眼,也不言语。只见伴当拿了杯箸放下,弟兄四人就座。卢方又问:“二位贤弟几时起身?”蒋平道:“此事不必太忙,后日起身也不为迟。”商议已毕,饮酒用饭。不知他等如何盗骨,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回 愣徐庆拜求展熊飞 病蒋平指引陈起望 且说卢方自白玉堂亡后,每日茶饭无心,不过应个景儿而已。不多时,酒饭已毕,四人闲坐。卢方因一夜不曾合眼,便有些困倦,在一旁和衣而卧。韩彰与蒋平二人,计议如何盗取骨殖,又张罗行李马匹。独独把个愣爷撇在一边,不瞅不睬,好生气闷,心内辗转道:“同是结义弟兄,如何他们去得,我就去不得呢?难道他们尽弟兄的情长,单不许我尽点心么?岂有此理!我看他们商量的得意,实实令人可气!”站起身来,出了房屋,便奔展爷的单间而来。刚然进屋,见展爷方才睡醒,在那里擦脸。他也不管事之轻重,扑翻身跪倒道:“嗳呀,展大哥呀!委屈煞小弟了。求你老帮扶帮扶呀。”说罢痛哭。 倒把展爷吓了一跳,连忙拉起他道:“三弟,这是为何?有话起来说。”徐庆更会撒泼,一边抽泣着,一边说道:“大哥,你老若应了帮扶小弟,小弟方才起来;你老若不应,小弟就死在这里了。”展爷道:“是了,劣兄帮扶你就是了。三弟快些起来讲。”徐庆又磕了一个头道:“大哥应了,再无翻悔。”方立起身来,拭去泪痕,坐下道:“小弟非为别事,求大哥同小弟到五峰岭走走。”展爷道:“到底为着何事?”徐庆便将卢方要盗白玉堂的骨殖说了一遍。”他们三个怎么拿着我不当人,都说我不好。我如今偏要赌赌这口气。没奈何,求大哥帮扶小弟走走。”展爷听了,暗暗思忖道:“原来为着此事。我想蒋四弟是个极其精细之人,必有一番见解。而且盗骨是缜密之事,似他这卤莽性烈,如何使得呢?若要不去,已然应了他,又不好意思。而且为此事屈体下礼,说不得了,好歹只得同他走走。”便问道:“三弟几时起身?”徐庆道:“就在今晚。” 展爷道:“如何恁般忙呢?”徐庆道:“大哥不晓得,我二哥与四弟定于后日起身。我既要赌这口气,需早两天。及至他们到时,咱们功已成了。那时方出这口恶气。还有一宗,大哥千万不可叫二哥、四弟知道。晚间,我与大哥悄悄地一溜儿,急急赶向前去方妙。”展爷无奈何,只得应了。徐庆立起身来道:“小弟还到那边照应去。大哥暗暗收行李、器械、马匹。起身以前在衙门后墙专等。”展爷点头。 徐庆去后,展爷又好笑,又后悔。笑是笑他粗鲁,悔是不该应他。事已如此,无可如何,只得叫过伴当来,将此事悄悄告诉他,叫他收行李、马匹。又取过笔砚来,写了两封字儿藏好。然后到按院那里看了一番,又同众人吃过了晚饭。看天已昏黑,便转回屋中,问伴当道:“行李、马匹俱有了?” 伴当道:“方才跟徐爷伴当来了说他家爷在衙门后头等着呢。 将爷的行李、马匹也拢在一处了。”展爷点了点头,回手从怀中掏出两个字柬来,道:“此柬是给公孙老爷的,此柬是给蒋四爷的。你在此屋等着,候初更之后再将此字送去,就交与跟爷们的从人,不必面递。交代明白,急急赶赴前去。我们在途中慢慢等你。这是怕他们追赶之意,省得徐三爷抱怨于我。” 伴当一一答应。 展爷却从从容容出了衙门,来至后墙。果见徐庆与伴当拉着马匹,在那里张望。上前见了,徐庆问道:“跟大哥的人呢?”展爷道:“我叫他随后来。惟恐同行叫人犯疑。”徐庆道:“很好。小弟还忘了一事,大哥只管同我的伴当慢慢前行,小弟去去就来。”说罢,回身去了。 且说跟展爷的伴当在屋内候至起更,方将字柬送去。蒋爷的伴当接过字柬,来到屋内一看,只见卢方仍是和衣而卧,韩彰在那里吃茶,却不见四爷蒋平。只得问了问同伴,人说在公孙先生那里。伴当即来至公孙策屋内,见公孙策拿着字柬,正在那里讲论道:“展大哥嘱咐小心奸细刺客,此论甚是。然而不当跟随徐三弟同去。”蒋平道:“这必是我三哥磨着展大哥去的。”刚说着,又见自己的伴当前来,便问道:“什么事件?” 伴当道:“方才跟展老爷的人给老爷送了个字柬来。”说罢呈上。蒋爷接来,打开看毕,笑道:“如何?我说是我三哥磨着展大哥去的,果然不错。”即将字柬递与公孙策。公孙策从头至尾看去,上面写着:“徐庆跪求,央及劣兄,断难推辞,只得暂时随去。贤弟见字,务于明日急速就道,共同帮助。千万不要追赶。惟恐识破了,三弟面上不好看……”云云。公孙策道:“言虽如此,明日二位再要起身,岂不剩了卢大哥一人,内外如何照应呢?”蒋平道:“小弟回去与大哥、二哥商量。既是展大哥与三哥先行,明日小弟一人足已够了。留下二哥如何?”公孙策道:“甚好,甚好!” 正说间,只见看班房的差人慌慌张张进来道:“公孙老爷,不好了!方才徐老爷到了班房,吩咐道:‘你等歇息,俺要与姓邓的说句机密话。’独留小人伺候徐老爷进屋,尚未坐稳,就叫小人看茶去。谁知小人烹了茶来,只见屋内漆黑。急急唤人掌灯看时,哎呀,老爷呀!只见邓车仰卧在床上,昏迷不醒,满床血渍。原来邓车的双睛被徐老爷剜了去了。现时不知邓车的生死,特来回禀二位老爷知道。”公孙策与蒋平二人听 了,惊骇非常,急叫从人掌灯。来至外面班房看时,差役将邓车扶起,已然苏醒过来,大骂徐庆不止。公孙策见此惨然形景,不忍注目。蒋平吩咐差役好生服侍将养,便同公孙策转身来见卢方,说了详细,不胜骇然。大家计议了一夜。 至次日天明,只见门上的进来,拿着禀帖递与公孙先生。 一看,欢喜道:“好,好,好,快请,快请!”原来是北侠欧阳春、双侠丁兆蕙,自从解押金面神蓝骁、赛方朔方貂之后,同到茉花村,本欲约会了兆兰同赴襄阳。无奈丁母欠安,只得在家侍奉。北侠就告辞,丁家弟兄苦苦相留。北侠也是无事之人,权且住下。后来丁母痊愈,双侠商议:老母是有了年岁之人,为人子者不可远离膝下。又恐北侠踽踽凉凉一人上襄阳,不好意思;而且因老母染病,晨昏问安,耽搁了多少日期,左右为难。只得仍叫丁二爷,随着北侠同赴襄阳,留下丁大爷在家奉亲,又可以照料家务。因此北侠与丁二爷起身。 在路行程,非止一日。来到襄阳太守衙门,可巧门上正是金福禄,上前参见,急急回禀了老爷。金辉立刻请至书房,暂为少待。此时黑妖狐智化早巳接出来,彼此相见,快乐非常。 不多时,金太守更衣出来。北侠与丁二官人要以官长见礼,金公那里肯受,口口声声以“恩公”呼之。大家谦让多时,仍是以宾客相待。左右献茶已毕,寒温叙过,便提起按院衙门近来事体如何。黑妖狐智化连声叹气道:“一言难尽!好叫仁兄、贤弟得知,玉堂白五弟遭了害了。”北侠听了,好生诧异,丁二爷不胜惊骇,同声说道:“竟有这等事!请道其详。”智化便从访探冲霄楼说起,如何遇见白玉堂,将他劝回;后来又听得按院失去印信,想来白五弟就因此事拼了性命,误落在铜网阵中倾生丧命,滔滔不断说了一遍。北侠与丁二爷听毕,不由地俱各落泪叹息。所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原是声应气求的弟兄,焉有不伤心的道理。 因此也不在太守衙门耽搁,便约会了智化,急急赶至按院衙门而来。早见公孙策在前,卢方等随在后面,彼此相见。虽未与卢方道恼,见他眼圈儿红红的,面庞儿比先前瘦了好些。 大家未免欷嘘一番。独有丁兆蕙拉着卢方的手,由不得泪如雨下。想起当初陷空岛与茉花村,不过隔着芦花荡,彼此义气相投,何等的亲密。想不到五弟却在襄阳丧命,而且又在少年英勇之时,竟自如此早夭,尤为可伤。二人哭泣多时,还亏了智化用言语劝慰。北侠亦拦住丁二爷道:“二弟,卢大哥全仗你我开导解劝。你如何反招大哥伤起心来呢?”说罢,大家来至卢方的屋内,就座献茶。北侠等三人又问候颜大人的起居。公孙策将颜大人得病的情由述了一番。三人方知大人也是为念五弟欠安,不胜浩叹。 智化便问衙门近来事体如何。公孙策将已往之事一一叙说,渐渐说到拿住邓车。蒋平又接言道:“不想从此又生出事来。” 、 丁二爷问道:“又有何事?”蒋平便说:“要盗五弟的骨殖。 、 谁知俺三哥暗求展大哥帮助,昨晚已然起身。起身也罢了,临走时俺三哥又把邓车二目挖去。”北侠听了皱眉道:“这是何意?”智化道:“三哥不能报仇,暂且拿邓车出气。邓车也就冤得很了。”丁二爷道:“若论邓车的行为,害天伤理,失去二目也就不算冤。”公孙策道:“只是展大哥与徐三弟此去,小弟好生放心不下。”蒋平道:“如今欧阳兄、智大哥、丁二弟俱各来了,妥当得很。明日我等一同起身,衙中留下我二哥服侍大哥,照应内外。小弟仍是为盗五弟骨殖之事。欧阳兄三位另有一宗紧要之事。”智化问道:“还有什么事?”蒋平道:“只因前次拿获邓车之时,公孙先生与展大哥探访明白,原来襄阳王所仗者飞叉太保钟雄,着能收伏此人,则襄阳不难破矣。如 、今就将此事托付三位弟兄,不知肯应否?”智化、丁兆蕙同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四兄不必问我等应与不应,到了那里,看势做事就是了,何能预为定准。”公孙先生在旁称赞道:“是极!是极!”说话间,酒席早巳排开。大家略为谦逊,即便入席。却是欧阳春的首座,其次智化、丁兆蕙,又其次公孙策、卢方,下首是韩彰、蒋平。七位爷把酒谈心,不必细表。 、 到了次日,北侠等四人别了公孙策与卢、韩二人,四人在路行程,偏偏的蒋平肚泄起来,先前还可扎挣,到后来连连泄了几次,觉得精神倦怠,身体劳乏。北侠道:“四弟既有贵恙,莫若找个寓所暂为歇息,明日再作道理,有何不可呢?”蒋平道:“不要如此。你三位有要紧之事,如何因我一人耽搁。小弟想起来了,有个去处颇可为聚会之所。离洞庭湖不远,有个陈起望,庄上有郎舅二人,一人姓陆名彬,一人姓鲁名英,颇尚侠义。三位到了那里,只要提出小弟,他二人再无不扫榻相迎之理。咱们就在那里相会罢。”说着拧眉攒目,又要肚泄起来。北侠等三人见此光景,只得依从。蒋平又叫伴当随去,沿途好生服侍,不可怠慢。伴当连连答应,跟随去了。 、 蒋爷这里左一次右一次泄个不了。看看天色晚了,心内好生着急,只得勉强认镫,上了坐骑,往前进发。心急嫌马慢,又不敢极力的催它,恐自己气力不加,乘控不住,只得缓辔而行。此时天已昏黑,满天星斗,好容易来至一个村庄。见一家篱墙之上高高挑出一个白纸灯笼,及至到了门前,又见柴门之旁挂着个小小笊篱,知是村庄小店,满心欢喜,犹如到了家里一般。连忙下马,高声唤道:“里面有人么?”只听里面颤巍巍地声音答应。不知果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八回 图财害命旅店营生 相女配夫闰阁本分 且说蒋平听得里面问道:“什么人?敢则是投店的么?” 蒋平道:“正是。”又听里面答道:“少待。”不多时,灯光显露,将柴扉开放,道:“客官请进。”蒋平道:“我还有鞍马在此。”店主人道:“客官自己拉进来罢。婆子不知尊骑的毛病,恐有失闪。”蒋平这才留神一看,原来是个店妈妈,只得自己拉进了柴扉。见是正房三间,西厢房两间,除此并无别的房屋。蒋平问道:“我这牲口在哪里喂呢?”婆子道:“我这里原是村庄小店,并无槽头马棚。那边有个碾子,就在那碾台儿上就可以喂了。”蒋平道:“也倒罢了。只是我这牲口就在露天地里了。好在夜间还不甚凉,尚可以将就。”说罢,将坐骑拴在碾台子桩柱上。将镫扣好,打去嚼子,打去后秋,把皮带拢起,用梢绳捆好;然后解了肚带,轻轻将鞍子揭下,屉却不动,恐鞍心有汗。 此时店婆已将上房掸扫,安放灯烛。蒋爷抱着鞍子,到了上房,放在门后。抬头一看,却是两明一暗。掀起旧布单帘,来至暗间,从腰间解下包囊,连马鞭子俱放在桌子上面,掸了掸身上灰尘。只听店妈妈道:“客官是先净面后吃茶,是先吃茶后净面呢?”蒋平这才把店妈妈细看,却有五旬年纪,甚是干净利便,答道:“脸也不净,茶也不吃。请问妈妈贵姓?” 店婆道:“婆子姓甘。请问客官尊姓?”蒋爷道:“我姓蒋。请问此处是何地名?”甘婆子道:“此处名叫神树岗。”蒋爷道:“离陈起望尚有多远?”婆子道:“陈起望在正西,此处却是西北。从此算起,要到陈起望,足有四五十里之遥。客官敢则是走差了路了。”蒋爷道:“只因身体欠爽,又在昏黑之际,不料把道路走错了。请问妈妈,你这里可有酒么?”甘婆子道:“酒是有的。就只得村醪,并无上样名酒。”蒋爷道:“村醪也好,你与我热热地暖一角来。”甘婆子答应,回身去了。 不多时,果然暖了一壶来,倾在碗内。蒋爷因肚泄口燥,那管好歹,端起来一饮而尽。真真是沟里翻船。想蒋平何等人物,何等精明,一生所做何事,不想他在妈妈店竟会上了一大当。可见为人艺高是胆大不得的。此酒入腹之后,觉得头眩目转。蒋平说声:“不好!”尚未说出口,身体一晃,咕咚栽倒尘埃。甘婆子笑道:“我看他身材瘦弱,是个不禁酒的,果然。” 伸手向桌子上拿起包囊一摸,笑容可掬,正在欢喜,忽听外面叫门道:“里面有人么?”这一叫,不由地心里一动,暗道:“忙中有错。方才既住这个客官,就该将门前灯笼挑了。一时忘记,所以又有上门的买卖来了。既来了,再没有往外推之理。且喜还有两间厢房,莫若让到屋里去。”心里如此想,口内却应道:“来了,来了。”执了灯笼来开柴扉,一看却是主仆二人。只听那仆人问道:“此间可是村店么?”甘婆道:“是便是,却是乡村小店,惟恐客官不甚和心。再者并无上房,止有厢房两间,不知可肯将就么?”又听那相公道:“既有两间房屋,足以够了,何必务要正房呢。”甘婆道:“客官说的是。如此请进来罢。”主仆二人刚然进来,甘婆子却又出去,将那白纸灯笼系下来,然后关了柴扉,就往厢房导引。忽听仆人说道:“店妈妈,你方才说没有上房,那不是上房么?”甘婆子道:“客官不知,这店并无店东主人,就是婆子带着女儿过活。 这上房是婆子住家,止于厢房住客,所以方才说过恐其客官不甚合心呢。”这婆子随机应变,对答得一些儿马脚不露。这主仆哪里知道,上房之内现时迷倒一个呢。 说话间来至厢房,婆子将灯对上。这主仆看了看,倒也罢了,干干净净,可以住得。那仆人将包裹放下,这相公却用大袖掸去灰尘。甘婆子见相公形容俏丽,肌肤凝脂,妩媚之甚,便问道:“相公用什么,趁早吩咐。”相公尚未答言,仆人道:“你这里有什么,只管做来,不必问。”甘婆道:“可用酒么?”相公道:“酒倒罢了。”仆人道:“如有好酒,拿些来也可以使得。”甘婆听了,笑了笑转身出来。执着灯笼进了上房,将桌子上包裹拿起,出了上房,却进了东边角门。 原来角门以内仍是正房、厢房以及耳房,共有数间。只听屋内有人问:“母亲,前面又是何人来了?”婆子道:“我儿休问,且将这包裹收起。快快收饭食,又有主仆二人到了。 老娘看这两个也是雏儿,少时将酒预备下就是了。”忽听女子道:“母亲,方才的言语难道就忘了么?”甘婆子道:“我的儿呀,为娘的为何忘了呢?原说过就做这一次,下次再也不做了。偏他主仆又找上门来,叫为娘的如何推出去呢?说不得这叫做一不做、二不休。好孩子,你帮着为娘的再把这买卖做成了,从此后为娘的再也不干这营生了。可是你说的咧,伤天害理做什么?好孩子,快着些儿罢。为娘的安放小菜去。”说着话又出去了。 原来这女子就是甘婆之女,名叫玉兰,不但女工针黹出众,而且有一身好武艺,年纪已有二旬,尚未受聘。只因甘婆做事暗昧,玉兰每每规谏,甘婆也有些回转。就是方才取酒药蒋平时,也央及了个再三,说过就做这一次。不想又有主仆二人前来。玉兰无奈何,将莱蔬做妥。甘婆往来搬运,又称赞这相公极其俊美。玉兰心下踌躇。后来甘婆拿了酒去,玉兰就在后面跟来,在窗外偷看。见这相公面如敷粉,白而生光,唇似涂朱,红而带润,惟有双眉紧蹙,二目含悲,长吁短叹,似有无限的愁烦。玉兰暗道:“看此人不是俗子村夫,必是贵家公子。”再看那仆人坐在横头,粗眉大眼,虽则丑陋,却也有一番娇媚之态。只听说道:“相公早间打尖,也不曾吃些什么。此时这些菜蔬虽则清淡,却甚精美,相公何不少用些呢?”又听相公呖呖莺声说道:“酒肴虽美,无奈我吃不下咽。”说罢,又长叹了一声。忽听甘婆道:“相公既懒进饮食,何不少用些暖酒,开开胃口,管保就想吃东西了。”玉兰听至此,不由地发恨道:“人家愁到这步田地,还要将酒害人!我母亲太狠心了!”忿忿回转房中去了。 不多时,忽听甘婆从外角门过来,拿着包裹,笑嘻嘻地道:“我的儿呀,活该我母女要发财了!这包裹比方才那包裹尤觉沉重。快快收起来,帮着为娘的打发他们上路。”口内说着,眼儿却把玉兰一看。只见玉兰面向里,背朝外,也不答言,也不接包裹。甘婆连忙将包裹放下,赶过来将玉兰一拉道:“我的儿,你又怎么了?”谁知玉兰已然哭得泪人儿一般。婆子见了,这一惊非小,道:“哎呀,我的肉儿,心儿,你哭为何?快快说与为娘的知道。不是心里又不自在了?”说罢,又用巾帕与玉兰拭泪。玉兰将婆子的手一推,悲切切地道:“谁不自在了呢?”婆子道:“既如此,为何啼哭呢?”玉兰方说道:“孩儿想,爹爹留下的家业够咱们娘儿两个过的了,母亲务要做这伤天害理的事做什么?况且爹爹在日,还有三不取:僧道不取,囚犯不取,急难之人不取。如今母亲一概不分,只以财帛为重。倘若事发,如何是好?叫孩儿怎不伤心呢?”说罢,复又哭了。婆子道:“我的儿原来为此,你不知道为娘的也有一番苦心。想你爹爹留下家业,这几年间坐吃山空,已然消耗了一半,再过一二年也就难以度日了。再者你也不小了,将来陪嫁妆奁,那不用钱呢?何况我偌大年纪,也不弄下个棺材本儿么?”玉兰道:“妈妈也是多虑。有说有的话,没说没的话。似这样损人利己,断难永享。而且人命关天的,如何使得?”婆子道:“为娘的就做这一次,下次再也不做了。好孩子,你帮了妈妈去。”玉兰道:“母亲休要多言。孩儿就知恪遵父命。那相公是急难之人,这样财帛是断取不得的。”甘婆听了犯想道:“闹了半天,敢则是为相公。可见他人大心大了。”便问道:“我儿,你如何知那相公是急难之人呢?”玉兰道:“实对妈妈说知,方才孩儿已然悄到窗下看了,见他愁容满面,饮食不进,他是有急难之事的。孩儿实实不忍害他。孩儿问母亲,将来倚靠何人?”甘婆道:“嗳呀,为娘的又无多余儿女,就只生养了你一个,自然靠着你了。难道叫娘靠着别人不成么?”玉兰道:“虽然不靠别人,难道就忘了半子之劳么?”一句话提醒了甘婆,心中恍然大悟,暗道:“是呀,我正愁女儿没有人家,如今这相公生得十分美俊,正可与女儿匹配。我何不把他做个养老女婿,又完了女儿终身大事,我也有个倚靠,岂不美哉?可见利令智昏,只顾贪财,却忘了正事。” 便嘻嘻笑道:“亏了女儿提拔,我险些儿错了机会。如此说来,快快把他救醒,待为娘的与他慢慢商酌。只是不好启齿。”玉兰道:“这也不难,莫若将上房的客官也救醒了,只认做和他戏耍,就烦那人替说,也免得母亲碍口,岂不两全其美么?” 甘婆哈哈笑道:“还是女儿有算计。快些走罢,天已三鼓了。” 玉兰道:“母亲还得将包裹拿着,先还了他们。不然他们醒来时不见了包裹,那不是有意图谋了么?”甘婆道:“正是,正是。”便将两个包裹抱着,执了灯笼,玉兰提了凉水,母女二人出了角门。 来至前院,先奔西厢房,将包裹放下。见相公伏几而卧,却是饮的酒少之故。甘婆上前,轻轻扶起。玉兰端过水来,慢慢灌下。暗将相公着实的看了一番,满心欢喜。然后见仆人已然卧倒在地,也将凉水灌下。甘婆依然执灯笼,又提了包裹,玉兰拿着凉水,将灯剔亮了。临出门时,还回头望了一望。见相公已然动转,连忙奔到上房,将蒋平也灌了凉水。玉兰欢欢喜喜回转后面去了。 且说蒋平饮得药酒工夫大了,已然发散,又加灌了凉水,登时苏醒。举手伸腿,揉了揉眼,睁开一看,见自己躺在地下,再看桌上灯光明亮,旁边坐着个甘妈妈嘻嘻地笑。蒋平猛然省悟,爬起来道:“好呀!你这婆子不是好人,竟敢在俺跟前弄玄虚,也就好大胆呢!”婆子噗哧地一声笑道:“你这人好没良心!饶把你救活了,你反来嗔我。请问,你既知玄虚,为何入了圈套呢?你且坐了,待我细细告诉你。老身的丈夫名唤甘豹,去世已三年了。膝下无儿,只生一女。……”蒋平道:“且住,你提甘豹,可是金头太岁甘豹么?”甘婆道:“正是。”蒋平连忙站起,深深一揖道:“原来是嫂嫂,失敬了!”甘婆道:“客官为何如此相称?请道其详。”蒋平道:“小弟翻江鼠蒋平,甘大哥曾在敝庄盘桓过数日。后来又与白面判官柳青劫掠生辰黄金,用的就是蒙汗药酒。他说还有五鼓鸡鸣断魂香,皆是甘大哥的传授。不想大哥竟自仙逝,有失吊唁,望乞恕罪。” 说罢,又打一躬。甘婆连忙福了一福道:“惭愧,惭愧。原来是蒋叔叔到了。怨嫂嫂无知,休要见怪。亡夫在日,曾说过陷空岛的五义,实实令人称羡不尽。方才叔叔提的柳青,他是亡夫的徒弟。自从亡夫去世,多亏他殡殓发送,如今还时常地资助银两。”蒋平道:“方才提膝下无儿,只生一女,侄女有多大了?”甘婆道:“今年十九岁,名唤玉兰。”蒋平道:“可有婆家没有?”甘婆道:“并无婆家。嫂嫂意欲求叔叔做个媒妁,不知可肯否?”蒋平道:“但不知要许何等样人家?”甘婆道:“好叫叔叔得知,远在天涯,近在咫尺……”就将投宿主仆已然迷倒之事说了。”是女儿不依,劝我救醒。看这相公甚是俊美,女儿年纪相仿。嫂嫂不好启齿,求叔叔做个保山如何?”蒋平道:“好啊!若不亏侄女劝阻,大约我等性命休矣。如今看着侄女的分上,且去说说看。但只一件,小弟自进门来,蒙嫂嫂赐了一杯闷酒,到了此时也觉饿了。可还有什么吃的没有呢?”甘婆道:“有有有,待我给你收饭食去。”蒋平道:“且住。方才说的事,成与不成事在两可,好歹别因不成了,嫂嫂又把那法子使出来了,那可不是顽的!”甘婆哈哈笑道:“岂有此理!叔叔只管放心罢。”甘婆子上后面收饭去了。不知亲事说成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九回 骗豪杰贪婪一万两 作媒妁识认二千金 且说甘婆去后,谁知他二人只顾在上房说话,早被厢房内主仆二人听了去了。又是欢喜,又是愁烦。欢喜的是认得蒋平,愁烦的是机关泄露。你道此二人是谁?原来是凤仙、秋葵,姊妹两个女扮男装来至此处。 自从沙龙沙员外拿住金面神蓝骁,后来起解了,也就无事了。每日与孟杰、焦赤、史云等游田射猎,甚是清闲。一日,本县令尹忽然来拜,声言为访贤而来。襄阳王特请沙龙做个领袖,督帅乡勇操演军务。沙员外以为也是好事,只得应允。到了县内,令尹待为上宾,优隆至甚。隔三日设一小宴,十日必是一大宴。慢说是沙员外自以为得意,连孟杰、焦赤俱是望之垂涎,真是“君子可欺以其方”。 哪知这令尹是个极其奸滑的小人。皆因襄阳王知道沙龙本领高强,情愿破万两黄金拿获沙龙,与蓝骁报仇。偏偏地遇见了这贪婪的赃官,他道:“拿沙龙不难,只要金银凑手,包管事成。”奸王果然如数交割。他便设计将沙龙诓上圈套。 这日,正是大宴之期,他又暗设牢笼,以殷勤劝酒为题,你来敬三杯,我来敬三杯,不多的工夫把个沙龙喝得酩酊大醉,步履皆难。便叫伴当回去,说:“你家员外多吃了几杯,就在本县堂斋安歇。明日还要操演军务。”又赏了伴当几两银子,伴当欢欢喜喜回去。就是焦、孟二人也皆以为常,全不在意。他却暗暗将沙龙交付来人,连夜押解襄阳去了。 后来孟、焦二人见沙龙许多日期不见回来,便着史云前去探望几次,不见信息,好生设疑。一时惹恼了焦赤性儿,便带了史云猎户人等,闯至公堂厮闹。谁知人人皆知县宰因亲老告假还乡,已于三日前起了身了。又问沙龙时,早巳解到襄阳去了。焦赤听了,急得两手扎煞,毫无主意。纵要闹,正头乡主已走,别人全不管事的。只得急急回庄,将此情节告诉孟杰。 孟杰也是暴跳如雷。登时传扬,里面皆知。凤仙、秋葵姊妹哭个不了。幸亏凤仙有主意,先将孟杰、焦赤二人安置,恐他二人粗鲁,生出别的事来,便对二人说道:“二位叔父不要着急。 襄阳王既与我父作对,他必暗暗差人到卧虎沟前来图害,此庄却是要紧的。我父亲既不在家,全仗二位叔父,说不得二位叔父操劳,昼夜巡察,务要加意的防范,不可疏懈。”孟、焦二人满口应承,只知昼夜保护此庄,再也不生妄想了。 后来凤仙却暗暗使得用之人到襄阳打听。幸喜襄阳王爱沙龙是一条好汉,有意收伏,不肯加害,惟有囚禁而巳。差人回来将此情节说了,凤仙姊妹心内稍觉安慰,复又思忖道:“襄阳王做事这等机密,大约欧阳伯父与智叔父未必尽知其详。莫若我与妹子亲往襄阳走走,倘能见了欧阳伯父与智叔父,那时大家商议,搭救父亲便了。” 主意已定,暗暗与秋葵商议。秋葵更是乐从,便说道:“很好,咱们把正事办完了,顺便到太守衙门,再看看牡丹姐姐。我还要与干娘请请安呢。”凤仙道:“只要到了那里,那就好说了。但咱如何走法呢?”秋葵道:“这有何难呢?姐姐扮作相公,充作姐夫,就算艾虎。待妹妹扮作个仆人,跟着你,岂不妥当么?”凤仙道:“好是好,只是妹妹要受些屈了。” 秋葵道:“这有什么呢。为救父亲,受些屈也是应当的,何况是逢场作戏呢。”二人商议明白,便请了孟、焦二位,一五一十俱各说明,托他二人好好保守庄园。又派史云急急赶到茉花村,惟恐欧阳伯父还在那里尚未起身,约在襄阳会齐。诸事分派停妥,他二人改扮起来。也不乘马,惟恐引人疑忌,访佛是闲游一般。亏得姐妹二人虽是女流,却是在山中行围射猎惯的,不至于鞋弓袜小,寸步难挪。在路行程,非止一日。这天恰恰行路迟了,在妈妈店内,虽被甘婆用药酒迷倒,多亏玉兰劝阻搭救。 且说凤仙饮水之后,即刻苏醒。睁眼看时,见灯光明亮,桌上菜蔬犹存,包裹照旧。自己纳闷道:“我喝了两三口酒,如何就喝醉了不成?”正在思索,只见秋葵张牙欠口,翻身起来道:“姐姐,我如何醉倒了呢?”凤仙摆手道:“你满口说的是什么?”秋葵方才省悟,手把嘴一捂,悄悄道:“幸亏没人。”凤仙将头一点,秋葵凑至跟前。凤仙低言道:“我醉得有些奇怪,别是这酒有什么缘故罢?”秋葵道:“不错。如此说来,这不是贼店吗?”凤仙道:“你听,上房有人说话。咱们悄地听了再做道理。”因此姊妹二人来至窗下,将蒋平与甘婆说的话听了个不亦乐乎。急急回转厢房,又是欢喜,又是愁烦。忽听窗外脚步声响,是蒋爷与马添草料奔了碾台儿去了。 凤仙道:“俟蒋叔父回来,便唤住,即速请进。”秋葵即倚门而待。 少时,蒋平添草回来,便唤道:“蒋叔请进内屋坐。”只这一句,把个蒋平吓了一跳,只得进屋。又见一个后生,迎头拜揖道:“侄儿艾虎拜见。”蒋爷借灯光一看,虽不是艾虎,却也面善,更觉发起怔来了。秋葵在旁道:“他是凤仙,我是秋葵。在道上冒了艾虎的名儿来的。”蒋爷在卧虎沟住过,俱是认得的,不觉诧异道:“你二人如何来至此处呢?”说罢,回身往外望一望。凤仙叫秋葵在门前站立,如有人来时咳嗽一声。方对蒋爷将父亲被获情节略说梗概,未免的泪随语下。蒋平道:“你且不必啼哭。侄女仍以艾虎为名,同我到上房。” 到上房,就在明间坐下。秋葵一同来到上房。 忽见甘婆从后面端了小菜、杯箸来。甘婆见蒋爷已将那厢房主仆让至上屋明间,知道为提亲一事,便嘻嘻笑道:“怎么叔叔在明间坐么?”蒋爷道:“明间宽阔,豁亮。嫂嫂且将小菜放下,过来见了。这是我侄儿艾虎。他乃紫髯伯的义儿,黑妖狐的徒弟。”甘婆道:“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就是欧阳爷、智公子,亡夫俱是好相识。原来是他二位义儿高徒,怪道这样的英俊呢。相公休要见怪,恕我无知失敬了。”说罢,福了一福。凤仙只得还了一揖,连称:“好说,不敢!”秋葵过来,帮着将桌子往前搭了一搭。甘婆安放了小菜,却是两份杯箸,原来是蒋爷一份,自己陪的一份。如今见这相公过来,转身还要取去。蒋爷说:“嫂嫂不用取了,厢房中还有两份,拿过来岂不省事。不过是嫂嫂将酒杯洗净了,就不妨事了。”甘婆瞅了蒋平一眼,道:“多嘴讨人嫌吓!” 蒋平道:“嫂嫂嫌我多嘴,回来我就一句话也不说了。”甘婆笑道:“好叔叔,你说罢。嫂嫂多嘴不是了。”笑着端莱去了。 这里蒋爷悄悄地问了一番。 不多时,甘婆端了莱来,果然带了两份杯箸,俱各安放好了。蒋爷道:“贤侄,你这尊管,何不也就叫他一同坐了呢?” 甘婆道:“真个的,又没有外人,何妨呢。就在这里打横儿,岂不省了一番事呢。”于是蒋平上座,凤仙次座,甘婆主座相陪,秋葵在下首打横。甘婆先与蒋爷斟了酒,然后接次斟上,自己也斟上一杯。蒋平道:“这酒喝了大约没有事了。”甘婆笑道:“你喝罢。只怪人家说你多嘴。你不信,看嫂嫂喝个样儿你看。”说着,端起来吱地一声就是半杯子。蒋平笑道:“嫂嫂,你不要喉急,小弟情愿奉陪。”又让那主仆二人端起杯来,一饮而尽。凤仙、秋葵俱各喝了一口。甘婆复又斟上。这婆子一边殷勤,一边注意在相公面上,把个凤仙倒瞧得不好意思了。 蒋平道:“嫂嫂,我与艾虎侄儿相别已久,还有许多言语细谈一番。嫂嫂不必拘泥,有事请自尊便。”甘婆听了,心下明白,顺口说道:“既是叔叔要与令侄攀话,嫂嫂在此反倒搅乱清谈。 我那里还吩咐你侄女做的点心、羹汤,少时拿来。外再烹上一壶新茶如何?”蒋平道:“很好。”甘婆又向凤仙道:“相公,夜深了,随意用些酒饭,休要作客。老身不陪了。”凤仙道:“妈妈请便。明日再为面谢。”甘婆道:“好说,好说。请坐罢。”秋葵送出屋门。甘婆道:“管家,让你相公多少吃些,不要饿坏了。”秋葵答应,回身笑道:“这婆子竟有许多唠叨。” 蒋爷道:“你二人可知他的意思么?”秋葵道:“不用细言,我二人早巳俱听明白了。”凤仙努嘴道:“悄言,不要高声。” 蒋平道:“既然听明,我也不必絮说。侄女的意下如何呢?” 凤仙道:“但凭叔父作主。”蒋平道:“不是这等说,此事总要侄女自己拿主意。若论此女,我知道的。当初甘大哥在日,我们时常盘桓。提起此女来,不但品貌出众,而且家传的一口飞刀,甚是了得。原要与卢大哥攀亲,无奈卢珍侄儿岁数太小,因此也就罢了。如今他将此事谆谆的托我,侄女若要是个男子倒好说了,似此我倒为了难了!”秋葵插言道:“依我说,此事颇可做的。人家三房四妾的多着呢。我姐姐也不是争大论小的人。再者将来过门时多了一位新人,难道艾虎哥哥还抱怨不成?我乐得的多一个姐姐,又热闹些。”说得蒋平、凤仙也笑了。 正在谈论,果然甘婆端了羹汤、点心来,又是现烹的一壶新茶。还问要什么不要。蒋爷道:“足以够了,嫂嫂歇歇罢。” 甘婆方转身回到后面去了。蒋爷又将此事斟酌了一番,凤仙也是愿意。因问蒋平因何到此?蒋爷将往事说了一遍,又言:“与侄女在此遇的很巧,明日同赴陈起望。你欧阳伯父、智叔父、丁二叔父等,俱在那里。大家商议搭救你父亲便了。”凤仙、秋葵深深谢了。真是事多话长,整整说了一夜。 天光发晓,甘婆早巳出来张罗。蒋平却与凤仙商议明白,俟到陈起望见过欧阳春、智化,即来纳聘。甘婆听见事成,不胜欣喜。又见蒋爷打开包裹,取出了二十两银,道:“大哥仙逝,未能吊唁。些须薄意,聊以代楮。”甘婆不能推辞,欣然受了。凤仙叫秋葵拿出白银一封,道:“岳母将此银收下,做为日用薪水之资。以后千万不要做此暗昧之事了。”一句话说得甘婆满面通红,无言可答,止于说道:“贤婿放心。如此厚贶,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权且存留就是了。”说罢,就福了一福。此时,蒋平已将坐骑备好,连凤仙的包裹俱各准备停当,拉出柴扉。彼此叮咛一番,甘婆又指引路径,蒋平等谨记在心,执手告别,直奔陈起望的大路而来。未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回 陷御猫削城入水面 救三鼠盗骨上峰头 且说蒋平因她姊妹没有坐骑,只得拉着马一同步行。刚走了数里之遥,究竟凤仙柔弱,已然香汗津津,有些娇喘吁吁。 秋葵却好依然行有余力。蒋平劝着凤仙骑马歇息。凤仙也就不肯推辞,拉过丝缰上马,缓辔而行。蒋爷与秋葵慢慢随后步履。又走了数里之遥,秋葵步下也觉慢了。蒋爷是昨日泄了一天肚,又熬了一夜,未免也就报了扎达汗了。因此找了个荒村野店,一边打尖,一边歇息。问了问陈起望,尚有二十多里。 随意吃了些饮食,喂了坐骑,歇息足了,天将挂午,复又起身。仍是凤仙骑马。及至到了陈起望,日已西斜。来到庄门,便有庄丁问了备细,连忙禀报。 陆彬、鲁英迎接出来。见了蒋平,彼此见礼。鲁英便问道:“此位何人?”蒋爷道:“不必问,且到里面自然明白。” 于是大家进了庄门。早见北侠等正在大厅的月台之上恭候。丁二爷问道:“四哥如何此时才来?”蒋爷道:“一言难尽。” 北侠道:“这后面是谁?”蒋爷道:“兄试认来。”只见智化失声道:“嗳呀,侄女儿为何如此装束?”丁二爷又说道:“这后面的也不是仆人,那不是秋葵侄女儿么?”大家诧异。陆、鲁二人更觉愕然。蒋爷道:“且到厅上,大家坐了好讲。”进了 厅房,且不叙坐。凤仙就说父亲被获,现在襄阳王那里囚禁,侄女等特特改装,来寻伯父、叔父,早早搭救我的爹爹要紧。” 说罢,痛哭不止。大家惊骇非常,劝慰了一番。陆彬急急到了后面,告诉鲁氏,叫他预备簪环衣服,又叫仆妇丫环将凤仙姊妹请至后面,梳洗更衣。 这里,众人方问蒋爷如何此时方到。蒋平笑道:“更有可笑事,小弟却上了个大当。”大家问道:“又是什么事?”蒋爷便将妈妈店之事述说一番。众人听了,笑个不了。其中多有认得甘豹的,听说亡故了,未免又叹息一番。蒋爷往左右一看,问道:“展大哥与我三哥怎么还没到?”智化道:“并未曾来。” 正说之间,只见庄丁进来禀道:“外面有二人,说是找众位爷们的。”大家说道:“他二人如何此时方到呢?快请!” 庄丁转身去不多时,众人才要迎接,谁知是跟展爷、徐爷的伴当,形色仓皇。蒋爷见了就知不妥,连忙问道:“你家爷为何不来?”伴当道:“四爷,不好了!我家爷们被钟雄拿了去了。” 众人问道:“如何会拿了去呢?”展爷的伴当道:“只因昨晚徐三爷要到五峰岭去,是我家爷拦之再三。徐三爷不听,要一人单去。无奈何我家爷跟随去了,却暗暗吩咐,叫小人二人暗暗瞧望:‘倘能将五爷骨殖盗出,事出万幸;如有失错之事,你二人收马匹行李,急急奔陈起望便了。’谁知到了那里,徐三爷不管高低便往上闯,我家爷再也拦挡不住。刚然到了五峰岭上,徐三爷往前一跑,不防落在堑坑里面。是我家爷心中一急,原要上前解救,不料脚上一溜,也就落下去了。原来是梅花堑坑。登时出来了多少喽兵,用挠钩、套索将二位搭将上来,立刻绑缚了。众喽兵声言,必有余党,快些搜查。我二人听了急跑回寓所,将行李马匹收收,急急来至此处。众位爷们早早设法搭救二位爷方好。”众人听了,俱各没有主意。 智化道:“你二人且自歇息去罢。”二人退了下来。 此时厅上已然调下桌椅,摆上酒饭。大家入座,一边饮酒,一边计议。智化问陆彬道:“贤弟,这洞庭水寨,广狭可有几里?”陆彬道:“这水寨在军山内,方圆有五里之遥。虽称水寨,其中又有旱寨,可以屯积粮草。似这九截松五峰岭,俱是水寨之外的去处。”智化又问道:“这水寨周围,可有什么防备呢?”陆彬道:“防备的甚是坚固。每逢通衢之处,俱有碗口粗细的大竹栅一座竹城。此竹见水永无损坏。纵有枪炮,却也不怕。倒是有纯钢利刃可以削折,余无别法。”蒋平道:“如此说来,丁二弟的宝剑却是用着了。”智化点了点头道:“此事须要偷进水寨,探个消息方好。”蒋平道:“小弟同丁二弟走走。”陆彬道:“弟与鲁二弟情愿奉陪。”智化道:“好极。就是二位贤弟不去,劣兄还要劳烦。什么缘故呢?因你二位地势熟识。”陆彬道:“当得,当得。”回头吩咐伴当,预备小船一只,水手四名,于二鼓起身。伴当领命,传话去了。 蒋平又道:“还有一事,沙员外又当怎么样呢?”智化道:“据我想来,奸王囚禁沙大哥,无非使他归附之意,决无陷害之心。我明日写封书信,暗暗差人知会沈仲元,叫他暗中照料。候有机缘,得便救出,也就完了事了。”大家计议巳定,饮酒吃饭已毕,时已初鼓之半。 丁、蒋、鲁、陆四位收停当,别了众人,乘上小船。水手摇桨,荡开水面,竟奔竹城而来。此时正在中秋,淡云笼月,影映清波,寂静至甚。越走越觉幽僻,水面更觉宽了。陆彬吩咐水手往前摇,来到了竹城之下。陆彬道:“住桨。”水手四面撑住。陆彬道:“蒋四兄,这外面水势宽阔,竹城以内却甚狭隘,不远即可到岸。登岸便是旱寨的境界了。”鲁英向丁二爷要过剑来,对着竹城抡开就劈,只听咔嚓一声,鲁二爷连声称:“好剑,好剑!”蒋爷看时,但见大竹斜岔儿已然开了数根。丁二爷道:“好是好,但这一声真是爆竹相似,难道里面就无人知觉么?”陆彬笑道:“放心,放心。此处极其幽僻,里面之人轻容易不得到此的。”蒋平道:“此竹虽然砍开,只是如何拆法呢?”鲁二爷道:“何用拆呢?待小弟来。”过去伸手将大竹拈住,往上一挺一挺,上面的竹梢儿就比别的竹梢儿高有三尺。底下却露出一个大洞来。鲁英道:“四兄,请看如何?”蒋平道:“虽则开了便门,只是上下斜尖锋芒,有些不好过。又恐要过时,再落下一根来,扎上一下也就不轻呢。” 陆彬道:“不妨事。此竹落不下来,竹梢之上有竹枝,彼此攀绕,是再也不能动的。实对四兄说,我们渔户往往要进内偷鱼,就用此法,是万无一失的。 蒋爷听了,急急穿了水靠,又将丁二爷的宝剑掖在背后,说声:“失陪了。”一伏身嗖的一声,只见那边噗通的一响,就是一个猛子。不用换气,便抬起头来一看,已然离岸不远,果然水面窄狭。急忙奔到岸上,顺堤行去。只见那边隐隐有个灯光,忽忽悠悠而来。蒋爷急急奔至树林,跃身上树,坐在树杈之上,往下窥视。 可巧那灯也从此条路经过,却是两个人。一个道:“咱们且商量商量。刚才回了大王,叫咱们把那黑小子带了去。你想想他那个样子,咱们服侍的住吗?告诉你说,我先不了贺儿。” 那一个道:“你站站,别推干净呀!你要不了贺儿,谁要了贺儿呢?就是回,不是你要回的吗?怎么如今叫带了去,你就不管了呢?这是什么话呢?”这一个道:“我原想着:他要酒要莱闹的不象,回回大王,或者赏下些酒莱来,咱们也可以润润喉,抹抹嘴头子。不想要带了去,要收。早知叫带了去,我也就不回了。”那人道:“我不管。你既回了,你就带了去。我全不管。”这一个道:“好兄弟,你别着急。我倒有个主意,你得帮着我说。见了黑小子,咱们就说替他回了,可巧大王正在吃酒,听说他要喝酒,甚是欢喜,立刻请他去,要与他较较酒量。他听见这话,包管欢欢喜喜跟着咱们走。只要诓到水寨,咱们把差事交代了,管他是怎么着呢。你想好不好?”那人道:“这倒使得。咱们快着去罢。”二人竟奔旱寨去了。 蒋爷见他们去远,方从树上下来,暗暗跟在后面。见路旁有一块顽石,颇可藏身,便隐住身体。等候不多时,见灯光闪烁而来。蒋爷从背后抽出剑来,倒身而立。见灯光刚到跟前,只将脚一伸,打灯笼的不防,栽倒在地。蒋爷回手一剑,已然斩讫。后面那人还说:“大哥走的好好的,怎么躺下了?……” 话未说完,钢锋已到,也就呜呼哀哉了。 此时徐庆却认出是四爷蒋平,连声唤道:“四弟,四弟!” 蒋爷见徐爷锁靠加身,急急用剑砍断。徐庆道:“展大哥现在水寨,我与四弟救他去。”蒋平闻听,心内辗转,暗道:“水寨现有钟雄,如何能够救得出来?若说不去救,知道徐爷的脾气,他是决意不肯一人出去的。何况又是他请来的呢。”只得扯谎道:“展大哥已然救出,先往陈起望去了。还是听见展大哥说三哥押在旱寨,所以小弟特特前来。”徐庆道:“你我从何处出去?”蒋爷道:“三哥随我来。”他仍然绕到河堤。可巧那边有个小小的划子,并且有个招子,是个打鱼小船。蒋爷道:“三哥少待。”他便跳下水去,上了划子,摇起划子,来至堤下,叫徐庆坐好,奔到竹洞之下。先叫徐庆钻出,自己随后也就出来,却用脚将划子蹬开。陆彬且不开船,叫鲁英仍将大竹一根一根按斜岔儿对好。收已毕,方才开船回庄。此时已有五鼓之半了。 大家相见,徐庆独独不见展熊飞,便问道:“展大哥在哪里?”蒋爷已悄悄地告诉丁二爷了。丁二爷见问,即接口道:“因听见沙员外之事,急急回转襄阳去了。”真是粗鲁之人好哄,他听了此话信以为真,也就不再下问了。 到了次日,智爷又嘱陆、鲁二人,派精细渔户数名,以打鱼为由,前到湖中探听。这里众人便商量如何收伏钟雄之计。 智化道:“怎么能够身临其境,将水寨内探访明白方好行事。 似这等望风捕影,实在难以预料。如今且商量盗五弟的骨殖要紧。”正在议论,只见数名渔户回来禀道:“探得钟雄那里,因不见了徐爷,各处搜查,方知杀死喽兵二名。已知有人暗到湖中。如今各处添兵防守,并且将五峰岭的喽兵俱各调回去了。” 智化听了,满心欢喜道:“如此说来,盗取五弟的骨殖不难了。”便仍嘱丁、蒋、鲁、陆四位道:“今晚务将骨殖取回。” 四人欣然愿往。智化又与北侠等商议,备下灵幡祭礼,俟取回骨殖,大家共同祭奠一番,以尽朋友之谊。众人见智化处事合宜,无不乐从。 且说蒋、丁、陆、鲁四人,到了晚间初鼓之后,便上了船。却不是昨日晚间去的路径。丁二爷道:“陆兄为何又往南去呢?”陆彬道:“丁二哥却又不知。小弟原说过,这九截松五峰岭,原不在水寨之内。昨日偷进水寨,故从那里去;今晚要上五峰岭,需向这边来。再者,他虽然将喽兵撤去,那梅花堑坑必是依然埋伏。咱们与其涉险,莫若绕远。俗语说得好:‘宁走十步远,不走一步险’。小弟意欲从五峰岭的山后上去,大约再无妨碍。”丁、蒋二人听了,深为佩服。 一时来至五峰岭山后,四位爷弃舟登岸。陆彬吩咐水手,留下两名看守船只,叫那两名水手扛锹,后面跟随。大家攀藤附葛,来至山头。原来此山有五个峰头,左右一边两个,俱各矮小,独独这个山头高而大。趁着这月朗星稀,站在峰头往对面一看,恰对着青簇簇、翠森森的九株松树。丁二爷道:“怪道唤做九截松五峰岭,真是天然生成的佳景。”蒋平到了此时,也不顾细看景致,且向地基寻找埋玉堂之所。才下了峻岭,走未数步,已然看见一座荒丘,高出地上。蒋平由不得痛彻肺腑,泪如雨下,却又不敢放声,惟有悲泣而已。陆、鲁二人便吩咐水手动手,片刻工夫,已然露出一个瓷坛。蒋平却亲身扶出土来。丁二爷即叫水手小心运至船上。才待转身,却见一人在那边啼哭。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一回 定日盗簪逢场作戏 先期祝寿改扮乔装 且说丁、蒋、鲁、陆四位将白玉堂骨殖盗出,又将埋藏之处仍然堆起土丘。收已毕,才待回身,只听那边有人啼哭。 蒋爷这里也哭道:“敢则是五弟含冤前来显魂么?”说着话往前一凑,仔细看来,是个樵夫。虽则明月之下,面庞儿却有些个熟识。一时想不起来,心中思忖道:“五弟在日,并未结交樵夫,何得夤夜来此啼哭呢?”再细看时,只见那人哭道:“白五兄为人,英名一世,志略过人。惜乎,你这一片心血,竟被那忘恩负义之人欺哄了。什么叫结义?什么叫立盟?不过是虚名具文而已。何能似我柳青,三日一次乔妆,哭奠于你?啊呀!白五兄呀,你的那阴灵有知,大约妍媸也就白明了。”蒋爷听说,猛然想起果是白面判官柳青,连忙上前劝道:“柳贤弟,少要悲痛。一向久违了。”柳青登时住声,将眼一瞪道:“谁是你的贤弟!也不过是陌路罢了。”蒋爷道:“是,是。柳员外责备的甚是。但不知我蒋平有什么不到处,倒要说说。” 鲁英在旁,见柳青出言无状,蒋平却低声下气,心甚不平。刚要上前,陆彬将他一拉,丁二爷又暗暗送目,鲁英只得忍住。 又听柳青道:“你还问我!我先问你:你们既结了生死之交,为何白五兄死了许多日期,你们连个仇也不报,是何道理?” 蒋平笑道:“员外原来为此。这报仇二字,岂是性急的呢。大丈夫做事当行则行,当止则止。我五弟已然自做聪明,轻身丧命。他已自误,我等岂肯再误?故此今夜前来,先将五弟骨殖取回,使他魂归原籍,然后再与他慢慢的报仇,何晚之有?若不分事之轻重,不知先后,一味的邀虚名儿,毫无实惠,那又是徒劳无益了。所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员外何得怪我之深耶?”柳青听了此言大怒,而且听说“白玉堂自做聪明,枉自轻生”,更加不悦,道:“俺哭奠白五兄是尽俺朋友之谊,要那虚名何用?俺也不和你巧辩饶舌。想白五兄生平做了多少惊天动地之事,谁人不知,那个不晓。似你这畏首畏尾,躲躲藏藏,不过作鼠窃狗盗之事,也算得‘运筹’与‘决胜’,可笑啊,可笑啊!”旁边,鲁英听至此,又要上前。陆彬拦道:“贤弟,人家说话,又非拒捕,你上前作甚?”丁二爷亦道:“且听四兄说什么?”鲁英只得又忍住了。蒋爷道:“我蒋平原无经济学问,只这鼠窃狗盗,也就令人难测!”柳青冷笑道:“一技之能,何至难测呢。你不过行险,一时侥幸耳。若遇我柳青,只怕你讨不出公道。”蒋平暗想道:“若论柳青,原是正直好人,我何不将他制伏,将来以为我用,岂不是个帮手。” 想罢,说道:“员外如不相信,你我何不戏赌一番,看是如何。”柳青道:“这倒有趣。”即回手向头上拔下一枝簪来,道:“就是此物,你果能盗了去,俺便服你。”蒋爷接来,对月光细细看了一番,却是玳瑁别簪,光润无比,仍递与柳青,道:“请问员外,定于何时,又在何地呢?”柳青道:“我为白五兄设灵遥祭,尚有七日的经忏。诸事已毕,须得十日工夫。过了十日后,我在庄上等你。但只一件,以三日为期。倘你若不能,以后再休要向柳某夸口。你也要甘拜下风了。”蒋平笑道::..“好极,好极!过了十日后,俺再到庄问候员外便了。请!”彼此略一执手,柳青转身下岭而去。这里,陆彬、鲁英道:“蒋四兄如何就应了他?知他设下什么埋伏呢?”蒋平道:“无妨。我与他原无仇隙,不过同五弟生死一片热心。他若设了埋伏,岂不怕别人笑话他么?”陆彬又道:“他头上的簪儿,吾兄如何盗得呢?”蒋平道:“事难预料。到他那里还有什么刁难呢?且到临期再做道理。”说罢,四人转身下岭。此时,水手巳将骨殖坛安放好了。四人上船,摇起桨来。 不多一会,来至庄中,时已四鼓。从北侠为首,挨次祭奠,也有垂泪的,也有叹息的。因在陆彬家中,不便放声举哀。惟有徐庆,张着个大嘴痛哭,蒋平哽咽悲泣不止。众人奠毕,徐庆、蒋平二人深深谢了大家。从新又饮了一番酒,吃夜饭,方才安歇。 到了次日,蒋爷与大家商议,即着徐庆押着坛子先回衙署,并派两名伴当沿途保护而去。这里,众人调开桌椅饮酒。 丁二爷先说起柳青与蒋爷赌戏。智化问道:“这柳青如何?” 蒋爷就将当日劫掠黄金述说一番。因他是金头太岁甘豹的徒弟,惯用蒙汗药酒、五鼓鸡鸣断魂香。智化道:“他既有这样东西,只怕将来倒用得着。” 正说之间,只见庄丁拿着一封字柬,向陆大爷低言说了几句。陆彬即将字柬接过,拆开细看。陆彬道:“是了,我知道了。告诉他修书不及,代为问好。这些日如有大鱼,我必好好收存。俟到临期,不但我亲身送去,还要拜寿呢。”庄丁答应,刚要转身,智化问道:“陆贤弟,是何事?我们可以共闻否?” 陆彬道:“无甚大事,就是钟雄那里差人要鱼。”说着话,将字柬递与智化。智化看毕,笑道:“正要到水寨探访,不想来了此柬,真好机会也。请问陆贤弟,此时可有大鱼!”陆彬道:“早间渔户报到,昨夜捕了几尾大鱼,尚未开用。”智化道:“妙极!贤弟吩咐管家,叫他告诉来人,就说大王既然用鱼,我们明日先送几尾,看看以为如何。如果使得,我们再照样捕鱼就是了。”陆彬向庄丁道:“你听明白了?就照着智老爷的话告诉来人罢。”庄丁领命,回复那人去了。 这里众人便问智化有何妙策。智化道:“少时饭毕,陆贤弟先去到船上拣大鱼数尾,另行装篓。俟明日,我与丁二弟改扮渔户二名,陆贤弟与鲁二弟仍是照常,算是送鱼,额外带水手二名,只用一只小船足矣。咱们直入水寨,由正门而人,劣兄好看他的布置如何。到了那里,二位贤弟只说:‘闻得大王不日千秋,要用大鱼。昨接华函,今日捕得几尾,特请大王验看。如果用得,我等回去告诉渔户照样搜捕。大约有数日工夫,再无有不敷之理。’不过说这冠冕言语,又尽人情,又叫他不怀疑忌。劣兄也就可以知道水寨大概情形了。”众人听了,欢喜无限,饮酒用饭。陆、鲁二人下船拣鱼,这里众人又细细谈论了一番,当日无事。 到了次日,智爷叫陆爷向渔户要了两身衣服,不要好的。 却叫陆、鲁二人打扮齐整,定于船上相见。智爷与丁二爷惟恐众人瞧着发笑,他二人带了伴当,携着衣服,出了庄门,找了个幽僻之处,改扮起来。脱了华衣,抹了面目,带了斗笠,穿上渔服,拉去鞋袜,将裤腿卷到磕膝之上;然后穿上裤衩儿,系上破裙,登上芒鞋,腿上抹了污泥。丁二爷更别致,鬓边还插了一枝野花。二人收已毕,各人的伴当已将二位爷的衣服、鞋袜包好。问明下船所在。到了那里,却见陆、鲁二人远远而来,见他二人如此装束,不由得哈哈大笑。鲁英道:“猛然看来,真仿佛怯王二与俏皮李四。”智化道:“很好。俺就是王二,丁二弟就是俏皮李四。你们叫着也顺口。”吩咐水手就以王二、李四相称。陆、鲁二人先到船上,智、丁二人随后上船,却守着渔篓,一边一个,真是卖艺应行,干何事司何事,是最不错的。陆、鲁二人只得在船头坐下,依然是当家的一般。水手开船,直奔水寨而来。 一叶小舟悠悠荡荡,一时过了五孔大桥,已离水寨不远。 但见旌旗密布,剑戟森严。又至切近看时,全是大竹扎缚。上面敌楼,下面瓮门,也是竹子做成的水寨。小船来至寨门,只听里面隔着竹寨问道:“小船上是何人?快快说明。不然就要放箭了!“智化挺身来至船头,道:“住搭拉罢,你做嘛放箭?俺们陈起望的,俺当家的弟兄都来了,特地给你家大王送鱼来了。官儿还不打送礼的呢,你又放箭做吗呢?”里面的道:“原来是陆大爷、鲁二爷么!请少待,待我回禀。”说罢,乘着小船不见了。 这里智化细细观看寨门。见那边挂着个木牌,字有碗口大小。用目力一视,却是一张招募贤豪的榜文,智化暗暗道:“早知有此榜文,我等进水寨多时矣,又何必费此周折。”正在犯想,忽听鼓楼咕喽咕喽的一阵鼓响,下面接着堂堂堂几棒锣鸣,立刻落锁抬拴。吱喽喽门分两扇,从里面冲出一只小船,上面有个头目,躬身道:“我家大王请二位爷进寨。”说罢将船一拨,让出正路。只见左右两边却有无数船只一字儿排开,每船上有二人带刀侍立,后面隐隐又有弓箭手埋伏。船行未到数步,只见路北有接官厅一座,设摆无数的兵器利刃。早有两个头目迎接上来道:“请二位爷到厅上坐。”陆、鲁二人只得下船,到厅上逊座献茶。头目道:“二位到此何事?”陆彬道:“只因昨日大王差人到了敝庄,寄去华函一封,言不日就是大王寿诞之期,要用大鱼。我二人既承钧命,连夜叫渔户照样搜捕。难道头领不知,大王也没传行么?”那头目道:“大王业已传行。这是我们规矩,不得不问。再者也好给跟从人腰牌。二位休要见怪。” 原来此厅是钟雄设立,盘查往来行人的。虽是至亲好友,进了水寨必要到此厅上。虽不能挂号,他们也要暗暗记上门簿,记上年月日时,进寨为着何事,总要写个略节。今日陆、鲁之来,钟雄已然传令知会了。他们非是不知道,却故意盘查盘查,一来好登门簿,二来查看随从来几名,每人给腰牌一个。俟事完回来时,路过此处再将腰牌交回。一个水贼竟有如此这样规矩! 且说头目问明了来历。此时渔户、水手已然给了腰牌。又有一个头目陪着陆、鲁二人,从新上了船,这才一同来至钟雄住居之所。好大一所宅子,甚是显赫,犹如府般。竟敢设立三间宫门,有多少带刀虞侯两旁侍立。头目先跑上台阶,进内回禀。陆、鲁二人在阶下恭候。智爷与丁二爷抬着鱼篓,远远而立,却是暗暗往四下偷看。见周围水绕住宅,惟中间一条直路,却很平坦。正南面一座大山,正是军山,正对宫门。其余峰岭不少,高低不同。原来这水寨在军山山环之间,真是山水汇源之地。再往那边看去,但见树木丛杂,隐隐的旗帜招展,想来那就是旱寨了。 此时却听见传梆击点,已将陆、鲁弟兄请进。迟不多时,只见跑出三四人来,站在台阶上,点手道:“将鱼抬到这里来。” 智爷听见,只得与丁二爷抬过去。就要上台阶儿,早有一人跑过来道:“站住!你们是进不去的。”智化道:“怎么,俺们是嘛行子,为什么进不去呢?”有一人道:“朋友,别玩笑。告诉你,这个地方大王传行得紧,闲杂人等是进不去的了。” 智化道:“怎么着?俺们是闲杂人?你们是干嘛的呢?”那人道:“我们是跟着头目当散差使,俗名叫做打杂儿的。”智爷道:“哦,这就是了。这么说起来,你们是不闲尽杂了。”那人听了道:“好呀,真正怯快!”又有一个道:“你本来胡闹,张口就说人家闲杂人,怎么怨得人家说呢?快着罢,忙忙接过来,抬着走罢。”说罢,二人抬过来,将鱼篓抬进去了。不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二回 招贤纳士准其投诚 合意同心何妨结拜 且说智爷、丁爷见他等将鱼篓抬进去了,得便又往里面望了一望。见楼台殿阁,画栋雕梁,壮丽非常,暗道:“这钟雄真是牛得很呢。”二人在台基之上等候。又见方才抬鱼那人出来叫:“怯哥哥,怯哥哥在哪里呢?”智爷道:“怎么?俺姓王不姓怯,你别和俺闹巧法儿。”那人笑道:“我是爱玩儿呀。” 智爷道:“你玩儿叫人家笑话。”那人道:“好的。你真会吃个巧儿。俺告诉你,这是两包银子,每包二两,大王赏你们俩的。”智爷接过道:“回去替俺俩谢赏。”又将包儿掂了一掂。 那人道:“掂它做什么?”智爷道:“这是嘛吗平呀?俺掂着好。吗有一两?你可别打俺们的脖子拐呀。”那人笑道:“岂有此理!你也太知道的多了。你看你们伙计怎么不言语呢?” 智爷道:“你还知不道他呢。他叫俏皮李四。他要闹起俏皮来,只怕你是二姑娘玩老雕,你更架不住。” 刚说至此,只见陆、鲁二人从内出来,两旁人俱各垂手侍立。仍是那头目跟随,下了台阶。智、丁二人也就一同来至船边,乘舟摇桨,依然由旧路回来。到了接官厅,将船停住。那头目还让厅上待茶,陆、鲁二人不肯。那人纵身登岸,复又执手。此时,早有人将智、丁与水手的腰牌要去。水手摇桨,离寨不远,只见方才迎接的那只小船,有个头目将旗一展,又是一声锣鼓齐鸣,开了竹栅。小船上的头目送出陆、鲁的船来,即拨转船头,进了竹栅。依然锣鼓齐鸣,寨门已闭。真是法令森严,甚是齐整。智化等深加称赞。 及至过了五孔桥,忽听丁二爷噗哧的一笑,然后又大笑起来。陆、鲁二人连忙问道:“丁二哥笑什么!”兆蕙道:“实实憋得我受不的了!这智大哥装什么象什么,真真呕人。”便将方才的那些言语述了一遍,招得陆、鲁二人也笑了。丁二爷道:“我彼时如何敢答言呢?就只自己忍了又忍。后来智大哥还告诉那人,说我俏皮,那知我俏皮的都不俏皮了。”说罢,复又大笑。智化道:“贤弟不知,凡事到了身临其境,就得搜索枯肠,费些心思。稍一疏神,马脚毕露。假如平日,原是你为你,我为我。若到今日,你我之外,又有王二、李四。他二人原不是你我;既不是你我,必须将你之为你、我之为我俱各抛开,应是他之为他。既是他之为他,他之中决不可有你,亦不可有我。能够如此设身处地的做去,断无不象之理。”丁二爷等听了点头称是,佩服之至。 说话间已至庄中。只见北侠等俱在庄门眺望。见陆、鲁等回来,彼此相见。忽见智化、兆蕙这样形景,大家不觉大笑。 智化却不介意,回手从怀中掏出两包儿银子,赏了两个水手,叫他不可对人言讲。众人说说笑笑,来至客厅上。智爷与丁爷先梳洗改妆,然后大家就座,方问探的水寨如何。智爷将寨内光景说了,又道:“钟雄是个有用之才。可惜缺少辅佐,竟是用而不当了。再者,他那里已有招贤的榜文,明日我与欧阳兄先去投诚,看是如何。”蒋平失惊道:“你二位如何去得!现今展大哥尚且不知下落,你二人再若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呢?” 智化道:“无妨。既有招贤的榜,决没有陷害之心。他若怀了歹意,就不怕阻了贤路么?而且不入虎穴,焉能伏得钟雄?众位弟兄放心,成功直在此一举。料得定的是真知。”计议已定,大家饮酒吃饭。是日无话。 到了次日,北侠扮作个赳赳武夫,智化扮作个翩翩公子,各自佩了利刃一把,找了个买卖渡船,从上流头慢慢的摇曳,到了五孔桥下。船家道:“二位爷往哪里去?”智爷道:“从桥下过去。”船家道:“那里到了水寨了。”智爷道:“我等正要到水寨。”船家慌道:“他那里如何去得?小人不敢去的。” 北侠道:“无妨。有我们呢,只管前去。”船家尚在犹疑,智化道:“你放心。那里有我的亲戚朋友,是不妨事的。”船家无奈何,战战兢兢撑起篙来,贼眉鼠眼过了桥,更觉的害起怕来。好容易到寨门,只听里面吱的一声,船家就堆缩了一块。 又听得里面道:“什么人到此?快说,不然就要放箭了!”智化道:“里面听真,我们因闻得大王招募贤豪,我等特来投诚。 若果有此事,烦劳通禀一声。如若挂榜是个虚文,你也不必通报,我们也就回去了。”里面的答道:“我家大王求贤若渴,岂是虚文。请少待,我们与你通禀去。”不多时,只听敌楼一阵鼓响,又是三棒锣鸣,水寨竹栅已开。从里面冲出一只小船,上面有个头目道:“既来投诚,请过此船。那只船是进去不得的。”这船家听了,犹如放赦一般,连忙催道:“二位快些过去罢。”智化道:“你不要船价么?”船家道:“爷,改日再赏罢,何必忙在一时呢。”智爷笑了一笑,向兜肚中摸出一块银子,道:“赏你吃杯酒罢。”船家喜出望外。二位爷跳在那边船上。这船家不顾性命的连撑几篙,直奔五孔桥去了。 且说北侠、黑妖狐进了水寨,门就闭了。一时来至接官厅,下来两个头目,智化看时,却不是昨日那两个头目。而且昨日自己未到厅上,今日见他等迎了上来,连忙弃舟登岸,彼此执手。到了厅上,逊座献茶。这头目谦恭和蔼地问了姓名,以及来历备细。着一人陪坐,一人通报。不多时,那头目出来,笑容满面道:“适才禀过大王。大王闻得二位到来,不胜欢喜,并且问欧阳爷可是碧眼紫髯的紫髯伯么?”智化代答道:“正是。我这兄长就是北侠紫髯伯。”头目道:“我家大王言,欧阳爷乃当今名士,如何肯临贱地,总有些疑虑之心。忽然想起欧阳爷有七宝刀一口,堪作实验,意欲借宝刀一观,不知可肯赐教否?”北侠道:“这有何难。刀在这里,即请拿去。”说罢,从衣裹取下宝刀,递与头目。头目双手捧定,恭恭敬敬的去了。迟不多时,那头目转来道:“我家大王奉请二位爷相见。”智化听头目之言,二位下面添了个“爷”字,就知有些意思,便同北侠下船来至泊岸,到了宫门。北侠袒腹挺胸,气昂昂,英风满面;智化却是一步三扭,文绉绉,酸态周身。 进了宫门,但见中间一溜花石甬路,两旁嵌着石子,直达月台。再往左右一看,俱有配房五间,衬殿七间,俱是画栋雕梁,金碧交辉。而且有一块闹龙金匾,填着洋蓝青字,写着“银安殿”三字。刚至廊下,早有虞侯高挑帘栊。只见有一人,身高七尺,面如獬豸,头戴一顶闹龙软翅绣盖巾,身穿一件闹龙宽袖团花紫氅,腰系一条香色垂穗如意丝绦,足登一双元青素缎时款宫靴。钟雄略一执手,道:“请了。”吩咐看座献茶。北侠也就执了一执手。智爷却打一躬。彼此就座。钟雄又将二人看了一番,便对北侠道:“此位想是欧阳公了。”北侠道:“岂敢。仆欧阳春闻得寨主招贤纳士,特来竭诚奉谒。素昧平生,殊深冒渎。”钟雄道:“久仰英名,未能面晤,曷胜怅望。今日幸会,实慰鄙怀。适才瞻仰宝刀,真是稀世之物。可羡吓可羡!”智化见他二人说话却无一语道及自己,未免有些不自在。因钟雄称羡宝刀,便说道:“此刀虽然是宝,然非至宝也。”钟雄方对智化道:“此位想是智公了。如此说来,智公必有至宝。”智化道:“仆孑然一身之外,并无他物,何至宝之有?”钟雄道:“请问至宝安在?”智爷道:“至宝在在皆有,处处皆是。为善以为宝,仁亲以为宝,土地、人民、政事,又是三宝。寨主何得舍正路而不由,但以刀为宝乎?再者,仆等今日之来,原是投诚,并非献刀。寨主只顾称羡此刀,未免重物轻人,惟望寨主贱货而贵德,庶不负招贤的那篇文字。”钟雄听智化咬文嚼字的背书,不由地冷笑道:“智公所论虽是,然而未免过于腐气了。”智化道:“何以见得腐气?”钟雄道:“智公所说的,全是治国为民的道理。我钟雄原非三台卿相,又非世胄功勋,要这些道理何用?”智化也就微微冷笑道:“寨主既知非三台卿相,又非世胄功勋,何得穿闹龙服色,坐银安宝殿?此又智化所不解也。”一句话说得钟雄哑口无言,半晌,忽然向智化一揖道:“智兄大开茅塞,钟雄领教多多矣。”从新复又施礼,将北侠、智化让至客位,分宾主坐了。即唤虞侯等看酒宴伺候,又悄悄吩咐了几句。虞侯转身,不多时拿了一个包袱来,连忙打开。钟雄便脱了闹龙紫氅,换了一件大领天蓝花氅,除去闹龙头巾,戴一顶碎花武生头巾。北侠道:“寨主何必忙在一时呢?”钟雄道:“适才听智兄之言,觉得背生芒刺,是早些换了的好。” 此时酒宴已设摆齐备,钟雄逊让再三,仍是智爷、北侠上座,自己下位相陪。饮酒之间,钟雄又道:“既承智兄指教,我这殿上……”刚说至此,自己不由地笑了,道:“还敢忝颜称‘殿’。我这厅上,匾额应当换个名色方好。”智爷道:“若论匾额,名色极多,若是晦了不好,不贴切也不好,总要雅俗共赏,使人一见即明,方觉恰当。”仰面想了一想,道:“却倒有个名色,正对寨主招募贤豪之意。”钟雄道:“是何名色?” 智化道:“就是‘思齐堂’三字。虽则俗些,却倒现成,‘见贤思齐焉’。此处原是待贤之所,寨主却又求贤若渴。既日思齐,是已见了贤了,必思与贤齐,然后不负所见。正是说寨主已得贤豪之意。然而这‘贤’字,弟等却担不起。”钟雄道:“智兄太谦了。今日初会,就教导弟归于正道,非贤而何?我正当思齐,好极,好极!清而且醒,容易明白。”立刻吩咐虞侯,即到船场取木料,换去匾额。 三人传杯换盏,互相议论,无非是行侠尚义,把个钟雄乐得手舞足蹈,深恨相见之晚,情愿与北侠、智化结为异姓兄弟。智化因见钟雄英爽,而且有意收伏他,只得应允。哪知钟雄是个性急人,登时叫虞侯备了香烛,叙了年庚,就在神前立盟。北侠居长,钟雄次之,智化第三。结拜之后,复又入席。你兄我弟,这一番畅快,乐不可言。钟雄又派人到后面把世子唤出来。原来钟雄有一男一女,女名亚男,年方十四岁,子名钟麟,年方七岁,不多时钟麟来至厅上。钟雄道:“过来拜了欧阳伯父。”北侠躬身还礼。钟雄断断不依,然后又道:“这是你智叔父。”钟麟也拜了。智化拉着钟麟细看,见他方面大耳,目秀眉清,头戴束发金冠,身穿立水蟒袍。问了几句言语,钟麟应答如流。智化暗道:“此子相貌非凡,我今既受了此子之拜,将来若负此拜,如何对的过他呢?”便叫虞侯送入后面去了。钟雄道:“智贤弟看此子如何?”智化道:“好则好矣,小弟又要直言了。方才侄儿出来,吓了小弟一跳,真不象我兄的儿郎,竟仿佛守缺的太子。似此如何使得?再者,世子之称亦属越礼,总宜改称公子为是。”钟雄拍手大乐道:“贤弟见教,是极,是极。劣兄从命。”回头便吩咐虞侯人等,从此改称公子。 你道钟雄既能言听计从,说什么就改什么,智化何不劝他弃邪归正呢,岂不省事,又何必后文费许多周折呢?这又有个缘故。钟雄据占军山,非止一日,那一派骄侈倨傲,同流合污,已然习惯性成,如何一时能够改的来呢?即或悛改,稍不如意必至依然照旧,那不成了反复小人了么?就是智化今日劝他换了闹龙服色,除了银安匾额,改了世子名号,也是试探钟雄服善不服善。他要不服善,情愿以贼寇逆叛终其身,那就另有一番剿灭的谋略。谁知钟雄不但服善,而且勇于改悔,知时务者呼为俊杰。他既是好人,智化焉有不劝他之理。所以后文智化委曲婉转,务必叫钟雄归于正道,方见为朋友的一番苦心。 是日三人饮酒谈心,至更深夜静方散。北侠与智爷同居一处。智爷又与北侠商议,如何搭救沙龙、展昭。便定计策,必须如此如此方妥。商议已毕,方才安歇。不知如何救他二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三回 钟太保贻书招贤士 蒋泽长冒雨访宾朋 且说北侠、智化三人商议已毕,方才安歇。到了次日,钟雄将军务料理完时,便请北侠、智爷在书房相会。今日比昨日更觉亲热了。闲话之间,又提起当今之世谁是豪杰,那个是英雄。北侠道:“劣兄却知一个人,可惜他为宦途羁绊,再也不能到此。”钟雄道:“是何样人物?姓甚名谁?”北侠道:“就是开封府的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字熊飞,为人行侠尚义,济困扶危,人人都称他为南侠,敕封号为御猫,他乃当世之豪杰也。”钟雄听了,哈哈大笑道:“此人现在小弟寨中。兄长如何说他不能到此?”北侠故意吃惊道:“南侠如何能够到此地呢?劣兄再也不信。”钟雄道:“说起来话长。襄阳王送了一个坛子来,说是大闹东京锦毛鼠白玉堂的骨殖,交到小弟处。小弟念他是个英雄,将他葬在五峰岭上。小弟还亲身祭奠一回。惟恐有人盗去此坛,就在那坟冢前刨了个梅花堑坑,派人看守,以防不虞。不料迟不多日,就拿了二人,一个是徐庆,一个是展昭。那徐庆已然脱逃。展昭,弟也素所深知,原要叫他做个帮手,不想他执意不肯。因此把他囚在碧云崖下。”北侠暗暗欢喜,道:“此人颇与劣兄相得,待明日做个说客,看是如何。”智化接言道:“大哥既能说南侠,小弟还有一人,亦可叫他投诚。”钟雄道:“贤弟所说之人是谁呢?”智化道:“说起此人,也是有名的豪杰。他就在卧虎沟居住,姓沙名龙。” 钟雄道:“不是拿蓝骁的沙员外么?”智化道:“正是。兄何以知道?”钟雄道:“劣兄想此人久矣,也曾差人去请过,谁知他不肯来。后来闻得黑狼山有失,劣兄还写一信与襄阳王,叫他把此人收伏,就叫他把守黑狼山,却是人地相宜。至今未见回音,不知事体如何。”智化道:“既是兄长知道此人,小弟明日就往卧虎沟便了。大约小弟去了,他没有不来之理。” 钟雄听了大乐。三个人就在书房饮酒用饭,不必细表。 至次日,智化先要上卧虎沟。钟雄立刻传令开了寨门,用小船送出竹栅。过了五孔桥,他却不奔卧虎沟,竟奔陈起望而来。进了庄中,庄丁即刻通报。众人正在厅上,便问投诚事体如何。智爷将始末原由说了一遍,深赞钟雄是个豪杰,可惜错走了路头,必须设法将这朋友提出苦海方好。又将与欧阳兄定计,搭救展大哥与沙大哥之事说了。蒋平道:“真有凑巧,昨晚史云到了。他说因找欧阳兄,到了茉花村,说与丁二爷起身。 他又赶到襄阳,见了张立,方知欧阳兄、丁二弟与智大哥俱在按院那里。他又急急赶到按院衙门。卢大哥才告诉他说,咱们都上陈起望了。他从新又到这里来。所以昨晚才到。”智化听了,即将史云叫来,问他按院衙门可有什么事。史云道:“我也曾问了。卢大爷叫问众位爷们好,说衙门中甚是平安。颜大人也好了。徐三爷也回去了。诸事妥当,请诸位爷们放心。” 智化道:“你来得正好,歇息两日急速回卧虎沟,告诉孟、焦二人,叫他将家务派妥当人管理,所有渔户、猎户人等,凡有本领的齐赴襄阳太守衙门。”丁二爷道:“金老爷那里如何使得许多人呢?”智化笑道:“劣兄早已预料。已在汉皋那里修葺下些房屋。”陆彬道:“汉皋就是方山,在府的正北上。” 智化道:“正是此处,张立尽知。到了那里见了张立,便有住居之处了。”说罢,大家入席饮酒。 蒋平问道:“钟雄到底是几时生日?”智化道:“前者结拜时已叙过了,还早呢,尚有半月的工夫。我想要制伏他,就在那生日。趁在忙乱之时,需要设法把他请至此处,你我众弟兄以大义开导他,一来使他信服,二来把圣旨、相谕说明,他焉有不倾心向善之理。”丁二爷道:“如此说来,不用再设别法,只要四哥到柳员外庄上,赢了柳青,就请带了断魂香来。临期如此如此,岂不大妙?”智化点头道:“此言甚善。不知四弟几时才去?”蒋平道:“原定于十日后,今刚三日,再等四五天,小弟再去不迟。”智化道:“很好。我明日回去,先将沙大哥救出。然后暗暗探他的事件,掌他的权衡,那时就好说了。”这一日大家聚饮欢呼,至三鼓方散。第二日,智化别了众人,驾一小舟,回至水寨见了钟雄。 钟雄问道:“贤弟回来的这等快?”智化道:“事有凑巧,小弟正往卧虎沟进发,恰好途中遇见卧虎沟来人。问及沙员外,原来早被襄阳王拿去囚在王府了。因此急急赶回,与兄长商议。”钟雄道:“似此如之奈何?”智化道:“据小弟想来,襄阳王既囚沙龙,必是他不肯顺从。莫若兄长写书一封,就说咱们这里招募了贤豪,其中颇有与沙龙至厚的,若要将他押至水寨,叫这些人劝他归降,他断无不依的。不知兄长意下如何?”钟雄道:“此言甚善。就求贤弟写封书信罢。”智化立刻写了封恳切书信,派人去了。智化又问:“欧阳兄说的南侠如何?”钟雄道:“昨日去说,已有些意思。今日又去了。” 正说间,虞侯报:“欧阳老爷回来了。”钟雄、智化连忙迎出来,问道:“南侠如何不来?”北侠道:“劣兄说至再三,南侠方才应允,务必叫亲身去请。一来见贤弟诚心,二来他脸上觉得光彩。”智化在旁帮衬道:“兄长既要招募贤豪,理应折节下士。此行断不可少。”钟雄慨然应允,于是大家乘马到了碧云崖。这原是北侠做就活局,从新给他二人见了,彼此谦逊了一番,方一同回转思齐堂。四个人聚饮谈心,欢若平生。 再说那奉命送信之人到了襄阳王那里,将信投递府内。谁知襄阳王看了此书,暗暗合了自己心意,恨不得沙龙立时归降自己,好做帮手。急急派人押了沙龙,送至军山。送信人先赶回来,报了回信。智化便对钟雄道:“沙员外既来了,待小弟先去迎接。仗小弟舌上纯锋,先与他陈说厉害,再以交谊规劝,然后述说兄长礼贤下士。如此谆谆劝勉,包管投诚无疑矣。” 钟雄听了大悦,即刻派人备了船只,开了竹寨。他只知智化迎接沙龙递信,那知他们将圈套细说明白,一同进了水寨,把沙龙安置在接官厅上,智化却先来见了钟雄,道:“小弟见了沙员外,说至再三,沙员外道,他在卧虎沟虽非簪缨,却乃清白的门楣,只因误遭了赃官局骗,以致被获遭擒,已将生死置于度外,既不肯归降襄阳王,如何肯投诚钟太保呢。”钟雄道:“如此说来,这沙员外是断难收伏的了。”智化道:“亏了小弟百般的苦劝,又述说兄长的大德,他方说道:‘为人要知恩报恩,既承寨主将俺救出囹圄之中,如何敢忘大德。话要说明了,俺若到了那里,情愿以客自居,所有军务之事概不与闻,止于是相好朋友而已。倘有急难之处用着俺时,必效犬马之劳,以报今日之德。’小弟听他这番言语,他是怕坠了家声,有些留恋故乡之意。然而既肯以朋友相许,这是他不肯归伏之归伏了。若再谆谆,又恐他不肯投诚。因此安置他在接官厅上,特来告禀兄长得知。”北侠在旁答道:“只要肯来便好说了,什么客不客呢,全是好朋友罢了。”钟雄笑道:“诚哉,是言也。还是大哥说的是。”南侠道:“咱们还迎他不迎呢?”智化道:“可以不必远迎,止于在宫门接接就是了。小弟是要先告辞了。” 不多时,智化同沙龙到来,上了泊岸,望宫门一看,见多少虞侯侍立,宫门之下,钟太保与南、北二侠等候。智化导引在前,沙龙在后,登台阶,两下彼此迎凑。智化先与钟雄引见。 沙龙道:“某一介鲁夫,承寨主错爱,实实叨恩不浅。”钟雄道:“久慕英名,未能一见。今日幸会,何乐如之!”智化道:“此位是欧阳兄。此位是展大哥。”沙龙一一见了,又道:“难得南、北二侠俱各在此。这是寨主威德所致。我沙龙今得附骥,幸甚吓幸甚!”钟雄听了,甚为得意。彼此来至思齐堂,分宾主坐定。钟雄又问沙龙如何到了襄阳那里。沙龙便将县宰的局骗说了,“若不亏寨主救出囹圄,俺沙某不复见天。实实受惠良多,改日自当酬报。”钟雄道:“你我作豪杰的乃是常事,何足挂齿。”沙龙又故意地问了问南、北二侠。彼此攀话,酒宴已设摆下了。钟雄让沙龙,沙龙谦让再三,寨主长,寨主短。钟雄是个豪杰,索性叙明年庚,即以兄长呼之,真是英雄的本色。沙龙也就磊磊落落,不闹那些虚文。饮酒之间,钟雄道:“难得今日沙兄长到此,足慰平生。方才智贤弟已将兄长的豪志大度说明。沙兄长只管在此居住,千万莫要拘束。小弟决不有费清心。惟有欧阳兄、展兄,小弟还要奉托,替小弟操劳。从今后,水寨之事求欧阳兄代为管理,旱寨之事原有妻弟姜铠料理,恐他一人照应不来,求展兄协同经理。智贤弟作个统辖,所有两寨事务全要贤弟稽查。众位弟兄如此分劳,小弟就可以清闲自在,每日与沙大哥安安静静地盘桓些时,庶不负今日之欢聚,素日之渴想。”智化听了,正合心意,也不管南、北二侠应与不应,他就满口应承。是日,四人尽欢而散。 到了次日,钟雄传谕大小头目:所有水寨事务俱回北侠知道,旱寨事务俱回南侠与姜爷知道;倘有两寨不合宜之事,俱各会同智化参酌。不上五日工夫,把个军山料理得益发整齐、严肃。所有大小头目、兵丁无不欢呼颂扬。钟雄得意洋洋,以为得了帮手,乐不可言。那知这些人全是算计他的呢。 且说蒋平在陈起望,到了日期应当起身,早别了丁二爷与陆、鲁二人,竟奔柳家庄而来。此时正在深秋之际,一路上黄花铺地,落叶飘飘,偏偏地阴云密布,淅淅泠泠下起雨来。蒋爷以为深秋没有什么大雨,因此冒雨前行。谁知细雨蒙蒙,连绵不断,刮来金风瑟瑟,遍体清凉。低头看时,浑身皆湿。再看天光,已然垂暮。又算计柳家庄尚有四十五里之遥,今日断不能到。幸亏今日是十日之期,就是明日到也不为迟。因此要找个安身之处,且歇息避雨。往前又赶行了几里,好容易见那边有座庙宇,急急奔到山门,敲打声唤,再无人应。心内甚是踌躇,更兼浑身皆湿,秋风吹来,冷不可当。自己说道:“厉害!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可怎么好呢?”只见那边柴扉开处,出来一老者,打着一把半零不落的破伞。见蒋平瘦弱身躯,犹如水鸡儿一般,唏唏呵呵的,心中不忍,便问道:“客官想是走路远了,途中遇雨。如不憎嫌,何不到我豆腐房略为避避呢。”蒋平道:“难得老丈大发慈悲。只是小可素不相识,怎好搅扰。”老丈道:“有甚要紧;但得方便地,何处不为人。休要拘泥,请呀!”蒋平见老丈诚实,只得随老丈进了柴扉。 不知老丈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四回 忍饥挨饿进庙杀僧 少水无茶开门揖盗 且说蒋平进了柴扉,一看却是三间茅屋,两明间有磨与屉、板、罗、棂等物,果然是个豆腐房。蒋平先将湿衣脱下,拧了一拧,然后抖晾。这老丈先烧了一碗热水,递与蒋平。蒋平喝了几口,方问道:“老丈贵姓?”老丈道:“小老儿姓尹,以卖豆腐为生。膝下并无儿女,有个老伴儿,就在这里居住。请问客官贵姓?要往何处去呢?”蒋平道:“小可姓蒋。要上柳家庄找个相知,不知此处离那里还有多远?”老丈道:“算来不足四十里之遥。”说话间,将壁灯点上。见蒋平抖晾衣服,即回身取了一捆柴草来,道:“客官,就在那边空地上将柴草引着,又向火,又烘衣,只是小心些就是了。”蒋平深深谢了,道:“老丈放心,小可是晓得的。”尹老儿道:“老汉动转一天,也觉乏了。客官烘干衣服,也就歇息罢,恕老汉不陪了。” 蒋平道:“老丈但请尊便。”尹老儿便向里屋去了。 蒋平这里向火烘衣,及至衣服烘干,身体暖和,心里却透出饿来了,暗道:“自我打尖后只顾走路,途中再加上雨淋,竟把饿忘了。说不得只好忍一夜罢了。”便将破床掸了掸,倒下头,心里想着要睡。那知肚子不做劲儿,一阵阵咕噜噜地乱响,闹得心里不得主意,突突突地乱跳起来。自己暗道:“不好,索性不睡的好。”将壁灯剔了一剔,悄悄开了屋门,来到院内。仰面一看,见满天星斗,原是雨住天晴。 正在仰望之间,耳内只听“乒乒梆梆”犹如打铁一般。再细听时,却是兵刃交加的声音,心内不由地一动,思忖道:“这样荒僻去处,如何夤夜比武呢?倒要看看。”登时把饿也忘了,纵身跳出土墙,顺着声音一听,恰好就在那边庙内。急急紧行几步,从庙后越墙而过。见那边屋内灯光明亮,有个妇人啼哭,连忙挨身而入。 妇人一见,吓得惊惶失色。蒋爷道:“那妇人休要害怕,快些说明为何事来?俺好救你。”那妇人道:“小妇人姚王氏,只因为与兄弟回娘家探望,途中遇雨,在这庙外山门下避雨,被僧人开门看见,将我等让至前面禅堂。刚然坐下,又有人击户,也是前来避雨的。僧人道:‘前面禅堂男女不便。’就将我等让在这里。谁知这僧人不怀好意,到了一更之后,提了利刃进来时,先将我兄弟踢倒,捆缚起来,就要逼勒于我。是小妇人着急喊叫。僧人道:‘你别嚷!俺先结果了前面那人,回来再和你算账。’因此提了利刃,他就与前面那人杀起来了。 望乞爷爷搭救搭救。”蒋爷道:“你不必害怕,待俺帮那人去。”说罢,回身见那边立着一根门闩,拿在手中,赶至跟前。 见一大汉左右躲闪,已不抵敌。再看和尚上下翻腾,堪称对手。 蒋爷不慌不忙,将门闩端了个四平,仿佛使枪一般,对准那僧人的肋下,一言不发尽力地一戳。那僧人只顾赶杀那人,哪知他身后有人戳他呢,冷不防觉得左肋痛彻心髓,翻斤斗栽倒尘埃。前面那人见僧人栽倒,赶上一步,抬脚往下一跺,只听得拍地一声,僧人的脸上已然着重。这僧人好苦,临死之时,先挨一戳,后挨一跺,“嗳哟”一声,手一张开,刀已落地。蒋爷撇了门闩,赶上前来,抢刀在手,往下一落,这和尚登时了账。叹他身入空门,只因一念之差,枉自送了性命。 且说那人见蒋平杀了和尚,连忙过来施礼,道:“若不亏恩公搭救,某险些儿丧在僧人之手。请问尊姓大名?”蒋平道:“俺姓蒋名平。足下何人?”那人道:“啊呀,原来是四老爷么。小人龙涛。”说罢,拜将下去。蒋四爷连忙搀起问道:“龙兄为何到此?”龙涛道:“自从拿了花蝶与兄长报仇,后来回转本县缴了回批,便将捕快告退不当,躲了官人的辖制。自己务了农业,甚是清闲。只因小人有个姑母,别了三年,今日特来探望。不料途中遇雨,就到此庙投宿。忽听后面声嚷救人,正欲看视,不想这个恶僧反来寻我。小人与他对垒,不料将刀磕飞。可恶僧人好狠,连搠几刀,皆被我躲过。正在危急,若不亏四老爷前来,性命必然难保,实属再生之德。”蒋平道:“原来如此。你我且到后面救那男女二人要紧。” 蒋平提了那僧人的刀在前,龙涛在后跟随,来到后面,先将那男人释放,姚王氏也就出来叩谢。龙涛问道:“这男女二人是谁?”蒋爷道:“他是姊弟二人,原要回娘家探望,也因避雨,误被恶僧诓进。方才我已问过,乃是姚王氏。”龙涛道:“俺且问你,你丈夫他可叫姚猛么?”妇人道:“正是。”龙涛道:“你婆婆可是龙氏么?”妇人道:“益发是了。不幸婆婆已于去年亡故了。”龙涛听说他婆婆亡故了,不觉放声大哭,道:“啊呀!我那姑母呀!何得一别三年就做了故人了。”姚王氏听如此说,方细看了一番,猛然想起道:“你敢是龙涛表兄哥哥么?”龙涛此时哭得说不上话来,止于点头而已。姚王氏也就哭了。蒋爷见他等认了亲戚,便劝龙涛止住哭声。龙涛便问道:“表弟近来可好?”叙了多少话语。龙涛又对蒋爷谢了,道:“不料四老爷救了小人,并且救了小人的亲眷。如此恩德,何以答报?”蒋爷道:“你我至契好友,何出此言?龙兄,你且同我来。” 龙涛不知何事,跟着蒋爷左寻右找。到了厨房,现成的灯烛,仔细看时,不但有菜蔬馒首,并有一瓶好烧酒。蒋爷道:“妙极,妙极。我是实对龙兄说罢,我还没吃饭呢。”龙涛道:“我也觉得饿了。”蒋爷道:“来罢,来罢,咱们搬着走。大约他姐儿两个也未必吃饭呢。”龙涛见那边有个方盘,就拿出那当日卖煎饼的本事来了,端了一方盘。蒋爷提了酒瓶,拿了酒杯、碗、碟、筷子等,一同来到后面来。姐儿两个果然未进饮食。却不喝酒,就拿了菜蔬点心在屋内吃。蒋爷与龙涛在外间一边饮酒,一边叙话。龙涛便问蒋爷何往。蒋爷便叙述已往情由,如今要收伏钟雄,特到柳家庄找柳青,要断魂香的话说了一遍。龙涛道:“如此说来,众位爷们俱在陈起望。不知有用小人处没有?”蒋爷道:“你不必问哪。明日送了令亲去,你就到陈起望去就是了。”龙涛道:“既如此,我还有个主意。我这个表弟姚猛身量魁梧,与我不差上下,他不过年轻些。明日我与他同去如何?”蒋平道:“那更好了。到了那里,丁二爷你是认得的,就说咱们遇着了。还有一宗,你告诉丁二爷,就求陆大爷写一封荐书,你二人直奔水寨,投在水寨之内。现有南、北二侠,再无有不收录的。”龙涛听了,甚是欢喜。 二人饮酒多时,听了听已有鸡鸣,蒋平道:“你们在此等侯我,我去去就来。”说罢,出了屋子,仍然越过后墙,到了尹老儿家内,又越了土墙,悄悄来至屋内。见那壁上灯点的半明不灭的,从新剔了一剔,故意地咳嗽。尹老儿惊醒,伸腰欠口,道:“天是时候了,该磨豆腐了。”说罢,起来出了里屋,见蒋爷在床上坐着,便问道:“客官起来的恁早?想是夜静有些寒凉。”蒋平道:“此屋还暖和,多承老丈挂心。天已不早了,小可要赶路了。”尹老儿道:“何必忙呢。等着热热地喝碗浆,暖暖寒再去不迟。”蒋爷道:“多承美意,改日叨扰罢。小可还有要紧事呢。”说着话,披上衣服,从兜肚中摸了一块银子,足有二两重,道:“老丈,些须薄礼,望乞笑纳。”老丈道:“这如何使得?客官在此屈尊一夜,费了老汉什么,如何破费许多呢?小老儿是不敢受的。”蒋爷道:“老丈休要过谦,难得你一片好心。再要推让,反觉得不诚实了。”说着话便塞在尹老儿袖内。尹老儿还要说话,蒋爷已走到院内。只得谢了又谢,送出柴扉,彼此执手。那尹老儿还要说话,见蒋爷已走出数步,只得回去,掩上柴扉。 蒋爷仍然越墙进庙。龙涛便问:“上何方去了?”蒋爷将尹老儿留住的话说了一遍。龙涛点头道:“四老爷做事真个周到。”蒋平道:“咱们也该走了。龙兄送了令亲之后,便与令表弟同赴陈起望便了。”龙涛答应。四人来至山门,蒋爷轻轻开了山门,往外望了一望,悄悄道:“你三人快些去罢。我还要关好山门,仍从后墙而去。”龙涛点头,带领着姊弟二人,扬长去了。 蒋爷仍将山门闭妥,又到后面检点了一番,就撂下这没头脑的事儿,叫地面官办去罢了。他仍从后墙跳出,溜之乎也。 一路观山望景,走了二十余里,打了早尖。及至到了柳家庄,日将西斜。自己暗暗道:“这么早到那里做什么?且找个僻静的酒肆,沽饮几杯。知他那里如何款待呢?别象昨晚饿得抓耳挠腮。若不亏那该死的和尚预备下,我如何能够吃到十二分。”心里想着,早见有个村店酒市,仿佛当初大夫居一般,便进去拣了座头坐下。酒保儿却是个少年人,暖了酒,蒋爷慢慢消饮。暗听别的座上三三两两讲论柳员外,这七天的经忏费用不少,也有说他为朋友尽情真正难得的;也有说他家内充足,耗财买胎儿的;又有那穷小子苦混混儿说:“可惜了儿的,交朋友已经过世就是了,人在人情在,哪里犯得上呢?若把这七天费用帮了苦哈哈,包管够过一辈子的。”蒋爷听了暗笑。酒饮够了,又吃了些饭。看看天色已晚,会了钱钞,离了村店,来到柳青门首,已然掌灯,连忙击户。 只见里面出来了个苍头,问道:“什么人?”蒋爷道:“是我。你家员外可在家么?”苍头将蒋爷上下打量一番,道:“俺家员外在家等贼呢!请问尊驾贵姓?”蒋爷听了苍头之言,有些语辣,只得答道:“我姓蒋,特来拜望。”苍头道:“原来是贼爷到了。请少待。”转身进去了。蒋爷知道,这是柳青吩咐过了,毫不介意,只得等候。不多时,只见柳青便衣、便帽出来,执手道:“姓蒋的,你竟来了,也就好大胆呢!”蒋平道:“劣兄既与贤弟定准日期,劣兄若不来,岂不叫贤弟呆等么?”柳青说:“且不要论弟兄,你未免过于不自量了。你既来了,只好叫你进来说罢。”也不谦让,自己却先进来。蒋爷听了此话,见此光景,只得忍耐。刚要举步,只见柳青转身,奉了一揖,道:“我这一揖,你可明白?”蒋爷笑道:“你不过是开门揖盗罢了,有甚难解。”柳青道:“你知道就好。” 说着便引到西厢房内。蒋爷进了西厢房一看,好样儿,三间一通连,除了一盏孤灯,一无所有,止于迎门一张床,别无他物。 蒋爷暗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听柳青道:“姓蒋的,今日你既来了,我要把话说明了。你就在这屋内居住,我在对面东屋内等你。除了你我,再无第三十人,所有我的仆妇人等,早已吩咐过了,全叫他们回避。就是前次那枝簪子,你要偷到手内,你便隔窗儿叫一声说:‘姓柳的,你的簪子我偷了来了。’我在那屋里,在头上一摸果然不见了,这是你的能为。不但偷了来,还要送回去。再迟一会你能够送去,还是隔窗叫一声:‘姓柳的,你的簪子我还了你了。’我在屋内,向头上一摸,果然又有了。若是能够如此,不但你我还是照旧的弟兄,而且甘心佩服,就是叫我赴汤蹈火,我也是情愿的。”蒋爷点头笑道:“就是如此。贤弟到了那时,别又后悔。”柳青道:“大丈夫说话,那有改悔!”蒋爷道:“很好!很好贤弟请了。”不知果能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五回 随意戏耍智服柳青 有心提防结交姜铠 且说柳青出了西厢房,高声问道:“东厢房炭烛、茶水、酒食等物俱预备妥当了没有?”只听仆从应道:“俱已齐备了。”柳青道:“你们俱各回避了,不准无故的出入。”又听妇人声音说道:“婆子丫环,你们警醒些。今晚把贼关在家里,知道他净偷簪子,还偷首饰呢。”早有个快嘴丫环接言道:“奶奶请放心罢。奴婢将裤腿带子都收过了,外头任吗儿也没有了。”妇人嗔道:“多嘴的丫头子!进来罢,不要混说了!”这说话的,原来是柳娘子。蒋爷听在心内,明知是说自己,置若罔闻。 此时已有二鼓,柳青来至东厢房内,抱怨道:“这是从哪里说起!好好的美寝不能安歇。偏偏地这盆炭火也不旺了,茶也冷了,这还要自己动转。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才偷,真叫人等得不耐烦。”忽听外面“踏拉、踏拉”地声响,猛见帘儿一动,蒋爷从外面进来,道:“贤弟不要抱怨。你想你这屋内又有火盆,又有茶水,而且糊裱得严紧,铺设得齐整。你瞧瞧我那屋子,犹如冰窖一般,八下里冒风,连个铺垫也没有。方才躺了一躺,实在难受。我且在这屋子里暖和暖和。”柳青听了此话,再看蒋爷头上止有网巾,并无头巾,脚下“趿拉”着两只鞋,是躺着来着,便说着:“你既嚷冷,为什么连帽子也不戴?” 蒋爷道:“那屋里什么全没有,是我刚才摘下头巾枕着来,一时寒冷,只顾往这里来,就忘了戴了。”柳青道:“你坐坐也该过去了。你有你的公事,早些完了,我也好歇息。”蒋爷道:“贤弟,你真个不讲交情了?你当初到我们陷空岛,我们是何等待你。我如今到了这里,你不款待也罢了,怎么连碗茶也没有呢?”柳青笑道:“你这话说得可笑!你今日原是来偷我来了,既是来偷我,我如何肯给你预备茶水呢?你见世界上有给贼预备妥当了,再等他来偷的道理么?”蒋爷也笑道:“贤弟说的也是。但只一件,世界上有这么明灯蜡烛等贼来偷的吗?你这不是开门揖盗,竟是对面审贼了。”柳青将眼一瞪,道:“姓蒋的,你不要强辩饶舌。你纵能说,也不能说了我的簪子去。你趁早儿打主意便了。”蒋爷道:“若论盗这簪子,原不难,我只怕你不戴在头上那就难了。”柳青登时生起气来,道:“那岂是大丈夫所为?”便摘下头巾,拔下簪子,往桌上一掷,道:“这不是簪子?谁还哄你不成。你若有本事就拿去。”蒋平老着脸儿,伸手拿起,揣在怀内道:“多谢贤弟。”站起来就要走。柳青微微冷笑道:“好个翻江鼠蒋平!俺只当有什么深韬广略,敢则是葳蕤惫赖。可笑啊,可笑!”蒋平听了,将小眼一瞪,瘦脸儿一红,道:“姓柳的,你不要信口胡说。俺蒋平堂堂男子,惫赖则甚?”回手将簪子掏出,也往桌上一掷,道:“你提防着,待我来偷你!”说罢,转身往厢房去了。 柳青自言自语道:“这可要偷了,需当防备。”连忙将簪子别在头上,却不曾戴上头巾,两只眼睛睁睁的往屋门瞅着,看他如何进来,怎么偷法。忽听蒋爷在西厢房说道:“姓柳的,你的簪子我偷了来了。”柳青吓了一跳,急将网巾摘下,摸了一摸,簪子仍在头上,由不得哈哈大笑道:“姓蒋的,你是想簪子想疯了心了。我这簪子好好还在头上,如何被你偷去?” 蒋平接言道:“那枝簪子是假的,真的在我这里。你不信,请看那枝簪子背后没有暗‘寿’字儿。”柳青听了,拔下来仔细一看,宽窄长短分毫不错,就只背后缺少“寿”字儿。柳青看了,暗暗吃惊,连说:“不好!”只得高声嚷道:“姓蒋的,偷算你偷去。看你如何送来?”蒋爷也不答言。 柳青在灯下赏玩那枝假簪,越看越象自己的,心中暗暗罕然,道:“此簪自从在五峰岭上,他不过月下看了一看,如何就记得这般真切?可见他聪明至甚。而且方才他那安安详详的样儿,行所无事,想不到他抵换如此之快。只他这临事好谋,也就令人可羡。”复又一转念,猛然想起:“方才是我不好了。绝不该和他生气,理应参悟他的机谋,看他如何设法儿才是。只顾暴躁,竟自入了他的术中。总而言之,是我量小之故。且看他将簪子如何送回,千万再不要动气了。”等了些时不见动静,便将火盆拨开,温暖了酒,自斟自饮,怡然自得。 忽听蒋爷在那屋张牙欠口,打哈气道:“好冷!夜静了,更觉凉了。”说着话,“踏拉、踏拉”又过来了,恰是刚睡醒了的样子,依然没戴帽子。柳青拿定主意,再也不动气,却也不理蒋爷。蒋爷道:“好啊,贤弟会乐吓!屋子又和暖,又喝着酒儿,敢则好啦。劣兄也喝杯儿,使得使不得呢?”柳青道:“这有什么呢。酒在这里,只管请用。你可别忘了还簪子。” 蒋爷道:“实对贤弟说,我只会偷,不会送。”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复又斟上,道:“我今日此举不过游戏而已。劣兄却有紧要之事奉请贤弟。”柳青道:“只要送回簪子来,叫我哪里去,我都跟了去。”蒋爷道:“咱们且说正经事。”他将大家如何在陈起望聚义,欧阳春与智化如何进的水寨,怎么假说展昭,智诓沙龙,又怎么定计在他生辰之日收伏钟雄,特着我来请贤弟用断魂香的话,哩哩罗罗说个不了。柳青听了,唯唯喏喏,毫不答言。蒋爷又道:“此乃国家大事,我等钦奉圣旨,谨遵相谕,捉拿襄阳王。必须收伏了钟雄,奸王便好说了。说不得贤弟随劣兄走走。”柳青听了这一番言语,明是提出圣旨相谕压派着,叫我跟了他去,不由地气往上撞。忽然转念道:“不可,不可。这是他故意地招我生气,他好于中取事,行他的谲诈。我有道理。”便嘻嘻笑道:“这些事都是你们为官做的,与我这平民何干?不要多言,还我的簪子要紧。”蒋爷见说他不动,堵气子戴上桌上头巾,“踏拉、踏拉”出门去了。柳青这里又奚落他道:“那帽子当不了被褥,也搪不了寒冷。原来是个抓帽子贼,好体面哪!”蒋爷回身进来道:“姓柳的,你不要嘲笑刻薄,谁没个误心中呢,这也值得说这些没来由的话。”说罢,将他的帽子劈面摔来。柳青笑嘻嘻双手接过,戴在头上道:“我对你说,我再也不生气的。慢说将我的帽子摔来,就是觌面唾我,我也是容他自干,决不生气。看你有什么法子?”蒋爷听了此言,无奈何的样儿,转回西厢房内去了。 柳青暗暗欢喜,以为不动声色是绝妙的主意了。又将酒温了一温,斟上刚要喝时,只听蒋爷在西厢房内说道:“姓柳的,你的簪子我还回去了。”柳青连忙放下酒杯,摘去头巾,摸了一摸,并无簪子。又见那枝假的仍在桌上放着。又听蒋爷在那屋内说道:“你不必犹疑,将帽子里儿看看就明白了。”柳青听了,即将帽子翻过看时,那枝簪子恰好别在上面,不由地倒抽了一口气道:“好啊,真令人不测!”再细想时,更省悟了:“敢则他初次光头过来,就为二次还簪地步。这人的智略机变,把我的喜怒全叫他体谅透了,我还和他闹什么?”正在思索,只见蒋爷进来,头巾也戴上了,鞋也不“踏拉”着了,早见他一躬到地。柳青连忙站起,还礼不迭。只听蒋爷道:“贤弟,诸事休要挂怀。恳请贤弟跟随劣兄走走,成全朋友要紧。”柳青道:“四兄放心,小弟情愿前往。”于是把蒋爷让至上位,自己对面坐了。蒋爷道:“钟雄为人豪侠,是个男子,因众弟兄计议,务要把他劝化回头,方是正理。”柳青道:“他既是好朋友,原当如此。但不知几时起身?”蒋爷道:“事不宜迟,总要在他生日之前赶到方好。”柳青道:“既如此,明早起身。”蒋平道:“妙极!贤弟就此进内收去,劣兄还要歇息歇息。实对贤弟说,劣兄昨日一夜不曾合眼,此时也觉乏得很了。”柳青道:“兄长只管歇着,天还早呢,足可以睡一觉。恕小弟不陪了。”柳青便进内去了。 到了天亮,柳青背了包裹出来,又预备羹汤、点心吃了,二人便离了柳家庄,竟奔陈起望而来。 且说智化作了军山的统辖,所有水旱二寨之事,俱各料理得清清楚楚。这日忽见水寨头目来报道:“今有陈起望陆大爷那里来了二人,投书信一封。”说罢,将书呈上。智爷接来,拆阅毕,吩咐道:“将他二人放进来。”头目去不多时,早见两个大汉晃里晃荡而来。见了智爷参见道:“小人龙涛、姚猛,望乞统辖老爷收录!”智爷见他二人循规蹈矩,颇有礼数,便知是丁二爷教的。不然他两个卤莽之人,如何懂得“统辖”与“收录”呢?心内甚是欢喜。却又故意问了几句,二人应答的颇好。智爷更觉放心,便将二人带至思齐堂。智爷将书呈上,说明来历,钟雄便要看看来人。智化即唤龙涛、姚猛。二人答应声若巨雷。及至到了厅上参见大王,那一番腾腾杀气,凛凛威风,真个是方相一般。钟雄看了大乐,道:“难得他二人的身材体态,竟能一样,很好。我这厅上正缺两个领班头目,就叫他二人充当此差,妙不可言。”龙涛、姚猛听了,连忙叩谢,甚是恭谨。旁边北侠早已认得龙涛,见他举止端详,语言得当,心内也就明白了。是日,沙龙等同钟雄把酒谈心,尽一日之长,到晚方散。 智化、北侠暗暗与龙涛打听,如何能够到此?龙涛将避雨遇见蒋爷一节说了,又道:“蒋爷不日也就要回来了。自从小人送了表弟妹之后,即刻同着姚猛上路,前日赶到陈起望。丁二爷告诉我等备细,教导了言语。陆大爷写了荐书,所以今日就来了。”智爷道:“你二人来的正好,而且又在厅上,更就近了。到了临期,自有用处。千万不要多言,惟有小心谨慎而已。”龙涛道:“我等晓得。倘有用我等之处,自当效力。” 智化点头,叫他二人去了。然后又与北侠计议一番,方才安歇。 到了次日,他又不惮勤劳,各处稽查。但有不明不知的,必要细细询问。因此这军山之内,由那里到何处,至何方,俱已晓得。他见大小头目虽有多人,皆没甚要紧。惟有姜夫人之弟姜铠,甚是了得,极其梗直。生得凹面金腮,两道浓眉,一张阔口,微微有些髭须,绰号小二郎。他单会使一股器械,名曰三截棍,中间有五尺长短,两头俱有铁叶打就,铁环包定。两根短棒足有二尺多。每逢对垒,施展起来,远近皆可打得,英勇非常。智化把他看在眼里。又因他是钟雄的亲戚,因此待他甚好,极其亲近。这二郎见智化志广才高,料事精详,更加喜悦。除了姜铠之外,还有钟雄两个亲信之人,却是同族弟兄武伯南、武伯北。此二人专管料理家务。智化也时常的与他等亲密。他又算计,钟雄生日不过三日就到了,他便托言查阅,悄悄地又到陈起望。恰好蒋爷正与柳青刚到,彼此见了,各生羡慕,喜爱非常。蒋爷便问:“龙涛、姚猛到了不曾?”丁二爷道:“不但到了,谨遵兄命,已然进了水寨门了。”智化道:“昨日他二人去了,我甚忧心。后来见他等的光景甚是合宜,就知是我二弟的传授了。”智化又问蒋爷道:“四弟前次所论之事,想柳兄俱已备妥了。今日我就同柳兄进水寨。”柳青道:“小弟惟命是从。但不知如何进水寨法。”智化道:“我自有道理。”不知用何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六回 计出万全极其容易 算失一着事甚为难 且说智化要将柳青带入水寨,柳青因问如何去法。智化便问柳青可会风鉴。柳青道:“小弟风鉴不甚明白,却会谈命。” 智化道:“也可以使得。柳兄就扮作谈命的先生,到了那里,不过奉承几句,只要混到他的生辰,便完了事了。”柳青依允。 智化又向陆、鲁二人道:“二位贤弟,大鱼可捕妥了?”陆彬道:“早已齐备,俱各养在那里。”智化道:“很好。明日就给他送去。只用大船一只,带了渔户去。到那里,二位贤弟自然是住下的。却将船只泊在幽僻之处,到了临期,如此如此。” 又对丁二爷、蒋四爷说道,“二位贤弟务于后日夜间要快船二只,每船水手四名,就在前次砍断竹城之处专等,千万莫误。” 计议已定,智化与柳青来至水寨,见了钟雄,言柳青系算命先生,笔法甚好。“小弟因一人事繁,难以记载,故此带了他来,帮着小弟作个记室。”钟雄见柳青人物轩昂,意甚欢喜。 至次日,陆彬、鲁英来至水寨送鱼。钟雄迎至思齐堂,深深谢了。陆彬、鲁英又提写信荐龙涛、姚猛二人。钟雄笑道:“难得他二人身体一般,雄壮一样。我已把他二人派了领班头目。”陆彬道:“多蒙大王收录。”也就谢了。陆、鲁二人又与沙龙、北侠、南侠、智化见了,彼此欢悦。就将他二人款留住下,为的明日好一同庆寿。 到了次日,智爷早已办得妥协,各处结彩悬花,点缀灯烛,又有笙箫鼓乐,杂剧声歌,较比往年生辰不但热闹,而且整齐。 所有头目、兵丁,俱有赏赐。并传令今日概不禁酒,纵有饮醉者亦不犯禁。因此人人踊跃,个个欢欣,无有不称羡统辖之德的。 思齐堂上排开华筵,摆设寿礼。大家衣冠鲜明,独有展爷却是四品服色,更觉出众。及至钟雄来到,见众人如此,不觉大乐道:“今日小弟贱辰,敢承诸位兄弟如此的错爱,如此的费心,我钟雄何以克当!”说话间,阶下奏起乐来,就从沙龙让起,不肯受礼,彼此一揖。次及欧阳春,也是如此。再又次就是展熊飞,务要行礼。钟雄道:“贤弟乃皇家栋梁,相府的辅弼,劣兄如何敢当?还是从权行个常礼罢了。”说罢,先奉下揖去。展爷依旧从命,连揖而已。只见陆彬、鲁英二人上前相让。钟雄道:“二位贤弟是客,劣兄更不敢当!”也是常礼,彼此奉揖不迭。此时智化谆谆要行礼。钟雄托住道:“若论你我弟兄,劣兄原当受礼;但贤弟代劣兄操劳,已然费心,竟把这礼免了罢。”智化只得行个半礼,钟雄连忙搀起。忽见外面进来一人,扑翻身跪下,向上叩头,原来是钟雄的妻弟姜铠。 钟雄急急搀起,还揖不迭。姜铠又与众人一一见了。然后是武伯南、武伯北与龙涛、姚猛,率领大小头目等,一起一起,拜寿已毕。复又安席入座,乐声顿止。堂上觥筹交错,阶前彩戏俱陈。智爷吩咐放了赏钱。早饭已毕,也有静坐阔谈的,也有料理事务的。独有小二郎姜铠却到后面与姜夫人谈了多时,便回旱寨去了。 到了午酒之时,大家俱要敬起寿星酒来。从沙龙起,每人三杯。钟雄难以推却,只得杯到酒干,真是大将必有大量。除了姜铠不在座,现时座中六人俱各敬毕。然后团团围住,刚要坐下,只见白面判官柳青从外面进来,手持一卷纸札,说道:“小可不知大王千秋华诞,未能备礼。仓促之间,无物可敬,方才将诸事记载已毕,特写得条幅对联,望乞大王笑纳。”说罢,高高奉上。钟雄道:“先生初到,如何叨扰厚赐!”连忙接过,打开看时,是七言的对联,乃“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1.写得颇好。满口称赞道:“先生真好书法也。” 说罢,奉了一揖。柳青还要拜寿,钟雄断断不肯。智化在旁道:“先生礼倒不消,莫若敬酒三杯,岂不大妙?”柳青道:“统辖吩咐极是。但只一件,小可理应早间拜祝,因事务冗繁,需要记载,早间是不得闲的。而且条幅、对联俱未能写就。及至得暇写出,偏又不干,所以迟至此时。未免太不恭敬。若要敬酒,必须加倍,方见诚心。小可意欲恭敬三斗,未知大王肯垂鉴否?”钟雄道:“适才诸位兄弟俱已赐过,饮得不少了。先生赐一斗吧?”柳青道:“酒不喝单,小可奉敬两斗如何?” 沙龙道:“这却合中,就是如此罢。”欧阳春命取大斗来。柳青斟酒,双手奉上。钟雄匀了三气饮毕。复又斟上,钟雄接过来,也就饮了。大家方才入座,彼此传壶告干。七个人算计一个人,钟雄如何敌的住?天未二鼓,钟雄已然酩酊大醉。先前还可,次后便坐不住了。 智化见此光景,先与柳青送目。柳青会意去了。此时,展爷急将衣服、头巾脱下,转眼间出了思齐堂,便不见了。智化命龙涛、姚猛两个人,将太保钟雄搀至书房安歇。两个大汉一边一个将钟雄架起,毫不费力,搀至书房榻上。此时虽有虞侯伴当,也有饮酒过量的,也有故意偷闲的。柳青暗藏了药物来至思齐堂一看,见座中只有沙龙、欧阳春,连陆、鲁二人也不见了。刚要问时,只见智化从后边而来,看了看左右无人,便叫沙龙、欧阳春道:“二位兄长少待,千万不可叫人过去。” 即拿起南侠的衣服、头巾,便同柳青来至书房。叫龙涛、姚猛把守门口,就说统辖吩咐,不准闲人出入。柳青又给了每人两丸药塞住鼻孔,然后进了书房,二人也用药塞住鼻孔。柳青便点起香来。 你道此香是何用法?原来是香面子。却有一个小小古铜造就的仙鹤,将这香面装在仙鹤腹内,从背后下面有个火门,上有螺蛳转的活盖,拧开点着,将盖盖好。俟腹内香烟涨足,无处发泄,只见一缕游丝从仙鹤口内喷出。人若闻见此烟,香透脑髓,散于四肢,登时体软如绵,不能动转,需到五鼓鸡鸣之时方能渐渐苏醒,所以叫**呜五鼓断魂香。 彼时柳青点了此香,正对钟雄鼻孔。酒后之人呼吸之气是粗的,呼地一声,已然吸进,连打两个喷嚏,钟雄的气息便微弱了。柳青连忙将鹤嘴捏住,带在身边,立刻同智化将展昭衣服与钟雄换了。龙涛背起,姚猛紧紧跟随,来至大厅。智化、柳青也就出来,会同沙龙、北侠,护送至宫门。智化高声说道:“展护卫醉了,你等送至旱寨,不可有误!”沙龙道:“待我随了他们去。”北侠道:“莫若大家走走,也可以散酒。”说罢,下了台阶。这些虞侯人等,一来是黑暗之中不辨真假,二来是大家也有些酒意,三来白日看见展昭的服色,他们如何知道飞叉太保竟被窃负而逃呢。 且说南侠原与智化定了计策,特别穿了护卫服色,炫人眼目,为的是临期人人皆知,不能细查。自脱了衣巾之后,出了厅房,早已踏看了地方,按方向从房上跃出,竟奔东南犄角。 正走之间,猛听得树后悄声道:“展兄这里来。鲁英在此。” 展爷问道:“陆贤弟呢?”鲁二爷道:“已在船上等候。”展爷急急下了泊岸。陆彬接住,叫水手摇起船来,却留鲁英在此等侯众人。水手摇至砍断竹城之处,击掌为号,外面应了。只听大竹嗤嗤嗤全然挺起。丁二爷先问道:“事体如何?”陆爷道:“功已成了。今先送展兄出去,少时众位也就到了。”外面的即将展爷接出。陆彬吩咐将船摇回,刚到泊岸之处,只见姚猛背了钟雄前来。自从书房到此,皆是龙涛、姚猛替换背来。 欧阳春、沙龙先跳在船上,接下钟雄。然后柳青、龙涛、姚猛俱各上船。鲁英也要上船,智化拉住道:“二弟,咱们仍在此等。”鲁英道:“众弟兄俱在此,还等何人?”智化道:“不是等人,是等船回来。你我同陆贤弟,还是出水寨为是。”鲁英只得煞住脚步。不多工夫,船回来了。鲁二爷与智化跳到船上,也不细问,便招动令旗,开了竹栅,出了水寨,竟奔陈起望而来。 及至到了庄门,那两只船早已到了。三个人下船进庄,早见沙龙等迎出来,道:“方才何不39;同来呢?务必绕了远道则甚?”智化道:“小弟若不出水寨,少时如何进水寨呢?岂不自相矛盾么?”丁二爷道:“智大哥还回去做什么?”智化道:“二弟极聪明之人,如何一时忘起神来?我等只顾将钟太保诓来,他们那里如何不找呢?别人罢了,现有钟家嫂嫂,两个侄儿、侄女,难道他们不找么?若是知道被咱们诓来,这一惊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来。咱们原为收伏钟太保,若叫妻子儿女有了差池,只怕他也就难乎为情了。”众人深以为然。智化来到厅上,见把钟雄安放在榻上,却将展爷衣服脱下,又换了一身簇新的渔家服色。智爷点头。见诸事已妥,便对沙龙、北侠道:“如到五更,大哥苏醒之后,全仗二位兄长极力的劝谏,以大义开导,保管他倾心佩服。天已不早了,小弟要急急回去。” 又对众人嘱咐一番,务必帮衬着说降了钟雄要紧。智爷转身出庄,陆彬送至船上。智爷催着水手,赶进水寨时,已三鼓之半。 这一回去不甚紧要,智爷险些儿性命难保。你道为何?只因姜氏夫人带领着儿女,在后堂备了酒筵,也是要与钟雄庆寿。 及至天已二鼓,不见大王回后堂,便差武伯南到前厅看视,得便请来。武伯南领命,来至大厅一看,静悄悄寂无人声。好容易找着虞侯等,将他们唤醒,问:“大王哪里去了?”这虞候酒醉醺醺,睡眼朦胧道:“不在厅上,就在书房,难道还丢了不成。”武伯南也不答言,急急来至书房。但见大王的衣冠在那里,却不见人。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拿了衣冠,来至后堂禀报。姜夫人听了,惊得目瞪痴呆。这亚男、钟麟听说父亲不见了,登时哭起来了。姜夫人定了定神,又叫武伯南到宫门问问,众位爷们出来不曾?武伯南到了宫门,方知展护卫醉了,俱各送入旱寨。武伯南立刻派人到旱寨迎接,转身进内回禀。 姜夫人心中稍安。迟不多时,只见上旱寨的回来说道:“不但众位爷们不见,连展爷也未到旱寨。现时姜舅爷已带领兵丁,各处搜查去了。”姜夫人已然明白了**,暗道:“南侠他乃皇家四品官员,如何肯归服大王?如此看来,不但南侠,大约北侠等,都也故意前来,安心设计,要捉拿我夫主的。我丈夫既被拿去,岂不绝了钟门之后。”思忖至此,不由得胆战心惊。 正在害怕,忽见姜铠赶来,说道:“不好了!兄弟方才到东南角上,见竹城砍断,大约姐夫被他等拿获,从此逃走的。这便如何是好?” 谁知姜铠是一勇之夫,毫无一点儿主意。姜夫人听了,正合自己心思。想了想,再无别策,只好先将儿女打发他们逃走了,然后自己再寻个自尽罢。就叫姜铠把守宫门,立刻将武伯南、武伯北弟兄唤来,道:“你等乃大王亲信之人。如今大王遭此大变,我也无可托付,惟有这双儿女交给你二人,趁早逃生去罢。”亚男、钟麟听了放声大哭,道:“孩儿舍不得娘亲啊!莫若死在一处罢!”姜夫人狠着心道:“你们不要如此。事已紧急,快些去罢。若到天亮,官兵到来围困,想逃生也不能了。”武伯南急叫武伯北备一匹马。姜夫人问道:“你们从何处逃走?”武伯南道:“前面走着路远费事,莫若从后寨门逃去,不过荒僻些儿。”姜夫人道:“事已如此,说不得了。快去,快去!”武伯甫即将亚男搀扶上马,叫武伯北保护,自己背了钟麟,奔至后寨门。开了封锁,主仆四人竟奔山后逃生去了。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七回 智公子负伤追儿女 武伯南逃难遇豺狼 且说姜铠把守宫门。他派人到接官厅上,打听有何人出去。 不多时,回来说道:“就只二鼓之半,智统辖送出陆、鲁二人去未回。”姜铠心内思忖道:“当初投诚时,原是欧阳春、智化一同来的,为何他们做此勾当,他也在其内呢?事有可疑。” 正在思忖,忽有人报道:“智统辖回来了。”姜铠听了,不分好歹,手提三截棍迎了上来。智化刚上台阶,不容分说,哗啷的一声,他就是一棍。智爷连忙将身闪开。刚刚躲过,尚未立稳,姜铠的棍梢落地,也不抽回,顺势横着一扫。智化腾开右脚,这左脚略提了些,已被棍上的短棒撩了一下。这一棍错过,智爷灵便,几几乎丧了性命。智化连声嚷道:“姜贤弟不要动手!我是报紧急军情的。”姜铠听了“军情”二字,方将三截棍收住,道:“报何军情,快说!”智化道:“此事机密,须要面见夫人方好说得。”姜铠听说要见夫人,这必是大王有了下落,他这才把棍放下,过来拉着智化,道:“可是大王有了信息了么?”智化道:“正是。为何贤弟见面就是一棍?幸亏是我,若是别人,岂不登时毙于棍下?”姜铠道:“我只道大哥也是他们一党,不料是个好人。恕小弟卤莽,莫怪,莫怪!可打着哪里了?”智化道:“无妨,幸喜不重。快见夫人要紧。”二人开了宫门,来至后面。姜铠先进去通报。 姜夫人正在思念儿女落泪,自己横了心,要悬梁自缢。听说智化求见,必是丈夫有了信息,连忙请进,以叔嫂之礼相见。 智化到了此时,不肯隐瞒,便将始末原由据实说出。“原为大哥是个豪杰,惟恐一身淹埋,污了英名,因此特特定计,救大哥脱离了苦海。全是一番好意,并无陷害之心。倘有欺侮,负了结拜,天地不容。请嫂嫂放心!”姜夫人道:“请问叔叔,此时我丈夫现在何处?”智化道:“现在陈起望。所有众相好全在那里,务要大哥早早回头,方不负我等一番苦心。”姜夫人听了,如梦方醒,却又后悔起来,不该打发儿女起身。便对智化道:“叔叔,是嫂嫂一时不明,就已将你侄儿、侄女交付武伯南、武伯北,带往逃生去了。”智化听了,急得跌足道:“这可怎么好?这全是我智化失于检点。我若早给嫂嫂送信,如何会有这些事?请问嫂嫂,可知武家兄弟领侄儿、侄女往何方去了呢?”姜夫人道:“他们是出后寨门,由后山去的。” 智化道:“既如此,待我将他等追赶回来。”便对姜铠道:“贤弟送我出寨。”站起身来,一瘸一点别了姜氏,一直到了后寨门。又嘱咐姜铠:“好好照看嫂嫂。” 好智化,真是为朋友尽心,不辞劳苦。出了后寨门,竟奔后山而来。走了五六里之遥,并不见个人影,只急得抓耳挠腮。 猛听得有小孩子说话道:“伯南哥,你我往哪里去呢?”又听有人答道:“公子不要着急害怕。这沟是通着水路的,待我歇息歇息再走。”智化听得真切,顺着声音找去,原来是个山沟,音出于下。连忙问道:“下面可是公子钟麟么?”只听有人应道:“正是。上面却是何人?”智化应道:“我是智化,特来寻找你等。为何落在山沟之内?”钟麟道:“上面可是智叔父么?快些救我姐姐去要紧。”智化道:“你姐姐往何处去了?” 又听应道:“小人武伯南背着公子,武伯北保护小姐。不想伯北陡起不良之心,欲害公子、小姐,我痛加谴责。不料正走之间,他说沟内有人说话,仿佛大王声音。是我探身一视,他却将我主仆推落沟中,驱着马往西去了。”智化问道:“你主仆可曾跌伤没有?”武伯南道:“幸亏苍天怜念。这沟中腐草败叶极厚,绵软非常,我主仆毫无损伤。”钟麟又说道:“智叔父不必多问了,快些搭救我姐姐去罢。” 智爷此时把脚疼付于度外,急急向西而去。又走三五里,迎头遇见二个采药的,从那边愤恨而来。智化执手,向前问道:“二位因何不平?”采药的人道:“实实可恶!方才见那边有一人,将马拴在树上,却用鞭子狠狠的打那女子。是我二人劝阻,他不但不依,反要拔刀杀那女子。天下竟有这样狠毒人,岂有此理!”智化连忙问道:“现在哪里?待我前去。”采药的人听了甚喜,道:“我二人情愿导引。相离不远,快走,快走。”智化手无利刃,随路拣了几块石头拿着。只听采药人道:“那边不是么?”智化用目力留神,却见武伯北手内执刀,在那里威吓亚男,不由得杀人心陡起,赶行几步,来到切近,把手一扬,喊了一声。武伯北刚要回头,“啪”的一声,这块石头不歪不偏,正打在脸上。武伯北“哎哟”一声,往后便倒。 智化赶上一步,夺过刀来连戳了几下。采药人在旁,看见是个便宜,二人抽出药锄,就帮着一阵好刨。可怜武伯北天良泯灭,竟遭报应。戳了几刀不奇,最是药锄刨的新鲜。 智化连忙扶起亚男,叫道:“侄女儿苏醒!苏醒!”半晌,亚男方哭了出来。智爷这才放心了,便问:“伯北毒打为何?” :.:.,!亚男道:“他要叫我认他为父亲,前去进献襄阳王。侄女一闻此言,刚要嗔责,他便打起来了。除了头脸,已无完肤。侄女拼着一死,再也不应,他便拔刀要杀。不想叔父赶到,救了性命。侄女好不苦也!”说罢,又哭。智化劝慰多时,便问:“侄女还可以乘马不能呢?”亚男说道:“请问叔父往哪里去?”智化道:“往陈起望去。”即便将“大家为谏劝你父亲,今日此举皆是计策”的话说了。亚男听见爹爹有了下落,便道:“侄女方才将死付于度外,何况身子疼痛。没甚要紧,而且又得了爹爹信息,此时颇可挣扎骑马。”采药人听了,在旁赞叹、称羡不已。 智化将亚男慢慢驮在马上,便问采药二人道:“你二人意欲何往?”采药人道:“我等虽则采药为生,如今见这姑娘受这苦楚,心实不忍,情愿帮着爷上送至陈起望,心里方觉安贴。”智爷点头,暗道:“山野之处,竟有这样好人!”连忙说道:“有劳二位了!但不知从何方而去?”采药人道:“这山中僻径,我们却是晓得的。爷上放心,有我二人呢。”智爷牵住马,拉着嚼环,慢慢步履,跟着采药人弯弯曲曲,下下高高,走了多少路程,方到陈起望。智爷将亚男抱下马来,取出两锭银来谢了采药人。两个感谢不尽,欢欢喜喜而去。智爷来至庄中,暗暗叫庄丁请出陆彬,嘱将亚男带至后面,与鲁氏、凤仙、秋葵相见,俟找着钟麟时,再叫他姊弟与钟太保相会。慢慢再表。 且说武伯南在沟内歇息了歇息,背上公子,顺沟行去。好容易出了山沟,已然力尽筋疲。过了小溪桥,见有一只小船,上有二人捕鱼。一轮明月,照彻光华。连忙呼唤,要到神树岗。 船家摆过舟来。船家一眼看见钟麟,好生欢喜,也不计较船资,便叫他主仆上船。偏偏钟麟觉得腹中饥饿,要吃点心。船家便拿出个干馒头,钟麟接过啃了半天方咬下一块来。不吃是饿,吃罢咬不动。眼泪汪汪,囫囵吞咽了一口,噎得半响还不过气来。武伯南在旁观瞧,好生难受,却又没法。只见钟麟将馒头一掷,嘴儿一咧。武伯南只当他要哭,连忙站起。刚要赶过来,冷不防的被船家用篙一拨,武伯南站立不稳,噗通一声落下水去。船家急急将篙撑开,奔到停泊之处,一人抱起钟麟,一人前去叩门。只见里面出来了个妇人,将他二人接进,仍把双扇紧闭。 你道此家是谁!原来船上二人,一人姓怀名宝,一人姓殷名显。这殷显孤身一口,并无家小,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却与怀宝脾气相合,往往二人搭帮赚人,设局诓骗。弄了钱来,不干些正经事体,不过是胡抡混闹,不三不四的花了。其中怀宝又有个毛病,处处爱打个小算盘,每逢弄了钱来,他总要绕着弯子多使个三十、五十,一百、八十的。偏偏殷显又是个哈拉哈张的人,这些小算盘上全不理会,因此二人甚是相好,他们也就拜了把子了。怀宝是兄,殷显是弟。这怀宝却有个女人陶氏,就在这小西桥西北娃娃谷居住。自从结拜之后,怀宝便将殷显让至家中,拜了嫂嫂,见了叔叔。怀陶氏见殷显为人虽则奸诈,幸银钱上不甚啬吝,他就献出百般殷勤的愚哄。不多几日工夫,就把个殷显刮搭上了。三个人便一心一计的过起日子来了。 可巧的这夜捕鱼,遇见倒运的武伯南背了钟麟,坐在他们船上。殷显见了钟麟,眼中冒火,直仿佛见了元宝一般,暗暗与怀宝递了暗号。先用馒头迷了钟麟,顺手将武伯南拨下水去,急急赶到家中。怀陶氏迎接进去,先用凉水灌了钟麟,然后摆上酒肴。怀宝、殷显对坐,怀陶氏打横儿,三人慢慢消饮家中随便现成的酒席。 不多时,钟麟醒来,睁眼看见男女三人在那里饮酒,连忙起来问道:“我伯南哥在哪里?”殷显道:“给你买点心去了。你姓什么?”钟麟道:“我姓钟,名叫钟麟。”怀宝道:“你在哪里住?”钟麟道:“我在军山居住。”殷显听了,登时吓得面目焦黄,暗暗与怀宝送目。叫陶氏哄着钟麟吃饮食,两个人来至外间。殷显悄悄地道:“大哥,可不好了!你才听见了他姓钟,在军山居住。不消说了,这必是山大王钟雄儿郎。多半是被那人拐带出来,故此他连夜逃走。”怀宝道:“贤弟,你害伯做什么?这是老虎嘴里落下来,叫狼吃了。咱们得了个狼葬儿,岂不大便宜呢!明日,你我将他好好送入水寨,就说深夜捕鱼,遇见歹人背出世子,是我二人把世子救下,那人急了,跳在河内,不知去向。因此我二人特特将世子送来。难道不是一件奇功?岂不得一分重赏?”殷显摇头道:“不好,不好。他那山贼形景,翻脸无情,倘若他和咱们要那拐带之人,咱们往何处去找呢?那时无人,他再说是咱们拐带的,只怕有性命之忧。依我说个主意,与其等着铸钟,莫若打现钟,现成的手到拿银子。何不就把他背到襄阳王那里,这样一个银娃娃似的孩子,还怕卖不出一二百银子么?就是他赏,也赏不了这些。”怀宝道:“贤弟的主意甚是有理。”殷显道:“可有一宗,咱们此处却离军山甚近,若要上襄阳,必须要趁这夜静就起身,省得白日招人眼目。”怀宝道:“既如此,咱们就走。” 便将陶氏叫出,一一告诉明白。 陶氏听说卖娃娃,虽则欢喜,无奈他二人都去,却又不乐。 便悄悄儿的将殷显拉了一把。殷显会意,立刻攒眉挤眼道:“了不得,了不得!肚子疼得很。这可怎么好?”怀宝道:“既是贤弟肚腹疼痛,我背了娃娃先走。贤弟且歇息,等明日慢慢再去。咱们在襄阳会齐儿。”殷显故意哼哼道:“既如此,大哥多辛苦辛苦罢。”怀宝道:“这有什么呢。大家饭,大家吃。”说罢,进了里屋,对钟麟道:“走哇,咱们找伯南哥去。怎么他一去就不来了呢?”转身将钟麟背起。陶氏跟随在后,送出门外去了。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八回 除奸淫错投大木场 救急困赶奔神树岗 且说陶氏送她男人去后,瞧着殷显笑道:“你瞧这好不好?”殷显笑嘻嘻地道:“好的。你真是个行家。我也不愿意去,乐得的在家陪着你呢。”陶氏道:“你既愿陪着我,你能够常常儿陪着我么?”殷显道:“那有何难。我正要与你商量,如今这宗买卖要成了,至少也有一百两。我想有这一百两银子,还不够你我快活的吗?咱们设个法儿远走高飞如何?”陶氏道:“你不用和我含着骨头露着肉的。你既有心,我也有意。咱们索性把他害了,你我做个长久夫妻,岂不死心塌地呢?”世上最狠是妇人心。这殷显已然就阴险了,谁知这妇人比他尤甚。似这样的人,留在世上何用?莫若设法早早儿先把他们开发了,省得令人看至此间生气!闲言少叙。 两个狗男女正在说的得意之时,只见帘子一掀,进来一人,伸手将殷显一提,摔倒在地,即用裤腰带捆了个结实。殷显还百般哀告:“求爷爷饶命!”此时,陶氏已然吓得哆嗦在一处。 那人也将妇人绑了,却用那衣襟塞了口,方问殷显道:“这陈起望却在何处?”殷显道:“陈起望离此有三四十里。”那人道:“从何处而去?”殷显道:“出了此门往东,过了小溪桥,到了神树岗,往南就可以到了陈起望。爷爷若不得去,待小人领路。”那人道:“既有方向,何用你领俺!再问你,此处却叫什么地名?”殷显道:“此处名唤娃娃谷。”那人笑道:“怨得你等要卖娃娃,原来地名就叫娃娃谷。”说罢,回手扯了一块衣襟:“也将殷显口塞了。一手执灯,一手提了殷显,到了外间。一看见那边放着一盘石磨,将灯放下,把殷显安放在地,端起磨来,那管死活,就压在殷显身上。回手进屋将妇人提出,也就照样的压好。那人执灯看了一看,见那边桌上放着个酒瓶,提起来复进屋内,拿大碗斟上酒,也不坐下,端起来一饮而尽。见桌上放着菜蔬,拣可口的就大吃起来了。 你道此人是谁?真真令人想拟不到,原来正是小侠艾虎。 自从送了施俊回家探望父母,幸喜施老爷、施安人俱各安康。 施老爷问:“金伯父那里可许联姻了?”施俊道:“姻虽联了,只是好些原委。”便将始末情由述了一番,又将如何与艾虎结义的话俱各说了。施老爷立刻将艾虎请进来相见。施老爷虽则失明,看不见艾虎,施安人却见艾虎虽然年幼,英风满面,甚是欢喜。施老爷又告诉施俊道:“你若不来,我还叫你回家;只因本县已有考期,我已然给你报过名。你如今来得正好,不日也就要考试了。”施生听了,正合心意,便同艾虎在书房居住。迟不多日,到了考期之日,施生高高中了案首,好生欢喜,连艾虎也觉高兴。本要赴襄阳去,无奈施生总要过了考试,或中或不中,那时再定夺起身。艾虎没法儿,只得依从。每日无事,如何闲得住呢?施生只好派锦笺跟随艾虎出外游玩。这小爷不吃酒时还好,喝起酒来总是尽醉方休。锦笺不知跟着受了多少怕。好容易盼望府考,艾虎不肯独自在家,因此随了主仆到府考试。及至揭晓,施俊却中了第三十名的生员,满心欢喜。 拜了老师,会了同年;然后急急回来,祭了祖先,拜过父母,又是亲友贺喜,应接不暇。诸事已毕,方商议起身赶赴襄阳,候毕姻之后,再行赴京应试,因此耽误日期。及至到了襄阳,金公已知施生得中,欢喜无限,便张罗施生与牡丹完婚。 艾虎这些事他全不管,已问明了师父智化在按院衙门,他便别了施俊,急急奔到按院那里。方知白玉堂已死。此时卢方已将白玉堂骨殖安置妥帖,设了灵位,俟平定襄阳后,再将骨殖送回原籍。艾虎到灵前大哭一场,然后参见大人与公孙先生、卢大爷、徐三爷。问起义父和师傅来,始知俱已上了陈起望了。他是生成的血性,如何耐的。便别了卢方等,不管远近,竟奔陈起望而来。只顾贪赶路程,把个道儿走差了:原是往西南,他却走到正西,越走越远,越走越无人烟。自己也觉乏了,便找了个大树之下歇息。因一时困倦,枕了包裹,放倒头便睡。 及至一觉睡醒,恰好皓月当空,亮如白昼。自己定了定神,只觉得满腹咕噜噜乱响,方想起昨日不曾吃饭。一时饥渴难当,又在夜阑人静之时,哪里寻找饮食去呢?无奈何站起身来,掸了掸土,提了包裹一步挨步慢慢行来。猛见那边灯光一晃,却是陶氏接进怀、殷二人去了。艾虎道:“好了!有了人家就好说了。”快行几步,来至跟前,却见双扉紧闭。侧耳听时,里面有人说话。艾虎才待击户,又自忖道:“不好,半夜三更,我孤身一人,他们如何肯收留呢?且自悄悄进去,看来再做道理。”将包裹斜扎在背上,飞身上墙,轻轻落下来。至窗前,他就听了个不亦乐乎。后来见怀宝走了,又听殷显与陶氏定计要害丈夫,不由得气往上撞,因此将外屋门撬开,他便掀帘硬进屋内。这才把狗男女捆了,用石磨压好,他就吃喝起来了。 酒饭已毕,虽不足行,颇可充饥。执灯转身出来,见那男女已然翻了白眼。他也不营,开门直往正东而来。 走了多时,不见小溪桥,心中纳闷,道:“那厮说有桥,如何不见呢?”趁月色往北一望,见那边一堆一堆,不知何物。 自己道:“且到那边看看。”哪知他又把路走差了,若往南来便是小溪桥,如今他往北去,却是船场堆木料之所。艾虎暗道:“这是什么所在?如何有这些木料?要他做甚?”正在纳闷,只见那边有个窝铺,灯光明亮。艾虎道:“有窝铺必有人,且自问问。”连忙来到跟前。只听里面有人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好意叫你烤火,你如何磨我要起衣服来?我一个看窝铺的,哪里有多余衣服呢?”艾虎轻轻掀起帘缝一看,见一人犹如水鸡儿一般,战兢兢说道:“不是俺合你起磨,只因浑身皆湿,纵然烤火,也解不过这个冷来。俺打量你有衣服,那伯破的、烂的,只要俺将湿衣服换下拧一拧,再烤火,俺缓过这口气来,即时还你。那不是行好吗?”看窝铺的道:“谁耐烦这些?你好好的便罢,再要多说时,连火也不给你烤了。扰的我连觉也不得睡,这是从哪里说起!”艾虎在外面却答言道:“你既看窝铺,如何又要睡觉呢?你真睡了,俺就偷你。”说着话,“忽”的一声,将帘掀起。 看窝铺的吓了一跳,抬头看时,见是个年少之人,胸前斜绊着一个包袱。甚是雄壮。便问道:“你是何人?深夜到此何事?”艾虎也不答言,一存身将包袱解下、打开,拿出几件衣服来,对着那水鸡儿一般的人道:“朋友!你把湿衣脱下来,换上这衣服。俺有话问你。”那人连连称谢,急忙脱去湿衣,换了干衣。又与艾虎执手道:“多谢恩公一片好心。请略坐坐,待小可稍为缓缓,即将衣服奉还。”艾虎道:“不打紧,不打紧。”说着话,席地而坐。方问道:“朋友,你为何闹得浑身皆湿?”那人叹口气道:“一言难尽。实对恩公说,小可乃保护小主人逃难的,不想遇见两个狠心的船户,将小可一篙拨在水内。幸喜小可素习水性,好容易奔出清波,来至此处。但不知我那小主落于何方?好不苦也!”艾虎忙问道:“你莫非就是什么伯南哥哥么?”那人失惊道:“恩公如何知道小可的贱名?”艾虎便将在怀宝家中偷听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武伯南道:“如此说来,我家小主人有了下落了。倘若被他们卖了,那还了得!须要急急赶上方好。” 他二人只顾说话,不料那看窝铺的浑身乱抖,仿佛他也落在水内一般,战兢兢的就势儿跪下来,道:“我的头领武大老爷!实是小人瞎眼,不知是头领老爷,望乞饶恕。”说罢连连叩首。武伯南道:“你不要如此。咱们原没见过,不知者不做罪,俺也不怪你。”便对艾虎道:“小可意欲与恩公同去追赶小主,不知恩公肯概允否?”艾虎道:“好好好,俺正要同你去。但不知由何处追赶?”武伯南道:“从此斜奔东南,便是神树岗。那是一条总路,再也飞不过去的。”艾虎道:“既如此,快走,快走。”只见看窝铺的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水来,请头领老爷喝了赶一赶寒气。武伯南接过来喝了两口,道:“俺此时不冷了。”放下黄沙碗,对着艾虎道:“恩公,咱们快走罢。”二人立起,躬着腰儿出了窝铺。看窝铺的也就随了出来。武伯南回头道:“那湿衣服暂且放在你这里,改日再取。”看窝铺的道:“头领老爷放心。小人明日晒晾干了,收好好的,即当送去。”他二人迈开大步,往前奔走。 此时,武伯南方问艾虎贵姓大名,意欲何往。艾虎也不隐瞒,说了名姓,便将如何要上陈起望寻找义父、师父,如何贪赶路途迷失路径,方听见怀宝家中一切的言语,说了一遍。因问武伯南:“你为何保护小主私逃?”武伯南便将如何与钟太保庆寿,如何大王不见了,“俺主母惟恐绝了钟门之后,因此叫小可同着族弟武伯北,保护着小姐、公子,私行逃走。不想武伯北天良泯灭,他将我推入山沟,幸喜小可背着公子,并无伤损。从山沟内奔至小溪桥,偏偏的就遇见他娘的怀宝了,所以落在水内。”艾虎问道:“你家小姐呢?”武伯南道:“已有智统辖追赶搭救去了。”艾虎道:“什么智统辖?”武伯南道:“此人姓智,名化,号称黑妖狐,与我家大王八拜之交。 还有个北侠欧阳春,人皆称他为紫髯伯。他三人结义之后,欧阳爷管了水寨,智爷便作了统辖。”艾虎听了,暗暗思忖道:“这话语之中大有文章。”因又问道:“山寨还有何人?”武伯南道:“还有管理旱寨的展熊飞,又有个贵客是卧虎沟的沙龙沙员外。这些人俱是我们大王的好朋友。”艾虎听至此,猛然省悟,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好朋友!这些人俺全认的。俺实对你说了罢。俺寻找义父、师傅,就是北侠欧阳爷与统辖智爷。他们既都在山寨之内,必要搭救你家大王脱离苦海。这是二番好心,必无歹意。倘有不测之时,有我艾虎一面承管。你只管放心。”武伯南连连称谢。 他二人说着话儿,不知不觉就到了神树岗。武伯南道:“恩公暂停贵步。小可这里有个熟识之家,一来打听打听小主的下落,二来略略歇息,吃些饮食再走不迟。”艾虎点头应道:“很好,很好。”武伯南便奔到柴扉之下,高声叫道:“甘妈妈开门来!甘妈妈开门来!”里面应道:“什么人叫门?来了,来了。”柴门开处,出来个店妈妈,这是已故甘豹之妻。见了武伯南,满脸赔笑道:“武大爷一向少会。今日为何深夜到此呢?”武伯南道:“妈妈快掌灯去。我还有个同人在此呢。” 甘妈妈连忙转身掌灯。这里武伯南将艾虎让至上房。甘妈妈执灯将艾虎打量一番,见他年少轩昂,英风满面,便问道:“此位贵姓?”武伯南道:“这是俺的恩公,名叫艾虎。”甘妈妈听了“艾虎”二字,不由得一愣,不觉的顺口失声道:“怎么也叫艾虎呢?”艾虎听了诧异,暗道:“这婆子失惊有因,俺倒要问问。”才待开言,只听外面又有人叫道:“甘妈妈开门来。”婆了应道:“来了,来了。”不知叫门者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九回 神树岗小侠救幼子 陈起望众义服英雄 且说甘妈妈刚要转身,武伯南将他拉住,悄悄道:“倘若有人背着个小孩子,你可千万将他留下。”婆子点头会意,连忙出来。开了柴扉一看,谁说不是怀宝呢。 他因背着钟麟,甚是吃力。而且钟麟一路哭哭喊喊,和他要定了伯南哥哥。这怀宝百般哄诱,惟恐他啼哭被人听见。背不动时,放下来哄着走。这钟麟自幼儿娇生惯养,如何夤夜之间走过荒郊旷野呢?又是害怕,又是啼哭,总是要他伯南哥哥。 把个怀宝磨了个吐天哇地,又不敢高声,又不敢嗔吓,因此耽延了工夫。所以,武伯南、艾虎后动身的倒先到了,他先动身的,却后到了。这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冥冥之中,自有道理。 甘婆道:“你又干这营生?”怀宝道:“妈妈不要胡说。这是我亲戚的小厮,被人拐去,是我将他救下,送还他家里去。我是连夜走的乏了,在妈妈这里歇息歇息,天明就走。可有地方么?”甘婆道:“上房有客,业已歇下。现有厢房闲着,你可要安安顿顿的,休要招得客人犯疑。”怀宝道:“妈妈说的是。”说罢,将钟麟背进院来。甘婆闭了柴扉,开了厢房,道:“我给你们取灯去。”怀宝来至屋内,将钟麟放下。甘婆掌上了灯。只听钟麟道:“这是哪里?我不在这里。我要我的伯南哥哥呢!”说罢,哇地一声又哭了。急得怀宝连忙悄悄哄道:“好相公,好公子,你别哭。你伯南哥哥少时就来。你若困了,只管睡。管保醒了,你伯南哥哥就来了。”真是小孩子好哄,他这句话倒说着了,登时钟麟张牙欠口,打起哈气来。怀宝道:“如何?我说困了不是。”连忙将衣服脱下,铺垫好了。钟麟也是闹了一夜,又搭着哭了几场,此时也真就乏了,歪倒身便呼呼睡去。甘婆道:“老儿,你还吃什么不吃?”怀宝道:“我不吃什么了。背着他,累了个骨软筋酥,我也要歇歇儿了。 求妈妈黎明时就叫我,千万不要过晚了。”甘婆道:“是了,我知道了。你挺尸罢。”熄了灯,转身出了厢房。将门倒扣好了,他悄悄的又来到上房。 谁知艾虎与武伯南在上房悄悄静坐,侧耳留神,早已听了个明白。先听见钟麟要伯南哥哥,武伯南一时心如刀搅,不觉得落下泪来。艾虎连忙摆手,悄悄道:“武兄不要如此。他既来到这里,俺们遇见,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后来又听见他们睡了,更觉放心。 只见甘婆笑嘻嘻地进来,悄悄道:“武大爷恭喜,果是那话儿。”武伯南问道:“他是谁?”甘婆道:“怎么,大爷不认得?他就是怀宝呀。认了一个干兄弟,名叫殷显,更是个混帐行子,和他女人不干不净的。三个人搭帮过日子,专干这些营生。大爷怎么上了他的贼船呢?”武伯南道:“俺也是一时粗心,失于检点。”复又笑道:“俺刚脱了他的贼船,谁知却又来到你这贼店。这才是躲一棒槌换一榔头呢。”甘婆听了,也笑道:“大爷到此,婆子如何敢使那把戏儿?休要凑趣儿。请问二位还歇息不歇息呢?”艾虎道,“我们救公子要紧,不睡了。妈妈,这里可有酒么?”甘婆道:“有,有虎道:“如此很好。妈妈取了酒来,安放杯箸,还有话请教呢。”甘婆转身去了多时,端了酒来。艾虎上座,武伯南与甘婆左右相陪。 艾虎先饮了三杯,方问道:“适才妈妈说什么‘也叫艾虎’?这话内有因,倒要说个明白。”甘婆道:“艾爷若不问,婆子还要请教呢。艾爷可认得欧阳春与智化么?”艾虎道:“北侠是俺义父,黑妖狐是俺师傅,如何不认得呢?”甘婆道:“这又奇了,怎么与前次一样呢?艾爷可有兄弟么?”艾虎道:“俺只身一人,并无手足。这是何人冒了俺的名儿,请道其详。”甘婆便将有主仆二人投店,蒋四爷为媒的话,滔滔不断说了一遍。艾虎更觉诧异,道:“既有蒋四爷为媒,此事再也不能舛错。这个人却是谁呢?真令人纳闷。”甘婆道:“纳闷不纳闷,只是我的女儿怎么样呢?那个艾虎曾说,到了陈起望,禀明了义父、师傅,即来纳聘。至今也无影响,这是什么事呢?”说罢,瞧着艾虎。武伯南道:“俺倒有个主意。那个艾虎既无影响,现放着这个艾爷,莫若就许了这个艾爷,岂不省事么?”艾虎道:“武兄这是什么说话!那有一个女儿许两家的道理。何况小弟已经定了亲呢。”甘婆听了,又是一愣。你道为何?原来甘婆早已把个艾虎看中了意了,他心里另有一番意思。他道:“那个艾虎虽然俊美,未免过于腼腆,懦弱,不似这个艾虎英风满面,豪气迎人,是个男子汉样儿。仔细看来,这个艾虎比那个艾虎强多了。”忽然听见艾虎说出已然定了亲了,打了他的念头,所以为之一愣。半晌发恨道:“嗨!这全是蒋平做事不明,无故叫人打这样闷葫芦,岂不误了我女儿的终身么?我若见了病鬼,决不依他!”艾虎道:“妈妈不要发恨着急,俺们明日就到陈起望。蒋四叔现在哪里,妈妈何不写一信去,问问到底是怎么样,也就有个水落石出了。如不能写信,俺二人也可以带个信去,当面问明了,或给妈妈寄信来,或俺们再到这里,此事也就明白了。”甘婆道:“写信倒容易,不瞒二位说,女儿笔下颇能。待我和他商议去。”说罢,起身去了。,1(1 这里,武伯南便问艾虎道:“恩公,厢房之人,咱们是这里下手,还是拦路邀截呢?”艾虎道:“这里不好。他原是村店,若玷污了,以后他的买卖怎么做呢?莫若邀截为是。”武伯南笑道:“恩公还不知道呢。这老婆子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母老虎。当初有她男人在世,这店内不知杀害了多少呢。”刚说至此,只见甘婆手持书信,笑嘻嘻进来说道:“书已有了。就劳动艾爷,千万见了蒋四爷当面交付,婆子这里着急等回信。”说罢,福了一福。艾爷接过书来,揣在怀中,也还了一揖。甘婆问道:“厢房那人怎么样?”武伯南道:“方才俺们业已计议,艾爷惟恐连累了你这里,我们到途中邀截去。”甘婆道:“也倒罢了。待我将他唤醒。”立时来至厢房,开了门,对上灯,才待要叫,只听钟麟说道:“我要我伯南哥哥呀!” 却从梦中哭醒。怀宝是贼人胆虚,也就惊醒了。先唤钟麟,然后穿上衣服,将钟麟背上,给甘婆道了谢,说:“俟回来再补复罢。”甘婆道:“你去你的罢。谁望你的补复呢?但愿你这一去永远别来了,我就念了佛了。”一边说,一边开了柴扉,送至门外,见他由正路而去。 甘婆急转身来至上房,道:“他走的是正路。你二位从小路而去便迎着了。”武伯南道:“不劳费心。这些路途,我都是认得的。恩公随我来。”武伯南在前,艾虎随后,别了甘婆,出了柴扉,竟奔小路而来。二人复又商议:武伯南抢钟麟,好好保护,艾虎动手了结怀宝。说话间,已到要路。武伯南道:“不必迎了上去,就在此处等他罢。” 不多时,只听钟麟哭哭啼啼,远远而来。武伯南先迎了去,也不扬威,也不呐喊,惟恐吓着小主,只叫了一声:“公子,武伯南在此,快跟我来!”怀宝听了,咯磴地一声,打了个冷战儿。刚要问是谁,武伯南已到身后,将公子扶住。钟麟哭着说道:“伯南哥哥,我想煞你了!”一挺身,早已离了怀宝的背上,到了伯南的怀中。这恶贼一见,说声“不好!”往前就跑。刚要迈步,不防脚下一扫,“噗哧!”嘴按地,爬倒尘埃。 只听当的一声,脊背上早已着了一脚。怀宝“哎哟”了一声,已然昏过去了。艾虎对着伯南道:“你只抱着公子先走,俺好下手收这厮。”武伯南也恐小主害怕,便抱着往回里去了。 艾虎背后拔刀在手,口说:“我把你这恶贼……”一刀斩去,怀宝了帐。小爷不敢久停,将刀入鞘,佩在身边,赶上武伯南,一同直奔陈起望而来。 且说钟雄到了五鼓鸡鸣时,渐渐有些转动声息,却不醒;因昨日用的酒多了的缘故。此时,欧阳春、沙龙、展昭,带领着丁兆蕙、蒋平、柳青与本家陆彬、鲁英,以及龙涛、姚猛等,大家环绕左右,惟有黑妖狐智化就在卧榻旁边静候。这厅上点的明灯蜡烛,照如白昼。虽有多人,一个个鸦雀无声。又迟了多会,忽听钟雄嘟嚷道:“口燥得紧,快拿茶来。”早已有人答应,伴当将浓浓的温茶捧到。智爷接过来,低声道:“茶来了。”钟雄朦胧二目,伏枕而饮。又道:“再喝些。”伴当急又取来,钟雄照旧饮毕。略定了定神,猛然睁开二目,看见智化在旁边坐着,便笑道:“贤弟为何不安寝?劣兄昨日酒深,不觉得沉沉睡去。想是贤弟不放心。”说着话,复又往左右一看,见许多英雄环绕,心中诧异。“一骨碌”身爬起来看时,却不是水寨的书房。再一低头,见自家穿着一身渔家服色,不觉失声道:“哎哟!这是哪里?”欧阳春道:“贤弟不要纳闷。我等众弟兄特请你到此。”沙龙道:“此乃陈起望,陆贤弟的大厅。”陆彬向前道:“草舍不堪驻足,有屈大驾。”钟雄道:“俺如何来到这里?此话好不明白。”智化方慢慢地道:“大哥,事已如此,小弟不得不说了。我们俱是钦奉圣旨,谨遵相谕,特为平定襄阳,访拿奸王赵爵而来。若论捉拿奸王,易如反掌;因有仁兄在内,惟恐到了临期,玉石俱焚,实实不忍。故此,我等设计投诚水寨,费了许多周折,方将仁兄请至此处。皆因仁兄是个英雄豪杰。试问,天下至重的莫若君父。大丈夫做事,焉有弃正道、愿归邪党的道理?然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也是仁兄雄心过豪,不肯下气,所以我等略施诡计,将仁兄诓到此地。一来为匡扶社稷,二来为成全朋友,三来不愧你我结拜一场。此事皆是小弟的主意,望乞仁兄恕宥。”说罢,便屈膝跪于床下。展爷带着众人,谁不抢先,唿地一声,全都跪了。这就是为朋友的义气。 钟雄见此光景,连忙翻身下床,也就跪下,说道:“俺钟雄有何德能,敢劳众位弟兄的过爱,费如此的心机?实在担当不起!钟雄乃一鲁夫,皆因闻得众位仁兄、贤弟英名贯耳,原有些不服气,以为是恃力欺人,不想是重义如山。俺钟雄渺视贤豪,真愧死!如今既承众位弟兄的训诲,若不洗心改悔,便非男子。”众位英雄见钟雄豪爽梗直,倾心向善,无不欢喜之至。彼此一同站起,大家再细细谈心。未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回 安定军山同归大道 功成湖北别有收缘 且说钟雄听智化之言,恍然大悟,又见众英雄义重如山,欣然向善。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者也。世间君子与小人,原是冰炭不同炉的。君子可以立小人之队,小人再不能入君子之群。什么缘故呢?是气味不能相投,品行不能同道。即如钟雄,他原是豪杰朋友,皆因一时心高气傲,所以差了念头。 如今被众人略略规箴,登时清浊立辨,邪正分明,立刻就离了小人之队,入了君子之群。何等畅快,何等大方。他即说出洗心改悔,便是心悦诚服,决不是那等反复小人,今日说了,明日不算;再不然闹矫强,斗经济,怎么没来由怎么好,那是何等行为。又有一比:“君子如油,小人如水。”假如一锅水坐在火上,开了时滚上滚下,毫无停止。比着就是小人胡闹混搅,你来我往,自称是正人君子;及至见了君子,他又百般的欺侮,说人家酸,说人家大,不肯容留。哪知道那君子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理也不理,善善地躲开,由着他们闹去。仿佛一锅开水滴上一点油儿,那油止于在水的浮皮儿,决不淆混。那水开得厉害了,这油不过往锅边一溜儿,坐观成败而已。这是君子可以立小人之队。若小人入了君子之群则不然。假如一锅油,虽然不显,平平无奇,正是君子修品立行的高贵处。无声无臭,和蔼至甚,小人看见以为可以附和,不管好歹,飞身跳入。他哪知那正气厉害,真是如见其肺肝然,自己觉得踌躇不安,坐立难定,熬煎得受不得了,只落得他逃之夭夭。仿佛油已热了,滴了一点儿水,这水到了油内,见他们俱是正道油,自己瞧自己不知是那一道,实在的不合群儿,只得“劈哩巴拉”一阵混爆,连个渣儿皆不容留。多咱爆完了,依然一锅清油,照旧地和平宁静而已。所以君子、小人犹如冰炭,再不能同炉的。如今钟雄倾心归服,他原是油,止于是未化之油,加上众英雄陶熔陶熔,将他锻炼得也成了清油。油见油自然混合一处,焉有不合式的道理呢。闲话休提。 再说众英雄立起身来,其中还有二人不认得。及至问明,一个是茉花村的双侠丁兆蕙,一个是那陷空岛四义蒋泽长。钟雄也是素日闻名,彼此各相见了。此时,陆彬早巳备下酒筵。 调开桌椅,安放杯箸,大家团团围住。上首是钟雄,左首是欧阳春,右首沙龙,以下是展昭、蒋平、丁兆蕙、柳青、连龙涛、姚猛、陆彬、鲁英,共十一筹好汉。陆彬执壶,鲁英把盏,先递与钟雄。钟雄笑道:“怎么又喝酒么?劣兄再要醉了,又把劣兄弄到哪里去?”众人听了,不觉大笑。陆彬笑着道:“仁兄再要醉了,不消说了,一定是送回军山去了。”钟雄一边笑,一边接酒道:“承情,承情!多谢,多谢!”陆彬挨次斟毕,大家就座。 钟雄道:“话虽如此说,俺钟雄到底如何到了这里?务要请教。”智化便道:“起初展兄与徐三弟落在堑坑,被仁兄拿去,是蒋四兄砍断竹城,将徐三弟救出。”说至此,钟雄看了蒋四爷一眼,暗道:“这样瘦弱,竟有如此本领。”智爷又道:“皆因仁兄要鱼,是小弟与丁二弟扮作渔户,混进水寨,才瞧了招贤榜文。”钟雄又瞧了丁二爷一眼,暗暗佩服。智化又道:“次是小弟与欧阳春兄进寨投诚。那时已知沙大哥被襄阳王拿去。因仁兄爱慕沙大哥,所以小弟假奔卧虎沟,却叫欧阳兄诈说展大哥,并向襄阳王将沙大哥要来。这全是小弟的计策,哄诱仁兄。”钟雄连连点头,又问道:“只是劣兄如何来到此呢?”智化道:“皆因仁兄的千秋,我等计议,一来庆寿,二来奉请,所以预先叫蒋四弟聘请柳贤弟去。因柳贤弟有师傅留下的断魂香。”钟雄听至此。已然明白,暗暗道:“敢则俺着了此道了!”不由地又瞧了一瞧柳青。智化接着道:“不料蒋四爷聘请柳贤弟时,路上又遇见了龙、姚二位小弟。因他二位身高力大,背负仁兄断无失闪,故此把仁兄请至此地。” 钟雄道:“原来如此。但只一件,既把劣兄背出来,难道就无人盘问么?”智化道:“仁兄忘了么?可记得昨日展大哥穿的服色,人人皆知,个个看见。临时给仁兄更换穿了,口口声声展大哥醉了,谁又问呢?”钟雄听毕,鼓掌大笑道:“妙呀!想得周到,做得机密。俺钟雄真是醉里梦里,这些事俺全然不觉。亏了众仁兄、贤弟成全了钟雄,不致叫钟雄出丑。钟雄敢不佩服,能不铭感!如今众位仁兄、贤弟欢聚一堂,把往事一想,不觉的可耻又可笑了。”众人见钟雄自怨自艾,悔过自新,无不称羡好汉子,好朋友,各各快乐非常。惟有智化,半点不乐。钟雄问道:“贤弟,今日大家欢聚,你为何有些闷闷呢?” 智化半晌道:“方才仁兄说小弟想得周到,做得机密,哪知竟有不周到之处。”钟雄问道:“还有何事不周到呢?”智化叹道:“皆因小弟一时忽略,忘记知会嫂嫂。嫂嫂只当有官兵捕缉,立刻将侄儿、侄女着人带领逃走了。”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钟雄听了此句话,惊骇非常,忙问道:“交与何人领去?”智化道:“就交与武伯南、武伯北了。”钟雄听见交与武氏弟兄,心中觉得安慰点了,点头道:“还好,他二人可以靠得。”智化道:“好什么!是小弟见了嫂嫂之后,急忙从山后赶去。忽听山沟之内有人言语。问时却是武伯南背负着侄儿,落将下去。又问明了,幸喜他主仆并无损伤。仁兄你道他主仆如何落在山沟之内?”钟雄道:“想是夤夜逃走,心忙意乱,误落在山沟。”智化摇头道:“哪里是误落?却是武伯北将他主仆推下去的。他便驱着马挟侄女往西去了。”钟椎忽然改变面皮,道:“这厮意欲何为?”众人听了,也为之一惊。 智化道:“是小弟急急赶去,又遇见两个采药的,将小弟领去。 谁知武伯北正在那里持刀威吓侄女。”钟雄听至此,急得咬牙搓手。鲁英在旁高声嚷道:“反了!反了!”龙涛、姚猛早已立起身来。智化忙拦道:“不要如此,不要如此。听我往下讲。” 钟雄道:“贤弟快说,快说。”智化道:“偏偏地小弟手无寸铁,止于拣了几个石子。也是天公照应,石子就把那厮打倒,赶步抢过刀来,连连搠了几下。两个采药人又用药锄刨了个不亦乐乎。”鲁英、龙涛、姚猛哈哈大笑,道:“好啊!这才爽快呢!”众人也就欢喜非常。钟雄脸上颜色略为转过来。 智化道:“彼时侄女已然昏迷过去,小弟上前唤醒。谁知这厮用马鞭子将侄女周身抽得已然体无完肤。亏得侄女勇烈,挣扎乘马,也就来到此处。”钟雄道:“亚男现在此处么?”陆彬道:“现在后面。贱内与沙员外两位姑娘照料着呢。”钟雄便不言语了。智化道:“小弟忧愁者,正为不知侄儿下落如何。” 钟雄道:“大约武伯南不至负心。只好等天亮时再为打听便了。只是为小女,又叫贤弟受了多少奔波,多少惊险。劣兄不胜感激之至!”智化见钟雄说出此话,心内更觉难受,惟有盼望钟麟而已。大家也有喝酒的,也有喝汤的,也有静坐闲谈的。 不多时,天已光亮。忽见庄丁进来禀道:“外面有一位少爷,名叫艾虎,同着一个姓武的,带着公子回来了。”智化听了,这一乐非同小可,连声说道:“快请,快请!”智化同定陆彬、鲁英,连龙涛、姚猛,俱各迎了出来。只见外面进来了,艾虎在前,武伯南抱着公子在后。艾虎连忙参见智化。智化伸手搀起来道:“你从何处而来?”艾虎道:“特为寻找你老人家。不想遇见武兄救了公子。”此时,武伯南也过来,见了先问道:“统辖老爷,俺家小姐怎么样了?”智化道:“已救回在此。”钟麟听见姐姐也在这里,更喜欢了,便下来与智化作揖见礼。智化连忙扶住,用手拉着钟麟,进了大厅。钟麟一眼就看见爹爹坐在上面,不由地跪到跟前,哇地一声哭了。钟雄到此时也就落下几点英雄泪来了。便忙说道:“不要哭,不要哭!且到后面看看姐姐去。”陆彬过来,哄着进内去了。 此时,艾虎已然参见了欧阳春与沙龙。北侠指引道:“此是你钟叔父,过来见了。”钟雄连忙问道:“此位何人?” 北侠道:“他名艾虎,乃劣兄之义子,沙大哥之爱婿,智贤弟之高徒也。”钟雄道:“莫非常提‘小侠’就是这位贤侄么?好啊!真是少年英俊,果不虚传。”艾虎又与展爷、丁二爷、蒋四爷一一见了。就只柳青、姚猛不认得。智化也指引了。大家归座。智化便问艾虎如何来到这里。艾虎从保护施俊说起,直说到遇见武伯南救了公子,杀了怀宝,始末原由说了一遍。钟雄听到后面,连忙立起身来,过来谢了艾虎。 此时武伯南从外面进来,双膝跪倒,匍匐尘埃,口称:“小人该死。”钟雄见武伯南如此,反倒伤起心来,长叹一声道:“俺待你弟兄犹如子侄一般,不料武伯北竟如此的忘恩负义!他已处死,俺也不计较了。你为我儿险些儿丧了性命,如今保全回来,不绝俺钟门之后,这全是你一片忠心所致,何罪之有?” 说罢,伸手将武伯南拉起。众位英雄见钟太保如此,各各夸奖说:“他恩怨分明,所行甚是。”钟雄复又叹一口气道:“好叫众位贤弟得知。仔细想来,都是俺钟雄的罪孽,几乎报应在儿女身上。若非及早回头,将来祸几不测。从此打破迷关,俺钟雄直欲与渔樵过此生了。”众人听钟雄大有隐退之意,才待要劝,只见沙龙将钟雄拉住道:“贤弟,你我同病相怜,不要如此。劣兄若非遭囚禁,你两个侄女如何也能够来到此处呢? 可见人生聚散,冥冥中自有道理。千万不要灰了壮志,妄打迷关。将来是要入魔呢。”众人听了,不觉大笑,钟雄也就笑了。 于是复又入座。智化道:“事不宜迟,就叫武头领急回军山,报与嫂嫂知道,好叫嫂嫂放心。”钟雄道:“莫若将贱内悄悄接来。劣兄既脱离了苦海,还回去做甚?”智化道:“仁兄又失于算计了。仁兄若不回军山,难免走漏风声,奸王又生别策。莫若仁兄仍然占据军山,按兵不动,以观襄阳的动静如何。再者小弟等也要同回襄阳去。”便将方山居址说明,现有卧虎沟的好汉俱在那里。钟雄听了欢喜,道:“既如此,劣兄就派姜铠保护家小,也赴襄阳,劣兄一人在此虚守寨栅,方无挂碍。”智化连连称善。依然叫武伯南先回军山送信,到傍晚钟雄方才回去。 此时,艾虎已将妈妈的书信给蒋四爷看了。蒋平便将凤仙情愿联姻的话说了,又与欧阳春、智化、沙龙三门亲家说明。 大家欢喜,俱各说道:“俟回襄阳时,就烦姜氏嫂嫂将此事做成。”就叫玉兰母女收收,同赴襄阳方山居住,更为妥当。 这一日,大家欢聚,快乐非常。又计议定了女眷先行起身,就求姜氏夫人带领着凤仙、秋葵、亚男、钟麟,却派姜铠、龙涛、姚猛跟随护送。其余大家随后起身。到了晚间,用两只大船,除了陆彬、鲁英在家料理,所有众英雄俱到军山。钟雄见了姜氏,悲喜交集,说明了缘故,即刻收细软,乘船到陈起望,暗暗起身。这里,众英雄欢聚了两日,告别了钟太保,也就同赴襄阳去了。这便是《七侠五义传》收缘。 要知群雄战襄阳,众虎遭魔难,小侠至陷空岛、茉花村、柳家庄三处飞报信,柳家五虎奔襄阳,艾虎过山收服三寇,柳龙赶路结拜双雄,卢珍单刀独闯阵,丁蛟、丁凤双探山,小弟兄襄阳大聚会,设计救群雄;直至众虎豪杰脱离难,大家共议破襄阳,设圈套捉拿奸王,施妙计扫除众寇,押解奸王,夜赶开封府,肃清襄阳郡,铡斩襄阳王,包公保众虎,小英雄金殿同封官,紫髯伯辞官出家,白玉堂灵魂救按院,颜查散奏事封五鼠,包太师闻报哭双侠,众英雄开封大聚首,群侠义公厅同结拜:多少热闹节目,不能一一尽述。俱在《小五义》书上,便见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