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韵事》 自序 一代人的风度与浪漫 自序 一代人的风度与浪漫 一 十年前,我正沉醉在魏晋风度;十年后,我又迷恋上民国风流。蓦然发现:民国,另一个魏晋时代。一样的乱世生存之痛,一样的名士如云,蕴藉名士风流。 苏曼殊“无端狂笑无端哭”,像极了仰天呼哨后穷途恸哭的阮籍;梁宗岱西装配短裤,泰然自若行走在中山大学的校园,竟如刘伶的以天地为衣、屋宇为裤。金岳霖纵谈古今时,忽然从衣领里掏出一只虱子而沾沾自喜,岂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阮咸? 宗白华先生在《论〈世说新语〉与晋人的美》一文里,高标晋人的“人格解放、神情超迈、态度恢廓、胸襟潇洒”。民国与魏晋在相隔千年的时空中遥相呼应,气脉相通。况且,“民国文化处于启蒙与过渡阶段,新旧交替,东西碰撞,孕育了最大的丰富性,产生了一大批名哲、名士、名作家。”再无一个年代,如此名士群起,俊杰横出: 如辜鸿铭,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仕在北洋,扎着辫子,执教北大;豪宕如陈寅恪,这个“全中国最渊博的人”,以自己的一生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做注脚,晚年因一颗红豆,感慨系之,“著书唯剩颂红妆”,挥笔写下《柳如是别传》;桀骜如鲁迅,满身长刺,攻击人生,却也有“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的温柔一面;俊逸如沈从文,追溯人性之善,人情之美,沉醉在他的湘西桃源…… 那一代人,一身的风骨与气度。在学问事业中寻求安身立命之所,在心灵的跋涉中追求理想人生,点燃了一个时代的浪漫精神。 二 那一代人,爱情激荡于血液。 民国,可谓“罗曼蒂克实验期”,如同伊甸园里吃了果子的亚当夏娃,突然擦亮了眼睛,得了思想与肉身的自由,他们本着赤子之身,做着浪漫之事。他们的爱情,关乎理想,迸发生命热度,人人都是浪漫骑士。 “我没有别的方法,我就有爱;没有别的天才,就是爱;没有别的能耐,只是爱;没有别的动力,只是爱。” 徐志摩的爱情宣言,嘹亮、赤诚,胜过任何一只夜莺的歌唱。他是倾尽生命的所有精气,为爱、为美、为自由。有谁这样赤子般地视爱情为全部生命、全部理想?舍志摩其谁,舍那一代人其谁? 王赓在退出三角角逐时,不忘向徐志摩与陆小曼举杯祝福;卞之琳的单恋,化作最空明的诗,装饰了爱人的风景;赵清阁与老舍之间的“第四种感情”,相惜后的叹息,当得上虚怀若谷;沈从文与张兆和经历了“红玫瑰”的侵入后,依然风轻云淡看细水长流。 即使薄幸如胡兰成,却也写出清嘉动人的《民国女子》,对张爱玲洞察若火,他始终是最解爱玲风情的人——外人岂能责怪张爱玲在爱情面前盲了眼,她属情于他,也真是结了一段同心。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慈悲是一种大风度、大胸怀。 三 那一代人,书香浸淫在心智。 他们学贯中西,大师风范,是最后的文化贵族。他们视做学问为毕生的追求与幸福,且开辟园地、颇多建树,后人难望其项背。仅就白话文写作而言,知堂文章苦茶般的沉郁而幽宕,语堂文章的幽默洒脱使人如沐春风……百家风流。五四以后,则如孙郁先生所说,白话文写作就显得粗砺了。 到底是老派知识分子,满襟的智慧与从容,一生的淡泊与浪漫。他们的浪漫又何其简单:一卷书,半日闲,花草茶事,书画笔耕。精神生活的富足,使他们从尘世生活里脱俗出来,胜却人间无数。 杨绛说钱钟书:“只要有书可读,别无营救。”钱氏夫妇,是真正的读书人。关起门来,淡漠了繁华。岁月之简宁,心境之闲静,如此彻底与纯粹。周有光与张允和夫妇每日伴着厅室书香与庭院清闲“举杯齐眉”;黄苗子与郁风夫妇,过着“春蚓爬成字,秋油打入诗”的书画合璧的侠侣生活。他们守住一窗的寂静与书香,施施然修出一颗智慧心、淡泊心。任人世狂澜吹打,他们依然守住自己的世界,吟啸徐行。 书能洗心,洁品,立志,立说。而如今,物欲横溢,书香难觅。世上还剩多少个真正的读书人? 四 那一代人,青春盛放于面颊。 民国是个独具美学意义的年代,在最后的古典与最先的摩登之间,青春苏醒,生长出一种美的姿势。旗袍与洋裙,交相摇曳,映衬出淑女的贞静,女郎的摩登。小曲与爵士,咿呀流转,吟唱出花样的年华,粉饰的太平。 《良友》与月份牌上的明星、名媛,一张张脸是纯真年代里的妩媚。她们笑啊笑,笑得青春像一簇花团怒放。 民国时期的服饰风尚,名媛摄影,老上海电影,它们折射出的文化美学,风月无边,其人性魅力与社会风情,在今日依然令人惊艳。 青年,是新的青年,当mr.某遇上miss某,可以谈一场看电影献玫瑰的罗曼蒂克的恋。 旧的体例在解体,新的生活在构建,国学作底蕴,西风正吹拂,人人是蒙娜丽莎,青春与微笑从一个被禁锢的时代里扑哧冰释,在另一个时代里怒放出春天。 五 在民国,古风尚存,青春亮烈。在民国,名士风流,淑女窈窕。风花雪月里,是一代人的风度与浪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胡适的兰花兰草(1) 胡适的兰花兰草(1) 一、小脚太太,留美博士 每当夏日午后,连街上的洒水车都在播放着“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那歌词是胡适写的早期白话诗《兰花草》(原名《希望》)。而他这一生,也真是拈了兰花又惹兰草,满庭芳。 自从“五四”以来,思想文化领域里沐浴了一阵欧风美雨,诸多传统陋习一一被打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式婚姻也被痛打得落花流水。你看,沉稳如鲁迅,把朱安当成“母亲送给我的一个礼物”,束之高阁,敬如陌路;澎湃如郭沫若,在花烛夜揭开新娘红盖头,惊呼:“母猴!”然后落荒而逃。更不要说,浪漫如徐志摩,为了先后追求林徽因与陆小曼,把张幼仪当做绊脚石而无情踢开。其实,那些被弃的女人,个个出身闺秀,温淑贤良。当男人们在外面世界寻找自由与爱情,她们却在家恪守妇道,伺候公婆,隐忍空房,孤灯一生。她们不幸地成了一个时代的牺牲品。 只有胡适,与江冬秀奉命成婚,看似厮守终生,有了“小脚太太、留美博士”的笑谈。作为新文化运动的思想干将,胡适为什么安心成全了一桩旧式婚姻? 胡适早年失怙,母亲的抚养对其一生影响至深。胡适13岁时,听由母命,与安徽江村江冬秀订婚。胡适说过:“我母亲不识字,但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胡适对这桩旧式婚姻的安命,确有出自孝心以及一份对母亲这一类无才有德妇女的宽容。郭沫若、郁达夫、徐志摩……那些“爱情骑士”,为了自己的幸福,而牺牲了发妻的终身幸福,并且无一不表现出对原配的嫌恶。他们的爱情何其罗曼蒂克,但他们的做法何其不平等。他们忽略并封锁了一个女人的生命尊严与情爱尊严。宁愿说,胡适的婚姻,包含着他对待妇女上的平等观。 胡适在性格上,温和中庸。绅士文明,是他的人格追求。唐德刚在《胡适杂忆》中说:“适之先生是位发乎情、止乎礼的胆小君子。搞政治,他不敢‘造反’;谈恋爱,他也搞不出什么‘大胆作风’。”“岂不爱自由?此意无人晓。情愿不自由,也就自由了。”胡适结婚前夕写的诗句中,是绅士的隐忍与微笑,自嘲继而超脱。 胡适有他的处世哲学。他不像徐志摩一类人,一生为爱而活。他的人生,志存高远,在于仕途经济,经邦治国。爱情是他的调味部分。他在婚姻上,大致也与他的政治主张一样,要的是理性与秩序。留美期间,甚至写过一篇维护传统婚姻制度的文章。他二元论地看到了自由恋爱飚风下隐藏的实验危机。 对江冬秀,胡适也曾怀着“点滴改良”的愿望。在他写给江冬秀的信中,他鼓励她识字、读书,并想象了婚后夫妻在思想上唱和的闺趣:“我当授君读,君为我具酒。” 1917年,胡适回国,12月,他带着一颗“扑通扑通好奇的心”,与江冬秀结婚。婚后燕尔,一年未到,长子祖望诞生。唐德刚说:胡适是中国社会三从四德的婚姻制度里最后一个福人。 许多男人都替胡适扼腕叹息,喟叹他一世才俊,却配得一个没有文化、乡野粗鄙的小脚女人,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的颠倒版。然而胡适的婚姻,并非只有一双小脚、一个乡妇。胡适并没有完全安心覆盆于一桩老式婚姻。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胡适自有一套婚姻哲学:“智识上之伴侣,不可得之于家庭,犹可得之于友朋!”看看美国情人威廉司,看看中国小情人曹诚英,看看他任驻美大使期间的杜威夫人罗慰慈,看看他的美国二房东哈德门太太!尽管江冬秀一生没摇撼过她的夫人身份,但她也是婚姻之重的不堪承受者。而作为男人的胡适,他并非是“小脚太太、留美博士”美谈里的圣人,他也是个在社会领域里爱惜自己羽毛、理性做事的大思想家,在私人领域里彩旗飘飘、红旗不倒的偷腥丈夫。男人,本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胡适的兰花兰草(2) 胡适的兰花兰草(2) 二、满庭花簇簇,开得许多香 心悦诚服地承认,胡适是一位魅力十足的男士。思想巨擘,学识渊博。温文尔雅,翩翩有礼。你看他,神采奕奕,嘴角牵动,时时展露着他威尔逊式的微笑。智性的光芒,稚雅的天真,集于一身。是“高级而有趣的朋友”。然后,透过胡博士一双不厚的镜片,看他英气的眉宇,终于看出,考据癖胡博士,原来分明长着一双似嗔还笑的桃花眼! 民国年代,胡适确实是知识女性们眼里的“卡萨诺瓦”。未见胡适已倾心,一见胡适误终身。许多女性拜倒在胡博士的西装西学下,包括陆小曼、陈衡哲、白莎。30年代,女诗人徐芳曾单恋胡适情入膏肓。有一夜,相思到不能入睡,起来,徘徊花园中,采夜来香,一朵朵摆放,无意间,竟把花朵们摆成了许多个“loves”。这样相思无寄的女崇拜者,多如星星。徐芳除了仅被胡适“吻着了媚眼”之外,终于只能把相思写在诗歌中。 胡适的情爱,给了谁? 众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美国情人威廉司。我恰恰觉得,威廉司是胡适生命里除了江冬秀之外最苦情的女人。1910年,胡适留学美国康乃尔大学。1914年,胡适已与女画家威廉司成为精神上的挚友。“其人极能思想,读书甚多,高洁几近狂狷,虽生富家而不事服饰;一日自剪其发,仅留二三寸。”两人交流思想,谈论哲学,散步游园,有一种暗含的欢喜。胡适曾为威廉司写过一两首暧昧的艳词—— 枫翼敲帘,榆钱入户,柳棉飞上春衣。落花时节,随地乱莺啼。枝上红襟软语,商量定、掠地双飞。何须待,杜宇,劝我不如归? 归期,今倦数。十年作客,已惯天涯。况壑深多瀑,湖丽如斯。多谢殷勤我友,能容我、傲骨狂思。频相思,微风晚日,指点过湖堤。 ???????????????????? (《满庭芳》) 然而两人,停留于精神层面的欢欣上。1917年,胡适回国完婚去了。直到1933年,胡适再次返美,两人成为情人。她一生未嫁,只是为了“保存一个自由身,随时应胡适之需”。终其一生,她在为胡适修改讲稿,成立出版基金,整理书信。其余时间里,是一种无望的苦恋及胡适隔山隔水的淡忘:“我唯一一个愿意嫁的男人,我却连想都不能想。”——威廉司始终是胡适“身体上干瘪的情人、思想上丰赡的友人”。 胡适,在1923年,正当婚姻的“七年之痒”时,跌入与表妹曹诚英的轰轰烈烈恋爱中。据说,胡适在当年的婚礼上,即对这位充当伴娘的表妹心头一惊——当时曹正当妙龄,体段婀娜,黑眸明净。1923年,胡适在杭州烟霞洞养病。曹诚英来探望,两人旋即跳入爱河,在烟霞洞共度了三个月的神仙生活。西子湖畔,孤山脚下,钱塘潮边,两人缱绻难分。徐志摩曾在日记里写道:“适之在欢乐中,仿佛年轻了十来岁。”胡适终于在旧式婚姻外,闹了一场罗曼蒂克的恋爱。 一生少在日记手信里表露情迹的胡适,在《藏晖室日记》中记载:“这三个月中在月光下过了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今当离别,月又来照我。自此一别,不知何日再续。我们蜜也似的相爱,心里很满足了。一想到离别,我们便偎着脸哭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胡适的兰花兰草(3) 胡适的兰花兰草(3) 被恋爱冲昏了头的胡适,回到北京家中,跟江冬秀提出离婚。他在《怨歌》的结尾激昂写道:“拆掉那高墙,砍掉那松树,不爱花的莫栽花,不爱树的莫种树!”没想到的是,他还没砍掉那松树,却被江冬秀的一把菜刀吓晕!江冬秀举刀相向:“你要离婚可以,先杀了我和你的两个儿子!”忽闻河东狮子吼,柱杖落地心茫然。自此,江冬秀成了传言中的河东狮,胡适成了怕老婆的典范。他揶揄过,“怕老婆的国度,将是更民主的国度。” 胡适退回围城,郁郁颓废。有说夫妇两人斗气,经常举酒坛子烂饮比酒量,一醉万事空。那段时间,是胡适的“男人中年危机”,感情、事业,皆在低谷。曹诚英,也远走美国入康乃尔大学读农科博士,后来成为中国第一个农科女教授。耐人寻味的是,曹在美期间,胡适把她托付给了威廉司。威廉司以一种爱屋及乌的宽厚之心,喜欢上了这位任性的情敌。一见胡适误终身,不是诳语。曹诚英回国后,依然相思不能自拔,痴迷到上了峨眉山欲遁入空门,后被其哥哥劝回。 三、暗香杳然去 胡适的情史,是一个男人在情爱世界里的史。早年是维特式的精神恋人,关乎理想。中年时出于返童愿望,渴望年轻女人。直至后中年,谙于,摇曳。在此过程中,爱情的成分渐少,的成分增多。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胡适临危受命,出任驻美大使。此间,他遇见了那位让他神魂颠倒的高手——罗慰慈。罗慰慈风情万种,惯用欲擒故纵法,成为胡适生涯里一个高级情人。“我一直想着你,我的小孩子。”胡适自称是“你的老头子”,但罗慰慈最终成为杜威夫人,胡适也与个人护士及房东哈德门太太同居。 唐德刚说:“青年的胡适虽然颇受异性的爱慕,但他本质上不是一个招蜂惹蝶之人;不像他的好友徐志摩,所到之处便蜂蝶齐飞!”胡适一生,追慕者众多,他亦采得兰花兰草几朵。他晚年对江冬秀说:“我这辈子,没有太对不起你的地方。”名士风流。而男人的道德底线与理性防线在哪里,才算是“没有太对不起你”? 夏志清在杂忆中,责怪江冬秀不尽妇责,不崇医学,让女儿素斐两岁时生病夭折,后来住美国时,又不会讲英语,整天只会搓麻将。世人对江冬秀颇多微词。然而事实上,江冬秀并不像一般的乡村女子那样愚弱。她颇果断,颇具一种泼辣的办事能力。相夫教子,造福祖辈。面对丈夫的屡屡出轨,“不做怨妇,要做泼妇”(朱碧语),错乎?况且,世间女子,唯独做一个花花肠子男人的妻子,大概是一个女人最不幸的角色。女人之嫁于一个男人,又如谚语说:当你登上了艾菲尔铁塔,你就再也看不到铁塔本身了。 参阅书目: 江勇振,《星星、月亮、太阳——胡适的情感世界》,新星出版社,2006年第1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苏曼殊:是色是空本无殊(1) 苏曼殊:是色是空本无殊(1) 民国初,最得魏晋风度的天真之士,是一诗僧、情僧,他自称“天生情种”,“多愁多病”,一生在红尘与佛禅之间三进三出,踏刃而舞。他的交游名单从陈独秀、章士钊到蒋介石、柳亚子,遍及革命界、文化界,是民国名士的群英谱。他就是苏曼殊。孙中山极欣赏他,认为“曼殊率真”。 一、无端狂笑无端哭 苏曼殊是诗僧、画僧,更是情僧; 是天真者、怪诞者,更是青春期疏狂者。 据传苏曼殊画画时,总是身着禅绸,有娉婷女郎侍立在旁,研墨铺纸;若画三月桃花,则蘸取女郎唇上的胭脂,其画绮艳逼人①。 一日,曼殊与友人看戏剧,临座一位女士的香烟灰落在他衣袍上,朋友提醒他,他却示意别惊扰女士,直到烟灰焚烧了他的袍角,而嘻然为乐。 苏曼殊出入青楼,浪迹女肆,时而脱去僧衣,换上西装,大吃“花酒”。有人统计其残帐,发现用于青楼楚馆的开支多达1877元,而当时女仆月工资仅1元②。当年,杜牧自嘲“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而苏曼殊则留下“偷尝天女唇中露,几度临风拭泪痕”的艳句,笑?红尘。 苏曼殊极易动情。自言“无端狂笑无端哭”,曾闯入朋友何震的房间,戟指洋油灯大骂;又曾月夜泛舟,“歌已哭,哭复歌”;登高凭吊,“凄然泪下”,思念朋友,“涕泗横流”③ 。 苏嗜甜点,嗜酒肉,在暴饮暴食中寻找快感。 患肝病、肺病、胃病、咯血病、轻度神经分裂病。 苏懒于理钱,一次生病住院不知节省,到该出院时,连贴身衣服当出去还是无法支付医药费,赤身躲在被子里:“衣已典当,总不能赤条条步出医院。”④ 1918年,苏曼殊身体更差。蒋介石、陈洁如夫妇收留他,略有好转。但他回到寓所后,依然饮食无度,偷吃栗子,身体每况愈下。该年5月,35岁的苏曼殊结束了他的红尘孤旅。 苏曼殊确乎是一个怪才,是中国的凡?高,民国的徐渭,介于天才与癫狂病患者之间。柳亚子评其诗:多绮语,有如昔人所谓“却扇一顾,倾城无色”者。其画多取材古寺闲僧或荒江孤舟,黄宾虹也认为他“画格颇高”。 其小说突破晚清笔法,悱恻凄美。其为人,“襟怀洒落,不为物役”,郁达夫认为他是“才子,奇人,有浪漫气质”。关于他的为人,朋友陈独秀则不认为他疯癫憨傻,认为他是于人情世故看得过于透彻而不肯俯就,实佯狂免祸罢了。关于他率性至极的半僧半俗生活,陈果夫回忆说:“大家都知道他是个怪和尚,也是个酒肉和尚。” 二、孤零身世与三次出家 苏曼殊是个成长史受伤的孤儿。他的一生,父爱缺席,母爱生离。 生父苏杰生,是广东香山的买办商人,长年在日本横滨经商。1884年,娶日妾河合仙,又与河合仙妹妹河合若私通,得私生子苏曼殊,幼名三郎。苏杰生纳妾不断,苏曼殊自出生后即如弃儿,快6岁时,才被生父带到广东老家,成为家族歧视的“杂种”。 少年苏曼殊在冷眼中成长,天生多愁善感,性情愈见孤僻,身体十分羸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苏曼殊:是色是空本无殊(2) 苏曼殊:是色是空本无殊(2) 12岁那年,曼殊得疟疾,高烧卧床达一月之久,家中的人把他当作死猫,扔进了柴房。 “人皆谓我无母,我岂真无母耶?”苏曼殊飘若一片孤叶,出走寻母。路遇赞初法师,赞初决定引他出家。这是苏曼殊第一次出家,在广州六榕寺参禅礼佛。几个月后,曼殊被逐出佛门,原因是他俗心未泯,外出募缘时杀鸽食肉,犯了杀生戒⑤。 15岁时,苏曼殊到日本寻母,就读大同学校。16岁时,因与日本少女静子恋爱不得,而抑郁出家。这是他第二次出家,在广州白云山蒲涧寺当“门徒僧”⑥,过着“山斋饭罢浑无事,满钵擎来尽落花”的寺院生活。 苏曼殊身在佛门,心在红尘,并曾投身革命。1903年,因章太炎、邹容二人被晚清政府“永远监禁”,苏曼殊忧愤彷徨,于是返广东出家,在海云寺修禅受戒。这是他第三次出家⑦。 然而,苏曼殊终究耐不住青灯古佛、芒鞋破钵之苦,一路跌撞,回到《中国日报》社复职。此后,以“和尚”自居,过起半僧半俗、亦情亦禅的双刃生活。 三、情与禅之间的踏刃而舞 苏曼殊一生情事纷纭,世人对此也多涂脂渲染,我认为对他的感情分析,还是贴近并回归到他的自传体小说与《本事诗》中细看端倪为恰当。 苏曼殊与李叔同并称“南社二僧”,苏的《断鸿零雁记》就是由李叔同1912年在主编的《太平洋报》发表。《断鸿零雁记》是苏曼殊最重要的自传体小说,身世之恨,情愁之苦,弥漫其中,可循迹探寻他(三郎)与未婚妻雪梅、日本女子静子的情感纠葛。 三郎自幼孤零,出家为僧,一度卖花为生。一日,三郎在异乡卖花遇一碧纱窗旁女郎,“容华绝代,玉颜殷忧”,见三郎,女郎有万般幽愁欲诉。 次日,倚窗女托信笺表情意,才知是未婚妻雪梅。雪梅对三郎一往情深,但被父逼嫁富商。一段心事,勾起两人断肠。三郎得雪梅书信,“心头辘辘,不能为定行止,竟不审上穷碧落,下极黄泉,舍吾雪梅而外,尚有何物?” 雪梅终因继母步步逼嫁,绝食殉情。三郎泪付东流,心如木石,遗恨绵绵。此为情劫一。 三郎赴东瀛寻母时,遇表姐静子,“袅娜无伦”,“清超拔俗”。静子知书达理,通诗词音画,与三郎谈陈后山、陆放翁,两人爱慕日深。然而,每当静子欲诉心事,三郎则心如刀割、惘然而言他;静子缠绵欲留之,三郎则心感苍凉,萌生去意。这份感情在咫尺间的执手温柔与欲迎还拒的遗恨中,终各天涯。 三郎留下一句“情丝之绊人,甚矣”怆然离去。静子绝望自杀。此为情劫二。 1908年,患病的苏曼殊再次东渡日本,探母、养病。在艺伎馆,遇调筝人百助枫子。一个筝曲幽怨,一个满腹愁肠,两人引为知音,互生爱慕。苏曼殊曾为百助画像一幅,画中美人低头拨弦,眉间有水莲花的娇羞与轻愁。两人情爱的点滴,则记入苏的《本事诗》(十首)。 无量春愁无量恨,一时都向指间鸣。 (《本事诗》其一) 赠尔多情诗一卷,他年重检石榴裙。 (《本事诗》其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苏曼殊:是色是空本无殊(3) 苏曼殊:是色是空本无殊(3) 痴男怨女,直爱得看朱成碧。情到浓时,百助有意以身相许,与苏永结同心。但在两人相处的那一夜,苏曼殊一边承认自己煎熬,一边还是提出分手。 我本负人今已矣,任他人作乐中筝。 (《本事诗》其十) 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 (《本事诗》其七) 在樱花飘落的季节,苏曼殊与百助分道扬镳,此为情劫三。 恩师庄湘有女名雪鸿,博学慧美,能与苏谈雪莱、拜伦。庄湘愿把女儿许配给苏,但苏只能垂泪:“吾证法身久,辱命奈何?”两人有缘无分。此为情劫四。 苏曼殊托小说与诗歌中的自传主人公,表达了自己对情爱的临界挣扎。“情僧”二字,当之极妥。他天生情种,终生为情所困。对世间美好女子,每每遇之而神为之夺,身陷情网;每每情到深处,“奔流,利如掣电”;但当女子以身相许,他又忍痛拔掉的“肉中刺”,凄戾一声“我去也”,脱身而去。如此反复,在情与禅之间赤足而行、踏刃而舞,屡屡落得“袈裟点点疑樱瓣”、“半是脂痕半泪痕”。 四、孤独者、意淫者、逃禅者 有外国学者猜测,苏曼殊“热于恋爱而冷于婚姻”,可能是他有生理上的缺陷。这种猜测,毕竟显得形而下,并且无证可取。 在我看来,苏曼殊是个大孤独者。孤独者的舞蹈,总是来得极致的至情至性,极致的癫狂声色。苏曼殊有一种刻骨的身世悲凉,母爱之渴。于是,他如飞蛾之扑火,情不自禁扑入天下美好女子的温柔乡。女儿性,是另一种母性,有如天水之温柔恩泽,慰藉他的孤独,弥补他的心灵之伤。 阮籍之孤独,逃于酒;嵇康之孤独,逃于琴;曼殊之孤独,逃于情。 有人甚至把苏曼殊的革命行为动机,也视为孤独。“苏曼殊的孤独,还表现在他根本无法进入群体……同所有奉行无政府主义宗旨的革命者一样,苏曼殊鼓吹暗杀、起义,崇尚独行侠的生活。这样,尽管他满腔热情、不遗余力地为革命奋斗,而中国革命史缺失了他的席位。这是必然的。”(徐晋如《孤独者苏曼殊》) 海明威说:每个现代人都是孤独者。孤独是一种沦肤浃髓的人生际遇与生存困境。比如苏曼殊的孤独,比如鲁迅小说《孤独者》描绘的境遇。 苏曼殊是个大意淫者。他是另一个贾宝玉,偷食女子唇上的胭脂,而终要披上一件猩红斗篷在一片白茫茫大地上拂袖而去。苏曼殊无疑也是有女儿国理想的。从《断鸿零雁记》到《本事诗》,到《碎簪记》,他心目中的女子,无一不是经他唯美化的人间仙姝。她们都是水做的女儿,多情温婉,才情极高,妙如处子,托为知音。苏曼殊营造的情感世界,也是唯美至极。佳人曼妙,红叶拂肩,诗画应和,月夜嗟叹。当男女之情如托尔斯泰所说的“爱情是天上的”,于是,在灵肉的临界处,被净身。这注定了苏曼殊的每段爱情都是镜花水月,没有结局。 而那些女子,终究是苏曼殊的“镜花缘”,是一个情僧的芳草心里长出的理想女性。如此,苏曼殊真真是一个爱情理想主义者。同时,他又是一个爱情逃避主义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苏曼殊:是色是空本无殊(4) 苏曼殊:是色是空本无殊(4) 陈星在《孤云野鹤——苏曼殊》中说,人们给苏曼殊加封的头衔太多了:情僧、诗僧、艺僧、革命僧。苏曼殊的生平确实坎坷多变,然而,不论“情”还是“诗”,不论“艺”还是“革命”,他终究是“僧”!无可否认的事实是苏曼殊从外在形象到内心世界始终是一位僧人。 回归到僧本位,是对苏曼殊现象最本质的解释。苏曼殊少年出家,目的并非在成佛,而是对生存环境的规避。所以,在根性上他是携带着滚滚红尘的深深烙印的,他的热爱红尘,根源在此。而身世、社会上的苦,让他体认了佛教“众生皆苦”的思想,他虽流连红尘,在理想受挫时仍三次皈依佛禅,本质上是他看透红尘,寻求归宿。 《般若波罗蜜心经》上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认为,苏曼殊恰恰是一个最能体味色空轮回的风尘侠、禅中僧。 他的万花丛中过,他的酒肉穿肠,他颠倒众生的“美人如玉剑如虹”的红尘生活,无一不是他在身体力行地体悟着世间万般色相。他的痴、狂、嗔、笑种种,真实地流露着生命的喜悦与烦苦。而宗教,从本质上来说是内心的一种修养,一种对生命的敬意⑧,不只停留在清规戒律。史上不乏这样的高僧,如一休和尚美女相伴;济公和尚“酒肉穿肠过”,照样“佛主心中坐”; 观音见世人欲心太重,曾化身为一个漂亮的,度世救人。 苏曼殊晚期的短篇小说《碎簪记》,写男子庄湜陷于灵芳与莲佩两位美姝的恋爱纠葛中,虽如饮玉液瑶浆之美,但情丝摄人魂魄,庄湜终于困于情而身心折损。最后三人皆如簪碎,莲佩自刃喉咙,庄湜断气卧室,灵芳引绳自缢。苏曼殊似乎要告诉世人:执著于情是人间一大苦。《碎簪记》是曼殊生命将终前的一部“忏情录”。 《涅湜经》云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看苏曼殊情海波涛,每每先溺于情,最终都退身而出,正是他饱受了“爱别离”之苦,而后做出的选择:逃于情,归于禅;历经色,归于空。 这时,终于明白了他诗中所写:“忏尽情禅空色相,是色是空本无殊。” 苏曼殊归属的是“禅宗”,禅宗重心法、顿悟。他参禅,他逃避,是为“逃禅”。关于逃禅,元代高僧原妙禅师有一个比喻:“如万丈潭中投一块石,透顶透底,无一丝毫障碍。”⑨ 苏曼殊短短的一生,往“情潭”里投过无数颗石子,而于1918年,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用一句话总结了自己的一生:“一切有情,皆无挂碍。” 彻悟了,解脱了。于是有情,而无挂碍。吟一句 “雨笠烟蓑归去也,与人无爱亦无嗔”,苏曼殊飘然而去。 五、补记:苏曼殊与李叔同,合二为一的生命线 苏曼殊小李叔同4岁,二人初交于1907年的上海,曾共事叶楚伧、柳亚子等人主办的《太平洋报》,并称“南社二僧”。 1918年6月,在苏曼殊死后的第17天,断食静修两年的李叔同自称“尘缘已尽”,在杭州虎跑寺削发为僧,“索性做了和尚”。这似乎是两人的因缘巧合。 苏曼殊卒时35岁,正当他的青春盛年,而他的一生,亦带有浓烈的青春特质;到圆寂前夕,一日见一友人欲捻死一只虱子,他立即制止:“不要毙,只掷之窗外即可。你这样捻它,它将十分痛苦地死去。请发菩提善心。”长年佛光慈雨的沐浴,曼殊养就了一颗善心。 李叔同出家时,39岁。他也曾经有过醉生风月场的青年时代,而中年归佛后,超然物外,清心寡欲,归于淡泊臻境——不禁想,李叔同恰恰有过苏曼殊一样的青春风月;而若是苏曼殊长寿,或许他也有弘一法师日后的恬淡佛心。 如同中国人对人生成长境界的划定:绚烂至极归于平淡。苏的俊格凌厉,是一个人的青春期;李的悠然淡远,是一个人的中晚年。苏曼殊是“青春情僧”,李叔同是“中年后僧”。两人的两片命运,恰好合成了一条完整的生命线:青春——中年——晚年。 从孤云野鹤(苏)到天心月圆(李),生命的滋味,正如弘一法师在泉州不二祠晚晴室圆寂时写下的四个字:悲欣交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黄永玉:比我还老的老头 黄永玉:比我还老的老头 唉!都错过了,年轻人是时常错过老人的,故事一串串,像挂在树梢尖上的冬天凋零的干果,已经痛苦得提不起来了。 ——黄永玉《比我还老的老头》 黄永玉叫沈从文“表叔”,两人都从凤凰边城出来。长河虹桥,故乡记忆,一个把它流淌在自己的文字里,一个把它印染在自己的画作中。一个灵动而缄默守信,一个活脱而散淡天真。看老头黄永玉写那些“比我还老的老头”,真是喜欢那些可敬可亲可爱的老头们。 黄永玉实在是个散淡之人。说得一口俏皮话:“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睡也由我;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到了晚年,他把人世间的所有极致幸福都享受到了——富贵,闲人,还智慧。他在自己的“万荷堂”里种植荷花无数,关起门来,别有洞天,淋漓泼墨画荷无数。在故乡凤凰有他的“夺翠楼”,一次,他在江边画画,听见一个导游对着游客说:“黄永玉以前有个老婆是人家的,叫翠儿,是黄永玉抢来的,所以叫夺翠。” 黄苗子说黄永玉是笑话大王,席间跟朋友谈天可以连讲100个笑话。黄永玉的一句人生箴言让人深思:“对人生要从容一点,别嚣张。苦也别嚣张,得意时更不要嚣张。这需要修养,有知识的修养,也有人生的修养。” 他也是用散淡之笔,从容之心,如数家珍如拉家常般,细数钱钟书、沈从文、李可染、张乐平、林风眠、黄苗子等一拨老友。故人已逝往事如烟,而那种随时间而来的智慧,永久地凝固在那些智者的音容之中,并轻轻的启迪我们。 “钱先生一家四口四副眼镜,星期天四人各占一个角落埋头看书,这样的家我头一次见识。”多可爱的钱家人!黄永玉与各位老人之间的友谊,是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喜悦,保持一种不相扰的距离,潜心各做学问,隔门相望,相忘江湖。相见了,却是最亲善的眼睛相对,惺惺相惜。钱家人一般是这样拒客的:来人说了春节好,跨步正要进门,钱先生只露出一些门缝说:“谢谢!谢谢!我很忙!谢谢!谢谢!”而林风眠家的门扉被扣响,一个笑容可掬的9岁孩童开门出来,先鞠一个躬, 背书似的把每个字念出来:“嘿!林,先,生,出,去,了!——下,次,来,玩啊!”又鞠了一个躬,慢慢关上了门。他们拒的都是无聊者、权势者、志不同者。等自己一帮人聚在一起了,就海阔天空聊兴极酣,一直到深夜家人催归,意犹未尽,李可染与吴作人老人便划拳,谁输了谁先离开。他们越到老年,越是一群天真顽童,至情至性。此为可亲。 李可染带黄永玉到齐白石老人家,路上,李可染说起白石老人家那份著名的“待客点心”:一碟月饼,一碟带壳花生。老人见到黄永玉,果然亲自开了柜门的锁,取出两碟。月饼剩下四分之三;花生是浅浅一碟。“都是坏了的,吃不得!”寒暄后,黄永玉远远注视着这久已闻名的点心,居然发现剖开的月饼内有细微的小东西在活动;剥开的花生也隐约见到闪动着的蛛网。这是老人的规矩,礼数上的象征,倒不希望冒失的客人真正动起手来。天晓得那四分之一块的月饼,是哪年哪月让馋嘴的冒失客人干掉的!黄永玉给老人带去了40来个螃蟹。老人高兴,吩咐阿姨提去蒸了。阿姨出房门不久又提了回来说:“你数!是44只啊!”老人“嗯”了一声表示认可。阿姨转身嘀咕:“到时说我吃了他的……”在艺术上已臻至境的大师,在生活上却有某种让人一哂的怪癖,不拘小节或偏执某小节,如玉上一瑕,脸上一痣。此为可爱。 而他们全是在时间里修炼得运斤成风的智慧大师。优游于艺的境界与做人的通透,可敬。我想,所谓大师,除了天才所赋,他们对时间,都是一种近乎虔诚的膜拜态度,静心,勤奋,耕耘。然后,时间回报给他们奇异果实。住于大雅宝胡同时,黄永玉家的画室正对着李可染的画室,只见对面楼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拂晓,探出窗相望,可清晰看到对方在埋头伏案,要么作画,要么书法。天道酬勤。李可染向齐白石老人请教运笔奥妙,老人沉吟许久,只是回答:抓住了,别让它掉了…… 他们一群人,都是遭遇“文革”创伤的知识分子。作为苦苦探索传统文化并承担传承创新使命的画家知识分子,却被文化革命的残酷游戏所摧残,这是历史的荒谬。事实上,他们大多是文化上的赤子,政治上的无知——这是好话。面对那场磨难,沈从文见了亲友,无语,流着赤子的清泪。李可染一被红卫兵叱呵,就会全身发抖。这些善良的人。而黄苗子、郁风夫妇,非常的浪漫骑士精神,连坐牢也要跟着一起去坐。他们一辈子乐观,大声说话大声笑。天作之合的老头老太。 宋代王观有《红芍药》词:“人生百岁,七十稀少。更除十年孩童小。又十年昏老。都来五十载,一半被睡魔分了。那二十五载之中,宁无些个烦恼。”是一种浓郁的光阴喟叹。这也是黄永玉老头在时间里的喟叹。故事一串串,像挂在树梢尖上的冬天凋零的干果,已经痛苦得提不起来了。而他与他所怀念的那些比他还老的老头老太,都配得上叶芝写的那首《随时间而来的真理》:虽然枝条很多/ 根却只有一条;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 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沈从文的湘西 沈从文的湘西 我的心很静,温柔。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大的影响。 ——沈从文 “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能认识人。”这是在长篙船上顺着沱江漂流而下,你可以看到的刻在沈从文墓地碑石上的字。往者已往,这16个字里,依然是一种透心的凉意与参悟。跟他的文字,跟这两岸之间的长河水汩汩相应,同样有着一种逸落在喧嚣之外的清冷之美。或者说是少有知己的落寞。我断定沈从文生前是寂寞的,除了被他亲昵地唤作“三三”的妻子张兆和,除了在书房里奋笔疾书从事创作,就剩下他的湘西乡愁了——他常年漂泊居住的城市,其实多半是他的异乡,他始终把自己排除在都市人之外,终生称自己为“乡下人”。 沈从文惯于构建美丽人生,然而看梁实秋给沈从文写的悼文《忆沈从文》,看到了沈从文的另一个真实画像:“我记忆中沈从文瘦小而弱,身体很坏,脸色苍白,常常流鼻血,一流鼻血脸就更苍白了……印象中他是很孤独的,不与人来往,就是在房屋里拼命写东西。”“从文虽然笔下洋洋洒洒,却不健谈,见了人总是低着头羞答答的,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当时他很穷,来要稿费,书店的人说要梁先生盖章才行。沈从文就找到我家来了,他人很奇怪,不走前门按铃,走后门,家里的佣人把收据给我,我看是‘沈从文’,盖了章。后来我想下来看看他,但是他已经走远了。”这样一位在人生场里未免弱势的人,避开都市转而啜取湘西天地之灵,如同陶渊明缔造桃花源一样,去重寻湘西人情。末了,在晚年里还得躲到“花花朵朵”、“坛坛罐罐”里借研究民俗来逃避文化之罪,他的人生实在是一场逃向审美的苦旅。 “照我思索,能理解我。”喧嚣俗世里的我们,能怎样理解他呢?这次旅途,为了打发耗在火车上的漫长时间,重新拿他的《湘行散记》来看。他的文字留给我的是一种氛围与人生理想:关于人情和美,人性的自为状态,水手、都流露出一种淳朴天性。这次重新翻阅,仿佛重逢两颗清亮如初的眼睛,在字里散发清澈光芒,字下藏着赤子之心。先是看到他在阔别15年后回家看病危母亲的途中,经由沅水、桃源迢迢水路,在船上一边写作、一边给妻子张兆和写的信。“橹歌太好听了,我的人,为什么你不同我在一个船上呢?三三,我的……”他内心的细腻、温柔,在跟自己最亲爱的人的对话中,没有保留地流露出来,很让人惊讶。沈应该是一个有双向性格的人。缺少辨识耐心的外人,更多的看到他不善交际的迂讷,这其实只是一种认识上的偏差。他的内心却是跟他故乡的水一样,是异常的灵动深情。“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大的关系。” “照我思索,能认识人。”一本《湘行散记》与一次凤凰之行,终于让我设身处地知道了沈从文文字的节奏是从何而来——他文字的节奏,就是长河流水的节奏,舒缓、和悦、流转。再也没有比这更“若合一契”的天人呼应了。而正如水流的方向总是逝者如斯,湘西的人情实际上也是颓败日远,哪里还有翠翠这样的自然之女?哪里还有天保与傩送的谦让无私?当年沈从文重回故里后,看到的多半是带着墨镜玩摩登的青年。所以,他的湘西,是人文意义上的人性审美,与陶源明的桃花源一样,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心理补偿。或者说,他的文学创作,是一种希冀:关于淳朴民风的消失与重建。 于是,夭夭,三三,翠翠,柏子,这些水边吊脚楼里的多情女人,一个个俊逸灵动地跳脱而出。水手,船夫,戴瓜皮帽的朋友,爱惜鼻子的朋友,骂野话的,睡婊子的,当官的,统统是可爱的,存善去恶的,粗鄙与雅俗,都是天性里浑然天成的一部分,都来得淳朴合理。这就是沈从文带领我们去认识的人性。看《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煞是妩媚流动,纯乎是一种“水含珠川媚”的阅读感受。他写水手的对话,十分地逼真生动,乡野粗话,流动直白。他写的女人,长腿白脸大,跟观音似的美丽。而他写的人情,是富有流韵的,宛如桃花流水。没见过比他笔下更多情的带着湿润气息的女人。 我说,水边的故事,总有许多“风流”在其中的。又比如秦淮河边的风流韵事。同行的老c说,那又不是。秦淮水边多的是达人书生与艳伎之间的金粉韵事,而湘西水边的故事是乡里野夫与女人的,要自然得多。我很同意这个说法。这个边城的气韵,又是可以颐养几个不凡之人的文气与墨韵的。迂回的回龙阁边上,是一座青山绿水重叠包围的“夺翠楼”,里边的主人便是画家黄永玉。在我看来,同样是描绘故乡的记忆,黄永玉的笔墨与胸怀,要比陈逸飞的双桥记忆晚清格调之类的油画来得天真自然。坐在边客酒吧的天台上,看山是山,水是水,回龙阁下有一种回肠荡气的余韵,我居然难免矫情地在翠色水印处,眼里心间,浮现出傍晚里坐在水边发呆、默想着少女情怀的翠翠。避开人群喧哗,凤凰这座边城,确实是流荡着一种沈从文气质的,只要你贴近它,慢慢呼吸。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鲁迅与四个女性(1) 鲁迅与四个女性(1)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鲁迅是个禁欲主义者。他把自己默守成一棵仙人球,肉身苦涩,紧紧收拢;满身长刺,攻击人生。引用弗洛伊德创作论来说,“力比多苦闷”是文艺创作的原驱动力。鲁迅的苦闷,粗略地说是源自社会苦闷与个人苦闷。我在揣想,如果没有朱安与那桩增添无限苦恼的旧式婚姻,如果许广平早20年在鲁迅生涯中出场,鲁迅的人生底色是不是要温暖许多,他的“刀笔吏”生涯会不会少去许多桀骜?但丁在《神曲》中唱:伟大的女性,将引领着我上升…… 一、鲁迅与朱安 1906年,鲁迅在日本三番五次接到母亲催归完婚的电报。鲁迅回说,让姑娘另嫁他人为好。母亲电报的内容改为:母病速归。孝子鲁迅匆匆回国,等待他的当然是一场婚礼。这位生性开朗、喜读小说的母亲鲁瑞,一生与鲁迅情感极好,唯独在儿子婚姻这件事上,做了她应该做又万不该做的强迫。 光绪三十二年农历六月初六(1906年7月26日), 桀骜不驯的青年鲁迅,被装了一条假辫子,头戴礼帽,身着礼袍,一套新郎行头,木然迎亲。新娘朱安的脚怯生生从轿帘中伸出来,中等大小,半天悬空,急欲着地。而绣花鞋终于不慎掉地,鞋头塞有一大团棉花。她旧式女人的小脚露馅了。 揭开盖头,鲁迅看到一张狭长的脸,脸色萎黄,颧骨凸出,前额高而近秃,发育未足,似有病容。当夜,鲁迅坐了一宿,彻夜未眠。此后几天皆在母亲房中看书、入睡。4天后,鲁迅便借口“不能荒废学业”,与二弟周作人启程回日本,一走3年。传统婚制把他请进了婚姻的城堡,但他把朱安当成“母亲送给我的一份礼物,我自当好好供养。但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从此,两人分别陷身婚姻的坟墓,一人在里头,一人在外头,只有荒原与冷雨,两人都吞噬了无尽的苦涩。 1909年8月,鲁迅回国。1910年7月,回绍兴,后任绍兴师范学校校长。虽身在绍兴,鲁迅却以公务缠身为由,回家次数寥寥,实则有意回避朱安。彼时鲁迅刚刚30岁,当为一个男人的猛虎之年。但他心境寂寥,形容枯槁,时时“囚发蓝衫”,抽烟买醉,貌若其《酒楼上》伶仃溺饮的回乡青年,陷于苦闷的人生、灰暗的命运。他在写给好友许寿裳的信中说:“仆荒落殆尽……又翻类书,荟集逸书数种,此非求学,以代醇酒妇人者也。”自嘲中道出肺腑之言。话中可见逃避婚姻的禁欲者鲁迅对待女人的态度——女人如醇酒,可解万古愁,欲求之,却禁之。他如同一个苦行僧,承担着存在与禁欲的绝望,而把“力比多”转移到整理故纸堆,郁郁心事,寄托青灯黄卷,后编成《古小说钩沉》。而朱安在周家年复一年独守空房,无望地等待又等待,身体与青春一起枯萎埋没,一直到心如枯灯,命若苦瓜。 1912年,鲁迅受蔡元培之邀,由南京转北平教育部任职。前几年,他住在“s”会馆的“补树书屋”里,据《呐喊自序》说,“那里吊死过一个女人……夏夜,蚊子多了,便摇着蒲扇坐在槐树下……晚出的槐蚕又每每冰冷地落在头颈上。”可见际遇寂寥。鲁迅在漫长的沉寂中潜入历史,抄古碑,拓片……他的枕下,一度藏有一把匕首,寻思“去自己死掉……”到1919年钱玄同等人来找他,他终于呼啸而出,为新文艺呐喊助威,写出《狂人日记》等篇章。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鲁迅与四个女性(2) 鲁迅与四个女性(2) 1919年11月,鲁迅用卖掉绍兴老屋的钱,购置了北京八道湾的一座三进式四合院。作为周家长子,鲁迅有大家庭理想。他把母亲与朱安接到北京,安排在中院。二弟周作人一家、三弟周建人一家,分住在大且宜于儿童游戏的后院。这时,鲁迅与朱安徒有其名的婚姻已经维持了13年。鲁迅年近40,朱安年已43,蹉跎难以言表。 鲁迅继续坚决地抵制着朱安。据郁达夫说,此时正当壮年的鲁迅为压抑,特意穿单裤睡硬板床。鲁迅自己也有这样的说法:一个人如果不得已过单身生活,不合常态,生理变化不免导致心理变化,变得偏执,变得世事无味,人物可憎。 1923年,鲁迅与周作人反目割席,愤而出走,搬到砖塔胡同。搬家之前,鲁迅问了朱安的去向——是留在八道湾,还是回绍兴朱家?朱安黯然回答:“八道湾我不能住,我独个人跟着叔婶侄儿侄女过,算什么?绍兴朱家我也不想去。你搬到砖塔胡同,横竖总要人替你烧饭、缝补、洗衣、扫地,这些事我可以做……”言语十分自卑凄苦。 1924年5月,鲁迅借债重新购置了西三条胡同21号,即“我的后院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之居所。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日常见面,形同陌路,日日无话。饭间对话,也无非问菜味咸淡如何,答应者或点头,或曰“是”与“不是”。朱安为鲁迅做了棉裤,鲁迅弃之不穿,后来周母叫孙伏园劝说,他依然不穿——鲁迅之禁欲,居然禁欲到一条胯下之棉裤!母亲问他朱安有什么不好?鲁迅只摇摇头回答:和她谈不来,谈话没味道,有时还自作聪明。鲁迅举了一个例子:有一次,我告诉她,日本有一种点心很好吃,她说是的,是的,她也吃过的。其实这种点心不但绍兴没有,全中国也没有,她怎能吃到? 鲁迅与许广平在上海定居后,曾一度与朱安同住的俞芳问她以后怎么办?朱安激动又失望地说:“过去大先生待我不好,我想好好服侍他,一切顺着他,将来总会好的。”又打了一个比方:“我好比是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得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无用。”又说:“看来我这辈子只好好好服侍娘娘(周母)一个人了,万一娘娘归了西,从大先生一向的为人看,我以后的生活他是会管的。”——这时,朱安真如一只蜗牛落地跌伤了。鲁迅有了海婴后,朱安面露喜色,为自己“无后之错”略微感到解脱。还想着,自己死后,有海婴给她烧纸,送庚饭,送寒衣,阎王不会认为她是孤魂野鬼,罚她下地狱,让她挨饿受冻…… 1944年,唐弢等人为保存鲁迅遗物,劝阻出售鲁迅藏书,到北平逗留。由鲁迅学生宋紫佩陪同,去拜访朱安。此时的朱安,已是白发苍苍,敝衣霜容,生活贫苦。朱安禁不住冲着来人说:“你们总是说鲁迅遗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鲁迅遗物,你们也得保存保存我呀!” 这是她唯一也是最后的一声呐喊,犹如杜鹃滴滴啼血。她曾经是鲁迅的礼物,最后,她成为鲁迅的遗物,而从来不是一个人,一个妻子。呜呼悲哉!虽两人都是一个时代的牺牲品,但朱安无疑承受了加倍的冷遇与痛苦。其一种冷遇与痛苦,直接来自鲁迅。鲁迅虽曾说自己也是“陪着作一世的牺牲”,但他后来有许广平与周海婴;而朱安做了一辈子无怨无尤的家仆,坐了一辈子无夫无子的冷宫。终其一生,鲁迅对她敬重有余而形同陌路。在一生受囿于旧婚姻囹圄的女性中,朱安是妻性最不解放、境遇最悲苦的一个。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鲁迅与四个女性(3) 鲁迅与四个女性(3) (附:这时期,鲁迅写作《呐喊》、《野草》,有满腔的忧愤与苦闷,希望与绝望。此间,他写及的女性形象多为很有生物爆发力的,并且语感紧绷,姿态压抑肃然。) 二、鲁迅与羽太信子 学者孙郁说:在鲁迅的个人生活中,有两件事对他的打击是沉重的。一个是他的婚姻生活,一个就是与弟弟周作人的失和。从八道湾迁至西三条胡同,是鲁迅大家庭理想的破灭,从此,他与多年相敬相亲的周作人,永远地分手了。 鲁迅与周作人,一直兄弟怡情,鲁迅对二弟的照顾与启蒙,真真切切地“长兄如父”。周母曾说:“三兄弟住在一起十分友爱,曾经不止一次当着我的面说,兄弟永不分家。”关于鲁迅与周作人的失和原因,疑云重重。但大致上,直接导因是因为:羽太信子。 1923年7月19日,周作人给鲁迅递来一封绝交信: 鲁迅先生: 我昨天才知道——但过去的事不必再说了。我不是基督徒,却幸而尚能担受得起,也不想责谁——大家都是可怜的人间……以后请不要再到后边院子里来,没有别的话。愿你安心,自重。 作人 七月十八日 兄弟两人此段时间里的日记都语焉不详。周作人事后撕去两页日记,对个中原委,周作人说:“不辩解。”“大凡要说明我的不错,势必须先说对方的错。不然也总要举出些隐秘的事来做材料。这都是不容易说得好,或者不大想说的,那么即使辩解得有效,但是说了这些寒碜话,也就够好笑,岂不是前门驱虎而后门进了狼吗?” 多年来,有众多学者或好事者纷纷揣测鲁迅与羽太之间的瓜田李下,但不免是局外人的饶舌。 羽太信子,日籍女子,当年鲁迅与周作人留学日本寄住“伍舍”时,羽太是他们的使女。据说,此女出身贫寒却性喜奢侈。1909年,周作人与她结婚,1911年,携妻归国。较之朱安,羽太信子肌肤丰美,略有几分姿色。又据说,患有歇斯底里症与臆想症。癔病发作时,如谵如呓。 在鲁迅好友许寿裳和三弟周建人的回忆中,兄弟失和的原因,大抵是因为信子持家挥霍,又不满鲁迅的“家长”地位,而“启孟(周作人)真昏”,听信妇人谗言。当年鲁迅在教育部的薪金每月300元,还有讲课、稿费等收入,周作人也不辍笔耕,两人的收入比一般职员的收入,已高出10多倍,但家用仍然时时拮据,月月亏空。鲁迅整日劳顿,出门坐的是黄包车。而作人与信子一家,出入动辄轿车,奴仆成群,极尽奢华。鲁迅曾感叹,自己黄包车运来的,怎敌得轿车运走的? 鲁迅从八道湾搬出后,昏迷高烧数月。直到1936年临终前,给母亲的遗书中还在说:他是被八道湾驱逐的,死不瞑目。而周母说:大先生和二先生的不和,完全是老二的过错,大先生没有亏待他们。鲁迅的忧愤,曲折地写在新编历史小说《奔月》中,发表时,笔名为宴之敖。他解说,“宴”,从家,从日,从女;“敖”,从出,从放。他是被家里的日本女人驱逐出去的。小说中,把嫦娥刻画成一个抱怨吃“乌鸦炸酱面”而独自吞服仙药奔月的女子,意在讽刺那位一味贪图享乐的二弟媳。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鲁迅与四个女性(4) 鲁迅与四个女性(4) 羽太信子是鲁迅家庭生活里一个打不开的死结。鲁迅遭遇到一个黑匣子弹弓;而没有这个弹弓,鲁迅不会急遽走出早先的大家庭理想,能否遇见许广平,将是无法预测的命运。 (附:这时期,他写《故事新编》,多含沙射影,有诸多难言苦楚,诸多激愤与复仇。《故事新编》,是他对生活、人生、时局的隐射。) 三、鲁迅与许广平 北京女子师范大学。 国文系讲师鲁迅留给学生许广平的第一印象是:两寸长的头发,粗而且硬,笔挺地竖着,当得“怒发冲冠”。衣上多补丁,皮鞋四周也满是补丁,在讲坛上跳上跳下,因此,两膝盖的大补丁,也掩盖不住了。 受青年敬仰的导师鲁迅,除了在思想上闪烁着刀锋般的睿智与光芒,在生活上,依然是中年荒落,满身补丁。在他讲授中国小说史的课堂上,学生许广平每每坐在第一排,目光明亮而热烈,写满与崇拜。 1925年3月,鲁迅收到了一封特殊的来信,信中向他求教“中国女子教育的前途”等问题,信末署名是:谨受教的一个小学生许广平。鲁迅当天就回了信,令许广平欣然不已。多年后,这两封信,被放在了《两地书》第一辑的首要位置,也正是鲁迅与许广平最初的精神交往。 此后,两人的心灵火花在频递的书信中不断地迸发。 通信一个月后,许广平第一次到鲁迅西三条的家做客。坐在鲁迅命名为“老虎尾巴”的书房中,许广平有一种“探险”的奇特情感。 许广平向鲁迅吹起了青春的风。苦涩的仙人球,孕育了芒刺中的花。此时的鲁迅,渐渐地春风得意,与女学生的交往也渐渐放开。1925年端午节,鲁迅请许广平等几位女师大学生及俞芬、俞芳姐妹来家吃饭,席间酒酣畅谈之际,鲁迅举止洒脱起来,“以拳击 ‘某籍’小姐两名拳骨”,又“案小鬼(许广平)之头”——精神之愉悦,渐渐带来肢体之放松。鲁迅似乎要迎来他生命中迟到的春天了。 然而,鲁迅的身上毕竟积满了数十年旧生活的灰尘,让他沉重得难以耸身一摇,轻易迎接新的爱情。他的内心挣扎又彷徨:“异性,我是爱的,但我一向不敢,因为我自己明白各种缺点,深怕辱没了对手。”鲁迅向许广平解剖了自己的种种“旧疴”与“不配”,末了质问:“为什么还要爱呢?”许广平用英国诗人勃朗宁的诗来应对,回答得无比清脆:“神未必这样想!” 作为一个清醒的现实主义者与一个绝望的存在主义者,加之在禁欲生涯里禁锢成城堡的肉身,鲁迅对爱情陷于一种憧憬而焦虑的两难抉择。就在两人确定恋爱关系(据考证为1925年10月20日)的前后几天,鲁迅创作了他的爱情伤感小说《伤逝》,表达自己对没有附丽的爱情的怀疑与反思,也是对许广平的一种回答。看《伤逝》,不是看到“爱情”,却是看到了爱情死后鲁迅的“虚空”。子君的爱情宣言是多么勇敢坚决:“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而涓生的爱情态度则类似于卡夫卡式——打开门缝窥望自己的爱人菲莉斯又旋即闭上门来隔绝自我、逃避婚姻——退缩与警惕,绝望与虚无。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鲁迅与四个女性(5) 鲁迅与四个女性(5) 于是,像子君那样勇敢的许广平,向鲁迅刮起了爱的飚风。 不慑于人间的冷漠,压迫,一心一意向着爱的方向奔驰。 ——1925年10月,许广平《同行者》 不自量也罢,不相当也罢,合法也罢,不合法也罢,这都与我们不相干! ——1925年10月,许广平《风子是我的爱》 爱情在某种意义上,接近于神的力量,它如同波提切利名画《维纳斯的诞生》里的风神,吹开枯枝上的花,引领肉身飞翔。在许广平爱情风力的猛烈吹拂下,鲁迅终于不再是一块拒绝融化的冰,当许广平在他“老虎尾巴”的书房里主动握住了他的手,鲁迅终于展颜一笑,对许广平说:“你战胜了!” 1926年8月26日,鲁迅与许广平一同乘车南下。鲁迅受林语堂之邀到厦门大学任教,许广平则先回广东老家。 1927年10月,鲁迅和许广平在上海同居。那一年,鲁迅46岁,许广平28岁。朱安与鲁母依然住在北京西三条的家,由鲁迅供给生活用度。 两人的结合,受到了诸多的舆论攻击。 向来鼓吹文明与性解放的二弟周作人,撰文抨击鲁迅此举是“一个道貌岸然者的‘’私奔”;一封署名为“崇拜鲁迅的青年”的匿名信则说:“鲁迅先生,昨与某某诸人同席,二人宣传先生讨姨太太,弃北京之正妻而与女学生发生关系……此事关系先生令名及私德,于先生大有不利,望先生警戒之……” 尽管,许广平订下了同居契约:“我们以为两,是除了当事人之外,没有任何方面可以束缚,而彼此间在情投意合,以同事一样相待,相亲相敬,互相信任,就不必要有任何的俗套。我们不是一切的旧礼教都要打破吗?所以,假使彼此间某一方面不满意,绝不需要争吵,也用不着法律解决,我自己是准备着始终能自立谋生的,如果遇到没有同住在一起的必要,那么马上各走各的路……” 然而,鲁迅在两人结合的初始,仍带着肉身的沉重与思想的禁锢,“不知如何安置自己的肉身伦理”(刘小枫语)。他向朋友介绍许广平时,称其为自己的“助手”。朋友许钦文邀他们到杭州,为他们补度蜜月,鲁迅却让人预定了一个3人间,嘱咐许钦文:“白天有事,你尽管去做,晚上可一定要到这里来!”于是,住宿安排得十分别扭:鲁迅与许广平分睡两边床,许钦文作隔山,睡在中间床。 当然,沐浴在爱情中,鲁迅也焕发出一股子少年狂。一次,在越秀山游玩,鲁迅忽然要抒发爱情与青春的冲动,他在许广平及几个朋友面前意气风发,纵身一跃,跳入身前的一个小土堆。但是结局很尴尬,他碰伤了自己的脚,一拐一拐地出来,数月难愈合——毕竟年岁不饶人啊。 在许广平怀孕5个月后,他们终于向亲朋好友公开了同居事实。 1929年9月,海婴诞生。鲁迅以一个丈夫与父亲的身份,沉浸在欢悦之中。那日清晨,鲁迅手持一棵小松树,把祈福与感恩之心,轻轻放在母子俩的床边。 生命的怒放与生命延续之喜悦,催开了鲁迅性情中极为温柔的一面。他用温度计给海婴的洗澡水量温度;他用深情的口吻给日本医生坪井写《答客诮》:“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鲁迅与四个女性(6) 鲁迅与四个女性(6) 鲁迅在《芥子园画谱》上题诗致许广平: 十年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亦可哀。 聊借画图怡倦眼,此中甘苦两心知。 在鲁迅的生命中,许广平充当了诸多角色:学生,秘书,精神战友,生活伴侣。在生活与工作上,物质与精神上,承担起了事无巨细的责任。为鲁迅查资料,找参考,抄稿,记录谈话,保管文稿,接待来客,打理家务,安排生活用度…… 鲁迅曾对许广平说:“做一个文学家的妻子,是很难的。”除了形而下的难,还有形而上的难。正如卡夫卡先后两次与菲莉斯订婚又解约,菲莉斯事实上充当了一个牺牲品的角色。作家对爱情虽是渴望,但对婚姻却有一种天性上的拒绝。作为一个严格要求独立精神与个人私密创作空间的异类,他难以接纳同一个人(即使是“妻子”)长期侵入到他的空间之中。刘小枫解释卡夫卡两次解除婚约,便是要掐断与外界的频道,“保持自己的天堂”。而鲁迅,早在《伤逝》里,就安排了子君的离开与死去,也正是一个作家(涓生或鲁迅)在遭遇“存在与爱情”困境时,表现出的自私与保留自我世界的需要。 鲁迅与许广平在上海的日子,除了会客,鲁迅的大部分时间与精力都放在了创作上,夜以继日,焚烧自我。就其情感生活来说,从一个爱情虚无主义者与爱情怀疑论者,到在一桩婚姻中相安近10年,这不能不说是降临在“绝望的存在者”鲁迅身上的一个奇迹。当然,也是因为许广平的福祗降临于鲁迅——“男人的拯救,有时是要依靠女人的。” (附:这时期,鲁迅写《朝花夕拾》,其中《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等散文流露出莞尔的天真、盎然的春意,语感放松温暖,有鲁迅文字生涯中珍稀的“爱的芬芳”,是鲁迅性情中极为温柔的一面。) 四、鲁迅与萧红 鲁迅晚年重病卧床时,既不能看报,也不能看书,只能安静地躺着。但有一张小画,是他放在枕畔不断看着的。这是一张木刻画,画上有一个穿大长裙子的女人,飞舞着翩翩的长发,迎风萧萧而奔跑,在她的脚边,盛开着一丛红玫瑰。 萧红问许广平:鲁迅先生有很多画,为什么只选了这张放在枕边?许广平回答:我也不知道。 二人都是聪明人,心里也许都有所思,但不便于说出来。 近年来,有许多重读鲁迅的人,对此作出了“斯芬达克斯猜想”,认为鲁迅病中眷恋的这幅木刻画,与萧红有关:那画中人,长裙,长发,不像是短发干练的许广平,倒是萧红,有两把海婴喜欢抓着玩的长辫子;那女子迎风奔跑有“萧萧”状,脚边花色则为“红”;而玫瑰,自然寓意“爱情”。换言之,鲁迅喜欢萧红! 持这样说法的人,其中有余杰,他断定在鲁迅与萧红的内心深处,有亲密的爱意与心灵的碰撞,凭他敏感的阅读“直觉”;演过话剧《鲁迅》的演员濮存昕也说,鲁迅是喜欢萧红的,凭他作为一个中年人的情感经验。 这个“喜欢”的信息,大致是来自于萧红在1939年写的《回忆鲁迅先生》一文。这是一篇能深入鲁迅心灵的忆文,其中有几个细节颇耐人寻味: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鲁迅与四个女性(7) 鲁迅与四个女性(7) “鲁迅先生不大注意人的衣裳,他说‘谁穿什么衣裳我看不见的’。”但他对萧红的衣着每每看在眼里,还对她的一套衣裙大加评论:“红上衣配咖啡色格子裙,颜色浑浊了,不大漂亮!” 一次,萧红要赴一个宴会,要许广平给她一条绸带来束发。为着取笑,许广平把一根桃红色发带系于萧红头发上,两人欲引来鲁迅的赞美,不想,鲁迅的反应非常激动——“他一看,就生气了,眼皮往下一放,说:‘不要那样妆她……’许先生有点窘了。” 1934年,萧红与萧军来上海后,也住到四川北路的大陆新村,成为鲁迅的邻居。待二萧爱断情伤之后,萧红陷入无限的伤感与无助,因此天天来鲁迅家,一耽搁就是一整天。一个下午,鲁迅正在校对一本著作,萧红走进他的卧室,鲁迅从圆椅上转过来,向着萧红,微微站起,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萧红诧异了:“不是上午刚来过?即使先生忘了,可是我每天来呀……” 在青年作家中,鲁迅的确是极喜爱萧红的,他曾称赞过萧红的文学才华:“比谁都更有前途。”萧红的小说《生死场》有鲁迅为她作的序,“对于生的坚强,死的挣扎”的描写“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 从个人气质来说,萧红敏感而脆弱,率真而倔强,细腻而孤独,与鲁迅“阴性性格”的一面十分贴近。两个孤独善感而有才华的灵魂产生吸引,是自然而然的事。“不让我叫你‘悄女士’,难不成叫你‘悄嫂子’,‘悄婶婶’,‘悄妹妹’……”鲁迅写信称呼萧红时,心态有难得的俏皮与调侃,年轻与天真。 ——鲁迅诚然是喜欢萧红的。 但“喜欢”云者,只能说是人类的一种怜惜情感:喜爱、欢喜,欣赏、欣悦……若涉及男女情爱层面的“喜欢”,则需慎言了。感情是绝对个人的隐秘体验,没有证据之凿凿,外人的任何臆断都未免显得是捕风捉影了。鲁迅在《且介亭杂文二集?题未定草六》中,谈到类似问题时有一个巧妙风趣的譬喻:“倘有取舍,即非全人,再加抑扬,更离真实。譬如勇士,也战斗,也休息,也饮食,自然也,如果只取他末一点,画起像来,挂在妓院里,尊为大师,那自然也不能说是毫无根据的,然而,岂不冤哉!” 因此,还是回到鲁迅在病床上常看的那幅木刻画吧。 冯羽先生在鲁迅的日记里查到线索,得知该画是苏俄版画家皮科夫为波斯诗人哈菲支(现译为哈菲兹)诗集首页做的装帧。哈菲兹是十四世纪波斯的抒情诗人,其诗歌的气质与另一位鲁迅喜欢的诗人裴多菲有很接近的特征。在他的时代,如一只夜莺,哈菲兹咏叹青春与爱情,歌唱自由与民主。而苏俄版画家皮科夫为哈菲兹抒情诗集首页配的这幅插图,正应和了哈菲兹的诗歌精神:一位拿着诗集的行吟诗人在凝神沉思;一位长发飘飘的女人健美而意气风发,浑身散发青春的芳泽;她脚下的玫瑰,丛生而怒放,绽放出生命与爱情的热度。 这幅木刻画透露出两个关键的信息:青春与爱情。人物刻画那么富有张力,生命气息那么饱满美好。 凝视此画,忽地豁然而领悟:鲁迅在重病弥留之际,之所以久久瞩目这幅木刻画,毋宁说,是一个自量生命将朽的人,对青春与爱情的深深留恋呀!如同病榻上的琼西①对最后一片常青藤叶的眷恋。 鲁迅曾经是那样一个血液翻腾的铿锵青年,“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其生命之张扬,胸腔之激愤,奡奡如剑客。然而即便是猛士如山,终有一天他也会病来如山倒,成为一个生命线节节溃败、气息奄奄的病人。人在此时,定会回想自己往日岁月里的种种,那些欣慰终生的,抱憾终生的,耿耿于怀终生的(看鲁迅的那句遗言——一个都不宽恕!)…… 而青春与爱情,作为生命中最美好的要素,是他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两件东西,又似流水与光阴逝去便挽留不住的。凝视画片那一刻,鲁迅必定在用灵魂作无数次无声的呐喊:“啊啊——青春!啊啊——爱情!” 至于画中那个奔跑的女子,你可以联想到她是萧红——因为萧红身上也正有奔跑的青春——但毕竟,画中女子只是青春与爱情的一个虚拟载体,实不必牵强地把她与现实中的任何人对号入座。 然后,如有灵犀一点通,一日,俄罗斯诗人莱蒙托夫的几句诗跳入我眼来,刹那间破译了“鲁迅喜欢萧红”的密码: 我深深地被你吸引 并不是因为我爱你 而是为我那渐渐逝去的青春…… (附:晚年鲁迅,热衷于收集并编辑外国木刻画。皮科夫的画作是他欣赏的。他曾对史沫特莱赞赏过皮科夫的另一幅木刻画《巴巴诺娃画像》:“这一张代表一种新的、以前没有过的女性姿态……”画中的巴巴诺娃,青春盛放,生命张扬。) 参阅书目: 孙郁,《鲁迅与周作人》,辽宁人民出版社,2007年1月第1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沈从文的白玫瑰与红玫瑰(1) 沈从文的白玫瑰与红玫瑰(1) 一、张兆和:情书里的爱情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沈从文致张兆和的情书 在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情书中,这是最动人心魄的一个美丽句子。因为这句深婉有风致的情话,我曾相信了爱情的纯美,誓言的忠贞,水会流走云会散去,而所爱是唯一的。 1931年的夏天,在中国公学教书的沈从文,跌入了那场无药可救的暗恋。张吉友家的三小姐张兆和,名门才女,聪慧美丽,演话剧,跳芭蕾,有如一只姣好傲然的“黑凤”,飞入了沈从文多情的相思梦中。沈从文疯狂地给自己的女学生张兆和写了一封又一封情书:“我不知怎么忽然爱上了你!”“你是我的月亮……”情思如月华痴惘,言辞如流水唯美。张兆和对这个腼腆乡土的老师心生不耐烦,终于告到校长胡适那里去了。胡适看了信笑笑说:“沈从文先生固执地爱你!”张兆和回答说:“我固执地不爱他!” 张兆和在日记里抒写了自己的爱情观:“胡先生只知道爱是可贵的,以为只要是诚意的,就应当接受,他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他没有知道如果被爱者不爱这献上爱的人,而光只因他爱的诚挚,就勉强接受了它,这人为的非由两心互应的有恒结合,不单不是幸福的设计,终会酿成更大的麻烦与苦恼。” 在这场爱情追逐的最初,显然,张兆和是骄傲的,高高在上的,带着名门淑女的矜持与优越感;而沈从文是谦卑的,俯首并仰视的,是一个“乡下人”的自卑的多情。两人的位置处于女神与奴仆的倾斜角度,沈从文的爱充满了一种求之不得梦寐思服的美与哀愁。 “每次见到你,我心里就发生一种哀愁,在感觉上总不免有全部生命奉献而无所取偿的奴性自觉,人格完全失去,自尊也消失无余,明明白白从中得到是一种痛若,却极珍视这痛苦来源。” “我把你当作我的神。许我在梦里,用嘴吻你的脚,我的自卑处,是觉得一个奴隶蹲到地下用嘴接近你的脚,也近于十分亵渎了你。” “望到北平高空明蓝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给我的影响恰如这天空,距离得那么远,我日里望着,晚上做梦,总梦到生着翅膀,向上飞举。向上飞去,便看到许多星子,都成为你的眼睛了。” 沈从文痴迷的情书一封封不停地写去,一直写出自己的灵魂之美,真情之挚,赤子之心。沈从文的忧伤感染了张兆和,他终于渐渐打动了少女那颗矜持的心,“我虽不能爱他,但他这不顾一切的爱,却深深地感动了我,使我因拒绝他而难过。”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感动即是接受爱的开始。不过,与其说是张兆和因被爱而产生了主动的爱,不如说,她一点点的不自觉地跌入了沈从文温柔的文字陷阱。是情书之美与情书之幻带来的催情作用,让一个少女的情怀开始微醺,讶异爱情的滋味,可能是她从未碰及唇舌的一杯甜酒。她蠢蠢欲饮。 在古典而纯真的年代,文人追求爱情的杀手锏便是情书。如同佐罗用剑与迷人的吻征服了无数贵妇的芳心,文人用他天生擅长的利器——文字,编织美丽的谎言,催开了一座座玫瑰园。文字制造的想象之美,最容易惹出一场爱情的祸。看看我们的祖先,红叶题诗,必定会引出一场以身相许的相思;西厢的张生托红娘夜递几首情书,矜持而犹豫的莺莺小姐就与他“小楼一夜春风”。《爱眉小札》亲啊爱啊浓得化不开;连最讽刺恋爱的鲁迅,写起《两地书》也有几分温柔。难怪乎最骄傲的张兆和,在沈从文谦卑而深情的情书攻势下,终于投下了她感动的一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沈从文的白玫瑰与红玫瑰(2) 沈从文的白玫瑰与红玫瑰(2) 1933年的初夏,沈从文在青岛大学一隅的海边捡起一枚螺蚌,轻轻拭去金色的细砂,把它装入信封,寄给了千里之外的爱人(螺蚌有官的隐喻意义):“我不仅爱你的灵魂,而且要你的。”这只拾来的螺蚌“无意中寄到南方时所得的结果”,是“一种幸福的婚姻”。 那年暑假,阳光炽烈而清白,苏州寿宁巷的骄阳下,千里迢迢赶来见三妹的乡下人沈从文,脑门上冒着晶莹的汗水,脸上写着赤诚,不安,又有幸福将至的兴奋。一向拒人千里之外的三妹,终于回信给他,叫他暑假来她苏州的家。这是一个柳暗花明的答复,幸福此刻就在扣响门扉的那一端。但等门打开,站着的是二姐允和,三妹兆和还是回避了他。这个赤诚的乡下人惴惴地回去了。幸好,热心人二姐给他拍来了一语双关的电报:“允。”而不放心的三妹又补拍了一封:“乡下人喝杯甜酒吧。”这是中国电信史上第一封白话文电报,也是沈从文的爱情福音。 1933年9月,沈从文和张兆和在北京结婚。沈从文拒绝了岳父张吉友的钱财馈赠,新房里几乎家徒四壁,除了梁思成、林徽因夫妇送的两床百子图床单。院子里有一棵槐树、一棵枣树,沈从文把他的家称为“一槐一枣庐”。 从此,张兆和成了沈从文生命里亲爱的“三三”。沈从文是个居住在纯美世界里的有情人,他以对妻子之爱,创作了《龙朱》、《月下小景》等如梦如幻的化境小说。他们的两个儿子,分别如他的小说人物取名为龙朱与虎雏。张兆和则是他小说里黑而俊的“黑凤”。 二、高青子:幻想里的“偶然” “我想,那是一个庇护在爱神与美神羽翼下的家。沈从文为人忠实纯洁,又少与世结交,除了沉醉于小说世界,收集坛坛罐罐花花朵朵,他对妻子的爱,如月之皎皎,纵使渐渐归于平淡,却始终至深而唯一。张兆和融为了沈氏温柔世界里静美生存的一员,直至沈去世。” 后来发现,这是我的一种误读。至少是对沈氏情感世界的认知狭隘而造成的片面化误读。一个朋友指出一个事实:沈从文的生命中,隐约地划过好几次“偶然”的星子,并分明有过一段闪亮天际的婚外恋情! 忙翻阅沈从文记录“偶然”的那篇《水云:我怎么创造了故事,故事怎么创造了我》,惊讶地走进了沈氏纷繁复杂的情感世界:他在情感与理智之间的挣扎,他对婚姻的审美疲劳与他的“婚外情感发炎史”。 情书里的爱情与现实里的婚姻,毕竟有着天上与人间的落差。在情书与恋爱的罗曼史里,“女子是一个诗人想象的上帝”。张兆和在婚前,是在天上的,需要沈从文做梦向上飞才可以抵达;在婚后,张兆和却成了堕落到凡尘掌管柴米油盐的主妇。 早年顽劣高傲好扮男装的张兆和,自从跟随了沈从文,越发地朴素而家常起来,她曾写信给沈从文:“不许你逼我穿高跟鞋烫头发了,不许你因怕我把一双手弄粗糙为理由而不叫我洗东西做事了,吃的东西无所谓好坏,穿的用的无所谓讲究不讲究,能够活下去已是造化。”——张家小姐的妇德真是了得,当沈从文一味沉醉在创作中连生活都不能自理时,“家务全靠妈妈打理”(沈虎雏语)。从当初的被爱的荣耀到进入妻子角色后的情感反哺,张兆和步入了每个女人那样的嫁夫随夫的宿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沈从文的白玫瑰与红玫瑰(3) 沈从文的白玫瑰与红玫瑰(3) 而在惯于做梦耽于幻想的沈从文这里,却是另一种落差。在得到爱情之前,他把张兆和奉为女神,圣洁美丽,望之叹息;在得到爱情后,当这个女神实实在在地来到他的生活中,为他生子、操持家务,他反而发现女神的光环褪去了,先前因距离产生的“惊讶”和“美”也逐渐消失。 沈从文的人生,始终是需要审美的,他的一生,是用美来装饰理想的一生。而婚姻的种种现实,往往是与审美相悖的。1936年,在他们结婚3年后,沈从文创作了小说《主妇》,分别剖析了男人与女人在婚姻中的不同心理:“作主妇的始终保留着那幸福的幻影,并从其他方式上去证明它。”而对于男人,“家庭生活并不能完全中和与调整我的生命,我需要一点传奇,创造一点纯粹的诗,与生活不相粘附的诗。” 因此每天大清早,在“一槐一枣”掩映下的院落,细碎阳光洒在红木方桌上的一叠白纸,沈从文一面觉着一种“闷热中的寂寞”,将他受压抑的梦写在纸上,一面用身边新妇作范本,取得性格上的素朴式样,于是有了《边城》与翠翠。 刘洪涛说:“《边城》是沈从文在现实中受到婚外感情引诱而逃避的结果。” 沈从文也自述:“这是一个胆小而知足且善逃避现实者最大的成就。”除了一种湘西理想的构筑即社会意义上的逃避,沈从文还在逃避谁?——“在这时候,情感抬了头,一群‘偶然’听其自由侵入我生命中。”“岁暮年末,偶然中之某一个,重新有机会给了我一点更离奇的印象。” 在写《边城》之前与之后,已然有一个“偶然”的星子萦绕在沈从文的情感隐秘天空,让他陷入一种幻想。甚至可以揣摩,《边城》里那个望着黄昏中的汩汩长河,怀着心事叹息的女孩,她之所以被取名为 “翠翠”,是不是也与沈从文默想中的这个 “偶然”名字相应——高青子。青者,翠也。 沈从文与高青子的初遇,是在他大名鼎鼎的凤凰同乡熊希龄家的客厅。“主人不曾出来,从客厅一角却出来个‘偶然’。问问才知是这人家的家庭教师。” 据张兆和晚年时回忆,高青子长得很美。一张白白的小脸,一堆黑而光柔的头发,一点陌生羞怯的笑,给人一个幽雅而脆弱的印象。 高青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学女青年,更是沈从文忠实的读者,熟谙他的每部作品及作品里的人物。初次见面,就有很默契的谈资,谈沈从文作品里的故事,谈青岛的海与樱花。于是,当两人告别时,高青子躬身下去寻找她丢落在地上的发簪时,那个优美的身姿,完全符合了沈从文一贯以来对美的孜孜追求与细腻体验,刹那间,沈从文情感微妙,“仿佛看到一条素色的虹霓”,挂在了他的天空。 沈从文与高青子的再遇,是一个月以后。见面后,高青子说自己一个钟头以前还正看着沈从文写的故事《八骏图》,并为这个故事难过,“譬如说,一个人刚好订婚,又凑巧……”说时眼中带点羞怯,与一点不便启齿的探询(在小说《八骏图》中,达士先生有了未婚妻瑷瑷,又在青岛海边被黄裙子姑娘吸引。达士先生有沈从文自己的影子,而高青子未免把自己也想成了是那个“凑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沈从文的白玫瑰与红玫瑰(4) 沈从文的白玫瑰与红玫瑰(4) 再次相遇的高青子,又以一种美的密语启开了沈从文的心扉。那一天,高青子特意穿了一件绿底小黄花绸子夹衫,衣角袖口缘了一点紫。沈从文看着而心会,这衣着,显然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明投暗合,“‘偶然’穿的那件夹衫,颜色花朵如何与我故事上景物巧合!”在沈从文小说《第四》中,“我”与一个女子邂逅于车站并相爱,那女子,“优美的在浅紫色绸衣包裹下面画出的苗条柔软的曲线”。高青子以沈从文笔中人的衣着形象走进了沈的内心。当这点秘密被发现时,高青子有轻微的不安,而沈从文的心则跳得颇有些不正常了。 此时,沈从文审视了自己的婚姻。“一种幸福的婚姻,或幸福婚姻的幻影……你以为你很幸福,为的是尊重过去,当前是照你过去理性或计划安排成功的。但你何尝真正能够在自足中得到幸福?” 而环境中,到处是年青生命,到处是“偶然”,“偶然能破坏你幸福的幻影”。 “岁暮年末时”,沈从文与高青子有了一次电光火石的相对。冬日阳光稀薄,寒风冷冽,房中的炉火照得人温暖而暧昧。火光催生了一种叫爱情或的菌,“一年余以来努力的退避,在十分钟内即证明等于白费”。两人为刹那间的交会感到惊喜。这个在火炉旁理智决堤、情感放任的情景,后来被沈从文写进他的“”《看虹录》。在小说中,沈从文释放出被压抑的热情,极写被冬日炉火煽动的男女,细绘两人为彼此献出的身体。 这场上的交往,是沈从文与高青子的真实写照还是沈从文的笔下幻想?不得而知。浪漫派幻想家沈从文,惯于在艺术世界里完成他在现实世界里未敢做的。“世界上不可能用任何人力材料建筑的宫殿和城堡,原可以用文字作成功的。”而因这篇《看虹录》,沈从文被郭沫若贴上了“桃色作家”的标签,解放前夕,沈从文被贴大字报批判,曾一度精神惶惶,选择过自杀,这是后话。 沈从文的婚外恋终于引起了一场家庭风波。彼时,张兆和正躺在医院产完子不久。曾发誓过自己是易折的芦苇,被张兆和的风吹过就“永远不做再立起的希望”的沈从文,却在妻子怀孕生子身心虚弱的时候,给了她一记重创。张兆和一时难以接受沈从文的别恋,气愤之下,回到了苏州老家。而执迷天真的沈从文,偏偏日日写信给张兆和,抒发自己对高青子的爱慕,并坦白自己有“横溢的情感”,“天生血液里多铁质因而多幻想的成分”——唉,做一个视生活如小说、混淆了现实与虚构,并极需情感抒发的文学家的妻子,真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啊。 抗日战争爆发后,许多作家离开北京。1938年4月,沈从文经贵阳到达昆明,任教于西南联大。11月,张兆和携二子来昆明与沈从文团聚。1939年5月,为躲避昆明空袭,沈一家搬到呈贡乡下。 就在此时,高青子也到了昆明,在西南联大图书馆任职。到职时间为1939年6月,离职时间为1941年2月。这条“偶然”的“虹霓”,落花随着流水,于乱世迁徙中,又挂在了云南的同一片天空中。两人在一处共事,来往自然频繁亲密了,沈从文此时“放弃了一切可由常识来应付的种种,一任自己沉陷到一种情感漩涡里去”。沈从文后来把它称之为“情感发炎”,而联大校园内一时流言四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沈从文的白玫瑰与红玫瑰(5) 沈从文的白玫瑰与红玫瑰(5) 在本质上,沈从文是个温雅而优柔的人,幻想多于行动。“有些年青温柔的心在等待着你,收容你的幻想。为的是你怕事,你于是名字叫做好人。” 那几年,张兆和在呈贡乡下的一所难童小学教书,并含辛茹苦操持家务。而沈从文每周在西南联大上完课,急匆匆挤上一小时的火车,再跨上一匹秀气的云南小马颠簸十里,回到呈贡与家人团聚。事实上,张兆和对沈从文的交游与创作一直有一种宽容的态度。甚至,出于一种恋爱时即产生的惯性,她也一直在与沈从文之间制造一种距离与空间。《沈从文家书》那么篇幅浩繁,尺素情长,便也是这个原因。 在家庭与理智面前,在一个好太太和两个生龙活虎的儿子面前,沈从文终于如一只“云雀,经常向碧空飞得很高很远,到一定程度,终于还是直向下坠,归还旧窠”。 而那个“偶然”,思索及一个人应得的种种名分与事实时,当然有了痛苦。想来想去,又明白了自己终究是个人,并非沈幻想世界里的神,承担不起艺术家想象中的完美角色,于是在梅花飘落的季节,给沈从文一个苦笑,带着一点悲伤,终结了这场情恋,到别的地方去了。 沈从文曾写过一篇散文《云南看云》,当高青子如霓虹散去,他说:“自从‘偶然’离开了我后,云南就只有云可看了。” 三、两种对立的人格:生命之静美,内心之野马 “沈从文是一个居住在纯美世界里的有情人,生命之静美,人世之温柔,在他汩汩流水般静谧的文字里得到极致的阐释。他构筑的湘西理想国里,自然与生命,人情与人性,都达到了一种消解了力量的纯美境界。沈从文以其静的内心世界,缔造了静的人生,静的文学。” 后来发现,这也是我的一种误读。至少是对沈氏内心世界与人性的认知狭隘而造成的片面化误读。我们惯于从边城的月梦如水,从天保、傩送们谦让的爱,从少女翠翠的静默秀丽,来给沈从文的生命贴上“静美”的标签;却忽略了这个在土匪出没于山林的凤凰出生、自小闹学逃课好玩耍、在行伍中目睹过血腥与暴力的湘西人,他的内心里,其实还有一匹“无从驯服的斑马”。 沈从文自述:“谁也想象不到我的生命是在一种什么形式下燃烧的。”他是水,也是火。在《水云》中,沈便是设想了自己的两种对立人格在进行一场情感与理智的对话。 这个湘西人—— 心情骄傲;性格孤僻。受得住人的冷漠糟蹋;也载得起忘我的狂欢。 他写信给张兆和:“我很安静,我似乎为爱你而活着。”但他又觉得那场爱情的体验充满着痛苦的挣扎,灵魂下压着一个受压抑无可安排的乡下人。 他摘星一样摘到他梦寐中的爱情,却在名誉与爱情都得到之后,说:“这件事,我却认为是意志和理性做成的,内容虽近于传奇,由我个人看来,却产生于一种计划之中。” 他说过“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但又任凭“偶然”闯入,说过“什么人能在我生命中如一条虹,一粒星子,在记忆中永远忘不了?……这些人的名字都叫‘偶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沈从文的白玫瑰与红玫瑰(6) 沈从文的白玫瑰与红玫瑰(6) 他终生怀着对妻子的深爱;但他又另外追求过几个女人。 他是纯情的;又是的。(看小说《八骏图》) 他是清澈的;又是暧昧的。(看小说《灯》) 他是节制的;又是放纵的。(看小说《看虹录》) 他是安静的;又是狂想气质的。(看《水云》) 他到老了还抿着嘴笑,一生腼腆羞涩,内心单纯如婴儿;他又是雄性气血、佻狂野的,说“打猎要打狮子,摘要摘天上的星子,追求要追漂亮的女人”(贝多芬也说过类似的话:恋爱就要跟漂亮的女人谈,女人不漂亮,还不如爱自己。呜呼哈哈)。 他的情书写得真挚如赤子;但他又曾对作家孙陵说过:“女子都喜欢虚情假意,不能说真话。” 当他执拗地认为自己“是一个乡下人,走到任何地方便都带了一把尺,一把秤”,于是,他的整个人生便和普遍社会不合,进行着他固执的价值对抗。 都市充斥着声色犬马,他也曾为声惑;而他用一支笔保留着最后一个浪漫派在20世纪吟唱最后一首牧歌的生命形式。 老c说:一个好的作家,都是分裂的!诚然如此。 人性是一瓶水里滴入一股血,水是澄澈的,而血溶入水后,就血水交融,复合难辨了。一个作家或者一个艺术家,他的灵魂注定要迷踪在纷繁复杂的人叉路口,并苦苦探索出路;他的血液里天生充满了野马式幻想;他的荷尔蒙由于过分旺盛,往往倾注在两种事物上:不停地创作,不停地爱上不同的女人。 如此,便不难理解沈从文在摘到张兆和这朵深爱的白玫瑰之后,又撷取高青子这朵红玫瑰。作为一个永远需要偶然因素的小说家,沈从文顺从了人性的迷航,幻想的野马。更何况,高青子处处细心思地模拟沈从文的小说人物,以一种有预谋有寓意的笔中人形象,巧妙地进入了沈的艺术世界,从而深深地赢得了他的心。 再看看张兆和,在情书里,居于被爱的高度;在婚姻里,居于具体生活的中心;在两人的情感生活中,她更多的是被动。作为一个文学家的妻子,在一定程度上,她一直坐在了沈从文的内心世界之外。张兆和在沈从文去世后整理《从文家书》时说:“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在他有生之年,不能发掘他,从各方面去帮助他,反而有那么多的矛盾得不到解决!悔之晚矣。” 这当然也是一个未亡人的忏情之话。做一个艺术家难,而做一个艺术家的妻子,又何岂容易!张兆和、高青子之于沈从文的生命,让我想起王菲唱的那首歌:“等到风景都看过,我依然和你细水长流。”那么,那点路上划过天际的风景,又何足道。 沈从文被“下放”前,一个人生活,孤苦伶仃,当张允和来看他,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从红卫兵手下劫后余生的信,攥得紧紧的,像哭又像笑地说:“二姐,你看!这是三姐给我的第一封信。”他把信举起来,快70岁的老头,面色还羞涩而温柔。接着又吸溜吸溜哭起来,伤心又快乐…… 参阅书目: 沈从文,《水云——我怎么创造故事,故事怎么创造我》, 《无从驯服的斑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4年第1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悲鸿与碧微 悲鸿与碧微 看完《我与悲鸿——蒋碧微回忆录》,正是夜雨滴答的凌晨两点。心里平添一些唏嘘感慨。大师生前取名“悲鸿”,再回头联系他的生平悲戚,细看他的眉宇,他身上是有一种大寂寥的。 读完这个回忆录,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我想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一个女性,她的独立与附丽,各是一个很难把握的度——过于独立,至于决绝,对人对己,都是一种强势的伤害。比如中晚年时期的张爱玲,她的决绝姿势,是打着苍凉桀骜手势的,一个人背世面壁多年,最后,她成了一个灭绝师太,在家中孤独地死去,几天内无人知晓。而一个女性,如若只一味地附丽社会、附丽男人,她又势必生长成一棵无力的攀缘植物,藤缠树,非但没有了自己,也总有情感倾倒的一天。而蒋碧微,属于前一种女性。在她的回忆录里,她的强势压倒了徐悲鸿。 第二个问题是:一个男人,无论他是高贵或平庸,在不同女人那里,他是有截然不同的版本的。女人实在是感性、感情至极的动物,她们评判一个男人的终极标准,怕是总离不开她对这个男人的感情是“爱”还是“恨”。爱则男人成圣人,恨则男人成薄幸。显然,蒋碧微是责恨徐悲鸿的,这种淡漠与恨意一直到她流落台湾晚年提笔回忆时,还充斥在往事的字里行间。如果去看廖静文写的《徐悲鸿一生:我的回忆》,多情人难免就会为他的一生天才勤奋与长年悲戚、短暂幸福而黯然涕下了。徐悲鸿对廖静文的评价是:“我真正找到了我所爱的人!除了你,没有人能对我有这样真诚、坚定、纯洁、无私的爱情,我用什么来报答你呢?”他如何报答呢?他把他的绘画珍品全部赠给了廖静文。 我在看开头时就诧异:蒋碧微写她与悲鸿年轻时代那场著名的“私奔”时,用笔及其简洁,情感流露十分枯槁,在这场原本风花雪月的浪漫事件里,被略去了最初的喜悦。蒋碧微出身贵族小姐,徐悲鸿则是落难书生,那一年,徐悲鸿寄居蒋家,效仿张生丢给小姐一枝梅花,托人问:有人要去欧洲,你愿不愿意一起去?心仪徐悲鸿才华的蒋碧微,不顾自己已经与他人订婚,毅然回答:要去。于是徐悲鸿把一枚刻着“碧微”的戒指,戴在了蒋的手指上。蒋留了一封自杀的假遗书给父母,两人瞒天过海,渡船数月,开始艰难的求学生涯。两人的爱情,开始于“冲动的帆,遇到了盲目的风”。而后来的婚姻不和,料定也正是一个贵族小姐所要的高品质情趣生活,与一个埋头创作的奋斗型画家之间的鸿沟。 从这场私奔,就看出蒋碧微性格上的端倪。果断,决绝,勇敢。她确实是一个在“五四”前夕就解放了自己身体与心灵的奇特女子。而这枚偷来的,开出多少甜蜜的花呢?在蒋碧微的回忆里,她跟随徐悲鸿,途经日本,留学巴黎,辗转德国、瑞士,她的回忆一直被一种穷苦与颠沛所塞满,倒是那些徐悲鸿到新加坡为生计作人物画筹钱,而她留在巴黎与邵洵美、张道藩“天狗会君子”聚会跳舞喝咖啡的日子,让她“愉快”。事实证明,后来,她把爱情给了对她一见倾心、很合得来的“道藩”(《我与道藩》),而把责让留给了“徐先生”(《我与悲鸿》),孰亲孰疏,从这两个称呼里,可见一斑。甜蜜当然也是有的。看那些新婚时的画作,《蜜月》、《图》、《镜中的我们》、《熟睡中的蒋碧微》,温柔的笔触,丰腴的肌肤质感,都流露出一对爱人的情爱愉悦与初绽的幸福。一个细节是,画中人与蒋碧微本人有一些距离,徐悲鸿一律把碧微的眼神画得温情憨厚,充满憧憬,是一个民国女子憨态里的妩媚风情,极为动人。画面浸泡着爱意。他是爱过她的,并且一生对她没有一句微词。 在这里,我在想一个艺术家与他妻子之间的关系。艺术家在史上,毋庸置疑是伟大的;在他邻居那里,可能是一个难以理解的怪人;而在他妻子那里呢?也许,是一个生活上无暇自理的邋遢孩子。蒋碧微笔下的徐悲鸿,成了一个醉心艺术、不理会家庭生活、不体会妻子感受的自私男人,中间,还在中央大学闹出了一则沸沸扬扬的师生恋,因此,蒋又给徐加了一顶薄幸移情的帽子。出于回忆录的主观性,我们断不定孰是孰非,也许本来就没有孰是孰非。一个艺术家,在探索艺术时肯定是忘乎身外一切的,否则他成不了艺术家;而艺术家的妻子在生活上,注定会更多艰辛!蒋碧微是那样一种角色,她更适合做一个官员太太或名士太太,而不是艺术家的妻子。后来的廖静文,倒天生有艺术家“秘书”与“妻子”的绿叶精神。 于是,蒋碧微做得更彻底的是独立与决绝,一承她“高山巨瀑”的性格做派。这是个比较立体难以定论的女人。私奔时的勇敢,留学时的启蒙,对生活艰辛的埋怨,在男女立场上的果断,在那个年代里做职业女性身兼三职的要强,你可以欣赏她的独立,或非议她的硬心肠、贪虚荣。至少她做到的一点是,当男人决绝无情的时候,她也做到了决绝。清醒,不做怨妇。之后,她爱憎分明得厉害。当中年徐悲鸿在病中孤苦无依拉住她的手,要求和好的时候,她竟然不心软地拒绝再离开。徐悲鸿先后四次要求和好,都无效。她对徐悲鸿的视角,到了最后是俯视的。在写徐悲鸿和廖静文相识的事时,类似于述其猥琐,这种过于强大的女性磁场,不禁让人把悲悯的眼光,投向了悲苦多疾、寻求依托的画家。 她认为徐悲鸿给她带来的是—— 一场自由的私奔和新婚快乐,多年的奔波困窘,一次背叛,先后为与两个女人订婚、两次公开登报片面声称与蒋碧微断绝夫妻关系的人格侮辱。她记住了恨,然后毅然转身,投向与她写下15万字情书、抗战期间共甘苦的张道藩——大致景况是,从三四十岁到六十岁,她一直是去做一个没有怨悔的情妇,两人在一起,不顾世俗眼光,直到张道藩的法国太太回到台湾叙旧、追究此事。她以包容的心态接待了张太太,然后退出,以花甲之年孤身度余生。 关于情感特征,我想,徐悲鸿先生是优柔反复多情的,而蒋碧微女士,则是坚决果断强大的。于是,多情反被无情恼。心慈者便感喟徐悲鸿先生的寂寥与生活得不到照料而积疾日重。除此之外,关于情感,大概是决断不出对与错的。后人无聊揣摩,望先人安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胡兰成与张爱玲:花开水流两无情(1) 胡兰成与张爱玲:花开水流两无情(1) 欧阳修诗:“黄鸟飞来立,动摇花间雨。”仿佛说的就是1945年在温州逃难的胡兰成。因为爱玲姓“张”,胡兰成便也顺水推舟改名换姓为“张嘉仪”,与引他来温州的范秀美私结夫妻,住在温州九山湖畔窦妇桥边的一家旧院落里。 某一日,《温州日报》上刊登一首《饮酒五古》,意韵颇好,胡兰成“意图勾搭”,特地和诗一首,由此结识了诗作者、本地精通书画的经学名士刘景晨。心机深藏的胡兰成,为自己的浮萍生涯找到了一个落地的根蒂。经刘景晨举荐,胡兰成进温州中学教书半年,又赴雁荡淮南中学任教导主任一二年。 因为政治上的忧患,胡兰成总是处处小心。但他倒也如他自己所说的“亦随缘喜乐”,与他在温州的爱人秀美,时常依偎牵手,走过这个小城里的鱼鲜摊、南货店、绸布庄。在小南门、五马街转悠,看正月初一里市民穿着新衣服,拎一对装了黑枣或桂圆的大红包头去亲戚家拜年,看九山湖畔农田里一畦一畦的燕麦青青,油菜花黄了一片。元宵时节,他们便去海坛山看庙戏,恍然间,“我与秀美一个像许仙,一个像白蛇娘娘。”在百里坊看三月三栏街福,人们扎起灯市,搭台演温州戏、木偶戏,还有放烟火、舞狮子…… 要么,到附近的大士门瞻顾明朝宰相张散正告老还乡后钦赐邸宅的遗址。窦妇桥一带,巷子幽深曲折,“出后门是曲曲小巷,路边菜园麦地,不远处覆井出檐亮着一树桃花,比在公园里见的桃花更有人家之好,时令已是三月了。” 偏安在温州这个悠远遗世的小城,胡兰成似乎暂得了片刻的安宁与欢欣,武汉的炮火惊心也似乎成了过去的梦魇。而他当初在上海与张爱玲写下婚姻契约时注上的八个小字“岁月静好,人世安稳”,这乱世里难得的好境遇,却也移花接木转到了温州城的生活中来。他只觉得身边的秀美以及她的乡亲邻里,亲善安心,他们对人世的好情怀,“亦只如水面风来,有荷花荷叶的气息。” 一直到张爱玲到来。 每次来到公园路一带,总会想起60多年前的这对人儿。张爱玲与胡兰成,他们原本与温州无关,却因了一场战乱与政治避难,他,躲到九山湖畔烟波深处,在这里却又另结新欢,一边用以掩护身份,一边乱世鸾欢;而她,看起来那么一个贵族世家女的傲然风范,在红尘情爱的网中,却也与尘世女人无异,只顾一片汪洋地深陷痴惘——1946年2月的料峭春寒里,一路山山水水的,从上海经由诸暨、丽水迤逦而来,迢迢水路上遥望着千里外的温州城,这城竟也因为有她的爱人在,而变得含珠放光、多情起来。而开门相见的刹那,未曾执手相看泪眼,却迎来他的一声厉骂:“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眼看着自己承欢过的爱人,与另一个别有温婉品质的女子成了一个屋檐下的夫妻,她只能退避,宿在温州中山公园附近的一处旅馆。幽闭中,听楼下巷子里哞哞牛叫,愁肠百转。乌鸦歇在窗外积谷山树枝上叫,平添她心中的阴影深重。只有胡兰成来看她时,两人并枕躺在床上,她的眼里才满是笑,面庞像大朵牡丹开得满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胡兰成与张爱玲:花开水流两无情(2) 胡兰成与张爱玲:花开水流两无情(2) 白日里,他带她逛中山公园,走公园墙外悠长的谢池巷,说起与它有关的谢灵运谢公逸事。他带她爬上华盖山、松台山、郭公山,在郁郁苍苍的古树下,眺望汩汩瓯江逝者如斯,潮起潮落,宛如悲欢聚散匆匆。 一日,秀美来旅馆,张爱玲给她画像,勾了脸庞,画出眉眼,却忽然停笔不画了。秀美走后,张爱玲对胡兰成说:“我画着画着,只觉得她的眉眼神情,越来越像你,心里好一阵惊动,一阵难受,就再也画不下去了。” 对秀美,“爱玲并不怀疑我,因为都是好人的世界,自然会有一种糊涂。”对小周(周训德,胡兰成在武汉时的女护士与情人),“爱玲则认为必定要有个取舍。”一个风雨琳琅的午后,他们徘徊在一条曲折的雨巷。她说,你需要在我与小周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但他,却似怜爱每一朵漂过他生命河流里的花,说道:“情是花开,自生自美自凋谢,我不能选择,不是不爱,是不能这样选择。” 这个男人,极自恋——“我已有妻室,她(张爱玲)并不在意。再或我有许多女友,乃至狎妓游玩,她亦不会吃醋。她倒是愿意世上的女子都喜欢我。”——明明是为自己的风流自喜与朝秦暮楚,戴上一张唐璜的面具。 这个男人,极自赏——“我与爱玲,一个是金童,一个是玉女。”“我的爱玲,她的兰成,是庄重得他人碰也不可碰一碰的。” 这个男人,极为自私,极喜自辩——在小周面前,提爱玲的好;在秀美面前,提小周的好;在爱玲面前,提秀美的好。实际上,矜夸的统统是自己的好,否则好女子为何都跟随了他?一个接一个的女子,遇之,乱之,终弃之,但他并不以为愧怍,以为人世样样所为,皆是合乎天地自然。解放后,他得了一个机会去香港,转而去日本,爱玲、小周暂且不说,甚至跟前一直被他称作患难夫妻的秀美,一个个都成了过了河的孤舟,被他推向无边的野渡之外,而他却在岸上挥一挥衣袖,轻轻一句 “到底是花开水流两无情”,恩情两讫,而后自诩为李白诗说的“永结无情契”的高人。 这个男人,极其的文人腔调,极喜自我粉饰——中国文人的习气(才气,风流气,轻薄气……),他样样有之而溢美于一身。对于与张爱玲的决绝,他自圆其说为:“我与爱玲在一起,从来都是在仙境,不可以有悲哀。”“爱玲是不是我的,都不要紧。只要她是这世上的,便是好。”——于是他宁可说要给爱玲烧那“三柱半香”里的第一柱高香,而不兑现给她一个“相守”。 一言以蔽之,这个男人,明明是薄幸,偏偏最爱自作多情。 如今不在“仙境”,却是在“险境”。在那样风雨飘摇的逃难生涯里,他要的是一个苟且安稳的现世。在温州,“我今不被人识,亦还跟前有秀美,且明朝是吉祥的。看灯回来,沿河边僻巷,人家都睡了,我与秀美在月亮地下携手同同走,人世件件皆真,甚至不可以说誓盟。”秀美给他的是真实的抚慰,一个可以寄托狼狈之躯的避难所,况且柴米油盐件件来得真实。而在那样的乱世里,哪里还要得鸳梦醒来谈诗论文、吟诵风雅、在意一件桃红旗袍闻得见香气的红楼浪漫?何况张爱玲的贵族底气,总是一种暗地里的叫嚣,艳极,使避难途中的他愈显狼狈黯淡,反过来,使他矮小到尘埃里去。“你终究不是一个像妻子的人。”他弃她而去,也是情理中的事了。“你是花来衫里,影落池中,纵使亲近,也不沾染。你是来得去得。”凝望时候,胡兰成对张爱玲如是说。这样的表白,文人气十足。红尘情爱,临水照花。终究,他们的恋也到了“花来衫里,影落池中,纵便亲近,也不沾染”的境地,真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一段乱世因缘,一段倾城之恋,竟然是终结于温州的一条巷子中,终结于那个滔滔黄浪的望江码头。多年后,他文化汉奸的罪名依然被人记得或者已被人们淡忘了,她最后贵族睥睨人世的眼神与苍凉手势也依稀了。只是这世间又多了一个薄幸的男人,多了一个被爱情所伤的女人,从此与世决绝,不至于寻短见,也不再爱别人,兀自凋零了。 如今的公园,是闲人的公园,哪里还遗留着这个旷代才女追逐的爱情、年华与心的凋零?只有青石铺的小径上空,掩映着青青园中柳。想是当年,她挽着他徜徉,她的高跟鞋,必定踩碎过林下路,她宽襟式旗袍的幽雅身影,曾经惊鸿一瞥地掠过这郁郁玉兰树下。她心碎了落花流水人去也的叹息,也随着这公园里不再清澄的弯曲湖水,付之东流去了。 唉!连鸳楼里颠龙倒凤恩爱过更托付过终身的爱人,都可以在岁月山河里一笔勾销,哪还有我们这些无故凭叹的无关后人,为这桥边的芍药,喟叹它“年年知为谁生呢?”只是这石子路,这九曲桥,这一带的巷陌,曲曲折折的,碾落过她一路追随而来的芳华与情爱,这凄风冷雨的巷陌,曾经让一个乱世孽情里无处脱身的女子,凄风凄雨的愁煞人。而世人的乱步,年年岁岁的后来,还是覆盖湮没了她孤傲、终究孤苦一世的形迹。 那天,她走了。胡兰成在望江码头送她,天下着雨。不几日,张爱玲有钱寄来,也有信来: 那天船将开时,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在雨中撑伞在船舷边,对着滔滔黄浪,伫立涕泣久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上架公告及充值方法 上架公告及充值方法 vip充值方式详解! 亲爱的读者朋友,感谢在这段时间里支持本书,为了给予作者创作的支持,小说的后面章节将是vip章节。所以大家如果喜欢这本小说,可以看下去,请继续支持,不过,后面内容需要付费才能阅读(本书为单本购买作品,1元即可阅读全文)。由于一些读者可能会如何成为vip用户不了解。现在说明如下: 步骤一:注册新浪帐号,注册的地址是:/cgi/register/reg_sso.php?entry=vipbook 步骤二:进入新浪读书个人中心,地址是:/userinfo/myhome.php 点左边第一栏的充值付费 步骤三:在右边的页面中选择充值付费的方式,有以下方式: 1、网银充值:网银充值无手续费,但需要预先开通网上银行的户头。 通过云网用网银进行充值,已开通的银行卡有:工商银行 建设银行 农业银行 中国银行 交通银行 兴业银行 招商银行 华夏银行 广东发展银行 深圳发展银行 民生银行 (注意:浦发、中信等银行的的支付未开通) 2、短信充值:移动或联通的手机可发短信1元、2元充值,方便快捷,但要收取50%的手续费 3、手机钱包充值:开通手机钱包后,移动和联通都可以一次充值5元或15元,每个月限充2次,同样要收50%的手续费。 4、固定电话充值:按新浪的提示,拨打电信服务号码16839918,根据语音提示操作!使用电信固定电话新浪读书账户充值,支付平台会扣除55%的交易手续费。(手续费比较高,请大家谨慎选用) 5、神州行手机充值卡代支付:买张神州行充值卡照页面上的提示输入卡号和密码就可立即充值,非常方便,手续费是15%或19%,还可以接受。 6、新浪读书点卡充值:1,新浪商城已有10元面值的点卡出售,无手续费,可到以下地址购买,即买即用:/p/4/3103/8688/1333731.htm(购买方式按照新浪商城的提示进行)。 7、支付宝充值:开通支付宝后,选择充值渠道列表中的支付宝充值,输入您的支付宝账号和要充值的金额后,点击确定。接下来页面会转到支付宝平台,按提示输入您的支付宝密码,就可以为您的新浪账号直接充入读书币。 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充值方式,充值时请记住自己的订单号,有问题可直接打客服电话95105670。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苏雪林:红颜空枕 画梦人生(1) 苏雪林:红颜空枕 画梦人生(1) 一、“自己的身世是个缺陷的身世” 在现代女作家中,有两位出生于温州。一位是生于瞿溪的琦君,另一位是生于瑞安的苏雪林。苏家籍贯在安徽,为苏辙后人。1897年,苏雪林诞生在祖父任职的瑞安县衙。得小名:瑞奴。据说,瑞奴小时即有“谢道蕴再生”的才华,咏诗,著文;又像一个男孩子那样撒野,打弹弓,好射击。生性颖慧又痴顽。 苏雪林一生提倡“名士风流”,不事修饰,埋头创作,四大文体、学术研究皆有涉猎。写散文,赵景深评:“她的文辞美妙,色泽鲜丽。不像志摩的浓,也不像冰心的淡,又比绍钧多一点刻画,描绘最精细的处子之心。” 个人认为,文艺评论是苏雪林创作中最为精华的部分。她对新诗创作的评论尤为真知灼见——“五四后新诗的试作者是胡适之,谢冰心,郭沫若三人较为突出。胡先生是个‘但开风气不为师’的人,他的诗集名为《尝试》,无非是想替新诗开辟一条道路,引导人们向那个园囿走进,自己并不想做那园囿的主人。况且诗之为物,‘感情’、‘幻想’等等为唯一要素,像胡先生那样一个头脑冷静,理性过于发达的哲学家,做诗人是不合条件的。冰心深受印度泰戈尔的影响,《春水》、《繁星》两本诗集,以哲理融入诗中,句法又清隽可爱,难怪出版后风靡一时,不过她只能做十几字一首的小诗,而且千篇一体,从无变化,取径又未免太狭。郭沫若的《女神》,一意模仿西洋,并且不但多用西洋词汇,字里行间又嵌满了外国字,满纸鸢饤,非驴非马。而且他的诗大都是自由诗,自命豪雄,实则过于粗犷。” 她的山水画以故乡黄山为题材,氤氲水墨。章君谷评:苏雪林的画超逸凡尘,可视作文人画的代表。 苏雪林与冰心、冯沅君、凌叔华、丁玲并称“五大才女”。台湾文学界对她的创作成就评价很高,认为“她的声誉之著,学养之深,成就之伟和影响之大,恐怕要以‘矫然独步’或‘首屈一指’来为她群相推许。”苏雪林已臻“大师”境界,可谓完善。但世事古难全。到老了,她终于道出内心:“自己的身世是个缺陷的身世。” 二、理科丈夫 文科妻子 理科沈君不时地会揶揄我一番:你,中文系的学生。实用主义的理科生与风花雪月的文科生,确实有着思维的鸿沟。当一个文科生赞美一朵花的美丽时,理科生会冷静地说出真相:那只是植物的一个。 看苏雪林的婚姻,竟也遭遇到“理科丈夫”、“文科妻子”“鸡对鸭讲”的命运。 苏雪林14岁时,祖父就将她许配给了商家弟子张宝龄。苏雪林曾以自己年龄尚小,求学心切为由,3次拒婚。20年代,当苏雪林留学法国学艺术史,张宝龄在美国麻省理工攻读机械工程。两人在家长督促下,开始通信。苏雪林平素以女才子自负,爱摆弄笔墨,珠玑文字。张宝龄写信喜用文言,文理简洁,说话不枝不蔓,永远的恰如其分。但想从他信中读出性情和情感,却是万万不能。苏雪林同他谈电影、跳舞、茶会,他却说:“对于这些娱乐,自己全不喜欢。”至于谈情说爱,苏雪林有时实在忍不住说一两句亲热些的话,他来信却更加冷淡。如机械的齿轮转动一般,他为人总是有规律的、恰如其分的,让你亲近而亲近不得,指责又无从指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苏雪林:红颜空枕 画梦人生(2) 苏雪林:红颜空枕 画梦人生(2) 如此下来,苏雪林每次写“情书”总是无精打采,或落笔无言,或欲言又休,同学每见平素下笔有神的才女居然落得这副模样,便取笑道:“嗯,你又在和你的未婚夫写‘情书’了。” 苏雪林曾邀张宝龄来法国旅游完婚,“法国古迹颇多,我可带你尽情游玩。我们大好的韶华已将逝去,‘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请以《金缕衣》曲为君诵。”然而张宝龄回信一口回绝了她,说他平生不爱旅行,而且法国的工程不及美国,挂羊头卖狗肉似的博士头衔更让他瞧不起;况且他未学过法文,从头来学,很不经济! 1925年,苏雪林与张宝龄在安徽老家太平岭下完婚,“两个绝对不同的灵魂,结合在一起”。张宝龄为人冷淡,但拙厚朴实,恪守忠孝之道。苏雪林母亲生病时,他几乎每天都去给岳母请安,坐在病榻边,叨陪鲤对。 对于当年张宝龄拒绝到法国旅游完婚的事,两人婚后有一番有趣的辩论: “你不来,我并不怪你,不过你的信,不该那样措辞。” “奇了,我的措辞有什么不对之处?我的思想是受过科学训练的。只知花粉刷下来就变成醋,花液吸出来就酿成了蜜,如同二五相加即为十。我不能到你那里,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不能到你那里罢了。难道一定要学文学家肉麻地喊道:‘爱人啊!我蒙了你的宠名之后,喜得心花怒放,连觉都睡不成了。我恨不得多出两个翅膀,飞到你那里,但是……’那样说才能叫你满足吗?” “自然要这样才好,这也是修辞之一法。” “这也是我永远不懂你们文学家头脑的地方。” 事实上,文科与理科的思维隔阂,并不一定成为夫妻生活的障碍,有时反而是一种互补,相得益彰。你在窗前摆一盘花,他在屋内换一只灯泡,情趣补理趣,理性补感性,倒可如雪地衬红梅,对比明白,张力正好。1926年,张宝龄受邀到苏州东吴大学执教,苏雪林在苏州海景女师教国文。两人住在一幢林中绿屋“天赐庄”,随着互相了解深入,夫妻感情开始春意盎然。这一年,苏雪林把自己婚后的甜蜜生活一段段记录下来,慢慢积篇成书,题名《绿天》,笔名绿漪。苏雪林这时期的创作,风格抒情,情思清甜,是“五四”以来格调清新的女性散文的类别。钱杏村评其文:细腻,温柔,幽丽,是女作家中最优秀的散文作者。 三、生活的荒原 文字的花园 然而,好景仅一年。两人的感情,到底还是僵持为无法融化的冰窖。一个耽于文字世界,一个醉心造船事业;一个徒抱幻想而生嫌怨,一个生性冷淡而不近乎情。他与她,如同河两岸,永隔一条水。苏雪林1925年与张宝龄结婚,到1961年张因病去世,结婚36年,前前后后在一起生活还不到4年。更有甚者,1949年以后,苏雪林在台湾,张宝龄在大陆,十几年未见面,但他们始终未离婚。 “他所要求是个三从四德、服侍他如王太子一般的女性。可怜我虽会弄笔头,家事半点不会。我虽敬仰母亲的德行和才干,她的德行并未遗传给我,才干更没有。我至今还不能入厨煎荷包蛋、做一碗青菜汤。洗衣只能洗手巾和袜子,又何能做他半女仆、半妻子的伴侣!夫妻感情之坏,以此为根源……”苏雪林未能生育,重视宗法子嗣的张宝龄抱养一子,组成残缺的单亲家庭。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苏雪林:红颜空枕 画梦人生(3) 苏雪林:红颜空枕 画梦人生(3) 在苏雪林的一生中,夫妻之爱永生缺席。这样的女人,在生活中势必会历练成一个有缺失但强势的超女人(又如蔡琴,观她眉宇)。她的爱能量,如石下之草,受抑而重新曲线生长,而后分外葳蕤的,全部转化为夫妻情爱之外的另样情感形式:写作。 “我是一个女性,青年时代也颇向往爱情生活,屡遭打击,对爱情倒尽胃口,从此不谈爱情两字。把爱情升华为文学创作及学术研究的原动力,倒也是意外的收获。” 看散文集《绿天》时,不觉讶异。苏雪林笔下,有一座绿意葱茏的伊甸园,夫妻感情莺语恰恰,互相谐趣,互称“小猫”。反观其真实生活,却如一片冷酷荒原。这个偏执而善于幻想的女人,用写作来补偿人生之大不足,耕种着另一座虚幻花园。“善于画梦,渴于求爱,有时且不惜编造美丽的谎言,来欺骗自己,聊以。” 在漫长而孤单的岁月中,她成为文字王国里强大的女王,释放出一种超常的创作能量。教书,写书,评论(文坛话旧,面及众现代作家),学术研究(李商隐,楚辞,红楼),绘画。六七十年代,她已成为台湾文艺界国宝级人物。 四、女儿国 苏雪林自小少父爱,而母爱充足。观其一生,她一直生活在远离男人的“女儿国”世界。那里,男人缺席,她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制造了一个小宇宙。母亲过世后,她有过历时长久的“姊妹家庭”理想。苏雪林的姐姐苏淑孟,寡居,有子。从1932年开始,苏雪林便把姐姐接到武汉大学珞珈山下的居所(苏雪林在武汉大学任教时,与凌叔华、袁昌英并称“珞珈三剑客”) ,由姐姐细心打理生活,调派用度,窗明几净。姐姐贤良持家,妹妹潜心写作。花晨月夕,姊妹俩对坐窗前,清茶一盏,共叙家常,“一种骨肉深情沦肌浃髓,其乐无极”。1956年辗转至台南成功大学,“姊妹家庭”前前后后度过了30年时光。后苏淑孟病逝,苏雪林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心痛处,姐姐身影时时入梦,醒来怅然。 在《儿时影事》一文中,苏雪林记录了自己的一种颜色心理学。5岁时的端午节,大人们给小瑞奴穿上一件深紫色绵绸小衫,两个小鬟上插上几支绒花,脸上涂上胭脂。堂上有一架穿衣镜,苏雪林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影子,觉得好看极了,对镜坐了半日,陶醉于自己的美。居住台湾,她亦一直迷恋庭院里的紫色牵牛花。紫色如同一种魅与宿命,代表了一种永远的童心,一种纯洁的同性之爱,是女儿国的颜色。 五、人之将老,其情也忏 人到晚年,回光返照,会对往日情分渐生忏悔悲悯。我少时,曾听母亲说过一事,街坊一个常年寡情的男人,在重病弥留之际,热盼弃妻前来看望自己。妻子来了,坐于床畔,这男人百感交集,泪眼昏花,对人说:恍惚间,有一仙女坐在自己身旁,体贴温柔,正剥一颗糖给自己吃。“怨偶”成了“仙女”,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情也忏。晚年张宝龄对妻子的态度也有很大改变。50年代末,张宝龄患病住在北京,一日,侄媳妇为他织了一件毛线短衫,线不足,忽见他箱子中有一条毛线围巾,颜色相同,便要拆开来用。张宝龄连忙摇手阻止,说,“这是你二婶的东西,我要留作纪念,线不足可到街上去买。”说话时流下眼泪。“我过去对你二婶太过分了,现在追悔莫及。”他说过这几句话后,不久便去世了。 苏雪林在台湾听说丈夫去世的消息,对自己的婚姻也多了几分冷静的反思: “……我是一方面为一种教育所拘束,一方面为浓厚的洁癖所限制。我总觉得离婚二字对于女人而言,总是不雅。况那时我已薄有文名,过去受的屈辱不少,若自己的名字再刊布报纸,让那些好事者把我横涂直抹,实觉不是滋味。但我这些原因,叫张宝龄孤栖一世,不能享他理想中的家庭幸福,也实觉对不住他!” 事已至此,情何以堪。画梦人生,红尘空枕,抵不上千古一叹:错错错,莫莫莫。 林逋梅妻鹤子,苏雪林则以文字为夫,与幻影共舞,度过了她孤独而芬芳、强势而脆弱的一生(生年:1897;卒年:1999)。 参阅书目: 方维保,《苏雪林——荆棘花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赵清阁:直以见性,柔以见情(1) 赵清阁:直以见性,柔以见情(1) 刘以鬯在写赵清阁忆文时,说她“是个具有男子气概的女人,气质忧郁,性格倔强”。大概刘以鬯与赵清阁交往尚浅,更多的是看到她的外在气质。赵景深在《文坛忆旧》里说到赵清阁,“她的性格带有北方的豪爽,又糅合了南方的温馨。”刚柔互见,倒十分吻合赵清阁本性。而梁实秋曾为赵清阁画了一株墨梅,题字为:“直以见性,柔以见情,此梅之妙也。今以此二语移赠清阁,以为如何?”可谓知己之语了。 在现代文学史上,赵清阁确如傲梅一枝,较其他女作家而绽放出别样的魅力。 一、志 “从来燕赵多奇女,清阁翩翩似健男。侧帽更无脂粉气,倾杯能作甲兵谈。岂因泉水知寒暖,不待山茶辨苦甘。敢向嘉陵录画料,弹花如雨大河南。”田汉为赵清阁写过这首七律,述其身世与作为—— 赵清阁,河南信阳人,出生于一个出过进士与举人的小官僚地主家庭。在她5岁时,能作诗绘画的母亲作别人世。不久后,父亲续弦,父亲与继母一起疏远了她。伤感、孤僻、倔强的种子,在她幼小的心里悄悄萌芽。 在她15岁那年,顽皮的赵清阁正在父亲屋外的一棵石榴树上,听到了父亲与继母密语的一个“阴谋”:“女儿家,尽早退学,嫁人罢了!”①赵清阁听罢,气愤得牙痒痒,心中那颗叛逆的种子怦然抬头:“不能容忍!我要读书!我要求学!” 1929年一个寒夜,火车呜呜,载着怀揣四块银元的赵清阁,奔向开封。赵清阁出走了。走得那么脆亮,那么决绝。 她考上了河南艺术高中,学素描、西洋画、国画;读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编报纸、投稿②。青春的姿势,坚毅而嘹丽。不愧是田汉说的“燕赵多奇女,翩翩似健男”。 “她的国家观念特别强,有良知,愿意负起匹夫之责。”抗战爆发后,赵清阁从上海投身武汉,在国势阽危之际,受华中图书公司的委托,以一个女子的干练与坚毅,创办了抗战文艺刊物《弹花》,召集了一批作家,“诚心用笔当武器,唤起民众,共同奋斗”。从武汉到重庆,《弹花》经历了乱世报刊艰难的颠簸命运,正是“敢向嘉陵录画料,弹花如雨大河南”。 二、画 董桥在《文人书信》一文中以心仪的语气说:奇怪,民国那一代的书香闺秀都会画画,陆小曼、苏雪林、凌叔华、赵清阁都会。 民国真是个风流的年代。文人们个个都会诗文吟诵,又会一手丹青,书香墨香沁满了名士淑女的怀袖之间。那些书香闺秀,她们有深厚的国学底子,又往往师承名家,她们的画在挥毫泼墨之间,是女性画与文人画的清雅秀逸格调。 30年代,赵清阁在上海美专习画,师承画家兼作家的倪贻德教授。后又拜齐白石为师。看赵清阁赠翻译家罗玉君的一幅兰石图,惊叹其格调如此文雅:兰叶之疏朗清修,兰花之蘸墨妙香,崖石之瘦骨奇逸,画格之清奇脱俗。心想文人画,实乃是画文人之心。见其画如见赵清阁的兰心一颗。 又看一幅菊花图。画中三朵秋菊,一朵嫩黄,一朵金黄,一朵微红,三色辉映,铺墨匀和,花枝间有西风的飒爽,有傲然的蕊香。历来文人借东篱之菊、清涟之荷言志,见此画如见赵清阁的傲骨一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赵清阁:直以见性,柔以见情(2) 赵清阁:直以见性,柔以见情(2) 赵清阁说画画的情境:“仿佛一池止水,掷石不漾涟漪,心情宁静得一切烦忧愤懑全忘了,只沉湎于纸上的山水花鸟间,任凭风风雨雨。” 三、病 “病魔一直在威胁着她,甚至可能夺去她的生命。她却如鹃鸟,唱至血枯音嘶,不忘她的责任是牺牲自己有限的精力。” 赵清阁常年多病。40年代在重庆时已是“贫病交迫”。文革中,受批斗,被抄家,精神受强烈迫害,患了脑血栓以致瘫痪几年,她晚年回忆时说:“真是九死一生!” 但她始终“与书为伴,与笔为友”,“老病不堪,脑力还好,笔耕不辍”。学杂文,写散文,编话剧,编电影,她的多勇与多产,令人啧啧。 赵清阁有一篇写于1942年北碚蕉庐的文章《卖琴》,读来让人慨叹。写自己“贫”外加“病”,“贫”能“安”,而“病”不能“安”,二者交加,很是萧索。“至于饮食”,“原计划一星期吃只鸡,可是每月吃两只已经是百余元”,经济窘迫,“最近一个月不得不完全改成蔬菜,因此逐日消瘦。”无以生计,所有的家当典当殆尽,最后只能把一把珍藏多年的小提琴送进当铺。过了两个礼拜,忽又不安,“一个从事艺术的人,为了饥饿,出卖一只相依为命的艺术品,无疑是出卖自己的灵魂。”于是,赵清阁备受病体与灵魂的双重折磨,“宁死,我不能用卖我的琴的钱,饱肚子!” 看罢《卖琴》,很是难受。为多难春秋之中多病文人的一种窘境,也为赵清阁的那颗“倔强的灵魂”。 赵清阁的文字,极为坦诚,一字一句,袒露真诚心、倔强心、高洁心,这样的人,又是抱定单身,活得高标,但必定也活得执拗、易苛求自己。她的心里熬出珍珠,眼中必容不下沙子。推而想之,对感情事,也会如此。 四、友 赵清阁一生知交甚广,诤友颇多。晚年时,她收集了50位作家故人给她的信,编成《沧海往事:中国现代著名作家书信集锦》。冰心、茅盾、施蛰存、陆小曼皆有书信留音。当岁月如老树渐渐枯寂,唯有那些旧交与老友情怀在记忆中花叶招摇,温暖人心—— 早年对郭沫若的景仰; 与茅盾的至深至久交情; 与苏雪林一起去看望病中的陆小曼; 为梁实秋的译作《呼啸山庄》感动,私交甚笃, 刘海粟欣赏她的画,时常说:“清阁是我的学生。” 齐白石一看她的画,喜欢,而收她为弟子。 …… 刘以鬯说,每次见到赵清阁,就会想起北方冬日玻璃上的霜花,虽然惨白,只要有阳光照射,就会熠熠发光。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冷。但冷的赵清阁,有一颗极热的心。她是把热的心放在创作,放在朋友情谊上。因为她的豪爽,重情重义,才赢得了一辈子的良师益友。 在众多老友中,有一位在赵清阁心中藏得最深,却三缄其口不愿多提的人物,那就是——老舍。 1937年,武汉,在文艺抗敌的洪流中,老舍与赵清阁相识。当时,老舍身为筹备“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负责人,赵清阁为“文协”组织部干事,两人在日常工作中多有接触。赵清阁主编的《弹花》,老舍成为重点约稿对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赵清阁:直以见性,柔以见情(3) 赵清阁:直以见性,柔以见情(3) 那时,赵清阁“才23岁,穿着京沪一带流行的时髦短装,短头发,态度潇洒,落落大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有男性的健美,又有女性的温柔。有干练的办事能力,能很好地周旋于国共两党之间,是一位能说会写、又善于交际的人物”。 赵清阁这种中性的性格,使“见着女人也老觉得拘束”、“一向怕女人”的老舍有勇气跟她合写《桃李春风》。老舍擅长人物对话,赵清阁比较懂得戏的表现③——两人在创作上很有默契,珠联璧合。 老舍为赵清阁的小说随感集《凤》作序时,大赞赵清阁的“勇敢”:她很瘦弱,可是非常的勇敢;独自办一个刊物已非易事,她还自己写稿子;对文艺,她仿佛中了迷似的爱好着,学习着,尝试着!《弹花》并不能给她饭吃,还须去做事挣来三餐。 文友相聚,喜欢联句对酒。“那时就数老舍联得既快又精,他还善于集人名为诗,很有风趣。”老舍的一首用8个作家的名字联成的绝句,深得赵清阁喜爱——“清阁赵家璧,白微黄药眠。江村陈瘦竹,高天臧云远。”赵清阁赞道:“人名诗难作,作得自然,不露痕迹,尤其难!我佩服老舍的才华。”——提起对方,两人的言语间,都充满了钦佩与惺惺相惜。 武汉战事紧张,《弹花》的销行与生存陷入困境。1938年7月,赵清阁被迫入川。20天后,老舍也转移到重庆。两人再度重逢④。 在重庆,《弹花》再次陷入困境,不得不由月刊变成双月刊;又因华中图书公司执意要停办,赵清阁只得一人擎起半边天,向教育部申请补贴,并自办发行⑤。 在这样的艰难中,老舍倾力相助,为《弹花》不遗余力地写稿——两人在事业上可谓患难见真情。 抗战胜利后,赵清阁要出川返沪。傅抱石赠给赵清阁一幅《红梅扁舟图》,老舍在册页上题诗: 风雨八年晦,霜红万叶明。 扁舟载酒去,河山无限情。⑥ 此画,此景,此诗,此情,无言处千言万语,欲诉时悠然心会。 回到上海后,赵清阁开始主编《原野》。《原野》长年累次地在显著位置刊载了老舍的作品。1946年,老舍受美国国务院邀请,赴美参加讲学,《原野》以跟踪式报道记载了老舍在美3年的行迹⑦。赵清阁以“见字如晤”的方式,跟相隔天涯的老友遥相致意。 赵清阁藏有老舍的大量手札。然而这些书信大多数在文革中被抄,有些则被本人有意销毁。在赵清阁收编的《书信集锦》中,仅收老舍的4封。每封以“清阁”、“清弟”相称,关怀深切,而言辞节制,颇有些“刚开头,便煞尾”的深意。 附信一封,以览一二: 清阁: 昨得家璧兄函,知病势有发展,极感不安,千祈静养,不要着急,不要苦闷。治病须打起精神去治,心中放不下,虽有好药亦失效用!练练气功,这能养气养心,所以能治病!韫如等赴沪演出二月,已动身矣。前者,舒绣纹在沪时,曾有名医为她诊治。她亦将赴沪,请向她打听。我回京即大忙,精神亦不够用!匆匆,祝吉!致敬! 舍 一九六四年十一月十八日 老舍与赵清阁的过从,在文化圈内是颇有些“流传的耳语”。加之赵清阁一生独身,更让人有了某种想象。也许是“为尊者讳”,少有文字记载。 “我原本以为才女高标,洁身自好,是一件至善至美之事;可是看到赵清阁的结局,大受刺激。独身可以,但不要因为一个男人。好的女子一定要有好的感情呵护着,不能给予她们这种保障的男人,不配去接近她们。” 杜宣先生的这段话固然充满了对赵清阁的怜惜,但作为一个局外人,是很难说得清当事人的真正原委的。情感又是那么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事,连当事人都难以一下子抽刀断水说个明白,个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隐忍体味与默默承担了。 想想两人生在乱世洪流中并肩互勉,为战时文艺携手振臂,这种高义实为人所钦佩。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患难里结成的情谊,如同春华之与秋实,当比任何一种华丽的爱情都来得沉实。从战时到文革,一个常年多病萧索,一个饮恨投湖自尽,两人命运辛酸。还是董桥说得温厚:“赵清阁和老舍的情缘,我从他们各自的亲友口中听了零星故事,大家向来怜惜赵先生够委屈,怜惜老舍够凄苦,都不忍心多说多写。” 人世间藏在心间欲言而不得不止的情感多得是,这种情感你不能定义为爱情,然而它又超出友情,欲诉还休,只能叹一声,压在舌头底下,浮在梦魂深处。晚唐李商隐有诸多无题诗,无题无题,岂是真的无题,大抵是心中有太多隐秘情愫,反而无言而作无题,于是,即使庄生迷蝴蝶,也只能春心托杜鹃了。 赵清阁曾自制了一本精美的画册,收藏的多是自己的画作,每幅画旁分别有郭沫若、冰心、张恨水等人的题词。晚年时,她把书画都捐给了国家,唯独留下一幅老舍赠她的对联真迹: 清流笛韵微添醉 翠阁花香勤著书 这副对联是1961年赵清阁生日时老舍题赠的。赵清阁把它挂在书案上方的墙上,见字如晤,朝暮相对。 清流翠阁,斯人无语。这份情缘,空灵得像一片落花流水,杳然而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沉樱缤纷(1) 沉樱缤纷(1) 我底爱却并不因此把他鄙视, 既然天上的太阳也不免瑕疵。 ——梁宗岱译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一、沉樱 在现代女作家中,就其文字境界来说,个人以为两家可技压群芳。一家是杨绛,留学归来,大家风范,文字朴素,意蕴隽永,到了极练如不练、清水出芙蓉的境界;看她文章,恬淡而有情,如听流水潺潺,上善若水,文字亦如此,当是清妙好境界,有评论家甚至认为杨绛的《洗澡》艺术成就胜过了钱钟书的《围城》。一家为张爱玲,字音铿锵,辞色张扬,“语不惊人死不休”;每每看其字句在纸上声势喧动,如云挤山峰,其布局藏机锋,其冷眼洞穿世事声色。这两家一素一艳,一静一喧,火候老成,笔力老到,各占鳌头。此外女作家各有千秋,各有不足,分别争一枝春色,其中就有沉樱。 沈从文1931年在《论中国现代创作小说》一文中曾提到,“与施蛰存笔致有相似处,明朗细致,气派因生活与年龄拘束,无从展开,略显窄狭,然而能使每一个作品成为一个完美的好作品,在组织文字方面皆十分注意,还有一个女作家沉樱。” 沉樱是20年代末30年代初成长起来的女作家,本名陈樱。“沉”与“陈”谐音,“樱”系指樱花。少女时期,她为周氏兄弟(鲁迅与周作人)翻译的日本小说所倾倒,因此取笔名“沉樱”,以表对日本文学的爱慕。 沉樱的小说多着笔于爱情婚姻。作有《欲》、《喜筵之后》、《爱情开始的地方》等。关于女性写作的“自处”问题的思考,庐隐曾语:“为不仅仅作个女人,还要作人。”而沉樱已超越为“不仅仅作人,还要作个女人”。她已经去理性思考狂热爱情下的婚姻危机。在作品的艺术性与思想性上,沉樱在现代女作家中有承上启下的地位——丁玲之后、张爱玲之前。 沉樱的散文作品有《春的声音》和《我们的海》,文笔细腻自然,不事雕琢。有人认为在冰心、丁玲之上。 沉樱亦是一位翻译家。1967年,沉樱60岁。这年6月,她用女儿寄自美国让她宴请亲友的汇款余款,自费印刷出版了自己翻译的奥地利著名作家茨威格的小说集《一位陌生女子的来信》,出版后引起了强烈反响。该书历经30年而不衰,至今仍畅销于台湾和海外,几乎成为这部名作的中文“定本”。 在台湾文学界,有一种观点,认为沉樱的小说创作不如散文、散文的成就不如翻译,这一评价据说曾得到过沉樱本人的认同。 写《往事并不如烟》的章诒和女士,透露自己的写作深受沉樱影响,并盛赞沉樱:“我正在阅读沉樱,她的散文简约淳朴,感情真挚,不眩惑于奇巧华丽,不刻意追求艺术特色。我能学到她的一半,就满足了。可能一半也学不到。” 二、梁宗岱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哭, 无端端在世界上哭, 在哭着我。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笑, 无端端在世界上笑, 在笑着我。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走, 无端端在世界上走, 向我走来。 谁此刻在世界上某处死, 无端端在世界上死, 眼望着我。 每当读里尔克的这首《严重的时刻》,心有恸恸然。它的译者就是梁宗岱。梁译里尔克,诗情勃然,铿锵沉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沉樱缤纷(2) 沉樱缤纷(2) 梁宗岱是诗人、翻译家、教授。1924年在法国留学期间,曾结交诗人瓦雷里,后来写诗深受其意象影响。他的陶潜译诗,受到罗曼?罗兰的称赞。 严格地讲,诗是不可译的。不是诗人却去翻译诗歌,往往是难达真谛。梁宗岱本身是诗人,诗人与诗人之间心有“知音”,翻译起来更扣音律,胸臆相通。 他较早翻译了英国诗人布莱克的《天真底启示》。他翻译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精致优美,《蒙田随笔》“深得原作神韵”,至今受人喜爱。 梁译歌德的《流浪者夜歌二?一切的峰顶》,是所有译作中最好的版本: 一切的峰顶 沈静, 一切的树尖 全不见 丝儿风影。 小鸟们在林间无声 等着罢:俄顷 你也要安静。 在1934年的《一切的峰顶》的序言中,梁宗岱阐释了他的翻译观: “至于译笔,大体以直译为主。除了少数的例外,不独一行一行地译,并且一字一字地译,最近译的有时连节奏和用韵也极力模仿原作——我有一种暗昧的信仰,其实可以说迷信:以为原作的字句和次序,就是说,经过大诗人选定的字句和次序是至善至美的。” 这段话,足见梁宗岱无愧为一个伟大的翻译家。唯其直译原著,更见译者肝胆与风骨,及原著之神韵。他的翻译可称出类拔萃,气势如性情,铿锵有声,句式如为人,击节有韵。 梁宗岱性格耿介,好争辩。心性高,气血旺,十分有火药味。 他与美学家朱光潜“差不多没有一次见面不吵架”;他毫不客气地指责他敬重的李健吾“滥用名词”;他挖苦他的朋友梁实秋:“我不相信世界还有第二个国家——除了日本,或者还有美国——能够容忍一个最高学府的外国文学系的主任这般厚颜无耻地高谈阔论他所不懂的东西”;他与罗念生为讨论诗歌节奏大打出手,一起滚入水坑,起来后“两人放声大笑”。由于他的尖刻犀利,沈从文把他的作风比作“江北娘姨街头相骂”。而他与争辩过的人,多成为终生的挚友①。 梁宗岱为人放浪形骸,颇有魏晋性情。当年他在中山大学任教,经常是上身一件煞有介事的英式西装外套,下身却是条短裤,脚上还穿着及膝的白袜子,拖双凉鞋。他的这身打扮,非驴非马,成为中山大学校园里一道风景。人称他为“中国的拜伦”,他自己则说:“恐怕只有坏脾气这一点像。”② “文革”之后,经历沉浮的梁宗岱却耸身一变,潜心于制药,“诗人梁”、“翻译梁”却成为被革去文化尾巴的“药师梁”。造化捉弄人,还是此人天生就多慧根,爱闹腾? 三、沉樱与梁宗岱 我不能忘记那一天 我们互相认识了 伊低头赧然微笑地走过; 我也低头赧然微笑地走过。 在那一刹那里—— 直到如今犹觉着—— 心弦感着了如梦的 沉默,羞怯,与微笑的颤动。 《晚祷?途遇》 正是在沉樱沉醉于小说创作、处于文学高峰时期的1931年末,梁宗岱在上海同沉樱相识。多年后,客居美国的沉樱给梁宗岱的信中,把两人的关系称作“怨耦”。“耦”通“藕”及“偶”,个中意味,一言难尽。初遇时的美丽悸动,相处时的爱恨交织,分离后的宿怨怀念,恩怨纷扰,是因缘也是劫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沉樱缤纷(3) 沉樱缤纷(3) 梁宗岱的第一位妻子是家庭包办的何氏,梁宗岱从来不承认。1934年,已嫁他人的何氏突然跑到北京要求梁承认她的妻子身份。由于胡适出面到法庭为何氏辩护,梁宗岱败诉。后来费了很多周折才正式和何氏解除了婚约。但梁由此与胡适有隙,辞去了北大教职。 1934年8月,梁宗岱与沉樱同赴日本,在叶山同居一年。当时也在日本的巴金在《繁星》中描写了他俩的生活:“在松林的安静的生活里,他们夫妇在幸福中沉醉了。我在他那所精致的小屋里看到了这一切。” 可见当时俩人感情甜蜜。翌年秋天二人回国,在天津结婚。梁宗岱被南开大学聘为教授,沉樱闲居家中,少有创作。1937年7月5日,他们的第一个女儿思微出生,1941年,次女思清出生。 梁宗岱与沉樱,本是很匹配的一对。按文友林海音的回忆:“他们是彼此倾慕对方的才华而结合的。”③一个诗人,一个作家,两人又都从事翻译,大有举案齐眉、两情相悦的精神世界。文采横溢的梁宗岱,无论在写诗或翻译上,都使沉樱佩服,她日后在翻译上,对作品的选择,对文字的运用,都受了梁宗岱的影响。 但他们在一起生活不到7年。1942年3月,梁宗岱回广西百色处理父亲的后事,结识了甘少苏。据说,当时梁宗岱偶然被朋友约去看粤剧《午夜盗香妃》,被花旦甘少苏的表演深深吸引,为表知音,他写诗相赠:“妙语清香句句圆,谁言粤剧不堪传?歌喉若把灵禽比,半是黄鹂半杜鹃。”此后,只要有甘少苏的演出,梁宗岱必去捧场,每次都“诗情盎然”,写诗相赠,后编成词集《芦笛风》出版。“半生道行纵成空,肯惜浮名轻一笑”,“荣辱等闲事,但得心魂相伴”,从此,沉樱寂寞,少苏得救。 绯闻四起、被甘少苏前夫殴打……梁宗岱忽忽有“救风尘”的侠义,筹了3万元巨款,为甘少苏赎身。梁宗岱心中也有“我与你结了婚,沉樱就会离开我”的顾忌,可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知道旧人哭,他还是很快与甘少苏登报结婚。 沉樱闻讯后没有吵闹,没有哀求,毅然决绝,偕两个搬出梁家,不作拖泥带水。1948年带子女随母亲、弟妹离开上海去台湾,后赴美居住。 梁宗岱曾经劝止沉樱携儿女赴台,遭拒。他负气说:没了孩子,可以再生!不想,相伴他后半生的甘少苏不能生育,终于使他“没了后代”。 沉樱与梁宗岱的感情是颇为复杂的。他们的幼子思明,是在他们分居之后才出生的,可见他们的感情并未完全破裂。据林海音在怀念沉樱的文章中说:“她并没有和梁宗岱离婚,在名义上仍是梁太太,而梁宗岱的妹妹在台湾,她们也一直是很要好的姑嫂。”④ 在台湾斗焕坪,沉樱过着教书、翻译的生活。“她和刘枋是山东老乡,谈乡情、吃馒头,她和张秀亚谈西洋文学,和琦君谈中国文学,和罗兰谈人生,和司马秀媛赏花、做手工、谈日本文学。”沉樱自言“人生不能企求大幸福,就求得这许多小幸福”。 在漫长的岁月里,靠着一份教职和业余的笔耕,辗转奔波,独力把三个年幼的子女抚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沉樱缤纷(4) 沉樱缤纷(4) 沉樱和梁宗岱在50年代后期便恢复通信联系。1972年沉樱写给梁宗岱的一封尤其感人:“……时光的留痕那么鲜明,真使人悚然一惊。现在盛年早已过去,实在不应再继以老年的顽固……在这老友无多的晚年,我们总可称作故人的。我常对孩子们说,在夫妻关系上,我们是怨耦,而在文学方面,你却是影响我最深的老师。” 由怨偶到老友,亦足见两人恩情未了,胸襟宽广。 1982年沉樱回国探访亲友时,却终未与梁见面,其时她内心的复杂,别人自难体会。次年,梁宗岱病逝于广州。 1988年4月,沉樱客死异国他乡。正是暮春樱花如雨的时节,沉樱缤纷,寂寞香殒。 至死,在名义上她仍为梁宗岱妻。但人世间多半遗恨,两人终究是“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四、前妻与后妇 有说是:女人恋前夫,男人重后妇。梁宗岱弃精神上共唱和的妻子沉樱,而选择了与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水平的甘少苏共度后半生,何求?有人作了如下分析: 是甘少苏美貌过人?——她不过是个姿色平平的女子。据说,甘与梁结识时,人很瘦,嘴巴大大的,笑起来,嘴的两角仿佛翘到了耳朵边。 是“看中她的灵魂”(宗岱语)?——从后来处事的情况来看,沉樱的心灵亦是高洁宽阔。据思微说,从未听母亲说过甘少苏的“坏话”。 是出于同情甘少苏的不幸遭遇而致?——单纯的骑士精神,能让两个人共度半生?⑤ 关于沉樱和梁宗岱的分手,台湾女作家琦君在文中写道:“思微说她母亲对父亲一直是又爱又恨。他们俩其实都相互的欣赏,相互的关爱,但因两个人个性都太强,永远无法相爱。”与沉樱邻居多年的好友赵清阁回忆说:“沉樱热情好客,朋友们都喜欢接近她。为了家务之累,她不能常写作了,心里不免烦恼,常和宗岱闹脾气。宗岱性情耿直,也不谦让,终于两人吵了几年分开了……”沉樱晚年也曾说过:“我只有离开他,才能得到解放,否则,我是很难脱身的。我是一个不驯服的太太,决不顺着他!大概这也算山东人的脾气吧……” “小时候,我就经常听到父母亲吵架,即便没有甘少苏,两个人也未必合得来。母亲看不惯父亲那种爱吹嘘的性格,有时不免说他,于是就吵嘴。两人在一起时,虽然吵吵闹闹,但一旦分处两地,书来信往却表达出深厚的感情。应该说,两个人是有真感情的,父亲对母亲的为人也很尊重。母亲只是不喜欢父亲爱吹牛这一点。甘少苏自然会顺着父亲,还可能会捧着他。他们当然就吵不起来。”⑥ 相爱容易相处难,两个个性太强的人,在一起生活难免会磁场排斥。 甘少苏后来写有回忆录《宗岱和我》。虽然稍逊文采,却写得质朴深情。她在回忆录中说:“在纵情声色的社会里,宗岱抛弃了世俗观念,用艺术审美的眼来鉴别人的品性,从社会的最底层发现了我,付出了很高的代价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让我恢复了人的尊严,走出了苦海,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她是把梁当成救赎者的高度来敬仰的,而她则是一个虔诚而谦卑的落难天使,在得救后,以她单薄的翅膀,柔软的坚贞,为梁宗岱遮风挡雨,陪伴他走过了十年浩劫的磨难及多病的晚景。两人相伴相濡40年。 梁的学生卢岚女士提的一个问题说到了某个点子上:“宗岱师所需要的究竟是一个携手共进的人呢,还是一个在旁边为他鼓掌喝彩的人?从宗岱刚愎自用的性格来看,恐怕他更能受用的是一个从低微处仰视他,时时处处为他鼓掌喝彩的人吧。” 不由联想起林洙之于梁思成,廖静文之于徐悲鸿。梁思成曾对林洙说:“做她(林徽因)的丈夫很不容易,中国有句俗话,‘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可是对我来说是老婆是自己的好,文章是老婆的好。我不否认和林徽因在一起有时很累,因为她的思想太活跃。和她在一起必须和她同样的反应敏捷才行,不然就跟不上她。” 林洙作《梁思成、林徽因与我》,廖静文作《徐悲鸿一生:我的回忆》,两人在忆文中,诉尽对丈夫人格与学识的膜拜。她们始终把“丈夫”摆放在“大师”的位置,敬之爱之。 他们都曾拥有过才情智慧过人的杰出妻子,但他们无一不在晚年再次选择了默默无闻的平淡妻子来相濡以沫。大概对男人来说,做妻子,一个女人的“德”,比她的“才”更重要。换言之:男人都更需要一个崇拜他、仰望他的女人。呜呼呵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张爱玲:照片里的人生 张爱玲:照片里的人生 张爱玲的一位长辈朋友见到她时,忍不住问了她一句——有一种鸟叫什么名字来着?张爱玲是聪明的,她略微怔了一下,会意,回答说:鹭鸶。张爱玲长得像鹭鸶,长手、长腿、长颈、长脸,嘴尖,眼睛细长,不及她母亲黄逸梵女士美丽。 张爱玲是清末名臣李鸿章与张佩纶贵族旁支上的后胄,但显然,张家在她父亲这一代已败落得难耐凄凉。身世显赫在她的记忆里只成了一个温暖的梦,纵然在时间里徒剩一层依稀薄凉的旧影,但终究是“一种沉默的支持,看似无用,却是我最需要的”。40年代盛名远播时,她就随势张扬了她的这种贵族底气,在那里翻出压箱底的清式宽袍,穿着它睥睨人世。 张爱玲记忆里另一个玫瑰色的梦,是关于她母亲黄逸梵女士。在张爱玲看来,母亲是家族里最“罗曼蒂克”的一个人物:美丽娴雅,裹足女人,却脚步自由。在张爱玲10岁时,母亲就离开嗜烟如命、垂头丧气的丈夫,留学法国学艺术,与徐悲鸿等人过往甚密。有一帧黄逸梵女士在法国海船上的照片,迎着海上晨曦,她一袭法式时装,手扶船舷,留下一个优雅精巧的侧影,很是民国启蒙时期的浪漫。 然而,这位曼妙的母亲,在女儿最敏感的青春期里,为了另一种人生而远居海外,带给女儿的是一种母爱匮乏的尴尬与阴影。看张爱玲少女时代的照片,可看出一种青春贫乏。豆芽菜的模样,身体纵向疯长,消瘦干巴,与她的姑姑站在屋顶,笑容里有一种敏感而涩涩的回避。她的青春期显然是压抑的。母亲回国后,即与父亲离婚。再后来,有了后母之后的生活,是旧衣冷饭恶脸的不快乐。被父亲、后母囚禁数月之后,她逃离了家庭,冲出了那个让她郁郁的樊笼。 我坚信一个人的青春期遭遇,会深深影响他(她)成年后对人世的看法、人生观。张爱玲后来的笔下,有一双冷眼,逼视出世俗里的苟且,繁华后的凄凉。而她写母亲角色,也多写成《金锁记》里曹七巧式的自私、拜金。作为一个女性,她的心眼里,绝不是冰心式简单的美与爱,却是声色喧哗背后,爱与死都冷得颓败凋零。这大概与她的青春期阴暗成长史难逃干系。她的内向,也让她多思多才情。然后,一种抑郁后的怒放,在她成名后花团锦簇地生发出来了…… 众所周知,张爱玲在40年代是著名的“恋衣癖”。“我那都是因为后母赠衣造成一种特殊的心理,以至于后来一度clothes—crazy(衣服狂)。”看她那个时期的照片,时时奇装异服,穿着深紫或碧绿底上撒花的大镶大滚的宽博土布袄,要么,干脆翻出奶奶辈箱底的凤凰锦被面,一拾掇一设计,成了一套别出心裁的民族服装。“自以为保存劫后的民间艺术,仿佛穿着博物馆的名画到处走,遍体森森然飘飘欲仙,全不管别人的观感。” 倒是这时候,张爱玲散发出一种茂盛的风情来了。23岁上,她以《沉香屑第一炉香》、《倾城之恋》、《心经》等小说,成为上海才名倜傥的女作家。而好作名士风度的胡兰成,也慕名登门来拜访示爱了。出名要早的狂喜,获得爱情的喜悦,还有什么更能比这两样东西让一个女人的生命盛放出无限光华呢!1944年开始的那几年时间,是张爱玲的“人间四月天”。她甚至坐在市井喧哗的黄包车上,在爱人身边春风忘形,仰头举手,娇憨至极地掬起空中飘扬的朵朵四月柳絮来…… 于是,在这时期的照片里,张张饱满华丽,张爱玲面含芙蓉,眼里荡漾着新月星光与丝丝春水,是脉脉含情与温暖的。看得出来,她对未来有一种怡悦的憧憬,正企望: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爱玲是窗边的美人,你是美人身边映衬的桃花”,胡兰成当年写给张爱玲好友炎樱的信中,这样描绘他心目中自封的才子佳人的画面。 但张爱玲是个政治盲,也是个爱情盲,她不知那时的烽火年代哪有安稳与静好。时局的变幻不在她的认知范围之中,上海解放后,她甚至还穿着旗袍去参加会议。她也不管自己依靠的男人是哪边的政治人物,大抵是由于少女时代男女之爱的缺乏,当爱情来了,她对情爱也抱着飞蛾扑火的勇敢与不计后果的态度。而结果是,她被一个时代与一场爱情所遗弃,不至于寻短见,也不再爱别人,却兀自凋零了。 1952年,张爱玲迁居到香港。1955年,赴美国定居。在中年后的人生里,张爱玲寂寞冷清地生活在大洋彼岸,创作与情感渐渐进入了枯水期。遗传了她母亲血液里的基因,她也成了“宁做苦竹不做花瓶”的女人。关于她后来嫁的美国人赖雅,我总觉得这犹如李清照经历了赵明诚后,在49岁上嫁给张汝舟,是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无奈,非但少有幸福,反而徒增一种反差与无言的凄凉。1967年,赖雅去世,张爱玲从此在身体与心灵上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长期闭门谢客,过着寂寞的隐居生活——这似乎是她的宿命。 看她老年的照片,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空洞荒凉。早年就洞穿了世事的眼睛,在老之已至的时候,更加平添一种孤灯燃尽的看透与幻灭,大,空,凌厉,照样少爱与温暖。不由得相信,人是有面相的,一生幸福与不幸的宿命,多多少少就写在脸上。而张爱玲,从她4岁时,就喜欢自己怀疑一切的眼光。此后一生,孤苦与奇绝,就印在她的眉宇深处。 1995年,张爱玲逝于洛杉矶的公寓中,享年74岁。死时无亲人,几天后才被人发现。艳绝一时,无限凄凉。人去原知万事空,留下几卷书稿,一批老照片。一页页地翻看,那些音容笑貌,渐渐褪去了桃红配葱绿的曾经妖娆,正是李碧华说的——如同乱纹中依稀一个自画像:稚雅,成长,茂盛,荒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陆小曼的晚景 陆小曼的晚景 1931年,为赶去看林徽因演讲的徐志摩,因搭乘免费飞机遇难,如他咏黄鹂的诗句里所写那样:“一展翅,冲破浓密,化一朵彩云:他飞了,不见了。”陆小曼守寡时,年方29。青春守寡,原来就是件凄惨的事。她还遭到诸多非议与辱骂——人们都认为是她的骄奢与糜烂生活,害诗人致死。昔日,陆小曼家的客厅,名士如云,暗香浮动。她的义女何灵琰回忆陆干娘的夜生活——“住在陆家,只盼天黑。天黑了干娘才起来,此时上下灯火通明,客人也开始来访。在座皆一时俊彦,如胡适、邵洵美、沈从文、陈定山夫妇、张歆海夫妇。”客厅里就设有一个大烟榻,生活过得实在是娇慵浮华。但一场生死嬗变之后,罗裙藏箱底,门庭冷落车马稀。只有那个叫翁瑞午的男人,不离不弃,陪在陆小曼身旁,与她一起抽大烟,度余生,并不吝变卖古玩书画殆尽,无怨无悔地供养她近40年的医药饮食,以及一笔不菲的阿芙蓉(鸦片)费。 “我与翁最初绝无苟且瓜葛,后来志摩坠机死,我伤心至极,身体太坏。尽管确有许多追求者,也有许多人劝我改嫁,我都不愿,就因我始终深爱志摩。但由于旧病更甚,翁医治更频,他又作为老友劝慰,在我家长住不归,年长日久,遂委身矣。但我向他约法三章:不许他抛弃发妻,我们不正式结婚。我对翁其实并无爱情,只有感情。” 这位翁瑞午,据说为世家后胄。他是一位推拿医生,有家有室有子。陆小曼常年体弱多病,动辄昏厥,在翁的推拿治疗下,略见起色。但翁瑞午让陆小曼染上深重的烟瘾。当徐志摩穿着打补丁的旧衣,焦头烂额地往返于北京、青岛、上海等地授课养家时,他们则懒洋洋躺在陆家烟榻上,吞烟吐雾,日夜颠倒。身体好时,一起去唱京戏,拍昆曲,捧昆角。然而这个翁瑞午,对陆小曼倒是死心塌地的好。若说他贪色,寡居后的陆小曼已是多病色衰。当年苏雪林去看她,只见得她的脸色白中泛青,头发也是蓬乱的,一口牙齿脱落精光,也不另镶一副,牙龈也是黑黑的,可见毒瘾很深。翁瑞午站在她榻前,频频问茶问水,像个痴情种子。 在徐陆恋爱之前,胡适与陆小曼便有微妙情愫。徐志摩死后,胡适曾以保护人自居。胡适向来小觑翁瑞午,在他眼里,翁为“一个自负风雅的文化掮客”。他屡劝陆小曼与翁瑞午断交,以后一切由他负全责。40年代,胡适还从南京来过一封信,再劝陆小曼“洗心革面”: 一、希望戒除嗜好。 二、远离翁瑞午。 三、速来南京,由他来安排新的生活。 但是陆小曼十分 “执迷不悟”。尽管生活日渐风雨飘摇,她还是没有离开翁瑞午。世人多鄙薄翁是纨绔子弟,家有妻儿,却屡屡在外搭讪妇女,人品败坏。然而,人生自是有情痴。在“情”一个字上,谁能说得清对与错?那陆小曼也是痴憨单纯之人,因徐志摩之死,人们谩骂她是祸水,她全然不管;依翁瑞午为生,人们鄙夷翁的为人,流言四起,她也全然不顾。她要的就是她自己的生活与内心的是非准则。她的大半生,为美为爱为享受,十指蔻丹,几笔丹青,一竿烟枪,一身病体,浑然不知世俗藩篱、飞短流长,而只管沉迷自我,离经叛俗。 翁瑞午在1955年“犯了错误”,又患严重的肺病,一直吐血,医药花费更添不小的一笔。两人多病,雪上加霜,经济一直困难。景况实在潦倒凄凉。 一日,赵家璧和赵清阁来找陆小曼。赵清阁曾写有一篇《绒线背心的温馨》,记自己与赵家璧劝陆小曼戒鸦片,写她中秋节到医院给陆小曼送豆沙月饼,又写陆小曼临终前要她设法让她与徐志摩合葬,句句凄切深挚。二赵力劝陆小曼摆脱翁瑞午,独立自主,并愿意以朋友身份极力帮助她。 陆小曼终于心有所动,决定拔出自己菟丝草一般柔弱颓靡的寄生生活。1956年,陆小曼进上海中国画院任画师。陆曾经先后师从刘海粟、贺天健、陈半丁,画得一手好山水。苏雪林曾说“陆小曼的画比凌淑华好多了”,赵清阁也赞誉陆的画作“清逸雅致,诗意盎然,自然洒脱,韵味无穷。洋溢着书卷气,是文人画的风格”。陆小曼又善吟古韵,30岁时她在海宁硖石志摩的墓前赋诗:“肠断人琴感未消,此心久已寄云峤。年来更拾荒寒味,写到湖山总寂寥。”无论“韵”还是“情”,实为佳句。世人都称赞林徽因为才女,事实上,陆小曼的才华绝不在林徽因之下。 陆小曼自立后,翁瑞午并未离开陆家,还带来了他和女学生的私生女一起住,因此“还多了一个小孩子的开支”,由陆抚养。这也算是翁多年投之以桃,如今陆小曼报之以李吧。 翁瑞午与陆小曼风雨惨淡地相守了将近40年,直到他1960年病逝为止。临终前,翁瑞午抱拳托付床前的赵清阁与赵家璧:“我要走了,今后拜托两位多多关照小曼,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不尽。”陆小曼年轻时病弱不育,身边男人也一个个先她而去,晚来自是萧索。 台湾陈定山在他的《春申旧闻续篇》中写道:“现代青年以为徐志摩是情圣,其实我以为做徐志摩易,做翁瑞午难。”细想奥妙,说得有理。诗歌和生活,孰轻孰重?徐志摩和陆小曼在一起生活不到6年。开始时,徐志摩用诗歌和煽动爱情的风帆,两人的行为惊世骇俗,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分别成为中国现代史上自主离婚的第一个男人与第一个女人,他们为民国年代的自由恋爱提供了一个最罗曼蒂克的实验范本。他们的意义,在于骑士的浪漫。接下来,在生活中,他们无疑碰了一鼻子的灰。当柴米油盐成为最大的问题时,诗歌与情歌都将黯淡无光,化为灰烬。韶华,美貌,诗歌,爱情,曾留给了徐志摩。残年,病榻,生活,重负,却留给了翁瑞午。浪漫无罪,生活却是一笔需要支付的沉重之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另一个林徽因(1) 另一个林徽因(1) 在那段被人们咀嚼得满口生香或渐成渣滓的情事里,人们最初对林徽因爱,对张幼仪怜,对徐志摩憾,对陆小曼就只有恨或是憎了。耐人寻味的是,在世时,张幼仪恨的是林徽因,陆小曼恨的也是林徽因。陆的日记中,有不少谩骂林的尖酸话。甚至 ,与徐志摩感情笃深的凌叔华,也对林徽因颇多怨愤。更不提冰心。从诸多女人的恨心折射出一个事实——看来,徐志摩一生对林徽因的爱慕与欣赏最多! 多年前播出王蕙玲编剧的《人间四月天》后,林徽因的长女梁再冰与儿子梁从诫出来辩白说:徐志摩确实曾经热烈地追求过母亲,而母亲对徐志摩,是纯粹的友情,并列举了林徽因生前对徐志摩的评价:虽浪漫,却俗气,“徐志摩当时爱的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诗人的浪漫情绪想象出来的林徽因,可我其实并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那样一个人。”(聪明人,聪明话。) 不过,即使真有过一段恋情,又关乎两个曼妙的诗人与一条秀丽的康河,何等青春梦好,何必抹煞?徐志摩追求思恋林徽因,毋庸置疑。那么,林对徐呢?我认为,也是有爱情的。 在张邦梅为姑婆张幼仪写的传记《小脚与西装》里,张幼仪曾回忆:1921年,在英国,徐志摩天天骑了单车,在伦敦与沙士顿之间往返,就为悄悄地跑到一个店铺,“给他的女友寄信,取信。” 徐志摩在剑桥的那段恋爱往事,记在他两大本的“康桥日记”中。1929年,徐志摩赴印度找诗人泰戈尔,为了避陆小曼耳目,临行前,徐曾把这些日记锁在一个八宝箱,把它寄存在好友凌叔华处。“若是我有意外,叔华,你得给我写一传记,这里面有你需要的证件。”1931年11月,在徐志摩飞机失事后,京城一时间沸沸扬扬,闹了一场“八宝箱日记下落”风波。据说,林徽因立即通过胡适的威慑力,向凌叔华迫切索回日记,打算封锁那两册从未面世的日记,也封锁她与徐之间那段悱恻的康桥往事。又据说,当林徽因取回日记时,已经只剩下一册半多,其中关系到重要隐情的部分,已被凌叔华撕去。 从30年代开始,陆小曼在悔恨与缅怀交加之中,几次欲收齐徐的作品并出版《徐志摩全集》,出版人赵家璧及商务印书馆亦已编好徐氏诗文以待日记汇笼,陆小曼个人及书馆曾几次“出自肺腑”,公开置信“相关人士”,希望成全亡者,交出日记。但据说“相关人士”,执意不肯交出。 这些日记后来不知何故遗失了。于是,日记里的事实永远成为一个心照而不宣的谜。遥想1920年的康桥,风光旖旎,青春韶华,两人金风玉露一相逢,恨不逢君未娶时,不知其中包含了多少的缠绵与钟情、无奈与决绝。是相许或是一厢情愿?还是一些关系到个人名誉的三角纠葛?康桥恋情的细枝末节,到底欲辩已无言,被埋藏在时间的河床中,不得真相。 只能说,那段往事是一场藏在内心深处的若即若离的梦。倒是在林徽因渐入中年时,一些昔日重来的情愫纷纷泛起,端倪渐渐现于她的诗歌与书信中。1930年,林徽因肺炎复发,病情严重,消瘦憔悴如风中飘叶,后到香山养病。人在病中,平日强大的理性外壳慢慢卸下,诸多柔弱与感伤情愫翩翩浮出。1931年春天,徐志摩到北平教书。因有徐志摩时时做伴,林徽因的诗情开始被点燃。“诗人林徽因”,就在这时期成长起来。《那一晚》写于1931年4月,是林徽因发表的最早的诗歌作品。这首诗,是写给徐志摩的,一些情感的蛛丝马迹,与徐志摩写给她的《偶然》,互文呼应,暗通曲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另一个林徽因(2) 另一个林徽因(2)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蓝的天上托着密密的星。 ??????那一晚你的手牵着我的手, ??????迷惘的星夜封锁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两人各认取了生活的模样。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飘, ??????细弱的桅杆常在风涛里摇。 ??????到如今太阳只在我背后徘徊, ??????层层的阴影留守在我的周围。 ??????…… ??????到如今我还想念你岸上的耕种, ??????红花儿黄花儿朵朵的生动。 ?????? ??????…… ??????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乱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 纯乎是落花时节初逢君的康桥记忆!林徽因的“河心”,徐志摩的“波心”;林徽因说“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徐志摩说“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在康河水光潋滟的波心,是有过两人牵手依依的倒影的。此后,林徽因的诗皆以“尺棰”为笔名发表在1931年春天的《诗刊》上,林也成为新月派后期的一名成员。细品其诗歌风格,深受泰戈尔和徐志摩影响,字字句句是稚雅的天真与轻妙的性灵。 林徽因在写给胡适及沈从文的书信中,均有表白自己对徐志摩的歉疚与思念。何来歉疚?结合张幼仪的回忆,林当年恐怕是给过徐承诺的,但未兑现。“张责怪林答应嫁给徐而最后反悔”(《小脚与西装》)。1927年林徽因在美国留学时,正好胡适来美,林给胡适的信上说:“请你回国后告诉志摩,我这三年来寂寞受够了,失望也遇多了。只盼他原谅我从前的种种不了解。昨天我把他的旧信一一翻阅了,旧时的志摩现在真真透彻地明白了。” 而“这3年”,恰恰是她与梁思成1924年订婚后到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留学的3年。满目江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爱情究竟留在了哪一头,不禁让人费解起来。 1932年林徽因致胡适的一封信中说,“感性和理性可说是反对的。现在夜深我不由得不让情感激动……这几天思念志摩得很,但如果他在世,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 把感性与理性放平宛如天平,把文学与科学兼容于智性之中,也就只有林徽因这样的女子能做到了。少女林徽因,即心性极高、极有视野,在诗人的爱情与诗歌面前,她的感性有坚固的底线。“嫁给怎样的丈夫,是一个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业。”她用她清醒的理性判断力来完成了自己的幸福,选择了一个比诗人家世更显赫、更有现实抱负的有为男人梁思成。你可以说她是功利的,但她绝对的聪明(一般才女,包括张爱玲,她们的聪明都是有缺失的聪明,所谓“聪明面孔笨肚肠”,或在生活上缺斤少两,或在情感上栽了跟斗。只有林徽因,聪明到精明,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如果说,1921年的康桥,徐热烈而林懵懂;那么,1924年泰戈尔访华时,两人几乎爱火复燃,应是不假。至于1931年,诗人去世前的最后一段时间,一人婚姻如危城,一人多愁多病体,两人互相靠近、取暖、惺惺相惜,终于在月夜苍茫的七夕,目送林徽因上香山养病、渐行渐远时,诗人喊出一声抑制已久而后痛彻心肺的“我爱你”,这感情,断断不是“友谊”所能解释的! 你去,我也走,我们在此分手; 你上哪一条大路,你放心走, 你看那街灯一直亮到天边, 你只消跟从这光明的直线! 你先走,我站在此地望着你, 放轻些脚步,别教灰土扬起, 我要认清你的远去的身影, 直到距离使我认你不分明, 再不然我就叫响你的名字, 不断的提醒你有我在这里 为消解荒街与深晚的荒凉, 目送你归去…… 等你走远了,我就大步向前, 这荒野有的是夜露的清鲜; 也不愁愁云深裹,但须风动, 云海里便波涌星斗的流汞; 更何况永远照彻我的心底; 有那颗不夜的明珠,我爱你! 情已至此,不禁想起陈升唱的“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爱与悲伤,踏碎在远离的脚步声中响彻到天明。两人此时已中年。而中年人欲诉还休的感情,只有秦观最明了——“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老徐一生只有爱而没恨过的女人,就是林徽因。这种爱,是升华了的爱。是爱神手里的花,美神嘴角的笑,缪斯口中的诗。当陆小曼日复一日沉迷烟榻生活,两人婚姻生活濒临崩溃边缘时,那个青春时就魂牵梦萦的丽娃,越发成为月色无眠里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精神爱人。看看,这时期他写给婚姻的诗《生活》,满脸绝望的愁容,还是那个浪漫飞花轻似梦的诗人吗? 阴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 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 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 手扪索着冷壁的粘潮, 在妖魔的脏腑内挣扎, 头顶不见一线的天光 这魂魄,在恐怖的压迫下, 除了消灭更有什么愿望? 1931年11月,徐志摩为赶赴北京听林徽因的一个演讲,坠机身亡。林徽因派丈夫梁思成奔赴失事现场。梁思成在灰烬中捡了一片飞机的残骸,带回家给林徽因。林徽因一直把它挂在自己的床头,以致最亲密的缅怀与思念。 林与徐之间,挥发着一种很中国山水意蕴的情感留白空间。隐约氤氲,若即若离,行云流水般的喜悦,脉脉沁湿了眉宇心尖。实质上是一种精神之恋的芬芳。说思念,却说“我还牵记着你家矮墙上的艳阳”;话凄凉,“却道天凉好个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俞珊:中国的莎乐美(1) 俞珊:中国的莎乐美(1) 一、美神与爱神的化身 在徐志摩与陆小曼的干女儿何灵琰的回忆文章《我的义父母:徐志摩和陆小曼》中,记有一段典故。当时徐陆两人住在上海四明村临街的一幢楼里,在徐志摩三楼的书房,“窗外一棵法国梧桐,把屋子映得绿荫荫的,房中有厚厚的地毯,美丽的椅垫,四周钉着蝴蝶标本。墙上挂着一张名女人的照片,穿着舞衣,描眉画眼,一腿跪在地上,手中托了一个盘子,盘中一个人头……” 徐志摩书房的摆设,如同他的诗歌,很是浪漫翩翩。而更为诡谲妖丽的是那张“名女人的剧照”。这幅剧照2003年时还被收入《插图中国话剧史》,演的是王尔德名剧《莎乐美》。扮演莎乐美的名女人是俞珊,一个在当时中国话剧界颠倒众生的艳丽女人。 1907年,李叔同、曾孝谷、欧阳予倩等人创办的“春柳社”在日本进行着中国最早的话剧探索。正如京剧中男伶演女旦的传统,当时话剧中的女角色也都由男子来扮演。在《茶花女》中,李叔同描眉勾唇,戴花着裙,纤腰盈盈才一握,一副弱不禁风的茶花女形象,很是天真滑稽;而在 《黑奴吁天录》中,扮演黑奴妻子的是曾孝谷。这种阴阳反串的局面,随着1929年《莎乐美》公演时,被舞台上横空出世的俞珊扭转了。 俞珊(1908-1968),浙江绍兴人。出生于官宦书香门第。祖父俞明震,曾任南京陆师学堂附设云矿学堂监督,是鲁迅的尊师。俞珊的祖母是曾国藩的孙女。俞珊少时就读于天津南开女中,后入上海国立音乐学院。精通英语,热爱戏剧。1929年,由田汉邀其入南国社。 俞珊作为演员的烂漫本色与非凡热量,在两部名剧中辣地迸发:《莎乐美》与《卡门》。一个是求爱不得便割下所爱者头颅捧着亲吻的犹太公主莎乐美,爱得浓烈;一个是裙摆飞舞媚眼流火、渴望爱情又傲视男人的吉卜赛女郎,热烈不羁。在吴作人写实风格的舞美背景下,在冼星海诗情澎湃的弦乐渲染中,“容貌既美,表现又生动”的俞珊成了美神与爱神的化身。她的表演颠覆了传统淑女的贞静,充满了极致的生命张力,非常符合启蒙时代的浪漫精神。于是,俞珊像一朵火玫瑰,散发着天真的热情,无邪的,燃烧了整个话剧界,也燃烧了那些多情才子浪漫诗人的心。 二、诗人的心 徐志摩那颗飞扬的诗人之心,当然也被点燃了。他的书房里,贴着俞珊的剧照,墙壁上,挂着俞珊的一件舞衣。徐诗人身边有一个风流俊俏的陆小曼,而精神上热拜的,却是这个中国的“莎乐美”。 有一二则让人忍俊不禁的趣闻。一次,俞珊在上海演出。徐志摩作为忠实的粉丝,挤到后台看俞珊化妆。人有三急,心中的女神也不例外,妆镜前的俞珊忽然喊道:“啊呀!真要命,我要小便,我要小便!”我们烂漫天真的诗人听罢,怜香惜玉之心顿生,痴心诗兴大发,匆匆忙忙四处寻找,终于在后台角落里找到了一只痰盂,如获至宝一般的兴奋,口中回应:“痰盂来哉!痰盂来哉!”一路小跑,双手捧盂,把它殷勤地献到俞珊面前。 俞珊演《卡门》时,经常到徐家与徐志摩探讨角色。家有艳客,不请自来,陆小曼那酸溜溜的心终于不是滋味了。陆小曼长得纤弱袅娜,于是她就揶揄俞珊以“肉感”诱人。陆小曼提醒徐志摩离俞珊远点,并时而为之争执。徐志摩辩解道:“你要我不接近俞珊很容易,但你也管着点俞珊啊。”陆小曼的回答很像辜鸿铭关于男人与女人是一只茶壶与多只茶杯的譬喻——“俞珊是只茶杯,茶杯是没法儿拒绝人家不斟茶的,而你是牙刷,牙刷就只许一个人用,你听见过有和人共用牙刷的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俞珊:中国的莎乐美(2) 俞珊:中国的莎乐美(2) 不过,徐志摩对俞珊的迷恋,更多的像一个粉丝对偶像的迷恋,并且在陆小曼面前也不掩饰,始终体现着他作为一个烂漫诗人的“天真的”。 徐志摩给陆小曼的情书中,多次提到俞珊,说的是俞珊在青岛大学时,“好一位小姐,差些一个大学都被她闹散了。梁实秋也有不少丑态,算起来还算咱们露脸,至少不曾闹什么话柄。夫人!你的大度是最可佩服的。” 三、“俞珊更漂亮” 国立青岛大学,为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创办。第一任校长是杨金甫,副校长为赵太侔。当时,青大荟萃了一大批名人雅士前来任教。闻一多,担任国文系主任,梁实秋担任外文系主任,田汉、洪深、沈从文等人也先后前往授课。 俞珊嫁的,就是当时正热衷于进行戏剧改革的赵太侔。1930年,她随赵太侔来到青岛大学。赵太侔为人缄默拘谨,而俞珊性情佻?不羁,爱说爱笑,两人性格有很大落差。俞珊虽已嫁作人妇,但依然以她的魅力打动着周围的不少教授学者。 “梁实秋也有不少丑态”,出的是哪样的丑态,倒是无从说起。然而,梁实秋一生,恰恰是李渔式“闲情偶寄”的一生,好谈吃,好谈趣味人生,幽默风雅,颇有些女人缘。梁实秋40年代在重庆北碚,把自己与吴景超、龚业雅夫妇在主湾北坡合资购买的居所命名为“雅舍”,这个“雅”字就是取自芳邻“龚业雅”的名字。龚业雅对梁实秋十分仰慕,每每是他新作的第一读者。梁实秋写书向来不请人作序,而在《雅舍小品》出集时他特意请“知己者”龚业雅作序。待到雅舍合订本再版时,龚业雅已成死生契阔人各天涯,梁实秋更是在后记中寄托无限幽思。龚女士的芳名从此也与“雅舍”一起流传青史。 梁实秋与女士的神交是时有发生的。倒是夫人季淑烧得一手好菜,茶余饭后又可窗下对弈,牵住了他的胃,也留住了他的人。季淑去世后,梁实秋一篇悼亡文章《槐园梦忆》写得惊风泣雨,深情绵绵。不过泪痕甫干,梁老头就跑到新妇窗外当起骑士,向韩菁清大唱求爱歌了。据韩菁清回忆,梁实秋临终前,经常在迷蒙中呼喊俞珊的名字。想是旧时倩影在弥留之际又翩翩而来,翻动心扉。韩菁清曾问梁实秋,龚业雅漂亮还是俞珊漂亮?梁实秋不假思索回答道:“俞珊更漂亮。” 四、《奇迹》之解 梁实秋晚年写的《看云集》在回忆往事时,提到了闻一多在青岛大学时的一段隐约情史:“一多把妻儿送回老家,实际是一多在这个时候在感情上吹起一点涟漪,情形并不太严重,因为在情感刚刚生出一个蓓蕾的时候就把它掐死了。” 闻一多历来是不大写情诗的。然而为着“感情上吹起的涟漪”,他当时写的回肠荡气的情诗有三首,其中一首就是《奇迹》: 我要的本不是火齐的红,或半夜里 桃花潭水的黑,也不是琵琶的幽怨, 蔷微的香,我不曾真心爱过文豹的矜严, 我要的婉娈也不是任何白鸽所有的。 我要的本不是这些,而是这些的结晶, 比这一切更神奇得万倍的一个奇迹! 可是,这灵魂是真饿得慌,我又不能 让他缺着供养,那么,即便是糟糠,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俞珊:中国的莎乐美(3) 俞珊:中国的莎乐美(3) 你也得募化不是?天知道,我不是 甘心如此,我并非倔强,亦不是愚蠢, 我是等你不及,等不及奇迹的来临! 我不敢让灵魂缺着供养,谁不知道 一树蝉鸣,一壶浊酒,算得了什么, 纵提到烟峦,曙壑,或更璀璨的星空, 也只是平凡,最无所谓的平凡,犯得着 惊喜得没注意,喊着最动人的名儿, 恨不得黄金铸字,给装在一支歌里? 我也说但为一阕莺歌便噙不住眼泪 那未免太支离,太玄了,简直不值当。 谁晓得,我可不能那样:这心是真 饿得慌,我不能不节省点,把藜藿 权当作膏粱。 可也不妨明说只要你—— 只要奇迹露一面,我马上就抛弃平凡 我再不瞅着一张霜叶梦想春花的艳 再不浪费这灵魂的膂力,剥开顽石 来诛求白玉的温润,给我一个奇迹, 我也不再去鞭挞着“丑”,逼他要 那分背面的意义;实在我早厌恶了 这些勾当,这附会也委实是太费解了。 我只要一个明白的字,舍利子似的闪着 宝光,我要的是整个的,正面的美。 我并非倔强,亦不是愚蠢,我不会看见 团扇,悟不起扇后那天仙似的人面。 那么 我便等着,不管等到多少轮回以后—— 既然当初许下心愿,也不知道是在多少 轮回以前——我等,我不抱怨,只静候着 一个奇迹的来临。总不能没有那一天 让雷来劈我,火山来烧,全地狱翻起来 扑我,……害怕吗?你放心,反正罡风 吹不熄灵魂的灯,愿这蜕壳化成灰烬, 不碍事,因为那,那便是我的一刹那 一刹那的永恒——一阵异香,最神秘的 肃静,(日,月,一切星球的旋动早被 喝住,时间也止步了)最浑圆的和平…… 我听见阊阖的户枢砉然一响,紫霄上 传来一片衣裙的 ——那便是奇迹—— 半启的金扉中,一个戴着圆光的你! 这首《奇迹》写于1931年,此前自《死水》发表后,闻一多已整整3年未曾写出新诗。据说,闻一多是逃了课躲在屋内花了4天时间写出这首《奇迹》的。看这诗歌,写得十分激动,语流喷薄,情感炽烈,意象缤纷,胸腔内分明流淌着一股暗涌的,一团如火的爱恋。那个被奇迹之光笼罩着的女子,又分明是有着“春花的艳”,“异香”,惊为天人!她是谁? 沈从文在青岛大学任教时,因其“湘西乡土之子”的天性与都市生活的隔阂,始终过着一种“海边孤寂中的生活”。他用冷眼与冷笑洞察着都市背景下的知识分子性心理状态,于1933年创作了小说《八骏图》。《八骏图》是一部男版知识分子的“都市”,影当时在青大的8位教授。他们平日里道貌岸然,擅长清淡,骨子里却被驱使,精神上害了病。据美国学者金介甫的考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俞珊:中国的莎乐美(4) 俞珊:中国的莎乐美(4) 那个窗口放着保肾丸和头痛膏、太太肥胖而压抑的物理教授甲,可能有闻一多的影子,因为闻一多娶的是乡下妻子;而那位永远对女人倾心,又极力制止自己的历史学教授丁,原型可能是梁实秋,因为梁实秋对女人永远感兴趣而保持神交;那个被黄裙子姑娘迷住了而向未婚妻写信撒谎迟归的达士先生,则有沈从文自己的影子(彼时沈从文与张兆和已订婚)。而小说中这个牵动众人眼光的美丽亮点,时时穿过绿草坪来到哲学教授庚房间的黄裙子姑娘,她是教授庚(原型可能就是赵太侔)的女友,有一双纯洁又性感的漂亮眼睛。她用一封暧昧的信与海边沙滩上的一双自画的眼睛,引诱并挽留了达士先生——这位黄裙子姑娘,风貌很似俞珊。以她逗引平时只有点头之交的达士先生的随便作风,想必其他几位教授早被灌过美人的汤了,恰恰对应了徐志摩说过的话:“差些一个大学都被她闹散了。” 按这样的人物影射与蛛丝马迹,闻一多魂牵梦萦的那个衣裙窸窣 、神女般降临的女子,可能就是俞珊了。而当徐志摩得知闻一多的这段情迷时,也曾亲自赶到青大,劝俞珊约束一下自己。 《八骏图》结束了沈从文在青岛大学的教书生活,因为“偶然写成了的小说,损害了他人的尊严,使我无从和甲乙丙丁专家在一起共事下去”(沈从文《水云——我怎么创造了故事,故事怎么创造了我》)。而闻一多,不久后也理智战胜了情感,把妻儿从乡下重新接回身边,埋葬了“奇迹”,回归到“平凡”。街市依旧太平。 不过,关于这个“奇迹”,历来是一个“一元二次方程”,一个奇迹两个解——另外一种说法是,闻诗人暗恋的女子是方令孺,青岛大学中与闻一多、杨金甫等人诗酒酬唱的“酒中八仙”之“何仙姑”。闻一多给好友饶孟侃的信中说,“此地有个方令孺,是方玮德的姑姑,能写诗,手段虽嫌粗糙,但颇可调教,可以指给她一个门径。” 俞珊,抑或是方令孺?孰是耶孰非耶?真正的谜底只藏在闻一多的内心深处。然后,一些猎奇的又语焉不详的流言蜚语散布在外人的耳朵。这便是中国文人的意淫式婚外恋,连一首情诗也写得藏头藏尾。不像西方诗人,把爱人的名字明亮亮地挂在诗句上,即使那爱人也是朋友的恋人(比如,里尔克、帕斯捷尔纳克与茨维塔耶娃曾有过一段开诚布公的“三角书信罗曼史”,并传为佳话)。 五、薄命红颜 俞珊在中国话剧史上,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她是中国的莎乐美或卡门,颠倒众生的美丽热烈,颠倒众生的佻 不羁。她的石榴裙一旋转,倾倒了一大群才子诗人,他们纷纷献出如火的玫瑰与诗歌。 但这个美丽的女人,却难逃历史的一劫。除了那张载入《插图中国话剧史》的《莎乐美》经典剧照外,她还在历史的罅隙里,留给了世人一幅狼狈而真实的形象照:左手捂着被红卫兵剃掉的“阴阳头”,右手抓了一撮茶叶塞进嘴里,神情迷茫,不知所终…… 俞珊死于1968年,刚刚是“文革”开始后不久。换一种说法是,她的非正常死亡与一个名字有关:。当然,那之前,她还叫李云鹤,是俞珊的弟妹,俞珊弟弟俞启威的前妻。正是通过俞珊,李云鹤踏入了文艺圈。 1931年,李云鹤来到青岛大学找她的老师赵太侔,经由赵太侔的关系,谋了一个青大图书馆管理员的职位。李云鹤时常去拜访赵家,因此结识了师母俞珊,并与俞启威渐渐坠入爱河。 李云鹤对俞珊的话剧生涯及上海话剧界充满了狂热的向往。1933年春天,她穿着俞珊送给她的一件旗袍,怀揣着俞珊的一封推荐信,找到了田汉。通过田汉,李云鹤在上海的演艺界起飞了,之后,她成了演员蓝苹。 许多年后,当蓝苹摇身一变成为,在她翻云覆雨的政治手腕下,无数的文化人遭遇了生命与尊严的灾难。 田汉死在狱中。 俞珊死得蹊跷。 两人对皆有伯乐之恩。 这是历史的荒诞,人生的残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卞之琳:你装饰了他的梦(1) 卞之琳:你装饰了他的梦(1) 张家四姐妹,作为中国“最后的闺秀”,个个美丽而浸香。大姐元和嫁给上海昆曲名角顾传王介。二姐允和,嫁于大学者周有光。三妹兆和,与沈从文结成伉俪。四妹嫁与美国汉学家傅汉思。而四妹张充和的背后,却久久伫立着一位思慕她的人,他永远只能站在故事的门外,怅然遥望他心中的恋人,一望60年,直望成一道美丽空明的风景。他就是诗人卞之琳。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年少时曾极喜这首《断章》,用钢笔端端正正抄写了,把纸笺嵌入一个别致的心型框,置于案头。日后再读,料定写出此诗的诗人,必有一段不与外人说的幽情,惆怅无端,时时萦绕梦魂之中,终成“我心望明月,明月照沟渠”——且看这诗里的人物位置:那个你痴痴凝望的美丽的人儿,她看的却是别处的风景,留给你的,只是一个杳然的背影;明月照在她窗口,而她浑然不知明月寄的是你的相思;她只顾酣眠,而不知自己是别人梦的重要部分。诗中虽写相映衬的风景关系,但人物的情感向度却是单向的。 又一日,读《夏济安日记》,见其中有几十处提及卞之琳的心事,终于确定,这真又是一段空嗟叹的诗人的柏拉图! 夏济安与卞之琳当年同在西南联大教书,并且过从甚密,互相知晓对方的青春暗恋情史。1933年,卞之琳23岁,毕业于北京大学英文系。秋天,一次在沈从文家,认识了来北大念中文系的张充和。张充和的美丽与书香家世,深深吸引了卞之琳。诗人在《〈雕虫纪历〉自序》中坦言——“在1933年初秋……在一般的儿女交往中有一个异常的初次结识,显然彼此有相通的一点。由于我的矜持,对方的洒脱,看来一纵即逝的这一点,我以为值得珍惜而只能是任其消失的一颗朝露罢了。” 事实上,张充和与卞之琳之间即使有情愫互生,也是“一颗朝露罢了”,是男女青年刹那间迸发的一个火花。但对于一个惯于在“一颗沙里看世界,一朵花里一天堂”的诗人来说,从此便栽在里头,一滴露汇成一生的水,溺在其中,载不动那一世一生的愁…… 一、“我的矜持,对方的洒脱” 西方学者阿克顿回忆与卞之琳的交往,这样刻画他: “1933年,卞刚从北大毕业,可看起来只像18岁上下。他体质纤弱,架着眼镜,神情有点畏缩;他难得放开矜持,除了偶然向我请教有关纪德或另一个他在翻译的欧洲作家。” 朋友许芥显对卞的印象是:“他戴着高度的近视眼镜,清癯的面颊又常常不加修剪,更加重了他的沉默寡言。” 当时的卞之琳,显然是一位有典型诗人综合症气质的青年。他的外世界,是一张苍白而自闭的面容;他的内世界才是绚烂的诗。这样的人在爱情面前,注定内心越澎湃,面孔越苍白。他们是诗歌世界里的夜莺,现实世界里的哑巴吃黄连,一切苦与甘,只有自己回味与承担。 张充和姐妹自小接受中西文化的交融熏陶,既有淑女的贞静,又有开明潇洒的思想。四姐妹中,张充和尤为调皮,喜着男装,好恶作剧,睁着一只眼睛拍照,学西方礼仪与异往。据说一次,她淘气地吻了一下卞之琳,惹得卞诗人心潮起伏,以为是爱神的甜蜜一吻,并把此吻煞有介事地报告了二姐张允和。张充和眉眼秀雅,性情如风,富有灵气,待事拿得起放得下,很是洒脱。于是,张之于卞,即如古人所吟的相遇:墙内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那笑俊逸爽丽,引人驻足发痴;又似乎漫不经心,最后,是一阵恼人的风飘走了,“多情反被无情恼”。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卞之琳:你装饰了他的梦(2) 卞之琳:你装饰了他的梦(2) 而张充和,确是有她的十分迷人之处,书法、昆曲、诗词皆为精通。董桥在《张家三姐和四妹》一文中,充满了对张充和的欣赏与喜爱: 我先是遇到张充和的一些零散诗文,觉得她的文笔确是上乘;不久,陆灏又送给我一张张充和写给施蛰存先生的词笺,小楷清越疏朗,漂亮得可下酒,娴雅中遮不住的是那份含蓄的豪气,长短句尤其推敲周全,玲珑标致。 闻一多曾夸赞卞之琳在青年诗人中是少有不写情诗的。但爱情来了,情诗的种子哪有不发芽?“但是后来,在1933年初秋,例外也来了……我开始做起了好梦,开始私下深切感受这方面的悲欢。隐隐中我又在希望中预感到无望,预感到这还是不会开花结果。仿佛作为雪泥鸿爪,留个纪念,就写了《无题》等这种诗。”《无题》诗共五首,写于1937年,卞之琳直接把张充和作为抒情对象。字句意味像雾像云又像风,满是相思而欲诉还休,正是:“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事实上,不止于《无题》五首,张充和美丽的影子,在卞之琳心底投下的那种情思的空明与惆怅,分明浸沁在了诗人大半生歌吟的字里行间,是卞之琳一生雅致的痛…… 二、《无题》五首: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对照两人的具体交往年表与卞之琳写的情诗,发现两人实在是两条无缘的平行线,清清白白,少有交点。而卞之琳的诗,却是心有千千结,珠玑字里,怅然有思,是几十年来心尖煎熬出来的泪与珍珠,一颗颗缀挂在两人偶有交会的生命线上,汇成一些音符寥寥的断章。 1933年秋,卞之琳在沈从文家初见张充和,人如豆蔻,情如豆蔻,悄然初开。 无题(一) 三日前山中的一道小水, 掠过你一丝笑影而去的, 今朝你重见了,揉揉眼睛看 屋前屋后好一片春潮。 百转千回都不跟你讲, 水有愁,水自哀,水愿意载你 你的船呢?船呢?下楼去! 南村外一夜里开齐了杏花。 两人应该有过一些郊游。然而羞涩的诗人,美丽的少女,“和云在一起的时候很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远”,他离她,这么近,又那么远——“百转千回都不跟你讲,水有愁,水自哀,水愿意载你”——傻瓜的爱情! 爱是要说的,爱是要做的,否则谁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是诗人卞之琳追逐爱情的致命伤(我年少的时候,和异往,颇多沉默。我以为我心里流淌的千言万语他都能懂,其实,我不说,他便丝毫未能领会我的片语。我就是希腊神话里的那个哑巴echo)。 1936年10月,卞之琳回江苏海门办完母亲丧事,离乡往苏州探望张充和。 无题(二) 窗子在等待嵌你的凭倚。 穿衣镜也怅望,何以安慰? 一室的沉默痴念着点金指。 门上一声响,你来得正对! 杨柳枝招人,春水面笑人。 鸢飞,鱼跃;青山青,白云白。 衣襟上不短少半条皱纹, 这里就差你右脚——这一拍! 彼时张充和因病休学回苏州家休养,出于一种病中的寂寞,卞之琳的到来给了她某种精神上的“聊以慰藉”。这时正是卞之琳“做起好梦”、又“感到无望”的情感阶段,由此也可推断出张充和对他,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有情却无情”,即使偶尔有情,终究还是无意。于是,卞的生命里,张充和“右脚那一拍”,终生未致,连马蹄嗒嗒经过的一个美丽错误,都不曾发生。他的心,始终是一座空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卞之琳:你装饰了他的梦(3) 卞之琳:你装饰了他的梦(3) 1937年,作《无题》诗五首,又在杭州把本年所作十八首加上先两年各一首编成《装饰集》,题献给张充和,后收入《十年诗草》。 无题(三) 我在门荐上不忘记细心地踩踩, 不带路上的尘土来糟蹋你的房间 以感谢你必用渗墨纸轻轻的掩一下 叫字泪不玷污你给我写的信面。 门荐有悲哀的印痕,渗墨纸也有, 我明白海水洗得尽人间的烟火 白手绢至少可以包一些珊瑚吧, 你却更爱它月台上绿旗后的挥舞。 一如卞之琳诗歌语言的雅致与空明,这个人的感情也是极其幽雅的、含蓄的、有洁癖的。实实在在的爱的行为没曾有过,于是,我收纳你洁净的信面,那里有你的心灵;我珍藏你的手帕,那里有你的体香(这些傻事,我们年少时是否也曾做过?)。一颦一笑,焚成心香,有关你的一切,任是无情也动人——可怜的无中生有的柏拉图! 该年6月,卞与师陀同去雁荡山之后“脾气转坏”,想来与情感难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有关。 1943年,寒假前往重庆探访张充和,其时两人相识已10年。但此中心事,不知与何人说,应了一句:曲中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无题(四) 隔江泥衔到你梁上, 隔院泉挑到你怀里, 海外的奢侈品舶来你胸前; 我想要研究交通史。 昨夜付出一片轻喟, 今朝收你两朵微笑, 付一支镜花,收一轮水月…… 我为你记下流水账。 读《无题?四》到“我要研究交通史”时,同读的老c发挥了他恶作剧性格的一面,哈哈大笑。我们为一个诗人表达爱情的曲折路径而啼笑皆非。这小情节应是,那天张充和胸前佩戴了一只舶来品的胸针,看起来让她更加的可人吧。我们的诗人卞之琳看见了而“我见犹怜”,想赞美她一番。但结果他隔靴搔痒地曲折歌唱,先咏燕衔泥、隔院泉,而后,为了爱人那胸前饰物,他要研究文物交流史!呜呼!我想起朋友花药栏当年写给mdr小姐的《你是我药的重要组成部分》。多么可爱而用心良苦的诗人啊!心路之曲折,爱之压抑。 终于,那爱与爱人,成为无法把握的镜花、水月……落花流水春去也。 卞之琳为办理去牛津大学访学的出国手续,又来到南方,在苏州小住数日,与张小姐话别。 无题(五) 我在散步中感谢 襟眼是有用的, 因为是空的, 因为可以簪一朵水花。 我在簪花中恍然 世界是空的, 因为是有用的, 因为它容了你的款步。 我在读卞之琳诗歌时,总读出一种色与空的况味。其“言”、其“情”皆如是。情爱纷飞,当是迷于色。但他的相思是一个人守着一面空镜子,若没有伊人的镶嵌,终究还是空。但在“空”里,反而得到另一种自我意念里的“簪花”,时时为念想中的伊人在镜前佩戴。卞的诗有空灵之境,他的爱也是空灵之境里的拈花自笑,花叶飞舞。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卞之琳:你装饰了他的梦(4) 卞之琳:你装饰了他的梦(4) 于此,突然读懂了他另一首极为晦涩的诗: 我要有你的怀抱的形状, 我往往溶化于水的线条。 你真像镜子一样的爱我呢, 你我都远了乃有了鱼化石。 ???——《鱼化石(一条鱼或一个女子说)》 那个爱人,因为是由自己爱欲与意念所幻化成形的,于是有我怀抱的形状,像一面镜子一样的爱我——在镜子两边,我是你,你是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我爱你,便是你也爱了我。但,镜像终是虚……这样空等待的爱 ,终于会让人守身为石。 卞之琳的诗歌中,很多时候喜用一个意象:装饰。在《妆台》一诗中,他说出了谜底——“装饰的意义在失却自己”,“我完成我以完成你”——这便是诗人完成单恋爱情的途径——苦兮苦啊。 不久后,张充和就去了北平。1947年,经人介绍,认识了在中国进修汉语的美国青年傅汉思。傅汉思借交流中国诗词,频频来沈从文家找张充和,连沈家的孩子们都看出问题来了。1948年11月,傅汉思与张充和举行了一个中西合璧的婚礼。一个月后,两人去国赴美,优游度日(看看,这段婚姻的成功只花去一年的时间),而卞之琳呢—— “天天下雨,自从你走了。” “自从你来了,天天下雨。” 两地友人雨,我乐意负责。 第三处没消息,寄一把伞去? 我的忧愁随草绿天涯: 鸟安于巢吗?人安于客枕? 想在天井里盛一只玻璃杯, 明朝看天下雨今夜落几寸。 ??????(《雨同我》) 雨寄相思。此诗情境堪比李商隐《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而对于卞之琳来说,张充和随夫走天涯,真是没有归期的。直到1980年卞之琳访美,才与张充和见上一面。 夏济安日记载:“卞在补牙齿,酒后发牢骚云:少年掉牙齿自己会长,中年脱牙没法长全;少年失恋,容易补缺,中年失恋,才真悲伤。”张充和的远离,让卞之琳有中年脱牙之痛。 一直痛到1955年,卞之琳45岁,10月1日与青林女士结婚。这个结婚,据夏济安说,也是放弃理想之苟且结婚。“像卞之琳这样有天分有教养的人,尚且放弃理想,足见追求理想之难了。” 三、诗歌与爱情:我和你像河两岸,永隔一条水 中国人是世界上最擅长隐喻的民族。从政治家到阴阳先生到诗人。 隐喻实际上是人们害怕、压抑的一种表现。 ??——于坚 一日,读诗人于坚随笔,读到这两句话,顿觉惊警!一针见血说中了国人含蓄与表达欲压抑的根性。 而诗人,恐怕又是这世上最最擅长隐喻的人。电影《邮差》中,那个没多少文化的邮差特意向大诗人聂鲁达学“暗”(暗喻,隐喻),因为他想用“你的微笑像蝴蝶一样飞过你的脸庞/ 你的笑像一朵玫瑰花”的隐喻诗句,打动心爱姑娘的芳心。这是浪漫的电影。而我在想,一个只善于用隐喻的诗人,他离他的爱情到底有多远?搜罗诸多例子,却难堪地发现,诗歌与爱情之间的差距是河两岸,永隔一条水—— 叶芝给他一生的恋人茅德?冈写了无数的情诗,包括那首打动世人的《当你老了》,但他始终没有打动他的抒写对象——茅德?冈。他与她是河两岸,永隔一条水。 戴望舒给他迷恋一生的恋人施绛年写了他青春期最美的诗歌,包括那首春风不解丁香结的《雨巷》,但施绛年乘其留学法国,悔婚背约,最终宁可跟一个冰箱推销员结婚,而弃他的诗歌与爱情如草芥。戴望舒的《烦忧》,就是这种吞吞吐吐的隐喻: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中国诗人这种光咏物而不直接言情的表达方式,讳饰,晦涩,不确定。一个期待爱情的姑娘,可能更需要的并不是“云言雾语”的“不一定”的诗歌,而是来自对方的“安全感”与“确定”——陈淑桦怎么唱的:说吧!说你爱我吧!——善于直接说爱的西方人傅汉思,定然没少说过这句话给张充和。 回头看卞之琳的诗歌,深受中国古典比兴手法与法国象征派如瓦雷里等人的影响,语言之雅致,情思之空明,隐喻之扑朔莫辨,如阵阵美丽的叹息;其真实的意义,如水中月、镜中花,层层包裹在意象的内核中,让人读罢怅然而难以琢磨。 当张充和嫁到美国后,接受西方文化的洗礼,卞之琳写再多的诗,也只能像余光中形容的:当女友已改名为玛丽,你怎能再送她一首菩萨蛮?——在不同语境里,诗歌离爱情,更是十万八千里了。 当卞之琳老了,有人曾问起夏济安日记里当年所记的事。卞老听到“张充和”的名字,口头上直怪夏济安乱说,眼睛与嘴角却依然闪现一种溢满爱意的微笑。2000年12月,卞老去世。离1937年两人初识,悠悠60多年。张充和托人送来了花圈,上写: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多少流年碎影中,如今,他们流传给世人的踪影,只有一帧当年同游苏州天平山的合影。照片中,两人的眼睛,天真而淡然,望着各自的远方——只有在这张泛黄的照片里,他们“在一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顾颉刚的日记、梦及柏拉图(1) 顾颉刚的日记、梦及柏拉图(1) 少年时候,曾经有过一段柏拉图。因为年轻与羞涩,总是欲诉还休。于是寻找并喜欢上一切与思慕有关的古诗词。他住在河西,我住在河东,我就把“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等句子,摘在笔记本上,作上插图,寄给坐火车奔向远方的那人。我知道,柏拉图的滋味,是梅香苦寒,寂寞又芬芳,是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一晚,看余英时先生的《顾颉刚与谭慕愚—— 一段缠绵了五十多年的情缘》,细细品读,灯影清凛,想人间情有万千,唯这柏拉图,枉凝眉,望断天涯路,古典得落英缤纷,落花成冢。不禁为顾先生而喟然一叹。 一、54年的日记 现代学人作家,多有记日记的习惯。日记作为人类最隐秘的私语,散发着“本我”的迷人气息,也深藏着个人最私密的故事。鲁迅日记,记事客观,不沾丝毫情感抒发,已成史料;志摩日记,汪洋,蜜语腻语疯语呓语,几成情痴。读顾颉刚日记,则发现一个平日钻在故纸堆、敏思讷言的古史辨学者,原来是一位“为谁风露立中宵”的痴情种。顾先生一生情丝难斩,为谭慕愚女士,付出了54年的柏拉图苦恋。尺素寸心,氤氲于怀,唯托日记。 1924年4月13日,顾颉刚与俞平伯等人游颐和园,结识谭慕愚,由此情根深种。顾对谭的钟情,是一种精神的契合。 4月29日日记载: 予于同游诸人中,最敬爱谭女士,以其落落寡合,矫矫不群,有如幽壑中一树寒梅,使人眼目清爽。 1925年6月24日日记载: 予性有两个倾向,一爱好天趣,二勇猛精进。好天趣者,友人中如(俞)平伯、(叶)圣陶、介泉皆是,故甚契合。惟勇猛精进者乃绝少,而不期于谭女士得之。情思绸缪,非偶然也。 谭慕愚(1902—1997),别号健常,又名惕吾,湖南人。北京大学肄业。志在政治,一生未嫁。建国前,为青年主义派,“五卅”运动中,“游行至东交民巷,激昂径前夺旗”,有“中国的圣女贞德”之称。曾任国民党政府内政部视察,国民党政府立法委员。参与组织中国民族革命同盟。建国后,为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六、七届全国政协常委。著有《欧洲战后十年史》、《内蒙之今昔》等。 健常真是一个人才,有眼光,有志气,有魄力,有胆量。 (1934年10月7日条) 谭是顾心中的女神。 顾先生有续弦之妻,名殷履安,极贤惠,品貌端庄。顾与谭之间有履安,万般情丝,只能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予交游弥广,而可以与谋大事者甚寡。得此一人,又受性别阻隔,其当捶胸一恸。 ??(1934年10月7日条) 民间流传梁山伯与祝英台、孟丽君与皇甫少华的故事,并非偶然,实在是中国人对因男女授受不亲而受阻隔的爱情“不能得之”,而愈加“梦寐求之”。男女不能直接恋爱,便佯改性别,欲爱情先友情,曲折得以同窗共读,日夜相处,以精神相亲代肌肤相亲。在中国,没有酒神的爱情,只有古典的相思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顾颉刚的日记、梦及柏拉图(2) 顾颉刚的日记、梦及柏拉图(2) 顾先生在千万人群里,认得谭一个知己,却关山重重。恨不能谭为男儿,与之共谋大事。在无可奈何的现实中,因不能“求之”而只能“友之”,便想出了一个“精神之结合”的方式。1931年2月4日记: 久欲写慕愚信,今天忍不住了。信中劝其向世界史及中国国民生活两方面着力,将来好与我共作一部中国通史,我任上古至清,她任鸦片战争以后至现在。要是这个工作能作成,我二人精神之结合将历千古而长存。不胜于百年之伉俪乎!只要她能答应,我的不安静的心就可安静了。 慕愚很快答应了此事。彼时她对边疆问题的兴趣已开始,后来多次到绥远考察,并代内政部写《内蒙之今昔》。这些活动直接影响到顾的研究方向。 1928年,谭慕愚曾因党案被捕入狱,顾颉刚写长信致蔡元培、戴季陶,请求营救。后致信于谭,谭“得此肺腑言而大哭”,回信有“最知我者惟先生”之语。两人之间,有一种超越于男女情感的“知己感”。 1931年1月,顾先生到南京访谭。在火车上适逢大雪,顾心中忐忑不安,赋诗: 一天风雪冷难支, 为约伊人不改期。 我愿见时便恸绝, 胜留余命更生离。 翌日会晤后记: 不见慕愚,一年半矣。情思郁结,日益以深。今日相见,自惴将不止陨涕,直当晕厥。乃见面之下,尘心尽涤,惟留敬念。其丰仪严整,消人鄙吝可知。今日天寒,南方诧为数十年所未有。彼为我买炭,手拨炉灰,竟六小时,我二人在一室中未曾移席。呜呼,发乎情,止乎礼,如我二人者殆造其极矣。 顾的心理活动十分细微。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用在此处,十分熨帖。拨灰长谈,老友深情,一面是欲诉还休、儿女情长,一面是丰仪严整、高华距人,此情与彼情,不曾戳破,一层纸,隔一座山。 54年后,顾重翻1924年日记,在记“初遇”的日记旁题诗述怀:“无端相遇碧湖湄,柳拂长廊疑梦迷。五十年来千斛泪,可怜隔巷即天涯。”彼时为1978年9月,谭慕愚的“右派”帽子还没摘掉,两人虽同在北京,却不能相见。两年后,顾颉刚辞世。 二、五个梦:梦里的一抹幽影与温柔 晏几道《鹧鸪天》词曰:“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顾颉刚对谭慕愚的感情,是一个古井秘密,藏在他的日记里,也出现在他的梦魂中。“现实里无法实现的,就在梦中实现吧。”看顾先生五次记梦,心思良苦,幽情暗香。在梦中,两人相对,只觉衣袖摩挲处,弥漫着一种温柔可亲的喜悦。 1924年10月25日: 梦中见一人,昏夜中可近而卒不近,予谓之曰:“我没有法子和你好,你也不值得和我好,我们还是永远留着这一点怅惘之情罢。”醒来思之,不觉泪下。时天未晓也。 同年12月,又得一梦: 拂晓得一梦,与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所感略同。履安外出,其人过来,遂与共候门。迄深夜而履安不至,二人相对,极温存,又极无奈。她道:你感到兴味吗?答之:妹,我不敢以自己的快乐把你牺牲了。觉后思之,情意无尽。不期卧病之中,乃有如许闲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顾颉刚的日记、梦及柏拉图(3) 顾颉刚的日记、梦及柏拉图(3) 此两梦出现在他与谭慕愚交往的第一阶段,20年代。顾已活跃于学术领域,“古史辨”运动即在此时跃起,谭在燕京大学读书,有志于政治。两人并没有“谈恋爱”,保持相当距离,女方尤其如此。 1932年4月2日梦: 晨五时许,梦见慕愚全家避难至予苏州家,予留之。设三榻,其父东,其母西,慕愚中。予乃与慕愚同卧,然不及于乱。此梦甚长,几历一小时。呜呼,仅梦中许作此温存乎!梦中又见灯甚多,镜甚多,不知主何识。将谓如镜中花、灯中焰之易灭乎? 1934年7月24日梦: 昨晨梦与健常同游西北,予与同室,睨其睡,彼一笑,予亦一笑,心大动。忽念予坚苦自持十一年矣,不能败坏于今日,遂就别榻。继闻他人皆舍我等先行,一怒而醒。 最后一梦,在同年11月25日: 晨三时,梦见健常与予同床,彼起溺,旋就睡,呼予曰:“盍扪予乎?”予如其言,告之曰:“我一向以理智压制感情。”语未毕,彼怒曰:“弗尔,若然,我不将为娼妓乎!”予急谢之曰:“予虽一向以理智压感情,但至今日而已失败矣!”言至此,瞿然而醒。时凉月半床,旬又八日之夜也。回味梦境,惆怅不已。十一年来,此是第一回梦中定情。 此三梦发生在两人交往的第二时期,30年代。顾任教燕京大学,谭供职南京内政部。南北互访,感情有所深化。1934年顾的继母在杭州逝世,顾南下奔丧,适逢谭到杭州考察浙江经济和行政。两人有一段时间的西湖共游,诗歌唱和。 想杜丽娘发春情梦见柳梦梅,几经曲折,柳梦梅果然来到她死而复生的生命中;书痴恋颜如玉,颜如玉真从书中走出来,与书痴红绡帐中成鸳梦。而顾颉刚,从柏拉图到梦中定情,发乎情,梦中才逾乎礼,不过南柯一梦,“惟醒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终究是红尘空枕一场空。 三、求婚与再婚 与老c谈论梁实秋的《槐园梦忆》,洋洋几十页,句句细腻,出自肺腑,写与亡妻季淑恩爱50年。然而梁老头泪痕还挂在霜鬓,悼亡惊魂未定,转头就变成情圣,在韩菁清的窗下弹起骑士的求爱琴弦,情书措辞火辣肉麻。我问:从男性心理回答一下——男人为什么一边深情悼亡,一边马上灼灼求新欢?老c答:无可回答。这就是男人。悼亡是真,求新爱也是真。我听罢,只有为这“无可回答”的回答,眼睛眨巴眨巴发一阵晕。 中国知识分子娶妻,向来有“以伉俪而兼朋友”的理想,既要夫妇秩序上的“举案齐眉”,又要精神交流上的“悟言一室之内”。事实上,除了赵孟頫与管道升、沈三白与芸娘,能做到伉俪兼朋友的,少之又少。两者势必会分流为二:家有“贤妻”相夫教子,而“红颜知己”在外面找。一条秦淮河,由此香艳。 顾颉刚发妻早逝,续弦之妻殷履安自嫁到顾家之后,为顾先生侍奉祖母与父亲,抚育前妻遗下的两位女儿,对顾的生活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1943年5月30日,履安女士去世。 6月19日记: 崇义桥所中诸人闻履安耗皆唏嘘不置,盖履安之贤德有以深入人心也。予亦为一哭。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顾颉刚的日记、梦及柏拉图(4) 顾颉刚的日记、梦及柏拉图(4) 然而,在履安女士死后16天(6月15日),顾即写信向谭求婚。 予与健常钟情二十载,徒以履安在,自谨于礼义,此心之苦非他人所喻。今履安殁,此一副心肠自可揭晓,因作长函寄之,不知被览我书,将有若何表示也。(求婚事本当少迟,以健常将有远行,不得不速。) 顾给谭写了将近万字的求婚书,共计10长页,历时6天写毕。在这封万言书中,他把累积了20年从未道破的情怀,倾吐而出。26日,收到谭的回信,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今日上午得健常信,态度甚冷,使我几晕。彼如何如此忍心?无意耶?弄狡耶?在柏溪时,折纸作两阄,一书谭,一书他姓,置于掌,祝而摇之,三次皆得谭。今夜复作两阄,一书成,一书不成,则三次皆得成。果尔,则健常此函特试我? 用心良苦到抓阄占卜地步!6月30日,谭来辞别了,留下片语相慰:“为你想,须有子。为我想,我是一活动之人,不能管理家务。” 两人就此别过,分道扬镳。事实上,他们确是人生道路迥异的两种人。顾有如孤鹤,埋头潜心做学问,有文心;谭有如鸿鹄,一生投身政治,耽误终身而不惜。顾对谭寄托儿女私情,谭对顾晓之家国大义。 1943年10月13日,顾接受朋友的介绍,开始和张静秋女士交往。1944年5月9日,与张静秋订婚。 四、后记一叹 顾对谭用情极幽,极深。看顾先生眉宇嘴角,有英气与桀骜,有幽闭与孤芳。又长年在故纸堆中作古史学问,情感向度执著而笃深,这等人用情起来,是“旷古幽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谭终于成为他一生中的最痛。 而谭对顾,未见有丝毫回应。几经搜寻,知《顾颉刚先生学行录》中,收有一篇谭的回忆文章。网购,兴冲冲赶往邮局拆阅此书,寻“谭惕吾”一则。如揭开一个谜底,心怦怦然打开该页,一看,落差颇大,啼笑皆非:在密密麻麻500多页的友人回忆集中,谭的忆文仅有短短两段。一说“顾先生的记忆力是惊人的。一次一起去看胡适之先生,胡先生问他一个历史事件,是在《二十四史》哪一册里面?他走到书柜前,取出书,立即指出何卷、何页、何行”。一说“顾先生是我老师。我在预科时,顾先生叫我学历史,读了半年后,还是转到法科去了”。 几行字,有敬意而绝无私情流露。刹那间,尘埃落定,尘归尘,土归土:这段历经半个世纪的情缘故事,它几乎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单恋加柏拉图(抑或是谭“有千万隐情,毋宁藏笔打隐语”?)。从可考证资料看,顾颉刚为谭慕愚,是众里寻她千百度,直到灯火阑珊。而谭慕愚,似乎连一个蓦然回首的伫立与微笑,都未曾给过顾颉刚。我为一个中国君子的洛神梦,发出幽兰一长叹——不止顾颉刚,中国文人都有洛神情结。 另,本文为看余英时先生《顾颉刚与谭慕愚—— 一段缠绵了五十多年的情缘》后,感慨系之而写的读后感。文中引用的顾颉刚日记内容,多来自余先生文。 参阅书目: 余英时,《顾颉刚与谭慕愚——一段缠绵了五十多年的情缘》,《万象》,2007年第12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夏济安:爱得不够聪明,却爱得很深(1) 夏济安:爱得不够聪明,却爱得很深(1) 一、痴恋 奥赛罗:……一个爱得不够聪明却爱得很深的人。 ——艾略特 20世纪40年代,昆明西南联大。夏济安任教大学英文写作课。在“人生几何?恋爱三角”蔚然成风的联大校园,夏济安落落寡合,茕茕行走着。他的头发永远长得像一蓬乱草,穿着的旧大衣永远布料差、款式难看,他的自我藏在破大褂、旧布鞋里,躲在它们下面才觉得安全。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个自我尖锐得像一把刀:敏感着,抑制着,冥想着,纠结着……因自己的才华而自大,因自己的孱弱而自卑。 一个大学一年级的女生进入了夏济安的眼睛,从此刻在了他的心中,划过去,都是一道道伤痕。她被叫做r?e,是整部《夏济安日记》的女主角。 我很想要她,而如果我有勇气表白的话,她可能成为我的。可是不然!我保持着沉默,除了上帝之外,我的秘密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元月十六日 星期三) 从此,夏济安对r?e展开了柏拉图式暗恋,日日想,夜夜想。r?e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重重的,密密地覆盖了夏济安。空气里,都遍布着r?e的影子。 上课时,关注着r?e的存在;一日不见r?e来,心里就忐忑不安。 走路时,遇见r?e,会不由自主跟着去她要去的地方,偶尔的一句对话可以让他高兴上一整天。 看电影时,想着r?e,看得每个女主人公的面孔都与r?e有几分相像; 午睡时,想着r?e,想得无法睡眠,任凭夏蝉痴痴地缠绕耳朵,哭了。 夜晚时,想着r?e,绝望一次次像虫子一样侵袭了全身,躲在被窝里又大哭一场。哭了一阵,毫无结果,怆然入睡。 他想去r?e家提亲,又觉得提亲是旧时代的方式;他想向r?e写情书表白,可又怀疑r?e根本不爱他,示爱变成强迫。他痛恨自己生在不新不旧的年代。他昨天还感觉自己是爱她的,此生非她不娶;今天又认为自己的事业比爱情更为重要,况且结婚对人生有诸多的限制。夏济安显然陷入了哈姆雷特式的思考:to be or not to be?——和哈姆雷特一样,夏济安也是一个自我(ego)背负十字架的人。爱,还是不爱?一样的犹豫迟疑,一样的纠缠冥想,一样的对自我灵魂无休止地拷问,在肯定与否定之中,行为迟迟未决。 夏济安把自己终身的幸福维系在r?e身上,她是欢乐女神,是他此生所有幸福的源泉。他认为自己爱上了r?e是上帝的安排,是上帝要r?e把他从尘埃里拯救出来,让他的人生开出奇异的花。有关r?e的一切都是散发着异香而妙不可言。 一次,夏济安去一个天主教堂参观。那里有座圣母像,夏济安觉得圣母的脸长得跟r?e一模一样,于是对她望,对她唱,对她跪,忘了周围的一切。散场后走近一看,又觉得圣母的眼睛是蓝的,凹下去的,跟他的那人很不同,大失所望。 这一辈子假如不能娶到r?e做太太,将守一辈子的童贞…… ??(六月二十五日 星期二) 我年岁已大,生理上实很有需要。不过同任何女子发生了关系,只有使我更难过,因一则对不起r?e,二则别的都是不完美。 ??(六月二十五 星期二)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夏济安:爱得不够聪明,却爱得很深(2) 夏济安:爱得不够聪明,却爱得很深(2) “死亡与出家两念头总萦回在我心头……” ? (六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夏志清不赞成哥哥安于承受扮演一个悲剧性禁欲主义者的角色。他引用艾略特评论奥赛罗的话来劝解夏济安:“……一个爱得不够聪明却爱得很深的人。” 二、伊人 除了我外,只除了我外,你还能找到谁来爱怜卑贱的你? ——汤波生《天狗》 r?e被夏济安如此高高地供在精神庙宇深爱,已近乎女神,头上戴着光环,吸引着夏济安,又刺伤着夏济安,让他在自卑与自尊中犹豫凌迟,远观又不得亵玩,如此反反复复,磨磨蹭蹭,行为上毫无进展,日日夜夜被心魔折磨。那么,r?e究竟何方神圣?她真的是女神吗? 夏济安曾为了了解r?e的情况,特意在班上布置了一篇作文《我的小传》。r?e,湖南长沙人,家中长女。日军攻击湖南时作为难民逃往昆明。曾在美军医院做事,但赚钱不易,以为还是大学生活是黄金生活,于是做了文学院的新生——没有特殊的出身,没有非凡的经历,没有出众的才华,英文作文文字很坏,亦不见多么美好的理想追求。 但r?e应该有着一副湖南美人的好模样。日记中关于r?e的特写不多,唯有几个眉眼,几个眼神,几次脸红。教室里的阳光打在r?e这座静静坐着的“雕塑”上,让夏济安有梦的恍惚感觉: 今天做作文,她伏案捷书的时候,我细细的端详了一下,觉得她的鼻子和面部轮廓,真是美得无可比较,肤色亦是特别娇嫩。我能够有这样一个人做太太,真是太有福气了。她的座位在阳光下,我有时站的地位,把阳光遮住,我的头的影子,恰好和她的脸庞接触,她不知觉得不觉得?(他的影子秘密亲吻了她的脸庞,这恐怕是他们最亲密的接触了。噫吁。) ??(二月廿日 星期三) 柔曲而并不太黑的美发,恰巧衬托出脸蛋的浑圆。眼睛虽不大,却并非没有秀媚。她的模样看来比她实际年龄还要轻,我见了只有爱怜,邪念是一点没有的。”(啊,面壁清恋的柏拉图。) ??(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r?e其实只是芸芸女生中平凡而素雅的一个。联大校园中像她这样美丽的女生亦不少。“我假如当她是个普通女子,随便敷衍,不再这样紧张,非但决不会出这种事,爱情只会与日俱增。” 但夏济安偏偏把她当作了不普通的女子。一个女子,无论她是否卑贱平凡,在诗人那里,是天堂的全部。 ——“假如她是个普通的女孩子,那将多好。”一个诗人遥对着那个求之不得的女孩黯然兴叹。他给她写了无数首诗,她以一个代号“mdr”活在他的诗歌里。 “我就是个普通的女子。也吃饭,也呼吸,也有缺点。”那个被追求的女孩子接着又说,“我害怕跟他接近,因为我怕自己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完美的人。” 诗人们(文人们)实际上是跟他想象中被美化的对象在谈恋爱,存在于他们诗歌或日记里的女子是一个幻象,镀着玫瑰色的云彩,完美得不真实。越是如此,其实他们越发害怕去真正接触这个女子,因为玫瑰是一碰易落瓣的,云彩是一碰即消散的,而女神是根本不存在于尘世中的。她永远是他无法到达的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夏济安:爱得不够聪明,却爱得很深(3) 夏济安:爱得不够聪明,却爱得很深(3) 夏济安把自己的整个灵魂与身体都交给了r?e,但他竟全然不知自己与r?e到底有没有相契合的灵魂——他跟她,连简单的思想沟通都没曾有过,更别说身体的接触——他与她,连一个干净的牵手都没有。到后来,夏济安被同事钱学熙告知,r?e长得挺像他,额、眼和整个神气都相像,她和他做一对是再适合不过的。夏济安于是思忖自己的暗恋也是跟他的“自恋”有关,他始终逃不脱他的ego(自我)。而他的恋爱,从自己内心出发,始终在内心的封闭圆圈里踯躅又踯躅,最后还是没越出内心半步。如此,说到底,这个女子其实是他的另一个自我,与其说他在跟r?e恋爱,不如说他在跟自己的影子恋爱——她分明就是他自己一手用冥思苦想造出来的,发达而自我纠缠的ego。 三、妄想 不要纵容妄想:因为你只有不做梦,才不会绝望。 ——m?亚诺德 中国人对爱情的追求,向来不同于西方的骑士,中国知识分子素来有精神恋情结。从天真时代的《诗经》开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梦寐思服”。豪放的唐朝如此:“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哀婉的宋代如此:“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悲凉的清代如此:“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想啊念啊,相思啊相思,消魂啊消魂,惹得一代代的文人多愁多病体。有缘无分的,还得望断天涯路,空悲切。 夏济安日记从1946年1月1日到9月29日,所记皆是自己的爱情意识流:爱还是不爱,希望又绝望,期待又徘徊,在期期艾艾中,饮啜着“一个人的天荒地老”的苦楚。 唯一可以使我随便同她结婚的,是我的命运主义。 ??(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下课回家后,整天觉得犹豫不堪。我和她的认识,一方面使我自觉神经病的严重,一方面就是使我感觉无比的寂寞——这寂寞是任何好朋友好书所不能解慰的。 ??(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我的心底下有一种声音,说道:是人可妻也。我把这种声音认作是上帝的声音。 ??(三月二十九日 星期五) 我为人悲观倾向太强,好向根本空虚处着想,这种人实不应该结婚,结婚后难有幸福,而且将有害妻子的幸福。所以为r?e计,还是让她嫁一个稳健踏实,少耽于冥想,心理健康的人,对她有利。我应该放弃。 ?? (七月五日 星期五) 在冥想中,r?e早已成为夏济安的太太,带出去见朋友,很有颜面;做菜,可建议她少用辣;若得因缘际会,两性关系也当十分幸福。 但事实上,连一封信写与不写、表白与不表白也迟疑了大半年。在夏济安即将离开昆明回到上海之前,他终于写了一天信,长达7000字以上。寄出去后,估计把r?e吓坏了,石沉大海,杳无回音。r?e曾经突然来找夏济安交作业、问书及交谈,恋爱似乎可以点燃起一点星火,但唯一的一次约会也以失败告终: 晚饭后去践约,竟然就会吵架! (四月二十七 星期六) 夏济安的心病被朋友之骧一语说中:“弟更想到中国人之衰颓,恐怕一部分应归过于理智太清,文化一高,不免堕落,一般人都是思考太多,行动太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夏济安:爱得不够聪明,却爱得很深(4) 夏济安:爱得不够聪明,却爱得很深(4) 一个耽于妄想的人,他冥想的阴影过于沉重把他自己压垮了,反倒成了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徒有爱的欲念却失去爱的勇气与行为。所以,关于爱情的守望与得到,且听舒婷的那首诗说:“与其站在那里守望千年/不如在爱人怀里痛哭一晚。” 四、恐惧 我以抑郁为生,我的悲哀是我的城堡。 ——克尔凯郭尔 夏志清曾经提及自己和哥哥在青春期里与女往的苍白与匮乏。这种青春期的记忆使他们后来长大了,有了异友圈,依然“愈是碰到美色当前,内心愈觉悲哀”,夏济安尤甚。这不是夏济安一个人的哀伤,中国的怀春男女有一整个被压扁的青春期,性的禁忌与压抑使男人们憋慌了都跑到烟花柳巷寻愁觅恨去了,让女性们锁在庭院深深锁出梅雨天一样阴晦的春闺怨。春天的花儿都开了,树上的鸟儿都叫了,那些男女就如《牡丹亭》里的柳梦梅与杜丽娘,他们脸色苍白,胸腔扑通扑通地在后花园里邂逅了,但一场春事就让他们急火攻心,偷香命殒。致命的压抑。 更何况夏济安的克制异性,还有他童年成长中的阴影。夏济安承认自己的“神经病”,成因有三: 一、父亲少年时吃喝嫖赌,曾使母亲很不快乐,我为报答母亲,行为力求方正,与父亲绝对相反。为母亲起见,我不情愿外面再来一个女人。所以我一直到高中时,人家提起亲事,还会放声大哭。 二、20岁开始害肺病。力杜邪念,使我正常的感情变成冷淡。 三、逃难到上海时,和16岁的家和有朦胧的爱恋。但家和忽然不理我了,使我非常伤自尊。从此见了未婚漂亮女子,只想逃避。 夏济安在日记中提到了存在主义哲学的鼻祖克尔凯郭尔的《恐惧与颤栗》,以为自己的爱欲心理,与克氏心有戚戚焉:“我在r?e面前的逃避倾向,我常诿之于我的精神病,现在知道,这种我所谓的戒慎恐惧,实也是人类的本能的一种。”人在本能上有一种被诱惑的;人每每在到达“占有”的临界状态前,又有种莫名的恐惧与逃亡心理。 他在看到自己恋人绝美的时候,反感着自己是最不幸;他在感着恋人美好的魔力最大时,反生一种战栗和畏惧之心。 ??(七月二日 星期二) 夏济安的性格上带着灰色的底调。或者,他是个把ego(自我)过于放大的人,这种人看似退避人群,却时时认为自己处于世人注目的中心,那种假设的众目睽睽,使他越发针芒在背,一举一动皆不自在。 我的不敢追求,大部分是怕世人的议论。当然我没有错,可是我最痛恨的是人家来干涉我的私事。与其恋爱而受十手之指,十目之视,宁可不恋爱而能韬晦地生活。 ? (二月十三日 星期三) 夏济安的恋爱观带着绝望的逃避主义。又或者说,那是一种极端空想的浪漫主义。 我的理想的恋爱,是同一个爱人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或者干脆一同蹈海而死。 ? (二月十三日 星期三) 而他自己也知道:“女孩子不会喜欢我这种人,她要的是能享受人生能寻求快乐的人。” 五、玉洁 世界光如水月 身心皎若琉璃 但见冰消涧底 不知春上花枝 ——憨山禅师 在整部夏济安日记里,女主人公的真实名字从头到尾都被隐去了,而以r?e为代号(可能含有一个“彦”字)。据说是夏志清考虑到日记的再版会给现实中已有家室的女主人公不必要的麻烦。但名字的隐没,丝毫没有抹去夏济安作为暗恋者那份披肝沥胆的深爱,因为深爱,玫瑰香久,何必在乎她的真名叫什么呢?莎士比亚笔下的朱丽叶早就说过:“名字又意味着什么?那被我们叫做玫瑰的,即使被唤作任何别的名字,她依然让人唇齿芬芳……” 夏济安的日记非常忠于自己的内心真诚,灵魂的痛苦与自白都那么坦诚,如同面对上帝时一场掏心掏肺的祷告。无疑,夏济安的恋爱带上了宗教的虔诚情怀,殉道者的悲剧意味。的年龄,童贞的心智。一场精神单恋,让一个人的心冰清玉洁。“世界光如水月,身心皎若琉璃。”从这点来说,夏济安是个彻底的浪漫主义者。浪漫得不带一点渣滓。在这个意义上,夏济安是中国的歌德,夏济安的烦恼,可媲美于少年维特式的烦恼。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钱钟书与杨:守住一座书城(1) 钱钟书与杨:守住一座书城(1) 赠予 杨季康 (杨绛) 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钱钟书 《人?鬼?兽》 一到晚上,灯光与被窝是最温暖的。再翻一本书,是《我们仨》。 长寿的老人巴金归去,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平和的终结。然后想起,在这世上,还有哪些知识分子老人,从旧时代风雨里走出来,披霜带露的,一蓑烟雨任平生,把他们的生命秋叶挂在颤巍巍的枝头,还留着一些温暖的体温与记忆给想起他们的人。女性中,大概也只有杨绛女士等寥寥二三人了。 “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没有哪句话,比这样的词句更简单了。但就这样一句话,马上让人为它动容。它给我们描绘了一种人生的场景:一个茕茕孑立的老人,留在世上,举目低头,物事在,人已非。承欢的女儿病逝;后一年,执手的老伴走了。只有回首处,还残留着丈夫的睿智与孩子气,女儿的聪明与温厚,以及三人之间的呵护、温暖与笑容。周遭凝固的空气里,除了月光冰冷的清辉洒落,就只剩下游丝般的熟悉音容在时时萦回。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钱钟书与杨绛,这是我最欣赏的一对智性型民间伴侣。 1932年,春风拂面的清华园,两人的相识正是“当时年少青衫薄”。一个是“穿一件青布大褂,一双毛布底鞋,戴一副老式大眼镜”,仍掩不住眉宇英气,才气翩翩;一个是朴素天然,风采清扬,不同其他时髦脂粉,而自有一股名门书卷气。一个名气很大,低年级的新生纷纷想拜访他而可望不可即;一个是“才貌冠群芳,男生为求偶者七十余人,谑者戏杨为七十二煞”。彼时,钱钟书正读外文系三年级,杨绛从东吴大学毕业,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考到清华读外国文学研究生。用她母亲的话说,是“阿季(杨绛小名)的脚上栓着月下老人的红丝呢”! 别人的恋爱总是花前月下,他们的恋爱则是钱钟书三天两头的约杨绛写诗。其中让钱钟书最自得的是一首化理趣为情趣的拟宋诗,赠给杨绛表达自己刻骨的相思与不攻自破的爱情城池:“除蛇深草钩难着,御寇颓垣守不牢。” 钱钟书写《围城》的时候,正值两人处于生计艰难之时。杨绛甘愿做他的“灶下婢”,一个只习惯读书的大小姐,时常因为生火烧饭洗衣而给煤烟染成花脸,或熏得满眼是泪,或给滚油烫出泡来,或切破手指,但她仍然心甘情愿。钱钟书在《围城》序言里说:“杨绛女士替我挡了许多事,照例这本书该献给她。” 一部《围城》,给了我们一个普遍存在的“围城哲学”——“人生如此,婚姻如此,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冲出来”。而《围城》写作的背后,更是有一段夫妇灵犀相通的佳话: 每天晚上,他把写成的稿子给我看,急切地瞧我怎样反应。我笑,他也笑;我大笑,他也大笑。有时我放下稿子,和他相对大笑,因为笑的不仅是书上的事,还有书外的事。我不用说明笑什么,反正彼此心照不宣。 我大笑,是惊喜之余,不自禁地表示“我能拆穿你的西洋镜”。钟书陪我大笑,是了解我的笑,承认我笑得不错,也带着几分得意。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钱钟书与杨:守住一座书城(2) 钱钟书与杨:守住一座书城(2) 志大才疏、满腹牢骚的方鸿渐,热带鱼一样腥臊美艳、在男人怀里游来游去的鲍小姐,风雅自持又庸俗促狭的苏文纨,十指蔻丹一张红唇的汪太太,这芸芸众生的来龙去脉,他写,她知,心有灵犀一点通。 《围城》里的唐晓芙,是钱钟书最喜爱的一个安琪儿式人物,喜爱得不忍心把她嫁给迂腐的方鸿渐。而生活中,杨绛是不免有几分唐晓芙影子的,那么的聪明剔透,春风带雨。杨绛是钱钟书生活里的唐晓芙。不过,钱杨两人走进的不是围城,而是一座可供精神遨游的书城。在那里,两人书案齐眉,寒暑共读,那么的精神相悦。 魏晋人顾千里视雪夜闭门读为人生至乐,夏志清把在家穿旧衣品香茗、“鸡窗夜静开书卷”当作人生至喜。读书之乐,在于悠然心会。而钱氏夫妇,是真正的读书人。关起门来,淡漠了繁华,门外的喧嚣,是别人的。在方寸天地里,守住一窗的寂静与书香,施施然修出一颗淡泊心。两人的淡泊心是出了名的。杨绛说钱钟书:“只要有书可读,别无营救。”岁月之简宁,心境之闲静,书耕之不倦,如此彻底,如此纯粹,几乎无人能及。 夏志清对钱氏夫妇赞誉甚高:“整个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界再没有一对像他们夫妇这样才华高而作品精、晚年同享盛名的幸福夫妻了。世界文坛上,文名比他们更高而影响力更深远的也只有法国的萨特和波伏娃这一对。但二人并未正式结婚,萨特对波伏娃从未忠实过,而波伏娃同美国作家nelson alren也有过一段情。” 在他们的家世里,智慧之光、怡然自乐覆盖了生存。,横生的,使一个个家庭中毒当机。我想,在现今的家庭里,男女的脸上,是很少再能看到那种执子之手的和悦欢喜、在一起的默契与知足的。而在他俩的脸上,就是这种欢喜。每一张照片里都看得到。笑容那么澄澈,心智那么简单,彼此之间的气场交流那么的安安心心。智性与默契的喜悦,是否能使人的少一些?想过这个问题。但我们的年代,不会过滤。 这个取字“默存”的男人,曾经是我少女时代在梦想中寻找“另一半”的知识分子模型。做学问渊深而不至于迂腐,智商高而情商更高一筹。而他做丈夫,有难得的细心。从恋爱到老去,为妻子做了一辈子的早餐——牛奶红茶,烤面包,嫩老正正好的煎蛋。必是样样做妥当了,端到妻子的床前,等她醒来吃。而他自己,却恰恰是出了名的“笨手拙足”的书呆子。杨绛在英国医院分娩的日子里,他一个人在家,第一天到医院来,措手无策地说:糟糕!我把墨水瓶打翻了,弄脏房东的桌布了。第二天过来,又哭丧着脸说:糟糕,我把桌上的台灯砸了,怎么办?第三天,他又来说:我做坏事了!我把门轴弄坏了,门不能关了……钱瑗长大了,很懂事,性子像父亲,懂得照顾人。她爸爸出门去,必定吩咐她——替我照顾妈妈!然后,钱瑗真的把妈妈照顾得很好。 我在想,在他们仨的世界里,三人的情感角色到底是怎么样的?他们都是很有智慧的大人,但三人都是孩子。他是丈夫,又是孩子,用毛笔蘸墨汁把熟睡的妻子画了个大花脸。而他的关爱又是细致入微的。他是父亲,又是孩子,疯疯癫癫,乐不可支,是拿扫把往自己女儿被窝里塞的顽童,是女儿最好的玩伴。而杨绛,是书卷气的妻子,是祥和温暖的姐姐。三个生活能力并不高的人,凑在一起却天生的和谐。 取红花,取白雪,与儿洗面作光悦。 取白雪,取红花,与儿洗面作妍华。 取花红,取雪白,与儿洗面作光泽。 取雪白,取花红,与儿洗面作华容。 这是钱钟书以北齐卢士琛妻崔氏写的诗句来赠杨绛。崔氏是写舔犊之情,钱钟书则借之表达爱的喜悦。在这一唱三叹的古拙句子里,读出韶华的清灵美艳,才子的俊逸,佳人的芳华。容颜相悦,而后,心灵相悦。他曾经把自己所有写给她的诗,手抄成册,赠与她。 我一看《我们仨》的开头,就黯然。杨绛写到一个梦:梦中,她与他原本是牵手走在一片林中的。忽而,她惊觉他一下子走开,走远,终于不见身影了。她站在林中,焦急地呼叫,连名带姓地呼喊他。叫声像全被大地吸进去,杳然。而他还不见身影。她茫然四顾。遇人问,寻他不得。想回家,凄凄惶惶找不到回家的路。因为,平日里,都是只有他在身边了,回家的路才清晰。醒来后,她辗转反侧,等他醒来,跟他说起这个梦。有大智慧的他说:这不奇怪。这是老人的梦。我也常常做——看到这里,就顿时想哭。 再读杨绛译英国诗人蓝德的一首诗,也是喜欢而心有戚戚: 我和谁都不争, 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大自然, 其次就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 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准备走了。 人生可以如此简单而隽永,清明而温暖。这首诗,一句句,恰好阐释了钱杨两人的处世态度与生活真意。而这世上,滔滔人群,有多少人又能悟得了这样的真意?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周有光与张允和:多情人不老(1) 周有光与张允和:多情人不老(1) 祖辈名留青史的安徽张树声,父亲是与蔡元培、胡适之等人兴新学、办女校的张吉友。张家四姐妹依次名为元和、允和、兆和、充和,名字里分别有两只脚,长大都嫁人远走了。叶圣陶说:“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 一家中有几朵姊妹花,是件顶美好的事。相较于宋家三姐妹的叱咤政治风云,张家四姐妹则有书香流芳。在一个家学深厚的家庭成长,风气开化,思想自由,仪态万方。自由与美,一样不少。她们就读于父亲创办的乐益中学,演话剧,跳芭蕾。后创办家庭杂志《水》,传播一种新思想、新姿势,个个才思隽永、蕴藉风流。 二姐允和,性情很是“花旦”,快人快语,跳脱热心。嫁与有“周百科”之称的大学者周有光,两人性格一急一稳,恰如玉石相琢,随着岁月越磨越光润与契合。 张允和有一篇关于自己罗曼史的文章《温柔的防浪石堤》,读来让人会心一笑。1931年夏天,那个自由恋爱来临、纯真尚未褪去的年代,两个心仪已久的男女,约会到海边,没有牵手,距离相隔一尺,并排走在海堤。走累了,捡了块石头坐下。两人不说一句话,但极想做一点恋爱里的什么事儿。于是,男的就从口袋里取出一本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故意翻开小书签夹着的那一页,里面有台词:“我愿在这一吻中洗尽了罪恶!”然而,他别有用心的暗示并没得逞。他只捏住了她直出汗的右手,又换了个左手,可再也达不到他希望的吻,她没允许为他“洗净了罪恶”,却在第一只手被抓住的时候,把心与一生都交给这个男人了——那样的爱情,正配得上诗经里写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相悦”。简单的浪漫,真叫人无语良久。 那一代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却遇上了抗日战争、文化大革命,狂澜恶浪地颠簸了大半生。三四十年代,在炮火轰炸的乱世苍穹下,瘦小病弱的张允和,提着个大行李箱,携婆婆、孩子颠沛在合肥、四川求职、谋生。期间,经历过夫妻两地、夭折、儿子被流弹击中差点殒命的诸多劫难。五六十年代,又面临着妻子下岗、丈夫下放的命运。掐头掐尾,晚年将至时,才重拾了生活的安定。 然而,在患难里他们硬是淘洗出蚌泪成珠的真心不泯、本色不改。心,是金子的心;人,是多情的人。张允和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多情人不老,人老更多情;而周有光看人生看得彻悟了然,化简归一:人生就是一朵浪花! 当年婚礼上,四妹充和为他们唱了昆曲《佳期》里的一段。婚礼之后,周有光跟张允和打趣:四妹是否明白自己唱的,竟是男女之事—— 一个斜欹云鬓,也不管堕却宝钗;一个掀翻锦被,也不管冻却瘦骸。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也关风与月。张家姊妹几人都喜昆曲,昆曲里有无边的风月之美。张允和在50年代下岗后,却塞翁失马,放下心事,致力于昆曲做唱、身段研究。她的情,寄托在昆曲上,有多少的世事烦扰,都可看作浮云轻轻掠去——莫慌,莫慌,对镜贴几片花黄,更衣摆几个身段,再莺语幽啭来唱几段《佳期》与《游园》,在曲调袅袅中,优哉游哉,连断壁颓墙,都可以生长出良辰美景、姹紫嫣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周有光与张允和:多情人不老(2) 周有光与张允和:多情人不老(2) 周有光说:我们的婚姻生活是很和谐的,人家都说我们结婚70多年没有吵架。两人之间最为年轻人艳羡的,便是一日两次的“举杯齐眉”。当年叶稚珊为编写《张家旧事》,每周去张允和家两三次,多半碰上周有光、张允和两位老人的饮茶时间。在二老家中,庭阶有清韵,草木有清芳。因遵循张允和“女人不是花”的信条,他们家只养草,不养花。伴着这份厅室书香与庭院清闲,两人每天上午10点钟一到,便放下手中事,悠着坐下来,喝上午茶,有时也喝咖啡。喝茶的时候,两人把杯子举到齐眉处,说:“来,碰碰。”下午三四点钟,又拾一晌清闲时光,又喝下午茶,又举杯齐眉。 这是老式知识分子才有的生活方式与笃定心怀。风雅,而与现今咖啡馆里的发呆矫情无关。在他们举杯齐眉之间,是一种相伴相亲、相看不厌的多情与和悦,甚至可以说是他们多年相濡以沫活出来的一种境界: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无留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丁聪曾为二老画有一张漫画,叫“新潮老头,白发才女”。画中,周有光老夫聊发少年狂,含着他一贯的豁朗笑容,骑着一辆黄包车;车后座的张允和,眉目精灵,心满意足,正吹弄着一支笛子。夫唱妇随,怡然自乐,乐而忘忧,浑不知老之将至。这幅漫画深受二老喜欢,在朋友间也传为经典美谈。 你看张允和老人,九十几的人,依然是俏。穿绣花鞋,精致的滚边盘纽旗袍,盘发,撑的是旧风情的油纸伞,分明是那个时代里走出来的最后的闺秀。而她的眉宇间,依然有一股俏皮、精明、亮闪闪的童心;她的嘴薄而矜持地抿着,倔强,永远的不服老。而周有光老人,在他97岁时填履历表上的年龄,却硬是被人改为79岁。近百岁的老人,依然天庭清朗,思维清晰,坚持着每月给内地或香港的报刊发表一篇文章。 人问他长寿的秘诀,他的回答十分简单:不要生气!又援引外国哲学家的一句话;生气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周有光曾患有失眠症,却在“文革”中下放到宁夏平罗五七干校时,“只干体力活,不用动脑子”给治好了。他和老伴都信奉一句话: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种多么高明的涵养和智慧! 2002年8月,张允和老人走完了她多情的一生,享年93岁。留下周有光老人无以再举杯对饮成二人。在北京朝内后拐棒胡同的那幢老房里,百岁老人周有光,每天淡淡定定做三件事:读书,作文,会客。 细细翻阅两人从恋爱、结婚到渐渐老去时各时段的照片,年轻时如花美眷,年老时波澜不惊,一帧帧,渐渐泛黄,却笑靥留痕,跟他们每日对饮的下午茶一样,在岁月里散发着愈久愈淳浓的不老韵味…… 参阅书目: 1.张允和口述、叶稚珊编写,《张家旧事》,山东画报出版社,1999年6月第1版 2.周有光口述、李怀宇撰写,《周有光百岁口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黄苗子与郁风:书画合璧,艺坛侠侣(1) 黄苗子与郁风:书画合璧,艺坛侠侣(1) 一说起黄苗子与郁风两位老人,脑海里就无端想起王小波《青铜时代》里的“红拂夜奔”,是那种浪漫年代里的痴情亮烈、笑傲红尘。我总觉得,相对于钱氏夫妇的书卷气,周氏夫妇的风雅味,黄苗子与郁风夫妇身上,多了一股子“侠气”,两位老人一生豁朗达观,霍霍然有侠客、侠女的剑气,不管在什么样的命运漩涡里,都能笑看风云,哈哈大笑了一辈子。加之两人书画合璧,相得益彰,是艺术界里少见的“侠侣”。 黄苗子的父亲黄冷观是同盟会先驱。由于秉承家世,年轻时代的黄苗子“落入尘网中”,直到1949年前,当了多年的财政部高官。但他天生有一颗善于感悟艺术的心和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少年时便开始习漫画,练书法,16岁创作的漫画《魔》入选香港学生画展,并在叶浅予主编的《上海漫画》上发表①。 1932年,黄苗子来到上海,开始探寻他心仪中的艺术之旅。 1934年,黄苗子在梁得所主编的《小说》半月刊当编辑,为作家画漫像,与靳以、丰子恺、冰心、丁玲等人结下深厚的文缘。同时,他还为《小说》半月刊绘制封面,多以美人风月为题材,线条,色彩富丽,构图与设计十分有现代感,写实风格里有浪漫格调,雅与俗辉映生色,符合摩登上海、摩登杂志的风格路线。 郁风是著名作家郁达夫的侄女。“这大美人很神气”(黄永玉语)。她曾在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习油画,又曾在南京中央大学拜潘玉良门下。1933年,郁风跟随叔叔郁达夫在上海各艺术沙龙接触新潮艺术,因此结识了黄苗子。两人因相同的爱好与不断的艺术交流而日久生情。不过,当时一个是国民政府高官,一个是激进的革命艺术青年,当黄苗子向郁风求婚时,郁风还是感到了为难。结果,是夏衍当的说客,两人终于有情人结成眷属。婚礼上,柳亚子和郭沫若为他们作诗:“跃冶祥金飞郁凤,舞阶干羽格黄苗。芦笙今日调新调,连理枝头瓜瓞标。”② 那是个名士风范、交游甚广的年代,他们把朋友看作“是大地,是世界的全部”(黄永玉语),彼此在一起交流思想,交流艺术,海阔天空,情深意酣。黄苗子与郁风更是有“聚义堂”的情结,40年代的“二流堂”(二流堂后来在“文革”中遭遇一桩牵连颇广的文化冤案,曾经在此汇聚的众多文化名人如夏衍、丁聪、吴祖光、叶浅予、冯亦代、郁风夫妇无一幸免被打成文化罪人③)、50年代的王世襄“芳嘉园”,在这些艺术家聚义堂里,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出出入入的都是现代文化史上的翘楚:郁达夫、邵洵美、聂绀弩、启功、杨宪益、黄永玉…… 晚年,黄苗子郁风夫妇在香港开书画展,老友黄永玉为他们写了《白头偕老之歌》:“苗子和郁风兄嫂这么一对文雅、旷达的夫妇,能想象他们是从血海和无尽的灾难中活过来的人吗?对于悲苦、负义、屈辱……他们只是付之一笑。那么洒脱,那么视之等闲——进入死亡深渊而复从死亡深渊爬出,有如作一次风景绮丽的轻快旅游而神采淡远,真不可思议。”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黄苗子与郁风:书画合璧,艺坛侠侣(2) 黄苗子与郁风:书画合璧,艺坛侠侣(2) 50年代的反右运动中,黄苗子被下放到东北劳改数年,他倒随遇而安得很,给郁风寄来明信片: ……穿森林,翻过了岭,啊!好一片北国风光! 郁风捏着明信片,乐呵呵地边笑边朗诵,“……你看,你看!还有这个雅兴,还‘北国风光’……”笑声里反倒没一丝惆怨。 “文革”时,夫妇俩又含冤入狱,牢一坐便是7年。眼看着同铁窗的难友发疯的发疯,哭闹的哭闹,想死的想死,他们却铁定心,在“那不足6平米的天地里,尽力使自己活得好一些,快乐一些”。 在生命力受抑制的囹圄中,郁风仍然保持着她野玫瑰怒放的浪漫天性,她会担着风险,在放风时偷偷采一把野草藏在衣袋里,带回监号,把它们插在肥皂盆里供养起来。当那把倔强的野草在水中又渐渐得了生气散发出一片绿意时,郁风便兴高采烈的,看到了生命在夹缝之中依然生生不息地绽放出该有的诗意。 这真是两个高贵的生命!真正的自由,是当身体被囚禁时,心灵却依然飞翔。在两人的生命词典里,只收藏着光明的词汇:自由、美、快乐……于是,他们的生命犹如领取了上帝恩赐的力量: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至于黑暗与不幸,全在他们光明的微笑下一一逃遁。 黄永玉曾经为巴尔蒙特的一个诗句而泪流满面: 为了太阳, 我才来到这世界! 这个诗句,正配送给黄苗子与郁风两位老人。 郁风老人在散文《生死之间》里,提到了狄德罗关于生命的一个譬喻:有生命的人,就像一架有知觉和记忆的钢琴,我们的感官就是键盘,我们周围的自然(包括社会)弹它,它自己也常常弹自己——自己弹响自己的钢琴!正是这种非常明亮及自我主宰的生命意识,让他们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境遇里,依然命若琴键,“琤琤琤……”发出自己嘹亮瑰丽的强音。 他们是天生具备了生存诗意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真是洞箫遇上了古琴,琴瑟合璧,足够来共奏一曲天上有、人间无的《笑傲江湖》。 如今,当他们老了(两人皆年近百岁),却不会在炉火边打盹;他们发如霜白了,却不会垂着倦容,睡思昏沉。当群星在天空踱着缓缓的步子,他们仍然珍藏着朝圣者的灵魂。看他们,依然神采飞扬,笑容朗朗,喜欢的东西还多着,生活、阳光、花果、音乐……当然,还有黄老的打油诗,郁老的大散文。更让他们宽慰的是,朋友来了,堂上的言笑晏晏。只是,那样的朋友,渐渐的生死契阔,少了又少了…… 两老坐在自家书房的沙发上,连眉眼都相像至极:同样的自有一股风流,又同样的风云俱净,同样的沧桑,同样的笑意……活到这次第,绝对是一种修来的大智慧!两老身后的书房门联上,是黄苗子刻的那副著名而意味深长的篆书: 春蚓爬成字 秋油打入诗 何等的谐趣!何等的散淡!不禁想起词人朱敦儒的那首《西江月》: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青史几番春梦,黄泉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乐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张学良与赵一荻:山中岁月(1) 张学良与赵一荻:山中岁月(1) 一、艳 翻看张学良、赵一荻温泉幽禁岁月(1946—1960)私人相册,讶异那位艳名倾城的赵四小姐竟是眉目清淡,无甚惊艳,如一朵淡菊开在他们的幽禁地——台湾新竹的井上温泉。 忙另翻张赵初遇一段。果然一个雄姿英发,一个风情艳绝。1926年,张学良在《北洋画报》杂志封面上看到赵四美貌,为之心动。其时赵四14岁,摩登,妖娆。帽如华盖半偏,裙如夏荷怒放,胭脂红唇,是乱世里的艳不惊人誓不休。 这位北洋大臣家的四小姐在燕京大学读英文系,从小对东北军和张作霖有着抵制情绪。若不是1927年夏天在北戴河的那次溺水,少帅从大海的狂澜里把她救起,赵四也许不会走进少帅的世界,成为陪伴他一生的女人。16岁的赵四为少帅私奔到东北,弃婚约而不顾。由此得时人马君武讽刺诗一首:“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蝴蝶正当行……” 二、囚 西安事变后少帅遭囚,先后被蒋介石幽禁在浙江奉化、湘西沅陵凤凰山、贵州阳明洞、桐梓。先有夫人于凤至陪同,1940年于凤至得乳腺病请求去美治疗。赵一荻在张学良嘱咐下,送他们唯一的儿子张闾琳至美国友人伊雅格处寄养,而后来到张学良身边,成为他漫长幽禁生涯里不离不弃的伴侣。 1945年抗战胜利,原本以为会得到自由的张学良又被秘密转移,辗转幽禁到台湾新竹的井上温泉,在潮湿寒冷的深山度过了十多载与世隔绝的囚居岁月。 井上温泉山间一座和式旧木屋是张、赵寄身的园囿,自由仅仅延伸到院子篱笆处便被割断。院角立哨岗,出院门需请示。蒋介石派来的监视头头是特务刘乙光,此人整日虎视眈眈地跟踪着张、赵的行迹。 自由,自由。对一位当年金戈铁马的少帅来说,他的心里装着一匹难以驯服的虎,但如今虎落平原,英雄气短——当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烈性男人,失去了他视如生命的自由,何异于雄鹰折翼,猛虎落柙。命途与生活的艰难使张学良早衰,中年谢顶,桀骜褪去,颓老日增。深山与世界的距离杳然不知深处,两岸人们已久不闻世间有张学良的消息。 三、寂 山中岁月,寒来暑往,除了木叶开落,便是无涯的寂寞。将军麾下的千军万马,如今变成了他锄头下一畦畦整齐排列的瓜果花草。养鸡鸭,逗小猫,让赵四不时换上新衣裳为她拍照,成了张学良排遣苦闷的日常消遣。 看张学良在山间漫步徘徊,坐在溪流边陷入沉思,在老树前侧耳倾听广播(但不许收听“共匪”消息),在油灯下阅读明史……看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帅竟恬淡隐退成“归去来兮”里的荷锄居士,湮没于命运的沦陷与时间的苍老之中,这是一个让人无法释怀的历史大玩笑。可叹的是,中国人的天性里却总有一种越苍凉越豁达的乐天知命与自我超脱。罹难遭辱依然荣辱不惊,看云卷云舒;是非功败转头空,照样要看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遭遇如此处境,张学良保持了东北汉子的血性与豁达,在日记中记自己心境:“不忧不惧,不嫉不恨。乐天知命,海阔天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张学良与赵一荻:山中岁月(2) 张学良与赵一荻:山中岁月(2) 温泉生活尽管艰苦,赵一荻仍然保持着名门淑女爱美的天性。修指甲,涂指甲油,梳妆严整,鬓发一丝不苟。自己打毛衣,做裁缝。春日里的一件花式毛衣配上山中桃花,依稀间依然的人面桃花相映红,美人如花隔云端。夏日里新做的一条洁白连衣裙衬着山间绿枝,束出一身的窈窕依旧。秋日里穿一袭旗袍悠然孑立,如山泉秋色般的宁静气爽。山河轮转,美人依旧。此时的赵一荻即将四十不惑,被岁月汰洗过的容颜,铅华洗尽,风云俱净,是霜华浸染出的清韵与波澜不惊。 然而,长年的囚居加之医疗保健的匮乏,随着年龄增长,张、赵两人的健康都每况愈下。张学良右耳听力几乎没有,视力下降几近失明,慢性胃炎与肠炎;赵一荻膀胱结石,因寂寞学会抽烟而致肺癌。 四、福 蒋介石始终不肯答应见张学良,却先后给张学良布置了命题作文,令其检讨在西安事变中的错误。张学良分别于1956年12月和1957年4月上交了《上蒋总统西安事变复函》与《杂忆随感漫录》。前者被改为《西安事变反省录》,后来流传外间,成为《西安事变忏悔录》。 1958年11月,蒋介石终于在大溪召见了张学良。 “总统你老了!” “你头秃了。” 两人沉默小许。恩怨块垒,抵不过恍若隔世的岁月唏嘘。蒋介石不时提到:“西安事变,对于国家损失太大了!”张学良愧怍不能抬头。幽禁,明史研读,王阳明式修身养性,检讨与反省……张学良似乎逐步接受了蒋介石的洗脑,但自由的钥匙依然捏在蒋介石的手里。这次见面,并未给张学良带来真正的自由。 宋美龄,是张学良幽禁生涯里带给他点滴福音的人。对于西安事变,宋美龄曾发表的言论是:“张学良不要钱,也不要地盘,要的是牺牲。”张学良一辈子记住宋美龄的这句话,他视宋美龄为一生的知己(1925年,张学良到上海处理“五卅惨案”后的社会治安时,在交际界初识才华与美貌兼具的宋美龄,惊艳心动,曾称“如果我没有妻子,我可能会狂追她……”)。 宋美龄不能改变张学良的不自由,但她想方设法改善张学良的生活处境。给他们送生活用品,节日礼物,送家书,送《today’s en》杂志与收音机。她试图为身体遭囚禁的张学良打开一个精神上的频道,让他跟外界保持有限度的触须。每当张学良徜徉山间,身为囚人却总忘不了蒋夫人勉励的“仰头振作”。抬头望天,灵魂便在高处。 据说,宋美龄曾要挟蒋介石:“如果你对那个小东西(张学良)下毒手,我就离开台湾……”张学良晚年对美国记者说:“我的没死,完全是蒋夫人保护我。”没有宋美龄,张学良很有可能蹈上杨虎城将军那样的死路(1949年10月,杨虎城也从贵州被押往重庆,一踏进重庆松林公馆,身后就传来儿子的惨叫声,杨急转身去,特务的利刃又扎进他的腹腔)。 宋美龄一直在用点滴改良法让张学良曲折地通向那条接近自由的路—— 1957年10月,张学良搬往高雄西子湾,终于结庐在人境,结束十多年的山中幽禁岁月。 1960年2月,张学良接受宋美龄的安排,随董显光修习《圣经》。 1960年4月,张学良搬住台北,此时年将60。 1960年6月5日,在宋美龄的精心安排下,以做礼拜的名义,张学良出现在士林教堂,也首次重现在台湾高官故人张群、何应钦等人的视线中…… 1964年7月4日,张学良与赵一荻在士林教堂举行婚礼。半个月后,台湾《联合报》才刊出这条不新的新闻: 卅载冷暖岁月,当代冰霜爱情。少帅赵四,正式结婚。红粉知己,白首缔盟。 那一日,赵四没穿婚纱,一件白衬衣,一条黑色百褶裙。花甲之年,风韵犹存,依然宛如一朵白菊花,三秋过后,清韵汩汩流过河山岁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民国女子之美(1) 民国女子之美(1) 一直觉得民国女子有种合我心意的美丽。细细回味这种美,原来是一种微妙的缔结:晚清格调遗留下来的“淑女的贞静”,西风吹拂下的“女郎的摩登”。有如混血儿往往是基因杂交后的极品,在民国女子身上,东风浸淫出玉一般的品质、西风催开出花一般的烂漫,如此,如花似玉、动静相宜地开出了奇异的光芒。 她们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世家淑女,出生于风雅的诗书簪缨之家。比如凌淑华,是直隶布政使凌福彭家的千金。布政使,二品官,相当于省长。凌福彭京考中试之后,被恭亲王选用,是京城炙手可热的文人官员,写得一手好字。在凌叔华的自传式小说里,她写自己的家世:“我出生以前,我家就在北平住了许多年。自打爸当上了直隶布政使,我家就搬进一所大宅院,说不清到底有多少套院,多少间住房。” 这样一种官宦世家加上书香门第里出生的小姐,必是天生就含英咀华的。凌淑华能画,师从慈禧太后喜爱的宫廷画师缪素筠。能写,她的小说《花之寺》、《酒后》,淡雅细腻,以的笔,写高门巨族的世态与心态,被称为“中国的曼殊斐尔”。 徐志摩评凌叔华:“论貌有貌。论才有才。”泰戈尔访华时,招待会就在凌淑华家开,徐志摩对朋友陈源说:“今天我们可以见到一个美人儿了。”陈源笑而不答。徐志摩哪里知道,凌叔华与陈源早就两情相悦了。若论相貌,凌淑华倒说不上惊艳,顶多可称淡而雅,但秀韵天成的闺秀气质,却是坐在那里不发一语也看得出来的。这类大家闺秀,是由她们的家世、家学、家教一股子底气支撑着的。衣食无虞,让她们看起来温柔笃定,不忧不惧;后天修养,使她们处乱世而波澜不惊;而自身的才华,又让她们多了蕴藉风流。 张爱玲有显赫的贵族世家后裔身份,母亲又是清末黄军门的小姐,西洋化的漂亮妇人,但张爱玲做不了淑女。胡兰成在《民国女子》里写道:“她母亲从小要训练爱玲做个淑女,到底灰了心。她母亲教她如何巧笑,爱玲却不笑则已,一笑则张开嘴大笑,又或单是喜孜孜的笑容,连她自己亦忘了是在笑,有点傻里傻气。”张爱玲是市民化了的。但她披着自己改良的晚清宽袍,在那里独自睥睨,狠狠地补偿了一番她的贵族遗风。是举世无双的才气与孤芳,她的眼睛里装有胡兰成形容的“爱玲极壮阔”。 金岳霖曾用“极赞欲何词”来形容林徽因,梁思成的后妇林洙则这样仰视林徽因的美:“她给人的是一种完整的美感:是她的神,而不全是貌……”林徽因的美,灵秀飘逸如一卷新月派的诗,是人间的四月天。 ——她们的美,是闺秀气质,是秀外慧中。 她们中的一部分人是书香门第之后,比如杨绛。杨绛的父亲杨荫杭与钱钟书的父亲钱基博都是无锡本地的名士,皆被前辈大教育家张謇誉为“江南才子”。 杨绛自小喜爱读书,曾跟父亲一问一答:“三日不读书,如何?”“感觉很难过。”“一周不读书,又如何?”“这一周算白活了。”钱钟书曾有一诗写当年在清华大学与杨绛初遇时的伊人容颜:“缬眼容光忆见初,蔷微新瓣浸醍醐。不知靧洗儿时面,曾取红花和雪无。”好用典故的钱钟书用带清露的蔷微新瓣以及婴儿取红花白雪洗面来描绘爱人的脸,可见杨绛的白皙和红润,婴孩般的美。事实上,杨绛的内在美远远胜于她的外在美,她的本色远远胜于她的姿色:她并不是一个美人儿,但她是那么清淡稚真的一个人。她的雅净闲定,无庸置疑是来自她 “女博士” 的书卷气。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民国女子之美(2) 民国女子之美(2) 比如冯沅君,基因遗传绝对是奇妙的。唐宋八大家,苏家就出了三苏,占尽天下文才。河南冯家出了哲学家冯友兰,地质学家冯景兰,还有才女小妹冯沅君。冯沅君自幼学习四书五经、古典文学及诗词,兼作家、史学家、教授于一身,实在是智慧的女人。冯沅君与夫君陆侃如情投意合,案头唱和,合著有《中国诗史》。 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的就是这类女子。她们没有出众的外貌,她们的人生不做花边修饰,她们与诗书为友,心灵自由,人格独立,正如诗词研究学家叶嘉莹形容的“女人应当如嘉树”,那种内在的、朴素的智慧,让她们气宇轩昂,焕发华滋。于是,连一点也不美的陈衡哲,也自有一股书卷味,让她淡定自若,犹如宣纸上透着墨香,经得起悠悠回味。 ——她们是书中颜如玉,雕刻智慧之美。 她们中的一部分人是交际名媛。那个时代,生存着晚清以来的一个自诩为贵族和文化嫡传的末世群体,他们不仅嫡传国学和琴棋书画,还率先开风气之先接受西方最新的文化,名媛便是来自这个末世群体。她们既有高贵的族谱,又有后天中西文化的教育;擅长英文,又通诗词,会跳芭蕾,能唱昆曲;所谓名媛,是物质细节与礼节细节训练出来的。当年最拉风的名媛是陆小曼与唐瑛,素有“北陆南唐”之称。陆小曼到底有多美?徐志摩那首写她“睡美人”的诗说: 她是睡着了—— 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白莲, 她入梦境了, 香炉里袅起一缕碧螺烟。 …… 停匀的呼吸: 清香渗透了她的周遭的清氛; 怀抱着,抚摩着,她纤纤的身形! …… 看呀,美丽! 三春的颜色移上了她的香肌, 是玫瑰,是月季, 是朝阳里水仙,鲜妍,芳菲! ——多么的柔艳风流。 而唐瑛,也是多才多艺,嗓音甜美,身材苗条,衣着前卫。她毕业于上海教会贵族学校——中西女塾。中英文兼优,能唱昆曲,还会演戏,曾主演过《少奶奶的扇子》,1935年秋,唐瑛在卡尔等大剧院用英语演出整部《王宝钏》。 名媛是花瓶,显示着一种名贵的社交品牌,是那个时代的奢侈品。而在上海名媛中有重于社稷的一个,就是郑苹如。因为李安的电影《色戒》,这名中日混血的中统特务美女,从一段惨烈的历史里重新浮出水面。 郑苹如的父亲郑钺早年留学日本政法大学,曾追随孙中山奔走革命,参加过同盟会。以色为诱刺杀大特务丁默村,郑苹如锒铛入狱,被关在76号魔窟。据说她的死刑之所以被执行得那么坚决与快速,是因为特务们的夫人(李士群的老婆叶吉卿派了畲爱珍、沈耕梅前来审讯;丁默村的老婆赵慧敏更是恨之入骨)痛恨她的烟行媚视,痛恨她的美貌迷惑了自己丈夫的心。一个女人,她的美貌引起男人们的垂涎、女人们的嫉恨,足以证明她美得非同寻常,也足以让自己的美丽变为一场灾难(想起那部电影《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了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民国女子之美(3) 民国女子之美(3) 烟行媚视,这就是郑苹如。李安拍《色戒》时要求汤唯把自己想象成猫一样的女人,也许这样正契合郑苹如的烟行媚视。她笑起来,两弯眼睛成了月牙,眼光闪闪,又分明含着两朵半开半醉的桃花,有种睥睨里的妩媚,矜持里的佻挞。这个因年轻而鲜艳的女子,从万宜坊里高跟的的地走出来,登上上海第一画报《良友》作封面女郎,穿着罗绮锦袍出入百乐门成为贵公子的猎艳目标。她爱美,爱交际,却有着一股乱世青年的热血,被国家荣誉感刺激,以非职业特务的身份刺杀大汉奸,结果赔上性命,鲜血洒作一团桃花。真亮烈。 她们中的一部分是当红明星。1895年法国米埃尔兄弟发明了电影,第二年电影就进入了上海。20世纪20年代,上海的电影公司应运而生。张石川创办明星电影公司,杜宇创办上海公司,之后又有著名的联华公司。一时间,电影明星如花儿闹春天一样开满了十里洋场。胡蝶与阮玲玉的风采无人能及;《渔光曲》里的王人美,鲜活野性,昵称“野猫”;《天涯歌女》里的周璇像邻家小妹一样稚雅可人;《残春》里的徐来被称为“东方标准美人”……美女如云,春色满园,演绎着旧上海的繁华梦,也引领着那个年代的时尚。 其中一位,貌比奥黛丽?赫本,她叫夏梦。夏梦生于上海,30年代移居香港。夏梦与奥黛丽?赫本一样,有着天使的面庞,艳而不媚,贞静平和,娴雅大方,身材高挑,被誉为“上帝的杰作”,又是公认的“西施”。 金庸说:“西施怎样美丽,谁也没见过,我想她应该像夏梦才名不虚传。”金庸曾对夏梦心驰神往,梦寐求之,但空留一段才子佳人的遗恨,两人没有走到一起。李翰祥也感叹:“夏梦是中国电影有史以来最漂亮的女演员,气质不凡,令人沉醉。” ——她们的美,是浮世芳华,是浮世绘般声色喧嚣的华丽。 民国是现代中国最摩登、最具美学意义的年代,单从服饰风尚来说,亦可当之无愧。民国流行旗袍,穿旗袍的女人,是最凸现女性线条美的女人。从少女到少妇,从明星到名媛,一身旗袍低眉走来,说不尽的风流。所以白先勇最怀念那位“穿着一身蝉翼纱的素白旗袍,一径那么浅浅地笑着,迷人之处数也数不尽”的“永远的尹雪艳”。那时的时装又有西洋风。《黄飞鸿》里的十三姨,会对男人说“爱老虎油”,穿着束腰洋裙,戴着西式宽沿淑女帽,洋气而爽丽。 眉毛修成了弯弯长长的柳叶,眼睛画成了秋波脉脉的凤眼。羞涩未褪去,风情隐隐来,这样的调调,该是男人们最喜欢的。正如《色戒》中汤唯在日本人的艺伎馆里一边眉目传情,一边凌波微步扭动身姿给梁朝伟唱“郎呀郎,咱们俩是一条心……”,那个禁忌边缘的真情流露,谁见了不怜香惜玉而潸然泪下? 时下流行的锅盖平刘海,吹的就是民国复古风。那些民国女子,一抹齐眉的平刘海下露出一双初涉世面的清泠眼睛;一件月白蓝的滚边褂,立领,喇叭型的中袖;一条百褶裙,间或是镶了几层荷叶边的,缓缓地铺开一段旧时光里的风情。《金粉世家》里的冷清秋,应该是把这种衣裙穿得最好看的一个女子。蓝衣黑裙里,一个没落书香世家的女儿,宛如一朵素雅的百合花,暗香幽幽。 刚好说到了张恨水。张恨水笔下的女子,最喜欢穿的是蓝旗袍外罩了件红短褂。这样的女人,一半是安分老实,一半是妩媚诱惑。是伊甸园里的夏娃,刚偷食了,眼睛倏地从蒙昧中亮弯弯起来了。亚当也睁开了眼,一见惊艳。 说到底,民国女子是纯真年代里的妩媚。老上海大受名媛欢迎的摄影师秦泰来曾以他专业的审美眼光给美人作注脚:“……美人的笑,应该先从眼睛开始,然后再用嘴巴来完成。”你看那些风月无边的月份牌美女,你看“金嗓子”周璇,你看“野猫”王人美, 你看陈云裳、周曼华、李丽华、袁美云……一个个,眼睛里满满的是笑,笑呀笑呀,一直笑到嘴角咧开青春怒放,笑得明眸皓齿天真无邪,笑到心坎,笑得那个时代莺歌燕舞,商女不知亡国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潘玉良:成全 潘玉良:成全 所有的传记与影视媒体,都会以“自以为是”的臆断代替史上人物的真实。连拍出80年代末经典剧作《围城》的导演黄蜀芹,都说自己在拍《啼笑因缘》之前,从没有看过张恨水的原著小说。由此及彼,当年黄蜀芹拍《画魂》时,也是用巩俐把女画家潘玉良雾里看花地传奇了一把。巩俐的倔强,倒暗合了潘玉良的性格。而李嘉欣版的潘玉良美若天人,实属于“极品花瓶”,于是,潘玉良的传奇又被演绎成美人传奇了。 一个从风尘青楼里跳出来的女人,随夫改姓为潘,取名“玉良”,是下了狠狠的心去烧了自己的过去,然后从灰烬里重新飞出新的彩翼来,玉成自己从良,这个女人必有一个倔强的姿势来对抗世俗力量里的万难。事实上,潘玉良确实是倔强与铿锵的,甚至带些男儿气度。她纵有风情万种,却不是人们在影视传记里所看到的漂亮大花瓶。她只是一个把漂亮的大花瓶摆放在自己静物油画里的女画家,相貌丑,声音粗,个性粗犷,气象峥嵘。 或许这些性格也是从她那个粗鄙的生存环境里磨练出的。唾沫可以在一个谄媚的笑容之后向她所不屑的客人的背影啜淬而去,高傲和粗放在她们身上共存。一个尴尬的事实是,中国开始作画的女画家是潘玉良,娼妓的出身让她比一般的良家妇女更早地解放了身体,用艺术的形式剥落掉了道德上的羞耻心。 1918年以素描第一名、色彩高分的成绩考进上海美术专科学院,师从朱屺瞻、王济远。1921年毕业后,又取得公费津贴留法的资格。于是在她的画里,有印象派的斑斓光线,野兽派的华丽奔涌气势,在那些的画像里又有毕加索亚威农少女那样充满原始本能张力的丰美。 天资与禀赋再加上解放了的身体观念,成就了这个中国传奇式的女画家。撕去美貌的画皮,还原天生的平庸之貌,其实更令人对她敬佩几分。因为在那样的一个社会里,卑微加上不美的庸貌,对她的奋斗史来说,更须加倍强大的个人力量。人们足可以相信:她绝对有一颗美好绚烂的灵魂,佐证便是她的画。在她的诸多静物画里,花儿们色彩鲜艳,竞相开放。花的姿态是画者的灵魂热度赋予的——正如梵高的向日葵是他灵魂的热土里怒放的花。在她的一系列自画像里,我们看到一个弯眉厚唇、性情烂漫、享受俗艳又不失优雅的女人。哦,她也是自恋的,把自己画得比现实中华美,她没忘了自己是一个女人。在她的人体画中,那些女人玉体微露,眉眼有几分自画的痕迹,一个个像从山间捡回来的一枚枚松果,姿态处于最初的绽放,臀股线条粗野,有生涩的芬芳。 画画的朋友乐土戏谑着说:“是不是可以说,青楼既成全了文学也成全了绘画?天那,挨千刀的!多荒谬的结论!”此话并不荒谬,倒也有好几分道理在里边。中国文学史上的那些在红袂青骢里泪眼决绝的多情才子,比如杜牧、柳永,他们那些流传千古的诗词佳作,也无非是他们作了10年或一生的扬州烟柳章台梦,一边青楼梦好,一边豆蔻词工写出的。 男人都喜欢懂得他的女人,尤其是在他的失意人生里,能成为他赋诗、抚琴、浇胸中块垒时伴其左右、解其心语的“知音”。白居易在浔阳江边邂逅琵琶女,感于音律,而发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叹,因此作《琵琶行》。柳永仕途多舛,在章台柳巷醉梦一场,结下众多“执手相看泪眼”的红颜姊妹,一场伤离别,就是一曲《雨霖铃》。更无庸说风骨峻嶒的柳如是之于钱谦益,李香君之于侯生,董小婉之于冒辟疆,紫湘之于陈裴之。正所谓“红衫翠袖,揾英雄泪”。 几年前出版的一本《闲书四种》,就是收集了《影梅庵忆语》(冒壁疆与董小宛)、《浮生六记》(沈三白与芸娘)、《香畹楼忆语》(陈小云与紫姬)、《秋灯琐忆》(蒋坦与秋芙)。4对夫妇中,只差一个芸是良家妇女。而芸其实也是跟那些秦淮八艳一样,在常人的眼光里,不恪守妇道,专作些诗词赋闲之事,跟丈夫上演才子佳人红颜薄命的传说。记得在《闲书四种》的跋里,就有这种青楼一定程度上成就文学之说,因为那些解放了身体与性灵的色艺双全的女子,代替了无才便是德的女人,成为男人可以畅谈理想的红颜知己。 如此说来,潘玉良的出身,既是她的不幸遭遇,也成全了日后的自己。世事总是祸福相伏,看你如何把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恰如黛玉与宝钗(1) 恰如黛玉与宝钗(1) 一、阮玲玉 我以前是断断不能接受贾宝玉最终有意无意地舍弃了林黛玉,娶了宝钗的。那么一个袅娜风流又有咏絮才华的神仙妹妹居然被打入了潇湘冷宫,对着几竿子竹子肝肠一寸一寸断,为爱忧死了。后来慢慢明白了,柔弱和眼泪其实是并不能让一个男人真的“我见犹怜”的,见多了还能是梨花带雨吗?只有一个字:烦。更何况当眼泪汇成了泪海,还会把自己堕入了悲剧的深渊不能自拔。 看看阮玲玉,也是个林黛玉式的女人,彻头彻尾,非常的女儿态。就活个一缕芳魂,哪管世事黑白。从张达民到唐季珊,她跟的男人不是劫财的纨绔子就是贪色的登徒子。但她跟了男人,每次都痴痴地爱,没了自己地爱,最后她依靠的男人都成了冰山,她的世界断桅倾斜了。两个背弃她的男人带给她诉讼纠纷,加上媒体的流言攻击,她撑不住了,就在三八日服了安眠药自杀了。 三月四月,摇晃的春天,是个危险的季节,总有玲珑的心在瞥见了自我受伤后的惊恐里死去。更何况他们是戏子,是这个世界上最感性的情感动物,在自己与别人的故事里都会动了情流很多的泪,一直流到把自己魂魄消殒了。看阮玲玉的照片,老上海的旗袍,身姿纤弱而如弱风拂柳,气质灵秀而如临水照花。细眉眼,锁愁烟,多情而隐隐的薄命相。最招人怜的是她处子般的颜面,她在那里笑,无邪至极,由衷到毫无保留,一直把一颗心裸露在外面给人看,这样的人总是可爱而危险的。演戏淘空她一半的元气,爱情淘空她另一半的元气,剩下来的只有全线溃败了。“你们看,她像永远抒发不尽的悲伤,惹人怜爱。一定是个有希望的悲剧演员。”她16岁第一次出现在试镜室时,导演就给她下了悲剧演员的谶语。 难怪她会在《挂名夫妻》的片场,把自己哭得城垣都塌陷了。入戏之深,就把自己的人生也当作了戏:满是虚幻与幻灭,贡献出全部的自我。的童真在世界的游戏规则里格格不入了,就碰了满鼻子的灰,被这个世界摧毁。要么跳楼,要么服毒,连自己的死,都要以迷醉的姿势,演出一剧与世界最后惊鸿一瞥的凄美之戏。阮玲玉是这样,周璇是这样,张国荣又何尝不是。 他们都真到幼稚。真的人都有幼稚的一面留着,长到三四十岁还都有幼稚。阮玲玉自杀了,遗言是4个字:人言可畏。现在不会再有这样的演员了。他们只演赚名利的戏,不演交出自己命运的戏。连演《阮玲玉》演到灵魂深处的张曼玉,她可以在戏里痴醉地跳酒醉的探戈,亦歌亦舞亦徘徊,但卸下戏服,纵已半老徐娘的她,还在不断更换自己的异国恋人,如一个少女那样舔着自己的拇指,倚靠在男友的肩膀上撒娇。她早认定了生活的活色生香,眼前即享受。回想阮玲玉这样的女子,爱与哀愁就像烈酒,饮下去就是遗恨。饮恨饮恨,25岁即是一生。她的短短一生,写在一曲《葬心》里,咏叹得那么凄凄惨惨切切: 蝴蝶儿飞去 心亦不在 凄清长夜谁来 拭泪满腮 是贪点儿依赖 贪一点儿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恰如黛玉与宝钗(2) 恰如黛玉与宝钗(2) 旧缘该了难了 换满心哀 怎受得住 这头猜 那边怪? 人言汇成愁海 辛酸难捱 天给的苦 给的灾 都不怪? 千不该 万不该 芳华怕孤单 林花儿谢了 连心也埋 他日春燕归来 身何在 二、胡蝶 20世纪20年代,被青春梦想激荡的胡瑞华准备报考上海中华电影学校。“当演员的都有一个响亮的艺名,用什么艺名好呢?”想来想去,一个灵感,想到了蝴蝶。“当个蝴蝶,可以自由地飞来飞去。”从此,中国的电影花园里飞出了一只斑斓美艳不可方物的“胡蝶”,多少年后,即使香消玉殒了,她的容颜与遗韵依然风华绝代,风月无边。 第一部蜡盘发声的有声片《歌女红牡丹》里忍气吞声的歌女,《自由之花》中与蔡锷将军有着传奇恋的名妓小凤仙,第一部彩色片《啼笑因缘》里的“两生花”沈凤喜和何丽娜,胡蝶的表演朴素真挚。30年代,胡蝶已成为艳冠海内外的电影明星,她的倩影出现在月份牌、广告画上,风情万种。 胡蝶的风情,是线条饱满的富丽与雍容。旗袍里满满地盛开着她的体态丰盈,肌肤里满满地透着凝脂的莹润。笑起来,是胡兰成形容的那种脸庞:绽开了满满的牡丹花。一对深深的酒窝也是盛了满满的酒意,荡漾着桃花潭水的气息,一代人跌在她的妩媚里——凝视着她你就迷醉,那梨涡的深实在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蝶就是一朵开得满满的牡丹花,温柔敦厚与明艳夺目兼而有之。“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这是薛宝钗的自写。淡极更艳,那种艳敦敦厚厚地铺陈开来,就成了国色天香,比如宝钗,比如胡蝶。 而胡蝶的“面若银盘”,也对应了薛宝钗。正巧,鸳鸯蝴蝶派作家张恨水曾经评价过胡蝶:“为人落落大方,一洗女儿之态,性格深沉,机警爽利……十之五六若宝钗,十之二三若袭人,十之一二若晴雯。” 三、电影皇后与民国第一美女 黛玉与宝钗谁更美?贾宝玉既为林妹妹的弱柳身牵肠挂肚,也为宝姐姐夏天里不小心裸露出来的一段雪白丰盈的酥臂而怦然心动。纤秀与丰腴,都是风姿;流丽与端丽,都是美丽。究竟谁更美?只能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阮玲玉与胡蝶谁更美?这个问题,也曾经街谈巷议。当时任《明星日报》主编的陈蝶衣捡起路人的谈资,灵机一动,为炒红自己名不见经传的报纸,在《明星日报》上进行了一场“电影皇后”的选美活动。这场选美活动举办得如火如荼,历经两个月的投票,结果胡蝶夺得第一,而阮玲玉仅居第三。 在各类评选中,胡蝶当选的是最美丽的女明星,而阮玲玉则被选为演技最佳的女明星。蝴蝶成为“民国第一美女”,她的一颦一笑,牵引众人视线,她的旗袍样式、发式妆容,带领时尚风向。总之,在那个年代胡蝶是众目顾盼的花魁,而阮玲玉是空谷里的那朵幽兰,低了头可以无人而自芳。 胡蝶是“电影皇后”,但论演技,连胡蝶自己也承认不如阮玲玉:“阮玲玉演得了我的角色,但我演不了她演的角色。”事实的确如此。在默片时代,阮玲玉是个感情非常细腻的“本能演员”,她能丝丝入扣地体味角色的情感,无声而有神,用眼神、表情、真情细致入微地走进角色的故事与人生。阮玲玉曾演过《神女》,她以精湛的演技把一个品格崇高的母亲与一个地位卑微的奇迹般地融合为一体,演到人物的灵魂深处,观众莫不为之震动。阮玲玉因此被《神女》的导演吴永刚比喻为“感光最快的胶片”。 后来,《神女》被改编成《胭脂泪》,由胡蝶重演,胡蝶的表演固然温良敦厚、娇媚风雅,但她似乎无法地诠释那个灵肉纠缠的角色,以致这部电影反应平平。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恰如黛玉与宝钗(3) 恰如黛玉与宝钗(3) 但偏偏那是个胡蝶的时代,阮玲玉被覆盖在胡蝶的阴影之下,原因何在? 不如试想:在贾府,宝钗与黛玉谁更受欢迎? 宝钗在贾府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上上下下都称赞她待人好、行事稳重,贾母夸她:“提起姊妹,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因为宝钗温和圆通,做得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而黛玉沉醉在自我世界里,与诗书为伴又情绪化,全然不答理人情世故,在人看来就显得爱使小性子、尖酸刻薄。于是,宝钗人缘好,而黛玉,爱她的爱极,远她的惟恐躲不及,她这种人物始终进不了主流世界,要么低调了去,要么边缘了去。 阮玲玉与胡蝶的性格恰如黛玉与宝钗。阮玲玉以性情行事,胡蝶以人情行事;一个自我任性,一个稳重练达;一个有才,一个有德;一个演戏比做人好,一个做人比演戏好。那么,人际关系好的就是得胜者。 四、情事 1.阮玲玉:“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儿爱?” 《葬心》里有两句词写阮玲玉,一语中的:“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儿爱?”女人若是把全部生命都依赖在男人与情感身上,她将是多么危险。 阮玲玉的第一个男人是个纨绔子弟。阮玲玉的妈妈是张家的女佣,张家的少爷张达民喜欢上了16岁的阮玲玉。当张达民向母亲提出要与女佣的女儿结婚时,得到的回答是:“只要我活着,这件事谈都不要谈。”于是,张达民没有办法了,跟阮玲玉私奔同居,做起了挂名夫妻。 一个出走的少爷,变成了没有经济来源的无业游民。他不停地拿阮玲玉演戏得来的“血泪钱”去赌博,变本加厉。阮玲玉对她的第一场爱情渐渐失望了。 1932年“一?二八”事变在上海爆发,阮玲玉带着自己的养女和张达民一起来到香港避难。在香港,阮玲玉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 “茶叶大王”唐季珊,并与之同居。一个男人,他不是爱女人,他只是懂女人;一个女人,她很爱那个男人,又纯真得无药可救。那么,这样的女人遇到这样的男人,他绝对是她的毒药。但是,阮玲玉又把毒药当成了爱情。 唐季珊是个情场老手。在阮玲玉之前刚刚尝腻了电影明星张织云的味道,在品尝了阮玲玉的滋味不久后又偷起了当红舞女梁赛珍的腥。 而早已穷困潦倒的张达民,出于一种复杂的嫉恨心理寻仇上门,向阮玲玉敲诈不成便到法院递交了一份状子:一告阮玲玉在他们家时有偷窃行为;二告阮玲玉把窃得的钱财交给了唐季珊;三告唐季珊“妨碍家庭罪”。 唐季珊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也向法院讼诉张达民对他是名誉诬陷,并要阮玲玉登报声明,自己与她虽然同居,但是两人经济自立。于是,阮玲玉陷入了丑闻事件。 两个男人的诉讼夹攻,媒体报刊的狂轰报道,谣言传闻愈演愈烈,最致命的是爱情再次让她无望,阮玲玉像她演的那些悲情女主角那样,在一个凌晨吞服安眠药自杀了。可叹的是,那个身边的男人,或是惊恐于难逃其咎,或是隐瞒自杀真相,说到底是对这个女人的不爱,竟然舍近取远,花上几个小时把阮玲玉送到郊外一间日本人开的医院。没医生,又转到一间诊所,诊所又推诿责任不接收。阮玲玉终因被延误了抢救时间,命断。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恰如黛玉与宝钗(4) 恰如黛玉与宝钗(4) 在爱情面前,她是盲,真伪不辨,所托非人。 ??附:遗书 《思明商学报》刊登的遗书: 其一: 达民: 我已被你迫死的,哪个人肯相信呢?你不想想我和你分离后,每月又津贴你一百元吗?你真无良心,现在我死了,你大概心满意足啊!人们一定以为我畏罪?其实我何罪可畏,我不过很悔悟不应该做你们两人的争夺品,但是太迟了!不必哭啊!我不会活了!也不用悔改,因为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 其二: 季珊: 没有你迷恋xxx,没有你那晚打我,今晚又打我,我大约不会这样做吧!我死之后,将来一定会有人说你是玩弄女性的恶魔,更加要说我是没有灵魂的女性,但那时,我不在人世了,你自己去受吧!过去的织云(唐季珊前女友),今日的我,明日是谁,我想你自己知道了就是。我死了,我并不敢恨你,希望你好好待妈妈和小囡囡(阮玲玉的养女)。还有联华欠我的人工二千零五十元,请作抚养她们的费用,还请你细心看顾她们,因为她们惟有你可以靠了! 没有我,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了,我很快乐。 玲玉绝笔 ??2. 胡蝶:蝴蝶飞不过沧海 色是劫难。乱世里的佳人,她的命运注定了一个字:飘。 1935年11月,胡蝶与上海某洋行职员潘有声结婚。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胡蝶夫妇迁居香港避难。1942年底,香港沦陷,胡蝶又仓促奔向内地。这一次,胡蝶落入了一只金丝笼。 当胡蝶离港前,她把自己的所有积蓄装在30只箱子里,托人带运。而当胡蝶夫妇抵达广东韶关时,却发现自己的30只箱子遭劫,不翼而飞。在胡蝶焦急无措之际,一场英雄救美的戏上演了。那个“英雄”就是戴笠。 早在30年代,当胡蝶在上海滩艳光四射时,有一双眼睛就在不远处色眯眯地盯住了她——戴笠自称是忠实的“胡蝶迷”,如今他接近胡蝶的机会到来了。 戴笠派手下强干人员到广东为胡蝶破案,虽查出大盗但已无法追回原物。戴笠岂肯就此罢休,他要胡蝶把丢失的珠宝、财物、衣物统统开个单子,特意派人到国外按原样购买:法国的香水、意大利的皮鞋、德国的……然后装了30箱“完璧归赵”。女人最容易被什么打动?张爱玲在《色戒》里有最明白的答案:一,权势是;二,到达女人心的路,经由她的;三,一枚六克拉的钻戒戴在手上,可以让一个女人想——他对我是好的。而足足30箱的珠宝衣物足够让一个女人涕泪涟涟、束手就擒了。就这样,胡蝶被一只强大的金丝笼套住了。至于胡蝶的丈夫潘有声,戴笠给了他一张特别通行证,把他远远地打发到滇缅公路运输货物去了。戴笠一步步霸占了胡蝶,令她与自己同居。从此,“铜雀春深锁胡蝶”。 为博美人欢心,戴笠想方设法满足胡蝶。原先,戴笠和胡蝶在杨家山公馆同居,当胡蝶嫌此地山多地窄时,戴笠便命人修了一条路,从山外一直接通到胡蝶居室的窗前;他从印度运来胡蝶爱吃的水果,派人购得花色各样的一大堆鞋子供胡蝶挑选;戴笠先后为胡蝶修筑别墅多处;为过上“神仙生活”,戴笠又在渝中区枇杷山正街72号修建了神仙洞公馆——一栋四层中西合璧式青砖洋房。为了通宵赶工,三名石匠被砸死,十几人重伤,可谓劳财伤命。公馆筑好之后,戴笠又一掷一万银元购置花木,在周遭遍植藤萝花草,为胡蝶营造了一个奢靡的后花园,以供与美人一起散步赏心。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戴笠准备与胡蝶名正言顺地过夫妻生活,于是令胡蝶飞往上海与丈夫潘有声办理离婚手续。权势欺人,潘有声竟也屈从。胡蝶拭着眼泪对丈夫说:“姓戴的只能霸占我的身体,却霸占不了我的心。”正当此时,造化安排,戴笠因飞机失事在南京近郊一命呜呼,与胡蝶结婚亦成泡影。 戴笠对胡蝶是动了情的。他为胡蝶用心良苦,千金散尽。“念奴娇,只为你一笑,千金散尽梦还是梦”。美梦也好,噩梦也好,如今命都没了,什么梦都是空了。 而胡蝶抖落一身的尘埃,拍拍翅膀,终于飞回了丈夫潘有声的身边,两人偷偷离开上海到了香港。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经历了吴王与一场战争的西施,纵使与范蠡破镜重圆,从此泛舟太湖飘然绝迹,但西施还是原来的那个西施吗?那么,胡蝶还是原来的那个胡蝶吗? ??3. 一个玉碎,一个瓦全 胡蝶,毕竟是那个忍耐得住的胡蝶,她要做一只爱惜自己羽毛的开屏孔雀,怎么着也要先活得光鲜美丽,暂且把不堪的噩梦藏在背后。而阮玲玉,是苦命的荆棘鸟,生来就是为了执着地寻找荆棘树。当它终于如愿以偿,就把自己娇小的身体扎进一株最长、最尖的荆棘上,和着血和泪放声歌唱——那歌声凄美动人、婉转如霞,使人间所有的声音刹那间黯然失色!一曲终了,荆棘鸟终于气竭命殒,以身殉歌。 一个玉碎,一个瓦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风月无边月份牌 风月无边月份牌 一个下午,在翻看老上海月份牌。那些美人,隔着时光却未曾褪去美艳的光华,香鬓,旗袍,胭脂,朱唇,一个个向我们暗送秋波,直看得这个下午周遭的空气都无比地香艳起来,好个鸳鸯蝴蝶派的年代。 月份牌是广告画与月历画的结合。近代中国被洋人的枪炮和鸦片打开之后,各类洋货流入中国。为了倾销商品,洋人们得找一种让中国百姓喜闻乐见的宣传形式,于是他们请中国画师们在有月历节气的历画上配上美女或风景,再印上商品广告字样。“美丽牌香烟”、“双妹牌花露水”、“阴丹士林布染料”、“杏花楼嫦娥奔月月饼盒”……于是,广告与年历、实用与装饰巧妙地融为一体,月份牌桃红柳绿地挂在了家家户户的门前窗下。 月份牌绝对是那个年代的社会风情画。闺房淑女的娇羞,银行白领的干练,交际名花两鬓上香艳欲滴的红百合,名校之花西班牙风的摩登衣着,邻家少妇阴丹士林布旗袍上的大朵印花,上海贵妇的时髦烫发……花花世界的人生百态、时尚风情都浓缩在了这些月份牌上,方寸里有世界。 在一张名叫“吞烟吐雾”的月份牌里,一个美女闲坐一隅,鬓角戴花,旗袍盘纽,右手轻轻搭在膝盖,左手衔着一支香烟,烟雾袅袅,风情流转。是美丽牌香烟,还是富贵牌香烟?这些都已不重要了。这幅月历牌传递的便是老上海那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恋恋风尘的滋味。百乐门的爵士翻滚,南京路上的高跟的的,咖啡厅里的谈情说爱。你可以想象月份牌里嘴巴一翕一合吸吐着烟雾的女人就是张爱玲笔下的红玫瑰王娇蕊,就是王家卫的电影里张曼玉扮演的苏丽珍,旗袍裹身,腰肢摇曳,眼神幽微,红唇微启, “啵”一声,香烟吐出一个圈——月份牌上的美女个个都有故事,那迷茫的烟雾里隐藏了女人欲诉还休的秘密。 在一张叫做“今年流行翠绿色”的月份牌里,一个良家美妇斜斜地坐在花架下,一枚绢扇掩映出人面桃花,一袭翠绿色旗袍贴身地凸现出女性最柔媚的线条,领口的盘纽、斜襟处、下摆开叉处用了水蓝滚边,衬得美女肌肤水灵,顿时想起董桥在《旧日红》里写的萧姨 “一身粉蓝旗袍,套上一件墨绿毛衣”,清媚袭人,那种标致真是“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 ——月份牌就是这样的香气袭人。它们是时尚风向标,从发式、妆式、服饰各方面传递了当时最前沿的时尚风情。 月份牌折射着那个年代的美学。在艺术手法上,初以中国传统工笔淡彩或重彩来渲染,后来渐渐以西洋擦笔水彩的写实手法作表现,并以铜版纸彩色精印。郑曼陀的月份牌画题材多为仕女,色彩淡雅,美人气质贞静,有阳春白雪之美。金梅生的月份牌画题材多为戏曲,美人温柔敦厚,保存着较多的传统风貌。最美艳的月份牌当属杭稚英所画。杭稚英作品笔触细腻,用色柔艳,美人多姿,整体风格相当靡靡,其插图为当年周瘦鹃主编的杂志《紫罗兰》增美不少。而杭稚英画中的美人皆为柳眉樱唇,一双杏眼含烟有情,一个个眉眼相似——也难怪,杭稚英一直是把自己的娇妻王萝绥作为画中人的模特。身边人、画中人交相映衬,岂不是演绎了一段现代版的“唤真真”美丽传奇! 为了引人眼球,追求宣传效果,月份牌里的美人形象刻意表现出“甜、嗲、嫩、娇、糯”。 那么,看月份牌,你得打开周璇的老歌,先听一曲《花样年华》: 花样的年华 月样的精神 冰雪样的聪明 美丽的生活 多情的眷属 圆满的家庭 蓦地里这孤岛笼罩着惨雾愁云 再听一曲《夜上海》: 夜上海 夜上海 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 车声响 歌舞升平 只见她笑脸迎 谁知她内心苦闷 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 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听周璇咿咿呀呀的声音,整一个“甜、嗲、嫩、娇、糯” ,在稚雅与纯真里,美得你浑身无力。再看看月份牌,华裳,香粉,杏眼,秋波,一切声色之美,鲜丽浮靡地渲染开来,渲染得那个时代仿佛胭脂做的香艳,渲染得那个时代像被美人下了蒙汗药。月份牌里,记录着那个年代的娱乐精神与它背后的生活——就是周璇唱的:看似美丽的生活,笼罩着惨雾愁云;天天的酒不醉人人自醉,却是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所以,月份牌美则美矣,但弥漫着一种醉生梦死的浮靡气息。 难怪鲁迅不喜欢月份牌。正如他批评风花雪月的徐志摩为“流氓”,他批评风花雪月的月份牌:“月份牌上的女性是病态的女性,月份牌除了技巧不纯熟外,它的内容尤其恶劣。”月份牌挺像徐志摩的诗,或浓丽或流丽,那么浮华而风月无边。 张爱玲曾说,“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当年的浮华成为压扁的画,一如月份牌依稀挂在穷街旧巷的墙壁上,成为怀旧者的装饰品。 就是这个春日下午走进朔门街的麦吧,宛如时光倒流走进了老上海的旧时光:麦吧二楼的墙壁上挂着月份牌,月份牌里的美女香鬓半偏、凤眼流离,午后的阳光打在墙角,留下几抹琥珀色的艳影。这怀旧色和着爵士轻摇,真是恍然若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代后记 接受《盛果》杂志采访实录 代后记 接受《盛果》杂志采访实录 问者:《盛果》杂志编辑小草 答者:夏真 问:你写民国系列文章的初衷是? 答:对民国人、民国事,一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怀想与欢喜。民国一代人,处于国学根底与西学东渐的交叉地带,在中西文化的碰撞中,其人其事绽放出启蒙时期的异样光彩、别样魅力。民国是现代中国一个最时尚、最丰富、最风流的年代,产生了一大批名哲、名士、名作家。思想自由的风流,浪漫恋爱的风流,文才书香的风流,名士淑女的风流。民国后,再无鲁迅与胡适,再无徐志摩与陆小曼。 开始是没计划地写,直到有一天,本地著名书痴、出版人方韶毅先生打电话来,说:这个题材你好好写,不要浪费自己的才华,结集出本书吧。就有了《民国韵事》的写作计划,在此特别感谢方韶毅先生。 问:现代人的爱情缺乏民国时期的哪种品质? 答:浪漫的骑士精神。他们那时不会先盘问对方是否有房、有车、有资产吧? 问:胡适、徐志摩、金岳霖,如果让你选择一位做你的丈夫,你会选择谁? 答:三个都不选择(当然我哪有资格选择啊)。我和一个朋友讨论过了,民国时最适合做丈夫的是两个人:梁思成和钱钟书。家世好,家学好,人品好。 徐志摩浪漫但俗气(林徽因语),一个一味沉迷在诗歌的浪漫与虚荣之中的男人,其实是可怕的,是极其“不生活”的。 胡适,很渊博、很绅士,是民国时代的万人迷,做朋友极好,但做丈夫,不放心。看看他的一串仰慕者、情人和夫人江冬秀。 金岳霖,很痴情,为了林徽因终身不娶,林去世后,还依然怀念她,为她过生日。不过,据说他生活很邋遢,一次,他一边给学生上课,一边手伸进脖领,硬是掏出一只虱子来示众,还一脸的沾沾自喜。 问:在民国的爱情中,你觉得男人应该像胡适一样,遵从母命,遵从旧式婚姻,还是像鲁迅一样,寻求自己的爱? 答:不是绝对的。胡适虽然遵从旧式婚姻,但旧式婚姻里其实还是有些好品质的,比如淑良,比如感情的慢热与柔韧,像歌里唱的“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胡适的学生唐德刚就说:胡适是旧式婚姻制度里的最后一个福人。 鲁迅显然不算是主动追求爱情。他是在新与旧之间苦闷的,一度还是个禁欲主义者。他与许广平,许多么的热烈,他多么的被动。后来,他与许广平取得了幸福,但朱安是最不幸的牺牲者。 问:我们应该带着怎样的心态看那代人的爱情? 答:他们可能很多情,但非常真情。有那个年代名士的胸襟开阔,情敌都可以是坦诚相待的朋友。譬如《围城》里赵辛楣称方鸿渐为“同情兄”,那种微妙与豁达,一笑泯恩仇,让人莞尔。 问:你要写的人物中,什么人的爱情是为你所欣赏的? 答:爱情在一定程度上是肾上腺激素喷涌时患的狂热病。所有的爱情都既是美好的,又是纠缠的、沉溺的、有缺陷的。最欣赏的一对民国伴侣是钱钟书与杨绛,知性型的。 问:什么样的爱情在你眼中是美好的?你认为要怎样两个人才能走到天长地久? 答:精神相契,身体相合。 没有永远的爱情。爱情要么在相处中转化为亲情,要么像烟花那样燃烧后熄灭。要么因为得不到,而给人“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假象与痴想。 “让两个人走到天长地久的”,肯定不是爱情。 我倒挺喜欢传记作家斯通说的一句话:在消失的地方,注入友情。我想较好的二人情感关系应该是:伴侣=爱人+朋友。就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理想:伉俪兼朋友。[end]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