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最后的海洋》 目录 目录 1 治印人——“虔诚者杜达”/1 2 半夜子时/3 3 在大哈里发的宫中/6 4 “马走日字”/11 5 自由猎人的秘密/13 6 “风爱号”双桅船/17 7 罕见的怪事/21 8 蒙古巡逻队/23 9 阿布德·拉赫曼在女占卜人帐中/30 10 聪明的比比—琼杜兹/34 11 阿拉伯商人的宴请/40 12 “金宫”/44 13 拔都汗开口了……/47 14 死亡之翼/49 15 “世界装饰物”们/56 16 阿拉伯使者谒见鞑靼汗/60 17 “天国”都城的诞生/62 18 审问俄罗斯俘虏/64 19 斡罗斯木筏来了/68 20 戏熊/71 21 纠缠不休的拜访者/77 22 悲哀的途程/81 23 拔都汗的恩惠/84 24 木雕玩具/91 25 六个字/93 26 终于到家了!/99 27 不遂心事/102 28 苦闷重重/106 29 在修道院里/108 30 镇尼的预言/111 31 在通红的夕阳下/113 32 拔都汗发怒/116 33 诺垓汗的胡作非为/123 34 在“疯狂者”营地/129 35 远征日期已定/135 36 蒙哥汗在基辅城下/139 37 在科特扬汗的帐篷里/142 38 坦卜日迪讲的故事/146 39 波洛维茨草原在燃烧/150 40 百户长的牛车/152 41 速不台的铁甲车/154 42 致正统教徒之哈里发的一封信/155 43 离开诺甫哥罗德!/158 44 瓦吉姆在基辅/164 45 草原游牧民的朋友/168 46 基辅惶恐不安/173 47 在公爵府邸中/175 48 基辅的最后一次市民会议/182 49 在拔都汗的大帐旁/190 50 瓦吉姆殉难/194 51 基辅的最后结局/201 52 致巴格达哈里发的一封信/204 53 鞑靼人开拔之后/207 54 “前进!迅速前进!”/209 55 蒙古人攻击之下的欧洲/215 56 里格尼茨之战/218 57 勇敢的歌手/220 58 在马扎尔国/228 59 在普施塔/230 60 姐妹城/231 61 科特扬汗之死/233 62 塞奥河之战/236 63 通向“最后的海洋”之路/239 64 欧洲处在惶恐不安之中/241 65 这是“最后的海洋”吗/244 66 不测之事/247 67 倔强的山民/250 68 沾满鲜血的手/257 69 拔都汗在的里雅斯特城下/260 70 “乌力格尔奇”的歌 /263 71 远方使者/269 72 最后一次军事会议/270 73 在国王的别墅中/282 74 意想不到的报信人/284 75 “虔诚者”杜达的来信/291 76 多瑙河岸边的谈话/293 77 尤勒杜兹哈敦之星的陨落/296 78 拔都汗的忧虑/300 译后记/307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 治印人——“虔诚者杜达” 1 治印人——“虔诚者杜达” 在巴格达一座大清真寺前面广场上的宽宽的石头台阶边上,摆着一张小石桌;石桌旁坐着虔诚者杜达,他正在往磨光的桃形印章上刻字。杜达用纯熟的阿拉伯连写花体字在印章上写下前来要求治印者的名字,在宝石戒指上写下给佩戴人带来力量和平安或者防备“毒眼” ②和恶人诅咒的神秘符语。 “虔诚者杜达”,——人们都这样称呼这位治印人。凡是前来庄严肃穆的清真寺做礼拜的人,谁不会看到这位俯身石桌的手艺人,看到他那火红色的长须、毛茸茸的黑眉和黑眉下那一双沉郁灰暗但饱含着神秘莫测思想的眼睛呢? 有一天,一个人走到虔诚者杜达面前。这人姿态优雅,身着一件价格昂贵、但因穿着时间过长而已经褪色的毛衣“阿拜”,平静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他把一方半透明的湖白色“月亮石”放在石桌上,请杜达刻上这样一行字:“至圣哈里发③之刮胡匠,谨慎者哈桑。” “请你原谅,我不干那种我不能干的事,”杜达边干着手里的活计边说,“这种题款会给你招来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给你带来危险的后果,应该用别的题款。至圣哈里发是道德和理想的楷模,他不可能也不会刮胡子的,那会引起人们的不安。上帝保佑,上帝保佑!简直不得了!” “那你说该刻句什么词儿呢?”惊异不安的哈桑问道。 “你的前辈,五年前离开人世的那位刮胡匠,据说用的是这样的题款:‘至圣哈里发之胡须保护者阿卜杜勒·拜拜。’这样的题款就不会引起任何麻烦了……‘胡须保护者’嘛!”说到这里,杜达意味深长地伸出食指,“这样,即使哈里发本人——愿他平安如意!——也会赞赏你的谨慎的。” “好,就这么办吧!”哈桑对治印人说。他正要离去,突然发现了一枚刻着题词的金戒指,那戒指好像有什么地方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什么题词?”他边问,边伸手去拿戒指。 虔诚者杜达以异常敏捷的速度一把抓住金戒指,放进揣在怀里的那只盛放其他印章、戒指的皮盒子里。 “这枚戒指我还没有刻完呢。没有刻完的东西,我是不乐意拿出来让人看的。” 正在这时,一位骑着金红色烈马的年轻人翩翩而来。他从马上高声叫道: “你好,我尊敬的老师——虔诚者杜达!我的戒指刻好了吗?” 一向安详庄重的杜达突然间变得慌乱起来。他打开皮盒子,拿出那枚金戒指,奔下楼梯,迎着骑马人跑去。 骑马人和他的坐骑都是那样年轻,挺拔,漂亮。骑马人的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他穿着朴素,好像一个生活在沙漠中的普通贝都因④游牧人。但是可以看出,即使他衣服褴褛,也仍保持着一个勇敢的自由人所具有的那种骄傲的气质。青春的魅力,显示内心力量的面庞,使他英俊无比,惹人喜爱。 “这是谁?”等骑马人接过戒指,策马驰过广场,消失在一片烟尘中后,刮胡匠哈桑问道。 杜达愤然答道: “无论他是谁,对你来说还不一样?你刮你的胡子,他驯他的马。他是阿拉伯人赛马大会上最剽悍的骑手,在他铁的手腕下,没有一匹烈马不被驯得服服帖帖。” “他为什么需要一枚金戒指呢?” 虔诚者杜达一听这话,大为光火,喷着唾沫,挥着双手,大喊大叫起来。连登上台阶前去祈祷的人们,也都惊奇地停下了脚步。 “你为什么老是纠缠着这枚戒指没完没了?你白操这份闲心到底要干什么?假如你是本市官府的密探的话,我倒还可以回答你,不过,眼下最好请你走开!……” 刮胡匠哈桑后退一步,急忙溜走了。他直接跑进王宫,去向首相报告这件事。 “那想必是阿尔—曼苏尔⑤的戒指,”他激动不安地向首相报告了一遍,“你一定要把这件事禀报圣上,其中说不定还有什么奥秘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 半夜子时 2 半夜子时 巴格达的夜晚来得很快,转眼之间天就黑了。当杜达迈着大步,跟在其他行人后面,穿过狭窄的街道,匆匆向家里走去时,商号店铺已是万家灯火了。 他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朝一扇小门敲了几下。一个脸色忧郁的独眼看门人闻声将门打开,杜达走进一座狭窄的停着双轮牛车的院子。他小心翼翼地穿过拥挤在一起的骆驼群,回到自己那间斗室中。他住在商人马哈茂德—玉龙杰赤伊①存放货物的二层仓库的地下室中。 这位房主是一个经营花拉子模丝绸和衣物的富有商人,喜好祈祷神灵,乐意接待香客。几年前,他允许治印人住进地下室,让治印人给他在金戒指上刻下伟大的素赖曼②的咒语,保佑他生意兴隆。对此,他很满意。 在一片昏暗之中,杜达凭着记忆摸到那只低矮的小桌前,把随身携带的那只装着治印工具的皮盒子放到小桌旁的壁龛里,又返身走出地下室。他在门口的一段木头上坐下来,仰望着漆黑的夜空和夜空中那闪闪发亮的星星,久久地、恭顺地等待着。 骆驼发出沉重的鼻息声——有的卧着,有的站着。从站着的驼腿之间,可以看到拉骆驼的人在院子中央点起的篝火发出的闪闪紫光。 他等待着的身影终于出现了。那身影走到杜达身边,身上散发出一股玫瑰油的香味。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地说道: “我们尊敬的主人让我向你问好,还请你为他祈祷。” 她给杜达送来一张灼热烫手的烙饼,一钵热气腾腾的稀粥。杜达在伸手接饭时,嗅到了她那双戴着银戒指的纤手散发出来的气味,脸碰到了她的披袍边缘。她说,还要给他送来几块燃烧的红炭,说完便转身离去。杜达贪婪地望着她的背影,再一次恭顺地等待起来。不一刻,她拿来几块红炭,俯身吹旺。于是,火光照亮了她那般温柔的面庞、描黑的眉毛、绣花的额束。她用唱歌般的声音似带嘲讽地问道: “你每次伸手接饭的时候,手为什么抖得那么厉害?我真怕你把粥撒了。” 说完她轻轻一笑,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杜达回到斗室,吹旺炭火,又加了几根枯枝。他就着跳动的火光,在一部厚厚的《古兰经》空白处书写起来。他不停地咕哝着令人不解的词句,还不时挥动着双臂,就像和人吵架一般: “子夜……今天子夜!这是上帝的安排。我心里再也忍耐不住了,而这流浪生活也该结束了……是的,我还满怀着希望……还没有人能斗得过我呢。下象棋要想走赢,可以用‘马走日字’这一招儿;人世间当魔鬼设下山崖挡道的时候,走直线同样是愚蠢的。明天一早,我的智慧就要发出耀眼的光芒。人们将要跑来,围成圆圈,和着我这支不大起眼的笛子发出的微弱声音疯狂地起舞。在成功降临在我头上并把我推向高峰的那一瞬间,但愿我有力量,但愿不祥的蛇蝎不要咬螫我的心。” 杜达插上门闩。他撩开铺在地上的毡子,露出通向暗室的小门。 他打开小门,无声无息地钻了进去。在黑暗之中他扶着梯子向下迈了几步,撞到另一只梯子上;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攀住另一只梯子向上爬去,终于爬进一间摆着一只狭长桌子的小屋。小屋只有一眼小小的窗户,微弱的星光透过窗户照进小屋。 杜达长跪在地,轻声祈祷起来,——开头用的是阿拉伯语,后来用的是另一种语言。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椭圆形的窗户,又低头祈祷起来。渐渐地,他全身抖动,闷声闷气地号哭起来。为了保持安静,他极力克制着自己。 终于,一轮圆月慢慢地爬进窗户边。淡漠的月亮一如既往地在天空中走自己的路,发出惨白的光。 跪着祈祷的杜达站起身来,两手紧紧地抓着桌棱。惨白的月光照亮了停放在桌子上的用树枝扎绑而成的狭长担架。 担架上躺着一个身穿黑色绸衣的女子。这女子枯瘦如柴,干瘪得十分厉害,藏身于衣褶之中,勉强可见。她纤细的双臂交叉在胸前,手上戴着银光熠熠的戒指。 杜达转过身去,焦急地等待着…… 当圆月完全爬进窗户中间的时候,一个娇弱的身影出现在窗外,在银白色的月光下,显得黑白分明。 杜达狂热地低声祈祷道: “你忠实的仆人我在这里……就像往常一样,我在你身边!……温和、无罪的玛丽亚!你帖我说的话了吗?伸出你纤细的手来抚摸我的额头吧!给我以力量吧!” 他贪婪地凝视着窗外的黑影,期望着她的睫毛会睁开,面庞会活动,人会复活。 “命运啊!到处是劫数!我坚强的意志也无法对付的可怕命运啊!你摧毁了我看中的一切,打碎了我备好的一切,破坏了一切咒符。但是,我仍不屈服!……” 月亮慢慢地浮游着,离开了窗户。她,消失了,娇弱的身影溶进了黑暗之中。 杜达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咬住手指,忍住悲恸。 “净洁、无罪的玛丽亚死了。我最后一次看见了她,最后一次,明天她将被送进永恒安静的地方!……” 院子里突然传来的呐喊声将他惊醒: “杜达,治印人杜达!快开门,不然我们就要破门而入了!” 杜达犹豫片刻,然后迅速起身,爬回自己的住房,用旧毡子盖住暗室的门。 门外不断地传来叩门声。他把门闩推开。 一个黑人奴隶高举着火把跨进斗室,室内顿时充满了油烟味。奴隶身后,一个身披条格斗篷的人站在门槛上。此人正是杜达认识的哈里发手下最身手不凡的那个侍卫。 “你就是那个诨名‘虔诚者杜达’的治印人杜达吗?” “你说得很对,尊敬的曼苏尔——正义之剑,至圣哈里发宝座的坚强侍卫!” “现在你跟我走一趟,让我们见识见识,你到底虔诚到什么程度。奴隶们,抓住这个人的双臂,捆住他,别让他趁黑跑掉。他是巫师,会变成蝙蝠飞走的。” “我会恭敬从命的,我的主人!”杜达顺从地抬起双臂,两个黑人奴隶立刻用粗硬的绳子将他绑起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 在大哈里发的宫中 3 在大哈里发的宫中 当两个黑人架着杜达走出地下室,来到院子里的时候,杜达突然放开嗓门吼叫起来,那些睡在房顶上的人们被惊醒,于是到处传来叫骂之声: “你们为什么折磨一个虔诚的老人?放开他!恶棍!” 曼苏尔催促黑人: “快走,快!” 杜达却赖着不走: “你们这些没尾巴的猴子,为什么要绑我的手?我还要用手赚钱糊口呢!不用绑我也会走呀……” 他用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扭头对一个黑人喝道: “看着我的眼睛,你这条火腿!你现在就想倒在地上这堆骆驼粪上睡觉啦!那你就躺下吧!赶快像土拨鼠一样入睡吧!” 那个穿着花条袍子,戴着铜鼻圈、身材魁梧的黑人,突然摇摇晃晃跌倒在地,侧身躺下了。 杜达调过头来,用灼热的眼光盯着另一个黑人,又喝道: “你这个熟透了的南瓜,也想睡了吧!那就和你那位懒惰的仁兄并排躺下,像条黑牛一样开始打鼾吧!” 于是另一个黑人也摇摇晃晃地向已经睡在地上的那个黑人走去,在他身旁躺下去,一时两个人都鼾声大作。 曼苏尔恼怒至极,扑向酣睡的黑人,又是脚踹,又是大骂。末了,他用布腰带梢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转身朝杜达走来。杜达正沉静地站着,两手伸向天空。 “珍珠般的月亮啊!”杜达念叨,“你一视同仁地照耀着大人物和小人物,聪明人和傻瓜蛋。请你清醒清醒这些不明事理之人的头脑,别让他们像拖死羊那样拉拽虔诚的杜达吧!”他向曼苏尔鞠了一躬,说道: “请你带我去见幸福至极的秉公断事者好了。为什么非要弄坏至圣哈里发十分需要的一双灵巧熟练的手呢?我自己会走的。至于这两只愚蠢的骆驼,为了不让他们在这里直挺挺地躺上一昼夜,我会命令他们如何行事的。——喂,你们这两只死胡狼!立刻跑回家去,睡到明天早上再醒来!” 两个黑人奴隶一跃而起,双手提着肥大的灯笼裤腰,一股脑儿跑出大门。 “请你在前面领路吧,善意劝告的提供者,尊贵的曼苏尔!”杜达对哈里发派来的差人说道,“我跟你走。” 高举火把的黑人奴隶走在最前面。他后面是曼苏尔,一边用拐杖威严地敲击着地面,一边不时回头看上几眼。最后面是虔诚的杜达,他迈着枯瘦的长腿,款款向前走去。 他们一行三人穿行在沉睡的巴格达狭窄而弯曲的街道上。白天,这里总是热闹非凡,熙熙攘攘。此刻,却只有一群野狗在十字路口争抢人们抛出的骨头。打更的守夜人拦住他们的去路,老远就喊道: “谁?不说话就用刀砍啦!” 一听说来人是哈里发的侍卫,身手不凡的曼苏尔,守夜人便乖乖地退到一旁,一躬到地,口中念念有词地向他致意。 他们沿着大道一直走到伟大的底格里斯河河畔,登上等候在那里的哈里发用船,渡过对岸。那里,已经有首相和几名武装士兵在等候。 “当今圣上发了脾气,”首相说,“他还没有睡觉呢。他命令立即把这个危险的恶棍带到他的面前。” “啊,伟大的阿尔—曼苏尔!”杜达举起双手,面对月亮,高声叫道,“这一切你都听到了,到时候请你向这一切施行报复吧!” 曼苏尔走到首相身旁,小声而激动地向他解释说:这个高个子、红胡须老头儿想必是个无所不能的巫师;不要惹他生气,只能多加小心把他送进宫里,千万不能让他把大家变成蝙蝠;这个老头儿让黑人躺下,黑人一下子便像喝醉酒一般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后来他又下了命令,结果黑人就一跃而起,像被开水烫了一样飞奔而去! “请吧,尊敬的虔诚者杜达,请跟我来!圣上——祝他吉祥!——在等着你呢,得快一点。” 哈里发的宫殿和花园几乎占了整个城市面积的一半。高高的宫墙里面到处是枝叶茂密、郁郁葱葱的海枣树和挺拔的雪松树;树荫中是不计其数的平顶楼阁;楼阁中住着哈里发穆斯坦绥尔的“珍珠”——他的七百个妻子;她们受到上千名宦官小心备至的服侍。宫院深处,宫殿上的清真寺式高塔直插云霄。宫墙上到处都站着卫士,手握长矛,一动不动。 左右各有一个塔楼的宫门旁,有一队门卫在守候着。他们焦急不安地等待着性格狂暴、动辄发火的行刑队长的归来。 门卫们退到两旁,虔诚者杜达迈着大步先行走进哈里发豪华的花园。他仪态庄重,目不斜视。 首相和曼苏尔赶忙抢到前面,跑上宫墀。宫殿上早有两名手提镂花青铜灯笼的殿前官候在那里。 “你是什么人?”殿前官手捻银须,发问道。 “亚当之子,治印人,人们都叫我虔诚者杜达。” “你马上就要站到哈里发穆斯坦绥尔——让苍天永远保佑他!——的面前了。请你记住,你切不可向他提出问题,只能回答他的问话。” “我只说圣上想要知道的一切!”杜达含混不清地咕哝道。 所有的人一起顺着螺旋梯登上宫殿顶部。宫顶上铺满了柔软的地毯。头上,宝蓝色的无际苍穹中撒满了闪闪发光的繁星。 宫顶的一角堆着一堆用名贵的巴格达上等红山羊皮缝制而成的靠垫。靠垫中坐着一位中年人,长着染得漆黑的胡须,裹着厚厚的雪白缠头,红缎衣服的肩部绣满了金花。他的面前,几个近侍双手扶膝,跪坐成半圆形。 杜达停住脚步,一边等待着,一边侧过头向远处望去。 河对面主要商业市区已经为一片薄雾所笼罩。有几处地方仍闪烁着灯火。底格里斯河轻轻地泛着金色的月光。在明亮的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底格里斯河正缓缓地流入远方的波斯湾。“我终于来到了伟大的哈里发宫中,”杜达想,此刻他心中无比激动,以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但是外表却依旧平静而端庄,“九年了,我一直在等着这个幸福时刻的到来。今天,在强大无比之圣上的这座神奇宫殿中,幸福终于降临在我的面前。我绝不能放过它!……我将来会怎样呢?这就看我的本事了……” “你听我说,可尊敬的人,”首相走过来对他小声说道,“你现在应当走到圣上面前,跪下去,悄悄地等候他的问话。” 杜达将鞋脱在地毯边上,光脚走到哈里发面前,跪下去,低头吻了吻眼前的地毯。 “你好啊,火红大胡子!”哈里发开口说道,“我听说,你知道一些秘密!” “你一贯说的是真理,正确无比的圣上,——愿你的威力和声誉与日俱增!我要把我知道的重要事情向你禀报;只能禀报给你,不能有他人在场。这是阿尔—曼苏尔在遗嘱中提出的要求。” “我忠实的朋友们,”哈里发对跪坐在前面的近侍们说道,“你们都到宫殿大厅休息去吧,我要和我的宰相留下来。” 近侍们站起身来,双手抚胸,迈着恭顺的碎步,悄然离去。 杜达默默地望着哈里发,心想: “坐在我面前的是木速蛮中最有权威的人物,是先知的继承者。这个阿拉伯人面貌虽平庸,内里却隐藏着伊斯兰教最高的精神力量。当今世界四面八方一切信仰穆罕默德教的人,都在思念他,都在向他祈祷。他既可以让我高升,把我推向成功和幸福的高峰,也可以让我跌进苦难的深渊。” 哈里发从一个刻满花纹的银盒子里拿出一枚金戒指,问道: “这枚戒指是你刻的吗?” “让我看看再说。” “拿去吧!” 杜达爬到哈里发跟前,接过戒指。在接戒指的一刹那间,他触到了哈里发保养得极好的手,他感到,伊斯兰教的精神力量通过这一接触已进入他的身体,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杜达看了看戒指,说: “这枚戒指是我五年前刻成的。” “你知道不知道,由于你在戒指上刻了这样的题款,你那愚笨的头颅应当被砍掉?” “你可以这样行事,法律捍卫者。但是,这么一来,我就会把秘密带走,你也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了;而这秘密却像一把锋利的命运之剑,时刻高悬在你的头上。” 哈里发颤抖了一下…… “你把所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吧,我答应保护你,我保你毫发无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 “马走日字” 4 “马走日字” 杜达爬回原处,跪坐成祈祷姿势,然后猛然扭回头来。他身后的宫顶上一个侍卫也没有了。他开始讲述起来——最初情绪平静,而后越来越热烈: “你十分清楚,圣上,自从英明的哈里发哈伦·拉施德①逝世以后,伟大的阿拉伯民族的威力和声誉就开始动摇,结果是连连失败。” “这我怎么会不清楚呢!这实在让我们忧虑啊!” “一个由阿拉伯人所向无敌的利剑建立起来的其疆界西起毛里塔尼亚富饶之地东至中国喀什荒野之山的伟大强国,正在由于内部的不安定和野蛮蒙古大军的入侵而发生动摇。” “这我也知道!” “我们,有正统信仰的人,是容忍这种情况,坐等阿拉伯人的威力不断削弱,悲惨的末日最终来临呢,还是集结一切力量,再一次让先知的伟大绿色旗帜到处胜利飘扬呢?……” “这些想法早已萦回在我的心头,使我坐卧不安了。” “一枚从战死的士兵手指上发现的戒指使你深感不安。这名战士乃是伟大的统帅阿布德·拉赫曼的后裔。或许,阿布德·拉赫曼——一位受人尊敬、仪表堂堂、头脑清晰的人——的儿子还会活着吧?……阿拉伯人一直因他们的沙亦黑②互相仇视而感到痛苦。” “是啊,这正是我们许久以来经常感到的痛苦!”哈里发叹了一口气。 “伟大的人物为了创立伟大的事业,身边总需要有一批与之相匹配的助手。如果阿布德·阿赫曼——这位打垮法兰克人③、威胁所有‘日落之国’的伟大统帅——的儿子还留在世上,如果这个在你创建的宗教学校研究过一切高深知识、英俊威武如天上的月亮,驯服野马和挥舞利剑如闪电的青年还活着,你,强大的哈里发,是不是想让这个青年像儿子一样亲近你,像相信真主之言一样真诚、纯洁地相信你?是不是想让他率领你的大军去争取新的胜利,让阿拉伯人威武之名如同往昔那样再一次发出耀眼的光辉?” 哈里发吃惊地向宰相望去。宰相低声而遵从地回答说: “能有这样优秀的战士做忠实朋友和卫士,自然胰暗中做阴险的敌人好多了。谁要想为阿拉伯民族的声誉效劳,谁就应当谋求巴格达至圣哈里发的支持和祝福。” “如果这个战士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市场上吹牛之辈用不着边际的神话杜撰出来的货色,那么他到底在哪里?请你让我见识见识。” “我可以把他领来让你见识一番。但是我担心,过后我可能会大哭一场,流下惋惜的泪水,揪着自己的头发,悔恨我把他葬送了。” 哈里发说道:“我答应你,如果他确实像你说的那样,如果他过去和将来不做任何坏事的话,那么,他会经常置于我的保护之下。你对此有何看法,我忠诚明智的宰相?” “我想忠告一句,——但愿我的忠告不会使你感到无礼和无知。” “你说吧!”哈里发命令道。 “你一定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有个新的令人恐惧的大征服者名叫铁木真·成吉思汗,他率领野蛮的蒙古大军或者说是鞑靼大军从东方打来过,后来他把他的孙子留在了花拉子模……” “当然听说了!你说的是那个可怕的拔都汗吧?你为什么问起他来呢?” “我建议你,如果这个勇敢的青年确实像虔诚者杜达所描述的那样,那就不妨把他委作你的使者,带上你的致敬信和礼物,去见那个可怕的鞑靼汗。你命令这个青年留在拔都汗身边,参与拔都汗的一切征讨行动,设法劝说拔都汗放弃对哈里发国土的进攻,而去摧毁、征樊日落之国’……目前,强大的拔都汗有何打算,我们还不得而知。也许,鞑靼人也想入侵我们幸福的国土吧?那么,你派去的这位监视鞑靼人所有准备工作的使者,就可以及时向你作出预报,以便我们勇敢的军队能立即严阵待命。” 哈里发沉吟片刻,说道: “你,我忠实的奴仆,总能给我有益的忠告。不过,一开始我们应当对曼苏尔的这个年轻的后人进行一番考验。因此,虔诚者杜达,请你把他领来直接见我,由我决定是把他派到鞑靼汗那里去呢还是另有所任。” “我将愉快地执行你的命令,”杜达说,“尽快领上年轻的阿布德·拉赫曼前来谒见你。” “那么,虔诚者杜达,现在请你给我讲讲你发现这个青年的经过,以及你对他的看法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 自由猎人的秘密 5 自由猎人的秘密 虔诚者杜达合拢双手,指指相对,开始讲了起来: “你自然听说耿且也记得五百年前那场各民族之间的大战吧?当时光荣的全胜的阿拉伯大军征服了西班牙之后,越谷利牛斯山,像潮水一样没入鲜花盛开的法兰克平原。无所不息洞察一切的圣上自然也记得,这场大战起初是我们猛狮般的战士占了上风,但是法兰克人也像狂暴发疯的野狼一样应战,于是胜利之旗一会儿倒向这一方,一会儿倒向另一方。指挥法兰克大军的是头戴铁盔、身披铁甲的勇敢统帅卡尔·马特尔,那名字是“锤子”的意思。看来,全能真主慈祥的眼中一定露出了愉快的神色,因此,他的正统教徒们到处赢得胜利。但是,一件无可挽回的事件突然发生了:在战争的紧要关头,我们的光荣领袖阿布德·拉赫曼和他的坐骑倒下了,和他一起倒下的还有他可靠的旗手。飞扬在无所畏惧的‘沙黑德’ ①们头顶上那先知的绿色旗帜跌落在战尘之中,被战骑所践踏。” “啊,这是何等的不幸!”哈里发哀叹一声。 “我们的骑士们看不到自己的战旗,不免慌乱起来,有一部分队伍停止进攻,以待来日。遭到重创的法兰克人由于苦战而疲惫不堪,原以为自己失利了,于是星夜退向东方。我们忠诚的勇士们跑遍法兰克平原,到处仔细寻找,但是毫无结果:他们既没有找到阿布德·拉赫曼的尸体,也没有找到他的武器和战马。也许,死神‘阿兹拉伊来’②将他和他的武器、战马活着带到了真主面前。倘若当时找到了我们勇敢的领袖,集合起我们的大军,再次向正在退却的法兰克人发起攻击,那么我们就会不费吹灰之力赢得全胜,占领全部法兰克国土。然而,其他领袖们连夜开会,经过长久的讨论,却作出这样一项决定: “‘我们将来随时都可以集结我们的大军,整顿我们的队列,重返法兰克土地,彻底打垮和征服这些异教徒。’结果,唉,我们的大军竟撤退了!” “这实在是一项极不明智、有愧于我们民族的决定!” “时光流逝,整整五百年过去了,”杜达继续讲道,“阿拉伯沙亦黑们只知互相仇视,却产生不出一个新的阿布德·拉赫曼,无法将全体人民团结在一个铁的手腕下,团结在伟大的绿色旗帜下面,再一次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异教徒们那鲜花盛开的平原。” “难道再也得不到有关光荣的阿布德·拉赫曼的任何消息了吗?”哈里发在沉思中问道。 杜达摊开双手: “我反复向碰到的一切人打听过:年事甚高的伊玛目③,宗教学校的学者们,浪迹天涯的云游歌手,通晓古代传说的托钵僧们……大家说法不一,谁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你知道,当我坐在由于你的操持——愿你的英名永世传扬!——而得以建起的清真寺台阶上时,来自世界上四面八方的各色人等都会经过我的身旁,于是,我总会听到一些令人惊讶不已的事情。” “那就请你给我讲讲这些令人惊讶不已的事情吧。” “有一天,一个漂泊者来到我跟前。他脸色阴沉,目光中流露出深邃的思想。令我震惊的是,他要让我在一枚金戒指上刻……”杜达停下来不讲了。 “刻什么呀?快说!”哈里发用低沉、颤抖、隐隐发怒的声音吼道。 “他要我刻上这样的题款:‘阿布德·拉赫曼——法兰克战士,教徒们的希望’。” “那你刻了吗?” “主顾要求刻,我就刻。” “他长的是什么样子?你后来又见过他吗?他在巴格达呢,还是到了别的国家?” “后来我又见到垢次。我年事已高,什么事没经见过!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已经两鬓斑白,正向清真寺走去。和他在一起的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手里捧着几册经书。我记住了这个小伙子。此后,他常常出入宗教学校。有一次,我叫住他,他走过来,坐在我身旁,我请他吃鲜海枣。我们交谈起来,从此交了朋友。他还去过我家,在我家过过夜。我很喜欢这个活泼愉快的小伙子,喜欢他那随和的态度、尊敬长者的美德、肯动脑筋的习惯、热衷于古代歌谣的爱好。他最迷恋的不是宗教书籍,而是有关阿拉伯人伟大战绩的传说和故事。” “这个年轻人到底在哪儿?我要派一个有经验的手下人到你刻字的地方去把他找到。” “请允许我给你出一个小小的主意。我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自从以优异的成绩从宗教学校毕业之后,他就在本—阿巴亚德族游牧地支起了他那破旧的帐篷。他跟曾祖母生活在一起,曾祖母给他做饭,给他唱古代歌谣。他是这个游牧地中最勇敢的青年。他把书本卷进地毯收起来,完全凭驯发调教烈马和猎取野物来为自己挣得一份口粮。他有时也到巴格达来走走,有时候会顺便来看看我,给我送点奶酪啦,海枣啦,葡萄啦什么的。他在我家过夜,听我给他讲古代故事。他如果知道你想见他,那简直会高兴到用额头去擦净你宝座前面尘土的地步。” 哈里发想了想,说道: “如果他真像你说的这样有学识,又这样勇敢的话,那我就将让他做……”说到这里,哈里发突然停住了,后来才改口说:“那我或许将重用他。” 几天之后,虔诚者杜达带着他介绍过的那个青年来到王宫谒见哈里发。哈里发在大厅中接见了他们二人。大厅的鲜花丛中几眼喷泉喷出几股细细的银白色水流,将凉意散发到整个大厅之中。 这青年身材匀称,相貌英俊,举止谦和,又不失体面。 他身上穿一件游牧民常穿的那种条格长袍,腰里挂一把大马士革制造的古式短剑。 哈里发让青年坐在自己面前的地毯上,用慈爱的目光打量着他。但是,在哈里发那微微眯缝的眼睛中,杜达间或会看到一丝包藏祸心、不怀好意的冷光。哈里发向青年详细询问了他驯马的情形,他曾祖母的情况——出生于哪一个家族,以及他是如何猎狮的。 阿布德·拉赫曼的回答既简单又真挚: “我相信,一场战争即将爆发,我将有机会拔出利剑危卫先知的旗帜而战。我很想出征遥远的国家,特别是太阳从那里落下去的国家,出征西班牙,以便知道当年我们伟大祖先征服那里以后,是不是还有他们勇敢的后代留在那里。” “现在要出征的地方恰恰不是西班牙,而是东方和北方。重大的事件正在那里酝酿成熟,史无前例的战争正在那里加紧准备!”杜达插话说。 “你为什么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哈里发问了一句,下令端上醇香的泄剌失④酒。他一面招呼杜达和青年喝酒,一面注意地听他们的回答。 杜达谦逊地摸摸胡须,说道: “穿着远方游客服装的人们告诉我,有一批先前从未听说过的强大的异教徒鞑靼人——也叫做蒙古人,在伟大的亦的勒河⑤下游地区安营扎寨了。” “这很重要,我得把使者和可靠的暗探派到那里去。” “如果你把阿布德·拉赫曼派到鞑靼汗那里,那我可以作为司书和医生陪同他前往。这样一来,我相信他很快就会得到威严的鞑靼汗的赏识,我也可以当上汗的宫廷医生。到那时,我们就可以通过可靠的人给圣上捎来种种情报:来自北方的野蛮军队的首领有何打算,他强大到何种程度以及应当如何战胜他。” “这件事我得想一想再说。眼下,你到我招待尊贵云游者的香客院中暂歇一番。阿布德·拉赫曼也将作为贵客在那里得到供养和关照。他需要什么,都可以满足,你和他住在一起。你们路上所必需的一切,全由宰相负责准备。” 杜达向哈里发深深地鞠了一躬: “愿至高无上的真主保佑你,将你和你的伟大祖先当之无愧的荣誉恩赐于你!” 当杜达和阿布德·拉赫曼离开以后,宰相说道: “这青年头上,一颗预示成功的明星正在升起。你派他去见蒙古汗自然不错,但是强大的拔都汗如果能把他带往海角天涯,叫他们两人永世不得回归自己祖辈所在之地,那就更好了。” 哈里发摇了摇头,说道: “只有至高无上的安拉才知道,对我们来说什么将是最好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6 “风爱号”双桅船 6 “风爱号”双桅船 双桅船“风爱号”轻轻颠簸着,在寒冷的宽田吉思海①中向北驶去。这艘船船舷陡立,上面涂满黑色的树脂,船帆用灰色和红色的方块布拼成,就像象棋棋盘一样。此刻,风满船帆,那些精疲力竭、裸着上身、脚上带着铁链的船夫们,正一动不动地躺在长凳上休息,身旁放着晾干了的长桨。 身材矮壮的舵手,将蓝布缠头拉在鼻梁上,倚着舵柄,眯着双眼,从高高翘起的刻成猛禽首状的船头一侧,凝视着远方。 远处飘动着团团灰色的云雾。在海天相接的地方,是一线芦苇带。在那里,伟大的亦的勒河通过无数河道汇入宽田吉思海。 一个黑人小孩儿骑在船头猛禽首的脖子上。只听舵手向他喊道: “赛义德,你这只黑青蛙,到底看到河口了没有?找到芦苇丛当中的河湾了没有?” “我看到了很多很多河湾!”赛义德喊道。 “你得找海岸上的那个山冈!山冈上立着一座石头神像。你怎么还没找到啊,小崽子?把眼睛擦亮点!” “没有神像……我什么神像也没看到……” “爬到桅杆上去,爬到顶端!你倒是快点呀!” 靠近船舷的一只散发着遥远国度辛香气味的棕榈木箱上,坐着一位年轻的阿拉伯人。他身穿红色条格外衣,系着五彩布料腰带,肥大的蓝色灯笼裤塞在缝制粗糙的黄皮革鞋腰中。风戏弄着他那黑色的额发和垂在左耳上方雪白的缠头末梢——有学识的标志。 一大群湖鸟从芦苇丛上空掠过。 “亦的勒河口在哪儿?”这位阿拉伯人喊道。 “伟大的亦的勒河有七十个河口,”舵手回话道,“得找到其中主要的那一个。要是走错河口,船就会在长满芦苇的小岛中间迷失方向,搁浅在河滩上……赛义德,快找那座石头神像!” 桅杆顶上传来黑人小孩儿的一阵呐喊: “我看到有一堆石头!那儿躺着一座石头神像!” “旧的神已经死了!旧神躲进了沼泽之中!”阿拉伯人冷笑一声,“在当今这气息奄奄的世界上属于统治地位的是新的神,它们带来了令人恐怖的鞑靼汗。正是它们给蒙古人带来了好运气。” “抓桨!”舵手大喝一声,“喂,监工,醒一醒!快抓起桨来!沙亦黑阿布德·拉赫曼,请看着点水情!”舵手继续对阿拉伯人说,“我们已经离开了咸水海域,进入了伟大的亦的勒河淡水水域。你看,水上漂浮着银白色的鱼骨,天上盘旋着海鸥……快划啊!亦的勒河到了!” “划桨!”头戴破烂缠头、脸色阴沉忧郁、躺在缆堆上打盹儿的监工被灼热的阳光晒醒。他一边敏捷地挥动长长的皮鞭,抽打正挣扎着爬起身来的船夫们的光脊梁,一边用木锤敲击船板。 “懒虫们!你们在一路顺风中歇够了,现在赶快干活吧。谁偷懒,就不给谁饭吃!” “饭总还得给吧!”几个船夫同声应道,“没有我们,你是到不了目的地的!” 船桨浅绿色浑浊的河水中,随着监工越来越快的木锤敲击声,整齐地上下划动起来。船夫们拼足力气扳动船桨,身体一俯一仰,仰起时,脊背几乎贴着船板。 灰红相间的船帆拉下来了,在一阵阵微风中轻轻地抖动着。 “哈只—塔尔罕②……我看到哈只—塔尔罕了!”桅杆上传来黑人小孩儿的呼叫。 “喂,伊斯兰阿哈③,醒醒吧!”舵手朝船主住着的那间船舱喊道,“哈只—塔尔罕就要到了!” 从狭窄的舱门中传来了一阵哈欠声、咒骂声和女人的尖叫声。 “一直往前开,马克苏姆!绕过哈只一塔尔罕!”从那里传出了沙哑的命令声,“不能让一个人登上甲板!把那些围过来的小船赶开!沿亦的勒河逆流而上!” 马克苏姆全身压住长舵,把帆船轻轻地转向一侧。 一个不大的村镇慢慢地来到眼前,——这就是当年富庶的哈扎尔首都。岸边出现了一些覆盖着褐色芦苇的小茅屋,小茅屋搭在夯进河水的原木木桩上。人们跑到伸入河中的木台上,晃动手中五颜六色的破布条,大声呼唤起来。许多人跳进狭长的舢板,催动双桨,向帆船划来。 水手们手持挠钩,站在船舷旁,向舢板中的人发出威胁:谁敢爬上甲板,就把谁打入水中。 一位面目慈祥、貌似商人的长胡子老头儿,乘着一条大船,带着几名水手,向帆船靠来。 “喂,伊斯兰阿哈!请叫伊斯兰阿哈出来!”他大声喊道,“伊斯兰阿哈还健在吗?我是他的老朋友,曾经接待过他。我多次坐过‘风爱号’。请告诉你们主人,就说我是巴格达的阿卜杜拉—法特赫。” 年轻的阿拉伯使者走到雕花舱门前,使劲儿敲门: “伊斯兰阿哈!让这个人上船吧!我听说过这个人,想和他谈一谈。” 雕花舱门敞开了,从里面踉踉跄跄走出一个人来。他膀宽腰圆,身肥体胖,穿一身长及膝盖的深蓝色袍子,不系腰带;长一脸大胡子,硬如鬃毛,面部虚肿,堆满皱纹,眼圈儿浮肿,说明他通宵沉溺于杯中之物。这就是船主伊斯兰阿梗船主用他那长满瘊子的手挠了挠肚皮,光脚趿拉着一双浅黄色的翘头鞋,走到船舷附近。 年轻的阿拉伯人注视着打开的舱门,只见从黑洞洞的船舱中又走出一个面色暗淡而苍白的娇小女人。她穿着一件烟灰色尼姑式袍子,系着一条红色细腰带,纤细而微露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整个装扮像一个拜占廷王朝(1057~1024)家族的人。她抬起长长的睫毛,黑色眼睛的沉静目光在年轻的阿拉伯人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中既有惊讶,又有疑问;而后,便立刻调转头面向大海,几声低叹从她那小巧的嘴里吐出: “荒凉的异乡!芦苇和沼泽!可怜的达芙尼,前面等着你的又是一场新的被奴役的生活!……” 说完,算用带着花纹银镯的粉白小手捂住眼睛,转身消失在黑暗的船舱中。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7 罕见的怪事 7 罕见的怪事 一个人驶太多的游牧家族,在努拉里·乔甫杜尔族长的率领下,披着清晨的阳光,从青色的草原中走来。宽阔无垠、水量丰富的亦的勒河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散在河畔小道上的羊群,在皮肤黝黑、光着上身的孩童们的吆赶下,缓缓前进。首尾相连的骆驼拉成一字长蛇,款款行来。驼背上载着各种生活用品和拆卸下来的帐篷打成的驮子,驮子上坐着黑色脸膛、消瘦不堪的老妇们,她们手中抱着婴儿。 妇女们披挂着褪了色的紫红破衣服,迈着豪爽的步伐,自由自在地走在驼队的一侧。男人们三五成群地走在另一侧,他们低声谈论着,有时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有几个人弯着腰跑上沙脊望了望,又迅速跑回来。大家都为一种恐怖情绪所控制。 熟悉的故地……年复一年,这里都是努拉里· 乔甫杜尔老人游牧家族水草丰美的春营地。从前,这里历来是黄羚羊成群出没之地,间或还会出现怯生怕人的野马群。 然而今年,这个令人恐惧之年的春天,竟然在这荒凉之地的山坡上,突兀兀地冒出一座罕见的宫殿。这宫殿顶上有一座用五彩瓷砖镶砌而成的又高又细的宝耍整个宫殿金碧辉煌,婉若一朵灿烂的草原春花。在所有的小道上,在远远的山丘上,一些骑兵跨着矮壮的毛长如熊的快马到处来往穿梭。 努拉里·乔甫杜尔的全体后代——他的长须飘拂的儿子们,他的大腿健壮、铜胸袒露的孙子们(这些男子总数共有九百九十名)——愿全能全知的上天保佑他们!一句话,乔甫杜尔家族精诚团结的全体成员,在这阳光灿烂的早晨,大眼瞪着小眼,面面相觑起来,年纪大一点的高声叫道: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魔鬼在开玩笑吗?……只有真主的花园里才会有这样的金宫!莫不是强大无比的伊甫里特①在这荒野之地为自己建造了这么一座神话般的宫殿?……谁能住得起这样的宫殿呢?” 大家都在互相观望着,都在等待族长和智慧的长者开口讲话,做出决断。而族长努拉里·乔甫杜尔,头戴巨大白色缠头、身披褪色毛绒斗篷、骑着他那匹红点瓦灰色老马、把他那支带有因年久而遭磨损的银镶头手杖横放在马鞍上,仍不相信眼前见到的情景,他那见风流泪的眼睛正眺望着他一生中还没有见过的那座神话般的金宫。 终于,乔甫杜尔族长收紧马缰,一阵吆喝,驼队停止前进。儿孙们纷纷跑过来,将这位一贯正确的智慧长者团团围住。风吹拂着老人苍白的胡须,他用沙哑的声音低声倾吐出一席饱含苦痛的话语: “新的艰苦时代来临了!……你们在四周围看到的这一切,对我们来说,都不是好事!既然先知先觉者的意志已然如此,那我们就只能竭尽全力逃出这片灾难之地,踏上自救的可靠小道……这里等待我们的,只有死亡……在我们古往今来的牧场上,已经有外人在放牧!……我们高傲的女子将被糟蹋,畜群将被赶走,我们的全部希望之所在——可爱的孩子们将被抢走,被卖到异国!……赶快赶上畜群到遥远的大石②草原去……离开这可怕的地方,离开这些残忍而无情的蒙古人!是发了怒的真主用雷霆把这些野蛮的士兵从太阳升起的远方驱赶到我们祖辈相传的地方来的。赶快离开这里!……那里会好一些吗?……我们的路途上乌云密布。啊,野蛮的时代!”说到这里,努拉里·乔甫杜尔长吟一声,举起手杖伸向天空,低声祈祷起来。他一边用草鞋的后跟磕打瓦灰色老马的马肚,一边含着眼泪请求遥远的真主原谅并保护他的儿子、孙子和曾孙们。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8 蒙古巡逻队 8 蒙古巡逻队 趴在前面桅杆横梁上的那个头发蓬乱的黑人小孩儿赛义德,忽然尖叫一声,滑下桅杆,一阵风似的从甲板上跑过去。 “伊斯兰阿哈!我们前面有一座带车轮的城市和一座金宫!” “你那空洞无知的脑瓜想必是磕在石头上摔破了!你是梦见城市了吧!城市在哪儿呢?城市在哪儿呢?” “孩子说得不错!”站在舵旁的水手插话道,“我们前面确实有一座新建的鞑靼城,一座可以移动的奇怪城市。安装在车轮上,能在草原上移来移去。” “我怎么没看到?”船主用他那肥大的蓝布袍袖擦了擦眼睛,“你们都被沼泽迷雾弄花了眼睛,像醉汉一样在胡说八道。” “你往那儿看,阿哈!”黑人小孩儿跳起身子,再一次说道,“你看,在山冈那儿不是一座金宫吗?” “我看到啦。那是篝火在燃烧。” “那根本不是篝火!那是一座纯金建成的宫殿,它像火一样在阳光下闪耀。” “你在胡扯些什么呀,黑青蛙!在那片荒凉的草原上怎么会建起一座纯金宫殿呢?” “那是草原强人设下的圈套,”水手反驳说,“他们在迷惑去圣地麦加朝圣的人们。他们在那儿把朝圣的香客抢完以后,再把尸体投进河里。” 光着上身、被锁在长凳上的奴隶们也丢下船桨,抓住船舷,贪婪地向远处那座金光灿烂的建筑物眺望着。 “用纯金建成的宫殿!”船夫们用嘶哑而粗硬的嗓门儿喊叫着,跳跃着,“只要能弄下一小块儿来,就可以让我们每个人都能赎回自由。让我们去把这座真主赐给我们的金宫砸碎吧!” “这是一座城市!我说对了!这是一座城市!”黑人小孩儿仍在高兴地蹦来蹦去,“伊斯兰阿哈!你说过,谁第一个看见鞑靼城城墙,就给谁一个银币。我看见了,请你赶快给我银币吧!” “各就各位!拿起桨来!”船主大声咆哮道。 监工挥起长鞭朝船夫们的光脊梁上抽去。船夫们疼得呜哇乱叫,急忙坐到长凳上,操起桨来。 “这多半是个‘马扎尔’①,”船主气呼呼地说,“充其量不过是草原上的一个汗在祖先墓上建起的一座孤零零的陵庙而已……这哪儿是什么城市呀!哪儿有清真寺?哪儿有宗教学校?还有,哪儿有浴室和店铺?哪儿有市民们住的房子?这算什么城市!小崽子,你连银币的边儿也沾不着!” “不,这是一座能移动的鞑靼城市!”舵手蛮有把握地说道,“这是那个令人生畏而无往不胜的民族建立起来的一座新的首都。他们来自东方,将恐惧带给各个民族。他们住在装有车轮的毡帐中,所以他们的城市一会儿迁到这里,一会儿又迁到有着优良牧场的草原。在这座金宫中住着他们的主汗,这个汗的脑袋有大锅那么大。他朝两边瞪一眼,那些胆敢走到他身边的人就定在原地,翻身倒下……” “用劲划桨!赶快前进!”船主生气地喊道,“监工,使劲揍这些懒惰的畜牲!” 汗流浃背的船夫们拼尽全力划起桨来。漂亮的双桅船推开河中的逆流,慢慢地向前驶去。站在帆船两侧的水手用细长竹竿测着水深。 “浅滩!船触底儿了!” “抛锚!”船主喊道。 两只铁锚抛入水中,缆绳逐渐绷紧,两圈儿水波在舷侧浮起。水流推起层层波浪,浪头上漂浮着草根和绿色枝叶。 长满高高芦苇丛的河岸已经不远了。 广阔平坦的草原上,出现了一群骑兵。他们穿着长襟皮袍,戴着尖顶皮帽。这群骑兵折向河边,走进水中,在河滩上停下来,挥舞着手中的短矛,用莫名其妙的语言喊叫着。河中的深沟将他们与帆船隔开。他们不蓄胡须的脸,无论年长的还是年轻的,都在风吹日晒下变成了黑红色。他们的坐骑腿短,脖子粗,长马鬃,站在水中不断地喷着鼻子,频频地嗅着急流而去的河水。 骑兵群中走出一个身穿黄条纹袍子的老人。他头上戴一顶绸子尖顶帽,帽檐上缀着宽宽的狐皮。老人催马走进水中,一会儿用波斯语、一会儿用阿拉伯语、一会儿用钦察语②喊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这是谁的帆船?为什么来这儿?船上载着什么东西?回话呀!我是世界大征服者的‘特尔朱曼’——通司。” 见多识广的舵手用钦察语回答道: “这是来自‘铁门’③的尊贵商人伊斯兰阿哈的帆船,船上坐着巴格达至圣哈里发特命的显贵使者。你们是什么人?……这里离世界大征服者宝座所在地还有多远?我们船主愿意亲吻他宝座前地毯上的尘土,向他献上珍贵的贡品。” 老通司策马走进深及马镫的水中,生气地大声喝道: “统统下船!爬上岸来!拿出准许进入蒙古国境内的证件交付检查。” 其他骑兵也随声附和道: “把你们运给‘只罕盖尔’④大军的东西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船主伊斯兰阿哈抖动着嘴唇,急忙小声向水手下令: “赶快把能藏的东西都藏进暗舱!盖好暗舱盖!” 一只狭长的涂着树脂的小船从稠密的芦苇丛中划出来。船中坐着全副武装的鞑靼士兵。他们伸出装着铁钩的长矛钩住帆船船舷,甩上绳梯,抓住绳梯爬上甲板。一上甲板,鞑靼士兵便迅速分头跑向帆船的各个角落,翻出口袋,用腰刀划开;将皮袄和各种衣物堆成一堆,把海枣和葡萄干放在一起。 船上的几位乘客听到哄闹声,从底舱爬到甲板上来。他们经受不住灿烂阳光的刺激,眯起眼睛,吃惊地看着这些从未见过的在甲板上跑来跑去的士兵。 年轻的阿拉伯使者一只手放在布料宽腰带的短剑剑柄上,站在桅杆附近。他一副威风凛凛、无所畏惧的样子。他的身后站着长着火红色大胡子的司书,一手提着用地毯缝成的口袋,一手拿着一本厚厚的圣书。 两个鞑靼士兵悄悄地从背后走来,动手就扒使者身上穿的袍子。使者略一使劲,把这两个士兵推开,拔出短剑,便跟他们交起手来。 正在这时,面目慈祥的老通司攀着绳梯登上帆船。他先大大方方地向船主致意问好,然后以一种充满信心、绝对正确的口气大声喝道: “谁敢尊贵的来客、谒见伟大的‘只罕盖尔’的使者?勇敢、高尚的士兵们,不许纠缠那位外国人!来人是哪一位?请讲出你的尊姓大名。” “巴格达哈里发的使者在这场混战中蒙受了污辱!”船主怒目圆睁,大声喊道,“这些强盗正在抢他的东西。” “他们不是强盗!”“特尔朱曼”威严地声称,“他们是伟大的鞑靼大王拔都汗战无不胜的巴特尔⑤!” 一个年轻的士兵出现在“特尔朱曼”身边。他身披铁制锁子甲,头戴铁盔,铁盔上一件银制羽状物垂在额前。这个年轻士兵威风地喝令道: “注意!” “遵命!”蒙古士兵齐声呼应一声,立刻停止奔跑,个个都在原地立定不动。所有的人都转过身来面对这年轻的士兵。 “勇敢、全胜的雄鹰们,听我的命令!暂时停止行动!”年轻士兵调过头来看着船主。船主急忙垂下脑袋,缩回肩膀,提了提搭拉下去的灯笼裤,用愠怒的眼睛瞟了年轻士兵一下。 “这个胆敢和大汗的士兵动手的狂妄之徒是什么人?” 船主大张着嘴,吭吭哧哧了半天,才回答说: “他是巴格达哈里发的使者。” 年轻的阿拉伯人一边咒骂着,一边整理好被撕乱的衣袍,并且恶狠狠地斜视着站在他旁边的那几个蒙古人。蒙古士兵的首领继续说道: “巴特尔们,你们知道,外国国王的使者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不准动他们,也不准扒他们的衣罚你们将从巴格达哈里发的特命使者和这位船主手中得到礼物,所以你们要谢谢他们二位!” “谢谢你们的礼物!”蒙古人大声喊道。 “第一‘十户’留在船上,其他士兵把全部礼物搬到岸上,运到拔都汗大营中。” 正在这时,从船主住舱中跑出一个斜眼蒙古士兵,手里提着一只用花纹毯子缝成的口袋。这只口袋是从那个脸色苍白的娇小女人手里抢来的。那女人也跟着跑了出来,戴在她腿腕上的银索发出了丁零当啷的声响。蒙古老兵一看其他士兵都挺着胸膛站在船上,他也急忙扔下口袋立正站好。 “阿拉伯使者、船主和乘坐这条船的全体旅客!”身披锁子甲的士兵继续下达命令,“你们想必不会怪怨我的兵士吧?他们不是没有欺侮你们吗?” “哼,不会怪怨!”船主吼道,“他们把甲板上看到的东西统统都抢走了……” “住口!”年轻士兵喝住了他,“你要记住,鞑靼大王勇敢无畏、战无不胜的士兵从来不抢人,他们只是作为世界征服者拿他们理应得到的那份战胜品。现在,由于你把我的士兵叫做强盗而污辱了他们,你要受到审判。我就在这里,在眼前这个地方审判你……你犯了诬告罪,将根据《札撒》 ⑥受到惩治……惩罚很简单:棒槌击顶,立即执行。改判也可以,那也只能是改成吊在桅杆上。” “谁也没有告状呀!”船主舔着干裂的嘴唇,用颤抖的声音恳求道,“安拉在上——愿他威名远扬!倘若我们微薄的礼物能使无比伟大、无比正确的鞑靼大王的光荣士兵感到喜欢,我们就高兴不尽了。” 年轻的首领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船主,略停片刻,开口说道: “我撤销原判。但是,我的命令你们都要无条件执行!船上的全体旅客、船主和水手,都站成一列……使者除外,你站到另一边去。呼尼、孟克,看住这些旅客。” 长着一张皱皱巴巴的丑陋面孔和一双细缝般眼睛的蒙古老兵走到旅客队伍的末尾。他不慌不忙地从旅客身上解下用长格布做成的腰带,搜出揣在腰里的钱袋,捋下绿宝石金戒指,脱下金黄色的鞋子…… 全体旅客惴惴不安地瞅着这个蒙古人武装带上挂着的带铁刺的棒槌。 另一个蒙古人脱下长长的羊皮袄,铺在船板上,将搜刮来的东西堆上去。 老通司则对每一个旅客进行千篇一律的盘问: “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干什么去?需要很长时间吗?” “我是一个商人,是大花拉子模人,来自玉龙杰赤城。”一个鬓发半白、穿着阔气的旅客说。他穿着长条格子绸袍和粉红色的灯笼裤,戴着天蓝色的缠头。“我贩来了丝绸、宝石和给一切使用它的人带来快乐的印度大麻酚。根据成吉思汗——愿他遗体芳香!——英明的《札撒》条文,我这些货物该怎么办呢?” “你可以将他们随意全部卖掉。但是首先得将货物的五分之一献给我们公正的‘只罕盖尔’,另外五分之一献给全体蒙古人的大汗——这部分货物需要送往大汗首都哈喇和林。” 第二个旅客的衣着却极为寒酸:披一件宽大而褪了色的披风,戴一顶尖尖的托钵僧帽子。他拉着长调解释说: “我是这个犹如一只平底儿大托盘的世界上的云游者。我的名字叫沙亦黑· 穆斯里哈丁。我会写甜蜜的诗句。我既没有房屋,也没有花园,因此也无法纳税。我的全部家当就带在我的身边,我的全部财富都来自这只铜墨水瓶。” 挎着棒槌的蒙古老兵搜查了托钵僧的身上,从他怀里搜出一只装着几枚银币的钱袋子,顺手揪下系在他腰带上的铜墨水瓶,打开瓶盖,结果被墨汁弄脏了手指。 托钵僧举起双手,大喊大叫起来: “既然拿去了我的墨水瓶,那就连我的肠肠肚肚也拿去喂乌鸦好了!” 挎着棒槌的蒙古兵气呼呼地回答: “我们的司书用得着你这个铜宝贝。” 另一个蒙古兵扒下托钵僧那件宽大而变成褐色的披风,铺在甲板上,开始往上面堆放抢下来的东西。 沙亦黑·穆斯里哈丁扑通一声跪在甲板上,两只手捂住脸,一面摇晃着身子,大声号叫着,一面喃喃诉说着什么。这时,年轻的蒙古兵首领走到他身旁,用手捅了捅他: “你是什么人,是乞丐、巫师,还是星相家?你哭什么?” “我不是乞丐。我原先比最强大的国王还富有,现在却比禽兽还要贫困。我穿着这件披风在世界上已经云游了三十年。野兽有毛皮,飞禽有羽毛,我只有这件披风。它既是我的铺盖,又是我放面包和奶酪的台布,夜里我躺在披风上,用它来盖身子。即使棒槌击顶也罢,我还是要说,成吉思汗英明的《札撒》绝不可能规定要你们去抢赞颂各民族伟大统治者的贫困歌手这惟一的墨水瓶,惟一的旧披风!” 与此同时,挎着棒槌的蒙古老兵把披风的四角结好,提了起来。从旅客身上拽来的货币、戒指和其他小件东西,通过缝隙叮叮当当掉了出来。 蒙古兵首领说: “你跟我一起去谒见我们无比正确的汗。对你怎么办,他会做出裁决的。呼尼,你把这件破披风和那个墨水瓶还给他。——你又是干什么的?”他指着一个干瘪老头儿问道。这老头儿长着一团蓬乱的火红大胡子,穿着一件阿拉伯式的黑白格相间的毛线袍子。 “他是我的司书。他还是一个很有本事的医生,很有学识的星相家和预言家!”阿拉伯使者从旁解释道。 “医生?!”蒙古兵首领惊叫道,“我很需要既有学识又有本事的医生。你的皮口袋中放着什么东西呢?” “放着药物,我用这些药物把笃信教义者从疾病和死亡中拯救出来。至于这本旧书,乃是伟大先知的《古兰经》——请为它祈祷并向它致敬吧!” 蒙古人把抢来的东西装上小船。小船往返了几次,把从船上抢来的东西运到岸上。被蒙古人一起带上岸的还有那个脚腕上系着银索的女人、托钵僧和黑人小孩儿。 蒙古人的一支“十户”留在船上负责警戒。他们紧紧地围坐在船尾,唱起了令人忧郁的歌曲。 船主伊斯兰阿哈站在船舷旁,脸上眼泪纵横。他一边用拳头抹着眼泪,一边喃喃自语道: “我那扎手的刺苗儿、带毒的蜈蚣已经离我而去了!” 阿拉伯使者满怀同情之心,用手拍拍他的肩膀: “这有什么好悲伤的!现在各个市场上的女奴要多少有多少,你会弄到一个更好的女俘的。” “但是像这个出身于最高贵的拜占廷王朝皇族的女人是无法弄到的。这样的女人我再也找不到啦。为了她,我可以不惜百袋黄金,百袋杏干。为什么非要把她从我手中抢去呢?!” “她有什么值得你好留恋的?身材既小,面色又苍白,瘦得像只罐子。老跟你顶撞,抓你的脸,还以死相威胁……” “你说的都对!”船主回答说,然后他弯下腰来,对着使者的耳朵低声补充道:“可是她能激发起你内心深处的!” “真主伟大!”使者惊呼道,“这可是少有的优点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9 阿布德·拉赫曼在女占卜人帐中 9 阿布德·拉赫曼在女占卜人帐中 阿布德·拉赫曼从船上跳到岸上,来到草原诸民族居住的神秘地面。到这里来是他久已盼望的事。为了实现这一愿望,他离开巴格达,越过库尔德山,经历了漫长而艰难、恐怖且危险的旅程。 现在,在黑暗之中,他终于感觉到双脚踏到了坚实的土地上。他的腿不时磕绊在土墩上,土墩上的小草虽然坚硬而刺人,但是对他来说,它们依然像老朋友一样亲切。 “哈桑,哈桑,你在哪儿?”他在黑暗之中招呼着那个答应帮他把东西送到客店去的水手。 “哈桑在这儿呢!”从黑暗中传来了水手的声音,“请等一等,阿梗我还得到船上再搬一次东西。所有的东西都得抓在手里,不然,当地的恶棍会趁黑偷走的。我找了一个没事干的家伙,他答应帮我扛这个沉重的包袱,不过,我得用绳子拴住他的脖子,要不他会溜掉。”阿布德·拉赫曼停下来等着。他的眼睛逐渐习惯在黑暗中看东西了。有两个身影走过来,这是扛着装满哈里发珍贵礼物口袋的水手和那个“没事干的家伙”。船主答应派给他一名可靠的向导,领他去找阿拉伯商人。可是,眼下却到处是跑来跑去、不停地喊叫的人群,一切全乱了套。 该往哪儿去呢?寒风扑面而来,撒下一层薄薄的灰尘。前面遥远的地方,有灯火在闪烁着。身边不远的地方,人影憧憧。应当小心谨慎才行——到处是杀人越货的野蛮人。阿德苏姆被蒙古巡逻兵带走了;没有这个忠实的随从在身边,一个人单枪匹马往前闯,多么令人害怕,多么不便啊……一种沮丧的情绪袭上阿布德·拉赫曼的心头。 要不呆在静默无声的河岸边,等着天亮吧?——到那时再去寻找好客的乡亲,阿拉伯商人……他们会提供食宿,让出安全的账房,派来麻利的仆人,在地毯上铺开绣着五彩图案的丝绸台布,摆满丰盛无比、各式各样的甜食,欢迎他——至圣哈里发使者的到来。 忽然,有一只婉若女童的小手放在阿布德·拉赫曼肌肉发达、结实有力的大手上,同时他耳旁响起温柔婉转、亲切羞涩的说话声。起初,那女人说的是他不懂的语言,而后又改成阿拉伯语: “尊贵的远方游人!如果你想在寒夜中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那就跟我走吧。深夜里要走过这块由不同民族的凶悍士兵驻扎的地方,你会遇到危险的,陌生的客人。在离你不远的地方有一处使你感到愉快的住处。那儿已经准备好了热情的款待,有清洁柔软的地毯,丝绸缝成的靠枕,热腾腾的夜宵,旅途劳顿后的酣憩。请相信我吧!” 水手不耐烦地喝道: “你是什么人?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你这个黑暗和邪恶的产物!” “请听我敬一言,远方的游人!我是为了你们好啊。千万别待在河边。住宿费也不贵——只要三个银币。” “哈桑,我们跟她走吧!反正得找个去处!我想去碰碰运气。” “遵命,阿哈!愿安拉保佑你闯过九百九十道难关!” 阿布德·拉赫曼在那只小手的执意牵引下,向前面他一无所知的地方走去。 “我跟你去!如果你说的是真话,我要赏你五个银币。你领回去的人可以给你带来幸福。” “那样的话,作唯答,你也会得到欢乐的……”那个温柔羞怯的声音回答说。 他们穿过小丘,绕过树丛。火红的灯光一会儿消失,一会儿重新闪现出来。后来,他们又爬上一座山冈。路似乎很长很长,没有尽头。 陡然间,几座黑黝黝的帐篷,十分熟悉的用深色毛线布搭成的阿拉伯帐篷出现在眼前。红色的灯光透过破洞从帐篷中洒露出来。 “我们到了!”那个娇小的引路人一面说着,一面撩起门帘。 帐篷中央燃着一小堆炭火,炭火上煨着一只熏黑了的长嘴铜茶壶。 因长年烟熏而褪了颜色的黑布帐顶撑在木头杆子上。其中一根木杆上吊着一只陶瓷油灯,昏暗的灯光照亮了帐篷内部。 阿布德·拉赫曼卸下搭在肩上的旅行包,取下挎在身上的箭袋,解下系在腰间的带子和带银鞘的腰刀,统统把它们扔到五彩斑斓、平滑柔软的地毯上。他跪下身来,将双手举在脸前,小声祈祷起来。 年轻的水手和那个衣衫褴褛、眼睛滴溜溜转的“无事可干的家伙”,也在帐篷门口卸下扛着的东西,用袍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站在那里等候领取赏钱。 “得多给点钱,哎哟,这东西真沉哪!”“无事可干的家伙”哼哼着,“看来,这位客人贩运的不是铁钉子,就是黄金。但愿安拉保佑你生意兴隆,财源茂盛!” 阿布德·拉赫曼留神望了望这个“无事可干的家伙”。他长着一只长长的鹰钩鼻子,戴着一顶圆帽,蓄着一团蓬乱花白的胡子。 “你叫什么名字?”阿布德给他们每个人掷去几枚银币。 “我叫什么名字?”“无事可干的家伙”耸耸肩膀,弯腰拣起银币,“现在我叫‘叹息的萨穆伊尔’。从前我叫‘萨穆伊尔·本—阿卜拉姆’。耶路撒冷有过我的庭院,院子里长着一丛丛杏树,我在那里经营过稀有商品。当年,我本人就有七百个像我现在这样的‘叹息的’奴仆。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由于法兰克十字军的缘故。他们不在自己的国家老老实实地呆着,竟要来骚扰耶路撒冷的和平居民,解放什么‘真主之棺’,有什么可解放的?棺不就是棺材嘛,我看,根本就用不着解放。遭罪的,死亡的,倒是那些穷人。一开始,我被法兰克人俘虏,一个男爵让我当厨师。当厨师,又没什么可炒的,可炸的,却让我不断地给这位老爷去找——其实多半是去偷——羊肉和海枣……后来,我又当了阿拉伯人的俘虏,结果他们把我卖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我跑到了亦的勒河河畔……” “尊敬的萨穆伊尔·本—阿卜拉姆,你还想要多少钱?” “多少钱?对我来说,当然越多越好了!”“叹息的萨穆伊尔”摊了摊手。 “我不知道这里流通哪一种货币,也不知道该如何兑换?” “只要是叮当响的真金真银,无论什么货币,这里都能用……啊,黄金!好长时间了,我手头就没有拿到过一枚金币!可从前,我却有过专门以金兑银、以银兑金的管家。您知道我想要告诉您些什么吗?” “你想告诉我些什么呢?萨穆伊尔·本—阿卜拉姆?” “如果您有一捧黄金,那么在这里您就会把一捧黄金变成三捧黄金。这里,他们抢来的财富太多了……啊,瞧我说了些什么!——不是抢来的,而是勇敢的拔都汗士兵从其他国家运来的。他们把各个国家搜刮得一干二净,但是这些当兵的不知道他们手头这些东西的价值。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是:把他们运来的东西低价买进,再高价卖出。除了这里,哪儿还有这么好的生意可做呢?……明天您会看到,一座巨大的、美妙的城市正在兴建之中,那里有许多人,人人都想吃到东西,都想喝得更多一些。唉,可怜的萨穆伊尔·本—阿卜拉姆!啊,如果你有自由,你的耳朵上戴的不是铜环,右肋上没有主人用烧红的铁器烙上去的烙印,那么你肯定会成为这个年轻的蒙古国首都的头号商人!” “你的主人是谁?” “不是主人,是女主人,比比—琼杜兹……嘘!……她就住在这里。啊,她是个多么聪明的女人呀!她只要一眼望去,就会把每个人看得一清二楚,还会把每个人的情况讲得一字不差。她讲的情况就像‘命运之书’上写的一般。为此,人们赏给她大批大批的钱。” “那么,你值多少钱?也就是说,要把你从奴隶中赎出来,得花多少钱?” “多少钱?我的女主人不会卖掉我的,她需要我。她干什么事,都要同我商量,买什么东西呀,卖什么东西呀。她说过,她自己会解放我的。”说到这里,他低声补充道:“不过,女人的话难道能靠得住吗?嘘!……别作声!她来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0 聪明的比比—琼杜兹 10 聪明的比比—琼杜兹 毡帘被撩开,一个身穿红绸长袍、头戴五彩发带的女人走了进来。 “向长途劳顿后的旅客致敬,祝你舒畅、平顺!” 女主人跪坐在苇席边上,用她那明亮而清澈的目光望着来客。目光坦然而大胆,那意思好像在说:“我比你聪明。”她有一副阿拉伯人的脸型,五官端正,笑容可掬。一双明眸似乎在与海棠色脖子上闪闪发亮的珍珠项链以及发出蓝色异彩的宝石耳环互相斗艳。 “你大概来自幸福的阿拉伯或者来自遥远的威扬遐迩的巴格达吧?这一点,从你的服装和地毯缝成的旅行口袋的花纹上可以看得出来。” “一看就对,一猜就准!”“叹息的萨穆伊尔”低声咕哝道。 她没有理会仆人的唠叨,继续微笑着说道: “如果你来这座新的城市中要办大事,而且肯于听从我的劝告的话,那就会事事如意。这座军事营寨中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都是前所未见的,因此,我不愿意看着你去犯无可挽回的错误。三思而后行,择善而从之,这样的人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而草率行事,不用理智的天平去衡量自己行为的人,终将追悔莫及。在这个奇异民族的奇异城市中,已经建立起自己的一套法律,自己的一套习俗。为了不做后悔事,就应当了解这些法律和习俗。鞑靼人是这里的主宰,如果他们不喜欢你,就可以把你抓起来,把你的全部家当没收掉,最后你还会落入冰冷的亦的勒河水中而无影无踪。” “他们是不敢碰我的!”阿布德·拉赫曼发狂似的喊道,“我是巴格达至圣哈里发——愿他平安无事!——派来的!” “我早就猜着你会这样说的!”比比—琼杜兹说。她那清澈直视的目光和令人愉快的微笑愈加迷人了。阿布德·拉赫曼感到自己仿佛处于翘尾大蟒视线下那被猎获的地位,被盯在那里,无法动作了。 “萨穆伊尔,去准备一份通常给显贵客人食用的‘凯巴卜’!”女主人不动声色地吩咐过后,继续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来客。 阿布德·拉赫曼移开视线去看老仆。那老仆取来烤肉叉铁架子,把一块红条格布铺在地毯上,红条格布上放着一些剁碎的肉块。 比比—琼杜兹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向仆人吩咐道: “萨穆伊尔,把那坛没有长出白毛的密封的泄剌失白葡萄甜酒拿来。趁做饭之际,尊敬的客人,你可以让我的女奴苏尔菲雅给你唱唱家乡的小曲儿。我想把你脸上表露出来的惊恐情绪荡除掉……不必担心,我看到你头上巨大成功的光环在闪烁……” 阿布德·拉赫曼抖了一下。 “我们这位姑娘唱起歌来像夜莺一样好听,不要拒绝她吧!” “我不想听小曲儿!如果你确实具有洞察一切的能力,能为我的未来指明前途,那就请你讲一讲,今年我的运气如何?” 比比—琼杜兹的面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微笑倏然而逝,那双明亮而缠人的眼睛也低垂下来。 “我不想把从你脸面上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你!”说完,比比—琼杜兹又抬起眼来,这时她的目光已经变得忧郁了,“你是不是光想让我告诉你光辉的胜利,而缄口不提不幸和屈辱的日子?” “不幸和屈辱的日子?!”阿布德·拉赫曼惊叫起来,“我未来的人生途程中难道还会有不幸和屈辱的日子?我可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不体面的事啊。你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什么也不害怕。反正将来事实会证明,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想知道,威胁我的是什么,这样我就不会盲人瞎马地掉进深渊了。” “‘命运之书’所记载的,任凭你耍手腕或者逞英雄,都是推翻不了的,你想躲开这些熠熠发光的文字,也是不可能的。苏尔菲雅!”她叫道。 带领阿布德·拉赫曼来到这里的那位姑娘身披缀满银光片的黑色斗篷,盘坐在帐篷深处。听到呼唤,她摘去斗篷,迈着均匀的碎步,无声无息地送来一只麂皮小口袋、一支芦苇棍儿和一只盛满凉水的碗。 比比—琼杜兹把水碗放在自己眼前。她从小口袋中抓出一把五色石子,一边凝视着碗中的凉水,一边把石子抛撒到地毯上。 女占卜人那凝神注视的目光一旦离去,阿布德·拉赫曼便感到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见女占卜人把石子收在手里,然后再一次抛撒出去。接着,那碗中的凉水在她的俯身注视下突然像加了一把火那样,竟然沸腾起来。于是,比比—琼杜兹低声喃喃道: “我看见了战斗,许许多多的战斗……策马冲锋和从马上跌落下去的骑兵……一片火海……一座座城市被攻陷,浓烟滚滚……他升到火红的云朵上了……那么多的血,大地也被染红了……直到不祥之日来临,弓箭和刀剑都不会把你伤害……我看见一个模样像你的年轻士兵沿着山阶越爬越高。他爬得很高很高,一直爬上了冰雪覆盖的山顶……你的金护符在保护你……但是乌云翻飞,风暴袭来,你站不稳了;为了不掉进深沟,你在勉强支撑着……我看见一座宝谁…是的,是一座宝谁…宝塔顶层上站着一个年轻士兵……他旁边站着一个金发女郎……士兵爱上了她,他就要相信她了——但是,应该提防她,就像提防死亡一样……她想把你推进深渊……死亡在威胁着你……提防着那个金发女郎吧!” “这个女郎会加害于我吗?”阿布德·拉赫曼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只是在提醒你……” “我会发财吗?” “发财?不!你追求的是荣誉,而不是财富……你终生都将在这无边无际的世界上漂流,将会看到天涯海角……财富会像沙子一样从你的指缝中流下,但是你将成为一名坚强的战士,藏身于自我节制的斗篷之中,披挂着坚强意志的铠甲。” 阿布德·拉赫曼躺在地毯上。炭火已经烧尽,红炭变成了灰烬,正在熄灭,帐篷中一片黑暗。两颗苍白的星星通过帐布的破洞向里窥视着。睡意迟迟不来……泛起一股无名的激动……对明天他能否见到鞑靼汗的种种担心……那些他不知该不该相信的预言……那些到处充满危险又到处逢凶化吉的旅途回忆……和女占卜人共进的那顿夜餐和她那凝视的目光……那个端来一碗碗散发着令人陶醉香味的酒的苏尔菲雅和她那款款的步子……那个“叹息的萨穆伊尔”和他那蓬乱的胡须,烤“凯巴卜”的铁架子……当睡意像轻烟一样将意识掩盖起来的时候,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回忆起来了,都再一次浮现出来了…… 空气的轻微扇动引起了他的警觉。一只滑腻的小手放在他的唇上,又碰了碰他的眼皮。他伸出手来,触到了女性那柔软灵活的腰肢、光滑蓬松的头发和两条长辫……一股石竹花的清香……一张半开的小口,无声无息,却又那么诱人…… 有谁在搔他右脚的大拇指,阿布德·拉赫曼立即醒过来。夜里的梦境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帐篷中央的那堆炭火还发着微弱的光。炭火给人们带来了温暖、快乐和舒适, “谁?” “是我——阿德苏姆,老爷!他们派马接你来了。鞑靼汗听说我是巴格达哈里发使者的忠实仆人,就把我放回来了。” 昨夜的回忆依然使阿布德·拉赫曼激动不已。他爬起身来,四下环顾了一番:她在哪儿呢,那个散发着石竹花清香味的姑娘? 仆人跪在地毯边上,手里端着铜盆和饰着花纹的水罐。 “尊敬的阿哈,我给你打来了清水,你该洗脸和祈祷了。” “马是谁派来的?” 毡帘外传来了回答: “你的新朋友。我们都在恭候你告诉我们故乡的消息呢。” 阿布德·拉赫曼在原地做了三“拉卡特”①祈祷。他心事重重——一直在用眼寻觅昨夜那散发过花香的人影。 老仆端来一大瓷盘炒米饭加葡萄干和炖鸡块。他俯身把早餐摆到客人面前,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叠在一起的红色手帕,放到客人身边。 “您有什么吩咐?” “哪里去了……”阿布德·拉赫曼停了一下,又威严地问道,“这里的女主人?” 女主人应声而到,还是那样珠光宝气、笑容可掬。 比比—琼杜兹拉展宽大绸袍的华丽皱褶,款款地跪坐在地毯上。她头上束着一条带紫色花纹的天蓝色发带,发带上系着一根珍珠线。 阿布德·拉赫曼本想问烁个问题,但是他又忍住没问——“不要打听那些你最想打听的事情!”末了,他只问了一句: “马是哪儿派来的?等待我的是些什么人?” 女主人用优雅的手势指着站在帐篷门口的一个面目慈祥、态度恭顺、双手交叉在腹部的人,说道: “这是阿拉伯商人首领派来的人,他会告诉你他的来意的。” 仆人阿德苏姆弯下腰来,装作给阿布德·拉赫曼扶正靠枕的样子,向他悄声说道: “不要只身前往,带我去吧。在困难时刻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阿布德·拉赫曼对等着他的来人说道: “能给我的司书再找一匹马吗?” “是,我的老爷!马匹正够你们用——是两匹红色的烈马。” 阿德苏姆嘟囔道: “我只爱烈咖啡和热粥,可不喜欢烈马。我不是那种缺乏理智的骑手,而是一个‘法吉赫’②,惯于安静,惯于读书。” 阿布德·拉赫曼站起身来,威严地命令道: “你听着,杜达!你留在这里,看好我的旅行用品。” “是!”仆人答道。他生气地从口袋中掏出一本皮面书和文具盒,放在靠近火堆旁的地毯上。然后他给主人取来毛线披风,帮主人将绿鞘腰刀挂在腰带上,又在腰带上别了两把短剑,最后他给主人穿上用上等山羊皮制成的翘尖红跟绿皮靴,恭恭敬敬地像敬献宝石一样把精心缠绕成的缠头——伟大先知之后裔的标志递过去。 “你要记住,一步也不许离开我的东西。很可能,我马上就要用到这些东西!”阿布德·拉赫曼边向帐篷外走去边说道。 走出帐篷,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只见两个头缠红布、身材魁梧的黑人奴隶,双脚蹬住地,用力拽着一匹竭力想挣脱出去的罕见的白鬃红骏马。那匹高大的烈马弯着颈部,咬着嚼子,收缩回长长的黑尾,使劲用前蹄刨着地。 阿布德·拉赫曼眯起双眼,欣赏着那两个控马黑人的动作。 “他们是想对我进行一番考验,看我敢不敢骑这匹烈马吧?我阿布德·拉赫曼可是个从不胆怯、从不害怕的人。驯马人有机会再检验一下自己的力量,那是最高兴不过的事了……” 一团团白沫从马口两侧流淌到装饰着银链的马胸上。在一轮红色朝阳和一抹低垂在东方地平线上而为阳光所射穿的云霞的映衬下,那马显得更为英俊。 然而引起阿布德·拉赫曼格外注意的还不是那匹骏马,而是骏马身后一堆石头上的那个俊俏修长的身影——肩上扛着水罐的姑娘……“石竹花的清香”…… 夜里的梦境又一次出现在阿布德·拉赫曼的眼前……他满怀信心地走到张着黑色眼睛瞅着他的骏马旁边,左手执起马缰,轻快地跳离地面,翻身跃上马背,骑到阿拉伯式的马鞍上,两脚套进宽大的铁镫中。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1 阿拉伯商人的宴请 11 阿拉伯商人的宴请 仆人们策马穿过蜿蜒在低低的芦苇顶茅屋之间的小道,在前面开道。四周还可以看到有许许多多的车帐。蒙古士兵的家属们在用整块木头做成的高大笨重的车轮旁边支起帐篷,用陶罐和铜锅做饭、烧水,在炭火上烤肉块。 在一个枯树环绕的小房子前,聚集着阿拉伯商人。前来拜会商人首领的每个商人都带着几名管家和下人。大家都想知道神圣的巴格达和伟大的哈里发的最新情况,以及哈里发本人对鞑靼人和鞑靼人入侵的看法。 房前用小块地毯铺成了一条路,准备迎接高贵的客人。商人首领站在人群前面,头戴高高的黑羊皮帽,帽上缠着一圈儿白带——那是到过麦加朝圣的标志。身旁站着他的两个小孙子,手里端着盘子,盘子上放着一串串葡萄。 阿布德·拉赫曼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仆人。首领陪同阿布德·拉赫曼从排成一行、鞠躬致意的阿拉伯商人面前走过。阿布德·拉赫曼向每一位商人说上几句问候性的话。有些商人表示,他们从小就认识他,有些长者还谈起了他那在抗击异教徒战斗中英勇牺牲的父亲。 首领将尊贵的客人让进屋里。屋里只有少数最为高贵、最有影响的商人才能进来。大家在厚厚的地毯上就座,围成半圆形。仆人们为每个商人的肘下垫上一只绿花缎靠枕或五色毯靠枕。 “我们想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年老的商人低声地、胆怯地说道,“我们是留在当地继续做买卖呢,还是回家去?对蒙古人我们还不了解,对拔都汗也不大相信。他虽答应让我们自由贸易,但是眼下任何一个蒙古军首领都可以随意拿走我们的货物而不受惩罚。倘若这里有了秩序,安定下来以后,那我们就可以把买卖扩大十倍。但愿能有一个永久安定的秩序!” “关于所有这些,你是怎么想的,尊敬的客人,我们的阿布德·拉赫曼?巴格达哈里发——愿他平安如意!——说过些什么?我们是留在这里好呢,还是把所有货物廉价拍卖,赶快转移到更为相宜、更为安定的其他城市去?” 阿布德·拉赫曼沉思了一下,回答道: “我们圣上说的不多,但是说过的话却很重要。他想让阿拉伯这个名称如同五百年前一样,到处享有盛樱他想让阿拉伯这把利剑打败敌人,让先知的旗帜到处飘扬。他想让勇敢的阿拉伯商人以言行的诚实可靠、货物的质优价廉而取信于整个陆地和海洋。” 商人们十分谨慎地、字斟句酌地低声解释说,他们认为拔都汗的新都选择得很是地方:它位于几条重要商道——从花拉子模、印度和中国到拜占廷和“法兰克日落诸国”,还有通过伊朗、阿拉伯和遥远的印度沿亦的勒河逆流而上……——的十字路口上,如此看来,拔都汗是想把他的新都变成世界的中心,变成世界上第一流的都城之一。然而,话又说回来,只有这个城市中的秩序和安全赢得了商人们及其货物的信任,商船和驼队才会从四面八方络绎而来。 阿布德·拉赫曼问道: “我遥远祖国的白发苍苍的令人可敬的儿子们!你们到过各个国家——从‘日出之国’到‘日落之国’。请告诉我你们心灵深处的想法:鞑靼人能够征樊日落之国’、打败法兰克、鲁姆①和其他国家那些强大的、披铠挂甲的大军吗?” 商人首领回答说: “士兵对首领的盲目服从,他们的勇敢精神,更主要的是他们给和平居民造成的恐怖感——所有这些都有利于鞑靼人。如果‘日落之国’各个民族不能团结一致,还像从前那样意见纷争,互相仇视的话,那么数万名野蛮的鞑靼大军就会像无情的旋风一样横扫‘日落之国’鲜花盛开的大地,成吉思汗的《札撒》就会成为各国的法典。” “那么拔都汗又是怎样一个人呢?他像他的祖父那样是一个英明的国君吗?他像进军伊朗的伟大征服者‘双角王’伊斯坎德②那样,是一个勇敢幸运的统帅吗?”阿布德·拉赫曼问道。 阿拉伯商人首领回答: “拔都汗无疑受到了‘佩里’和‘镇尼’③的保佑。他要干的,总能成功……是由于我们在此地光看到了奇迹的一面,还是由于他的意志、勇敢和洞察一切的头脑成全了他的事业,——这谁能说得清呢?” “他的同僚又是怎样的呢?一个人只有团结住一批忠实可靠、颇有才干的人,并由他们去贯彻他的意志,他才会成为一个伟人。” “同僚自然也协助了都拔汗,不过这些人都是由他本人挑选上来的。军队无条件地服从他的命令,因为士兵们信任他,把他叫做‘赛音汗”——勇敢的、慷慨的、宽厚的汗。所以我想,如果拔都汗坚定地、毫不动摇地进军西方,进军‘日落之国’,那么他一定能打败并征服遇到的各个民族,他的权力一定会扩展到世界各地,直到‘最后的海洋’。” 阿布德·拉赫曼又问: “我想随他去远征,这样做有必要吗?” “有必要!有必要!”全体在座的人无不高呼道,“这样,你同时也就可以帮助我们把阿拉伯贸易沿着拔都汗抠的道路发展起来。可别忘了我们啊!” 在设宴款待这位高贵客人方面,阿拉伯商人们表现了极大的慷慨和殷勤。地毯上摆了那么多精美至极的种种吃食,就是款待十位使者和他们带的全部仆人也绰绰有余了。 阿布德·拉赫曼按照阿拉伯人的习惯,每个菜都尝了尝,尽管吃得很少,却大加赞赏,深表感谢。 “请原谅我们向您提几个不大得体的问题,”商人首领说,“我们只想以忠言相助,不敢动问,您给鞑靼汗带了些什么礼品?” 阿布德·拉赫曼说他带来了镶着稀有宝石、镌着智慧的素赖曼咒语的金戒指,大马士革造的刻钢宝剑,带有防毒眼符咒的金杯,还有其他珍贵礼品。 “请允许我向您进一言,”商人首领说,“您知道,阿拉伯人除了大马士革宝剑以外,最有名气的是良种马……” “可我该到哪儿去弄良种马呢?至圣哈里发在任命我为使者时,没有让我带良种马呀。” “我们想帮您的忙。您去谒见拔都汗的时候,就把您来这儿骑的那匹阿拉伯良种马骑去好了。您很会驾驭它,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驾驭这种烈马的。您可以体面地骑马走到拔都汗的大帐前,——所有凡夫俗子走近那座汗帐时,都得下马步行。然后您对卫士说,您要骑着巴格达哈里发为了友好而敬献给赛音汗的良马去见赛音汗。即使鞑靼汗动了怒也不必惊慌,他一看见这匹奇异的良马,便会原谅您,喜欢您。” 其他商人还说: “您收下我们这几块五色缎子和这条串着二十七枚珍珠的项链吧!缎子要送给拔都汗的妻子,那些‘世界装饰物’们;项链要送给拔都汗最宠爱的小妾尤勒杜兹哈敦④。” 阿布德·拉赫曼答道: “我无词、无力也无法向你们——我可敬的同胞们,表达我的谢意。在你们中间,我年纪最小,可是你们却像对长者那样抬举我。当然,你们这样做,并不是由于我立下了什么功勋,而是出于你们对巴格达哈里发——愿他无比强盛、安宁如意!——的尊敬之情。” 商人首领表示,他本人很为阿布德·拉赫曼将受到鞑靼汗的接见一事操心,还建议他在被接见之前的这些日子里不妨就在他的帐子中安歇。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2“金宫” 12“金宫” 一支由“青色的不可战胜者”组成的土绵①,迅速推进到亦的勒河流进宽田吉思海的入海口附近,在岸边的平原上安营扎寨,放开烈马,一任它们去啃食银羽茅的枯花。 拔都汗的第一支百人卫队跨着乳白色的战马,涉过深水河汊,登上一个狭长的小岛,扎下营帐。在这个小岛的上游方向,也就是北端,有一个小山冈。小山冈上有一座奇妙而罕见的小型宫殿。宫殿顶上耸立着小巧玲珑的塔楼。整个宫殿是用彩色瓷砖砌成的。每块瓷砖都烧制着新颖别致的涡形花朵图案和花纹边饰,而每个花朵图案中又都嵌入纤细精美的赤金花瓣。在清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整个宫殿金光闪闪,发出奇光异彩,宛若一堆通亮通亮的篝火,令人赏心悦目。 这座小型宫殿是根据年轻的统治者拔都汗的命令,以一座古代城市遗址为基础,在极短的时间内建成的。它的建造者是震惊世界的成吉思汗从中原带来的杰出的中国匠人、营造师兼发明家李通波。还有一批汉族奴隶匠人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这里——当初共有三千人,来到亦的勒河畔时只剩下其中的一小部分。 此刻,李通波正站在这座童话般的宫殿门口。他身材高大,体形肥胖,着一件宽大的黑绸长袍,戴一顶瓜皮小帽,一根长长的翎子拖在他那宽阔的背上。李通波圆润无须的面孔,永远安详自在的脸色,挂在嘴角的两撇八字胡,以及圆鼓鼓的小眼睛,——这些似乎表明,这位中国营造师具有沉静的哲人气质;而这种气质与他以大幻想家那变化莫测的手段创造出来的五光十色的奇景、生活和神奇般的童话,却有着某种令人瞠目的差距。 李通波站在彩色瓷砖砌成的宫殿门口,一动不动。他双手交叉在腹部,淡漠地望着挤成两行、站在路边的奴隶们。他们吵吵嚷嚷,狂怒地喊叫着。 一位年轻的鞑靼士兵朝李通波走来。这位士兵腰身修长,系着一条饰银腰带。腰带上挂着一柄带绿色刀鞘的弯刀。刀柄上镶着宝玉和钻石,这说明主人很受汗的垂青。他用一种急速而无声的步伐走过来,他的全部动作像猫一样敏捷。 “祝你长命百岁,智慧灵巧的李通波!” 年轻人黝黑的脸上泛起微笑。 李通波吃力地弯腰垂手,手指触地,行了个鞠躬礼。 “我也祝你长命百岁,尊贵的木苏克台吉②,还祝你马革裹尸,荣耀献身!——汗该到了吧?” “昨天日落之前他就来到这里了!”台吉回答说,“你现在一切平顺如意吧,智慧的李通波?” “如意倒还如意,因为我完成了大汗的命令,”李通波闷闷不乐地摇摇头,沉吟道,“但是我此刻有什么可高兴的呢?实现理想——建造奇妙宫殿的如意日子已经过去了……往后就该是疲惫不堪、流血流汗的征战行动了。我又得奉命建造掷石器……给人们带来恐怖和死亡……你会离开我吗?” “‘只罕盖尔’命令我上前线去,”木苏克答道,“让我带领一支最剽悍的侦察兵,我自己也请求这么办。大汗不愿意再在营帐中看到我了。” “他认为你是一名机智无畏的那可儿③,所以才不再把你留在身边去充当晚宴上只会逗乐子的清客。” 木苏克台吉皱了皱眉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大概并非因为这个缘故吧!……好了,不谈这些了!不如一起回忆回忆,我们是如何竭尽全力共同按时完成‘只罕盖尔’命令的吧。我们的辛勤操劳,‘只罕盖尔’会看得到吧?……” 于是他们俩回忆起建造“金宫”时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李通波完成了汗交办的事:九个月为大汗建起了一座奇妙的小型行宫,尽管草草收工,但毕竟是个好兆头!这九个月的时间全花在修建瓷器作坊以及烧制彩釉瓷砖、瓷器、陶瓷水管和宫殿各个房间中盘炕用的陶瓷烟洞上……寻找适于建筑的手艺人也颇为费时。许许多多俘虏在皮鞭下倒毙在这座童话般的宫殿旁。他们那久经折磨的躯体被扔进亦的勒河里,亦的勒河的河水冲走了一切人间痛苦。死尸沉浮于波涛之间,在一群群嘎嘎叫的海鸥的伴随下,被河水带向惊涛拍岸的宽田吉思海。现在,技艺高超的建筑师李通波很可能会获得大汗亲自颁发的最高奖赏——允许返回故里!其他人自然也会受到犒劳。瞧,一些腰里别着三尾鞭的凶神恶煞——看管奴隶们的监工已经排成一行。为了强迫那些悲惨呻吟、愤怒叫骂的奴隶们日夜施工,甚至在篝火光下修建宫殿,他们确实卖了一把力气,他们已经得到了赏赐。“只罕盖尔”是慷慨的,他自然也会奖赏各位手艺人。这些奴隶们穿上了各种颜色、各种尺码的长袍,以便让大汗看起来更顺眼一点,不致因为他们那一副副肮脏的可怜相辱没了“只罕盖尔”那明亮的目光。长袍是从“只罕盖尔”的战利品仓库取来的。奴隶们身上穿的是粉红色的、黄色的、长条的袍子,袍子下面却露出了肮脏的赤脚和灯笼裤腿…… 拔都汗在哪儿呢?他一直没有露面。只见拔都汗贴身千人卫队中的一支百人卫队从远处驰过。他们风尘仆仆,有的骑着枣红马,有的骑着红花马,有的骑着棕黄马,朝山冈后面奔去。 终于,有一个蒙古骑兵催着大汗淋漓的坐骑驰来了。他气喘吁吁地大声喊道: “大汗得了重病!点火!遍地点起篝火!让萨满巫念起咒,唱起歌来!‘只罕盖尔’需要烤火,他的身体已经凉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3 拔都汗开口了…… 13 拔都汗开口了…… 一支长长的骆驼队在骑兵的保护下从草原深处走来。其中有几只黄色骆驼特别高大,驼背上搭着五颜六色的帐子——“驼帐藏娇”,里面坐着拔都汗的七个妻子。她们一路吵吵嚷嚷,要让金宫的建造者——那个狡猾而固执的汉人李通波前来叩见。 李通波立刻乘船渡过河汊。他在每只搭着帐子的骆驼前下跪请安。一片喊叫声从驼背上传来: “我们来就是为了住新宫的!谁敢阻拦我们?为什么不把我们送到岛上?我们自己上船,自己划桨;没有人渡我们,我们就掉进水里淹死好了!” 李通波跪在地上发誓说,他收到了拔都汗最严厉的命令:在汗本人没有亲自来视察之前,绝不许任何人特别是哭哭啼啼的女人进入金宫;如有违犯,砍头治罪!在此之前,除了工匠们,谁也没有看到过这座奇妙宫殿的内部陈设;在此以后,只要“只罕盖尔”没有下达有关新宫的其他命令,谁也休想看到。 拔都汗的一名妻子撩开帐帘,一边从驼背上往下爬,一边喊道: “既然‘只罕盖尔’现在病重,那就没有人再开口下命令了。因此,他的权力该由我来接替,我是他的大老婆!现在我要发号施令!谁不听我的命令,谁就要吃苦头!闭住鸟嘴,不许再争辩,你这个胖乌龟,胆大妄为的汉人,粪蛆,海蛆!” 卫队将这些大吵大闹的女人们团团围住。骑兵们开始用皮鞭驱赶骆驼。终于,在驼铃的叮当声中,在赶驼人的吆喝声中,驼队折回头又向草原深处走去。 又一支驼队走过来了。走在前面的是一支百人卫队。他们那浅黄色的坐骑由于汗水浸渍风尘积落,已经变成棕褐色的了。高大的西夏骆驼驮着驮子和拆卸下来的帐篷。几匹罕见的骏马戴着银饰项套,系着银制链索,由有经验的养马人牵着。打头的那匹豹花马,就是拔都汗心爱的坐骑。 几根长长的竹竿横架在两只骆驼背上,一只狭窄的篮子挂在竹竿上。篮子里,躺着鞑靼人的首领。他藏身于貂皮被子中,一动不动。当驼队爬上高高的河岸后,下人欢呼起来:“啊,这就是伟大的亦的勒河哟!” 听到欢呼声,拔都汗甩掉被子,以年轻人特有的那种灵活劲儿纵身跳起,跪到驼背上。他贪婪地向迷雾茫茫的远方望去,久久地注视着岛上那闪着异彩的童话般的宫殿。宫殿的塔楼上飘扬着他的九尾大纛。 “给我牵马来!”拔都汗喝道。 他那蜡黄蜡黄的脸色和狂人般焦躁不安的眼神使所有的下人都感到吃惊。两名那可儿将豹花马牵来。 拔都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爬上马鞍。他指着一望无际、洒满阳光,被缓缓流动的蓝色河水——河中漂泊着一只扬起红帆的双桅船——隔成两半的大平原,用一种因为激动和疾病发作而变得断断续续的声音,开口说话了: “这里将要建起我最大的行宫,这里将要成位我征服的所有民族的新的都城,这里将要出现我伟大的试与天公比高的国家……” 他精疲力竭了,身子摇晃了一下,没有撑住,扑倒在马脖子上,一把抓住了马鬃。 秃儿合黑们①急忙扶住拔都汗,小心翼翼地将他抱离马鞍,放到绣满各种花纹图案的马披上。 那可儿和仆人们忙乱起来。他们牵来骆驼,卸下行军物资,迅速为躺在地上的统帅支起一座金色的丝绸帐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4 死亡之翼 14 死亡之翼 拔都汗直挺挺地躺在地毯上,脸色蜡黄,牙齿紧紧咬住貂皮皮袄的一只蓝面袖子。他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病态地眯缝着,透过帐壁的孔洞,死死地盯着远处闪烁不定的草原篝火的亮光。 拔都汗的小妾尤勒杜兹哈敦披着黑色金边印度绸披肩,蜷曲着身子,盘腿坐在他的脚下。嘶时地从披肩下伸出自己戴着金镯子的白嫩纤细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摸摸拔都汗那被阳光晒得黝黑的面孔。拔都汗头发蓬乱,鬓角拖着辫子,长着一只令人生畏的鹰钩鼻子。他脸上毫无表情,思绪似乎飞向遥远的地方,不再受到地面上的任何干扰。 守卫帐子的那可儿在外面小声交谈。他们的谈话透过门帘隐隐约约传进帐子里: “他已经跟死神搏斗了四十天啦。这第四十一天,也许会受到死神的怜悯,也许会成为死神的牺牲品……” “该是考虑有人接替的时候了吧?” “说这种话可得小心啊!隔墙有耳,不可不防……你最好对大家这样说:‘大汗他英勇无比,不需要什么接替人……’”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只有极尊贵的客人,汗中之汗,才有权利骑马走近威严的鞑靼军队统帅的帐子。战马停下了,传来一阵马具磕碰声。 一名年长的那可儿打起门帘,一位剽悍的蒙古人高高地抬起腿来,迈过门槛。他悄悄地跪在地上,向躺着的拔都汗爬来。爬到拔都汗身边,他长久地凝视着病人的面孔。 尤勒杜兹哈敦理好披肩,爬起来跪在来客面前,低下头吻了吻地面。然后,她站起身来,将披肩甩到身后,往帐子中央那一小堆将要熄灭的篝火中扔进一把璎珞柏果枝。火堆一下子燃烧起来,照亮了整个帐子内部。 “你好,尤勒杜兹哈敦!我的弟弟怎么了?我真担心……看来,他正在失去最后一点力量……他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黄?是什么魔鬼在折磨他的身体?” “你给我们带来了希望,尊贵的斡鲁朵汗①。如果现在再不想办法帮助大汗的话,明天就晚了。” 斡鲁朵汗嘟囔着,喘息着,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他站在门口沉思了片刻,又转过身来,走到病人身旁坐下,再次对着病人审视起来。 “怎么办?你说吧。该把谁召来?该给地下众神敬献什么牺牲:黑牛、黑马、黑羊各九,还是各九百九?” “这件事已经做过了……” “还有什么办法呢?我可以骑上烈马去飞奔。可是该奔向何处,为何目的?……” 尤勒杜兹用满含热泪的眼睛望着他。 “该请来一位有经验的高明医生,该向全军报警……”斡鲁朵汗用颤抖而沙哑的声音说道,“该让智慧的中国营造师李通波献出他的中药:捣碎的珍珠,蝙蝠心,干海蛆……” “大汗,这些也已经做过了!智慧的李通波来过这里,什么药也用过了,就是不顶用。李通波担心怪罪他,就逃到草原上,现在正派人寻找他呢。他说过,他十分难过,想撞石头寻死……他实在想不出医治大汗的法子了……” 斡鲁朵焦躁起来,一把揪下帽子甩在地上,用拳头捶着膝盖,又用巴掌挝自己的双颊: “怎么办?明天就晚了!我至亲的弟弟就要完了!谁去征讨那些‘日落之国’呢?除了他,谁也驾驭不了我们强大的军队!怎么办?” 尤勒杜兹哈敦撩起披肩,双手合十,低声说道: “只有最后一招了,让我来试试吧。” 斡鲁朵汗安静下来,狐疑地盯着弟媳,看她如何动作。 只见尤勒杜兹哈敦双臂向前伸出,明亮的双眸向上望着,口中念念有词地拖长声调道: “公正年长的哈哲尔②!可怜可怜我们吧,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孤苦伶仃、一筹莫展的草原狗崽子吧!” 恰像呼应她的一般,一个声音蓦地传来: “是的……我来了!放我进去!” 斡鲁朵急忙转过身子,惊异地朝门口望去。 进来的是一名那可儿,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皮帽子拿在手中,腰带挂在脖子上,——一望便知,这名那可儿此刻是在祈祷。 “百人卫队长阿拉普沙带来几名陌生人。他说,陌生人要求见你,斡鲁朵大汗。” “让他们进来!” 拔都汗错了错牙,动了动身子,低声说了一个字: “冷……” 尤勒杜兹哈敦给病人加了两件皮袄。 陌生人进来了,他们在门口跪下。为首的一个,身材削瘦,脸色暗淡,蓄着蓬乱的红胡子,长着长长的鹰钩鼻子,紧皱的双眉下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一只手将一个旧皮包按在胸前。他旁边跪着一个年轻女人,这女人身穿一件样式古怪的淡灰色长袍。她脸色苍白,细嫩如蜡,一双淡绿色的眼睛闪着惊恐的目光。第三个是一个黑人小孩儿,身穿一件格子衬衫,乐乐呵呵,十分好奇,不停地扭动着长满卷曲头发的脑袋,想把周围的一切都看个分明。 带来这些陌生人的百人卫队长阿拉普沙,左腿下跪,恭候垂问。 “你说说,这是些什么人?”斡鲁朵汗命令道。 “是!”阿拉普沙压低嗓门报告说。“有一只满载贵重货物的双桅船开到我们这里。我让站岗的卫士们登上船去找些吃的,少许垫补垫补,——他们好长时间没有吃到东西了,——后来我在船上设了警戒,就把这三个人带到这里来。这两个是巫医,这个红胡子,是个阿拉伯‘克亚提卜’(司书),又是个有本事的医生,还是个镌刻护符印章的行家和星相家。他充当一位年轻的阿拉伯沙亦黑的仆人。据他说,这位阿拉伯沙亦黑是巴格达神圣伟大的哈里发派来的使者……” “这个蜡黄蜡黄的瘦得像一把狗骨头的女人呢?” “她一口咬定是大鲁姆人,还说自己出身于皇家贵族,会治疑难病症。特尔朱曼也从船主口中听说,这个鲁姆人能使人返老还童。” “那么,这个黑人小孩儿也是巫医吗?” “他是我根据我们萨满大巫师别吉的请求,带来以备急用的。萨满大巫师说,如果别的药物不能奏效,就从这个黑人小孩儿身上取出油脂进行熬炼,再用油脂给病人涂抹。” 黑人小孩儿猜到这番话是针对他说的,于是就悲泣起来。红胡子医生插嘴道: “长胡子的人知道的事,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讲。” 斡鲁朵汗缓慢而庄严地转过脸来,向那女人望去,正碰上她那大胆而沉稳的目光。 “你是什么人?” “我是鲁姆的希腊公主达芙妮。请你跟我说话时放尊重一些,我是古老的拜占廷皇族的后代……” “鲁姆公主,请你坐到火堆这儿来。” 达芙妮理了理长袍子,袅袅娜娜地走到火堆旁,跪下来。她娇小的脚上穿一双红鞋,鞋带是细细的银索。 “鲁姆公主,你是怎样来到我们这荒凉的大草原的?你的女仆哪里去了,你的宫人和奴隶哪里去了,你的卫队又哪里去了?” “我带着随从和卫队乘船离开鲁姆。我的未婚夫是谷儿只③王子,他说好在半路上迎接我,然后陪我到他的国家。后来,我乘的船只被风暴摧毁,我幸运地受到了圣母的保护。我抓住一截折断的桅杆,得救了,结果被浪涛冲上海岸。在那里,我被粗野如兽的库尔德人抓住,带回家去。不过,我的主人不想收留我,因为我是公主,不想干粗活。我既敢撕咬他们,又不怕皮鞭抽打。库尔德人把我带到宽田吉思海岸边的喀山城。后来,我从那里脱身,跟阿拉伯使者阿布德·拉赫曼一起乘船来到这里。现在,这位使者也将来到你的汗帐中。” “你懂些什么知识?” “我懂隐含奥秘的哲人之书。我懂吉波克拉特④关于人体生病及其治疗方法的学问……” 斡鲁朵汗将皮帽往后脑勺上推了推,又将手掌支在耳朵上,想听得更清晰一些。不过,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却拿不定主意。这个鲁姆公主能够相信吗?……他朝达芙妮瞅了一眼,又一次碰上了她那绿色的一眨不眨的眼睛中闪动着的炯炯目光。 “扎,扎!你打算怎么办呢?” “人们的粗暴无礼已经使我感到厌倦了。我要求对待我应当像对待公主那样体面。只有这样,我才答应留下来,留在伟大的鞑靼统帅的宫中。我可以为病人治病,为伤员疗伤……我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我会揭示过去的奥秘,也会拉开未来的帷幕。” “这对我们来说,太需要了,太需要了!”斡鲁朵汗赞许地点点头。他对阿拉普沙下令:“这个大有用处的女人就留在这里。”想了想,又补充道:“她要住在离我帐子不远的地方。” 病人动了一动,发出一声呻吟。 斡鲁朵汗用手指了指旁边的红胡子阿拉伯医生: “你也会看病吗?” “迄今为止,除了死人之外,任何病人我都可以看好。” “要能看好病人,我就重重赏你;要是病人死了,我就把你插在木桩子上,活活用火烧死。看病!开始吧!” 红胡子巫医小心翼翼地爬到静卧着的拔都汗身旁。尤勒杜兹哈敦颤抖了一下,随时准备挺身保护病人。斡鲁朵汗也从刀鞘中拔出明晃晃的匕首,凑过来。 阿拉伯巫医用手触了触拔都汗那长满乱发的囟门,又拿起大汗削瘦的手看了看——这只有气无力而青筋裸露的手,不久前还牢牢地驾驭过整个鞑靼大军。 巫医摇了摇头。他把耳朵贴到病人龇露的牙齿上,又听了听心脏跳动的情况,然后急忙抬起头来。接着他又低下头来听了听,最后脸色忧郁,浑身颤抖起来。 “我不敢治了!”他喃喃道。 “不得抗拒!继续看病!”斡鲁朵汗声音嘶哑,呼吸急促,用匕首刃比着巫医的肩膀喝令道。 “我不敢治了,已经……我不敢治了……我没有达伍德之子——哲人素赖曼那包治百病的药水,——请允许我敬祝大汗平安吧!” 达芙妮高声说道: “拜占廷公主达芙妮斗胆为汗治病!我懂得这种令人害怕的病症。得了这种病,病人脸上就会泛出一种金黄颜色。这种病叫做‘金色疟疾’。” “他不是一个智慧的医生,而是一条懦弱的蛆虫!”斡鲁朵汗气呼呼地咕哝道,“鲁姆公主,请你动手治病吧。但是,你要明白,如果大汗死去,我要用你的血浇洒他墓前的篝火;如果我的弟弟康复了,你会得到九九之礼和一群上好的牝马。” “还有自由?” 斡鲁朵略想片刻,补充道: “我向永恒苍天九次起誓,你还可以得到自由。” 一丝神秘的微笑从希腊女子脸上掠过。达芙妮轻盈地站起身来,将背在身后的毯兜拉到前面,从里面取出一个银盒子。她打开盒子,拿出九颗深颜色的球状物,攥在手里,走到病人身旁,跪下来。她用温柔、纤细的手指将拔都汗又黑又硬的辫子撩开,轻轻地触了触他那紧闭着的眼皮……然后,迅速转过身来对斡鲁朵汗说道: “现在必须马上动手治疗!死亡正在袭来!让这个红胡子巫医也帮帮我的忙。” 红胡子巫医摇着双手: “不成!你想治,就自己治好了!”他抬眼向空中望去,用一种莫名其妙的语言念起咒来。 斡鲁朵一只手扬起匕首,另一只手揪住巫医的红胡子,威严地喝道: “动手帮忙,你这个红毛狐狸!” 巫医不敢再吭声了,他急忙向希腊女子爬去。他仔细地审视着她手里的球状物: “这是什么东西?” “你难道不知道吗?”达芙妮冷笑一声,拉长声音反问道。 “看样子像是肉豆蔻果……不过每只果上又画着一只哲人素赖曼的眼睛。这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你说对了。现在请你按我的吩咐办:先用铜钵把这些果实炒熟,再把它们捣成粉末,然后在钵里加水调匀。让病人分三次喝下:现在一次,午后一次,晚上一次。我是皇室闺秀,不屑去干这种粗活,这种活只能由你们这些奴仆医生去干。不过,我将坐在病人旁边,一直守护等待下去。大汗很快就会康复起来,重新跨上战马。” 达芙妮盘起腿,坐在尤勒杜兹哈敦旁边,双手扶膝,垂眉静息起来。 巫医动手干起来。九颗干果在加了热的铜钵中噼啪作响,而后被放在铜研钵中研成粉末,再倒进加了水的铜钵中。一只骨制小勺在药汤中搅了许久许久。 “这药汤你得亲口先尝!”斡鲁朵汗用嘶哑的声音粗暴地说道。 “你也得亲口尝尝,跟我一起尝!”达芙妮用歌唱般的声音徐徐说道。 巫医从铜钵中倒了一点药汤让希腊女子喝下去,然后,又喘息着让斡鲁朵汗喝了一点。斡鲁朵汗咽了一口,叫道: “好苦哇!” 巫医走到一动不动地躺着的拔都汗身旁,俯下身来,扳过他那失去生气的头。只见汗双目半闭,目光凝滞。医生忙乱了半天,才撬开拔都汗紧咬的牙关。达芙妮将药汤灌进汗的口中,没有灌进去的药流了他满脸。 所有在场的人都紧盯着拔都汗严峻的面孔,期待着。 达芙妮蛮有把握地说: “现在他须要睡觉,大汗遨游九霄的灵魂将重归他的身体……” 希腊女子那绿色的眼睛闪着神秘莫测、富有魔力的目光。她看了一眼斡鲁朵汗,舒了一口气,重新敛目静息起来。 斡鲁朵汗恢复了常态,整了整腰带,将闪闪发亮的匕首收回刀鞘。 突然,从帐子外面传来一片女人的哭诉声和号啕声。 “哎呀,糟糕!太糟糕了!”斡鲁朵汗双手抱住脑袋,哼哼道,“大汗的美妃,那些‘世界装饰物’们来了!她们又是哀叫,又是哭泣,非得把我弟弟再一次折腾死不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5“世界装饰物”们 15“世界装饰物”们 三名年轻妃子走进帐子。她们身穿漂亮的花绸衣服,头戴金线绣制的小帽子,帽子上装饰着贵重的长长的白鹭羽翎。随着她们的到来,帐子里充斥着洪亮的呻吟声,悲哀的抽泣声。她们又哭又喊,嗓门一个高过一个: “我们亲爱的大汗要死了!我们忆成孤儿寡妇了!有谁再关照我们呀!……你可不能抛下我们哪!” “住口!”斡鲁朵汗怒喝道,“如果不老老实实坐下来,我就让人用地毯把你们卷起来,送回娘家去。” 三名妃子安静下来。她们互相瞅了瞅,在一旁坐下,不时仍发出一两声抽泣声。大家都沉默不语。黑人小孩儿双手抱住膝盖,已经沉沉入睡。希腊女子一只胳膊姿势优雅地托着腮,支在毯兜上,似乎也在打瞌睡。嘶时半睁开一只眼,观察一下帐子中的动静。斡鲁朵汗侧身躺着,正在打鼾。他的旁边睡着阿拉伯医生,发出尖细的鼾声。那可儿拄着长矛,站在门口打盹儿。 于是,三名妃子趁机爬到尤勒杜兹哈敦身边。帐子里响起了她们的叽喳声: “你以为你是尤勒杜兹哈敦——尤勒杜兹夫人吗?其实你是个出身下贱的破烂货,你只是个尤勒杜兹哈刺克兹——尤勒杜兹黑妇!”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背后干了些什么勾当吗?” “你一贯下流无耻!” “你跟那个受到宠爱的名叫木苏克的普通那可儿一起欺骗我们勇敢无比的大汗!……” “那个家伙也跟你一样无耻,跟猫——木苏克一样狡诈。他忘恩负义,不忠不诚!” “大汗生病,是你投了毒药!” 好像为了躲避攻击一样,尤勒杜兹哈敦用黑披肩将头紧紧箍住,一言不发。 “你早就对大汗施了妖术,你是一条危险的毒蛇!” “趁我们还没把你掐死,你赶快从这儿滚开吧!呆在大汗身边是我们几个大老婆的事。” “我们要用祈祷救活大汗,我们要把真相告诉他!” 突然,皮袄飞向一边。拔都汗一下子坐起来,跟着又直挺挺地站在地上。三位妃子立即扑到他的脚下。 “大汗啊,你可活过来了!你又要重新发出耀眼的光辉了,我们如金似玉的大汗啊!往后,你再不会同我们分手了!” 拔都汗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大声说道: “那可儿,今天夜里哪一位万户长负责巡视?” 那可儿猛醒过来,回答道: “是!他们都在隔壁帐篷里,有不伦台、火儿迷失,还有年长的那林和很。” “把他们叫来。再告诉速不台—把阿秃儿、我的弟弟昔班和蒙哥汗,让他们也赶快来我这里。我要召开军事会议。” “是!”那可儿应了一声,走了出去。立即又有一名那可儿走进来站在他站过的位子上。 斡鲁朵汗醒来了。他大睁着带血丝的眼睛,一时间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拔都汗用脚扒拉开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妃子,摇摇晃晃地走到斡鲁朵汗身旁,坐下来,跟他拥抱在一起。 “我可尊敬的皇兄!你为了赶走病魔、拯救我的生命,竟从遥远的地方赶来。你永远是我智慧的长兄,是我可靠的保护人和救命人。我愿做你的那可儿,为你牺牲。” 肥胖而笨拙的斡鲁朵汗搂着拔都汗,舔着他的面颊①,轻轻地说道: “我知道,你注定会赢得一个又一个胜利的……我赶到这里,是为了搬掉你进军途中的绊脚石,赶走那些怀着嫉意的黄耳朵叛贼!” 尤勒杜兹哈敦往篝火中投了一把干树枝。火光又在帐壁上闪闪跳动起来。 三位万户长走了进来。他们睡眼惺忪,不时用袖子擦擦嘴。这三个人是:高大、黄瘦如葱皮的不伦台,肥胖结实、长着几颗獠牙的火儿迷失,弯腰驼背、步履蹒跚、干瘪如蘑菇的那林和很。跟着他们闯进门的是身材魁梧、跛脚独眼的著名统帅——速不台—把阿秃儿。 等所有来人施过叩见礼、各自盘腿坐下之后,拔都汗庄严地启口说道: “我忠实的仆人——万户长不伦台、火儿迷失、那林和很!你们在对斡罗思进行讨伐中,在与钦察军队交战中,立下了数百次战功。你们勇敢向前,节节胜利,我早有大大奖赏你们的意思。勇敢的万户长不伦台,你是西契河上与斡罗思人大战的胜利者,我要把我的一颗珍珠,我七颗明星中的一颗,我的妃子额日赫—哈刺—奴登(“黑眼睛的主宰”)让给你!你,忠实的百户长火儿迷失,我要把另一颗珍珠阿丽娅—敏达松(“淘气的穿珠线”)赏给你。我知道,你会把这根线紧紧咬在嘴里——你是一个温存欺骗不了、狡猾战胜不了的人!你,我圣祖的老战友、伟大的统帅、可敬的那林和很,我要把我最年轻的美人那孛其(“生活的甜蜜”)赐给你。你跟她在一起,将会尝到幸福欢乐的滋味……” 三位万户长急忙叩谢不已,而三名妻子却绝望地号啕乞求起来: “不要把我们赐出去!不要让我们离开你!我们有过失是因为太爱你的缘故,你原谅我们吧,光明的大汗!” “你们在关怀备至的丈夫身边,会过上平安幸福的日子的。而留在这里,你们只会像喜鹊一样吵个不休……你们狂言既已出口,结果就像鹰爪抓痕一样,难以消除……你们走吧!” “没有你,我们就失去了幸福!收回我们吧,不要把我们赐出去!” 拔都汗挥挥手: “说出口的话语不能用手抓回来,遗失了的套马杆不能再次使用!万户长们,把你们的妻子领走。现在我们要举行军事会议,而万户长的妻子是不得参与其中的,赶快把她们领走!” 三位万户长粗暴地抓住各自的妻子,拖到帐子外边。斡鲁朵汗说道: “那可儿!把这个红毛狐狸和这个小孩儿交给驻扎在附近的‘禹儿只’②。让‘禹儿只’对他们进行盘查。然后,我再同这两个人进行谈话。鲁姆公主,你可以根据我原先的许诺,得到一群上好的牝马。” “还有自由和九九礼品呢?”达芙妮盯着斡鲁朵汗的眼睛,说道。“斡鲁朵汗可是说一不二的呀。” “你的运气如何,下一步就会看到的。眼下你先住在隔壁的帐篷。” 那可儿将希腊女子、红胡子医生和小孩儿带了出去。拔都汗一坐在垫子上,干笑起来。他那一向庄严肃穆、高深莫测的面孔堆满了皱纹。他十分满意地望着坐在帐壁下的小妾尤勒杜兹哈敦。尤勒杜兹哈敦也怯生生地望着她的主人。她明亮的眸子中流露出一种不解其意的情绪。拔都汗的脸色又变得阴暗起来。他说道: “要想管理得当,就得通盘了解情况。在我生病的这些困难日子里,大家都以为我什么也袒到了,趁此机会我却了解到了许多情况。这使我懂得了应该如何挥兵西下,去征讨太阳每天从那里落下去的‘日落之国’,一直攻向‘最后的海洋’,应该如何让蒙古草原雄鹰的利爪抓住全世界……”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6 阿拉伯使者谒见鞑靼汗 16 阿拉伯使者谒见鞑靼汗 阿布德·拉赫曼一走进四壁绣满花草、仙鹤和金龙的宽敞帐篷,便在门口停下脚步。他想弄清,在座的人当中谁是鞑靼主汗? 大约有十来个一律身穿家常长襟蓝袍、腰系皮带的蒙古将领围成半圆圈,盘坐在一块波斯大地毯上。 阿布德·拉赫曼担心施礼施错对象,弄出笑话,就跨前一步,跪在地上,两眼直视眼前的地面,漫无目标地说道: “伊斯兰土地和人民的至圣大哈里发向勇敢的鞑靼大军和它的年轻统帅致敬,祝他身体健康,战果辉煌!……” 跪坐在一旁的一个年迈的通司即刻将他的颂词逐字逐句从阿拉伯语译成鞑靼语。 “全体正统信仰者之哈里发派我——曾经打败过法兰克大军之光荣的阿拉伯统帅阿布德·拉赫曼的后代,来谒见你——全体鞑靼人的主宰,请求你允许我参与战无不胜的鞑靼大军的远征,并将你新的胜利捷报和攻占敌方领土的消息向他报告。” 坐在半圆圈里的一个身体肥胖、脸上有一道通红伤疤的独眼老人开口说道: “如果敌人袭击我们,你是像我们一样保卫我们的主子赛音汗——世界征服者的皇孙呢,还是让你闪闪发亮的宝剑留在剑鞘中睡大觉?” “我是一名士兵,因此我手中的宝剑在这场征战中将听命于鞑靼大王。” 这时,一位年轻的蒙古人说话了。看上去,他与其他人并无二致,但是从他那铿锵有力的语调中,从他那狭长的黑色眼睛的凝视中,却可以感觉到他惯于发布命令: “如果你确实是伟大的阿拉伯统帅的后代,而且是以朋友的身份到这里来的,那么在我率领我所向无敌的数万大军进军‘日落之国’的过程中,你可以留在我身边。我也允许你向巴格达哈里发发回报告。这些报告由你的信使传去,你写些什么,我都不加过问。但是,有一点,你见到什么,就应当向我如实讲什么……” “光荣属于你的英明决定!”阿布德·拉赫曼猜到跟他说话的正是鞑靼大王拔都汗,于是他表示感谢。 拔都汗继续说道: “现在请你给我们讲讲你光荣的祖先和他与法兰克人作战的故事吧。” “在我未讲故事之前,请允许我将我们圣上赠送给您的礼品呈献到您的脚下!”他说完,轻轻扭回头来看了一眼。 “我在这里!”站在门口的“虔诚者杜达”小声应道。他跪下爬到阿布德·拉赫曼跟前,将花绸子包着的一包礼品递过去。 阿布德·拉赫曼解开包袱,把礼品呈放在拔都汗面前:一把宝剑,剑鞘上蒙着绿天鹅绒的地方镶着宝石;一只金杯;一部小巧的《古兰经》,皮革面上烫着金色花纹;两把短剑,剑柄是用象牙雕成的;还有许多其他珍宝异物。 拔都汗高兴地看着摆在眼前的礼物,突然,伸手拿起一只镶着深色宝石的普通金戒指。那宝石一会儿闪着绿光,一会儿闪着红光。 “我见这戒指上刻着题款,题款有什么作用呢?” 阿布德·拉赫曼说: “这是深知奥秘的达伍德之子——至圣哲人素赖曼的戒指。这枚戒指可以赐人以幸福,可以满足佩带者的愿望。戒指上镌刻着安拉的一句话:‘但愿如此!’” 拔都汗将戒指递给坐在旁边的那个面带刀痕的肥胖老人。老人赞许地点点头,又把戒指戴在拔都汗的食指上,然后说道: “这是一件很体面的礼物!”说完,转过头来对阿布德·拉赫曼说道,“我的主子十分感谢你。当他赢得九百九十九次胜利之后,他将会看着这枚戒指这样说道:‘是啊,一切都像安拉所希望的那样!’现在,他在等你讲故事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7“天国”都城的诞生 17“天国”都城的诞生 一阵阴风袭来,刮开门帘,钻进帐篷,吹灭微微闪亮的篝火,让所有在座的人都陷入一团青烟缭绕之中。 伟大的军事谋臣速不台—把阿秃儿说道: “这是战神速勒达①前来视察我们是否做出了尽快出兵的决定。只罕盖尔,你是不是该当考虑以崇高的战斗荣誉来代替和平建造自己的首都和为海外商人建造大仓库的做法?” 一听这席话,所有捧场逗趣的清客们都大为愕然,以这样无所顾忌、似含责备之意的口气说话的,只有拔都汗的抚养人(“阿塔雷克”)速不台—把阿秃儿一个人。 拔都汗用探寻的刺人目光扫视着在座的人们,问道: “你们谁能回答我,什么叫做荣誉?” 在座的人们一齐扭过头来,望着拔都汗。他们之中有几员大将,有阿拉伯使者阿布德·拉赫曼,还有几名善于插科打诨、讲述人生轶事的清客,在一起围坐成半圆形。速不台—把阿秃儿第一个回答道: “荣誉就是取得胜利。胜利越多,荣誉越大。” 大汗的金宫建造者、技艺高超的中国营造师李通波恭顺地说: “荣誉不光是战场上取得的胜利。如果君主能关心百姓的疾苦,修建新的城市,待臣民以公道,免臣民于重赋,让本国百姓家家户户安居乐业,则他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英义赛音汗,从而就赢得了臣民的拥戴,获得了不朽的荣樱百姓的真诚爱戴,乃荣誉之谓也。” 被人们习惯称呼为赛音汗的拔都汗,向他的修史人兼星相家哈吉·拉希姆问道: “我英明的老师!你知之甚多。为什么‘双角王’伊斯坎德至今仍在全世界各民族中享有永不磨灭的荣誉呢?” “一本古书中这样写道:‘伟大的伊斯坎德在征服遇到的一切人的同时,对刚刚拼入他的国家中的各个民族能以慈悲为怀。他并不欺压他们,而是待之平等若自己的儿子。是故,‘双角王’伊斯坎德的荣誉乃是一种真正而永恒的荣誉!” “不,这不对!”拔都汗说,“难道说‘双角王’伊斯坎德创立的东西在他死后仍然还坚不可摧吗?他的王国垮掉了……他年轻美貌的妻子——波斯人罗乌沙娜克,连同他的孤子——伊斯坎德王国的继承人,一起被投入监狱,而后又被他当年的战友们活活掐死。后来,这些人又各自为王,将他的国土瓜分掉,于是他的国家就像阳光下的雪人一般,渐渐地融化消失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互相交换着眼色,发出一片低低的喝彩声。拔都汗继续说道: “一个有志追求荣誉的国君,应该能建造起一座又一座大厦,这些大厦即使在他死后也可以把他的荣誉宣扬许多年,几百年!” “对!这话说得多好啊!” “你们现在正在参与一项前所未有的伟大事业的缔造行动,参与在以前的荒漠上建立一个新的奇妙国家的行动……你们正站在一个新生儿的摇篮旁……他在成长,他将成为一个摘下太阳光环的强大勇士……” 拔都汗缄口不语了。跟着,传来一连串问题: “请告诉我们,这勇士叫什么名字?难道我们不再去征服其他民族,摧毁他们,把他们抛在我们的马蹄下了吗?你说的大厦,大概就是前所未有的新蒙古国,也许,是钦察汗国吧?” “不!”拔都汗目光炯炯,高声说道,“它不能叫做蒙古国,因为蒙古国已经有了——那就是大汗的蒙古国,它的首都在哈喇和林,是我的祖父‘震撼世界者’缔造的。况且我的大军中蒙古人也很少,只有四千贴身护卫!……这个国家也不能叫做钦察汗国,因为它包括其他许多民族。钦察人似乎可以以此而骄傲,实际上并没有骄傲的理由,他们反对过我,却被我征服了;现在正在为我效劳。” 明智的李通波问道: “那么,这个前所未有的犹如太阳一样闪光耀眼的国家,你将如何命名呢?” 拔都汗镇静自若,睨视着洗耳恭听的人们,缓缓说道: “拔都汗的强大国家,叫做‘青色斡耳朵’②。苍天授命这个天国千秋万代永远统治各国百姓。这就是我——世界统治者永不熄灭的荣誉之所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8 审问俄罗斯俘虏 18 审问俄罗斯俘虏 威严的鞑靼首领的宫廷修史人哈吉·拉希姆坐在拔都汗大队人马驻地的一顶小毡帐的地毯上,俯身于《旅途郧》,借着昏暗的油灯灯光,一笔一画地用阿拉伯花体字写下当天的记载。 记载原文如下: “我多次聆听过赛音汗的谈话,从中得知,他对来自北方的一个富庶的俄罗斯商业城市的消息甚为不安。这个城市有一个自豪的名字,叫做‘大诺甫哥罗德主人’。 “这想必是一个酷爱自由的斡罗思城市,因而也就成了一个最危险的城市。它还没有体验过蒙古人那强大威严的力量。两年前,拔都汗曾率领大军北征,虽然竭尽全力,却无法攻克诺甫哥罗德城,不但如此,在撤退的路上,还几乎陷入沼泽。 “大概正因为如此,酷爱自由的诺甫哥罗德人便自认为不可战胜,无敌于天下,对外傲气十足,无视好战的邻国。 “我听说,拔都汗早想进兵诺甫哥罗德。他说过:‘只有当速不台—把阿秃儿将诺甫哥罗德全城变成一片灰烬,将诺甫哥罗德居民掠卖为奴,我汗国的北境才会有“纳扎列斯坦”(墓地)般的平静降临。’” 早上,在拔都汗会见客人的时刻,他的大帐中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拔都汗最喜爱的贴身侍卫阿拉普沙前来禀报: “赛音汗,你的吩咐完成了。你不是想见到在北方呆耿且去过富庶之城诺甫哥罗德的斡罗思①俘虏吗?我在咱们的俘虏群中找到两个头脑格外清楚的家伙。他们俩会告诉你许多情况的。” “把他们带到我这儿来。请速不台—把阿秃儿也到我这儿来。至于这些客人们,我请他们到我的‘萨里亚姆’中去。” 在座的客人们立刻起身离座,纷纷鞠躬,一边叨念着祝愿之词,一边走出帐篷。留下来的只有哈吉·拉希姆和随后到来的速不台—把阿秃儿。 阿拉普沙带着两名斡罗思俘虏走了进来。一名是个干瘦老头儿,身材高大,披着满头银发,脸上有一条粉红色的刀痕。另一名是个青年,个子也像老头儿那么大,膀宽腰圆,眼神活泛。在通常情况下,俘虏们都打着赤脚,穿着破衣烂衫;但是,今天他们要在鞑靼汗国主宰者眼前露面,因此给他们换上了半新不旧的长袍和“卡乌希”。为了以防万一,他们的双手都被紧绑着。 阿拉普沙手持短矛,站在斡罗思俘虏身旁,防备他们有什么越轨之处。他还懂俄语,可以翻译俘虏们的答话。 拔都汗一开始问道:他们是哪里生人,在何处被擒,知道不知道诺甫哥罗德这个城市。 老头儿毫不迟疑地答道——看来,他说的是实话: “我叫萨瓦·鲍博罗夫尼克。当初我住在森林里,捕猎海狸,也打点其他野兽。我常去彼连雅斯拉夫尔,给我们的雅罗斯拉夫·伏谢沃洛多维奇公爵送些野味和种种毛皮物品。这个年轻人叫科热米亚克。他膂力过人,还会鞣制马皮、牛皮。两年以前,我们俩在伏尔加河上游被鞑靼侦察兵俘虏。当时我们拼命反抗,却无法脱身,因为我们俩对付不了十个人。” “你到过诺甫哥罗德吗?谁是那里的统治者?” “我这一辈子多次去过那里,还在那儿住过两年多哩。诺甫哥罗德的统治者是一些贵族,他们之间相处得不太和睦。只要遇上灾年,或者贵族们意见分歧时,德国人和瑞典人就会侵犯我们……” “那是些什么人?” “他们和诺甫哥罗德毗邻而居,是一些对别国领土十分贪婪的民族。”那个年轻俘虏很快地答道。 “你等等,科热米亚克,听我把话说完,”老头儿接着说道,“意见纷争的诺甫哥罗德贵族一旦发现大难临头,他们便派遣使者向彼连雅斯拉夫尔的雅罗斯拉夫·伏谢沃洛多维奇公爵求援,请他尽快出兵拯救诺甫哥罗德。公爵即刻便会率兵前来诺甫哥罗德,重振秩序,恢复平静。” “这个公爵的兵力如何?” “雅罗斯拉夫公爵的队伍真个是名扬遐迩,”萨瓦自豪地说道,“他的每一个士兵都呱呱叫!只要他的队伍骑着精壮的战马、举着笔直的长矛、穿着耀眼的银甲开进城里,老百姓就会涌上街头,向彼连雅斯拉夫尔士兵唱起赞美之歌。” 拔都汗脸色阴沉起来。 “士兵穿上耀眼的银甲算不了什么。雅罗斯拉夫公爵作战勇敢吗,能克敌制胜吗?” “当然啦!”萨瓦答道,“四年前,我跟诺甫哥罗德猎民一起响应雅罗斯拉夫公爵的号召,参加民兵卫队,抗击步步逼近的德队。德国人拼命攻击,想占领、征服诺甫哥罗德。我们在奥莫伏扎河②畔打了一仗,公爵把敌人一扫而光,有一半敌人跌进冰窟窿中被淹死了。” “雅罗斯拉夫公爵的助手是些什么人?” “都是些有名气的将领。其中最可靠的助手是他的儿子亚历山大。你别看那年他只有十五岁,可公爵交给他一支百人卫队,他竟也能像一名名副其实的战士那样去勇敢地打击敌人。” “这个伊斯坎德,我早就听说过了,”拔都汗说,“我得到情报,说他现在是诺甫哥罗德的主宰,他的部队壮大了,他成了一个危险人物。‘双角王’伊斯坎德和其他伟大统帅,也都是从幼年时代起就在军事活动中表现出勇敢精神的。我很想知道有关诺甫哥罗德的这个伊斯坎德的更多情况。我很可能要跟这个在北方风雪中成长起来的人物打交道。那可儿!把俘虏带下去!” 立刻走来两名那可儿,向斡罗斯人做了一个开路的手势。两个俘虏一边鞠躬,一边退出去。就在他们走到门口时,拔都汗突然高声喊道: “站住!你们再告诉我一件事,诺甫哥罗德公爵有多少军队?” 老头儿踌躇起来。在这一瞬间,科热米亚克装作被地毯绊住脚的样子,跌到老头儿身上,乘势小声说道: “不能告诉他!” “仁慈的汗,”萨瓦缓缓地说道,“这我可不知道。当时,我已经离开了民兵卫队,回到森林了。哪知道公爵有多少军队呢!” 拔都汗皱了皱眉头: “滚吧!” 两个俘虏又鞠了一躬,而后便消失在门帘外面。 “我倒很喜欢这个年轻的伊斯坎德,”速不台—把阿秃儿说道,“看来,这是一个天生的勇士。我想,让他当个千户长,率领被俘的斡罗思人,随你去征讨‘日落之国’,倒也不错。” “眼下我需要派人去探听一下,看这个人物到底有什么想法,”拔都汗一边说,一边凝视着阿拉普沙,“我要把这件要事交给你去办。” “遵命!”阿拉普沙应声答道。 “你去彼连雅斯拉夫尔,或者再远一点,去诺甫哥罗德。到那儿以后,你设法查清,这个年轻而好动的伊斯坎德此刻正在做什么,想什么。你带一哨最可靠的那可儿去,你要通过他们给我送来情报。今天就出发。” “一定完成,大汗!”阿拉普沙说完,便迅速离开大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9 斡罗斯木筏来了 19 斡罗斯木筏来了 拔都汗和他的近臣们正在“金宫”顶层上议事。他收到了来自宽田吉思海南岸的消息:他的同族兄弟旭烈兀汗正在那里集结军队,并向北部派出几支部队,朝青帐汗国边境的库拉河挺进;这几支部队极力挑起争端,捕捉俘虏,千方百计从俘虏口中探得拔都汗军队的情报。 送来消息的是一个百户长。这是一个年事已高、经验丰富的蒙古老兵,当年曾见过成吉思汗。他在回答万户长们的问话时,确定无疑地指出:成吉思汗家族中的旭烈兀汗图谋入侵赛音汗的营地,此刻战争将在南方爆发。 在座所有的人都瞧着拔都汗:他将如何对待这一消息呢? 拔都汗冷冰冰的脸上毫无变化。他仍像平常一样,仔细地听取了百户长的禀报,却没有表露自己的看法。 正在这时,又有一名那可儿飞步登上顶层,禀报说,从北方的钦察草原上又来了一名信使,跑得人马困顿,也请求亲自向“无敌之汗”报告重要消息。 “把他带上来!” 上来一位年轻的钦察士兵,穿一件花拉子模条格儿长衫,罩一件狐皮领黄色短皮上衣。他扑到拔都汗脚下,吻了吻地毯,又从镶银腰带上解下一只长尾巴玄狐,摆在汗位前。 “愿大汗保重!”信使跪立起来,高声颂道,“斡罗思军队正乘船沿河而来。我飞马告急,请您准备战斗!” 拔都汗眉头一皱,随即又露出通常那副从容的脸色。他起身踱到廊下栏杆旁。放眼望去,正在建设中的城市撒落在明亮的阳光下,匆忙之中搭挂起来的小房子隐现在一座座游动帐篷之间。北面,一条泛着银光的大河流向无际的远方。阳光戏弄着粼粼水波,犹如金鱼跳跃。 信使指着远处,再一次禀报道: “往那儿瞧!斡罗思人就沿着那条大河顺流而下,朝我们这里进发呢。他们一定没安好心。” “可他们的船只在哪儿呢?我既看不到桅杆,也看不到船帆呀。” “根本就没什么桅杆和船帆。那是一些绑在一起的长木。长木上搭着小草棚,小草棚里钻着斡罗思人。斡罗思人把这种绑在一起的长木叫做什么‘木筏’。他们的木筏有好多好多,我亲自数过,起码有五十多只……” “察言观色者们,你们听着!”拔都汗用不同凡响的愉快语调说道,“诺甫哥罗德的这位伊斯坎德公爵看来还是忠实于我的:他说到就能做到。这是他给我送建造我未来的世界都城宫殿用的木料来了。不过对于你,钦察勇士,我还是应当表示感谢的,因为你有一双敏锐的眼睛,还因为你给我带来了好消息。秃儿合黑,给这位优秀的信使拿一件沙马罕①长袍来!” 用百年大树绑扎起来的斡罗斯木筏历尽艰苦,从穆罗姆②密林深处漂送到尼日涅—诺甫哥罗德,以便顺着宽阔的大河继续漂流而下。在尼日涅—诺甫哥罗德,木筏靠了岸,装上了亚历山大公爵准备好的物资,在一些叫做“杜波维克”的长形木船的伴随下继续前进。“杜波维克”由一些船夫驾驶着,他们负责漂送木筏,并照看木筏,以防在河流拐弯处撞到岸上。 只要木筏送到目的地,全体船夫和木筏放送工就将得到鞑靼汗的慷慨赏赐,被鞑靼汗俘虏的俄罗斯人也将获得释放。这一天,木筏终于随着宽阔的伏尔加河水漂流到了残忍的鞑靼人控制下的下游地区。 一路上,几乎天天风和日丽…… “这真是圣母保佑啊。仁慈的圣母从上路之日起就保佑着我们!”木筏放送工都这样说。 阴云密布、暴雨滂沱、狂风骤起、浊浪排空的情形,只遇到过两次。遇到这种情形时,木筏队的首领——“瓦塔曼”阿甫克先季便命令大家靠岸,等恶劣天气过去、河水风平浪静之后再上路。 终于,远处出现了一个黄金色的点和几座又高又细的塔楼,下面是驶清的毡帐和用黏土、苇草、石块盖成的房子。木筏放送工知道,鞑靼营地到了。岸边露出了几根战船桅杆。一时间,说话声安静下来,只有伏尔加河河水轻轻地冲刷在用结实的椴树皮绑扎成的一排排的原木上,发出潺潺的响声。 突然,远处有个地方传来一阵缓慢而沉闷的歌声: “迷雾啊降落在那蓝色的海上, 忧愁啊笼罩在我火热的心头……” “这是我们的人在唱哪!这里居然能听到故乡的歌曲!” 几只由俄国船夫驾驶的小船迎面飞速驶来。小船里坐着全副武装的蒙古人,他们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衣罚靠近木筏以后,船夫们喊道: “东正教徒们,是哪股风把你们刮来的?” “我们来自诺甫哥罗德!是奉我们亚历山大·雅罗斯拉维奇公爵的命令来的。要把你们解救出去。” 蒙古人用钩矛钩住木筏,想爬上去看看小草棚里到底有什么玩意儿,但是声色俱厉的木筏放送工首领却下令不准任何人登上木筏: “好生看好诺甫哥罗德送来的礼品!绝不能放一个人上来,否则,这些残暴的家伙会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跑的!” 阿甫克先季下令放开狗群,于是体格健壮的狗沿着原木窜来窜去,从这只木筏跳到那只木筏上,朝着所有敢于靠近的人发出恶狠狠的狂吠声。 木筏在离鞑靼营地约三公里的地方靠了岸。拔都汗派来的卫队立即也在这里出现。俄国俘虏听说故国来了人,纷纷从各处向河边跑来。他们骨瘦如柴,疲惫不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顾一切地跳进水里,爬上木筏,详细打听起来:来的是些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其中有没有亲人或熟人——以便得到故乡的消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0 戏 熊 20 戏 熊 拔都汗传令要诺甫哥罗德斡罗斯使者将运来的最珍贵礼品搬进“金宫”,并请使者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在第二天一早进宫。他提醒大臣说:“别让他忘了带来狗熊。” 第二天在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亲自监督下,搬运礼品的大车打点停当,然后一辆接一辆赶进拔都汗爱妃尤勒杜兹(“令人惊叹之星”)及其下人所在的“金宫”。 每辆大车旁都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押运卫士,举着长矛,不许看热闹的蒙古人靠近。宫院中央栽起一根结实的柱子,柱子上用铁链拴着一只熊。这只熊令人望而生畏:它不停地嚎叫着,用爪子刨着地,想把柱子拱倒。 另一只熊拴在一辆大车上。它的身下是一只包着铁皮的小箱子,箱子里装着银器和珍宝。这些东西是诺甫哥罗德人为使蒙古人释放被俘的斡罗斯人而缴来的赎金。 宫院的一侧,即前来拜谒拔都汗的客人们通常拴马的地方,拴着亚历山大公爵赠送给拔都汗的一匹高头大马。这匹骏马配着大如藤椅的外国式马鞍,挂着宽阔的马镫,铺着绣有执剑金狮图案的鞍垫——这一切,都使人惊叹不已。这匹马是从被打败的敌人——瑞典统帅手中缴获来的。 当拔都汗身穿锦缎长袍、腰挎宝石镶嵌长剑从宫中走到宫院石阶上时,革制长号便发出了嘶哑的长鸣声,然后,拔都汗在低矮而宽阔的宝座上落座。这宝座四侧雕刻着金龙,还是当年他的圣祖——“震撼世界者”成吉思汗从中国皇宫中运出来并亲自坐过的遗物。拔都汗对这宝座爱护备至,认为它是威严的征服者的权力象征。 宝座左侧的地毯上,巴格达哈里发派到拔都汗手下、随他一起远征“日落之国”的年轻使者阿布德·拉赫曼坐在绣满金色图案的丝绸坐垫上。他的左侧,坐着各位军事首领。宝座的右侧,坐着所向无敌、脸色阴沉的速不台—把阿秃儿——拔都汗的抚养人兼军事谋臣,他的独眼闪闪发光。 宫顶上,突然犹如童话中的神鸟降临一般而变得花团锦簇起来——这是拔都汗的诸妃及拔都汗的随从们出来观看新颖表演来了。他们依次在雕花栏杆边的地毯上坐下。 革制长号再次长鸣之后,宫门大开,年轻的诺甫哥罗德使者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走了进来。他身披银色锁子甲,头戴闪闪发亮的头盔,套着护手,挂着护肋,面孔年轻英俊,目光勇敢坦然,使在座的人不禁为之倾倒。他的个头比陪他而来的体格健壮的蒙古通司还要高出许多,那剽悍的模样简直像传说中的勇士。 他走到拔都汗宝座前,摘下头盔,跪下身来,从脖子上取下由三幅圣像组成的一个小小的银制折叠物,放在面前,俯下身去吻了一吻,开始轻声祈祷起来:“愿上帝保佑我们的故土……”以下的祷词由于人声喧闹无法听清。 拔都汗指了指宝座旁的毯垫,客气地请奥列克西奇坐下。 这时,拔都汗的马夫牵着那匹瑞典骏马前前后后走了几圈,然后拉到拔都汗面前。一名奴仆用金盘端来几块拔都汗喂马用的麦饼,一面抚摸着高高扬起的马颈,一面喂着。 “你们喜欢这匹骏马吗?”拔都汗向宫顶上观看的妃子们问道。 “这马好像童话中的骏马一样,多么迷人,多么罕见呀!”女人们应答道,“不过我们很想请诺甫哥罗德来的客人让我们看看经过训练的狗熊。” 通司将女人们的请求译成俄语。奥列克西奇站起身来: “请转告诸位皇妃,我马上就会让她们看到。” 女人们快乐地喊叫起来。 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仰头望去。他在拔都汗的爱妃尤勒杜兹旁边发现了一位不同凡响的女子:乌亮的杏眼犹如宝石在闪光,长长的睫毛好似蝶翼在舞动,细心描黑的双眉像两条弯弯的弧线,红红的樱桃小口露出迷人的微笑。这女子碰到奥列克西奇专注的目光后,便伸出染红指甲的纤手,从银花瓶中掐下一朵长茎玫瑰花,笑着抛给年轻的俄罗斯使者。 奥列克西奇凌空接住玫瑰花,侧过头来向通司小声问道: “这个迷人的女子是什么人?” “这是大汗最喜欢的舞女之一,名叫泽尔比埃特—哈奴姆①。嘶但舞跳得好,歌儿也唱得漂亮。倘若只罕盖尔把她赐给你,你千万别拒绝,——她会使你着迷的!” “这可是件出人意料的糟糕事!”奥列克西奇轻轻说道。然后,他命令押运卫士们把那两只熊牵来: “这,不危险吗?”拔都汗问道。 “生活中,许多事常常都是危险的,”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回答说,“怕危险,就不会有胜利;这样,活着也就没有意思啦!” “说得妙!” 独眼老将速不台—把阿秃儿不大满意地摇摇头,高声说道: “传我们的十名‘彼赫列万’②,回到这里来,让他们负责警戒!” 两名俄国卫士将躺在大车上的那只熊捅起来。那熊爬到地上,接过一小段原木,扛在肩上,挺起身来,用后腿走到拔都汗面前,然后小心谨慎地把原木放在地上,俯下身来,抬起一只前爪摇来摆去,那样子似乎在乞讨赏赐。 拔都汗让一名那可儿丢给熊一张饼。奥列克西奇说道: “大汗,下面这只熊要跟你的士兵进行搏斗。请你派几名大力士设法把它掀翻在地。” 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对自己的卫士作了一个手势。那名卫士走了过来。 “吉尔沙,你站在熊旁边,注意别让它做出越轨行为。” 三名矮壮有力的蒙古那可儿,奉速不台之命走到狗熊旁边。卫士吉尔沙警惕地站在一旁,手里紧紧抓住系在狗熊项圈上的铁链末端。 他温和地向狗熊说道: “喂,米申卡③,把我们诺甫哥罗德的羊顶角把戏给诸位表演一番吧。” 狗熊应声跃起,猛然扑向那三名蒙古那可儿,吓得他们满院子乱跑;狗熊挣着铁链,在观看者们的喝彩和哄笑声中紧追不舍。 “喂,米什卡④!”卫士喝道,“站住!回来!下面你给诸位表演一下,你是如何热爱你的主人的!” 狗熊立即停下,调过头来,摇头摆尾地走到吉尔沙跟前,将两只前爪搭在吉尔沙肩上,伸出红色的舌头去舔他的脸。 通司将卫士的话翻译成蒙古语。蒙古男子惊讶之余,乐得哈哈大笑;坐在宫顶上的蒙古女子也拍着巴掌,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奥列克西奇向卫士们做了一个手势,卫士们将狗熊牵到大车旁拴起来。拔都汗诸妃在宫顶上喊道:“俄国勇士能不能跟拴在柱子上的那只大熊搏斗一场?” “怎么不能呢!结果如何,敬请诸位观看!”奥列克西奇说道,“喂,卫士们,你们把‘树怪’牵过来。” 那只名叫“树怪”的大熊很快被牵到拔都汗宝座前。它身上拴着两根铁链:一根系在项圈上,一根系在宽宽的皮腰带上。六名卫士牢牢抓住绷得紧紧的铁链,防备狗熊离大汗宝座过近。 “树怪”蹲坐下来,摇着头,龇着牙,一面用鼻子嗅着这里异常的气味,一面瞪着凶狠的眼睛不信任地瞧着周围的人群。 吉尔沙走到“树怪”身边,照着它的肩部敲了一下,然后后退一步。 “喂,‘树怪’!”他喊了一声,又敲了一下,“为什么你昨天叼走了我的羊?赶快还回来!” 狗熊发出了低沉的不满意的吼声。 “为什么你去年欺负我的老婆子?为什么你叼走了她的大公鸡?” 狗熊使劲摇着头,那样子似乎在否认对它的责怪。 “你摇头干什么,想推脱罪过吗?”吉尔沙故意刺激道,“莫非我说的不是实话?让我们搏斗一场吧:谁胜了,谁就是对的。显露一下你的力量吧,因为你很快就要投靠新主人了。喂,快起来呀!”勇士说着用鞋尖朝熊踢了一下。 熊用前爪把吉尔沙的那条腿抱住,吉尔沙拧住狗熊的双耳,狗熊放开吉尔沙的腿。接着狗熊灵巧地用后腿直起身子,摇摇摆摆地向后退着的吉尔沙走去。 突然,吉尔沙以闪电般的速度向熊扑去,双手抓住束在狗熊腰部的皮带,猛一使劲,将熊轻易地举起,用肩膀向上一扛,随后便把它掼在地上。 狗熊麻利地从地上跳起来,怒吼一声,向吉尔沙扑去。观看的人们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想搏斗一场吗?”吉尔沙说道,“那就让我们摔一跤吧。” 说完,他就和狗熊扭在一起,拉拉扯扯,在原地转来转去。吉尔沙忽然发起进攻,冷不丁向狗熊使了一个绊子,把狗熊摔到地下。 观看人群中传来一片喝彩声。吉尔沙一边擦去脸上的汗水,∵不慌不忙地退到旁边。奥列克西奇低声对牵狗熊的卫士们吩咐道: “把狗熊拴到柱子上去,不然它会把吉尔沙撕成碎片的。我看它已经发怒了!” 卫士们扯着铁链,把狗熊拴到柱子上。狗熊虽然被拴起来,仍然又抓又摇,挣扎不已。拔都汗将通司唤到身边,低声询问了几句。 然后,通司走到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跟前,向他耳语道: “我们伟大的只罕盖尔十分满意,打算奖赏你和你的那可儿。他垂问说,你想得到什么?”跟着,用更低的声音补充了一句,“你就要他花园中那朵最美丽的玫瑰吧,他肯定会赏赐你的。” 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没有吭声。他迅速站起身来,向拔都汗热切地说道: “大汗!我看到,你的都城像一朵童话般的花儿一样正在成长,将要怒放。我看到,物阜民丰,过往客人将把你的英明伟大传到全世界去。然而我也看到,这里有我不幸的俄罗斯弟兄。他们苦苦劳作,饥寒交迫,许多人已经气息奄奄。你会给他们带来幸福的;如果肯于那样做,他们对你的恩情肯定至死不忘。” “你的什么弟兄?你指的是什么人?”拔都汗一边问,一边皱起了眉头。 “我说的是我们的俄罗斯俘虏,他们是被你的英勇的战士从我们被摧毁的城市和乡村赶到这里来的。你把他们放掉吧!” 拔都汗沉默不语。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飘来: “答应客人的请求吧,赛音汗。这会给你带来幸福的。” 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抬眼望去,只见拔都汗旁边一把宽大的宝座上,坐着大汗的小妾尤勒杜兹哈敦。她正伸出纤手将色彩鲜艳的缎子衣服抚展。尤勒杜兹哈敦身后站着一位漂亮的波洛维茨女子,口中衔着一枝花。这女子避开奥列克西奇的目光,垂下长长的睫毛,径自微笑着。 “好吧!”拔都汗说道,“我允许你集合一部分斡罗思俘虏。至于让他们平安回家的事,那就得你自己操心啦。” “伟大的只罕盖尔!”独眼老将速不台插言道,“我记得,你不是说过要用俘虏编成一支特殊的部队吗?” “我没有忘掉这一点,”拔都汗说,“不过你,勇敢的巴特尔,还是让我问一问每个俘虏,看他们愿不愿意加入这特殊的‘万户’并同我的士兵一起去征樊日落之国’才好。愿意加入的,每个人可以从我名下领到武器、衣服和马匹;经过战斗,每个人还可以和我的勇士同样分享荣誉和战利品。” “伟大的只罕盖尔,你今天不但给我的许多俄罗斯弟兄,而且给我本人,都带来了幸运。” “你得到的将是双倍的幸运,”拔都汗答道,“不久之后,在我的金宫旁边将给你建起一座帐篷,在这座帐篷中你会得到我花园中最漂亮的花儿:泽尔比埃特—哈奴姆。瞧,她就在这里!”说着,他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波洛维茨美女。 正式谒见仪式结束后,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走到年轻而和蔼的阿布德·拉赫曼面前,向他问道: “和蔼的汗,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年迈的统帅拉特沙现在情况如何?我哪儿也没有见到他。” 阿拉伯使者一言未发,转过身去。 “诺甫哥罗德公爵亚历山大早先派他到这里来,”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继续说道,“让他把好消息告诉我们被俘的弟兄,说他们并没有被遗忘,说有人在为他们着想,还说将要派人谒见拔都汗来赎他们。” “我听到的消息不好,很不好!”阿布德·拉赫曼低声说道,“你们的拉特沙拒绝按拔都汗的旨意行事,因此只罕盖尔下令给他戴上镣铐,我甚至连他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1 纠缠不休的拜访者 21 纠缠不休的拜访者 在此后很长时间内,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一直得不到再次谒见金帐汗国威严的统治者的机会。后来,有一天夜晚,终于有两名拔都汗手下的大官带着一名录事,气喘吁吁地来到他临时下榻的行军帐篷。这两名身穿锦缎袍子的大官手捻琥珀捻珠,极力装出一副仪表优雅、端庄大方的样子。他们跪坐在地毯上,不停地用布料腰带末梢擦着满脸大汗,久久换不过气来。看来,这两名大官是衔重命而来的。 奥列克西奇吩咐打开装着浓甜蜂蜜的瓶子盖,热情招待这两位前来纠缠的客人。他一面亲自动手将蜂蜜倒进银制大高脚杯,一面察言观色,想弄清来客乃至派来这两位不速之客的主子有何意图。 随同而来的通司曾当过钦察人的俘虏,学过钦察语,研究过跟鞑靼人打交道的风俗礼仪,很有些经验。此刻,他坐在帐篷门口,一面努力将客人和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的问答正确地翻译出来,一面将所有的谈话都记录下来。他和两位大官都不怀疑,在豪勇的姆斯季斯拉夫宫中由波洛维茨奶娘抚养大的奥列克西奇,必定懂波洛维茨语①。 两名大官首先发话问道: “俄罗斯使者骑的马匹健壮吗?他在路上走了多少天?他路过哪些城市?他在这些城市中逗留的时间长吗?留下的畜群还好吗?听说,玄狐和海狸常在俄罗斯城市的大街上窜来窜去,人们用网子就可以逮住,这是真的吗?诺甫哥罗德公爵亚历山大共有几个妻子,他最喜欢的妻子叫什么名字?公爵有几个孩子,每个孩子都叫什么名字?” 奥列克西奇似乎不假思索地对所有问题一一做了回答,实际上却十分警惕,同时暗示卫士不停地为客人面前的高脚杯中斟满醉人的浓酒。 录事兼通司从腰带上解下铜墨水瓶,放在面前,一面反复询问,一面用芦杆笔将公爵和贵族的名字、城市的名称以及参加涅瓦之战的瑞典士兵人数、战船是录下来。 两位金帐汗国大官中比较年轻的那位,不知是真喝醉了还是假装喝醉了,竟在不长时间之后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跟着又提出一些出人意料的问题: “俄罗斯森林中是不是有一种庞大而令人恐怖的独角兽?诺甫哥罗德公爵是不是还想娶一位蒙古女子为妻,并为此而派来一名北方勇士?高贵的客人是不是熟悉乞瓦②城?蒙哥汗说过,那里的‘神宫’宫顶是用纯金铺成的。请问,诺甫哥罗德也是这样的吗?从此地到诺甫哥罗德骑马要走多少天的路程?途中有换马的哨所吗?” 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对这类盘诘厌烦透了。他没有回答最后两个问题,并且不客气地说道: “倘若你们的大汗想了解更多的情况,那就让我给他一个人讲好了。” 接着,他眯起眼来,发问道: “你们能回答我三个问题吗?” “只要知道的,我们就能回答,当然能回答了。” “听说,伟大的拔都汗在百步之外弯弓搭箭,能够射中他爱妃手指上戴着的宝石金戒指,这是真的吗?” “哦,哦!”两位大官面面相觑,惊异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听说,伟大而英明的拔都汗夜梦中能够飞上云端,去见圣祖成吉思汗,就如何征服全世界,讨教于圣祖;同时还就如何统率由战死沙场的勇士英灵组成的天上大军,向住在九霄云外的已故圣祖提供有益的忠告,这是真的吗?我又听说,成吉思汗的圣灵每次都向自己的皇孙表示感谢,感谢他的明智之言和殷勤问候。” 最后这几句话,是奥列克西奇俯在两名大官的耳边小声说出的。 两名大官听了,惊得大张着嘴巴,呆若木鸡。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下,匆匆忙忙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年长的从录事手中拿骨录,揣进怀中;年轻的结结巴巴小声说道: “我们没有得到指示要回答这样事关重大和难以解答的问题。等下一次我们前来通知你我们伟大的赛音汗接见的消息时,我们将对你想要知道的问题做出回答。” 说毕,两个人一边频频鞠躬,一边顺手牵羊,将喝酒用的高脚杯揣进怀里,走出帐篷,翻身上马,向来的方向急驰而去。 第二天一清早,当朝阳第一束粉红色的光线穿过河岸边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住着的帐篷旁的树枝空隙时,卫士们已经生起了篝火。他们将大铜锅架在支架上,再把羊骨架割开,将羊肉块摆到毛朝下铺在草地上的羊皮上。正在这时,有几名全副武装的骑兵策马朝帐篷跑来。他们在离帐篷十几步远的地方跳下马来。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稳稳当当坐在帐篷门口的一只折叠皮凳上,不动声色地看着昨天来过的那两位不速之客同一位身材匀称、镶金腰带上挂一柄嵌着宝石的漂亮腰刀的年轻士兵一起向他走来。来人向他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那位年轻士兵开口说道——通司走到奥列克西奇身边,为他翻译: “我们伟大的统帅,勇敢、强大的拔都汗……” 听到这里,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马上起身立正,摘下海狸皮帽。来人互相递了个眼色,只听得年轻士兵继续说道: “……命令我向你,高贵勇敢的诺甫哥罗德使者,转达如下意思:大汗陛下由于国事繁忙,未能给你以应有的关照,直到而今他才得以抽出时间请你去谈话。他请你,尊贵的贵族,明天中午到他帐中。明天早上,将派大汗的马夫送来马匹接你和你的随从。你应当骑这些马去我们统帅召见的地方。” 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手持帽子说道: “感谢大汗陛下的盛情邀请。请你转告大汗,他忠实的奴仆将准时前往。我能不能带一点菲薄的礼物去呢?” “关于带礼物一事,我没有接到任何命令;如果谈话中我们伟大的赛音汗待你甚为热情,那么礼物之事我将在会见后另行通知。” 鞑靼士兵挺着腰板,威风凛凛地做了一个手势:用右手手指轻轻挨了挨胸膛、嘴唇和额头。然后,他猛然转过身去,走到啃着马嚼子的火红色骏马旁边,轻巧地跨上马鞍,再一次睨视了送他离开的奥列克西奇一眼,勒住了即将迈步的坐骑。 “你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尊敬的俄罗斯使者?” “你猜对了,勇敢的士兵。我想知道你的尊姓大名。” “我叫木苏克,是我们伟大国君的私人贴身卫士。” 坐骑在控缰之下喷着白沫,款款离去。身材匀称、举止高雅的年轻士兵沐浴着朝阳,红色锦缎服装和银色马具饰牌发出耀眼的光芒。他从容地再次施了一个礼,便消失在大树后面。 奥列克西奇解开蓝绸衬衫的领扣,躺在鞍垫上,双手交在脑后,几乎彻夜不眠。他思绪万千,一会儿想起了倒映在平静湖水中的彼连雅斯拉夫尔的橡木城寨,一会儿想起了壕堑旁白雪覆盖着的乡村灯火,一会儿想起了富庶自由的诺甫哥罗德庄严的寺院,节日中到处回响着的寺院钟声——召唤喧闹的人群走向市民议会的长鸣警钟,以及他多次与童年的伙伴、热情而勇敢的亚历山大公爵并肩站立过的市民议会…… 思绪一次又一次集中到即将到来的与威严的鞑靼汗举行的会见,那对许多人来说是临终前的会见……统治着无边无际的草原而又一向沉默寡言的主宰者,将要对他说些什么呢?由缄默无言的蒙古卫士和发出怪叫的萨满巫师把守的拔都汗那座用绸缎搭成的大帐——进入大帐时还须向丛林和圣火鞠躬施礼,他能进得去吗?他,高傲而不屈的俄罗斯勇士,是向拔都汗屈膝弯腰呢,还是眼睁睁看着受尽折磨的俄罗斯俘虏像上次成吉思汗大军在迦尔迦河畔获胜后举行庆功喜宴时那样,又被塞到鞑靼诸汗坐的木板下,自己也坐上去陪着喝下一杯苦酒呢?难释前怨的拔都汗会不会再一次指挥野蛮凶猛的大军进攻扎列西耶,进攻已被摧毁过一次的苏兹达尔·罗斯,进攻桀骜不驯、酷爱自由的诺甫哥罗德呢?哪些敌人对于诺甫哥罗德来说更为可怕:是步步逼近俄罗斯的狂妄自大的德国人和瑞典人,抑或至今仍含而不露的拔都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2 悲哀的途程 22 悲哀的途程 鞑靼士兵带着马匹到来的时候,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已经做好了谒见的准备工作。他穿上了银光闪闪的锁子甲;系上了镶银宽腰带,腰带上挂着金饰牌;左侧武装带上挎上一把宝剑,银制剑鞘上裹着绿色丝绒,宝剑柄首用“鱼牙”——海象牙雕成;戴上金光闪闪的刻着云纹的头盔,头盔下露出微微卷曲的浅褐色头发;脚蹬绣满花纹的红色上等羊皮靴,靴尖微微上翘。 一名卫士走进帐篷,结结巴巴、惶恐不安地向他报告道: “外面来了大汗送的马匹,不过……你不要生气……那些马匹很不像样子!你根本不应该骑这样的马!连鞑靼人也会耻笑的!”卫士随手撩起帐篷门帘。 停在帐篷门前的那匹马确实糟糕:毛色灰中透白,下唇搭拉,牙齿老而发黄,而且是一匹牝马;鞍子倒是大汗用过的,还铺着红丝绒垫,但是破旧至极;马具也很陈旧,磨得失去了原有的光泽;马尾脱去了一半,四条腿支支架架,一股风就能吹倒。同时送来的另外两匹马也是这样的。虽然牵马的鞑靼士兵穿着华丽,举止庄重,但是骑这种马实在有损于骑士的荣樱 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放下门帘。他一气之下甩下头盔,脱下衣甲,命令卫士帮他揪下皮靴,又换了一身装束:上身是一件深蓝绸衫,领口上缀着一圈小珠子,外面是一件平整的天蓝呢袍,束一根皮带;脚上是一双普通的不里阿耳①皮靴;身上未带任何武器。换装完毕,他走出帐篷发话道: “把尼科季姆叫来!” “我来了,主人!”陪同奥列克西奇出使此地、老成持重的司库尼科季姆应声走过来。 “尼科季姆,你注意听着,然后照我的吩咐去办:你把最好的那块外国天鹅绒料子搭在牝马背上,然后用一条金色腰带当马肚带把它捆紧——金色腰带要最漂亮的,再用珠子线把马头装饰好。另一匹马搭上两件女式貂皮皮袄,再用漂亮腰带捆好,以防半路上掉下去。” 尼科季姆不解地抬起眼来望了望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但是没有再说二话。 “遵命,我的主人!请略等一下,上路用的东西就会准备好。” 奥列克西奇看到,跟他一起来到这里的公爵修史人瓦尔索诺菲神父正站在一边。 “你听我说,神父!你穿上最漂亮的长袍,拿上香炉,立即跟我出发。我们很可能要经受严峻的考验,面对痛苦的命运,还有可能再也回不了家。” “我明白,我的孩子!为了让香炉时时燃烧,我还得带上生着木炭的陶罐。” 任凭尼科季姆和卫士们装饰马匹,牵马的蒙古士兵却像石头人一般站着一动不动,只是不时皱皱眉头。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转身回到帐篷,拔都汗派来的通司也随之悄悄地跟进帐篷,但是立即就被踹了出来,勉勉强强站稳脚跟。最后,司库撩起门帘,对里边禀报道: “一切准备停当!” 这时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才走出帐篷,戴上海狸皮帽子,对蒙古兵说道: “给我送来这几匹牝马,显然是弄错了。我认为,鞑靼汗和俄国公爵都不骑牝马。这种牝马只配给女人们骑,或者驮货物。因此,请你们把这几匹牝马送给英明的鞑靼汗可敬而智慧的母后,”说到这里,他摘下海狸皮帽子,“再告诉她,由于手头拮据,我无法再奉上更好的礼品,请她接受忠诚的奴仆——诺甫哥罗德使者的一片心意。” 拔都汗的两名大官正想要说点什么,奥列克西奇义正辞严地回复道: “鞑靼汗说一不二,俄国勇士同样也是如此!我要说到做到!”说完,他迈开双脚,沉思着,缓缓地,向新的神秘莫测的命运走去。他迈着坚实的步伐,毫不迟疑地向前走去,其他人、马匹和运载礼品的大车一字排开,随在他身后。礼品早已准备停当,单等拔都汗召见北方来客这个时辰的到来。 他们顺着岸边高低不平的道路走着。道路旁边是刚刚建成的房屋和小铺,小铺里正在出售油煎鱼、熏奥鱼、黑麦饼和白面饼。到处可以看到一群群面黄肌瘦的俄罗斯俘虏在干活。 后来,他们顺着大道走进山里。走在奥列克西奇身旁的通司用手指着远处说道: “翻过山丘,你会看到一片营地,还有蒙古汗的金宫。” 金宫出现了。在阳光下,金宫和高高的五彩瓷砖塔楼像一团火焰在燃烧。道路向一侧拐去。一拐弯,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便看到一个惊人的场面,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道路旁每隔几步便栽着一根一人高的木头桩子,每根木头桩子上都插着一颗人头。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最后终于停了下来。他身后的随行人员也都停了下来。 “瓦尔索诺菲神父,你在哪里?” 老僧人走过来,颤抖的双手中捧着银香炉,提着陶罐,陶罐中燃着木炭。 “来吧,神父,让我们祈祷吧!” “一切都准备好了……” “这可都是我们的同胞呀……拔都汗本应当释放他们,让他们跟我一起返回故乡去……” 一阵冷风吹过,人头上浅褐色的、半花白的、黑色的胡须和长长的额发随之飘拂起来。人头很多。木头桩子顺着道路向远方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尽头。 呱呱乱叫的乌鸦、喜鹊落在远处的人头上,争啄着凝滞不动的死人眼睛。 瓦尔索诺菲挥动着香炉,拖长声调祈祷着;那淡蓝色的香雾像缕缕轻烟升腾到死者脸上,仿佛在向他们进行诀别。 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划着十字,缓缓向前走去,突然他在一颗人头前面停下脚来。这颗头上的眼睛还没有被鸦鹊啄去,它们半睁着,似乎正从浓黑的眉毛下凝神注视着。下巴上的大胡子已经刮去,嘴唇上的白胡子还在风中飘动。嘴半张着,好像还有话没有说完。 “拉特沙!亲爱的老爷爷!……” 奥列克西奇打了个趔趄,用手捂住眼睛;而后又朝人头望了一眼,便急忙迈开大步向前走去,既没有停留,也没有回顾。 瓦尔索诺菲神父舞动香炉,低声念着祷词,眼泪渐渐地顺着他那苍老的面孔流下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3 拔都汗的恩惠 23 拔都汗的恩惠 从拔都汗打算热情接从甫里尔·奥列克西奇之日起,这位使者的日子就变了样。身穿五颜六色长袍而彬彬有礼的仆人们引着这位贵客向高岸丛林之中的一座花花绿绿的帐篷走去。这里到处都是轻便帐篷,到处都有身穿艳丽服装、头罩白色头巾的蒙古妇女在走动或者休息。加甫里尔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默默地向前走着,不过周围的一切都没有躲过他那仔细而敏锐的目光。 指配给奥列克西奇使用的帐篷比其他帐篷更高大,更华丽。挂着丝绒毡门帘的入口处站着一排蒙古人,在他走来时唱起了赞美之歌。 加甫里尔在离帐篷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决定入乡随俗,按照鞑靼人的种种礼仪行事。仆人们在帐篷门前铺下几块红绸子,随后门帘从帐篷里面掀开,一位年轻女子突然以豹子般灵巧的动作从里面闪出来,小心翼翼地在门前停住。在灿烂的阳光下,这女子纤细的手臂上和匀称的脚脖上佩带的金的、银的手镯和脚镯,发出耀眼的光芒。接着,她迈着轻盈的脚步,疾走到奥列克西奇跟前,跪下身来,拥住他脚上穿的那双绣满云纹的上等山羊皮靴。躬着身子站在一旁的通司低声提示他: “拥抱这位美丽的新娘子!亲吻她那星辰般的眼睛!把梭起来,抱回你的帐篷去!” 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开始变得愉快起来。他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就像面对着一片梦境,就像面对着一场从未见过的戏法一样。他轻轻地抱起新娘子,新娘子也蜷缩成一团,紧靠在他勇士般宽阔的胸膛上。 “亲吻!亲吻!”长着火红胡子的通司低声催促道。 “不用你教!我自己知道!”加甫里尔迈着大步向帐篷中走去,边走边告诫自己:别让鞋跟绊住门槛。 帐篷中央生着一小堆火。他绕着火堆走了一圈,把那女子放在丝绸垫子堆上。他用果断而威严的动作揭去蒙在新娘子头上的罩巾,温柔而爱怜地吻着她那充满欢乐的黑眼睛和莲花般的红嫩小口。 通司又低声说了句什么,加甫里尔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 四周响起了歌声、铃鼓声和铜碟敲击声。那女子推开奥列克西奇,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跑到帐篷后墙跟前,跪坐下来。 “快坐到她身边去!”通司一边低声说,一边在离奥列克西奇不远的地方跪下。“接收礼物吧!伟大的赛音汗要将最高的恩惠赏赐给你。” 老老少少的蒙古人和钦察人开始陆陆续续走进帐篷。每个来宾都说上几句恭贺新禧、白头到老、生活幸福的祝词,把金银罐子、碗,还有料子、花衣服放在地毯上,然后躬着腰倒退出去。邻近帐篷里铺开地毯,摆着盛满丰盛食品的大型铜托盘,供致贺来宾享用。 最后走进奥列克西奇帐篷的是两名剽悍的年轻士兵,他们大声喊道: “伟大的拔都汗——愿他长命百岁!——赏你一匹举世无双的千里马。” 通司低声说: “你应该走出帐篷,接过马缰,亲自把马拴到帐篷旁。” 一听说赏给他的是马,奥列克西奇一跃而起,满心欢喜地走出去。门前红绸子上,站着一匹豹花牡马,不停地倒换着四蹄,使劲嚼着马衔,喷着白沫。两个马夫一手紧紧抓住饰着金牌的缰绳,一手骚着马背,让马安静下来。奥列克西奇走到马前。他没有去接马缰,而是朝马鼻孔伸出一只手,马立即用蹄子击了一下铺在下面的红绸子,喷了一下鼻子。奥列克西奇命人拿出一块甜大饼,他接过来给马喂去。马不信任地瞅了一眼,用柔软、温暖的双唇从他掌中将甜大饼叼去。 第二天,又有各色人等前来恭贺奥列克西奇,并且带来各种礼品:丝绒毯,银“库姆干”和其他奇妙的银器——这些东西有何用处,他一无所知。他也给每个人回赠相应的礼物。奥列克西奇心中只盼着一件事:尽快离开拔都汗营地,返回北方的故国。 年轻的阿拉伯使者阿布德·拉赫曼是最早前来恭贺奥列克西奇的来宾之一。他说这说那,绕着想说的话题久久地兜圈子,一直不敢接触正题。 加甫里尔看出了这一点,就径直问道: “此地发生了一件令人恐怖不安的事,可能人人都知道,却都瞒着我。尊敬的异密①,请你给我解释一下……” “你问的是不是关于年迈的俄罗斯统帅拉特沙的事件?” “是的。我不明白,像我老爷爷拉特沙这样富有经验、小心谨慎的人,怎么会招致大汗雷霆大发,以至不可饶恕呢?” “现在我把整个过程告诉你……” 原来,拔都汗得知拉特沙是俄罗斯一位盛名远扬的统帅,就想将特殊的荣誉赐给他。拔都汗大军中最崇高的荣誉莫过于委任异族战士担当蒙古大军某支部队的首领。 有一天,拔都汗召见拉特沙,要他显露一番本领,并加入他的部队。 “下一步要我干什么呢?”拉特沙问道。 “你从斡罗思俘虏中挑选人员,组成一支队伍,然后进行训练,使这支队伍忠实于我。我将发给他们武器和马匹。” “你要派我们去攻打什么人?” “同我一起去征服拒不投降的斡罗思诸城市。” 拉特沙毫不犹豫地直接回答说: “我本人不想干,也不想去劝说其他人!” 拔都汗愤怒至极,下令将拉特沙扔进土坑,逼迫他改变主意。几天之后再一次召见的时候,这位老将的回答依然不改。结果,一百名俄罗斯俘虏的头颅被砍去,首先遇害的就是拉特沙…… “是啊,”奥列克西奇听完之后低低地说道,“我想像中的大无畏的老爷爷就应该是这样的。” 奥列克西奇从此开始了充满恐惧和不安的日子。他把俘虏们一批又一批召集在一起——每一批二三十人,给他们配备上满载面粉、谷类、干鱼、大面包驮子的马匹,打发他们一拨又一拨先沿伏尔加河逆流而上,再穿过沙漠去梁赞。有病的,身体十分虚弱的,就让他们骑上马走。 “快走吧,伙计们,快回故乡去吧!”奥列克西奇催促道,“鞑靼汗随时会改变主意,把你们大家都扣留下来,让你们去盖新房子,或者去远征。” 有时,拔都汗也招呼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去参加军事会议,讨论征钒日落之国”的计划。他听到拔都汗和他的同僚们准备进攻基辅、切尔尼果夫和俄罗斯其他西部城市,心里十分痛苦……远征就近在眼前,鞑靼大军的前锋部队已经开始越龚洛维茨草原向西部进发。奥列克西奇担心拔都汗要在这次远征中将他留在身边。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一天清晨,奥列克西奇离开帐篷,来到河边。这里沿着河岸点着一堆堆篝火。篝火旁围坐着他所熟悉的那些木筏放送工,他们此刻正围坐在陶罐周围,不慌不忙地用木勺舀食着寡淡无味的鱼汤。 “你们在吃鱼汤吗?”奥列克西奇一边问,一边在一个老头儿身旁的原木上坐下。这老头儿穿一件破烂不堪的羊皮皮袄。皮袄上有的地方透过破洞还可以看到黝黑的皮肤。 “不吃鱼汤,还有什么可吃的呢?这里的鱼要多少有多少,不用钓,自个儿就往岸上跑。只是没有盐。” 加甫里尔打了一声呼哨,转过身去。一个面色忧郁的鞑靼仆人出现在他面前。这个仆人每时每刻寸步不离地陪着他。 “你带盐没有,沙吉尔?”奥列克西奇问道。他已经多多少少学会用鞑靼汗圈子里的语言讲话了。 “我的汗,你要什么我有什么!就是没有,也可以弄到!”他说着便伸手去掏为奥列克西奇背着的毯袋,从毯袋中掏出一只皮盒子。加甫里尔从皮盒子里抓了一把盐,正要撒进鱼汤罐里,却被老头儿一把抓住: “等一等,等一等,善良的年轻人!我们现在盐比金子还值钱。让我把这把盐装进我的衣袖中,一点一点涮着用。” 老头儿从怀中拿出一只从衣服上撕下来的袖子,把一端扎好,加甫里尔给他往袖子里塞了几把盐。 “你的上衣呢?” “全破了,只剩下了一只袖子。只要回到家里,老伴儿就会给我缝一件新的。” “沙吉尔,拿一件新上衣来!” 仆人眨眨眼,有点不大相信,但仍然低声回答道: “是,我的汗!不过可不能给这个叫花子穿呀。” “我跟你说什么啦?” 沙吉尔一脸委屈像,把毯袋放在地上,从中掏出一件紫红色的绸上衣,用双手把上衣抖了抖,递给奥列克西奇。 老头儿跳起身来,摇着双手: “做不得,做不得,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你给东西也得看看对象才是!这样阔气的衣服,只有尊贵的贵族才能穿,我有件粗布破衬衣也就够了。” “这件衣服要是不合心意,你就拿它去换一拣的吧。” “换他五件粗布衣服,也有人要……只是我能用你的礼物去换东西吗?我要穿上这件绸上衣回家。一进我的茅屋,我的老伴一定会吃惊得大喊大叫起来!” 围坐在篝火旁的其他木筏放送工们纷纷站起身围过来,伸出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这件用上好料子做成的衣罚 “好吧!”奥列克西奇说,“衣服算是你的啦,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说着,他朝别的篝火堆走去。他蹲到木筏放送工人群中,仔细询问起他们的生活情形……原来,大家想的都是可爱的故乡,辽阔的沃尔霍夫河,严寒沉静的伊尔门海 “还得稍稍忍耐一下!等给拔都汗建起宫殿,我们就一起回家乡去。” 奥列克西奇将毯袋中装的东西尽数赏赐给那些心灵手巧、干活卖力的人们,然后便登上一座山丘。站在山丘顶上,他久久地眺望着那薄雾弥漫的远方。近处有个地方有人唱起了婉转而凄凉的歌,传来了斧头砍削木头的响声、骆驼令人心碎的长鸣声、马匹的嘶叫声和熟悉的亲切的俄罗斯歌声。 日子仍然在一天天过去…… 每天晚上,奥列克西奇帐篷内总有客人光临。他们都是拔都汗的同僚或者朋友。仆人们不停地搬来一坛坛用树脂封口的甜酒,端来一盘盘葡萄干、烙饼和油条。 客人们酒足饭饱之后,靠在坐垫上,听奥列克西奇带来的两名诺甫哥罗德古筝演奏者弹唱他们袒懂的异族歌曲。有时,加甫里尔也亲自唱上几支歌,他的嗓音低沉、洪亮,歌声充满整个帐篷。 客人们离开以后,女仆们便无声无息地走进来,将酒盏饭盘收拾下去。其中戴着铜耳环、年龄最大的那一位,悄悄对醉意沉沉的加甫里尔说道: “我们美丽的女主人早就在等着她的意中人呢。” 奥列克西奇走出帐篷,来到陡峭的河岸边,站在那里久久地观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金光闪闪的月影。远处有篝火之光在闪烁,近处有鞑靼营帐在沉睡。只有哨兵的口令声、难以驯服的战马嘶鸣声和远处的狗吠声间或传来。加甫里尔看够了美丽而寂静的夜色,才走进东方美人居寝的帐篷。泽尔比埃特—哈奴姆正坐在一块小地毯上。她一见奥列克西奇进来,就以猫一样敏捷的动作扑到奥列克西奇的脖子上,戴在手脚上的金银镯子发出低微的叮当声。 明亮的月光穿过帐篷的空隙,照着她那诱人的黑眼睛,照着她那描得细细的黛眉…… 她关切地问道: “什么事让你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你见到什么人了?你跟谁谈过话?你从你那威名远扬的公爵那里得到了些什么消息?讲给我听听!我是多么耐心地等待着你呀。” “以后吧,下一次给你讲!现在我累了,还是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奥列克西奇把帅到丝绸垫子上,在半醒半睡之中听她讲起种种神奇的故事:温柔美丽的公主在华丽的宫殿中思念远方征战的未婚夫;女扮男装的公主走遍亚洲的大道小路,寻觅自己的情人,后来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从一个旧堡的地下室中把他救了出来…… 加甫里尔在悦耳动听的叙述中渐渐入睡,但是恐惧感没有平息;即使在将入梦境之时,他也感觉到一团团不祥的阴云在他眼前盘旋,在长满银羽茅的草原上急驰…… 突然,一个念头像利箭一样直刺他的心窝:他想起了“他们”,那些披着铁甲,骑着烈马、装备优良的德国骑兵……归去,必须尽快归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4 木雕玩具 24 木雕玩具 一天,有一个肩挎桦皮篮的白胡子流浪人来到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帐篷门前。他身穿一件晒得褪了色的粗呢大衣,头戴一顶诺甫哥罗德式的羊羔皮尖顶帽,腰带上挂一双崭新的桦皮鞋——准备在长途跋涉之后返回途中穿用。鞑靼卫兵让他离开门前,不许靠近帐篷。 “至亲的贵族老爷!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你在哪里呀?你听我对你说!这些异教徒不让我去见你。我从家乡给你带信来了。” 加甫里尔冲出帐篷,跑到流浪老人跟前,抱住他的肩膀: “你的脸面我很熟,在哪儿见过可想不起来了……” “就在我们诺甫哥罗德市场上呀。我经常在米龙①罐子铺对面的煎饼铺旁边呆着,绾打猎用的网套,就是套貂啊、松鼠啊、乌鸡啊用的那种网子。” “哦,那就请到我帐篷去吧。让我们坐一坐,聊一聊。能见到你,我太高兴了。” “我更高兴!”流浪老人说着,随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走进帐篷,在篝火旁坐下。 他脱下破旧的粗呢大衣,小心翼翼地叠好,再把桦皮篮放在自己面前,跪坐下去,在里面翻找开来。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别急,别急,让我一件一件慢慢道来。当初听到老爷你带着木筏放送工和船夫出发到遥远的伏尔加河下游的消息以后,因为没有能跟你一起去,我心里很不好受。后来,我想起了一件事,就去你家院子里,找我的老亲家奥列辛·奥西波维奇商量……” “我很熟悉他,”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点头说道,“他是我手下一个善良忠实的守夜人。” “我找见了亲家,他当时正在台阶前用废木条削箭杆。我们俩就聊了起来。正在这时,我们的贵族夫人——你的女主人从家里走到台阶上。她对我说:‘老爷爷,你来晚了,我们主人早就到伏尔加河下游求见鞑靼王拔都汗,赎我们被俘的同胞去了。稠李树又要开花了,可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只好祈祷主教,保佑他平安无事。你愿不愿意去看望他一趟?路上的盘缠,我让人给你准备好……’我回答说:‘当然愿意!伏尔加河是母亲河,我很熟悉。从前,我跟小伙子们驾着大船不知来往过多少趟了!’于是,她把我叫进阁楼,当着我的面哭泣起来——一点也不瞒你,她真的哭了起来。她让我给你带来这么几件东西……”老人从篮子里掏出一个用毛皮包着的大包,递给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 加甫里尔急忙接过来,小心地解开。里面包着的,原来是一对儿他十分熟悉的用椴木雕成的儿童玩具:一件是一个蹲坐着的熊,另一件是一个头戴羊羔皮尖顶帽、弹奏三弦琴的男子汉。这两件雕刻精致的玩具经过孩子们的咬啃,已经显得破旧了。 “这两件玩具是贵族夫人亲自包进毛皮中的。她说:‘让这张来自大森林的兽皮给我的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带去俄罗斯故乡的气息吧。要不,我的天哪,他就会忘掉故乡,接受了鞑靼人的信仰……’” 加甫里尔紧紧地用脸贴住毛皮,深情地闻着他所熟悉的松树老林的气味,久久地沉默不语。怀念和柔情涌上他的心头。他的眼前顿时出现了自家宽阔的庭院,院子里茂盛的绿草,草地上正在散步的妻子柳芭娃:小女儿伏在她的怀里,穿着白衬衫的大儿子牵着她的裙裾跟在身后,在高高的绿草中忽隐忽现。他想起了妻子愉快的笑声,红红面庞上的两个酒窝,半高腰上等羊皮靴后跟发出的笃笃声……跟着,古老的诺甫哥罗德的城墙,雄伟的沃尔霍夫河水,喧闹的市民议会便一股脑儿浮现在他的脑海……这一切,是多么遥远而又多么亲切啊!计谋多端的鞑靼汗会不会很快放他归去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5 六个字 25 六个字 清晨,天刚蒙蒙亮,一个头戴五色缠头、身穿条格长袍、通晓数国语言的通司来到奥列克西奇驻地。他态度恭谨地小声说道: “伟大的赛音汗请诺甫哥罗德使者马上前去参见他。” “你知道大汗请我去干什么?”奥列克西奇一面赶快换衣服,一面问道,“是给我以优厚的赏赐呢,还是向我发泄他的愤怒呢?” “我能告诉你些什么呢?我只能转达他的命令。别的,只有安拉在天知道。” 奥列克西奇给通司手里塞了一枚金币。通司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膀。 “我偷听到了一件事:今天的谈话内容可能十分重要,就像山崩地裂或者狂风袭来那样。不过,我将陪你去谒见大汗,你如何动作,我会悄悄告诉你的。” “我不需要任何悄悄话!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动作,怎么讲话!” “不要迁怒于我吧,主人,我是你的仆人!”通司低声说道。“不过,还是请你把宝剑留下为好。” 奥列克西奇把所有的武器,包括一刻也不离开身的腰刀在内,统统留在帐篷中,跟着通司出发了。 早晨,薄雾弥漫在尚未苏醒的金帐汗国大汗营帐上空。远处,堆堆篝火遍地闪着亮光。 不一会儿,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便看到了一块场地,四周是一圈普通的钦察式黑色毡帐,中间是一座孤零零的大型白色帐篷。一条小道通向白色帐篷,小道上燃着三堆篝火。篝火后面靠近帐篷的地方,栽着三丛茂密的多刺乔木。 通司解释说,对大汗心怀叵测的人是无法越过这三丛草原植物的。 奥列克西奇停下脚来,略想片刻,又向前走去。他决定按所有谒见拔都汗的人应该遵循的仪式行事。于是,他穿过多刺的灌木丛,跨过三堆燃烧的篝火。那三堆篝火旁站着几个蒙古萨满巫师。他们一面敲击着大型铃鼓,发出夜猫子似的怪叫声,一面往篝火堆中投掷干草。火堆中发出阵阵使人迷醉的气味。 阿拉伯使者站在这里迎接奥列克西奇。他满面微笑着对奥列克西奇说道: “光荣的战士,你来的正是时候,刚才大汗还问起过你来呢。” 奥列可西奇在帐篷门口停下来。两个披盔挂甲、身体健壮的蒙古那可儿,双手交叉在胸前,守护在两扇雕花门前,纹丝不动,宛如一对木偶。 阿布德·拉赫曼拖着长调说了一句“请进”,帐篷中立即传出一声低低的呼应声。两个那可儿闪在一旁,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随在阿布德·拉赫曼身后,挤进狭窄的帐篷门中。帐篷中央烧着一堆篝火。青烟缭绕,袅袅上升,顺着帐篷顶部的圆孔飘出去。 篝火后面的帐壁下,庞大的蒙古大军的统帅盘腿坐在一小块九张毛毡叠摞缝成的坐垫上。他从一堆草原干柴中抽出一根根枝条,投入篝火中。 他的旁边坐着宫廷修史人哈吉·拉希姆。 通司走到拔都汗面前,跪下来,低声致意并祈祷起来。 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想起刚才阿布德·拉赫曼一再告诫他的话,决定按照仪式行事。此刻,无数念头在他脑际蜂拥而过,但他强迫自己只考虑一点:远在故乡的俄罗斯人民正在热切地盼望他从金帐汗国归去,为他们带回和平与宁静,他无论如何不能给他们惹出新的麻烦。 拔都汗做了一个手势,请他落座。 随之而来的是一套虚应故事的寒暄:身体怎样,战马如何,生活是否方便。看来,拔都汗似乎还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不一会儿,拔都汗所等待的人——他的独眼军师速不台—把阿秃儿露面了。他悄悄地对拔都汗说了句什么,就在他旁边的地毯上坐下来。然后,他扭过头来,用嘶哑的声音,以责备的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该着了!早就该着了!” 接着,拔都汗两手指指相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请你来,想跟你谈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我认为,你应当开诚布公地对我作出回答。” “我在洗耳恭听,并且一定说真话,大汗!” 拔都汗眯起双眼,火辣辣的视线穿过眼睛缝儿,直盯在俄罗斯勇士那平静的脸上。他开始说起来,语气却缓和而婉转,有足够的时间让通司译成俄语。 奥列克西奇皱起眉头,一边猜度着拔都汗谈话的含义,一边警告自己:“千万别莽撞!不可急躁失言,切记态度恭敬。” “你虽然年轻,但是我听说你在战斗危急关头每每表现出色,总能和你们的伊斯坎德公爵一起取得胜利。你可以说是福星高照呀。” “我十分感谢你这番美言,大汗。” 拔都汗继续说道: “现在,我期待着你不仅在北方战场,而且在我不止一次地对你谈过的伟大远征中也能取得战绩。你打算怎样帮助我呢?” 奥列克西奇头脑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想让我毫不犹豫地答应去完成他下达的一切命令。这样一来,我就会被自己的承诺束缚住手脚,被迫干出不光彩的事来。对此,我必须特别谨慎。”于是,他说: “我该说些什么好呢?你好比矫健的草原雄鹰,可以直冲云霄,高瞻远瞩。我呢,只是一头钻进诺甫哥罗德森林中的狗熊,一心热爱和守护自己的穴窟……” 拔都汗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是啊,是啊!你已经以实际行动证明你是一位大无畏的战士了。这样的战士,用我们的说法叫做‘巴特尔’。对这一点,你为什么还要闪烁其词呢?在我们伟大的国家中,刀剑的撞击声从哪里传来,大无畏的巴特尔就奔向哪里。当我的大军向前推进,横扫世界的时候,你难道想袖手旁观,甚至想退回你那狗熊栖息的偏僻之地吗?这,能让我相信吗?” 拔都汗的目光似乎极力想看透奥列克西奇的想法。 “我给你以极大的荣营—派你去夺取乞瓦!” 听到这里,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顿时屏住了气息。该怎么回答?他觉得,拔都汗那专注的目光似乎已经看到他的心正在薄薄的丝绸衬衫下面疾速地跳动;但是他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默默地等待着这位鞑靼汗还要说些什么。 拔都汗继续说下去,他的语调变得温柔亲切了: “我给你以异族战士所能得到的最大荣誉:你将担任千户长,或许将担任万户长,统率万名士兵替我去征服乞瓦。加入我的大军吧,征服乞瓦以后,你可以随同我一道去扫荡‘日落之国’。我的圣祖——‘震撼世界者’曾经毫不犹豫地让自己过去的对手当上了蒙古部队的首领,结果哲别那颜①这些人就成了他忠诚可靠的助手。” 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说: “大汗,请你原谅我把我们诺甫哥罗德故乡称作莽林僻壤。其实,我们并不像狗熊那样躲进这个不毛之地不敢露面,而是一直站在国境线上严阵以待,时刻准备与我们的敌人进行新的战斗,进行血的较量。我作为我们公爵的一名忠诚战士,在这种血雨腥风的日子里,难道能放弃自己的故土而不加理会吗?” 奥列克西奇坦率而大胆地直视着拔都汗的眼睛,听候他的最后决定。 “是啊,是啊!”拔都汗咕哝了一句,扭过头来看着速不台—把阿秃儿。“对此,你有什么看法,我具有远见卓识的老师?” 那位年迈的统帅沉吟片刻,开口说道: “我要用一个问题来回答你,赛音汗。请让我问一问你的修史人哈吉·拉希姆:当初使者马合木·牙老瓦赤派他去玉龙杰赤给你父亲——英明无比的术赤汗送信时,藏在他旅行杖中的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 正在埋头进行笔录的哈吉·拉希姆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然后双手交叉在前胸,低声说道: “藏在我旅行杖中的那封信上,只写着六个字:‘请相信这个人。’” 拔都汗眯起双眼,发出一阵低微沙哑的笑声。然后,他对沉默不语、满心恐惧的奥列克西奇说道: “我也想对你说六个字:‘我相信你的话。’现在你可以返回你遥远的诺甫哥罗德,去为你的伊斯坎德公爵忠诚地效劳了。 “此刻,我忠实的异密阿拉普沙正在那里,他会把你们不断遇到的惊恐和不断取得的胜利及时报告我的。我虽然打算出征远方,但是我会一直想着诺甫哥罗德的。我允许你走啦。你可以把美人泽尔比埃特—哈奴姆一起带去。” 当奥列克西奇退出帐篷以后,拔都汗一跃而起,像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野兽那样窜来窜去。他狂怒到了极点,喷着鼻子,咽着唾沫,喘着大气,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跃起,不择言辞地不住气地说道: “我看到了眼前的战斗……燃烧的城市……成千上万个骑兵的短兵相接。我看到受惊的战马飞过壕堑,将骑兵甩到地上。我看到身穿异族服装的步兵行列在顽强地冲锋……他们在和我英勇无比的巴特尔们捉对儿砍杀。我将在密集的厮杀人群中杀开一条血路,把落在手下的敌人打倒在地……我将用敌人的热靴饮我的战马,我将下令杀死每一个敢于抵抗的妇女、老人、孩童。我将让我那无比强大的蒙古骑兵的马蹄踏碎牧场和田地,从此再也见不到一棵草、一根苗……我将把伊斯坎德及其同伙召唤到这场征战中来。我本来寄厚望于他们,可他们却毫无热情,不愿意参与我的这场光辉灿烂的远征。真真近视可笑!未来的伟大战斗很快就会证明,我和他们之间谁是对的。到那时,他们就会后悔,就会由于他们没有和我一起走过化做一片灰烬的‘日落之国’而后悔……” 后来,拔都汗忽然平静下来,面色阴沉地缓缓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再一次沉思着将散出香味的帚石南树枝投入篝火中。他做了一个手势,让通司坐过来,然后搂着通司的脖子,对通司耳语道: “从今天起,你要加倍留神监视这个俄国士兵的一举一动。要弄清他的一切想法,要查明谁是他的敌人和朋友。我的喜怒奖罚之道,你是清楚的……” “我尽力而为,”通司吓得面色如土,用颤抖的声音回答说,“不过,要想猜透这位俄罗斯客人的用意是很困难的:他想些什么,他要干什么,从来也不跟任何人说。” 拔都汗用更低的声音吩咐道: “这件事,泽尔比埃特—哈奴姆会帮你的忙。她到现在为止,一直不断地向我报告一切情况。我们打算派你随奥列克西奇一道出发。我等着你的来信,去吧!” 每个故事,每段趣闻,总有它的开头,也有它的结尾。有的结尾甚至是出人意料的,无法猜想的…… 这一天,当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最终说服拔都汗同意放他回归诺甫哥罗德之后,他满心喜悦地向自己居住的帐篷走去。使他吃惊的是,这一次负责守卫他的仆人竟没有出来迎接他。鞑靼美人居住的那顶帐篷中也没有一个人影。出什么怪事了? 奥列克西奇绕着四周的灌木林走了一圈,突然在一堆草丛间发现了泽尔比埃特—哈奴姆帐中的几个仆人和侍女。他们跪在地上,用双手捂住脸,摇晃着身子,发出可怜的呻吟声。 “发生什么事了?快说!” “不要对我们发怒!请原谅我们照顾不周,宽宏大量的异密!我们实在料不到会有这样不幸的事落在你和我们头上!哎——哟——哟!” “你们倒是说清楚点,是什么不幸之事?” “我们的宝贝花朵,我们的美丽夜莺——泽尔比埃特—哈奴姆被偷走了!” 紧随在奥列克西奇身后寸步不离的通司,详细对仆人们进行了一番盘问,然后对奥列克西奇解释说: “有一个年轻而高贵的汗,叫也孙·诺垓。他整日无所事事,不是到草原上打猎,就是跟一些年轻的汗一起纵酒。趁你不在的时候,他到这里来过两次,骑在马上,拉着胡琴,唱起了赞颂泽尔比埃特—哈奴姆如何美丽的歌儿。” “我知道这个家伙——总是骑着一匹烈马,到处胡作非为。” “今天早晨他又骑马来到这里,停在泽尔比埃特—哈奴姆帐篷前,唱起歌儿来。他在歌中唱道:美人落在可怕的狗熊手里,在囚禁中受尽折磨;他来这里是为了把美人搭救出去。泽尔比埃特—哈奴姆听到歌声,走出帐篷,轻率地来到他跟前。他一把抓住她,搭在鞍子上,便跑走了。仆人们连阻拦也来不及。请别处置他们吧!” 仆人们也再次磕头如捣蒜,并且悲号不已。 “我不会惩罚你们,但是也不会夸奖你们。” 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严禁仆人们向任何人透露泽尔比埃特—哈奴姆被抢之事。他对这桩意外发生的事件又惊又喜。从此,他总算摆脱了大汗的这件赏赐物。他着手抓紧时间安排动身,惟恐蒙古主宰者再次对他表示恩惠或者对他大发雷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6 终于到家了! 26 终于到家了! 她的那双眼睛总在他面前浮现,一会儿闪着欢乐的光,一会儿闪着责备的光。在当初告别的那一天,她披着一件镶着黑貂皮的皮袄,上面落满雪花,伫立在故家高高的台阶上,向他挥动花头巾。他已经走到大门口,却忍不住控住马缰,拨转马头,跑到台阶前,握了握她那温暖而结实的小手,又一把抓过她挥动着的那条花头巾,这才咬咬牙拍马飞驰而去,马蹄下溅起一阵阵雪花。这一天,他此后不止一次地回忆起。那条珍贵的花头巾,上面沾着春天鲜花微微的香气、四边镶着红绸的花头巾,他此后一次又一次偷偷拿出来观看过。 他忘不了她,忘不了他的柳芭娃;但是他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个风流的鞑靼女子所迷惑,被她那忧伤的歌曲、狂烈的舞姿、水蛇般灵巧的腰肢所引诱,以至在她的帐篷中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忘乎所以地倾听着她那柔和的话语,品尝着她那琥珀色的烈酒,借酒消愁。 现在可好了,他不必再按照拔都汗的命令把她带回诺甫哥罗德去了。他重新自由了,成了孤家寡人,那给他带来过灾难的引诱者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眼前,归途正长,折磨他的无限思情也正浓。他的随从卫士和仆人们骑着鬃毛蓬乱的马匹,一字长蛇行走在水波不惊的大河岸边那些拉纤夫走过的小道上,只有到了晚间才在大雪迷漫的小村庄里打上一尖。 盼望已久的这一天终于来临,归途结束了。熟悉的大门,横梁上悬挂着的青铜圣像,门廊柱上堆积着的厚厚雪块。咚咚的擂门声,院子中汪汪的狗吠声,叮当作响的铁链声。 老仆人听出了主人洪亮的喊门声,惊异地跑出来把两扇木板门敞开。 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一边缓缓地走进院子,一边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在早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云母窗户和绿色雕花护窗板,打量着苫布下覆盖着的大小雪橇,打量着悬在屋顶上眼看就要坠落的积雪和冰溜子,打量着高高的台阶和两旁涂成红色的螺旋状柱子。 台阶依然如同分手那天一样,有人悉心清扫过,后来又落上一层薄薄的雪花;但是却不见妻子露面……台阶上留下一行脚印。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拉住马缰,等待着他那不戴帽子、仍然留着两根沉甸甸的缎子似的大辫子的妻子,推开沉重的家门,跑出来……现在,房子里已经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和愉快的说话声。 他自童年起就熟悉的家门打开了,出现在门口的却是身穿蓝色皮袍、白发苍苍的老守更人奥列辛·奥西波维奇。他慢慢腾腾地沿着台阶走下来,从头上摘下皮帽子,向主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好,亲爱的老朋友!”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说,“我的女主人哪儿去了?莫非病了不成?”他一面翻身下马,把马缰子交给跪到跟前的一名家仆,一面问。 这时,欢乐愉快的随从卫士们走进院子里,于是到处是一片笑闹声、武器的叮当声和高声问好声。 奥列辛·奥西波维奇扑向奥列克西奇,趴在他的肩头上: “我们的女主人——你的柳芭娃不在了!全部情况,奶妈会告诉你的。我真受不了啦。唉!”老人无望地挥挥手,挪着碎步,穿过哄闹的骑兵群,匆匆地向大门走去。 从房门中奔出了老奶娘。她一只手揪住披在身上的小皮袄,另一只手将滑落在一旁的头巾罩在满头银丝上。她拖着软弱无力的脚步走下台阶,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起来: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为什么在汗国中游游逛逛,连自己的结发妻子也忘了?” 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俯下身来,轻轻地吻了吻老婆婆的额头,又用有力的双手把她扶起来,悄悄地说道: “我的妻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把真实情况告诉我。” 奶妈抽泣着,用宽大的袖头擦了擦眼睛,开始说道: “她哭了好几次,常常对我说:‘我已经打听到了,我的丈夫在汗国又迷上了一个女人,把我这个苦命人忘了。我不想活了,想自杀,又怕惹得上帝发怒……’两天前,她紧紧地、就像永别似的热烈地拥抱了我一番,安顿我照顾好孩子,到晚上就骑马离开了家,可没跟任何人说要到哪儿去。” 就在老婆婆诉说的当儿,别的奶妈和女仆也都聚集在台阶上,他的孩子——儿子和女儿也跑来了。大家争先恐后地向他报告着,有的人还擦着眼泪。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用双手把两个孩子抱起来,对下人们喊道: “喂,够了!别再哼哼呀呀、叽叽喳喳的了!贵族夫人到了什么地方,我知道。明天我会赶上系着铃铛的三套马车把她接回来的。现在,你们都各自回家去吧。把尊贵的客人们安排好。让我的随从卫士们吃得饱饱的。” 大家都分头回家去了。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面前只留下了身材高大的女总管菲克拉·尼卡诺罗芙娜。女总管拉住他的衣袖,悄悄对他说: “我告诉你,老爷,你到哪儿才能找到我们的女主人。我把一切都打听到了。她去过巫婆家,巫婆也不知道跟她胡扯了些什么,结果她就到了修道院。她想接受剃度,削发为尼。这真是年轻人心血来潮,——让人想也想不到啊!……剃度!这是闹着玩的吗?你瞧,事情搞到了什么地步!只有你才能把这个结解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7 不遂心事 27 不遂心事 归家这天,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举止异常。随从卫士们只是不时偷偷地瞧瞧他,却不敢发问。 “我们的鹰忧郁了!……事情很明显:长途跋涉多少天,马背上运来礼品千千万,好不容易来到家里,妻子却不见他。” “他现在正愁眉不展地坐在桌子旁,用大杯子喝酒呢。” “贵族夫人到底哪儿去了?” “不是出去了。告诉你吧,是私奔了。” “是吗?那说不定是让一个剽悍的黑眉毛小伙子抢走了吧?” “你小声点!不许胡乱讲这种话!” “这不是我讲的,是贵族老爷的女厨子们讲的。” “可是女厨子跟我讲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儿,说贵族夫人是到修道院祈祷去了。女总管倒是说,贵族夫人好像要削发为尼;还说,她左等右等不见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回来,又听说他在汗国迷上了一个鞑靼女人,实在等不下去了,伤透了心,一时性起,就跑到了修道院,——看来是头脑发昏了。” “对!可能是她给灌醉了。贵族老爷的仇人也不少。” “怎么会是这样呢!她是给气成这样的。你想,像我们贵族夫人这样好端端的一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女人,突然之间让一个无赖女子给顶了,她能不气吗?” “那个无赖女子在哪儿呢?不会有吧?” “有!俘虏们亲眼看见过。是他们把消息传开的……” “不管怎么样,剃度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朝落发,此后就再没有还俗之日了……” 后来,议论声突然戛然而止:跑来几个仆人,招呼几名贴身随从卫士到会客室去见贵族老爷。 贴身随从卫士没有全部到齐:有的回家去了,有的叫不醒来——长途跋涉之后,他们正在酣睡呢。 随从卫士们整了整衣衫,抹了抹头发,紧了紧腰带,登上咯吱作响的台阶,走进了早已熟悉的会客室。会客室的陈设一如既往:大幅圣像悬挂在墙角,四周镶着银饰物;长凳放在两边墙下,上面蒙着深红色的天鹅绒;阳光穿过垂挂着冰溜子的窗户照进室内,在蒙在桌子上的绣满古怪图案的大台布上洒下了光斑。 早晨,会见过全体家丁之后,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原打算去见亚历山大·雅罗斯拉维奇,详细报告他谒见拔都汗的情形。后来他听说,公爵出城打猎去了,两天之后才能回到诺甫哥罗德。这样一来,他便可以利用这两天时间处理私事和休息一番了。 此刻,他正仰坐在主人席上,未着上衣,敞着衬衫,袒着胸膛,露出了用银链挂在脖子上的银制圣像,两只赤脚叉开在熊皮上;一双用五颜六色的上等羊皮制成的鞑靼式靴子胡乱脱在长凳下面。 他喘着粗气,用阴郁的目光瞅着那些走进会客室后,一一向他鞠躬完毕,又站在门口的随从卫士们。他旁边的桌沿上放着一只木制大酒杯和一只冲制而成的大酒坛。 “祝你长命百岁,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随从卫士中一个身材高大、举止端庄的首领手摸着火红色的大胡子,用探询的目光望着加甫里尔致意道。加甫里尔的脸色虽然仍然像从前那样漂亮,却苍白了许多。他不时用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 “你们好,小伙子们!”他仿佛从沉睡中惊醒一般,高声回应道。“请你们坐过来。有件事现在我们商量一下。喂,家仆们!你们再端来一坛蜂蜜,拿来几只碗——小的不要,拿大的来。” 仆人们跑进来,从靠在墙下的雕花木架上取下银制高脚杯和外国花碗。 奥列克西奇让一名仆人跪下来替他用花脚布把脚包好,然后自己动手穿上靴子。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让另一名仆人替他穿上上衣,扎好镶银腰带,耸了耸肩,理了理发,再坐到一把雕花圈椅上。他挺直腰板,用敏锐的目光望着随从卫士们。现在,只有那双兴奋通红的眼睛能够说明:他在孤独之中,由身边的酒坛陪伴着度过了一个思绪萦绕的长夜。 “库兹玛·肖洛赫哪去了?哎,库兹亚!”加甫里尔高声叫道,院子里也能听到他的叫声。 “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库兹玛乐呵呵地答应着,一边扣好上衣衣扣,一边跑进会客室,“我刚刚才让人用冰水浇醒,现在头脑完全清楚了。”他高高兴兴地鞠了一躬,巴结地坐在门口的一条长凳上,瞪着两只眼睛望着贵族老爷,极力揣测着主人的想法。 加甫里尔等仆人摆好饮具,将深色蜂蜜或外国浓酒斟满高脚杯和大花碗之后,才对仆人们说道: “好了,你们赶快转身离开这里,把门关好。我们这里,谁年轻谁就给大家舀蜂蜜吧。”随从卫士们端起高脚杯、大花碗,听候主人的吩咐。 “朋友们,是我招呼你们到这儿来的。”奥列克西奇说了一句,便用宽大的手掌捂住双眼,住口沉默了。 “莫非是德国人又蠢蠢欲动了?”随从卫士首领打破寂静,小心地试探道。 “对这种事,我们已经是屡见不鲜了,”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慢慢地放下手来,答道,“德国人总是在威胁我们,不过,跟他们算账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好啊,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逍遥他一番了!”库兹玛·肖洛赫高兴地大声说道。 “逍遥逍遥!”其他人也纷纷说道。 “不!……现在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这件事需要你们耍点滑头……”他沉思片刻,又摇摇头补充道,“还需要稍加一点——胡来!因为我们毕竟都是瓦西卡·布斯拉耶夫①的子孙呀。” “是啊,是啊,”随从卫士们纷纷议论说,“跟着你,我们知道该怎么胡来……不过,我们想知道,你是指什么事说的。” “怎么,你们还没猜到吗?库兹亚,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你是不是要带领我们去打猎?一只棕褐色的小狐狸跑了,这狐狸可不比寻常,背上长的是银白色的毛。” “对,库兹亚,你说得很对!这就是我们要办的事。主要的一点,是不能再延迟了。已经有人想下手捕捉这只珍贵的小狐狸了。要想斗过这些猎人,我们应当这么办才行……” “我们会捉住的,一定会捉住的!”随从卫士们齐声喊道。他们互相递了个眼色,都明白了奥列克西奇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既捕过熊,又打过狼,解救狐狸自然不在话下。” 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站起来,两手撑着桌子,小声宣布起自己的计划来: “注意,现在不许回家探望自己的妻子姐妹!只要你们露出一点风声,明天诺甫哥罗德就会弄得满城风雨。你们从我的马棚中各自牵一匹好马,备好鞍子,我们就立刻行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8 苦闷重重 28 苦闷重重 在水流湍急、烟波缥缈的沃尔霍夫河下游右岸,离诺甫哥罗德约20公里的一片白桦林中,有座“圣母神”修道院。最初,这是皮货商诺兹德里林兄弟为纪念奠定了诺兹德里林家族发迹基础的已故老祖母普拉斯科维雅·道尔米东托芙娜,在这里用石头砌起的一座教堂。这座教堂名叫“燧石”教堂。诺兹德里林家族曾与海外各都城进行过大规模贸易,出售皮革、鬃毛和生皮子,主要商品是各种毛皮。 从此,这座教堂礼拜不断,主要望教者①是来自诺甫哥罗德地区各方的妇女们。最终,在老百姓中间形成了这样一个信念:只要虔诚地祈祷圣母神,就可包治妇女疾病,消除妇女忧愁。有经验的望教者们说,当初受苦受难的圣母神本人在生前也受到过丈夫的折磨,生第13个孩子时遭到过种种磨难。因此,她死后,对那些哭诉自己不幸遭遇的妇女们也十分同情。诺兹德里林兄弟不仅建起了教堂,而且还用云杉和松树建起了一座完整的女修道院。这个女修道院中有种种教堂、寝室、马圈、库房、澡堂、地窖、熏鱼室以及修道院渔船码头。女修道院院长是由诺甫哥罗德大主教遴选的。她们应当特别严厉,不苟言笑,能够以惧怕天意、服从上帝这类信条将修女和来自诺甫哥罗德地区远近各乡的望教者们牢牢地控制在手里。她们应当遵守修道院的纪律,保护修道院的财产,杜绝任何浪费现象,惩罚玩忽职守人员,监督修道院各个作坊如纺织、刺绣、圣像绘画、金线丝绣的劳作情况,以及养蜂场和栽种着苹果、樱桃、醋栗的修道院果园的生产情况。 这天晨礼之后,年轻的填望教者菲克露莎跑进院长叶芙菲米雅居住的内室,气喘吁吁地讲述道: “今天守更人米海伊奇刚要去开大门,一看,来了一个骑马的!原来是个贵族夫人,真正的贵族夫人,很年轻,耳朵上还戴着珍珠耳坠呢。我亲眼看见她一把揪下头巾,露出头发,向大门走来。米海伊奇可吓坏了,他急忙就把大门关上。他说,这位贵族夫人肯定大难临头了,也许是她年迈的丈夫要杀死她。不然,她那么漂亮,那么年轻,为什么双手却抖个不停,还不停地偷偷抹眼泪呢?……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女仆。三个女人都骑着马,就像从鞑靼俘虏营中逃出来的一般。” “她们在哪儿?是不是已经进来了?” “没有,没有,叶芙菲米雅!米海伊奇不让进来,他无论如何不想给开门呀。” “嗨,这个老糊涂!” “不想给开门,真的,他不想给开门!我对他说:‘米海伊奇,开开大门,让贵族夫人进来吧。你瞧,她路上累成什么样子了。’他却一个劲儿地摆手:‘贵族老爷很可能带着家丁马上就要追赶到这里了;到那个时候,第一个挨揍的就是我。被蒙哄的丈夫是个什么样子,我见的多了!’他还说:‘倘若院长有命令,就让望教者们来接待吧。这场乱子,我得躲得远点——到沃尔霍夫河边钓鲑鱼去。’” “这个倔老头子,简直是个糊涂蛋!快跑去告诉帕芙拉,就说我让把大门打开,并让她在单身房里接待贵族夫人。还有,立即让澡堂烧水!” 菲克露莎转身跑了出去。院长乘此机会装扮起来,过一会儿她要以一副端庄的样子去接见贵族夫人。 进入修道院的年轻贵族夫人被安顿在修道院保管帕芙拉的单身居室中,然后由帕芙拉陪着去热气腾腾的澡堂里一同洗澡,进行克瓦斯淋浴。洗过澡后,帕芙拉悄悄对院长说,她对年轻的贵族夫人暗中作了检查,身上没有发现任何魔鬼印记和伤痕;她用擦子给贵族夫人擦钩部和腹部,贵族夫人身材娇小,体格匀称,没有怀孕的征兆。这位夫人的生活中本当充满爱情和欢乐,但是她却反反复复地说:“修道院收下我吧,我想剃度落发。” “你真是一个忠诚的人啊!”院长愉快地喊道,“如果她要真入了我们修道院,就会给我们带来一大笔款项和一大片土地。我们修道院会从她手里得到多少永久性的财产呀——地产啦,耕地啦,牧草啦。应当在贵族夫人还没有醒悟过来返家之前,尽快给她剃度完毕。菲克露莎,给我把道西菲伊神父请来。我要跟他好好商量商量。”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9 在修道院里 29 在修道院里 柳芭娃跪在教堂里,面前是读经台,读经台正面镶嵌着圣母神像;膝下衬着黑丝绒垫。她旁边跪着一位老修女,手里捧着黑长袍和黑修女帽。等年轻的贵族夫人剃度完毕,就将换上这套服装。此刻,她那浅褐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只要剃度仪式一完,这缎子似的长发就将用剪刀剪去,落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 现在,教堂里只有一名望教者。柳芭娃紧紧地绞着双手。她那毫无生气的目光盯住手抱婴儿的圣母像,干裂而颤抖的嘴唇一会儿咕哝几句祷告,一会儿咕哝几句语意不连贯的哀求:“上帝啊,坚定我的信心吧!圣母啊,帮助我完成上帝的意志吧!把我的软弱赶走吧!” 庄重严肃的修道院院长叶芙菲米雅来到正在祈祷的柳芭娃身后。她手里拄着一支带有金镶头的长手杖,不时皱皱浓黑的眉毛。她目光锐利,似含悲哀,又透着一股阴沉气息,一会儿看看娇小的贵族夫人,一会儿望望道西菲伊神父。道西菲伊神父此刻正站在贵族夫人身旁,弯下腰来以低沉而又坚定不移的口气对她耳语道: “祈祷吧,我的孩子……请你跟着我重复那万古不变的祷告:‘我是上帝有罪的奴仆……’” 然而贵族夫人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从她那苍白颤抖的双唇中吐出的是另外一番话语。 修道院院长向站在一旁、用铜托盘给剃度者送来一银匙热酒的小修女使了一个严厉的眼色。小修女马上走上前来。站在司祭道西菲伊旁边的助祭——一个大块头、红脸膛、长胡子的人拿起银匙,送到柳芭娃的嘴边,用低沉的声音对她说道: “我的孩子,你把这匙热酒喝下去,撑撑身子。” 唱诗班席上,修女们合唱起了悲哀异常的赞美诗。赞美诗诉说了尘世生活的短暂,世俗追求的忙碌和人世欢乐的空幻。 “平静的人世,神圣的荣誉,已日薄西山,似回光返照……”柔弱的女子合唱如泣如诉,使那些排列在教堂里的修女们变得忧郁悲哀。修女们无论年长年轻,一律身着黑袍,虔诚地画着十字,一会儿无声无息地跪下去,一会儿默默无言地站起来。 正在这时,只见填望教者菲克露莎像老鼠一样从修女行列中钻过来,溜到院长身边。院长先是不满地瞟了她一眼,后来发现她满脸不安的神情,便以庄重的样子俯下身去,侧起耳朵,听她说话。 “来了!很多年轻人……骑着烈马……有的正在砸大门,有的正在包围修道院。这会儿帕芙拉正在大门口跟他们对吵,赶他们走开。她派我来问问院长,看该怎么办?” “告诉她,为了主的荣誉,一定要顶住。只有上帝能帮助我们,至于罪恶的魔鬼一定要拒在门外。” 这消息像一股风一样,掠过一排排站在那里的修女之间,引起一阵轻轻的骚动,很快又归于虔诚的寂静。菲克露莎溜出去了。院长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意味深长地朝道西菲伊看了一眼: “快点!”说完,转过身去,悄悄地对身材矮胖的秉烛修女说,“拿蜡烛来!” 两名修女从一排排祈祷着的修女面前走过,将一根根细蜡烛发给每个人。蜡烛一根接一根点着了,教堂中顿时被无数灯火所照亮。合唱的歌声透出了更加悲哀的情调。这种歌曲,只有为死者安魂祈祷时才能听到:上帝的奴仆自愿告别尘世,摒弃一切世俗欢乐,成为忠诚的“基督奴仆”。这情景同安魂祈祷完全相合。 道西菲伊神父又一次俯下身来,对跪在地上的柳芭娃接着劝导说: “我的孩子,你重复我说的祷告:‘我自愿接受天使的庇护……’” 修女给贵族夫人两只握在一起的手里塞了一支点着了的粗蜡烛,于是在这抖动的烛光下,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她那苍白柔弱的面孔和从低垂的睫毛下滚落下来的大滴泪珠。 道西菲伊将他那长满茸毛的耳朵贴到柳芭娃的嘴边,却袒到她吐出任何一个字来。修道院院长不顾柳芭娃这种沉默不语的情形,一个劲儿地强调: “她已经开口了……她正在重复应该重复的祷告呢。道西菲伊神父,继续到底。开始剃度吧!剪刀在哪儿呢?” “在这儿呢,剪刀我拿着呢!”助祭举起有点生锈的大剪刀,瓮声瓮气地说。 “还等什么呢?”院长催促道,“先在她的头上铰个十字,赶快再把头顶上的头发铰光……” 贵族夫人紧闭双眼,咬住嘴唇,再也说不出话来。突然,她小口半开,眼睛中闪出惊奇和欢乐的光彩——她听到了一个那么熟悉、那么亲切的声音: “柳芭娃!我的柳芭娃!我春天的花儿!是哪股邪风把你刮到这里来的?你怎么跑到这里了,我的亲爱的?” 柳芭娃仿佛梦中初醒,一跃而起,手中的蜡烛也掉到了地上。在半明半暗的教堂里,在她的眼前,在烛烟缭绕之中,站着她亲爱的久久等待过的丈夫。他正用愉快、亲切的眼光看着她。 她伸出双手,摇摇晃晃地向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扑过去。但是她已耗去了最后一点气力,重重地跌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异教徒,是从哪儿来的?”修道院院长用尖厉的声音叫道,她连自己的身份也不再顾忌了,“你凭什么闯进女修道院?滚出去,你这个无赖,你这个不知羞耻的鞑靼妖术士!” 教堂里的修女们早已乱了阵势,都赶快跑到边上,躲进角落中。加甫里尔的随从卫士们踏着皮靴,扛着长矛,走进教堂,边走边高声喧哗着。修道院院长满脸受辱之情,挥舞着手杖,怒冲冲地向加甫里尔·奥列克西奇扑去。加甫里尔却毫不在意,他小心翼翼地托起昏倒在地的柳芭娃,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随从卫士们也随之吵吵嚷嚷地离开教堂,同时忘不了瞅一眼惊慌失措的修女们。 唱诗班的歌声中止了。唱诗班中的修女们都惊呆了。只有修道院院长一个人用手杖敲击着地板,不停地喊叫道: “你这个罪恶深重的坏蛋!我要向大主教控告你!我还要到基辅去见总主教!他会使你感到害怕,感到恐惧,使你颤抖不已!”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0 镇尼的预言 30 镇尼的预言 以下摘自哈吉·拉希姆的《旅途郧》: 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非常奇异的梦。我似乎在一片荒草上游荡;一面回首往事,一面在乱石间穿行。乱石间有绿色的蜥蜴爬行,间或有金色的小蛇滑动。 忽然,传来一阵呼啸的风声,瞬间又消失了。仿佛有一只黑色的大鸟从我身边掠过,尔后又隐匿于茫茫的暮色之中。 在几条弯弯曲曲、尘土飞扬的大路交叉处,在“托钵僧无名氏之墓”野草萋萋的坟头上,坐着我的“镇尼”①。 我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但是一看到他那黝黑英俊的脸膛,明亮锐利的绿宝石般的眼睛和绣满金色图案、缀满珍珠钻石的轻巧的暗红色衣服,我便认出了他。当我走到他跟前时,我看见他眼含怒色,黑得人。 他开口了……语气却平静而悦耳,像潺潺流水,又像一支美妙的古代歌曲,飞入我的耳际: “你把我忘了吧?你已经躲过劫数了吧?你是在热闹的市场上、拥挤的人群中闲逛完毕,又流落在这猜忌者和异教徒相互为仇的偏僻之地的吧?多少个月已经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你忘掉了创作的欢乐和穿过湛蓝的天空、飞向闪光的星星的使命……” 我宁神屏息,默默不语,极力不放过已经久违的我的强大而任性的庇护者的每一句话。 “我今天是最后一次在你面前露面了。如果我再发现你背弃自己不朽的思想,拒绝跟伟大的往昔幽灵——为光辉前程而战的斗士交谈的话,你就休想再见到我。” 我回答说: “为了寻找你——自由自在而桀骜不驯的天才,我久久地在世界上到处漂泊,但是却未能发现你匆匆而过的影子,也未能看到你丝毫的踪迹……” 镇尼动了动身子,他那明晃晃的反光也像月光投下的光斑一样,在灰色的大地上动了动。 “你那位狂热的朋友——思想哪里去了?它曾经带着你去过奇异的地方,现在哪里去了?为什么我没有在你身边看到它?难道它背弃了你不成?” “不!是那些无法加害于我的小人们,在疯狂和仇恨之余将我这位无忧无虑、轻信他人的朋友杀死的。从那时起,我就到处漂泊,我就时时负伤,我就感到孤独并不为人们所需要……” “你在胡扯,你必须成为人们须臾不可缺少的人物!你只能依靠自己的意志达到这一点……人会死去,但是他的思想却是永存的……我已经看到,你那位敏捷的朋友的轻盈身影又同你在一起了……” 镇尼站起身来,他修长的身影清晰地显现在傍晚的天际,他背后的远处闪烁着明亮耀眼而无声无息的火光。镇尼指着西方说道: “你的道路是一直向西方去!西方广阔的平原上将椰发一场令人恐惧的战争。你将在那里目睹祖国捍卫者们的大无畏精神,同时也将目睹征服者们不可遏止的意志。捍卫者们和征服者们的力量都将胜过铁与火。你要置身于这些勇敢的人们中间,把他们的事迹告诉别人……” 镇尼庄严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透明,最后完全消失在暮色之中。 阴风袭来,吹动半枯的草茎发出飒飒声响。墓地空旷而又悲凉。我决定到西方去,去那火光忽明忽暗的地方。 我竟做了这样一个古怪的梦,这梦会变成现实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1 在通红的夕阳下 31 在通红的夕阳下 热烘烘的夏日逝去,冷飕飕的秋风乍起。凛冽的朝寒使人不禁想到该是皮袄上身的时候了。就在这时,尤勒杜兹哈敦初次听到鞑靼大军之汗定下奔袭“日落之国”的准确日期…… 在这个季节中,欢快的小溪上结起了冰层,而悠悠的大河畔也堆起了冰块。所有这些都预示着河水很快就要完全封冻。到那时,条条大道不但于数万名骑兵通行无阻,而且为驼队和套着整个夏天喂得膘肥体壮的弯角犍牛的辚辚牛车也提供了很大方便。 沉默寡语的尤勒杜兹哈敦和她的忠实侍女——中国女子伊莲荷,常常在石头围墙内金宫旁的御花园里一起消磨时间。早春时,中国侍女伊莲荷骑上马儿,跑到草原上,采集了她在遥远的故乡所喜爱的花草,带回了鸢尾花、郁金香和其他美丽的花,还有一些药材。她把这些花草培植在根据金宫建设者李通波精心设计、巧妙铺砌而成的花园小径边的土堰上。李通波还建起了一座轻巧的安着窗棂的中原式水阁凉亭。一条金水河自萨莱城最高的山泉引下来,从御花园中蜿蜒流过。另一条大灌渠穿过这座新的京城,沿途形成几处瀑布。渠水推动一座小型磨坊的水轮,磨出最细的小麦面粉,供汗宫御膳使用。 御花园中有一个用五色石子铺成的水池。水池中小金鱼自在地游来游去。尤勒杜兹哈敦喜欢来到鱼池边上撒食喂鱼。只要她一摇小铃,成群的小鱼便跃出水面争食。 这年秋天,拔都汗一连多少天都无暇施幸于尤勒杜兹哈敦。他总是到处巡视,检查各路大军,或者与诸万户长讨论准备西征事宜。西征必须突然发起,迅速推进。 一天傍晚,拔都汗来到尤勒杜兹哈敦身边。他们俩单独在水阁凉亭小憩,不想却第一次产生了龃龉。尤勒杜兹哈敦垂下眼睛说道: “请原谅,我要对你的计划说几句话,不过这些都只是我耳闻的。我想说说使我心中不安的事。我爱你,并不因为你是一个战无不胜的统帅,一个伟大的国君。当初,在我看到你被追赶的时候,在我看到你像一个剽悍的骑手骑着从别人手中夺来的白马、躲过追杀的时候,我就全身抖动起来。从那时起,我这一颗小小的心就奉献在你的手掌之中,我的思念之情就时刻萦绕在你的周围……” 尤勒杜兹哈敦沉默下来。她以惊恐的心情注视着,夕阳的余辉如何穿过枯黄的树叶,在拔都汗那张黝黑而严峻的脸上,那张如此亲切的脸上撒下点点红斑。一阵阵微风袭来,点点红斑不停地摇曳着。这使她想到了一片片鲜红的血,那血正是随着眼前这个静静地同她坐在一起的人做出的严厉手势而流淌出来的。 “我和你很快就要分别了,”他说,“不能带你出征,这也不是第一次啦。” “这是你的权力!”尤勒杜兹哈敦说着,便用绣花衣袖掩住双眼。 “你哭了?” “就像你每次和我分别时那样……我想问你一句话,可以吗?” “说吧。” “你为什么非要再发动一次远征呢?” 她看到,他的双眉惊讶地扬了起来,用双眼睨视了她一下,那眼里充满了不满和询问的神色。 “你为什么要问这件事?你早就知道,我要实现圣祖的遗愿。他当初下过命令,要我们战无不胜的蒙古大军一直打到‘最后的海洋’。” “可你为什么非要实现那个……”说到这里她胆怯了,后来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那个可怕的老人留下的这个遗愿呢?” 听到这句话,拔都汗颤抖了一下。 “他仇视、害怕你的父亲术赤汗。因此,倘若他在世,也会仇视你,嫉妒你的战绩。” 拔都汗的一只眼睛眯缝起来,一丝微笑掠过他的嘴唇。 “你,尤勒杜兹哈敦,是我青色斡耳朵全境中最勇敢的女人。只有你才敢对我说出连任何一个最勇敢的战士都不敢悄悄启齿的话来。” “我对你的爱情比恐惧更强烈,因此,我才敢对你说几句话。你的汗国疆域已经扩到如此之大,你应当巩固和保卫才是……我还想说……不要摧毁斡罗思人的首都乞瓦吧,应当把它定为你的第二都城和对付‘日落之国’的前沿要塞……” 拔都汗愤怒地跳了起来: “这是谁教你这么说的?你自己是不可能想到这些的。你的这番劝告,不过是闺中闲言,无端惊恐之说而已!我不能背弃我的誓言。我对我的士兵宣布过,谁冲进乞瓦,谁就可以从教堂金顶上砸一块金子。更何况三年前我就向大军宣布过,一定要把斡罗思的富庶之城诺甫哥罗德抢个精光呢!这一次,我再不会把我的大军带进无法通过的沼泽地了。否则,我的巴特尔们会说,我是个牛皮匠,我背弃了自己的诺言。” 尤勒杜兹哈敦用黑色的薄头巾将头遮掩起来。 “又掉泪了?” “你出征时间长吗?” “十二个月。” 拔都汗正要离开,又收住脚,返身走到尤勒杜兹哈敦身旁,用结实的手抓住她柔弱的肩膀。他轻声急语道: “给我生个儿子吧!我有许多儿子,可是我悲哀地看到,他们中间没有一个统帅之才。没有一个能像太阳那样闪闪发光!我没有一个像样的继承人!我所有的儿子们只会互相吵架斗殴,互相残杀。继承人只有会发号施令的人才能担当。可是我没有这样的人!” 尤勒杜兹哈敦害羞地用双手捂住脸,说: “所以我才不想让你再去远征,应当留在你像太阳一样闪光夺目的青色斡耳朵汗国享享清福,我想让你永远留在萨莱。”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而且相信,不久我就会给你生个儿子,他有你这样锐利的眼睛,有你的胆量,有你这样发号施令的才能……” 拔都汗沉思着站在那里,身上撒满了夕阳映照下发出的通红通红的余光: “对我来说,有一个勇敢、豪迈的儿子将是最大的幸福。在整个征途中,我将思念你,等着你的珍贵赐予。但是,我必须在我预定的那一天出发……为了永远成为一个强者,我必须把我的邻国揉成碎片;要不就让他们把我揉成碎片好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2 拔都汗发怒 32 拔都汗发怒 很少有人看见拔都汗发怒。他那张宛若老胡桃刻成的冰冷而黝黑的脸上总是一派安详的样子,即使在受到强烈震撼的情况下,他的内心也许掀起了风暴,但是脸上却不露声色。这样,在战斗激烈时刻,在“疯狂者”奋力冲锋和攻城时刻,他的全部意志力、紧张得近于疯狂的思考力、一切嘲弄之意和后悔之心——所有这一切才可以达到最高峰,聚合成一把钳子,凝结成一块坚硬无比的金刚石,在他简短而干巴巴的命令迸发的冷火花的伴随下,无坚不克。 在这些场合下,他那眯缝着的眼睛会发出异样明亮的光芒;他那干瘪下垂的嘴唇左角会微微上翘,露出几颗尖利的虎牙,他那黝黑而冰冷的脸上会掠过一丝自信的冷笑。他相信自己是强大的,是肯定会取得胜利的。 每当这时,拔都汗总会说: “强大的战神‘速勒达’还没有背弃我!” 但是,在今天,在这个事关重大的日子里,赛音汗却嗅到了潜在危险的威胁。往常,他一贯很自信,自认为无所不能;如今,他却感到,灾难像一只黑色之翼俯冲下来,他苦思冥想的远征计划突然面临着垮台的危机,他那更为幸运却又令人可恨的圣祖朝思暮想过的激动人心的行动,征服世界的伟大行动面临着夭折的可能。 为了验证自己的担心,拔都汗召集了一次由七名干练的成吉思汗家族最高成员和巴特尔参加的“小会”。出于自尊心理,他决定自己先不把感觉到的危险告诉与会者,而希望通过交谈让别人提出这种想法。这样一来,这种担心也就变成了他人的想法。 在预定的时间,全体与会者两手交握在胸前,通过两旁描绘着中国式吉祥龙图案的房门,走进议事室。议事室是个不太大的正方形房间。地上铺着花拉子模红地毯。后墙下,上下相叠铺着两块波斯产的丝质地毯,地毯上绣着古怪的图案。中间部位放着一摞柔软如麂皮的正方形厚驼皮。这块神圣之地的上方,两面旗帜交叉悬挂在墙上,——这是蒙古大军左翼旗和右翼旗。两面旗帜之间,是只罕盖尔或曰世界之王亦即整个蒙古武力指挥的九尾大纛。从有名的成吉思汗骏马身上剪下来的那条火红色马尾,赫然列于其他八条黑色牦牛尾的正中间。 那摞由“震撼世界者”手中传下来的二十七块驼皮(吉祥的三九之数),如今乃是他的孙子拔都汗的行军宝座。全体蒙古人都记着拔都汗说过的这样一段话:“统帅不能随身携带黄金宝座。他应当向被征服的君主们夺取黄金宝座,然后把这批东西铸造成酒杯,用来同自己的战友们一起畅饮庆功之酒。伟大而勇敢的征服者的宝座就应该是他的马鞍子。” 行军宝座的右侧通常是担任各路大军的最高指挥——成吉思汗家族诸王①斡鲁朵、昔班、贵尤和蒙哥的坐席。这天晚上,斡鲁朵还未到来。贵尤(如同往常那样)打发下人送信来说,他病了。左侧是威严的万户长拜达尔、合丹、不伦台和拔都汗的养父、抚养人兼军师——那个用一只眼看着每个人的速不台—把阿秃儿。 拔都汗顺着旋转楼梯登上楼来,迈着无声无息的虎步走进议事室。 “愿永恒的苍天保佑你万岁千秋!”等待着他的人们向他鞠躬欢呼。 拔都汗以猛兽般灵活的动作在那摞黄色的驼皮上落座,并用专注的目光将在座的人们环视了一圈,但是他却没有在哪一个人脸上发现哪怕一丝的不安和一毫的担心。 大家都走到拔都汗面前,纷纷跪吻地毯,按照礼节向他表示忠诚和敬意。礼拜完毕,众人缓缓地体面地顺墙根坐下。黑人小孩儿赛义德抱着一大堆地毯制成的坐垫,机灵地钻进房里,给每个人胳膊下塞上一个。只有拔都汗右侧的位子还空着,这里往常坐的是他敬重的长兄斡鲁朵。 蒙哥汗首先打破沉默,喜气洋洋地开口说道: “看来,良辰吉日——我们盼望已久的开始征讨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了吧?我们敬爱的赛音汗,你身体如何?气力怎样?心情舒畅吗?双臂有力吗?” 拔都汗看着眼前的地面,淡淡地回答说: “感谢永恒的苍天!我身体健康,一切平顺。你身体好吗?” 蒙哥咕哝了一句常说的感谢话。 大家都沉静下来,等着拔都汗发言。拔都汗开始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尊敬的皇弟蒙哥说得很对。良辰吉日就在眼前。这一天马上就要到来了。不过……请你们告诉我,你们认为我们一切都会顺利吗?”拔都汗用忧郁的目光将大家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坐在左侧边儿上的昔班汗身上。昔班汗正了正黑狐皮尖顶帽,耸了耸肩膀,说道: “好像一切都非常顺利。我们的巴特尔们跃跃欲试,一心想出征。我们的坐骑经过一夏天的放牧,个个膘肥体壮。战无不胜的强大战神正在我们头上盘旋,急不可耐地等着骑兵们扬起烟尘。此番出征,一定会像我们所向无敌的赛音汗往昔发动的所有远征那样,声震天下,尽管我们指望得到的大力协助现在再也得不到了。” 全体在座的人呼喊道: “伟大的赛音汗万寿无疆,胜利之光永远高照!所有的对手都不在他的话下!谁敢阻挡他的前进,谁必定倒霉!” 拔都汗低声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尽管如此,这几句高深莫测的话大家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昔班汗知道一些情况,可是他故意不讲!”拔都汗把目光移向正在沉思的蒙哥汗,“你有什么看法呢,我一贯诚实的军师?” 受到大家喜爱、一向大大咧咧但是疾恶如仇的蒙哥汗,摊摊手说道: “我还有什么看法呢?我是从来不避艰险的。一旦出现障碍或者受到威胁,只要加倍小心、加倍努力、拿出更大的勇气就是了。最好还是让昔班汗把他故意不讲的话先讲出来吧。” 昔班汗看了看大家,然后对站在房门口的大张着嘴、倾听议论的黑人小孩儿厉声喝道: “从这儿滚出去,你这条小黑蛇!”等赛义德跑出去之后,昔班又低声问道,“帷幕后面还有什么人?” “是尤勒杜兹哈敦,”拔都汗沉静地答道,“她是我的影子,应当了解我的一切想法,——你答应一声,我金宫中的小主人!我想让你更清楚地听到我们的谈话。” 传来一声柔和的话语: “我在这里,我的大汗!” 绣着金龙的黑丝帷幕撩开了。小套间里面的矮长椅上坐着两位女子。拔都汗的近僚们都认识她们,这就是拔都汗心爱的妃子尤勒杜兹和忠于她的侍女——先前曾是中原的一位名门闺秀的伊莲荷。套间通向阳台的门大敞着,从这扇门望去,可以看到低垂的云朵和通红的夕阳。 昔班汗拉长声调,缓缓地开口说道: “我想……我们发动……这场征战……时候不对……甚而至于极不合适……” 在座的人们不禁打了个寒战,愣住了,都惊异地瞅着昔班汗。他的这几句话简直大胆得有点过分了。 “怎么会极不合适?”拔都汗冷冷地问道。不过他的脸上却不露声色。 “当然极不合适啦!我们的军队一下子少了四分之一,也可能是少了二分之一。” “为什么?”拔都汗依然不动声色地问道。 昔班冲动而急切地解释说: “我们一直等着钦察国别吉②们能派使者来。我们的等待却落了空。钦察人的各路军队都被我们打垮了,现在他们虽然流落在草原上,可还在顽固地跟我们作对。钦察人是一批勇敢的很能吃苦的对手。我们不止一次向他们派出过使者,我们的使者引诱钦察人来参加战无不胜的蒙古大军。如果他们表示同意,就可以参加摧毁‘日落之国’的远征,并且可以用驶清的财物塞满他们的鞍囊。但是钦察人那两个肩膀上长的不是脑袋,而是空瓜,只不过前面多安了两撇长胡子,后面多安了一撮头发而已。他们干吗要跑呢,还能跑到哪儿去呢?钦察人有战车六万辆之多。他们本可以毫不费力地为我们提供六万户剽悍的骑兵盟军,然而他们却莫名其妙地杀掉我们派去的使者。现在,只要我们的探子一到他们的游牧地,递上我们英明的军师速不台—把阿秃儿表示友好的信件,这些钦察人便吓得要死,立刻卷起帐篷,搭上驼背,赶紧向日落方向奔去。” 所有在座的人默默地望着拔都汗。拔都汗冷淡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极不合适的地方还有什么?” “还有,”昔班继续说道,“就是这些顽固不化、一味蛮干的斡罗思人。他们本来也可以为我们提供十万有余的步兵和骑兵。在这样威严的东方大军的进攻面前,‘日落之国’难道还能顶得住吗?” “你还提那些斡罗思人、叹息失去他们干什么!”蒙哥汗反驳道,“我们对这些人算是看透了。这些浑身是劲的大胡子们就爱他们的熊窝,根本不想从窝里爬出来。只有保卫他们的家乡时,他们才肯厮杀,至于进攻旁人,他们才不干呢!要他们协助,趁早别指望!驱赶狗熊追随我们一日千里的骑兵,半路也会掉队的。” “谁也没有请他们来帮助,”拜达尔汗插话道,“钦察人不肯跟我们站在一起,又算得了什么!嘘!”他打了声口哨,“他们现在已经跑远了,还会拍马不回头一直往远跑呢,直到翻过喀尔巴阡山为止。钦察人作为我们的盟军,丢掉不可惜,即使变成敌人又怎么样?狼狈逃窜的家伙还有什么用处呢!” “但是,对这些钦察人,我们可是既不可忘记,也不会饶恕他们的!”速不台—把阿秃儿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我们应当仇视他们,因为他们是叛徒,是一群无耻的胡狼。如果他们敢于抗击我们,像叛徒一样跟我们捣乱,那我们就永远不会宽恕他们!如果马扎尔人③也敢抗击我们,我们就要以比惩罚一般敌人更严厉的手段惩罚他们。我们洞察一切的大汗已经多次通过可靠人士给马扎尔国王贝拉捎过信,提醒他应当热情迎接我们这些同一血统④的弟兄,应当和我们联合在一起去继续征讨那些‘日落之国’,用友谊的坚强锁链巩固我们的同盟。” “倘若贝拉佯装同意,然后背叛我们,又当如何呢?”昔班轻声问道。 “九人秘会”的参加者们第一次看到,一贯不露声色的拔都汗突然大发雷霆。倏地,他身体向前倒去,两手撑地,两脚踹开坐垫,就这样四肢着地呆了足有几秒钟时间。他龇着牙,瞪着眼,活像一只在狗群围攻之中狂怒地发出狺狺之声的野狼: “胡扯!废话!瞎诈唬!昔班汗说得不对。” 拔都汗一跃而起,继续狂怒地说道: “那种到出发征战时仍然左顾右盼寻找盟友的统帅,是可鄙的,卑微的……我认为,在昔班汗眼里被看作是种种不幸的事,事实上恰恰是我们的最大荣幸。暗藏的敌人比公开的敌人更危险。那些犹豫不决,甚至连他们本身还得我们去搭救的盟友,根本无用!让他们滚进泥沼去吧,见鬼——见蟒古思⑤去吧!假若说,我们的军队真如昔班汗说的那样减少了,而敌人增多了,那么,对这件事我是这样想的,——速不台—把阿秃儿,我的明智的军师,也是这样想的。当我进攻大金国⑥时,他对我提出了这样的战争信条。他说:‘倘若我方兵力少,那么我们进攻时就当如疯狂之兽群。别人的军队要走十天的路程,我方军队当如一阵疾风,而在两天内完成。我不需要任何优柔寡断、行动迟缓之辈。和这种人共事,绝无胜利可言!’我说得对吗?你是这样教导我的吧?” “对,全对!”速不台—把阿秃儿用沙哑的嗓音应答道。 “我们就应该这样迅速前进!”拔都汗狂热地说下去,“扑向‘日落之国’!我们要把征途中遇到的一切人,统统从地面上扫掉。我无所不摧的右翼大军先将攻克斡罗思的切尔尼果夫,继而攻克彼连雅斯拉夫尔⑦,然后向波兰人以及乌戈尔人⑧或者说是马扎尔人推进。左翼大军将横渡第 聂伯河,攻占乞瓦城,从他们的教堂上拽下黄金顶篷,把斡罗思人的这座古老的都城变成一片灰烬。这是我们对当初已被我们打翻在地的这个强悍民族的最后致命一击,我们要在他们的背上狠狠插上一刀……” “哎呀,好啊!哎呀,太好了!”诸王大声欢呼起来。 “我还不想在乞瓦停留!”拔都汗气咻咻地说下去,“前面还有许许多多新的猎获物……太多了!首先要打龚兰王国,将国王的军队一扫而光,使他的军队无法在要塞和森林中藏身,不能乘我不备而从背后进行袭击。所有波兰人和他们的盟友日耳曼人——那些背上画着白十字架的吹牛匠们,以及其他所有的盟友,都将被我们神奇的战马踏成齑粉,拌着路上的尘土而被扬弃……到那时,我将痛享报复的甘味!我将向叛徒钦察人和马扎尔人发起进攻,就像猛虎跳上惊呆了的牛背一样,把他们撕成碎片。而后,在富饶而平坦的乌戈尔草原上,我将让我们勇敢的士兵和我们不知疲倦的神马得到休整……” 众人凝神屏息,用惊异的目光望着一向鲜言寡语的拔都汗。拔都汗这时站起身来,握着拳头,张着鼻孔,呼吸急促,嘴唇抖动。他恶狠狠地冷笑一声,继续说道: “我发誓,一定要捉住马扎尔国王贝拉,亲手割断他的喉咙,喝光他的血……到那时我才可以松上一口气,腾出手来同‘日落之国’的其他国家进行较量。也只有到那时昔班汗才会看到,谁更强大:是快似疾风、战无不胜的蒙古骑兵,还是他们那慢得出奇、藏在铁甲中、躲在坚盾下的骑兵……” “你会胜利的!你是真正的巴特尔,我的弟弟!”随着两句低沉的喝彩,身材矮胖的斡鲁朵汗出现在门口,“我从你的话语中听出了我们的圣祖——‘震撼世界者’的坚强声音!” 一听到后一句话,全体在座的蒙古人都举起双手,几次弯下腰去,默诵起祷词来。 斡鲁朵走到拔都汗跟前,抱住拔都汗,用舌头舔净了大汗面颊上流下来的汗珠。而后,他将散在地毯上的驼皮捡起来,摞在一起,安顿面色苍白、神情忧郁的拔都汗落座。拔都汗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又问道: “你怎么来迟了?你身体怎样?力气如何?” 斡鲁朵摆摆手,接着伸出五指挠着肥胖的脖子: “太糟了!损失太大了!”他假声假气地呻吟道。 “我猜到了,是你那位希腊美人的事儿!”拔都汗不慌不忙地冷淡地说道。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3 诺垓汗的胡作非为 33 诺垓汗的胡作非为 会议的全体参加者们互相看了看,发出了会心的微笑。斡鲁朵摊开双手,气咻咻地说道:“她是我的,可现在不属于我了。嘶人抢走了。或者,也许是她自己私奔了……我只知道一点:她现在肇在你赛音汗所宠爱的年轻歹徒诺垓的帐子里。这诺垓可真算是个尊贵父母生下的公子了。” 大家惊奇地问道: “怎么?尊贵的塔塔儿汗竟会有如此胡来的不肖之子,这可能吗?” “这,你们都不太了解。因为最近以来,年轻的诺垓汗几乎有整整一年时间在草原上游逛,打羚羊,打狐狸,打狼什么的。不久前,他的父亲听说又要出征,就把他叫回家,送到我们营帐来。这次出征,成吉思汗家族的每个成员都应该参加。因此,他父亲希望他在征战中能变得老成持重,成为一名勇敢的战士。可是结果呢?他在营地里又胡闹起来,不是打架斗殴,便是聚众狂饮,弄得人人不安。他经常骑上那匹乌黑马,带上胡琴,醉醺醺地来到各位体面的汗的帐篷前,唱起赞美他们妻妾的歌来……” “啧,啧!”在座的诸位一边不满地摇着头,一边惊奇地感叹着。 “那些头脑糊涂的娘们儿,听到诺垓的歌曲,就像着了迷一样走出帐篷。他抓住她们,横搭到马鞍上,就飞快地跑回自己的住地。听说,被他抢去的娘们住了满满一屋子,其中头一个就是你送给诺甫哥罗德使者的泽尔比埃特—哈奴姆……” “这么说来,那一屋子中第一个就是你的那个希腊公主了?”拔都汗冷漠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把她和诺垓汗一起宰掉呢?” 斡鲁朵对坐在沉默不语的尤勒杜兹哈敦腿旁的中国侍女伊莲荷说: “尊贵的中国姑娘!你能不能给我让过两只坐垫呢?我坐在这汗的宝座上,实在有点不舒罚” 伊莲荷不声不响地送来两只地毯缝成的坐垫,放在地上。斡鲁朵坐好以后,接着讲道:“是啊,我不但没有宰掉诺垓,——这算是我的过错吧!——甚而至于恰恰相反,第二天当他像发了疯一样,双手捧着狐皮尖顶帽,脖子上挂着腰带①,骑马跑来见我时,我竟拥抱了他。当时,他求我把他杀死,把那个希腊娘们儿弄回来,还说要赔我一匹好马、一块波斯地毯和二十个奴隶。他指天划地地发誓说,抢走希腊娘们的那天晚上,他喝醉酒了。当然,这全是一派假话。说着,他又逗起乐子来。这一下,可把我逗乐了。结果,我搂着他说道,我情愿把那条毒蛇、蜇人的毛毛虫、无法驯服的小蝎子送给他。我祝愿他们俩万事如意。我们就这样厮搂着,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亮。我为自己能如此顺利地摆脱那个从不安静、永不满足、不断地提出无法满足的要求的鲁姆女人而感到高兴,给他频频斟酒。诺垓也很满意,通宵不停地歌唱。” “那么,你认为,诺垓在即将开始的这场征战中能起作用吗?” “诺垓汗尽管年轻,却具有统帅般敏锐的头脑。他说过这样的话,提出过这样的想法……啊,这是怎么回事?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来了?……他天不怕,地不怕,每天都能想出新花招来。” 众人都呆住了。街上飘来一阵歌声。一个洪亮而热情的男声唱道: “我们苗条细柳的蒙古姑娘多漂亮, 她们那两只眼睛在夜里闪亮光, 就像萤火虫儿飞在春天的草原上。 谁要有胆量逮住这些萤火虫儿—— 谁就是个幸运者,快乐又荣光……” 诸汗一齐小声说道: “对!对!夜里的萤火虫儿确实漂亮!我们的蒙古姑娘确实漂亮!” 远处的男声继续唱道: “名扬四方、无所畏惧的斡鲁朵汗啊, 他的帐篷里养着一只美妙的小鸟。 那鸟儿长着宝石般的眼睛,闪闪发亮, 自在的猎人、流浪汉诺垓却把它偷掉。 一根银索将鸟儿挂在系马桩上, 和他的坐骑乌黑马儿拴在一道。” 诸汗互相瞧了瞧,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转而瞧着斡鲁朵汗,看他怎么办。斡鲁朵汗却像往常那样,将两个手掌上短粗的手指对接在一起,低声自言自语道: “啊!永恒的苍天赐予我多么大的幸福,多么大的欢乐啊!现在,我总算彻底摆脱了那个出身于鲁姆皇族的女人无休止的干扰和惊吓,可以休息休息了。我的帐篷里再也见不到扎人的刺儿了!” 男声又在夜幕中歌唱起来: “金宫里头有一朵美丽的百合花, 一百只猎犬、一千名士兵守护着她。 即使是雄鹰也无法闯入这金宫里, 有一个流浪汉却能将歌儿传给她。 那歌儿赞颂她美丽的眼睛和柳腰, 还赞颂她那美鹿似的脚步多妖娇。” 拔都汗沉思默想的脸上泛起了神秘的笑容。他眯起双眼,凝视着尤勒杜兹哈敦。尤勒杜兹哈敦揭去黑丝面纱,站起身来,用她那直率的黑眼睛大胆地盯着拔都汗。她那苍白的脸上一向流露着温柔恭顺的神色,此刻却怒容满面。她宛若一根绷紧的琴弦,直挺挺地站立着,小小的拳头紧紧地攥在一起。 “唱一支歌回答他!”拔都汗低声而缓慢地说。 “回答他?回答这个无赖和强盗?永远不唱!” “唱!用歌声把他引进来!”拔都汗坚决命令道,“我想见他!亲眼见他,就在这里!” 身材高大的中国侍女伊莲荷凑近娇小的尤勒杜兹哈敦耳边,用低低的声音向她反复劝说了一番。后来,尤勒杜兹哈敦点了点头,拿起胡琴,走到阳台上。她用柔和动人的嗓音唱起歌来。那歌词在已进入梦乡的都城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疲累的游客——尊贵的客人, 请你悄悄地走进来吧! 你云游四方,见多识广, 给我们说说稀奇事吧。” 尤勒杜兹哈敦突然怪叫一声,返身跑进套间,扑到伊莲荷胸前。 原来,一个身穿长格上衣、腰系镶银宽腰带、头戴花拉子模式镶狐皮边丝绒尖顶帽的青年,已经飞快地爬上了阳台。他有一张晒得黝黑的脸膛,一双明亮的、闪烁着自信光芒的黑眼睛,一副宽宽的额头,一脸兴奋的笑容。 他立即跪倒在地,膝行至拔都汗面前,恭恭敬敬地伏在他的脚面上。拔都汗由于这出乎意料的动作而向后退了一步。众人也都纷纷从原地跳起身来。这年轻人大声说道: “我大胆无礼,情愿受罚领死,但是临刑之前请听我把话说完,宽宏大量的赛音汗!我惯于马鞍子上系上套马杆和软索梯到处乱跑。我之所以径直爬到这里来,是听到了亲切的呼唤之声。没有这样温柔的歌声,我难道胆敢在神圣的地毯上举步吗?不过,你究竟比我明智千倍:你像一名有经验的猎人那样,想用这歌声将我引来,让我明白自己的职责……” “什么职责?” “一个蒙古军人的职责——在伟大的远征到来之时,站到你大军的前列!” 拔都汗扬了扬右眉,用不大信任的目光看着这个青年。诺垓一字一句地说道: “请把我作为一名普通士兵编入你的先锋部队并命令我去完成最困难的任务吧!”诺垓再一次埋头在地,一动不动地请命道。 拔都汗转身对斡鲁朵汗说道: “尊敬的皇兄,我把这个不明事理的家伙交给你,由你处置去吧!” 斡鲁朵走过来,用他那坚强有力、犹如熊爪的双手将青年搀扶起来,摸了摸他的脸蛋: “你这个古怪的家伙,简直是想找死!你滚到角落去坐下来听着,看我们亲爱的赛音汗如何发落你吧。” 拔都汗扭过头来对自己的抚养人和军师说道: “明智的速不台—把阿秃儿!我已经不止一次找你谈过,也和你讨论过将来远征时该怎么办的事。我至今还记得你出够少主意。这些主意,别人还不太清常你是不是对在座的诸位忠实的同僚们谈谈你的主要想法?” 速不台用嘶哑如猎犬低吟似的嗓音,简短的话句,时断时续的语气说道: “我们应当想想圣祖的遗愿和他进行过的征战……应当像他那样……想当初,他宣布进兵金国时,开头我们草原诸汗以为毫无可能。金国当时的人口是我们草原上各部蒙古人的三百三十倍,金国当时的兵力简直像无边的林海,可是我们无所畏惧的骑兵却按照圣祖的命令一路冲杀过去了……中国城市有高大的石头城墙……无法靠近……惊恐的老百姓躲进城里……他们举起宽斧长剑,抬出胶泥、稻草塑成的怪模怪样的神像,站在城墙上远远地吓唬我们……可他们最终却乖乖地投降了我们……现在也必将如此……我们面临的斡罗思人、鲁姆人、马扎尔人、钦察人、拉丁人②、法兰克人和其他各国的人有多少,就是永恒的苍天也无法立刻说得清……但是,只要我们牢记圣祖的庄严遗愿,我们就会胜利。‘日落之国’的都城会像暴风中的毡帐一样,被搅个底朝天……我们的攻击应当突如其来,无法抗拒,……选在敌人预料不到的地方……我们应当瞒哄敌人,装出一副害怕他们的样子,喊一声‘嘎日嘎日!’(后退,返回去!’)就向后撤。然后,趁盲目乐观的敌人追赶我们、散开队形的时候,我们再迅速地狠狠地打击他们……不过,我为什么要唠叨这些呢?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吗?” 速不台闭上独眼,发出一阵野猪似的哼哼声。那样子,像睡着一般。 “我们尊敬的老师,你再说几句吧!”斡鲁朵汗对他说。 速不台伸出指头,指了指规规矩矩坐在一旁的诺垓: “你的侄子,应当去当千户长……‘疯狂者’部队的千户长!在那个地方,他必定要跟那些像他一样的大胆之徒交手,不是立刻被人掐断脖子,便是把对手制罚我想,只要他像个真正的成吉思汗家族成员……能够完成最困难的任务,那么一年之后他就会成为你手下的一名威严的万户长。考验他一番吧。” 拔都汗在一片寂静之中说道: “也孙·诺垓③……你应当表现出你狗一般的嗅觉和铁一般的勇敢。你要带上你的软梯去参加征战。你应当利用软梯头一个爬上斡罗思人的都城——乞瓦的城墙。现在,你从房门出去,回你的帐篷去吧。以后,会有秃儿合黑去向你宣布我的命令的。你可以离开了。” 诺垓捡起红绸子拧成的软梯,迈着碎步倒退着出了议事室。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4 在“疯狂者”营地 34 在“疯狂者”营地 他们又打开了一坛琥珀色的马赞答尔①酒。他们狂饮了一番,还把最后一滴酒像往常那样浇到自己头上。拔都汗不时抬起手朝空中挥一下,那样子似乎是想抓到一只飞蛾。 “我要见见他们,见见那些脾气狂暴、不服管教的士兵们……听听他们粗野的吼声、歌声和吵骂声。” “你不能去那个醉鬼和好斗者聚集的地方!”速不台—把阿秃儿说。他还十分平静,脸上毫无表情,只有落在右眼和右颊上的那道刀痕由于饮了酒而变得通红。他接着说: “‘疯狂者’们不懂礼节。他们不配见你,不配见尊贵之人……” “我不需要什么礼节!……我想看到两人拔刀相见前的吵骂,所以我要换上云游之客的衣服悄悄去他们中间看看。” “啊,伟大的汗,你神圣的双脚只能落在供你休息的地毯上,或者伸进征骑的双蹬中。” “可是,今天我的双脚偏要踏上荒径去试试看。传令让无赖汉诺垓单独陪我去一趟。给我另取一套衣服来。” 速不台—把阿秃儿气哼哼地站起来,慢腾腾地走到在门口站岗的秃儿合黑跟前,扳住肩膀小声耳语道: “找五套最肮脏的普通斗篷来!再传令十名秃儿合黑骑马远远地随在我们后面,时刻做好守护拼杀的准备。” “遵命!”秃儿合黑说了一声,便走出帐篷。 拔都汗毫不在意,仍然一边叨念着什么,一边挥手捕捉飞蛾。就在这时,修史人哈吉·拉希姆膝行到拔都汗面前: “伟大的汗,请让我也同你一起去吧。那些‘疯狂者’们是来自九十九部的一批冥顽不化的家伙。我能帮你听懂他们骂些什么,唱些什么,说些什么……” “你走开吧,小心别在一团漆黑之中掉进灾难的深坑中。真要出了事,谁给我记载远征的经过呢?” 不一会儿,五名身披旧斗篷的人走出帐篷,消失在静夜之中。 又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马蹄声,几名骑兵随在那五个人的身后出发了…… 在几座平缓的山丘之间,有一块开阔的平地。这里到处点着篝火。平地中央地带,是片市场。此刻,这里卧着骆驼,旁边是搂着货驮子酣睡的商人和拉骆驼的人。火红的篝火旁,到处躺着、坐着来自不同地方、操着不同语言的战士。他们中间既没有建立起秩序,又没有设置官长。战士们缺乏统一的意志。这些被称做“疯狂者”的战士们在离亦的勒河不远的平地上得到一片设立营盘的地方。他们一边等着出征“日落之国”,一边成群结队聚集在篝火旁。这里可以听到各种语言——突厥语,波斯语,俾路支浯,库尔德语,阿第盖语,列兹金语和其他平原、山地诸部的语言。 遍地是用木杆支起来的小型行军毡帐或普通布帐,到处是喊叫声和醉歌声。 有几个部落的士兵们围着熏熏的篝火,坐成一个圆圈。他们互相挤靠在一起,听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和见多识广的老人讲故事,或者听歌手们说唱抑扬婉转、引人入胜的长篇史诗。歌手们在咿呀作响的胡琴伴奏下,用高亢的声音唱起歌唱祖辈——光荣的草原巴特尔们——丰功伟绩的古老歌曲。 五名云游客人路过篝火旁,停下脚步,侧耳谛听起来。 “他唱的是什么歌儿?” “他在唱一支歌颂‘双角王’伊斯坎德、歌颂他跟红胡子人作战的歌……” 突然,有两个骑兵呐喊着,追赶着,从平地上疾驰而过。两匹坐骑越过篝火堆时,将烧着的木头迸得满地皆是。围坐在四周的士兵们有的嚎,有的叫,有的跳起身来,有的拔出剑来。 跑在前面的那个,年纪不大,身穿阿拉伯式紧身上衣,手中不带武器。他胯下的枣红烈马轻轻一跃便跨过高高的篝火苗,飞快向前奔去,极力想甩脱追赶者。跑在后面的那个,披盔挂甲,手执长矛,骑一匹乌黑马,俯身马鞍,发出野猪似的喷鼻声。这两名骑士,在全营的愤怒人群的咒骂声中,向远处的山丘驰去。 过了一会儿,后一个骑士返回来了。他骑着稳健有力、膘肥肉胖的乌黑马,款款而来,一面小心谨慎地绕开篝火堆,一边用玩笑回答“疯狂者”们的咒骂。“疯狂者”们已经平静下来,大家以惊异的目光望着这位罕见的大力士。 他的马具上装饰着五彩流苏,马鞍上衬着雪白的鹿皮鞍垫,马颈上挂满了银饰件,还挂着一截黑乎乎的奇形怪状的东西——那样子像肘关节以下、紧握拳头的一段手臂。 骑士策马走到一圈人跟前。这里正襟危坐着一些身着红色条格和黄色条格长袍的士兵。看到骑士到来,乌力格尔奇(说书人)缄默了,交谈声停止了。正当大家都仔细打量这位骑士的时候,骑士却突然放开嗓门,接着说书人的调子唱了起来: “我是库尔德斯坦的乌特波依,所向无敌! 我打败过异教徒,这荣誉当之无愧! 哎哟,多么好! 我能瞒过法兰克人的眼睛,乘机脱逃, 我砍掉敌人无数头颅,头颅比山还高! 哎哟,多么好! 我打败了扎阑丁,把他送进了阴间, 我剥下了他的皮,做成了鞍下的衬垫! 哎哟,多么好! 我用咒符把他的手臂定在笼头下方; 谁敢和我作对,谁就是这等下场! 哎哟,多么好!” 听到这里,五名站在一旁的云游客人中有一个人掀掉斗篷,甩在地上,跑到围坐在一起的钦察人跟前。 “你们听我说,铜胸铁臂的勇士们!” 大家一齐扭过头来望着他。他身材魁梧匀称,身上穿着一件玉龙杰赤式的紧身上衣,腰里别着两把短剑。 “这个吹牛皮的家伙根本就没有杀死我们最危险的敌人扎阑丁②。扎阑丁还活着,在哲别那颜的追击下正在伊朗到处逃窜,眼下还没有逮住他,没有用铁链子牵着送到赛音汗这里来。我要跟这个牛皮大王决一雌雄,要把他那颗驴头插到木桩子上面。如果现在你们不肯递给我一把利剑去对付他手中的长矛,不肯让给我一匹骏马,那我就只好用这把短剑去跟他交手了!宁肯战死,我也不屑跟这种谎活连篇的牛皮匠呆在一块儿。” 全体钦察人立即站起来,发出一片呼喊声: “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们!把我的剑拿去!骑上我的马吧!给你盾牌和长矛!……我们组织一次安拉审判!安拉会把胜利赐给正义者,会把有罪之人送进永恒的火狱中!” “我的名字是战无不胜的‘铁狗’——也孙·诺垓!” “噢,原来是光荣无比的也孙·诺垓汗!……只罕盖尔拔都汗最喜爱的侄儿!……我们来帮帮他的忙吧。” 钦察人立刻忙乱起来。利剑和长矛送来了,几匹备上鞍子的马也牵来了。马的主人们争先恐后地请他骑自己的坐骑。 诺垓毫不迟疑地挑了一匹火红色的高头大马,轻轻一跃便翻身骑上,钦察人把一把腰刀给他斜背到身上,把一支长矛和一只圆形盾牌递到他手里。 乌特波依·库尔德斯坦尼捉住马缰,勒住他跨下那匹膘肥体壮的乌黑马。他浑身使劲,龇牙咧嘴,恶狠狠地圆睁着双眼。 “愿天意支配你强有力的手臂吧!”钦察人向诺垓喊道。 商人和骆驼被迅速从市场上驱赶出去。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骑兵们围成一个大圆圈。安拉审判下的决斗,将在这里进行。几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自告奋勇充当公彰判。 决斗开始了。 也孙·诺垓拍马向那个库尔德人猛扑过去,一看乌特波依挺起长矛向他直刺而来,便突然拨转马头,跳到一边。乌特波依不但没有刺中,连长矛也插到地里拔不出来。 乘此机会,诺垓迅速调过马头,冲到库尔德人跟前,抽出亮光闪闪的利剑,用闪电般的速度砍杀起来。 乌特波依不愧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因此最初能灵活地对付诺垓的攻击;后来由于头盔被砍破,便从马上跌落下来。他的坐骑脱缰而逃,被围观人群抓住。 诺垓策马来到跌落在地的对手跟前,用长矛逼住他那张扭曲变形、满是血痕的脸: “投降不投降,你这条粪蛆,你这只胡狼?” “我给你赎金,想要什么都行,”乌特波依呻吟道,“饶了我吧!” 库尔德人说着就解下了悬挂着短剑、长剑的腰带,一起摆到地上。然后,又把马缰子交给诺垓。 “这是我的赎金,还有这只装满金币的钱袋子!我的一切都失去了:我的爱妻,我的良马,我的名誉!”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疯狂者”们的哄叫和嘲笑下,跌跌绊绊地退到一旁去。 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回响在营地上空。这声音宛若屹立在山顶的野鹿发出的长鸣。原来是速不台—把阿秃儿催马走进了决斗场中央。跟在他身后的是四名陪伴他的随从。 “战无不胜的拔都汗的勇士们,你们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讲话!‘疯狂者’营地的战士们,你们集中精力听我讲话!绐你们讲话的是伟大的‘阿塔雷克’速不台—把阿秃儿!停止斗殴,停止吵闹吧!做好准备,去参加即将来临的摧毁‘日落之国’那些无耻胡狼们的远征吧!英明伟大、人人皆知的圣祖制定的大《札撒》,禁止他的伟大军队中的全体战士互相仇视、互相偷盗,撒谎吹牛。谁违犯这个法规,谁将必死无疑!” 整个“疯狂者”营地顿时安静下来。每个战士都想听清伟大的所向无敌的副帅、拔都汗的独眼龙军师的命令。 “你们听着,只罕盖尔发布了新的命令:立即按千户、百户组织部队,挑选十户长、百户长。伟大的拔都汗将给你们委派千户长、万户长。在你们的‘疯狂者’营地中,至今还没有一套严格的纪律,没有什么战斗力量,没有一个统一的强大的领导。从现在起,从只罕盖尔发布新命令以后,你们要成为一支勇敢的先锋部队,成为只罕盖尔的聪耳明目。今后,任何一个战士都不得在伟大拔都汗的军营中,没有命令不得随意接近他。没有编入十户、脖子上不带‘牌子’的这种流浪士兵,将被就地处死……根据只罕盖尔的命令,你们的千户长将由最最勇敢的诺垓汗担任,——他的勇敢壮举,你们刚才已经亲眼目睹过了。” 全体“疯狂者”们开始互相交头接耳起来,合计应该推谁当十户长、百户长。只有那个阿拉伯青年忘不了他的库尔德对手。他又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库尔德人,于是挤过去,恶狠狠地说道: “我叫玉素甫·萨卡菲,我要发下宏天大誓:无耻的牛皮匠乌特波依,你逃不出我的手!我会逮住你,活剥下你的猪皮,绷到我的驴背上。” 库尔德人一面逃出人群,钻入夜幕之中,一面大声说道: “我刚才已经逃脱了疯狂的也孙·诺垓之手,现在我又逃脱了愚蠢的阿拉伯人玉素甫之手。这也不错呀!” 拔都汗在四名随从的陪伴下,缓缓地向大帐返回去: “这批操各种语言的‘疯狂者’战士,对‘日落之国’的和平居民们来说,倒是一支尤为威严的力量。只要在远征中牢牢掌握住这些人,他们对我是很有用的。他们再也不敢互相对立了。作为一支先锋部队,他们会给我的主力万户部队随后所到之处造成恐怖和慌乱的气氛。我要立刻派他们去进攻斡罗思人,让他们去放一把火烧掉乞瓦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5 远征日期已定 35 远征日期已定 以下摘自哈吉·拉希姆的《旅途郧》: 只罕盖尔拔都汗——愿真主保佑他!——今天早上对我说: “我命令你,我诚实的老师,再一次动手把那些需要后代人记住的大事竭尽全力记载下来吧。我已经传令各位万户长们,明天,也就是‘赛马月’的第一天(十月一日),让他们拉出各自的部队,骑上战马,向日落方向进发。这次远征要动作神速,就像宁静的草原上骤然而起的一阵风暴。只有这样,计划才能实现。只有这样,才能取得罕见的胜利,才能用我们的马蹄把‘日落之国’全体目空一切的居民搅个底朝天,让他们不再以为自己是不可战胜的。所以,这次远征要趁他们在平静酣睡之时,搔着痒痒、品尝甜酒之时突然发起……” 这席话说得我浑身颤抖,膝盖僵硬。赛音汗定睛斜视了我一番,问道: “你为什么牙齿格格作响?你害怕了吗?” “不,大汗!我既不害怕,也不怀疑你会打垮‘日落之国’,迫使他们的居民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乞求你的一星半点恩施。但是,我担心你的体力和健康能不能支持下来?我担心你一切十分顺利的时候,对避免背后一击能不能日夜保持警惕?……” 赛音汗用他那鹰爪般有力的手抓住我的肩膀: “你说实话,你对谁有怀疑?” “对所有的人,所有那些在你得胜后想取代你的人……” “把名字告诉我!为什么你把目光避开了?” “这样一来,我就得一口气说出你手下几十个千户长和万户长的名字来。难道你要在清除助手这种恐怖气氛中开始你的远征吗?” “那最好该怎么办呢?” “最好是迫使你暗中的对手更卖力地为你效劳。” 一言未了,我看到了一个罕见的情景:拔都汗那张像树皮般黝黑而一向毫无表情的脸上,紧闭的双唇好似微笑时那样张开一条缝,露出几颗虎牙;两只眼睛放着咄咄逼人的光芒而颇含不信任之意。他甚至连我——他年迈的老师居然也不信任,千方百计想猜透我内心的想法。后来,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胆小如鼠的老师!我们蒙古草原上有这样一句话:‘既然骑到马鞍上,就只能扬鞭催马向前,而不能再爬下马来。’一场征讨比我的大军强大一百倍的敌人的大规模行动,明天就要开始。你刚才所说的一切情况,我早就知道了。请你记住最重要的一点:我已经把我们神圣大军分做五大‘斡耳朵’,每个‘斡耳朵’……”他略一沉思,接着说下去,“每个‘斡耳朵’又有几十千户骑兵。我相信,他们在进攻中都是最优秀的最有经验的最了不起的巴特尔。五只凶狠的雄鹰将把我手下由各个部落组成的大军牢牢地控制在利爪之中。我将随同其中一个‘斡耳朵’一起行动。我的各个‘斡耳朵’早已威名远扬。它们将由这样一些威严的统帅统领:我尊敬的兄长斡鲁朵汗,我的军师速不台—把阿秃儿,我的同胞诸王蒙哥、不伦台、昔班、合丹、拜达尔等人。我给他们规定了准确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不可能在任何繁华的城市里逗留,而只能牢记一件事:先以几个铁钳般的双臂合占领‘日落之国’的头半部分,再在指定的时间、指定的地点收拢五指。我相信,由各个部落组织而成的大军定将在我预先指定的日子完成合围和集结。到那时,我给我们神奇的战马和无畏的士兵以短暂的休整,而后再率领我伟大的青色斡耳朵向前推进。我要把那个自称为日耳曼人、意大利人、萨克逊人、阿拉伯人的皇帝,实际上却像一只鸱躲在海岛,像一条毒蛇游来滑去的腓特烈①擒获。我要把他从海岛上甩出来,然后让这位国王和他的不共戴天的仇敌——老奸巨猾的教皇魔术师,像两只恶狗一样互相争斗起来。我要让这两个家伙都跪在我面前,像逗两只可怜的瑟瑟作抖的小鸡一样跟他们说话。末了,再把他俩交给我们可靠的萨满巫师去作弄一番,让萨满巫师用大锅活活地煮死他们!” 我惊异地打量着怒气冲冲的只罕盖尔,极力记住他的每一句话。 赛音汗继续说下去,他的声音似猛虎狂吼: “第一次短暂休整要在斡罗思的都城乞瓦进行,最后一次短暂休整要在浪花冲击世界尽头的无边大海岸边安排。到那时,我才算最终实现了我的圣祖圣君的意志……” 赛音汗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随手端起一只金杯,将杯中的美酒贪婪地一饮而尽。突然,他猛地转过身去。只见门口地毯上规规矩矩地坐着他年轻的侄儿诺垓汗。诺垓汗两手交叉在胸前,低着头,帽子顽皮地扣在脑门上,连眼睛也被掩住。 “你来干什么?你有什么主意要告诉我们?” “请原谅我,伟大的只罕盖尔!我无意中听到了你最后的几句话,为你的热情所感动。请允许我在你列举的应当摧毁的都城中再加一个。” “哪一个?”赛音汗五指用力一捏,金杯便被捏扁,红色的美酒流淌到了地毯上。 “我清楚地看到,你还应当攻下鲁姆—希腊人的都城,以免他们成为你背后的敌人。要知道,占领鲁姆之后,你将会得到全世界各个港口数千艘上好的战船。这些战船将帮助你发扬你的军威,将你的声誉传遍所有的大洋。请让我参加你征服鲁姆的战斗吧。” 赛音汗没有显露出对侄儿不满的声色,而是以一种缓慢的似乎并不情愿的语调说道: “你是不是还想教训我一番?我已经任命你为我尊敬的兄长斡鲁朵“土绵”的千户长。你应该同你的“疯狂者”们一马当先冲进斡罗思人的都城乞瓦。到了那里,你要尽量胡作非为一场。你可以走了!你可以走了!”他突然大发雷霆,喊叫道。 诺垓汗一躬到地,默诵了几句常说的祝词,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当门帘随后落下去的时候,赛音汗说道: “他就像一条大啃骨头的狗一样。在骨头没有啃完的时候,他是不会丢弃它的。他想的只是希腊—鲁姆,想的只是征服这块土地,以便让他的希腊女人当上王后。难道一个喜欢战斗的统帅还能处死这样的好汉吗?” 我记下了只罕盖尔的这番举足轻重的话语,因为无论伟人们的功勋也罢,谬误也罢,抑或是他们改正谬误的行为也罢,——所有这些都应当永远载入史册,以便我们的后代从中得到教益。愿真主保佑他们和我们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6 蒙哥汗在基辅城下 36 蒙哥汗在基辅城下 去年夏天,当拔都汗在亦的勒河下游一带刚安营扎寨的时候,谁也不敢问他大军是不是很快就要西进,继续征服世界……他不喜欢有人向他提出问题或者提出忠告。一旦有人这样做了,他就会撒一顿恶气,挨排儿骂一顿可诅咒的恶魔“蟒古思”。他认为听从别人的忠告,会有损于他独断专行的伟大形象。 有一天,他对自己亲爱的皇弟蒙哥汗说: “不久之后,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随时都想帮助你,可是迄今为止,你什么事也没有交办过。” “好极了!我要将我的无与伦比的右翼土绵交给你。你明天就出发远征。你要穿过库蛮草原,进到涅卜儿河畔,抵达斡罗思人富饶的大城乞瓦。到了那里,你要把斡罗思人的大公召来,严厉命令他向我发出表示服从和忠诚的誓言。完成这件事以后,你要派个信使来告诉我,你自己则要暂时退回草原去—∝须白天行动,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允许你的巴特尔们占领乞瓦,即使乞瓦甘愿向我投降也不行。” “一定按你的命令执行!” “倘若斡罗思大公和乞瓦百姓不想自愿承认我是他们惟一的最高主宰,你也不必围攻乞瓦,只管一直往草原撤退。撤入草原以后,你一边放马,一边等我。当我赶到乞瓦时——你要记住,头一个进入斡罗思都城的只能是我,而不是别人,——我要把首先动手抢劫这个富庶而颇有名气的城市之权交给我统率的土绵。” “你的话我听明白了,大汗。你的命令将全部完成!” “你可以走了!” 蒙哥汗跪下身去,向自己的皇兄行了一个磕头礼,当他重新站起身来,拔都汗拥抱住他。兄弟俩喘着粗气,互相闻着,彼此舔着面颊,用这种礼仪表示两人之间的情谊。 蒙哥汗执行了拔都汗的命令,率领精兵立刻穿馆原。他沿途劫掠了波洛维茨人所有的放牧点,终于赶到基辅城下。在那里,他接见了基辅使者和上层贵族,听到了他们坚决拒绝自愿投降鞑靼人的表示。 基辅人登上城墙,惊恐不安地朝遥远的东方草原望去。他们感觉到,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似乎有一个可怕的庞然大物正向四方八方伸出巨大的触角:那里,各路蒙古部队川流不息地开拔过来,安营扎寨,逐渐汇聚到城下。 到处是一片皮鞭的呼啸声,马匹的嘶叫声,骆驼的长鸣声,赶驼人的吆喝声,轮子有一人高的大车的咯吱声和鞑靼大军各种语言的嘈杂声。 来自草原上的人们将骆驼和马匹上驮的东西卸下来,将帐篷围着大圆圈儿支起来,然后升起篝火,在石头上架起三脚锅,烧起水来。 蒙哥汗的大帐搭在营地中央。大帐上裹着白色的毡子,缠着绣有图案的布块。大帐上空,一股青烟冒出圆轮状烟囱,袅袅上升。大帐里面,用干马粪块和柴草燃起了篝火。随他出征的蒙古显贵们,坐在附近的帐篷里。 大帐旁竖起了旗杆,旗杆上飘扬着蒙哥汗的旗子——一根长竹竿的上端绑扎着一根横木,五条蒙古牦牛的黑尾从横木上垂挂下来。这种神圣的旗子表示,它的主人是已故圣祖——伟大的世界征服者成吉思汗的近亲。 只有成吉思汗家族的成员才能使用这种神圣的旗子。 蒙哥汗骑着斑花马,在一大群武装蒙古骑兵和一名熟知俄语的有经验的通司——钦察人哈不勒的陪伴下,飞驰而来。 这通司受命将带两名秃儿合黑渡过涅卜儿河,探听基辅发生的一切情况:将要出现的事件和基辅公爵及上层贵族会不会很快来朝拜蒙哥汗的决定。 蒙哥汗吩咐准备两只大船,铺上地毯。三名显贵的鞑靼官长将要乘这两只大船,带着卫兵,过河对岸去。 当船靠岸后,几名号手将卖力地吹响长皮号角,告诉俄国人关于高级使团到达基辅的消息。 大船渡过了涅卜儿河,靠到了右岸,受到了身穿珍贵的彩绣图案貂皮皮袄、头戴高统海狸皮帽的上层贵族人士的迎接。俄国士兵用长矛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通司哈不勒对贵族们解释说,全蒙古的主宰拔都汗的皇弟蒙哥汗已经来到涅卜儿河的对岸;还说,蒙哥汗现在正期望着基辅公爵去他那里进行谈判,他将在自己的大帐中等候公爵。 然而俄国贵族们却回答说: “我们的公爵现在正坐在他自己的宫廷中。他认为,作为我们古老而光荣之城的主人,去向异教徒们鞠躬致意是一种无耻行为。他邀请鞑靼大军的官长们进宫去;你们尊贵的客人们,来基辅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想法,请到那里自己去谈吧。”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双方议定,只派三名鞑靼军事官长、通司哈不勒与公爵的三名亲近贵族一起去公爵宫中。基辅城中的来往行人使劲盯着这些给他们带来无限恐怖的鞑靼人,看个没完。鞑靼人却慢慢腾腾地穿过狭窄的街道,一边向宫廷走去,一边低声合计着什么。他们登上外城墙,站在城墙上四下观望,那样子似乎想把看到的一切都牢记在心中。 后来,走到半路上,哈不勒突然对陪同他的俄国人说道: “我们光荣的蒙哥汗派我们来是进行谈判的,而不是向你们的大公进行朝拜的。倘若俄国大公尊重我们,想见到蒙哥汗,那他就应当出来欢迎我们。现在我们决定不去见你们的大公,而要返回河对岸去。请你们等着瞧吧,到那个时候就会知道你们能等到些什么。” “这么说,你们是些探子,不是使者!”贵族们喊道,“你们到城墙上,是想知道我们基辅的设防情况呀。打这些家伙!不要放走他们!” 拥上一群人,把蒙古人捉住,然后把他们和通司一起扔下城墙。 蒙哥汗左等右等,不见使者归来,他明白了:乞瓦不打算投降。为了执行拔都汗不许攻城的命令,他决定原路退回。 蒙哥汗登上左岸,向远处风景如画的乞瓦贵族阁楼和天主教金顶教堂眺望了一番,——鞑靼人深信,教堂顶上铺的确实是金箔,——然后,便统兵返回了草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7 在科特扬汗的帐篷里 37 在科特扬汗的帐篷里 年迈的波洛维茨汗科特扬①,坐在自己的游牧地沙鲁坎②的帐篷中沉思默想。他忧心忡忡,无可慰藉;连儿子们的到来,也无法改变他的心境。他的儿子们个个身材高大,体格匀称,一进来就摘下狐皮帽,毕恭毕敬地抚摸着他戴着闪光戒指的手。科特扬也抚摸抚摸他们的头,让他们在五颜六色的地毯搭成的圆形帐篷壁下摆着的彩色坐垫上坐下。 他们挨排讲了草原上最近以来发生的情况。大家都抱怨说,当初海边来的商队,最近再也没有来过;马匹、畜群、毛皮连个买主也找不到。 “现在谁还敢到我们草原上?大家都怕鞑靼人。鞑靼人一帮一伙从草原上飞驰而过,看样子像是在躲避人,实际上他们在觅寻猎物,窥探我们的动静。已经不止一次有人在离沙鲁坎不远的地方发现过他们了。” 科特扬长叹一声,摇摇头,又扬起脸来望望帐篷顶上出气口中露出的那块蓝天。 “今天,我得到了一个特别的消息,但不知是喜还是忧。” “从拔都汗那儿吗?” “待一会儿,你们就明白了。喂,孩子们!把关在隔壁帐篷的那个‘神人’带来!”科特扬在盛水的铜碗上敲了几下,“快带来!” 两个坐在帐篷门口的小伙子站起身来,飞奔而出。不一会儿,他们就架进来一个又干又瘦、脸上长着一撮白毛的人来。那人头上缠着一块花布,腰间挂着一些民间郎中常用的钢铁器具,脸色消瘦,两颊塌凹,但是当他抬起眼睛张望时,那蔚蓝色的眼睛中却透出一股机灵劲来。他一只手里拿着一本部头不大的书,外面包着磨破了的皮面,另一只手里拄着一根牧童逮羊用的弯头长杖。 “愿你长命百岁,伟大库蛮③人的大汗!”他向科特扬致意道。 科特扬立即下令: “喂,孩子们,给这位神人拿一块坐垫,再给他端些烙饼,送一罐马奶酒来!” 科特扬的一个儿子拿起一个花毡垫放在这云游人士面前。他一坐上去,便祈祷起来。 “现在请你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什么人,你从哪里来,为什么在如此可怕的年代还要到如此不安的地方游逛?” “我叫尤里安④,是神的仆人。我来到这邪恶的地方,为的是用药物医治病人,用祈祷安慰死人。我来自马扎尔国,来自它的都城布达。天神和善良的人们处处帮助我,怜悯我,不让我饿死。现在,我是从威严的鞑靼汗拔都汗那里来的。” “你想对我说些什么特殊重要的事吗?”科特扬汗问。 “如果你对所有在座的人都不那么信任,害怕他们饶舌,那就请下令让多余的人离开这里。” “你们都出去!”科特扬皱皱眉头,命令道,“只让我的两个大儿子留在这里。通司也不必留下,——你的库蛮语讲得很不错。” 在座的人们站起身来,双手放在胸前,鞠上一躬,迈着碎步退出帐篷。 尤里安开始小声说道: “你别瞧我穿得像叫花子一般,手里却拿着鞑靼人伟大的拔都汗写给马扎尔国贝拉国王的一封信。这封信是蒙古国王亲手交给我的,他要我给你看一看。” 科特扬颤抖了一下,立即又镇定下来。 “那么,你能给我读一读这封信,拔都汗写的这封信吗?” “能。我不避艰险,前来见你勇敢的科特扬汗,原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尤里安在怀中翻来翻去,终于翻出一叠纸来。他把那叠纸放在膝盖上按了按,展平,然后抬起眼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科特扬。 “好,读吧!” “这封信是用畏吾⑤字母写成的,”尤里安说,“但是写的却是蒙古话,也就是鞑靼话。拔都汗命令我把这封信交给马扎尔国王贝拉。但是我知道,这位国王的宫廷中没有人能够读懂、讲通这样的信,因此,我请一位学识渊博的‘语言通’把这封谜一般的信译成库蛮语。” “这到底是一封什么样的信呢?” “这是拔都汗发出的一封充满傲气、更像命令的信迹这封信是以他的口气写成的,内容如下。” 他读道: “我乃苍天所生之大汗。苍天授权予我,扶持顺我之众,降烦我之人。我曾先后致书三十封,不料你马扎尔一介小小国王竟敢不睬不答,委实令我惊异不止。我今获悉,贝拉国王有妄图收留我的臣民——全体库蛮人之举,故命令你不得有此非分之想。他们乃毡帐之民,逃逸我手尚有可能,你则寝有宫殿,居有城池,焉能逃脱我手?是故,我身为鞑靼大汗,代行苍天管辖世间之重任,执掌安抚归顺之众、严惩反叛之民之权利,对于你马扎尔一介小小国王不明事理之行为,甚为不解。” 尤里安用平静的目光将众人扫视了一番,小心谨慎地把信叠好,然后说道: “我长途跋涉,在草原上四处寻找你,就是为了把这番意思事先透露给你。不久以后,拔都汗肯定要率领全部军队征讨西方诸国,你们库蛮游牧地自然首当其冲。倘若你不跟他一起行动,他是不会饶恕你的,还可能因为失去了你的百姓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同盟者而狠狠报复你。所以,我劝你还是赶快去投奔马扎尔人吧,贝拉国王将像亲兄弟一样收留你。快动身吧!” 科特扬垂头而坐。他的双手一直抖个不停。后来,他像要抖掉身上的重负一样抖了抖宽阔的双肩,转身望着两个儿子。他的两个儿子也战战兢兢地坐在那里,死死地盯着他。 “对这封信,你们有什么看法?你先说,库楚姆,我的二儿子!” “有什么看法?拔都汗说,他给贝拉国王写过三十封信,没有得到一封回信。为了吓唬贝拉,他可能再写第三十一封信。但是他却寸步不离自己的新都,不肯抛弃宁静的好日子。征讨俄罗斯诸公国时,他已经折损了许多兵马。他却连最富庶的城市诺甫哥罗德也到不了,不得不返回去。现在,他哪里还顾得上征讨马扎尔王国呢!他这是一种吓唬人的做法,想让那些胆小鬼不战而降。” “你又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意见,我的大儿子穆楚干?” “我很不安,这封信很使我不安。谢谢‘神人’,他能把这封信带给我们,能把危险情况预先告诉我们。我知道,拔都汗征服了许许多多城市,可以说,他的军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他尝到了人血的美味,已经被胜利陶醉了。现在,他的军队虽然正在休整,但是他还想征服所有的民族,征服全世界。过去,他就不止一次要我们库蛮人和他一起行动,在他的指挥下去攻打‘日落之国’。” “你到底有什么想法?我们该怎么办才好?”科特扬低声问道。 “事情很清常如果我们屈从拔都汗,这就意味着不战而降,主动地将我们头颅伸到鞑靼人锋利的剑刃之下。一天也不能迟疑了,我们应当卸下帐篷,出走马扎尔王国。贪婪凶狠的鞑靼人会追赶我们,可是一旦到了马扎尔平原,即使再跟鞑靼人交手,我们也会感到旁边有马扎尔人坚强的友谊之手在支持我们。” 帐篷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远处传来一两声马的嘶叫。 “你说得好。你这番话,像一个真诚的战士所应当说的话。对呀,我的儿,再也不能迟疑了。我命令立即派信使到我们整个库蛮游牧地去通知大家:‘拆卸帐篷,打点财物,赶快离开草原,向喀尔巴阡山转移!’我们应当趁夜间迅速行动。当鞑靼人得到消息,弄清楚我们不是一般的迁徙之后,我们已经完全离开祖辈居住的草原,走得很远很远了!” 科特扬站起身来,双手抱住脑袋,痛苦地沉吟道: “难过啊!唉,真难过啊!再见吧,祖辈居住过的草原!从今以后,我们这些流离失所的流浪者,只好重新去为自己寻找一片存身之地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8 坦卜日迪讲的故事 38 坦卜日迪讲的故事 在这个极端干旱之年的秋季,拔都汗终于决定率领他的数万大军西进,征钒日落之国”,以实现他朝思暮想的征钒另一半世界”的计划。 拔都汗在作出重要决定之前,一般不跟任何人商量,而是突然将自己的命令下达给亲近助手们。这一次也是如此。不过,一开始他还是拿出相当长的时间用来向那些不久前去过钦察草原、在那里捕捉过牧羊人或者未加防范的行路人的巴特尔们进行垂问。他想事先知道和明了,不久之后他的整个大军要越过的这个大草原上现在有些什么情况。 有一个百户长名叫坦卜日迪,这是一个既麻利又勇敢的人物。他奉拔都汗之命,到过沙鲁坎,见过科特扬汗,和这位汗的关系甚好,打听到了不少情况。但是他离开沙鲁坎的时候,却相当费劲,来见拔都汗的时候神色有些惊惶不安。 坦卜日迪叙述道: “现在整个库蛮草原一片混乱。过去在那里安安静静、自由自在游牧着的库蛮诸部,现在迁徙来迁徙去,还一个劲儿地占卜问卦:他们该怎么办,该往哪儿去?他们什么都害怕,什么人也不相信,说鞑靼人当初在迦尔迦大战中打败过斡罗思人和库蛮人的同盟军,现在又想把他们库蛮人彻底消灭,把他们的畜群、财产特别是马匹统统抢去。他们说,拔都汗征樊日落之国’需要马匹。他们还说,拔都汗要把所有的库蛮人变成他的马夫和牧人。” “对!”拔都汗插话道,“所有库蛮人早该匍匐在我的脚下了,早该不许他们再摸到剑柄了。” “下一步,你要命令我干什么?” “你要赶快返回去,告诉科特扬汗,就说我让他来我这里一趟,让他的军队等着我们,然后随同我勇敢的大军一起出征。你不要耽误时间!明天你就应当在半路上走着才行!” 过了不几天,坦卜日迪就回来了。拔都汗召见他时,这位百户长一脸晦气。 “喂,那个最强大、最讨厌的库蛮汗科特扬正在干什么呢?”拔都汗问道,“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到来,还没有跪在我面前宣誓效忠?我现在很需要他!” “唉,唉!在沙鲁坎已经找不到科特扬了!在那里,我看到印满蹄痕的地上堆着已经熄灭的篝火,我看到帐篷桩子坑还没来得及用土埋上,我看到饥饿的狗在到处觅食,却看不到一个能告诉我科特扬汗带着他的游牧民跑到哪里去的人。” 拔都汗在听取坦卜日迪讲述时,虽然一言未发,脸色却越来越阴沉,指头也不停地颤抖起来。坦卜日迪明白,这是拔都汗大发雷霆的征兆之一。他急忙匍匐在地,双手抱头。拔都汗用脚后跟踏在坦卜日迪头上,使劲踹了几下。 “你怎么竟敢把这件事耽搁了?为什么到现在才把真情告诉我?”拔都汗用沙哑的声音怒斥道,“本来我可以及时把科特扬捉住,把他捏个粉碎!” “我怎么能想到这些呢?一切事情你都比别人知道得早,知道得多,”坦卜日迪在拔都汗沉重的脚下呻吟道,“你是伟大的汗啊,你是无所不知的伟大的汗啊!” 拔都汗沉思起来。他所喜欢的、永远大大咧咧的蒙哥汗走过来,一声不吭地把拔都汗的脚从坦卜日迪头上扳开,放在地毯上。 拔都汗脸色阴沉,缄默不语,手指在继续抖动着。蒙哥汗清楚地知道用什么好办法可以平息这位蒙古大汗的恼怒,讨得他的欢心。他悄悄命令站在帐篷门口的秃儿合黑马上到隔壁帐篷召来会说故事、会唱民歌的“乌力格尔奇”。 一个弯腰驼背、须发苍苍、年事很高的乌力格尔奇很快就出现了。他鞠了一躬,不声不响地坐在拔都汗脚旁的地毯上,轻轻地用手指摸了摸胡琴琴弦。 拔都汗盯着乌力格尔奇: “我忠诚而年迈的老伙伴,你给我唱一唱那些使我感到痛苦、使我心里不安的事吧!你会帮我的忙的!” 乌力格尔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胡琴的伴奏下,唱起一支冗长而单调的歌,他唱得非常急促,似乎是一口气唱到底的。 我们的大汗出发远征“日落之国”, 他率领大军匆匆穿过美丽的草原。 夏去秋来,风吹黄叶漫天飞舞, 秋逝冬临,大雪飘飘狂风怒卷。 数月之中,他戎马倥偬,风餐露宿, 然而那茫茫草原依旧是无际无边。 摘下太阳,他想把它拴上木桩, 摘下月亮,他想把它系上马鞍。 有那么一天,大汗躺在营帐休息, 不禁想起了往昔岁月的长途征战…… 猛然间,他甩开掩在脸上的帽子, 仿佛一只黑雕挣脱了人们的羁绊; 他从毡垫上一跃而起,顶天立地, 仿佛一只苍鹰展开双翅,直上云端; 他大吼一声,声震帐篷和茫茫四野, 仿佛一只猛虎从高山之巅扑下溪涧: “我的兄弟们,同僚们,勇士们! 我麾下不计其数、威武的百姓们! 请你们宁神屏息,仔细地倾听, 我要直言不讳地告诉你们每个人: 我的名字,我光荣伟大的名字, 已在世界上数十个国家广泛流传; 我的豪气,气吞山河无畏的豪气, 已充满了阿尔泰、杭爱和库蛮草原。 但是,我浑身上下充溢着的力量 至今还没有得到完全彻底的施展。 为此,我烦恼万分,我大声呼唤: 在哪里,在哪里有这样勇敢的好汉—— 敢于跨上英俊的战马,大声呐喊, 敢于挥舞锐利的长矛,银光闪闪, 敢于催动胯下的坐骑,气冲霄汉—— 向我迎面扑来,发起勇敢的挑战? 现在,我的巴特尔们,行动起来, 快把我的坐骑牵来,莫忘仔细打扮, 帮我穿好铠甲,替我备好马鞍, 扶我骑上战马,给我递来长剑! 如果我是一个真正强悍的勇士, 我将带着无数的战利品凯旋: 占领无边的土地,赶回无数的畜群, 让无驶征服者归到我的大纛下面!” 他跃马出征了,震撼了脚下的大地, 搅动了头上浩瀚无际永恒的苍天。 他领兵出征了,千万个战士追随其后, 马蹄翻飞,扬起了漫天的黑色尘烟。 他的勇士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呼啸着,呐喊着,奋力向前,向前…… 拔都汗一跃而起,跳下宝座,抓住吓呆了的乌力格尔奇的双手,用力摇晃了几下,然后从挂在宝座扶手上的一只花口袋中掏出一块黄色的印度蔗糖,塞进这位歌手嘴中,对他说道: “你安慰了我的心,你赶走了我的愁!明天你会得到一只稳健的骆驼。你就骑上它跟我一起去远征吧。首先,我要征服斡罗思大胡子的都城——乞瓦,在那里你要像往常一样,到宴会上为我唱歌,为我解忧。然后,我要挥师西下,直取‘日落之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9 波洛维茨草原在燃烧 39 波洛维茨草原在燃烧 萨满巫师们经过久久的祈祷、念咒和跳神,终于择定了最宜出师的日子。这一天,威严强大而不苟言笑的大汗拔都麾下的五部“斡耳朵”一起从伟大的亦的勒河畔开拔,不久之后,便没入长满银羽茅的钦察草原那一望无际的蔚蓝色的草海之中。 由数万骑兵组成的各个土绵按照事先指定的路线往前推进。他们互不交叉,但是各方的两翼紧紧靠在一起,就像围猎那样,不让每只野兽、每个行人、每个固执的不驯服的充满敌意的钦察人游牧点漏过蒙古部队的衔接部。 这些部队朝着涅卜儿河方向奋勇前进,只在夜晚时分,当疲累不堪的坐骑必须吃草料的时候,才停下来打上一尖。 每当夜晚来临,士兵们就围着篝火谈论起来。他们说,他们受命于永恒苍天的大汗,正准备伸开巨龙之爪,一举攫取斡罗思和钦察尚未被征服的整个地区,发动神速进攻,打垮一切敢于反抗的大胆尝试。 每一个土绵都有一批侦察部队走在大军前面,探索道路和渡口;侦察部队后面是主力部队;主力部队后面是无数辆吱嘎作响的牛车、扬起漫天灰尘的畜群和款款迈进的驼队。骆驼背上驮着拆卸下来的帐篷、毡子、铁锅、锅架、饭囊以及为征途中永远感到饥肠辘辘、贪食无厌的蒙古士兵所必需的一切东西。 每一个土绵自成一体,各有各的服装,各有各的口令,各有各的旗号。打出旗号的富有经验而威严的大将们当中,有不少是圣祖铁木真·成吉思汗在世远征时就已威名远扬的老一辈,有的是在同桀骜不驯的最后一代花拉子模沙扎阑丁作战时经受过考验的或者是征服过高加索诸部地面的万户长,有的是不久前随同总是信心十足、乐乐呵呵的昔班汗——现在已被委任为不里阿耳的地方长官——攻打够里阿耳国的勇士。其中有在风雪掩盖的斡罗思森林深处歼灭过兀拉的迷尔大公格尤尔格(尤里)的性格急躁的不伦台,而最威严的当数百战百胜的独眼龙速不台—把阿秃儿和疾如飞箭的哲别那颜。此外还有被称做猛虎的蒙哥、合丹、拜达尔、那林和很、火儿迷失诸万户长。 蒙古人和归附于他们的其他诸部的战士们,都高高兴兴地投入了这次征战。面对这样的大军,那些即将遭到打击的各个民族再进行反抗,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呢?那些民族所剩无几,他们的可悲命运已由会占卜的萨满巫师做出了预言。所有参加征战的蒙古骑兵都深信,顽强不屈的福星高照的拔都汗将以雷霆万钧之力在“日落之国”的大地上燃起漫天大火,并最终打到浪拍“天涯海角”①的“最后的海洋”。在那里,他的忠实的那可儿们将点起大堆的篝火,让熏熏的火舌直冲火红的浓云,以庆祝圣祖设想的征服全世界的事业大功告成,以祭奠在战斗中抛头颅、洒热血的蒙古巴特尔们。在那里,拔都汗将骑上他的豹花马,登上山冈,将他闪闪发亮的长矛被征服的土地。到那时,他会高声呼喊道:“圣祖在天之灵,请听我们的呼唤!你的遗愿已经实现!世界已被征服了!” 到那时,一贯不苟言笑的拔都汗将第一次开怀大笑,他的笑声将像苍鹰长啼一般。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0 百户长的牛车 40 百户长的牛车 三对黄牛拉着一辆蒙古大车,冒着黄尘,缓慢地却又一刻不停地前进在布满枯萎了的银羽茅的草原上。那副一人高的无辐木轮发出了充满忧伤和绝望的吱吱呀呀的尖叫声,在从前无人问津的广阔草原上留下两条长长的深深的辙印。 在左前方拉套的那条牛却不是黄牛,而是长着白斑的花牛,体格健壮,脾气急躁,名叫“阿尔班—察格”(第十个)。这种健壮的牛通常被显贵的台吉或济农①作为头牛套在大车上。台吉或济农的牛车上一般套五对或者十对牛。头牛必须具有从远处容易识别的特征,以便牛车主人在蒙古大军投入远征的千万辆咿呀作响的牛车中很快就能找到自己那辆。 这辆牛车却是一个普普通通,并不显贵的蒙古人的私有财产。这个蒙古人就是百户长阿扎日很—塔赫亚。最初,他从吉祥而甜蜜的怯绿连河②的蒙古人遥远的故乡来到金人——热爱劳动、技术精湛的中国人——的都城,在长途转战中头发变得花白了。后来,他越过干旱无水的戈壁沙漠来到欢乐温厚的花拉子模人——在未遭到蒙古人入侵之前,自认为是世界上最强大、最幸福的一个民族——的都城玉龙杰赤,这征程更为严酷。阿扎日很—塔赫亚经历的这两度征战,都是在一代伟人的统率下完成的。这位伟人的名字,现在蒙古人是不能直接说出口的。他给蒙古民族带来了无上光荣,给蒙古王公、将领带来了无尽财富。有一部分虏获物也落在普通蒙古士兵之手。只有一匹虽然健壮但体格矮小的战马,再加上一只破旧的马鞍和两只磨坏了的褡裢,怎么能携带这许多东西呢?于是,那些拥有私人牛车的人就成了幸运者。这种牛车套着吃苦耐劳、不知疲倦的犍牛,车上再坐上一位忠诚的妻子,身边有一个机灵的男孩或女孩作为家务助手,这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阿扎日很—塔赫亚的妻子是他征途中的可靠伴侣,操持家务的主妇,保管战争虏获物的能手。他得到财物,便跑到牛车旁扔进去。他知道,妻子总会找到一个合适地方,把财物收藏好的。 这辆牛车是阿扎日很—塔赫亚当初在玉龙杰赤近郊拣到的。他让当时在他的官长——火儿迷失万户长车上充当过奴仆的妻子坐进车里,又把各种衣服塞到车上,套上两匹连驼峰也瘦瘪了的骆驼,就上路了。再后来,情况越来越好,就像春天的草原一般日日繁盛起来。由于妻子的耐心和俭省,他从一个大手大脚的流浪汉变成一个精明清醒的主人。后来,火儿迷失汗任命他为十户长,两年后又任命他为百户长,并将一些重大任务托付给他。从此,他的情况就更加好了。 这辆牛车长久以来成了阿扎日很—塔赫亚一家的迁徙式住所。这家人家渐渐发展起来。除了一头花牛和五头黄牛外,又出现了两条狗。一条是只忠实的看家狗,长着又黑又长的毛,体格健壮。另一条是全家食用野味的主要提供者,一身黑毛,健壮敏捷,整天在草原上跑来跑去,不是抓田鼠,便是逮兔子,有时候还能捕到狐狸。它把猎获物无一例外地衔给女主人,女主人接过来剥掉皮,或煮或炒,供全家人食用。吃剩的东西,便抛给两条狗享用。 车上还有三个孩子:一个三岁多的女孩儿,两个五六岁的男孩儿。这几个孩子都是女主人在萨莱拣来的。那儿,有许多大胡子斡罗思俘虏在修建宫殿的工地上干活。他们有的来自弗拉基米尔,有的来自梁赞。他们身体羸弱,大批人处在死亡线上,孩童的处境更为可悲。他们一个个瘦得身子像干柴,大腿像麻竿,可怜巴巴地哀求道:“给点面包吧!给点饭渣吧!” 女主人问俘虏们,他们的父母是谁;又用手势比划着,想收养他们。一个俘虏伸出手指指指天,指指地,后来摆摆手。另一个俘虏说: “你收留去吧,好好养着!留在这儿,他们都是个死。” 现在,当大车在草原上行进的时候,两个男孩随着大车跑前跑后,女孩坐在养母的怀里,跟着养母发出“哈!哈!”的吆喝声,赶着牛车往前走去。 当秋雨飘落或者小雪飞扬的时候,两个男孩也爬进车里,跟捆住爪子的三只母鸡、一只公鸡挤在一起。养母用一块大毡将他们遮盖起来。大毡上留下一个洞,好奇的孩子们可以从洞里伸出头向四下打望。养母给他们梳起了蒙古发式:把头发剪去,只在后脑勺的左侧留下一只小辫,用花布条扎起来。 阿扎日很—塔赫亚有时跑来看看牛车,——他不能远离自己的百户。因此,整个家务就落在妻子的肩上。晚上,她在两个男孩儿的帮助下把牛车卸下,在两条忠实的狗的看守下把牛放牧到附近的草地上。天亮以后,她再在狗的帮助下把牛吆到车跟前,套上牛轭。于是,牛车又向前走去,走向新的操劳和不安,也许是走向新的财富——前面是即将被攻占的大城市乞瓦,据说,那里富人们的房子上全铺着金屋顶。阿扎日很—塔赫亚答应尽量从屋顶上敲下些黄金来,哪怕一小块也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1 速不台的铁甲车 41 速不台的铁甲车 速不台—把阿秃儿的车队不大。四匹轻快健壮的骆驼驮着他的行军毡帐和八只中国式的皮箱。皮箱里放着画在羊皮纸上的地图,地图上画着蒙古大军途经的地面。皮箱里还保存着行军郧。 此外,在这位大军师的私人军队中还有一辆铁甲战车。这实际上是一只装着两只大型车轮的铁箱子。铁箱子四侧各留一道细缝,既可以从里面向外面进行观察,也可以射出毒箭。没有得到允许而靠近战车的人,就会被箭射中,很快在痛苦的抽搐中死去。 据说,这铁甲战车中坐着一位女弓箭手,在速不台—把阿秃儿睡觉时负责警戒。速不台—把阿秃儿常常在铁甲战车中睡觉,即使白天行军途中也是如此。 另外,在战车中还养着一只中国种的小狗。它可以从脚步声中听出走来的是什么人。如果来的是主人的熟人,它就一声不响;如果来的是生人,它就会狂吠不已。 这辆铁甲战车由四匹马轮流拉,每次套两匹。赶车人坐在左前方。 有一次,速不台—把阿秃儿劝拔都汗也弄一辆这样牢靠的铁甲战车坐坐,以防不测。拔都汗却生气地答道: “有你那一只敏锐的眼睛替我防备就足够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2 致正统教徒之哈里发的一封信 42 致正统教徒之哈里发的一封信 正统教徒之神圣、伟大的主宰穆斯坦绥尔哈里发——愿你平安!——你的忠实奴仆和景仰者,你的远见卓识和雄才伟略的执行者,你派往统领白色、蓝色以及驶清的其他蒙古斡耳朵之不可战胜的汗面前的辛勤使者,祝你万世荣耀,永远顺利,一切如意,时时安康。你的义无返顾的离弦之箭,你的绝妙的驯马人阿布德·拉赫曼要对你说:“祝你平安,众教徒之庇护者!”我请求你不要把你饱含仁慈和亲切之意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我在寒气逼人、无边无际的草原和荒丘间给你写信。这里到处是茫茫白雪,间或才有一丛丛枯黄的野草从雪堆下露出。这种狂风怒号、严寒侵人的日子,只有那些身上裹着羊皮、住在羊皮制成或羊毛织成的帐篷里、围着用芦苇草或者干马粪点燃的篝火取暖的钦察游牧民才能熬过去。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河水结冰,变成坚硬而透明的石头,于是宽阔的大河就变成平坦易行的大道。骑兵和十头犍牛牵拉的重车走过去如履平地。 勇敢的战无不胜的蒙古大军利用这一严寒季节,发动了一场令人恐怖的掠夺一空的远征。愿安拉保佑你,正统教徒的主宰,不要碰上这些从未失手、野蛮成性的大兵吧!他们以及与之结盟的诸部兵士多不胜数。大军行进在草原上,犹如海洋掀起波涛。在这种情况下,谁还能数得清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呢? 不过,我终究还是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大体的数字。大汗帐下经常约有四十名万户长不离左右。每个万户长手下拥有万名骑兵。虽然某些万户长有时不免徒有虚名,没有部队,然而毕竟可以估计出来:拔都汗的大军由二十个‘斡耳朵’组成,每个‘斡耳朵’又有三到六个土绵;如此看来,全部鞑靼大军共有三四十万骑兵。所有的骑兵都经受过战争的锤炼,都绝对服从严厉到不近人情的官长们的命令。不服从命令的现象在他们之中是没有的。只要万户长的手指指向哪里,他们就会像一群狂人似的奔向哪里。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一种力量可以阻挡或者粉碎他们狂暴的攻击。 据奸细们探得的消息看,所有的“日落之国”中恐怕难以找到像蒙古大军这样强大的军队。“日落之国”的命运已定:它们将被征服,被劫掠,被置于强大而野蛮的蒙古—鞑靼骑兵的马蹄之下。 我已经通过忠诚的阿拉伯商人之中的可靠人士给你带去两份情报。这两份情报是: 第一份,发自年老的卡尔马提—亦思马因人(暗杀者)社团首领“山野老人”的“鹰巢”。这位首领告诉我说,蒙古大汗待他似乎十分亲切,和他称兄道弟,但这是一种假相。在一次晚餐时,我曾就这一点拐弯抹角地问过拔都汗。赛音汗回答说,椅在“鹰巢”中的“山野老人”面临的将是控制在猎人之手的一切猎鹰所遇到的那种命运:或者是猎鹰学会高超的猎鸟技艺,为猎人抓到猎获物,或者是让猎人扭断它的脖子。“世界上只有一个国君(他指的无疑是他自己),只要‘山野老人’不来亲自向我表示忠诚之意,不把他积累的财富放在我的脚下,我就认定他是个不甘折服的敌人,他的命运也就只能由天上的‘命运之书’来决定了。” 第二份,发自亦的勒河的入海口,其时我正在拔都汗的宫中,和他亲自作过一番长谈。我听到了他征钒日落之国”的计划,对他的这个计划大加称赞,并承蒙他准许我陪伴他一起远征。 我现在正在伟大的涅卜儿河畔篝火旁书写的这一份是第三封。我眼前河对岸就是斡罗思王国——最伟大的地面之一——的都城。这座都城叫做乞瓦。我看到,这是一座宏大而美丽的城市。其中许多斡罗思教堂都铺着金顶。但是,乞瓦也如同其他都城一样,注定一摧毁,被烧掉。在此之前,斡罗思人到处进行顽强抵抗,因此即使现在他们向鞑靼人宣布投降,也不会逃脱蒙古人一贯奉行的毁灭政策。也许,斡罗思人根本不会自愿投降,他们要进行最后的抵抗。拔都汗在恩准我参加过的一次近臣会上曾说过这样一席话: “我不许其他大都城存在下去。‘都城之都城’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设在伟大的亦的勒河畔的大帐刻赤—萨莱。我的命令,迫使世界上所有民族战栗不已、绝对服从的种种命令,都将从刻赤—萨莱发出!” 只有安拉明察一切,只有他能预示一切。我们的未来掌握在他的手中。让安拉降恩于我们大家吧! 我希望你,正统教徒的主宰,神圣的哈里发穆斯坦绥尔,能以赏识的目光注视着前去谒见你的送信人,能以你慷慨的袍裾将他们庇护。 愿永远所希望的克尔白①大门在你面前敞开,愿克尔白前的土地永远成为所有向你朝拜者额头上的一片灰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3 离开诺甫哥罗德! 43 离开诺甫哥罗德! 在严酷的1240年,当鞑靼人准备远征“日落之国”的时候,遥远而自由的诺甫哥罗德城中也是一片惊恐。凶恶的敌人蠢蠢欲动,张牙舞爪地向这座富饶的商业城市扑来。他们派来一艘艘船只,运来各种各样的海外“珍宝”和廉价货物,表面上是做买卖,实际上却在窥测方向,图谋如何从诺甫哥罗德和普斯科夫攫取更为肥沃的一块土地。跟着,日耳曼人、瑞典人、丹麦人、芬兰人就同英勇的诺甫哥罗德人展开了一场激战。在这种情况下,“下游”的彼连雅斯拉夫尔、弗拉基米尔、苏兹达尔、波洛茨克各地的军队,一如既往,在英勇的足智多谋的雅罗斯拉夫·伏谢沃洛多维奇大公或者他的儿子亚历山大的率领下,应诺甫哥罗德的请求,星夜驰援。后来,诺甫哥罗德人要求亚历山大·雅罗斯拉维奇继续留驻在他们的公国中。不久之后,他的年轻妻子亚历山德拉——波洛茨克大公勃里亚契斯拉夫的公主——也来到这里。 这位年轻公主的密友中,有一个瓦吉姆。瓦吉姆是公主儿时的伙伴,现在在圣像作坊当学徒。 从前,瓦吉姆的父亲格里哥里曾是勃里亚契斯拉夫大公手下的一个靠得住的狩猎官,在一次狩猎中因与狗熊搏斗而丧身。勃里亚契斯拉夫大公很想助这位狩猎官家里一臂之力,就把瓦吉姆收养下来,让他同自己的儿女们一起成长。大公家的儿女们特别喜欢瓦吉姆,因为他会用槭树木头雕刻出冰鞋、公鸡和吹笛子的农夫等等。瓦吉姆最能讨娇小活泼、长着一对蓝眼睛的亚历山德拉的欢心,总琢磨着给她刻出一些最有趣的玩具。 当瓦吉姆从一个孩童长成一个小伙子的时候,勃里亚契斯拉夫大公有一天对他说: “我看,你的心思不在军务上,不在打仗上;你一心迷恋于一般的手工劳作。所以,我决定送你去诺甫哥罗德。那里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圣像作坊,圣像作坊里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圣像画家马卡里神父。我让你去投拜的正是这位神父。在那儿,你可以学会画圣像,绘圣教堂四壁;这,也是一件光荣而崇高的事儿!” 和大公家庭以及他所习惯的环境分手,瓦吉姆心中不无遗憾,但是对于习艺,他又满心愿意。于是,他无条件地服从了。 不久,瓦吉姆带着奶娘搬到诺甫哥罗德,在要求严格的圣像老画家马卡里神父手下做起学徒来。 亚历山大·雅罗斯拉维奇和勃里亚契斯拉芙娜结婚之后,也搬到了诺甫哥罗德。瓦吉姆成了公爵家里的常客。在那里,他受到了热情款待。然而,无论他过节时站在公爵门阶前的人群中,还是他坐在公爵的客房中,每每他都尽力捕捉年轻公主的每句话,紧紧盯着年轻公主的每个动作,他咬住嘴唇,注意观察她在仰望公爵时脸上泛起的愉快笑容,捕捉她蓝眼睛中放射出的灼灼光辉,留神倾听她抚摸着抱在怀里的大灰猫时不时发出的无忧无虑的笑声。 瓦吉姆将这种无望的感情深藏在心中,没有向任何人吐露。一个想法逐渐在他头脑里成熟:走,到哪儿都行,越远越好,只要离开诺甫哥罗德就行! 一天,在亚历山大公爵家里吃过午餐,回到作坊,瓦吉姆一坐到马扎上,开始在面前的槭树板上画起圣母玛丽亚像来。圣母玛丽亚的原像皮肤黝黑,一双黑色的眼睛中含着一丝淡淡的悲哀,手中抱着一个头发蜷曲的婴儿。这幅画像是一件珍品,来自皇城①。瓦吉姆必须照着它准确地复制下来。他叹了一口气,端起陶瓷颜料罐儿,描画起来。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圣母的衣饰在画板上出现了,圣母的头部也逐渐显现出来。但是,显现在画板上的不是皮肤黝黑、眼神悲哀的圣母,而是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蓝眼睛公主。她微微含笑,光彩照人。 忽然,瓦吉姆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扭头一看,马卡里神父正站在他背后,一双浓眉紧锁着。 “胡闹!”神父低声说,“简直是一个胆大妄为的歹徒!你心里揣的是什么玩意儿?头脑里翻腾的是一些什么乌七八糟的思绪?你画的是谁?这是对圣像的大胆篡改!倘若修道院长看到这幅诱人的画像,他一定要给你戴上镣铐,把你关进地牢。倘若上帝知道这件事——但愿不要如此——我对你实说吧,你就没命了!你肯定会像背叛教规的人那样,腐烂在地牢里!赶快把你画的玩意儿刮掉!重新再在上面画一幅。看来,女子头像会在你心中引起非分之想,那就用这块画板画一幅光脑门、大胡子的圣徒彼得像,或者画一幅牲畜庇护神弗拉西像吧。我是一个忠于职守的人,总得去见修士大司祭一趟,看他对你这个胆大狂为之徒如何发落吧。” 说完,马卡里神父便拖着脚步离开了。瓦吉姆仔仔细细地把画笔和颜料罐收进一只小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把画成的那幅像用围裙裹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出画室,来到修道院花园中。 必须迅速行动。大门旁边的守门人正披着皮袄打盹,对一向慷慨大方的瓦吉姆没有特别留意。“胆大妄为之徒”悄然溜出大门,急忙回到城边的一间茅屋中。这里住着他的奶娘。瓦吉姆对奶娘说,他要到离这里不远的诺甫哥罗德城郊一座教堂去做礼拜。他不敢对老太婆说出真情。瓦吉姆挑了几笺于携带的物品,装进背篼,背到肩上。 奶娘哭着说: “我的孩子,你要把我这个年老体弱的老婆子留给谁呢?我看得出来,你这样不择日子仓促离家,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我给你带来一件羊皮大衣,一块新头巾。别哭了,为我祈祷吧!” 瓦吉姆抱住老太婆,拥在自己胸前。老太婆吻着他,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庞。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如果需要什么,就到公爵家里去找勃里亚契斯拉芙娜公主,她会帮助你的。” 瓦吉姆走出茅屋,从篱笆墙上抽了一根结实的棍子,便精神抖擞地上路了。 “基辅!我要到基辅去!听说那儿有个彼乔尔修道院,修道院里隐居着一些与世无争的圣像画家,他们个个手艺高强,在那儿我总会找到一位有经验的老老师,我总会忘掉自己的忧愁!” 在路上走了几天,瓦吉姆碰到一帮民间杂耍艺人。他们要抄小道去波洛茨克和斯莫棱斯克。这些人劝瓦吉姆入伙: “你会活得非常自在的。无论参加狂欢,还是参加婚礼,到处都会让你吃饱喝足的。你只要给我们胡乱画上几张面具,做上几件彩衣就行了。” 有一天,瓦吉姆终于摆脱了这些杂耍艺人。不料在一处荒僻之地,他遭到了一伙强人的袭击,被打了个半死,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抢去,只剩下了那幅圣像和一些颜料。瓦吉姆半死不活地躺在路边的一棵枝叶繁盛的云杉下,心想自己恐怕性命难保了。 恰好一个老农民从这里路过。他把浑身是伤的瓦吉姆扶到马上,带回自己家里。瓦吉姆在这个农民家里住了一段时间。老头儿给他喂饭,老婆婆给他喂热奶。瓦吉姆身体好转以后,就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他们。 “可惜你不该在路上离开那些杂耍艺人,他们是些乐乐呵呵、心肠善良的人。一旦你单独行动,就会遭到抢劫!眼下,半路上常常有强人出没。上帝保佑,你凭着别人的祈祷才总算免遭一死。以后再行走,千万小心,最好物色几个同伴。你的那幅圣像,我很喜欢。那面孔很像我的女儿娜斯佳——愿上帝保佑她在天之灵平安!她也有这样一双蓝色的眼睛,这样一副光彩明亮、特别善良的面孔。我的女婿安德烈是个猎人。自从和我的娜斯佳结婚以后,他们的日子过得十分和睦。他们生了个儿子,我们给他起了个名字,也叫安德烈。不料,后来我的娜斯佳得了高烧病,前后只熬了五天,就一命归天了。她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小外孙。我们老两口很喜欢这个小家伙,每天喂羊奶养活他。看,这就是我的小外孙。有一天,我们的女婿安德烈对我说:‘我心里烦闷得很。不能再呆下去了,我想出去逛一逛。’他过去是个勇敢的猎人,一个人带上一根猎矛去打狗熊,回家时就能给我们带回五张熊皮。后来,他离开我们走了,很长时间没有一点音讯。不久前,才有一个亲戚来找我们,给我们捎来了礼物:给我的是一双九成新的靴子,很结实;给我老伴的是几块亚麻布衣服料子;给小外孙的是一件漂亮的衬衫。捎来东西的人是一个正教徒,去过好多有名的圣地,专靠化斋过日子,给我们三个人带的礼物保管得很好。他说,我的女婿安德烈成了大器候了:他在第聂伯河上押送木排,从斯莫棱斯克到基辅。他自己坐在打头的木排上,指挥木排放送工利用河水‘主流’放送木排,让所有的木排一下子都拐过弯来。他还说,倘若拐弯的时候不小心,木排就会冲上河岸,再想拖进河里可就不好办了。” “那么,我能找到他,找到你的女婿安德烈吗?”瓦吉姆问。 “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呢。你可以去斯莫棱斯克,到河边打听木排放送工头领安德烈;一听说找安德烈,人人都会告诉你的。那个捎东西的人说,安德烈在每年夏天流放木排季节中,起码要放送四趟,赶好机会,能放送五趟。每放送完一次,安德烈就骑马从基辅返回斯莫棱斯克,再把新扎好的木排放入第聂伯河。你替我捎话给他,就说我们一切平安,说他的儿子长大了,等着爸爸带礼物回来。但愿他能早点回来看看我们!” 临别时,瓦吉姆将他画的那幅圣像送给好客的主人普罗霍尔·斯捷潘诺维奇。他对老两口赠送衣发热情接错示了谢意之后,便上路了。 瓦吉姆平安到达斯莫棱斯克,看到河岸边有许多准备放送的木排。他逢人便打听木排放送工头领安德烈,最后有人回答他: “我就是!” 一个体格健壮的庄户人,鹰一般锐利的目光,露出冷光的灰色眼睛,风尘仆仆,晒得黝黑的脸庞。 “你从哪里来,为什么到此地?” “你的老丈人普罗霍尔·斯捷潘诺维奇和丈母娘向你鞠躬致意,你的儿子安德烈也向你问好。” 安德烈低下头,用手揉了揉眼,身子似乎也佝偻了一些,不过很快又挺起腰板,问道: “两位老人怎么样?身体好吧?” “感谢上帝,你家里一切如意。年成不错,庄稼没有倒伏。只是人们有点担心,因为今年夏天雨多。你丈母娘在家里忙活,又是喂牛,又是养羊,还照料外孙——他长大了,淘气得厉害。” “那么,小伙子,你要到哪里去?” 瓦吉姆说,他要到基辅去,进彼乔尔修道院拜圣像画家为师学手艺。 安德烈想了想说道: “你看,那是只打头的木排。木排上有个茅草搭成的棚子,看到了吗?我把那个茅草棚子让给你。你钻到里面,又能避雨,又能挡寒。那里面铺的是草秸,你躺上去,一直可以躺到基辅。” 每个木排上都有一间用草秸搭成的小棚子,很长,很低——仅有半人高,只能爬进去躺着。 第二天一大早,木排顺流而下,瓦吉姆躺在草棚里的草秸上,向外看去,只觉得木排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上,村庄、田野、长满茂密森林的河岸在纷纷向后退去。他不止一次看到,带着小熊的母熊或是犄角美丽的鹿走近河边喝水,喝完以后一边回头张望着正在河面驶过的木排,一边慢慢腾腾地向密林深处走去。 打头的那只木排上系着一只大船——“杜波维克”。“杜波维克”中放着一件大铁锚,几个人合起来才能搬动。安德烈坐在打头的木排上,用机警的目光注视着前方。他对整个水路都非常熟悉,遇到河流急转弯的地方,就事先驾着“杜波维克”划到木排的前面去,命令坐在上面的人们把铁锚抛到他指定的水域中。铁锚沉入水中,将粗麻缆闪紧。而整个一队木排却顺着水势向前飞奔,那样子简直像直扑陡岸而去。但是打头的那只木排却被绷紧的缆绳牢牢地定在河中心,后面的五只木排趁着第聂伯河的水势冲向前又调回头来,结果整个木排队伍在拐弯的地方前队变做后队,次序大调了一个个儿。 接着,安德烈向“杜波维克”上的船夫们做了一个手势,水手们从水中拖出铁锚,整个一队木排就继续向前漂流了。“杜波维克”赶到前面去,安德烈和船夫们一起登上原先是最后一只、现在变成最前一只的木排上。缆绳系在连接原木的夹板上。于是,安德烈再一次坐在整个木排大队的最前面,等着河流中又一个拐弯处的出现,指挥木排队伍再一次前队变后队。就这样,瓦吉姆在1240年夏天,乘坐木排,平安到达了都城基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4 瓦吉姆在基辅 44 瓦吉姆在基辅 基辅的美丽景色使瓦吉姆叹为观止。整个城市建在几处山冈上,绿荫丛中到处是久享盛名的辉煌建筑,庄严的教堂,金色的拱门,许许多多贵族楼阁和石砌房子以及不计其数的市民矮屋——白色的土墙,芦苇搭成的屋顶。 瓦吉姆和安德烈来到基辅的滨河地段。在这个被称做“平原”的地段,住着许多手艺人——他们精通各种行当,开着各种各样的作坊。 铁匠发出叮叮当当的锻打声,木匠发出乒乒乓乓的凿木声;各种作坊前——陶器作坊前、铸铁作坊前、武器作坊前和其他种种作坊前,聚集着人群。基辅人和外来谋生的人都在紧张地劳动着。 “我的许多朋友都在这里居住和劳作,”安德烈说,“每年我都来这里走几次,给这里的手艺人送上一些上好木料,有桦木,有橡木,有槭木,有椴木,要什么有什么。这里,你可以碰到你们诺甫哥罗德人,还可以见到普斯科夫人和波洛茨克人。在遭到鞑靼人入侵之后,来这里的苏兹达尔人和弗拉基米尔人特别多。他们迁到基辅来,想找到一份和和平平的职业,过上一段平平静静的日子,虽然这里也未必平和。鞑靼人并不就此罢手,尽管他们占领了伏尔加河下游,可谁又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呢?说不定他们那个贪心不足的吃人生蕃拔都汗,忽然心生歹计,带领他的无数大军向我们扑来呢?” 在基辅,瓦吉姆立刻就听到了一些不愉快的消息。安德烈的老熟人,在“平原”开设铁匠铺的铁匠格里哥里眉头紧锁、脸色忧愁地对安德烈说道: “到我们基辅,你来的可不是时候啊,敬爱的朋友安德烈。不过你的木料我们还是需要的,虽然现在已经根本说不上建造新房子了。眼下,全部力量都投入城墙的构筑上了:基辅需要加固,高围子需要修几道。困难日子就在眼前。但愿我们能留一条活命!” “发生什么事了?你从哪儿嗅到了这灾难的气味?”安德烈惊奇地问。 “你可能也发现了,波洛维茨人,无家可归的人,还有其他草原游牧民都从荒原出发渡过第聂伯河,路过基辅。这种事情已经不是头一年发生了。他们说,他们想迁到乌戈尔的普施塔草原去。今年,他们不再是一家一家地迁徙了,而是变成了整个牧场或者整个氏族的行动了。他们一片惊慌失措的样子。据说,他们害怕鞑靼人。鞑靼人在整个波洛维茨草原上捕捉他们,无情地杀害他们,一旦捉住活的,就把他赶到后方,送到伏尔加河下游地区;到那儿,就像卖牲畜一般把他们卖给不花儿①商人或波斯商人去充当奴隶。” “我们一直往来在第聂伯河上,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事!”安德烈说。 “你往那边看,”铁匠格里哥里接着说,“你看到聚在河那边的步行人和骑马人了吧?那儿有驮运着各种家当的骆驼和大车,还有一队队牛车呢。他们是波洛维茨人,还有一些是别的草原民族。为了尽快渡到河这边,他们不仅向我们雇用大船,连渡船和木筏子也雇用。他们给价很高,或者给牲畜,或者给皮子,一般连价钱也不搞,只要求能尽快渡到我们右岸来就行。” 从这些谈话中,瓦吉姆得知:夏天,鞑靼骑兵大军已经从草原深处到过基辅城下一次。那次,鞑靼人在河左岸待了很长时间。他们曾经派出渡船送来使者,对我们的贵族、“城中长老”们声称说,鞑靼首领要求基辅在他们的优惠条件下屈服,并且答应说,鞑靼人不会动基辅一指头,也不会欺侮一个居民,只是要基辅年年进贡。 “但是,鞑靼人的话可靠吗?”铁匠说,“我们没有上他们的圈套,而是‘体体面面’地把他们欢送回去了。鞑靼人在城下待了很长时间,想等第聂伯河封冻,可是今年的冬天一直很暖和。他们等了又等,最后不得不滚回草原去了。” “格里哥里老友,”安德烈问道,“倘若今年冬季来得早,残暴的鞑靼人来得快,碰到第聂伯河封冻,那他们不就会轻而易举地渡过河,以优势兵力直捣基辅了吗?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该当如何呢?” “我们的大公、他手下的贵族和全体基辅人,现在考虑的正是这件事。你领来的这位小伙子是什么人?” “他是诺甫哥罗德人,名叫瓦吉姆,是乘坐木排和我一起从斯莫棱斯克来的。他想到基辅的彼乔尔修道院学习,瓦吉姆,请你自己说说,你的那门手艺该怎么个叫法?” “你是想剃度入院吧?”铁匠问道。 “我想学习画圣像。这种职业,我们叫做圣像画家,”瓦吉姆说,“不过,我不想剃度入院,只想在城中找个地方住下来,每天到圣像画坊去学画。” “要是现在你就想找个地方住下来,那我可以带你去找我的朋友康德拉特。他是我的邻居,是一名陶瓷工。他家住在上城,铺子开在下城,也就是‘平原’地段,离这里很近。我们一起找他去吧。” 铁匠把瓦吉姆和安德烈带到了老朋友康德拉特的铺子里。康德拉特是一位长着大胡子、面色和善的人。他站在大树荫下的铺子里;柜台上陈列着一排排彩绘瓷碗、陶罐和陶瓷坛子。铁匠对康德拉特说: “我的老朋友康德拉特,你需要不需要一位样样精通的助手?他刚刚乘坐木排从斯莫棱斯克来到这里,连个住处也没有。你能不能让他在你的茅屋中落个脚?” 陶瓷工眯起一只眼,打量着瓦吉姆: “你会干点什么呢?” “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瓦吉姆答道。 “这小伙子既脾气随和又寡言少语,”安德烈说,“在路上,他用黏土给我们捏过小熊,捏过马,还捏过吹笛子的民间杂耍艺人。” “在这里略微待一待,我就引你回家去。这条狗是你的吗?” 瓦吉姆回头一看,一条毛茸茸的狗站在他身旁。这狗是和他乘坐同一条木排来的。此刻,它一边摇着尾巴,一边温顺地望着大家,那样子似乎在表明:它也知道人们正在议论它呢。 “从此就算是我的吧!”瓦吉姆俯身摸了摸毛茸茸的狗头。 “就这样吧,”陶瓷工说,“自从死了老伴以后,我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很烦闷。你一来,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总归会温暖一点,热闹一点;不然,我家就剩一只猫和房顶上的几只鸽子了,我是光棍一条。你把这条狗也带去吧。” 从此,瓦吉姆搬进了陶瓷工康德拉特的小茅屋,他的那条狗也住进了茅屋旁的小棚里,一有来人,便卖劲地吠叫不已。 瓦吉姆到城南的彼乔尔修道院走了一趟。他去过圣像画坊,见了几位专任圣像画师的修道士。他和他们约好,经常去那里学习他所喜爱的绘画技巧。 陶瓷工康德拉特住房旁边还有一座篱笆搭成的小茅屋。那里常常传出姑娘们的歌声和笑声。有一天,从那座小茅屋中走出两位乐乐呵呵的半大姑娘。她们对瓦吉姆说道: “你好,邻居!你莫非也像你的房主那样不爱讲话吗?要不,天生就是一个哑巴?” 瓦吉姆走上前去: “你们也好啊!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光见炉灶冒烟,不见你们露面呢?” “你也发现这一点了?我们的奶奶脾气不好。她是烤面包圈的,烤好以后就拿到‘平原’地段的面包市上去卖。我们在家里帮她烤面包圈,我们的活忙得很。” “你们叫什么名字?”瓦吉姆问。 “我叫索菲伊查,我姐姐叫斯米莲卡。” 她们送给瓦吉姆两只面包圈,一边往家跑,一边喊道: “奶奶回来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5 草原游牧民的朋友 45 草原游牧民的朋友 一条狭长、结实、涂满树脂的船——这种船,老百姓通常叫做“杜波维克”——靠到了第聂伯河下游一处长满老柳树的陡峭河岸边。“杜波维克”上的船夫们收起船桨,跳上河岸。这些人个个身强力壮,裤脚绾到膝盖以上,上衫敞着衣襟,头上留着清一色的周圈落发,脖子上挂着小型木十字架,脸色晒成了黑紫色。船夫用缆绳将船系在一棵扎根于岸上的老柳树上。 “斡罗思人!”几个站在茂密的芦苇丛边的托尔克①游牧民一见来人的模样,便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怀有戒心,一有风吹草动,便准备时刻隐藏起来。 留在船里的有几个是希腊商人,还有几个是到过“圣地”、由皇城返回的朝圣者。这些人特征明显:他们手持长长的枯萎了的棕榈枝,有一个人小心翼翼地举着一个大型木十字架,大家拖长声调唱着宗教歌曲。 留在船里的人,有几个也上了岸。一上岸,他们便面向东方祈祷一番,又深深地鞠上一躬。其中三名女子身穿黑袍,头扎深色头巾,相依而行,一边用尖细的声音唱着“圣诗”,一边挨排儿坐在船夫们点燃的篝火旁。 托尔克游牧民很快消失在芦苇丛中。过了不久,他们又露面了。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头戴掉了毛的狐皮帽的老者,步履缓慢而庄重,显而易见是一位头人。他手拄一根树根做成的长手杖,顶端朝上。这根手杖的顶端巧妙地做成长角怪兽头形,怪兽眼睛用两块红玉石镶成。老者的花白长发编成一根辫子,垂在一只肩上。 “此地托尔克人的公爵!”一个多次往返于第聂伯河上的船夫说道。 “还是个巫师兼巫医!”另一个补充道。 头人身后,走着两个托尔克人。这两个人抬着一个银须飘然、长袍破旧、奄奄一息的老头儿。这两个托尔克人把老头儿轻轻地放在篝火旁的沙地上,三名女朝圣者立即走上去围着老头儿忙乱起来,让他面朝天躺好。一个托尔克人将一只皮囊塞到老头儿头下。女子们把老头儿的双手拉在胸前,交握在一起,又将用链索系在他脖子上的八角铜十字架塞到他干枯而毫无血色的手中。 “不行了!”一名女子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 “要死了!”另一名女子也说道。 “什么呀!还活着呢!”第三名女子口气坚定地反驳道,“这种看起来虚弱的人,其实命最长!就说我爷爷吧,人家几次把点着了的蜡烛放在他手中,他却面朝天一直躺了三年,还活着呢;后来我们烙胡瓜鱼烙饼时,他竟然还坐起身来了……” “胡瓜鱼烙饼?那你是从楚德湖来的吧?”那个垂死的老头儿突然清醒过来,开口问道。 “是从那儿来的,老爷爷!从普斯科夫附近的塔拉勃斯克来的。你听说过吗?” “我还到过塔拉勃湖哪……尝过胡瓜鱼烙饼,那是普拉斯科维娅请我吃的。” “命多长哟!”一个女子说道,“她,就是那个普拉斯科维娅,是你的什么人,是亲戚还是那么回事?” “她可怜我,把我藏起来了。当时,我是从普斯科夫的贵族特维尔季洛·伊万科维奇家逃出来的。我在他家当过奴隶,这个贵族十分残暴。” “这么说来,那个特维尔季洛想必是条疯狗了?” “他不停地骂人,把奴隶们往死里打。后来我到基辅落发为僧。”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死在此地,而不回家乡去呢?” “我疲倦了!……流浪生活使我疲倦了。全身骨头就像散了架,不想再动了……我原打算能返回故乡,现在看来,不行了……” 老头儿再一次伸展腿脚,沉默不语了。眼睛一动不动,嘴半张半合。一名女子对另外两名低声说道: “应当到船上把我们的那位神父快叫来,让他来做‘临终祈祷’。” 吮忙跑到船上,使劲摇晃着那个盖着皮袄、蜷着身子在船舷旁酣睡的神父: “快起来,麦福季神父!那边,岸上有一个身体虚弱的老头儿就要死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 那个身体干瘪、留着黑胡子的神父欠起身子,揉了揉眼睛,理了理绣在一起的长发,不知所措地抬起眼睛茫然四顾着: “天哪,我们这是到了哪啦!莫非回到了故乡不成?哎哟,原来是死神把我们哄骗到海洋上了!” “醒一醒,起来吧,神父!以后再感叹吧。先跟我走一趟。” “什么老头儿?他是从哪儿来的?” “是当地的草原游牧民抬到岸边的。他肯定是我们的一名修道士,想回故土去送终。老是回想起家乡呀,胡瓜鱼呀,还有一个名叫普拉斯科维娅的女人呀什么的。不过,能不能再见到这些,就难说了。” 神父刚站起身来——他身材瘦高,袍服破旧——不料,因为船身晃动,随之又扑倒在船上。他又爬起来,将他那点可怜的财产——一只皮囊、一只“黎巴嫩木头”(黎巴嫩雪松)手杖、一只陶罐、一只木碗——打点好,提起刚才盖过的那件皮袄,便随着这名女子,小心翼翼地跨过躺在船舷旁的人们,向岸上走去。他走到奄奄一息的老头儿身边,拉长声调祈祷了几句,然后跪下来,将耳朵侧向老头儿的嘴边。他听了好长时间,最后抬起头来,不慌不忙地坐到旁边。所有在场的人都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睡着了!”神父说了一句,又叹了一口气。 船夫们开始用铜锅煮起粥来。 看来,附近有一座游牧民的营地。因此,大人、小孩不断露面。他们纷纷来到离篝火不远的地方,坐到地上,抱住膝盖,瞪大眼睛,注视着河岸边发生的事情。他们有力地挥动着手臂,低声地交谈着。后来,当听到船夫一阵大声呼喊后,他们立即便跳起身来,随时准备逃走。 原来,船夫们喝完粥以后,“杜波维克”的主人就招呼朝圣者们上船去。 “喂,诸位朝圣者们!赶快上船吧,眼看就要下雨了。收拾好东西,老老实实坐下。该开船了。” 大家急忙登上“杜波维克”。只有那个生病的老头儿和那个干瘪的神父依然留在岸上。神父从皮囊中掏出一本破旧的圣诗集,开始拖着长调大声诵读起来。有一个船夫跑过来,对他说: “神圣的神父,你干吗还不快点走呀?” “你难道没看见,这位修士司祭就要死了!” “那就让我们把他抬进船里去吧,总还可以给他找块地方吧。” “别折腾我了,”那老头儿哼哼道,“就把我埋在此地这棵柳树下吧。”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路程还远着呢。把你单独丢下,又不是办法;此地偏僻得很,附近又有游牧民——他们是一伙强盗,很不可靠。” “反正都一样,既然上帝有安排,游牧民就不敢动他。” “既然我们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拥有修士司祭的圣号,那么我们就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像森林中的野兽那样。” 船夫们离开了。他们一面议论着,一面向船走去。其中一个人停下来,说道: “这儿也罢,家乡也罢,他总得有个葬处!我最后再说一句:还是让我们把他抬上船走吧!” “我要跟这位生病的修士司祭一起留下来,”神父回答道。他站在原地,继续诵读圣诗,“至于回基辅,我会步行走到的。” “嗨,你步行是走不到的!路途遥远,沟壕很多,百姓们又不安生。你还是等一等吧,另一只‘杜波维克’随后就会到的,——你可以搭那只船回去。” “我就是落入地狱也能逃出来。当年鞑靼人在梁赞大砍大杀正教徒的时候,我也正在梁赞,然而我却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家里。现在,难道还怕这些草原上的弟兄们不成!愿上帝保佑你们一路顺风吧!” 船夫们解开缆绳,将纤绳套在肩上,迈开均匀的步子,在河岸上拉起纤来。另外两名船夫,一个站在船舷旁,另一个站在船头,一个用长桨,另一个用长竿,同时用劲撑船,使船避开水下的石块,顺利进入深水域中。 两名修道士留在岸上。读圣诗集的这一位间或瞧瞧生病的那一位的脸色,有时停止诵读,听听对方的呼吸。远处,还久久回荡着“杜波维克”船夫们唱着的有节奏的歌声。他们正顽强地拉着“杜波维克”逆流前进。 躲进芦苇丛的头人,再一次走到两位修道士身边,放下手杖,坐在地上。别的游牧民也走过来,团团围坐下来。 一个身穿肥大的红色衣发脖子上挂着五颜六色串珠的年轻女人,提来一罐牛奶。头人对她小声咕哝了几句话,这年轻女人便蹲在生病的修道士头跟前,将一只手伸进奶罐中蘸了蘸,再拿出来,就像喂婴儿一般,让牛奶顺着手指滴进病人半张着的嘴里。病人的嘴唇动了动,使劲将牛奶咽下去。 头人捅了捅正在诵读圣诗的修道士,用手指着天空,说了一句: “腾格里……” 然后,他攥紧拳头,盯住生病老头儿的眼睛,又说了几句圣经诵读者袒懂的话。 生病老头儿用勉强可以听到的声音缓缓说道: “他说……‘腾格里’……意思是‘天’……他愿意普天之下皆兄弟……就像一只手上的五个指头一样……如果需要,就攥成一只拳头……我在他们这里生活了三年,传播福音书。这老者是他们的头人……跟其他人一起接受了我的洗礼……不过,他还当他的巫师……免得惹恼他们的神灵。” 病人缄默了。神父放下圣诗集,俯下身来问道: “神父,请你告诉我:倘若我回到基辅,该把你的消息告诉谁?该找哪家修道院?” 老头儿用勉强可以听到的声音,气喘吁吁地说: “回到基辅,你去找千人团总德米特罗……告诉他,他认识的修士司祭维尼阿明——就是最近几年在‘黑僧帽人’和托尔克人中传教的人,现在就要老死了——为德米特罗将军的战斗功绩祝福。现在,所有草原居民正从这里逃往‘日落之国’;他们的身后就是残暴的敌人,这些人叫做‘鞑靼人’,兵力不计其数……但是,我们俄罗斯的子孙们,一定会以神圣的真理和坚固的壁垒战胜鞑靼人!让苍天为我们的祖国出力吧!但愿苍天为我们带来胜利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6 基辅惶恐不安 46 基辅惶恐不安 1240年炎热的夏天过去了,金色的秋天也过去了。在这段时间内,荒原上的游牧民诸部——“黑僧帽人”、波洛维茨人及其他草原居民,纷纷背井离乡;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有的坐车,逶迤西行,川流不息。他们乘坐小船和木筏渡过第聂伯河,路过基辅,继续西行,希望在森林密布的喀尔巴阡山那边的某个地方,能过上平静的日子。 套着犍牛的笨重大车在嘎吱作响,驮着毡帐的驼迈着缓缓的步伐,头羊带领下的羊群腾起一片灰尘,各种毛色的马匹急驰而过。身披兽皮、头戴毡帽、手握套马杆的牧马人,策马奔跑在马群四周。他们不断地将跑出马群的马儿赶回去,不让它们单独在无边无际的荒原上撒欢儿。 基辅居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登上环绕俄罗斯首都的破旧的土围子,爬上宽宽的城墙,向东边蓝色的草原深处望去,只见那里不断涌现出一批又一批黑点儿,黑点儿逐渐靠近,变成一群群草原居民,蜂拥而至的草原逃亡者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荒原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惴惴不安的基辅人叹息道,“上帝从哪里给基督正教徒降下了这场新的灾难?基督正教徒造下什么孽了?” “要是波洛维茨人、托尔克人、‘黑僧帽人’通通离开祖辈居住的老家去喀尔巴阡山那边,去乌戈尔草原,唉,那就说,事情糟了!草原居民可是从来也不会闯到异地去的呀!是什么东西在追逐他们呢?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呢?” “可能是一些更强大的人吧!” “可谁更强大呢?只能是鞑靼人!难道这些可怕的鞑靼人、野蛮的蒙古人,会一直赶到我们这里,对‘扎列斯·罗斯’也烧杀劫掠一次吗?” 在沿河的“平原”街巷中,紧张气氛不断增加。各种手艺人——武器制造匠人、铁匠、锻工,一切能够锻打铁器并制造武器的人,都加紧工作起来。基辅全部居民,无论年轻人,还是早已忘却战事的老年人,都赶到这里来。他们围聚在一起,纷纷将生锈的剑、矛、斧磨快。为了保卫城市,打击敌人,大家都在寻找或者购置武器。 来到基辅的波洛维茨人和其他草原居民在“平原”地段踯躅,觅寻一切铁器,见辄抢购,几乎不问价钱。 “鞑靼拔都汗难道真的要到我们这里来?”基辅人互相打探着,“我们该怎么对付他呢?他就想让我们不战而降。敌人是不会仁慈的,谁敢抗争,他们就会把谁结果掉。” “难道他们占了钦察草原以后,还嫌地盘小吗?” “那个波洛维茨头人科特扬汗哪里去了?他为什么要离开草原,驱赶着他的骑士们去投奔乌戈尔①人?” “他既然走得如此匆忙,就说明有人在威胁他,威胁他的人一定比他强大,就像一股风暴那样难于抵御。” “别吓唬人了!只要冬天天气暖和,第聂伯河不结冰、不封冻,鞑靼人就无法渡到河这边来。这样,我们就一定会击退他们。” “如果刮起北风,河水结冰,结果又如何呢?到那时,蒙古人就会立刻掩杀过来,像春水泛滥一般,马上把基辅吞没掉。他们会光顾我们的每座房子,甚至连我们的地下室也被抢个一干二净。” “蒙古人怎么会掩杀过来?难道我们就那么直挺挺地袖手旁观,不去反抗吗?” “到那时,想逃跑也没个逃跑处了!” “我们压根就不准备逃跑!我们生在此地,就要死在此地!” 在这个令人恐惧的年头,冬天一直迟迟不肯到来。最后一批木排从第聂伯河上游的斯莫棱斯克一带顺流而下,来到此地,停靠在左岸,即与草原相连的一边。然后,木排放送工们坐船横渡第聂伯河,上岸进了基辅城。他们一边从小铺门前经过,一边向人们兜售悬挂在腰带上的松鼠皮、狐皮和兔皮。从前,这类兽皮往往被人一抢而光,如今却无人问津。 “我们哪里还谈得上买兽皮呢?连自己这张人皮也保不住了!” “嗨,丧歌唱得未免太早了吧,”一个木排放送工说道,“怎么,害怕鞑靼人了?我们在彼连雅斯拉夫尔见过他们,把他们赶跑过。这些人,五个对付一个,倒是显得很勇敢。但是只要我们齐心合力、众志成城去保卫基辅,那他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了。” 惊恐至极的人群渐渐散开,各自回家去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7 在公爵府邸中 47 在公爵府邸中 公爵府邸设在都城基辅的内城(城堡)中。府邸门口站着一名身材魁梧、头戴尖顶头盔的卫士。他一面伸出长矛挡住大门,一面将一个执意要闯进门去的修道士推开。那个修道士长得又瘦又高,正在怒气冲冲地用手杖敲击着地面: “放我进去,你这个不明事理的家伙!” “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大公有令,严禁任何人进入府邸,无论骑马的,还是步行的。” “大公对教会圣职人员,难道也是同样对待吗?” “不管是流浪的盲歌手,也不管是穿僧衣的修道士,都不能放进去!” “我告诉你,孩子,我来自遥远的地方,来自第聂伯河下游靠近海边的地方。在那里,我看到游牧民们一片惊惶,都渡过第聂伯河逃命去了。我还看到其他许许多多骇人听闻的事。这些事,得让大公知道才行。可你,却如此傲慢地挡在我面前,活像一尊石刻的偶像!” “不让进!”卫士丝毫不为之所动,一口咬定,“达尼拉公爵重务在身,他正忙于收拾行装、集合卫队呢。” “孩子,我必须见到他。我带来了维尼阿明神父的信迹维尼阿明神父当初可是接受千人团总德米特罗忏悔的牧师呀!” “我再跟你说一遍:趁早不要再纠缠了!”卫士决断地答道,“反栈放你进去!” 正在这时,一匹大汗淋漓的烈马驰近门口,在骑士强有力的控制下猛地停下来。还有十来名骑兵也随之赶到。 “你好,德米特罗将军!”站在门口的卫士急忙对骑士笑面相迎。 “谢谢你,斯捷潘!”将军用洪亮的声音回答道,“达尼拉公爵在家吗?” “在会客室,正准备上路呢。现在我就给你开门。” “准备上路?”来者惊奇地问道,“是要出征吗?” “公爵会告诉你的,我们可不清常” 骑士跳下马来,这才看到眼前还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修道士。修道士挡住他们的去路,向他鞠了一躬: “请允许我进一言。” “你有何见教,神父?你有什么事要办?” “既然达尼拉公爵忙于启程,那就让我替你向上帝祈祷吧,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说吧,不过得快点,我没有空啊。” “我从遥远的皇城来,在此以前还到过圣地耶路撒冷。我坐船路过第聂伯河下游的一处叫不上名字的地方时,看到奄奄一息的修士司祭维尼阿明被一群草原居民抬到了岸边。” “维尼阿明神父?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一位?” “你说对了,就是他。那些抬他的人是一些和平的游牧民,他的教徒,接受过神圣的洗礼,是维尼阿明神父为他们举行的洗礼。” “你跟第聂伯河沿岸的草原居民谈过话吗?他们有什么想法?反对我们,还是拥护我们?” “我要跟你谈的,正是这些。草原居民还请求我们援助呢。他们说,他们已经看到鞑靼人的侦察部队到了第聂伯河的对岸。他们还说,来了一些十分可怕的骑兵,抓了几个奴隶,就返回草原去了。第聂伯河的游牧民现在是我们的朋友。他们恳求我们:‘请你问问基辅大公,我们该怎么办才对:是固守故地呢,还是投奔远方的乌戈尔人?基辅人是抵抗鞑靼人呢,还是放弃城池,躲到森林密布的喀尔巴阡山?’” 千人团总一听,便怒气冲天地喊道: “我早就知道这里一团糟!没有一个坚强的主事人!公爵老是换来换去!这时候难道能放弃基辅,放弃这个坚固的堡垒吗?我们一起去见公爵去,神父。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麦福季,修士司祭麦福季,彼连雅斯拉夫尔—扎列斯基地方人士。” “维尼阿明神父也和你一起回来了吗?” “没有,尊敬的将军。在第聂伯河畔,他把他正直的生命贡献给了上帝。我就地埋葬了他那枯瘦的遗体,完成了他临死前对我的请求,我因此耽搁了一些时间。我是骑受过洗礼的游牧民首领赠送的一匹劣马回来的。我带回了维尼阿明神父用过的一部圣礼书。他用过的那部神圣的福音书,在游牧民首领的请求下,作为对他的纪念,被留在那里了。” “上帝啊,请让虔诚的神父维尼阿明的灵魂在天堂安息吧!”将军一边祈祷,一边画十字。 “这样吧,你去找捷夏季纳教堂的首席神父,就说是我——德米特罗将军让你去的。首席神父会安排你的。” 大门已经打开。千人团总把烈马的缰绳交给卫士,便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千人团总德米特罗沿着铺满白雪的台阶走进宽阔的前厅。前厅里坐着几名卫士,一见将军到来,立即跳起身来,立正致意。 千人团总抹了抹飘然长须,庄重威严地走进了会客室。这里,一切都那么熟悉:宽阔的房间,两边顺墙放着的橡木长椅,迎面墙下摆着的尖腿儿条桌,条桌上铺着的天鹅绒桌布。这些,还仿佛一切照旧…… 德米特罗转过身来,对着悬挂在前面墙角镶着银框的圣像画了个十字。圣像前三只垂吊在天花板上的涂金圣灯静静地发出不熄的灯光;这灯还是早春的复活节前一个礼拜点燃的。旁边几个器皿橱中原先放满了珍贵的盘子、高脚杯、酒盅、金勺、银勺;其中许多是历代的战利品,由祖辈相传下来。现在却大都收藏起来了。 墙上通常总是挂着一些猎枪和武器。这些武器每一件都有一段故事:什么时候,在哪一次战斗中,从哪一个草原民族手中夺得的。可现在怎么不见了呢? 基辅的贵族和名流应大公相邀,陆续走进会客室。他们个个举止矜持,身穿缝上毛里子的贵重长衣。这些来客向圣像画过十字,抹抹胡子,朝千人团总鞠完躬,便坐在顺墙放着的长椅上,彼此低声交谈起来。 一名身穿蓝色长衣、袖口和领口绣着红色花边的仆人从内室走出来。他走到千人团总面前,小声说道: “公爵现在很忙。他让我转告你们,他不能出来了!” “我没有时间跟你多说。你立即跑步回去告诉公爵,就说千人团总德米特罗从荒原前线骑马赶来,有急事与公爵商量!” “这不成!公爵正在发火,他严禁任何人再去叨扰他。” “你也别叨扰我了!”德米特罗气呼呼地喝道,“立即跑步去向公爵禀报,就说我等着他,见不到他我就不走啦!”说着,便使劲搡了仆人一把。那仆人飞进门去,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在场的贵族们纷纷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千人团总走去。千人团总粘着手,站在窗户前。 “你在生什么气呢,德米特罗将军?请让我们也略知一二吧!” “请你们略等片刻。你们都不要走!情况马上就会知道的。不过,我们得等达尼拉公爵出来才行。” “哪怕透露一句话也好!……” “一句话?”千人团总用威严的目光将众人扫视了一圈,“那就是:战争!战争就像一场暴风雨,正向我们袭来!” 贵族们傻了眼,面面相觑道: “我的上帝呀!落到我们身上的,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灾难?” 内室房门开了,达尼拉·罗曼诺维奇公爵快步走进会客厅。他身材匀称,面貌英俊。 德米特罗手按剑柄,立正站好,向公爵行注目礼。公爵轻声问道: “跑回来干什么?是要吓唬老百姓吗?能这么干吗?即使真的是战祸临头,军队首领们也应当秘密开会,讨论如何动员老百姓……如何从猎民中抽调部队,如何给他们委派勇敢的官长这类事……你怎么不吭声呢?倘若市民们现在跑来参加市民会议,大家无聊地喊叫个没完,我们该如何回答他们是好?” “对,”德米特罗缓缓地阴郁地开口说道,“是应该召集一次市民会议,不过,说不定,这也许是基辅的最后一次市民会议吧?” “为什么是最后一次呢?”公爵大吃一惊,不由得倒退了一步,“你吓唬老百姓干什么?基辅正在进行防卫准备,一定会击溃敌人,坚持到援兵到来之日。我已经考虑到这件事了,派出信使携文书去见我们的同情者——波兰国王和乌戈尔国王贝拉,请他们迅速发兵支援我们。” “他们根本不会发兵支援我们!”在场的人士高声说道。 “我们只能依靠自己!”。 门开了,公爵夫人——达尼拉的妻子,一位白皮肤、黑眼睛的美人站在门槛上。她用歌唱般的音声温柔地说道: “这里怎么这样不安静呀?在争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发怒呢,公爵?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吧!” 千人团总德米特罗走到公爵夫人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愿上帝保佑你,尊敬的公爵夫人!请你不必惊慌。我从荒原带来了不吉利的消息,要向达尼拉·罗曼诺维奇禀报,请他争分夺秒做好防务部署。该是磨快利剑,加固城墙,动员百姓一起防守的时候了。” “回自己的卧室去吧,安娜!”公爵严厉地说道,“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请允许我和你留在一起吧。我也想了解一下发生的全部情况。倘若灾难降临,敌人打来,想占领我们的城市,那么,俄罗斯的妻子们也应当挺身而出,和自己的丈夫站在一起,并肩危卫祖国而战。俄罗斯的土地,是我神圣的故乡!安静下来吧,达尼拉公爵!”她走到丈夫面前,将头贴在他的肩上。 达尼拉公爵终于用比较平静的语气向千人团总问道: “告诉我,德米特罗将军,基辅真的会不可避免地将受到灾难的威胁吗?” “鞑靼皇帝确实亲自率领无数军队,马不停蹄,像恶狼一样直扑基辅而来了。” 公爵夫人一听到这消息,便吓得双手将头抱住。后来,她冷静下来,挺起身子,说道: “达尼拉公爵,你为什么不坐在桌子旁?为什么不让德米特罗将军坐在你的身边,不请诸位应邀到来的人士坐过来,一起静下心来听取尊敬的将军带来的消息呢?” 公爵在主人席上落座。公爵夫人安娜和千人团总分别坐在他的两旁。贵族们和其他名流们也纷纷在长椅上坐下来。他们怀着恐惧的心情,互相低声交谈着: “波兰国王和乌戈尔国王的善心和帮助,能指望得上吗?他们会肩并肩地同我们一起抗击鞑靼人吗?” “我正是为此而要赶去会见贝拉国王的,”公爵说,“我们如果零零落落地而不是团结起来抗击鞑靼人,那他们就会轻而易举地一个一个把我们打败。” “那我们在基辅该怎么办呢?”一个贵族满脸愁容地问道,“在乌戈尔人和波兰人没有到来之前,我们就只好单独承受鞑靼人发动的第一场,也许是最后一场进攻了。” “要坚持到我带着援兵到来时为止,一切行动要听德米特罗将军的指挥。我决定将他留下来,代我行事。基辅的城墙是牢固的,敌人是不可能攻破的。你们要竭尽全力,打退敌人的进攻。强盗们可能要向所有的城门发起攻击,你们要从城墙上朝他们投掷石块,浇撒热油,不能让他们冲进来。基辅有好几道城墙环绕;这些城墙十分牢靠,鞑靼人是无法摧毁的。我们不能指望他们发善心,他们不可能站一站就退回去。” “这些,我们都懂,也知道该怎么办。只是鞑靼人太顽固了;攻不破城墙,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听说,拔都汗的军队不计其数,他对士兵毫无怜悯之心。” “倘若鞑靼人把城墙摧毁,从豁口冲进来,那该怎么办呢?” 达尼拉公爵说: “我任命德米特罗将军为城防司令,他代我指挥战斗。德米特罗将军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军人,他会守住基辅的。现在我要赶快去见乌戈尔国王贝拉,说服他率领全部军队以及科特扬汗的波洛维茨骑兵立即增援基辅。” 他调过头来对贵族们说道: “现在我要离开你们了,马已经备好了,去收拾一下吧,安娜。” 公爵夫人双手掩面,小声咕哝道: “天哪,这日子是多么可怕呀!” 达尼拉公爵将无言挺立着的德米特罗将军抱住,吻了一吻;德米特罗却一动不动,面色沉郁。 “他会回来吗?”贵族们说道,“路途遥远哪。” 院子里传来一阵呼喊声: “上马!出发!前进!” 所有留在会客室里的人们沉默无语,顿时感到身上无力,又跌坐在长椅上。 德米特罗站在窗户旁,望着达尼拉和他的卫士们翻身上马,依次向门外走去。 他转过身来,对在座的人们低声说道: “虽然我们可能得把自己的头颅抛在城墙上,但是我们是不会将基辅拱手让出去的。” “对呀!对呀!”大家齐声喝道,“我们不能放弃古城基辅,我们要为它的神圣建筑物而战斗至死。” “我们的脚下是洒满俄罗斯人热血的祖辈居住的神圣土地。什么人没有到过基辅!有谁没在它的城下挑起过战争!我们的父辈祖辈为了保卫俄罗斯城市之母,为了保卫我们先祖之陵,是洒过热血的!” 经过长时间的商讨,会议参加者们立下了决不在敌人面前退却,如果有必要,就为捍卫故土而贡献生命的誓言。而后,会议结束,大家离开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8 基辅的最后一次市民会议 48 基辅的最后一次市民会议 ……东正教徒的后辈们都知道祖国往昔的遭遇。 ——阿·谢·普希金 在这个恐怖之年的十一月末的一个清晨,市民会议广场上的大钟发出了不祥的鸣响。这钟声绵绵不绝,叩动人心。它唤醒正在沉睡的基辅人,召唤他们立即赶赴圣索菲亚大教堂广场,参加市民会议,听取并表决紧急大事。市民们从这鸣响不已的钟声中悟出,这次市民会议非同一般。人们一听到市民会议那口有裂纹的大钟发出纯正而不安的响声,立刻便从众多的基辅教堂大钟发出的悦耳悠扬的声音中将它识别出来。 这天清晨,瓦吉姆和往常一样,已经来到圣像作坊。前一天,他的老师严格命令他: “临摹圣像要做到准确无误,不能掺进个人的意愿;否则就会动摇修炼好的业根!” 因此,瓦吉姆努力盯着用希腊笔法画出来的那幅虔诚教徒的圣像,竭力临摹下伟大殉教者弗拉西的每条皱纹、每绺头发、每道衣褶。 “我也快变成一个伟大殉教者了,”瓦吉姆想,“缠绵不绝的思念之情萦绕着我,真比惩罚教徒的铁链缠身还要痛苦……” 正在这时,他的同伴、习画圣像的师弟、年尚幼小的见习卡西扬跑进作坊,催促他: “别画了!人们说,市民会议广场的大钟响了,要开会了。全基辅的人都得去参加市民大会。我们一块儿去吧!我会把你领到一个能看清整个场面的地方去的。” 两个年轻人得到老师的准许之后,便来到狭窄而积雪的街上。街道两旁是清一色的篱笆墙和木栅栏。篱笆墙和木栅栏里边露出了光秃秃的树梢和涂成白色的茅屋屋顶。茅屋屋顶上空盘旋着瓦灰色的和杂色的鸽子,泥抹的烟囱中升起袅袅炊烟,——想必是主妇们在烤面包。在一个敞开的小门里,他们看到两只毛茸茸的家犬吠叫着向一只跳到篱笆上的家猫扑去。一切都和平常一样! 但是,当他们拐到另一条街上时,便发现惊恐情绪已经在基辅人身上流露出来:人们纷纷推开柴门,一边披上皮袄,一边走到街上;连年迈的老人也跌跌绊绊走出来,互相凑在一起,将手掌支在耳边,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加快步伐,向上城的索菲亚广场赶去。 “喂,瓦吉姆,到这里来!会会你的老乡吧!” 招呼他的是铁匠格里哥里和第聂伯河上的木排放送工安德烈。安德烈还像往常那样从容不迫、信心十足。他身上斜挎着一个皮囊,身后腰带上别着一把伐木工用的长柄斧头。 “见过鞑靼人吗?” “什么鞑靼人?莫非押来了一批鞑靼俘虏?”瓦吉姆问。 “瞧你说到哪里去了?要是能俘虏他们就不错了!跟我走!马上让你见识见识。” 安德烈引着两位年轻的朋友,穿过一条小巷,登上一座长满椴树的山丘。夏天,这里常常是年轻人聚会在一起唱歌跳舞的地方。现在,这里空空旷旷,盖满了积雪。从这座山丘上,可以望到远处第聂伯河对岸辽阔的大草原。 “往那儿看,往太阳升起的地方看。那儿有一股股黑烟在升腾,看到了吗?” “是芦苇失火了吧?” “不,那是靼鞑人在围着篝火取暖呢。” 远处,在朝阳辉映下,布满白雪的无边无际的草原上,腾起一股股黑烟,烟尘被冷风卷向天际。还有许多撒在草原上的黑点也缓慢地但是一刻不停地向基辅方向移动过来。 “那些分散在远处的黑点,像罂粟花籽一样的东西,又是什么呢?”卡西扬问。 “那就是鞑靼人!昨天,鞑靼人的侦察部队就已经逼到基辅城下了。” 瓦吉姆吃惊地望着安德烈。安德烈的脸上却毫无一点不安的神色。他依然安详自在,就像他面对风暴大作的恶劣天气,稳坐在打头的木排上,用冷静的灰色的眼睛注视着第聂伯河那狂风恶浪时一样。 “看来,我只好回家去看我的儿子安德留什卡了!”这位木排放送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我还能不能再见他一面,那就只有上帝知道了!我们去参加市民会议吧。听一听大家是怎么说的。” 安德烈和两名青年急忙向索菲亚广场走去。 广场上有一座名扬遐迩的智慧女神索菲亚教堂。这座教堂还是英明的公爵雅罗斯拉夫在二百年前修建的。当年,教堂装饰一新,整个墙壁上都画满了精致的拜占廷壁画。索菲亚广场通常是举行全体市民大会的地方。此外,这里几乎一年四季都是进行交易的地方。俄罗斯人和外国人都把最好的货物运到这里出售。不里阿耳商人(来自伏尔加河上游一带)运来的是珍贵的毛皮,德国人运来的是琥珀首饰和五颜六色的绸缎,马扎尔人运来的是上等良马,而风气半开的波洛维茨人运来的则是牲畜和皮革。还有,克里米亚商人来这里出售盐、廉价布匹、酒和香草。 他们来到广场上时,遇到了不少熟人。 “喂,安德烈,我的朋友,到我们这儿来吧!你会见到自己人,找到熟人的!”一群坐在木头垛上的人们朝他们喊道。这些木头高高地堆放在广场上。从那里可以十分方便地看到,基辅人将如何举行市民大会,将如何决定都城以及他们自己的命运。 早在一个礼拜之前,基辅人就看到了从切尔尼果夫和罗斯·彼连雅斯拉夫尔仓皇逃来的难民。这些难民烧痕满身,蓬头垢面,一面咒骂,一面哭泣,诉说着那些头戴狼皮帽、身穿大皮袄的鞑靼人是如何像洪水一般冲到他们那里,用重兵将城市团团包围;如何像野兽一般扑上城墙,像恶狼一般扶着云梯攀缘而上,朝着缺口一拥而入;又如何不分老幼杀死迎头碰到的一切人,无缘无故地极为残忍地砍死妇孺婴儿。 本来就惊恐不安的基辅人,对这类不祥的消息起初是不愿意相信的: “让上帝去惩罚这些恶棍吧!人世间毕竟有公理存在!我们过去出过壮士伊里亚·穆罗缅茨、多勃雷尼亚·尼基季奇、斯维亚托哥尔①这样的英雄!现在我们也会出现新的英雄。他们会危卫故土、击退敌人、赶走这些亵渎神灵的鞑靼人而奋起抗争的!” 聚集在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在索菲亚大教堂石阶前直至广场的中央地带,围成一个很大的半圆形。大教堂的石阶将是贵族名流、千人团总和将军们占据的地方。 人们都向高大的教堂门望去。教堂里正在做弥撒,弥撒完毕之后,公爵就将带领全体显贵们走出来。 终于,传来了洪亮的歌声。接着,教堂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群身穿装饰着金边的曳地长袍的唱诗班歌手。而后,走出了两个边大声祈祷边晃动银色手提香炉的助祭和几名身披锦缎僧衣的僧侣。最后出来的是总主教。他头戴金法冠,手柱长手杖,由两名少年搀扶着。全体僧侣人士站在教堂大门的右侧,贵族名流和军界人士则站在教堂大门的左侧。 百姓中传出了议论声: “怎么不见公爵露面呀?” 以往,紧跟在僧侣们之后出场的,便是公爵。他出场时,贵族簇拥,卫士环护,武器闪亮。今天,人们却没有看到公爵。 唱诗班再一次唱起庄严的赞美诗,但这歌声在人们听来却满含悲凉揪心的味道。赞美诗唱完以后,站在台阶两旁的两名宣诏官吹响了喇叭: “可敬的百姓,请大家肃静!现在由我们光荣的基辅将军——千人团总德米特罗讲话!”人群立即安静下来。 身材魁梧、膂力过人、蓄着波洛维茨人式的花白大胡子、大名鼎鼎且受人尊敬的将军,向前跨了一步。他用洪亮而坚定的声音开口说道: “今天,形势严重,行动起来吧,朋友们!我们必须挺身而出,抗击强大的敌人……” 一位站在前排的身材高大、面目慈祥的老者用不安的声音喊道: “我们的达尼拉公爵哪里去了?没有他在,怎么能决定大事呢?你们快派人去把他请来!” “公爵哪儿去了?”大家纷纷说道。 千人团总德米特罗不顾众人的喊叫,继续平静地说道: “达尼拉·罗曼诺维奇公爵离开基辅了。临走的时候,他曾这样说过:‘鞑靼人的大汗拔都是一个强大而凶恶的敌人。光我们自己是无法对付他的,我们需要强有力的支援。我马上去见我的朋友乌戈尔国王贝拉,对他说,鞑靼大军不仅威胁着我们,也威胁着整个基督世界。我要请乌戈尔国王赶快率大军前来帮助我们。’说完这些话,达尼拉·罗曼诺维奇又命令我全力以赴抗击敌人,直到乌戈尔军队和波兰军队到来为止,然后,他就急忙动身了。除了我,基辅还有一位权力更大的主人——这就是基辅市民会议。因此,我要按照祖辈的习惯征询你们的意见:由我担当主帅,统领基辅的全部兵力,市民会议是否同意?由我征集全体能战之辈,编入民团,你们大家是否信任?如果市民会议授权予我,那我就将掌管起我们城市的保卫事宜。我们将在上帝的帮助下,效仿祖辈不止一次打败别切涅格人、黑僧帽人、托尔克人、波洛维茨人,将他们赶回荒原的榜样,奋力抵抗鞑靼人。” 听到这里,整个市民会议广场上骤然沉寂下来,大家似乎都思考了一下,而后便异口同声地喊道: “同意!同意!你就担当我们的主帅和保护人吧,德米特罗!我们了解你!信任你!你不要退让了!我们会帮助你的!” 忽然,一个穿戴不俗的人从人群中走出,走到将军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德米特罗点了点头,说道: “请他说吧。”然后,他告诉宣诏官,请宣诏官向市民们宣布。 宣诏官大声说道: “基辅百姓们!现在由外国僧侣拉丁人约阿基姆发表意见。请你们先洗耳恭听,然后再齐声回答!” 在一片悦耳的铃声中,十二名天主教神父缓缓地依次登上台阶。全体市民们饶有兴味地望着他们。他们服饰古怪,全部异国装束:身穿白色长袍,腰系普通麻绳,白色缠头巾拖在背上,头顶剃得锃亮,白色长袍上面还罩了一件黑罩衫。 十二个外国人站成一排。首席神父庄重地站在十二个人之前,双手高擎大银十字架,做昂首望天之状。首席神父两旁,各站着一名小孩,他们身穿长及膝盖的白袍。其中一名小孩不停地摇动着银铃。 首席神父用轻轻的甜甜的声音,拖长语调开口说道——他的语音中含着一种外国调: “我和圣母玛丽亚修道院其他十二名多明我会神父在光荣的基辅城已经生活了二十年了。许多市民都认识我们,并且通过实际考验,认为我们对俄国人、对我们可宝贵的基辅居民充满了最热烈的情谊。我们帮助穷人,医治患者,给受难者以温暖,给饥饿者以口粮。现在,你们俄国人的灾难,自然也是我们全体基督教徒的灾难。所以,在我们听到可怕的敌人——鞑靼异教徒的国王拔都汗威胁基辅、率领大军向这里推进的消息之后,我们进行了讨论,并且决定前来向你们陈述一番我们的想法。” 这席话在人群中引起一片议论声,随之有人说道: “他说的话让人有点糊涂,他到底想干什么呀?” “至圣罗马教皇授权我多明我会教徒,要我们以上帝之言、奇异之光去感化异教徒。这奇异之光是我主耶稣及其门徒——圣教徒们给人们带来的。为了感化之需要,我们人驶多的僧团成员人人都学会了库蛮语。现在,当整个基督世界危亡之日来临的时刻,我们想用自己的知识和自己的热忱,危护我们的伟大城市基辅竭尽绵薄之力。我们这样认为:上帝之言会教会大家互爱的。因此,我们这样设想:何必流洒无辜的鲜血去同鞑靼人交战呢?同鞑靼人媾和,建议他们以和平忍让、相互友好的方式结束争端,岂不更好?由此,我们多明我会弟兄不揣冒昧,锐身以任,充当使者,觐见鞑靼大王拔都汗。我们可以去同他交谈,可以去向他探问:他到底想从基辅得到什么,如何才能使他接受和平?” 仿佛一股风暴掠过人群: “不要听信鞑靼奴才的甜言蜜语!叛徒拉丁人从这里滚开!” “这不可能!”千人团总德米特罗大喝一声,而后转身对拉丁人首席神父说道,“花言巧语的神父,你所说的鞑靼人的友好情谊到底是些什么货色?鞑靼人已经不止一次向我们许诺过和平呀,友谊呀,这些难道还少吗?但是,我们看到的是梁赞的毁灭,苏兹达尔的焚烧,弗拉基米尔的陷落。早知道你想跟我们说这些玩意儿,我们就不会让你来参加市民大会,也不会让你登台了。滚吧,神父!我们要用自己的方式,古已有之的方式同敌人谈话,这就是手握战剑的方式!” “滚吧,拉丁人!从我们这里滚开!”人群中传来一片喊声。 喧闹声和呐喊声不断增大。 “让他滚开!他是从哪儿钻出来的,这个鞑靼人的走狗?”市民们齐声吼道。 德米特罗将军稍微停顿了片刻,以便等那些天主教僧侣仓仓皇皇离开石阶。然后,他对逐渐平静下来的市民们说道: “基辅市民们!我们该怎样对待前来进攻的敌人呢:是勇敢地举起刀剑,还是驯服地低下头颅?” 一个身材高大、长着满脸黑胡子的年轻小伙子——他脸上还留着烟火的痕迹,看样子像个铁匠——站在木头堆上,用洪亮的声音向全广场上的人喊道: “让我说几句吧!既然我们的祖辈在波洛维茨人、黑僧帽人和其他敌人面前,从未屈服,英勇抗争,能用剑斧将他们赶走,那我们难道还会向鞑靼人投降吗?鞑靼人要践踏我们的田地,砍伐我们的果园,烧毁我们的房屋,抢走我们的妻子儿女,所以,我们的出路只有一条:为我们的意志、祖国和正统信仰而勇敢战斗!我们要像祖辈那样去迎击敌人。不能拱手交出基辅!要战斗到最后一个人,连我们的妻子儿女也会同我们并肩战斗。不能把故土交给敌人呀!” 整个会场沸腾了,吼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为俄罗斯土地而战!拿起刀斧来!” 将军举起手来。宣诏官大声宣布道: “静一静,基辅市民们!请听讲话!” “基辅百姓们,大家锁起家门,一齐都到城墙上去。每条街道都要成立卫队,卫队长由街道长担任。” 德米特罗最后以强有力的声音热情地说道: “基辅百姓们!我们的后辈儿孙将来会想到,他们的先人在残酷的敌人面前没有屈服,而是流尽了自己最后一滴血。我们的后代将以尊敬之情回忆起我们,将向我们学习保卫祖国、为之献身的气概。” 呼应声遍地响起: “为祖国的大地挺身而起!保卫我们的妻子儿女!宁死也不交出基辅!” 从此时此刻起,基辅人开始了持续不断的护城准备工作:日夜加固古老的城墙,在大街上用木头、石块设置路障;烧水滚油的大锅也搬到城墙上了。 近郊农民也赶来参加基辅护城工作,义勇队的人数在不断扩大。每个人都设法将自己武装起来。武器匠人和铁匠们赶造士兵盔甲,打制盾剑,制造长矛、钩斧和弓箭,街道长们将这些武器分发给每个市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9 在拔都汗的大帐旁 49 在拔都汗的大帐旁 最初,拔都汗将自己的行营设在第聂伯河的左岸即河东,想等待河水封冻之后再采取行动。 一天早晨,拔都汗披着虎皮皮袄,坐在大帐前的一块毛毯上。旁边直挺挺地站着几名巴特尔。他们看到,蒙古骑兵骑上用毡子包上蹄子的马,跑到离对岸不远的地方,向把守在城墙上的俄国人放箭。发现鞑靼人的前锋部队靠拢上来,俄国步兵出动了,骑兵也勇猛地冲向敌人。一场激烈的搏斗在冰上展开。基辅人英勇厮杀,用短矛、闪亮的直刃剑或长柄斧头同攻上来的鞑靼骑兵激战。 拔都汗询问用兵经验丰富的军师速不台—把阿秃儿,下一步该如何攻城为好。 “我看,就连乞瓦的斡罗思人也不那么容易征服!”一贯脸色阴沉的独眼老人答道。“你知道,当初,斡罗思人就曾经拼命据守过梁赞和弗拉基米尔。应该派兵从四面包围,同时发起攻击。不过,我们首先应当在城墙上打开一个大缺口才行。” “不必如此急于行事嘛!你很快就会看到俄国使者全身打战,跪在我们面前乞求饶恕的!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马吗?难道我们的大军在远处这么一站,还吓不坏他们吗?”一贯与拔都汗势不两立的贵尤汗冷嘲热讽地说道。“毫无意义地抛洒蒙古人的神圣鲜血,实在大可不必,应当坐收围城之利。” “你过去和将来永远也成不了一名统帅!”拔都汗郁郁不乐而口气轻蔑地回答说。“速不台—把阿秃儿,我们的攻城器为什么迟迟不来?” “很快就会来的,”中国营造师李通波走上前来回禀道。“不过,即使来了,也不能从冰上过河。先得修一个牢靠的渡口才行,否则,会压碎冰层掉进河底的。” 速不台—把阿秃儿向那可儿传下令去,不一会儿一大群被俘的钦察人就在手持长矛的蒙古士兵的押解下出现在岸边。俘虏们从堆放在岸边的原木堆上搬起木头,抬到冰上,用木头铺成一条通往对岸的道路。这些不久前还衣着华丽的钦察人,现在浑身褴褛不堪,脚上包着兽皮,神情十分沮丧。他们一边默默地干着,一边狠狠地瞟着他们性情乖戾的主子,惟恐稍一不慎招来杀身大祸。原木一根挨一根横铺在冰面上,一条木头路面逐渐向对岸沿伸过去。表面上看起来,拔都汗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似乎漠不关心,他所在意的只是他的坐骑豹花马。只见他站起身来,走到拴在帐篷旁拴马桩上的豹花马旁,拿起一块干饼喂起马来;喂完以后,又用缎子似的马鬃编起辫子来;编好了再小心翼翼地解开。实际上,拔都汗是一面以此在众人面前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一面以敏锐的注意力观察着周围的种种动静。 又一支鞑靼骑兵被派往对岸去了。一大群俄罗斯人从附近的森林中冲出来,与鞑靼骑兵勇敢地拼杀起来。鞑靼骑兵忽而猛扑上去,忽而拨马退回。在清晨灿烂的阳光下,俄罗斯人直剑的剑影和蒙古人弯刀的刀光,清晰可见。 积雪覆盖着的基辅大街小巷、石头城墙乃至木板房顶和芦苇屋顶上,到处站着数以千计的基辅市民。他们手执武器,密切注视着已经开始了的这场战斗。贵尤汗再也不提乞瓦会乞降的事了。大家心里都明白:一场殊死之战是不可避免了。 过了不久,两辆掷石器和一辆攻城器被拖到原木路面上。每辆器械前面由几十条牛拖拽,旁边有一群俘虏跟行。他们一边吆赶牲畜,一边在走到危险地段时给轮子下垫上木棍和木板。拔都汗很想见到在河对岸抓到的乞瓦俘虏,于是几名那可儿立刻拍马飞驰到战场上,用套马杆套住几名正在酣战的俄国人,将他们拖郭面,拽到拔都汗帐前。 拔都汗饶有兴趣地观看着躺在他面前的几个俄罗斯人。在皮鞭的抽打下,俄罗斯人勉强站立起来。头一名,是个身材高大、穿着一件半截羊皮袄的战士。他晃晃悠悠地扶着另一名俘虏的肩头站着。他用充满敌意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在场的人们,不大情愿地回答着通司的问话。 “你是哪里人士?干什么活的?” “斯莫棱斯克城下的,在第聂伯河上流送木排。” “既是斯莫棱斯克人,为什么要为乞瓦打仗呢?” “怎么能不打仗?这城也是我们俄罗斯人的!” 通司将俘虏的回答翻译给拔都汗听。 “你问问这个倔强的家伙,他到没到过诺甫哥罗德?他认识诺甫哥罗德大公伊斯坎德吗?” “到过诺甫哥罗德,在那儿还住过很长时间,亚历山大公爵怎么会不认识呢?他名扬四方啊。” “说实话,乞瓦城中有多少军队?不说实话就砍了你的头。” “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兵。现在,每个人都拿起斧头,操起长矛了!” 这回答激怒了拔都汗。 “这个家伙太顽固,不过,他或许还能干点什么吧?给他戴上枷锁,交给李通波使用。这种人物,不戴枷锁就会逃跑掉。” 第二名俘虏是个年轻女子。她伤势沉重,失血过多,仰面躺着,无力站起身来。这女子大睁着双眼,仰望着天空。她紧咬着下嘴唇,极力不哼一声。 “怎么弄来一个女的?”拔都汗生气地问道,“我下令让弄来的,只是那些跟我们交战的人。” “他们所有的女人也在和兄弟丈夫站在一起,跟我们作对呢。”通司解释说。 “这是一个怎样的民族啊!”拔都汗咕哝了一句,接着补充道,“为了不让她再生儿子向我们的子孙进行报复,把她杀了!” 在第聂伯河岸边一片林中空地上,离拔都汗大帐不远的地方,还搭着一个帐篷。这里住着成吉思汗皇族之一,拔都汗的叔伯弟弟贵尤汗。 此刻,贵尤汗正坐在一摞用皮带捆扎在一起的骆驼驮垛上,向第聂伯河对岸望去。那里有人口众多、地盘辽阔的城市乞瓦。不久前,蒙古人还认为这座城市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和倏忽之间便可大发其财的源泉。 为夺取这座名城,已经激战了好几天,但是直到目前还看不到胜利的可能。诺垓汗率领的“疯狂者”绕过长满森林的山丘,突破城门,首先冲进城中,并随后在那里纵火烧毁民房。但是,在第二道城墙前面,“疯狂者”因遭到乞瓦市民的拼命抵抗而受阻不前。拔都汗只好另派一支土绵前去增援先锋部队。 蒙古秃儿合黑用皮鞭抽打着押送下来一群俄国俘虏。这引起了贵尤汗的注意。他做了一个手势,让把俘虏押过来。 身着撕碎的衣发面色疲倦而阴沉的俘虏们默默地停在贵尤汗的面前。一名通司向贵尤汗鞠了一躬,然后低声而匆匆地对他禀报了几句,又把一些东西放在他面前的地毯上。 “你们是匠人吗?这些首饰是你们制作的吗?”贵尤汗问道。 “告诉你的主子,我们当中没有匠人,”一个头发半白、留着大胡子的老者坚定地回答道。 “不许隐瞒,要说实话!这样,贵尤汗会赐你们一条活命,你们会被送到亦的勒河畔的萨莱城,安安静静地为拔都汗做工,也许会被送到更远的大汗京城哈喇和林,那儿也需要手艺高强的匠人。汗很会体察你们的艰辛和劳作,一定会按功行赏的。” “我们不是匠人,我们是基辅保卫者,就这一句话!”一个蓝眼睛小伙子高声喊道。 “不是匠人?你们都不是匠人?最后再说一遍:谁是匠人,站出来!其余的就地立刻处死!”贵尤汗恼怒地喊叫道。 他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这些站在他面前的斡罗思人。斡罗思人却不停地画着十字,沉默以待,竟没有一个人从队伍中走出来。 “杀吧!今天你有这个权力!但是,我们的手艺是不会出卖给敌人的!”一名俘虏语气铿锵地说道。随后,一个佩带武器的蒙古人向他投去套马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0 瓦吉姆殉难 50 瓦吉姆殉难 离开市民大会会场以后,瓦吉姆径直回到彼乔尔修道院,向圣像老师道别。 “请原谅我吧,神父,过去我一直和你争论不休,对你也伺候不周,连过冬烧的木柴也没有为你准备好!”说着,他在老师面前一躬到地。 “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让你受了委屈,或者没有很好地教会你,也请你原谅我!”老人一边说,一边用长袍袖口擦着眼泪,“木柴的事就别挂在心上了。现在,哪里还顾得上木柴呢!只要能保住脑袋就不错了!你离开这儿,准备到哪儿去呢?” “先回家看看,然后和当陶瓷匠的房东一起到城墙上找一个为自己安身立命的位置。” “难道我们的末日真的来临了?”神父惶恐不安地说道,“难道上帝就听凭这些鞑靼强盗闯进我们的城市吗?基辅建城至今已经几百年了。在这几百年中,什么人没有来过,什么人没有攻过:别切涅格人,别伦杰依人,托尔克人,还有波洛维茨人!可他们全被我们的祖辈打退了。上帝保佑这一次也能打退他们!” 老人为瓦吉姆祝福了一番,愿他在战斗中取得胜利,就让他走了。 瓦吉姆和康德拉特居住的茅屋,半截陷在土里。里面有两个房间:一间比较宽敞,安着两扇窗户;另一间比较小,只有一扇窗户。一个圆形瓷窑占去了房间的一大角。 大房间顺墙摆着几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几只结实的箱子,箱子里收藏着一些精巧的陶瓷样品。这些样品表明,瓦吉姆向康德拉特学得了这门难度很大、费心不少的手艺以后,已经成为一个技术高超的匠人了。有一张桌子上陈列着一些用页岩凿成的浇注十字架、坠饰物和其他种种金属首饰的模子。这里还有许多小型着色陶罐。 瓦吉姆回到住处,正碰上康德拉特干活干得十分起劲儿的时候。康德拉特十分不安地听瓦吉姆说了市民会议的经过情况。 “怎么会这样呢?我们的日子本来过得还可以,现在却给搅得一塌糊涂了!既然号召大家‘都到城墙上去’,那就只好把手里的活计扔开算了。是啊,躲避的事我们是不会干的!我将要跟大家一起行动,家里的事就让老猫柳波穆德尔做主好了。” 老老师熄灭炉火,用破布遮住模子,走出门去同邻居们聊天去了。瓦吉姆在桌子旁坐了许久许久,然而他想的不是活计。 夜里,两人久久不能成寐,一直辗转反侧着。康德拉特不断咳嗽,时时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第二天早晨,老老师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衫,带上一兜面包,自己别了一把斧子,又递给瓦吉姆一把,两人便走出家门。康德拉特返身将家门锁住。门里传来老猫的抓门声和凄凉的喵呜声。 邻居家的柴门口,站着斯米莲卡和索菲伊查。 “你们也跟我们一起去吧!命令对大家都是一样的。带上一罐清水和一些干净的布块,能给伤员包扎伤口就行。” “我们也是这样打算的。只要奶奶一回来,我们就去。” 鞑靼人已经从四面八方将城市团团围住。基辅全体市民都到了街心,城墙上集聚了许多人。大家急切地注视着城下发生的事件,“平原”地带的居民都转移到了上城中。 瓦吉姆和康德拉特刚刚爬上城墙,就有几支鞑靼人的长箭飞来,他们旁边的雪中。背后传来喊声: “躲起来!躲起来!” 有人呻吟道: “可恶的箭,正好射到肩膀上了!” 瓦吉姆继续急切地向远处望去。他站在环绕着基辅山丘地段的内城城墙上。下面是点点人影,人数很多:有男人,有妇女,有半大小伙子。再往下,是冰雪覆盖着的第聂伯河。 “往那里看,往河对岸看!”康德拉特低声说道。“瞧,那不是鞑靼人吗!他们多得很,黑压压的一片!” 确实,只要朝河对岸望一眼,就足够让人心惊胆战的了:那里的鞑靼人太多了。青烟缭绕的火堆不计其数。骆驼的长鸣声、马匹的嘶叫声和整个大军无数嘎吱作响的大车在走动中发出的嘈杂声汇成一片;四处穿梭的骑兵发出的呐喊声、口哨声和响亮的冲杀声甚嚣尘上。 鞑靼人从数量上来说,胰基辅保卫者多许多倍;而且远处又出现了许多黑点,这说明蒙古大军还在不断涌来,后续部队一眼望不到头。 瓦吉姆跑回家去看了一趟。饥饿消瘦的看家狗高高兴兴地扑上来欢迎他归来。 “现在谁也顾不上喂你了!”瓦吉姆摸摸毛茸茸的狗头,说了一句。 透过栅栏,他看到了邻家的两位姑娘。姑娘们争先恐后地向他打听城墙上的情况。她们让有关鞑靼人的种种议论、笼罩着城市的吵闹声和不祥的气氛搞得害怕至极,总也不敢离开家门半步,奶奶偏又迟迟不归。 “要是我们不在家的时刻,她突然回来了,那怎么得了!她一定会骂我们不顾家的。” 瓦吉姆什么也没有对她们说,虽然他昨天就得到了老奶奶的死讯:当时老奶奶带上她烤好的最后一批面包圈出了门,没有像平日那样去市场出售,而是爬到城墙上把它们分发给城市保卫者们。就在那里,鞑靼人射来的一只箭要了她的命。 瓦吉姆走进自己的住室。这里眼下还是那么舒适,那么平静。他平常做工时用的桌子,已经铸好的十字架、坠饰物、手镯,加工首饰用的一大堆透明琥珀,小陶罐中装着的各种颜料。那时,这些东西给他带来过多少欢乐啊…… 他拿出一个干面包,一掰两半,一半喂了狗,另一半用干净布包起来,揣进怀里。其余的面包,藏进放在地上的大罐子里。他想把猫叫来,但是猫没有应声,想必是跑到外面去了。瓦吉姆用忧郁的目光将住室最后打量了一遍,这才走出去,从外面将门锁上。他和依旧站在柴门旁边的两位姑娘挥手告别之后,便迈开大步,匆匆赶往喧闹声和呐喊声传来的地方。突然,一种极不熟悉的声音使瓦吉姆愣住了。这是一种低沉而震动人心的声音,间隔时间均匀,一下跟着一下。原来,蒙古人用攻城器开始攻击城墙了。 按照德米特罗将军的命令分散部署在城墙各个地段上的基辅人,无法预料敌人选择什么地方作为主攻方向。 有人失声大叫道: “鞑靼人冲进城里了!” 确实,蒙古人借助威力强大的攻城器,付出极大的力气之后,终于摧毁了基辅的里亚德城门。跟着,敌人的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冲进城门,沿着大街长驱直入,一路上留下了驶清的尸体——有他们自己的,也有俄罗斯人的。激烈的巷战到处展开。瓦吉姆冲到混战的人群之中,看见康德拉特在一群敌人的包围之中,正挥动斧头向围攻的敌人砍杀着。一贯沉静温和、至今不知杀人为何物的瓦吉姆,扑上去援救自己的朋友,朝着敌人的马头一阵猛砍,将马和马上的敌人一起放倒在地。另一名蒙古骑兵猝不及防,也被砍翻在地。于是,康德拉特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他扭头向瓦吉姆喊了一声,由于声音嘈杂,瓦吉姆什么也没听清常 突然间,从附近的小巷中又冲出一支蒙古骑兵。他们呐喊着,号叫着,直奔瓦吉姆而来。瓦吉姆抬头一看,只见眼前到处都是鬃毛飘拂的马头,闪闪发亮的长剑,长着狭小眼睛的黑色脸膛。他急忙朝旁边一躲,背倚大树站下。他看到,一个头戴闪亮头盔的骑兵,不只来自何方的长矛刺中,一头栽下马来。这家伙跌落到雪地上时,一只脚还套在马镫里,就这样被长鬃烈马拖跑了。瓦吉姆急忙跑过去,拾起敌人遗落下来的长剑。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有人从背后将他拦腰抱住。一股喘咻咻、热乎乎的鼻息烧灼着他的脖子。瓦吉姆使劲挣脱对方的搂抱,用剑柄向敌人的头部击去。蒙古人一边向地下倒去,一边将瓦吉姆拽倒在地。瓦吉姆及时一跃而起,准备向敌人再次扑去。就在这一刹那间,一支长箭射中他的胸部,他倒在地上。敌人的几个骑兵从他身上跃过,向远方驰去。他感到,四周一片寂静,神智也模糊起来。他只觉得头上的天空变得更蓝了,更灿烂夺目了。是天空吗?不!那是一双他那么熟悉、那么亲切的蓝眼睛在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地向他靠来…… 周围已经是一片火海。 当蒙古人冲到瓦吉姆居住的街道时,他的邻居索菲伊查和斯米莲卡吓得半死,急忙躲回屋里。 突然有人疯狂地砸起门来。门外还传来喊叫声和格斗声。 “哎哟,快藏起来吧!可是该往哪儿藏呢?” “钻到面包炉里,斯米莲卡。今天面包炉没点火,让我们藏进去吧。他们不会想到去那儿搜寻我们的。” 两位姑娘爬进面包炉下,紧紧地挨在一起,等待着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 外面的吵嚷声越来越大,炉子下面的煤渣气味也越来越强烈——对于这些,她们都没有在意。她们惟一的想法就是:千万别让鞑靼恶棍发现! 这时,有几名狂奔而来的蒙古骑兵发现,街道旁有一家人家门上没有上锁。其中有两个家伙就跳下马来,把马拴在篱笆上,向家门扑去。门是从里边反扣着的,这两个蒙古人一齐使劲,终于把门扇从门轴中推了出来。 两个蒙古人走进去一看,出乎意料,原来屋里空空如也。只是在窗户旁有一只大箱子。于是他们撬开锁子,急急忙忙把里面的东西翻到地上。翻出来的东西有女人衣服,有皮衣,有粗布块,还有一些其他物品。 这两个家伙贪性大发,为几件喜欢的东西竟互相争来抢去,吵闹不停,以至没有发现,茅草屋顶由于落上一些燃烧着的木片和木板,大火已经从四面烧起。 最后,当这两个蒙古人把抢到的东西打点停当,正要向门口走去时,燃烧着的房顶从上面倒塌下来。两名来自草原上的强盗,以及两位藏在面包炉下的姑娘,统统被埋葬进去。 耳朵里似乎听到了教堂中唱诗班的合唱,又似乎听到了温柔的女子发出的哀吟……不!这是暴风雪在怒吼。康德拉特开始艰难地、缓慢地苏醒过来。鬓角的血管在怦怦地跳,也许是有人在摇动他吧? “康德拉特叔叔!康德拉特叔叔!你帖我的声音了吗?快醒醒,快起来!上帝呀,我该怎么办呢?要是我扔下你走掉,鞑靼人就会杀死你。” 康德拉特清醒过来了。他看见自己眼前有一张年轻的面孔。 “你怎么啦,难道连我也认不出来了?我是你的侄女柳芭沙呀。我给你送马来了。” 康德拉特感到双手和脑袋疼得无法忍受。但是,此刻又必须起来,设法到幸存下来的基辅人逃往的地方去。他勉强认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身穿男子上衣、头戴皮帽子的人正是他的侄女柳芭沙。 “醒过来了?这可太好了!这就是说,你没有生命危险了。我给你牵来一匹好马。鞑靼人成群结队地从我们这里跑过去,他们大概是到捷夏季纳修道院对面的广场去了。他们这一匹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丢失了主人,结果掉了队。我看到它的时候,缰绳狰在一棵树上。我于是就把它捉住了。” “这匹马正好给你使用。趁你现在还没有受伤的时候,赶快骑上马走吧。你看这儿成了什么样子了!” “你骑吧,康德拉特叔叔,你骑吧。我会再弄到一匹的。现在,基辅到处都有无主之马在乱跑。不过,我将来也不会离开基辅城,我要像大家一样,用这玩意儿打击敌人。”她露出别在腰带上的一把不太大的斧头让康德拉特看了看。 姑娘帮助康德拉特爬到马鞍上。该是离开这里的时候了。四周围房子在燃烧,汹汹的火舌直窜天空,将云朵染得通红通红。大火中,烧焦的木头在空中跳动,与一股股浓烟一起被卷到天上。 柳芭沙牵来的这匹马鬃毛浓密,不大好骑,背上的鞍子也不是俄国式的,很是别扭。这马不停地喷着鼻子,缩着耳朵,咬着嚼子。 “快点,快点!”姑娘催促道,“鞑靼强盗很可能又会跑回来的。再见了,康德拉特叔叔!”说罢,柳芭沙便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了。 康德拉特立刻策马沿小巷跑开,一路上随时准备与鞑靼人再次遭遇。 …… 起来,起来,勇敢的俄罗斯人民! 从今后,切莫再沉睡在基辅城中! 你们要磨尖钢制的箭镞, 你们要擦亮手中的剑锋。 鞑靼人是一群凶恶的敌人, 他们正在向我们步步逼近。 他们想用我们的骨骼建起楼阁, 他们想用我们的肋条盖起宫廷, 他们想把我们俄罗斯人的躯体 变成他们座下的长条木凳…… 歌声如泣如诉,充满悲哀之情,这是康德拉特的侄女柳芭沙在歌唱。她一边唱着歌儿,一边和其他妇女坐在城墙上用柳条编筐子。柳条筐子刚刚编好,立刻就装上沙土,填到城墙豁口中。 在这艰难困苦的日子里,基辅城中没有一个人没有事干,也没有一件最迫切、最须要干的事没有人去承担。孩子们来来往往搬运石块、柳条;老人们滚油,烧水;能使用剑、矛、弓箭的,或者哪怕是斧头的,人人都有一定的位置。每个人一旦占据自己的位置之后,直到战死也无法将他赶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英勇保卫者的队伍在不断缩小;减员之后,又无人递补。鞑靼人则不然,放出的长箭铺天盖地,冲进城里的骑兵多如牛毛,简直横扫一切。敌人之所以取胜,不在于他们的巴特尔们的勇敢,也不在于善战,而在于他们人数众多。每个俄罗斯人——他们其中许多人根本不是士兵,而是从未执过剑、持过矛的普通匠人或者市民——不得不去对付三到四个装备精良、经验丰富的鞑靼士兵。 好几条街上都堆满敌我双方最后一次肉搏战后遗留下的尸体。敌人的包围圈越缩越紧,保卫者们已经再无回旋的余地了。但是当基辅人看到敌人损失惨重,一支支前来增援的部队有进无回时,依然兴高采烈。守卫者们千方百计杀伤敌人,他们耗尽最后一点力量,他们的死是值得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1 基辅的最后结局 51 基辅的最后结局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拔都汗一直待在一座教堂的钟楼上,从那里观察形势,发布命令。 蒙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逐渐拿下石块或者木头堆成的一个个街头路障,最终攻到广场上。在这座历史悠久的教堂前爆发了最后一场恶战。 当拔都汗骑马来到这座广场时,看到的是遍地死者,无数伤者,还有许多倒在地上、鼻息沉重的战马。战斗的尾声正在捷夏季纳教堂高大的入口处持续着。此时,教堂门前以及门顶上仍然有许多人在向鞑靼人射出利箭,投出石块。 有人把其中一个身材魁梧、年事颇大、披铠挂甲的战士指给拔都汗看。这人头盔已被砍坏,一股鲜血正从盔下淌到脸上。他依教堂墙壁而立,嘴大张着,呼吸显得沉重而困难。 “这个高个子巴特尔就是乞瓦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德米特罗,”通司向拔都汗说明,“如果你下命令,你的巴特尔们马上就可以结果他。” “这个人,我不要死的。要把他活捉住,给我送到大帐。我有话跟他讲。” 一根套马索准确地投向那个受伤的战士,将他紧紧缠住,拖翻在地。鞑靼人将德米特罗捆绑起来,横搭在马背上,再用绳子拴牢,驮走了。 华丽的石砌金顶教堂里,躲藏着基辅显贵们的妻子儿女。这里成了他们的最后藏身之地。他们的珍品和异物、皮毛和衣服也都集中在这里。这些东西正是凶恶贪婪、梦想攻下乞瓦之后大发其财的蒙古士兵极想得到的。 光线昏暗的教堂中闷热不堪,到处是祈祷声和呻吟声。有的人大声祷告,乞求神奇之力能拯救他们。孩子们则一直在哭泣。 有几个人从前一天起就开始挖掘地道,打算先从教堂里钻到山丘的另一侧,再在夜里摸黑溜进附近的树林中。 地道掘出的土用木桶吊上来。地道已经挖得相当深了,人们看到了得救的希望。他们下定决心,不给围攻者们开门。 但是蒙古人不想再等待下去了,因为四周的大火越烧越旺,而在浓烟烈火之中,在风助火势而到处都有燃烧着的木板、木块纷纷落下的情势下,再呆下去是十分困难的。 于是,拔都汗在愤怒之中发出命令: “捣毁这座‘祈祷房子’的石墙!” 攻城器很快被拖来了。经验丰富的那可儿们将它安放在一堵石墙的对面,来回摆动起吊在上面的沉重的铁头原木,一下又一下砸向石墙,直到石墙坍塌,华丽的教堂垮掉,所有躲在里面的人以及他们的财物统统被葬入废墟为止。最终,蒙古人也一无所获。 四周的房屋都起了火,广场上再也无法呆下去了。拔都汗只好带领随从匆匆离开这里,从大火包围圈中冲出去。 鞑靼首领的命令完成了:那可儿将紧紧捆绑着的德米特罗将军弄到了第聂伯河左岸的大汗行营前。 汗帐修史官哈吉·拉希姆和医生“虔诚者”杜达一起给受伤的俄国人洗涤了伤口,敷上了止血的草药,然后进行包扎。德米特罗表现得十分勇敢,连哼都没有哼一声。拔都汗走到他跟前。这位大汗久久地盯着受伤的俄国将军,似乎一边在琢磨他,一边在思考着什么,而后慢腾腾地开口说道: “你,是一个真正的巴特尔。我乐于让你加入我的大军,为我效劳。” 将军一言不发。 “你有何见教,我的大军是留在此地,留在斡罗思地面呢,还是立即出发,去征樊日落之国’呢?讲实话,我不但不会惩罚,反而要奖赏你。用实话回答我吧。” 德米特罗艰难地说道: “鞑靼人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俄国地面已被你征服了,基辅城也被焚毁了。城里既没有留下一所完整的房屋,也没有剩下一个健全的保卫者。你喜欢战争,那就去追逐新的胜利,夺取别的富庶城池去吧。你应当继续出发,去征佛的国家。我想,你本人也不愿意在这里逗留。” 德米特罗说得很慢,还不时舔舔干裂的嘴唇。 拔都汗用怀疑的眼光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声对速不台—把阿秃儿说道: “我想,他之所以建议我立即出发西征,不外乎是想让我的士兵尽快停止抢劫他的国家而已。” 说完,他又问将军道: “你说,在什么地方,在哪个国家,我可以得到最好的马料?” “当然是在广阔的乌戈尔草原。” “你得跟我一起去,”拔都汗说,“一路上当我的军师。” “给你当军师,我也不会是个好军师。我活的日子不会太长了,”德米特罗从容地说道,“我很快就要死掉了,这也是你所希望的!” 拔都汗颤抖了一下。周围的人们也面面相觑起来。正在这时,两名鞑靼百户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架起拔都汗的双臂,很快把他扶上坐骑。 “伟大的只罕盖尔!这里是个令人诅咒的地方!我们在乞瓦已经无事可干了。该是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贵尤汗随同拔都汗离开基辅时,悄悄地对身旁一名随从说道: “这里的永恒苍天不仅对拔都汗不留情,对我也不留情:当只罕盖尔派大军围攻乞瓦,将一支又一支部队投到那里,而又没有一支能够返回来的时候,我对赛音汗说过:‘伟大的只罕盖尔!战神速勒达只将胜利赐给最勇敢的人们!你是不是也应该亲自带领自己那支部队去征服这座不屈的城市呢?只要你御驾亲征,城门就会主动打开,我们的战士也会获得新的巴特尔般的神奇之力。’他望着我一声不吭,最终也没按我的主张行事。实在可惜!倘若他真的冲入刀光剑影之中,那么遵照天意他就不会生还,这场愚蠢的征战也就该结束了。” “可是,要是大军执意前进,不肯退却,那又该怎么办呢?” “那时,就会另有一位同样勇敢的人物来取代拔都汗,统领我们的大军……” “那就是你喽!” “嘘!嘘!小心隔墙有耳!”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2 致巴格达哈里发的一封信 52 致巴格达哈里发的一封信 阿布德·拉赫曼的行军毡帐设在基辅对面宽阔的冰雪覆盖着的第聂伯河岸上。帐篷中,半明半灭的篝火旁跪坐着虔诚者杜达。他用芦杆笔在狭长的纸上写完了最后几行字。杜达长出了一口气,悄悄祈祷了几句,用疑问的目光朝坐在一旁陷入沉思的年轻主人看了一眼。 “信写完了吗?”阿布德·拉赫曼一面揪紧披在身上的钦察式羊皮皮袄,一面问道。 “你想让写的,全写上了,”杜达回答,“用给你读读吗?” “读吧,我明智的老师。” 杜达用通常诵读圣书的语调,拖长声音,缓缓地读道: 为了安拉!最高真理的维护者,所有寻求善良之辈的体察者,正统信仰者的英明领导者,虔诚者中的最虔诚者,英明的巴格达哈里发穆斯坦绥尔,——愿安拉赐福于你,愿你使英雄军队增光的无数战旗高高飘扬,愿谒见你的使者不断增加!你忠实的奴仆,出使鞑靼青帐汗国威严的首领拔都汗的使者阿布德·拉赫曼,亦名野马驯服者,从遥远的冰雪覆盖的辽阔草原向你致以最热烈、最衷心的问候。 我按时向你发出这封信,并恳求飞毛腿——虔诚的哈哲尔保佑可靠的信使携带这封充满我悲哀心声的信件,翻山越水,走过漫长而危险的途程。 我曾一刻不停地关注着围攻斡罗思最富庶、最美丽的城市乞瓦的全过程,现在将这一情况向你——最高真理的保护人禀报如下。 这座城市坐落在几个山丘上,四周有三道城墙环绕。鞑靼人在使用了一辆掷石器和两辆沉重的攻城器之后,才将城门攻破,而后鞑靼骑兵便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入乞瓦城。通往贵族住宅、最神圣的“祈祷房子”和乞瓦大公宫殿所在地的一条通行要道,成为首要的主攻目标。在这条大街上,也孙·诺垓率领的“疯狂者”骑兵们一马当先,冲开市民们的顽强抵抗,杀出一条血路。 我骑马跨过最后一次激烈搏斗中倒毙在地的一堆堆斡罗思人和鞑靼人的尸体,随着蒙古人进入城市中。到这时我才明白鞑靼人战胜这支勇敢民族的原因:鞑靼人胰斡罗思人多榷有余。街道两旁所有的房子都从外面上了锁,这说明,全体市民一个不剩地都离开住宅,参加了乞瓦保卫战——有的登上城墙,有的守在街巷。 我伟大的庇护者,我必须承认,我一次也没有用过祖先传给我的利剑,因为这些为自己首都英勇献身的斡罗思人热爱祖国的感情和无所畏惧的精神,不仅使我震惊,而且使我同情。 尽管英勇保卫,乞瓦终归还是陷落了。 你想必知道,蒙古人有这样一种习俗:战争刚一结束,就将自己一方的战死者集中起来,排列在用原木、木板、树枝和草秸搭成的荐亡篝火上。然后蒙古人点燃篝火、围着篝火唱起圣歌,久久地走来走去,直到篝火烧尽为止。他们认为,让阵亡战士暴尸野外、不去火葬,是一种罪过,一种耻辱。但是在乞瓦,拔都汗却不得不将这种习俗作一番变更:整个城市都是一片火海,它本身就是一堆巨大的荐亡篝火。 蒙古人被迫从大火弥天的乞瓦匆忙撤出。到处堆积的斡罗思人准备过冬用的草垛和粮食也着了火,因此,无论城中,还是城郊,连一点马料都没有剩下。鞑靼首领命令大军继续开拔,征钒日落之国”,我也将随之而去。 我的这封信就写到这里为止。被我从死亡中搭救出来的一名阿拉伯商人发誓说,他要把这封信带到巴格达,送到你神圣的手中。 为了使他自由而顺利地通过蒙古人占领的地区,我费尽气力为他弄到一件挂在脖子上的牌子。这种牌子上刻着一个飞鹰图形,能赋予信使以特殊的权利。 愿安拉保佑你的国家万古永存!愿你的事业完全成功,光辉永照!请让我再一次恳求你注意前面已经不止一次提到的那件事:提防战无不胜的蒙古人首领吧!他血腥的利爪会通过库尔德斯坦山脉和亚美尼亚山脉伸向你,伸向巴格达。尽快将强大的伊斯兰大军集结在先知的绿色旗帜下,准备保卫我们神圣的城市!蒙古人很可能突然袭击巴格达。他们现在已经开始谈论这件事了。我将根据你的命令继续随同拔都汗远征,并且尽快给你再次发去有关鞑靼人新的战事——无疑也是新的胜利的通报。 可以禀告你,鞑靼人攻占斡罗思都城乞瓦,其代价十分昂贵:鞑靼大军虽有一多半人投在乞瓦城的几个山丘上,但是除了余火未灭的一片废墟外,拔都汗一无所获。原来想大发其财的鞑靼人,开始发起牢骚了。所有这一切,都使拔都汗暴跳如雷。而在此之前,我还从未见过鞑靼首领如此失态过。 美好的时刻总会到来,到那时我将再次见到你未经战祸惊吓、始终美好如初的尊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3 鞑靼人开拔之后 53 鞑靼人开拔之后 鞑靼人没有来得及点燃荐亡篝火,以悼念那些攻占乞瓦时阵亡的巴特尔们。暴风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一股又一股寒风直扑颜面,卷起的雪花迷乱了眼睛。 拔都汗躲进行军营帐,从来没有一个人看到过他像现在这样怒不可遏。这一天,即使跟他最亲密的人也不敢去扰乱他一人独处的局面。两名像石头桩子一般立在门口的值星那可儿惊奇地望着他们一贯庄重严肃的只罕盖尔,如今怎样在大帐中一面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一面把绣花绸袍撕成碎片;怎样把贵重的银酒器掷在地上,用脚跺碎;然后,又怎样双手抱头,长号一声,突然之间倒在松软的地毯坐垫中,缩成一团,沉默起来。 在隔壁一个帐篷里,成吉思汗家族成员正在聚会,连一贯阴阳怪气、恨恨不绝的贵尤汗也露面了。这些蒙古人议论说: “看来,这座城里的居民们把他们所有的恶鬼‘蟒古思’全招来了。他们是想用大雪活埋我们勇敢的大军,不让我们找到并带走数百年来这里积攒下的金银财宝。现在,我们伟大的汗就像一只从爪子下脱逃了猎获物的老虎一样,狂怒不已。谁能想到,拔都汗在这座城下竟失去一半或者一多半战无不胜的大军呢?” 贵尤汗的亲近者们悄悄说道: “拔都汗在这场远征中不会获得成功。他没有按规矩举行荐亡仪式,没有按习惯进行祈祷,必将惹怒圣主,既降罪于他,也降罪于我们大家。” 第二天一早,拔都汗传令全军继续挺进。他说道: “永恒之苍天和战神速勒达在连根拔除这座冥顽不化的城市的同时,已经代替我们点燃了悼念阵亡巴特尔的隆重荐亡篝火了。” 即将开拔之时,蒙古人在变成一片废墟的乞瓦城边设立了一个“扎木”——驿站,留下了一些骑兵,负责看管信使所用的马匹。信使来自萨莱和蒙古人的第一都城哈喇和林,或从前方派往那里,以沟通遥远的蒙古故土与越来越深入西方的拔都汗大军之间的联系。蒙古人在“扎木”四周筑起壕沟,盘查一切走近“扎木”的人。尽管如此,离开“扎木”的信使有时也会下落不明,派到四下村庄里寻找食品和干草的小股侦察部队也屡遭不测。蒙古人从中得知,隐藏起来的勇敢复仇者们随时在进行活动。 蒙古大军向西进发了。最后一批由女人们驱赶着的嘎吱作响的骆驼车和牛车也消失在通往喀尔巴阡山的大道上。在此之后,基辅城中的大火还持续了若干天。 一座美丽富饶的基辅城变成了尸体纵横、烟雾弥漫的焦土。大雪渐渐地用一张冰冷的外罩掩盖了这场殊死之战的遗迹。 少数幸存的居民们,开始从地下室和废墟中爬出来。他们虚弱已极,消瘦不堪,与其说是活人,倒不如说是幽灵。 为驶多的修道士从城墙上回到彼乔尔修道院的地道中,危卫古都而勇敢战死的俄罗斯士兵举行追荐仪式,进行祈祷。 受伤人员也被抬到修道院的地道里。这些人虽然在令人恐怖的日子里饱经忧患,饥饿不堪,备受惊吓,但是他们仍然坚信,正义和仁慈终将胜利,鞑靼人必然退回他们辽远的故地,一个新基辅——美丽、自由、强大、繁荣的新基辅总会建成。 基辅地区荒芜甚久。上述事件五年之后(1246年),携带罗马教皇信件前往哈喇和林觐见大汗的著名方济各会教士普兰·迦儿宾①,途经基辅时,对此有过如下描述: “他们(蒙古人)包围了俄罗斯的都城基辅。经过长期围攻后,他们占领了该城,并杀死城市居民。当我们从这里出发,路过那里的地面时,看到旷野中有无数死人头颅和骨架;当初这座城市很大,人数很多,现在却几乎化为乌有。那里现存的人家不过二百户,所有的人都在蒙古人的统治下过着十分悲惨的奴隶生活。蒙古人离开这里时,用武力将整个俄罗斯抢得一干二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4“前进!迅速前进!” 54“前进!迅速前进1 乞瓦仿佛是一堆巨大的篝火,遍地燃烧。迷恋于抢劫财富的鞑靼人好不容易从中脱身,策马跑出。 头一天,拔都汗在一座小教堂里面过夜。这位蒙古首领的行军营帐设在教堂院内。帐篷旁的木桩上拴着拔都汗的坐骑,其中有他喜爱的雪白马“色特日”。这匹马披着马衣,系着细丝桑那些堆在地上的硬干草,马儿都不乐意吃。拔都汗不止一次走出帐篷,亲自给马儿喂饼子吃,并且责骂那可儿们未能找到最好的草料。 “这不是干草,而是顽固的斡罗思人搭房顶用的硬草秸。” 那可儿们辩解道: “为了不让我们得到干草,附近所有的草垛都让斡罗思人放火烧掉了。赶快离开这里,到没有积雪、能找到放马草场的地方去吧。再待在这里,我们的马都要饿疲了,都没什么可吃的了。” 另外几个那可儿议论道: “再待下去不行动,那就意味着要失去烈马,我们就不得不步行回家了。到那时,我们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帐篷,见不到在饥饿和等待中瘦得皮包骨头的妻子,见不到汹涌澎湃的亦的勒河畔‘金宫’旁边的新都城了。” 一些被派去进行侦察的那可儿们返回来了。他们马上去见速不台—把阿秃儿。速不台—把阿秃儿和他的坐骑小走马一起住在教堂里。那可儿们向速不台报告说,斡罗思人都着了魔,没有一个人投降,统统抵抗到最后一口气。 晚上,拔都汗召见主要的万户长。这些人情绪惶惶然。上了年纪的侦察队长报告说: “斡罗思地面天气恶劣且不说,我们遇到的斡罗思人更凶恶。他们不甘屈服,纷纷椅起来。表面上十分平静,但是这种平静是虚假的。斡罗思人到处袭击我们:在十字路口,在深沟底下,或者随便什么意料不到的地方。他们砍杀我们的战士,抢夺我们的马匹。” 万户长们也说: “整个斡罗思百姓都在与我们作对。即使说他们的一部分地面被我们攻占,斡罗思人也只是暂时屈从于我们,他们始终会以种种灾难威胁我们。” 听着万户长、千户长们的老生常谈,拔都汗一言不发。他那黝黑的脸上毫无任何表情,但是内心里却有两种想法一刻不停地纠缠着他:一个是围攻乞瓦时他折损了一批最优秀的部队;一个是原来打算在以富有著称的斡罗思都城中大获其利,而今由于财产的付之一炬而在蒙古人中开始产生了极度的不满。 拔都汗一边依次用威严的目光扫视着每个在座的军事长官,一边用松枝拨动着篝火,间或向每个人探询道: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有几个人说,今后在乞瓦地面跟斡罗思人交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诺垓汗却依旧乐乐呵呵,毫无顾忌地大声说道: “我们无所畏惧的赛音汗胜利地从也烈赞打到乞瓦,已经是大获全胜了!现在,我们来到了加利西亚边界,再往西便是‘日落之国’了。在这里,我们绝不能过久地逗留下去。” 一贯阴阳怪气、对什么都不满意的贵尤汗则说: “我们给自己留在后方的是一堆又一堆半明半灭、随时都会复燃的反叛之火。而等在我们前面的,谁能保证就不是一些比斡罗思人更加顽固的对手?不扑灭身后的火堆就向前推进,我们会不会犯新的过错?” “过错?你把我的出征比作过错?你到底想为我们大家提出什么好主意呢?”拔都汗拖长声调说道。他的语气虽然平静,似乎漫不经心,但是在座的人们都不难从他的言词中发现一种隐含的威胁之意:因为贵尤汗的那番话似乎是针对拔都汗根据“圣主在天之灵”的遗嘱而经过再三斟酌后发动的这场远征提出的责难;而责难拔都汗的人,根据惯例就将立即受到惩处——由两名剽悍的“彼赫列万”将他的腰折断。 一阵不安的窃窃声从在座的人们中传出。大家惊恐地等待着,看拔都汗会如何对待这位大汗的继位人? 然而贵尤汗毫无惊惶之意,继续自信而大胆地说道: “在围困和攻占乞瓦之战中付出大量的不必要的牺牲之后,难道我们不该进行一番短暂的休整吗?难道我们不该在富饶的沃伦地面选择加里奇、克列梅涅茨或者别的城市稍事休息一下吗?这些地方想必聚集着一批上层人士和有钱商人,隐藏着不少住户。我们的士兵在这里可以弄到很好的战利品,饥饿的战马也可以饱食一顿。只有如此之后,才能继续西征‘日落之国’。” “看来,你十分向往的正是这一点喽,”拔都汗说,“所以,我把尽快征服沃伦地面诸城的任务就交给你去完成好了。为了让你避免你认为攻占和摧毁乞瓦出现的所谓的过错,我派不伦台汗率领他的部下去支援你。你必须尽快动身。” 这是一道铁的命令。贵尤汗按捺住内心的狂怒之情,弯下腰来,同时双手相交放在胸前,正准备起身离座,却被拔都汗留住: “等一下!你再听听其他万户长说些什么,我们还有什么决定。” 围坐在篝火旁的人们竖起耳朵,极力不漏掉拔都汗所说的每一句话。 只听得拔都汗接着说道: “我们这位具备九百九十项才能和优点的大汗之子贵尤汗刚才谈到了休整一事。那么,请想想,那些‘日落之国’的君主们听到我们要停止迅速出征的决定之后,他们会有何感想?也许你们大家已经听到或者知道我们的大汗圣主送给法兰克国王圣路易的那封令人震惊的信件了吧?” 万户长纷纷活跃起来,大声欢呼道: “这封信,我们倒是听说过,不过没有给我们宣读过!给我们读一读吧!” “你们马上就可以听到宣读!勤勉的哈吉·拉希姆!那封信的抄件在你那儿保存着。你给我们宣读吧!” “立即就读,我的大汗!”记载远征经过的修史人答道。 他在自己那只破旧的皮囊中翻找了一番。终于找到了一卷羊皮纸,打开,放在膝上摩挲展开,然后慢条斯理地诵读道: 我以上天之意命令你法兰克国王路易规矩行事,且郑重宣布是战是和,意欲如何?天意一旦实现,整个世界一旦承认我为主宰,则普天下遍享和平,诸族人等亦会了解吾等本意之所在。倘若你胆大妄为,违拗天意,自思偏安一隅,山高水深,而有恃无恐,则我无敌之大军定当化艰险为平安,变天涯若咫尺,其时如何与你理论,不妨拭目以待。 哈吉·拉希姆用疑问的眼光望了望拔都汗,看到拔都汗做了一个肯定的手势,便将信件卷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收进皮囊中。 拔都汗对速不台—把阿秃儿说: “对这封信,你有什么看法?请给我们出个好主意吧。” 速不台—把阿秃儿一边用衣袖擦脑门,一边说: “大汗圣君致法兰克国王的信,同时也就是致我们的信。我们必须粉碎沿途敌人的一切反抗,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法兰克王国。法兰克国王虽然在名字前面给自己加上一个‘圣’字,实际上却是一个不着边际的吹牛大王,一个无可救药的罪犯。他至今尚未给我们送来复信。如果他不想以归顺的态度迎接我们,那我们就将用自己的长矛去完成大汗的命令,迫使法兰克国王长跪在地,亲吻泥土,完全臣服于我们。” 坐在拔都汗旁边的阿拉伯使者阿布德·拉赫曼,一听到谈论法兰克人的话,不禁颤抖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凑去。啊,他们终于开始议论起作为他参加这场远征目的之所在的那个国家了!但愿能平安无恙地到达那里!但愿能拔出利剑与当初曾跟他的光荣祖先厮杀过的人搏击一场…… “只罕盖尔!”他大声说道,声音是出乎意料的洪亮,“我请求你赐我以统率你英勇善战的大军并跨入法兰克国界的光荣!给我一千骑兵,我就足可以用套马索把那个目空一切的国王路易绑到你的帐前了!” 大家都一齐望着阿布德·拉赫曼。拔都汗扬起眉来,微笑着说道: “好样的!我答应满足你的要求,你也一定要给我赢得胜利。” “好样的!好样的!”全体在座的人也都称赞道。 贵尤汗问拔都汗: “你选择哪条路把我们英勇善战的大军引入法兰克国呢?” “先让英勇善战的速不台—把阿秃儿说说他的想法,然后我再说。” 年迈的独眼大将浑身打了个寒战,口角抽搐了一下,一边用可以活动的左手抹了抹嘴唇,一边慢慢腾腾、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 “在这场征战中,我们的主要敌人和对手是缺少喂马的饲料和人吃的食物。令人诅咒的斡罗思大胡子们很懂得这一点,在我们到来的时候把一切储备物都烧了个一干二净。因此可以说,我们的力量就在于我们的前进速度。我们必须趁和平居民没有做好战争准备,没有来得及掩藏或者烧掉供我们使用的储备物之时,就下手袭击他们。我们必须像老鹰和大雕趁宁静嬉戏的鹅鸭没有四散逃走而俯冲抓获那样,动手袭击这些居民。至于我们的大军选择哪条路线,那就听凭你的意愿和号令了,我们伟大的只罕盖尔!” 拔都汗用阴郁的目光将全体在座的人扫视了一番,开口说道: “‘日落之国’的人民早就盼望我们的远征了,但是与此同时,他们又大为震惊,连连祈祷他们的神灵,不想让我们到达。我的情报人员报告说,这些国家的君主们正互派使者,开会协商,在山隘部署警戒,设置木石障碍。但同时,他们却又为了谁当联军的主帅而互相争吵,无休无止。他们都在谈论战争,然而又都无端地失去时间,我们则像天际的滚滚乌云,正向他们直扑而去。目前,我还看不到有谁能把他们的大军集合成一支威严的力量,以便首先向我们发起进攻。” “对呀!对呀!”在座的人们高呼道。“他们之中无人敢于首先向我们只罕盖尔的无敌大军发动进攻。” “所以,我们要继续向前挺进,一直打到‘最后的海洋’!” 鞑靼人离开使他们付出巨大牺牲的乞瓦后,穿褂里奇—沃伦罗斯一带,朝着日落方向进发。蒙古人的先头部队每来到一座城下,便要求居民乖乖地投降。如果居民们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他们就立刻像洪水一样冲进各条街道,闯进住宅,逢物便拿,并像饿狼一般毁掉途中碰到的一切,将战利品装到个头不大但吃苦耐劳的蒙古马背上,同时将那些敢于反抗的居民就地杀死。比如,科洛嘉仁、卡梅涅茨等城市,便是分别被他们采取突然袭击或假意许诺的手段拿下来的。但是,达尼洛夫城却拒绝开门纳降。该城居民同来自四面八方的乡镇农民一起,大义凛然而英勇不屈地进行了护城之战,投掷石头杀伤鞑靼人,使用斧头、长矛击溃企图登城的敌人。 在这种情况下,蒙古人只好根据拔都汗“毫不迟疑地挺进‘日落之国’”的命令,停止围攻达尼洛夫,向西进发。 贵尤汗抵达克列梅涅茨城下后,企图尽快占领该城。他对拔都汗面带轻蔑的冷笑而发出的命令耿耿于怀,很想立即拿下克列梅涅茨,像以拳击卵那样一下子把它砸个粉碎。然而,事与愿违。 他面前的这座城市是建在山上的一座难以接近的要塞。只有一条道路蜿蜒在陡峭的山坡上。山路尽头是坚固的城墙。城墙上是时刻准备厮杀的居民。贵尤汗骑在枣红马上,面色阴郁地仰望着紧闭的城门。无论山道,还是城市所在的山丘侧壁,都平滑如镜。该当如何是好?他派出通司携两名骑兵爬到城门前,要求该城立即投降,并答应饶恕投诚的居民,保护他们的财产。但是这三个人很难接近城门,因为城内居民一听说蒙古人要来,便在山上浇水,结果现在都冻成一层冰。马匹一踏上去,便滑倒在地。城墙上传来居民们的喊声和笑声,飞来他们投出的石块。 贵尤汗狂怒至极,命令就地待命,等候随部队而来的攻城器械。两天之后,来了一辆掷石器。但是十二条犍牛拖拽的这辆器械却无法沿冰层覆盖的山道拉上山去,只好被安置在山下。掷石器从山下朝城门掷出沉重的石块,然而石块无法摧毁牢固的城门——有的掷不到城门;有的掷到了,又因距离遥远而缺乏力量。蒙古人攻城的一切伎俩都失败了。 有几名先前抓获的斡罗思人被带来见贵尤汗。和他们一起被带来的还有一名通司。此人早已被鞑靼人随军携带。尽管他衣服褴褛,脚系链锁,但是对蒙古人却极为有用,因为他兼通库蛮语、鞑靼语和俄语。 “守卫这座可恶城市的是什么人?”贵尤汗问道。 “俘虏们说,加里奇的公爵达尼尔授命千人团总尼科季姆守卫克列梅涅茨。尼科季姆命令居民们在这座山头浇上水,竭尽全力坚持到底,不要相信鞑靼人,不要给他们开门。” 贵尤汗在克列梅涅茨城下白白停留了数日,而后下令大军开拔,至于斡罗思俘虏则统统被杀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5 蒙古人攻击之下的欧洲 55 蒙古人攻击之下的欧洲 据当时的编年史作者记载,欧洲诸国得到野蛮的蒙古大军入侵的消息之后,大为震惊,急忙采取措施,集结军队,武装居民。 人们纷纷预料,德意志皇帝腓特烈二世霍亨斯陶将出任联军领袖,领导他们抵抗可怕的拔都汗大军。 然而,这位德意志皇帝却留在意大利,领导他手下那一派人与全体天主教徒的首领——九十高龄的罗马教皇格列高利九世手下的那一派人进行激烈的斗争。罗马教皇格列高利九世三次诏令各教会,将皇帝腓特烈二世逐出教门,并向德意志各地官员发出谕示,号召他们另选新的皇帝。教皇本人当时住在法国的里昂城。教皇和皇帝以及他们的拥护者之间进行的这场无休止的内讧,阻碍了有效地提出拯救欧洲的种种设想。在看到欧洲诸国尚处于完全无准备的情况下,教皇转而昭示欧洲各国君主组织一支征讨鞑靼人的十字军,甚至竟同意让他所仇视的腓特烈二世皇帝出任军队统帅。 就在腓特烈皇帝由他所在的西西里岛上别墅中向其附庸们发出命令和冗长的谕示的同时,拔都汗的大军兵分数路洪水般侵入欧洲大地。流传至今的关于蒙古大军进军情况的一切记载极为混乱,且数量极少。下面是摘自不同史籍的若干条记载: “1240年12月基辅陷落之后,成吉思汗的长孙拔都率领五十万蒙古骑兵前来征服西方天主教。” “他征途中的第一站是波兰。1241年冬,蒙古人侵入小波兰,占领和烧毁了桑多米尔和克拉科夫。” “而后,拔都分兵出击。人数最多的一支翻越塔特尔山(喀尔巴阡山),进攻匈牙利王国。这条道十分艰难,因为所有山间要口均在事先被塞上了百年大树。拔都下令焚烧树木,结果居民们从犹如巨大的篝火中升起的黑色浓烟中得知:蒙古大军来了。” “在这支蒙古军队开到匈牙利边境的同时,另一支部队北上攻入大波兰,并由大波兰出发直扑捷克边境。惧怕狂暴的蒙古人的恐怖情绪,在整个西方大地到处蔓延。” “即使如此,在德意志也只有临近危险的某些地区开始武装起来。一些公爵向准备在西里西亚①进行战斗的波兰国王‘笃信宗教者’亨利派出军队,予以支援。” “还有一批辅助兵力驰援捷克。捷克国王维亚切斯拉夫抛开手头种种事务,专心准备保卫事宜。在他的大旗下集结起四万步兵,六万骑兵。这些军队在他的率领下,急忙开出布拉格,奔赴西里西亚边境,与‘笃信宗教者’亨利的大军会合。与此同时,蒙古人在拜达尔汗(贝柱)的统率下迅速向里格尼茨②推进。” “在里格尼茨附近,亨利国王未与维亚切斯拉夫国王联系,并出乎后者的意料,于1241年4月9日独自与蒙古人进行了一场可悲的战斗。一万名基督教徒在这场英勇战斗中倒了下去,其中包括亨利国王本人。战斗以基督教徒的完全失败而告终。” “第二天,维亚切斯拉夫国王率领部下赶到位于国境线上热托夫地区的里格尼茨。假如亨利国王等候会齐后再举事,则战斗就可能是另外一种结局了。” “蒙古人获悉维亚切斯拉夫国王赶到,不敢再战,急忙返回西里西亚,临行前大肆杀掠了一番。” “维亚切斯拉夫的德意志盟友看到危险已经离烤国国土,便纷纷散去。在此情况下,维亚切斯拉夫国王就只好以守卫捷克边界地区和摩拉维亚③边界地区为己任了。” “蒙古人打算经由格拉茨克地区入侵捷克的企图也落空了,那里的山口均为石头堵塞,并有重兵把守。但是,经过三个礼拜的左冲右突,终于攻占了奥帕瓦地区,打开了通往摩拉维亚的道路。他们先后占领了奥帕瓦、普舍罗夫、里托夫里、伊耶维奇基等城市,烧毁和摧毁了格拉迪谢、拉伊格拉德和其他地方著名的古修道院。富饶的加纳被破坏殆尽,沿途的一切被烧掠一空。” “人们纷纷抛弃家产,逃入山林,以免落入敌人之手。” “只有三个城市——奥洛莫乌茨、勃伦和乌尼乔夫,蒙古人的围困没有奏效。某些要塞和城堡也由于英勇保卫,蒙古人的进攻被击退,这就是哥斯蒂纳河畔的伏涅斯拉夫和勃拉季斯拉夫。” “与此同时,维亚切斯拉夫国王又集结起一批抗击鞑靼人的武装力量,开往摩拉维亚迎击敌人。奥地利国王‘勇敢者’腓特烈也来帮助他。” “在被敌人包围的奥洛莫乌茨,展开了一场血的遭遇战。捷克大军统帅雅罗斯拉夫使鞑靼人遭到了显而易见的失败,拜达尔汗丧命于他的手下。” “此后,蒙古人便放弃摩拉维亚,赶赴匈牙利,与拔都汗率领的主力部队会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6 里格尼茨之战 56 里格尼茨之战 以下摘自哈吉·拉希姆的《旅途郧》: 我请求无所不见、无所不知的安拉给我以足够的力量和技巧,以便如实地描述威严的拔都汗发动的这一场在“日落之国”诸族土地上进行的史无前例的征讨史实,阐明他在入侵和粉碎惊慌失措的对手过程中获得辉煌成就的原因。 早在拔都汗围攻乞瓦的日子里,他就派遣右翼部队征服邻近地面,同时侦察清楚他下一步可能遇到的是一些怎样的敌对力量。 有一支鞑靼部队一路上摧枯拉朽,一直打到卢布林城,而后带着大批虏获物返回主力部队。 其他各支部队渡过已经封冻的维斯里查河,折向富庶的大城克拉科夫。其中有一支蒙古部队被克拉科夫的弗拉基米尔将军所率领的军队击败。弗拉基米尔将军率领的军队在夜间冲击敌人围困下的城堡,扑向正在酣睡的鞑靼人,将他们驱散,并把大批被俘的同胞解救出来。被俘的人们趁混战之中四散逃亡,藏进森林。全体居民放弃克拉科夫。临走时他们放了一把火,结果全城立刻从四面八方开始焚烧起来。 拔都汗大军兵分五路,向西欧挺进。 蒙古诸路大军兵力庞大,阻击他们是颇为困难的。1241年4月9日,在里格尼茨城下爆发了一场决战。在这场战斗中,“日落之国”迎击“震撼世界者”成吉思汗的强悍继承人,试图检验自己军队的实力。 首先迎击蒙古人的是由捷克山民组成的行列式步兵队伍。他们胸前缝着大型的白十字图案,以示为国捐躯、决不后退的决心。他们排成密集而整齐的行列,唱着军歌,向敌人走去。蒙古人采取一贯伎俩,佯装退却,一窝蜂向后逃去,将对手引向泥泞的沼泽地。勇敢的捷克步兵自以为得胜,正要散开队伍扑上去追击蒙古人时,蒙古人突然转过头来,以铜盾为掩护,策马呐喊着将捷克步兵围起来。鞑靼人避免与对手直接交手,而是从远处放出长箭杀伤他们。捷克山民拼命自卫,直至全部英勇牺牲为止。 另外两支捷克部队和波兰部队赶来支援山民们,也遭到了蒙古人的神速攻击,全部被歼。普鲁士条顿骑士团以其惯用的“楔形队形”出战,像一把坚不可摧的利剑直插蒙古军队。尽管骑士们装备精良,披盔挂甲,还是奈何不了机动灵活的蒙古轻骑兵。蒙古骑兵突然拨回马头,将骑士们团团围住,进行疯狂的袭击,结果,当时“日落之国”中被认为最优秀的威名远扬的德意志骑士团,就这样在长箭和宝剑的攻击下覆灭了。 鞑靼人的轻骑兵在这场战斗中显示了优势。披盔挂甲、貌似威严的骑士们,则由于坐骑大而笨重,速度比蒙古人慢得多。此外,他们一旦落入泥泞沼泽,便无法站起,加之鞑靼弓箭手从远处放箭,因而逃不出去。 西里西亚公爵亨利——联军的勇敢统帅,战斗的不走运者,在这一天英勇献身。 蒙古人荡涤了里格尼茨四郊,却由于居民的固守而无法攻下城池,只好按照拔都汗的严厉命令,返回拉季波尔,侵入摩拉维亚。在摩拉维亚大肆烧杀之后,他们又挺进波盖米亚。波盖米亚国王温采斯拉夫派出经验丰富的捷克统帅雅罗斯拉夫迎战蒙古人,但命令他不得在开阔地作战,而只须固守布尔诺城则可。雅罗斯拉夫发现,布尔诺守兵甚少,他便一方面留下一部分兵力守城,一方面亲自带领五千步兵和五百骑兵向蒙古人已经抵达的奥洛莫乌茨开去。雅罗斯拉夫刚刚开进布尔诺,鞑靼先锋部队就将城市包围起来。 但是,等到夜幕降临后,雅罗斯拉夫决定亲自出击。在暮色的掩护下,不等敌人醒悟过来采取防范措施,他已向沉睡的敌人扑去。 虽然参与大胆出击的人们后来只有一小部分活着返回城中,但这毕竟是一次胜利。消息传遍全国,使大家认识到蒙古人不是不可以战胜的。 在这次激烈的夜战中,成吉思汗家族中的一员、蒙古大军统帅之一拜达尔被击毙,陪同他出征的木苏克——据说他是拔都汗的小妾尤勒杜兹哈敦的兄长,也同时死难。 翌日,蒙古人将拜达尔、木苏克和其他阵亡战士的尸体架在巨大的荐亡篝火堆上,一边点火焚烧,一边大声呐喊,高唱军歌,绕着火堆久久地走来走去。为了祭奠在远离故土的地方不幸战死的蒙古士兵的“英灵”,被驱赶来搬运篝火木头的俘虏们统统被杀害,死后上天他们将要成为蒙古死者的忠实奴仆。 火焰和浓烟直冲云霄,燃红了天际。 蒙古人为其首领和众巴特尔们举行悲壮的荐亡仪式后第三天,解除了对奥洛莫乌茨的围困,执行拔都汗的严格命令向匈牙利前进,按预先规定的日期在那里集结。 大抵可以这样认为,只要蒙古人无法尽快攻占某个城市时,他们便借口收到拔都汗的这类命令而解除对这个城市的围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7 勇敢的歌手 57 勇敢的歌手 鞑靼人围攻桑多米尔已有好几天了。他们用长箭将顽强的守卫者从石头城墙上射下来,用鞭子和木棒驱赶着身体瘦弱和衣服褴褛的俘虏抓住软梯爬上城墙,为他们开路。城墙上传来咒骂之声,泼下开水热油。 昔日的桑多米尔,曾充满了欢乐,洋溢着歌声,街上徜徉着服饰美丽的妇女,陈年瓷坛中散发出迷人的蜜香;如今却为篝火烟雾所包围,变成了一座到处是哭泣、遍地是苦难的城市。 所有的城市居民——从白发苍苍的老者,到年轻力壮的青年,都在不知疲倦地投掷石块,挥舞剑斧木棒,从城墙上将不断蜂拥而上、大声呐喊的鞑靼人击溃下去。 饱受苦难的妇女们无所畏惧地搬运石块,送饭送水,包扎伤员。 有时,由于夜晚来临,或者风雪袭来,蒙古人的攻击才暂告停止。这时能听到的只有城里传来的哭泣声和号啕声,以及城外响起的拖得长长的歌声——这是那些惨无人道、眼睛狭长的入侵者唱出的悲歌。 每当黑夜到来,面孔黝黑的蒙古人便蹲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呆呆地望着烧得通红的木头;有些人的身后还依偎着他们温顺的妻子。她们也用狭长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篝火,面部表情木然,聚精会神地倾听着战士们要说些什么:这座难以攻克的城市能不能很快地攻陷?一捆捆沾满血迹的衣发不成双的靴子,以及暖暖和和的皮袄和银制高脚杯什么时候会落进他们的大车?……他们的大车后面会再一次拴上被绑着双手、痛苦地呻吟着的俘虏吧?倘若是相貌端庄的姑娘、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或者伤得不重的男子汉就更好了,可以把他们弄到奴隶市场上轻易出手,或许至少也可以换回两条崭新的灯笼裤。 只罕盖尔拔都汗率领“疯狂者”骑兵组成的土绵到达桑多米尔城下后,攻城战斗立刻变得顺利多了。因为这支土绵带来了四辆怪模怪样的攻城器械。 在一个阴晦的早晨,掷石器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巨大的石块开始向城墙飞去。石块都很沉重,须要由四个人吃力地抬起来,再放进木杆末端的大斗子里。大斗子不停地将石块掷向城墙和铁制城门,在不肯屈服的守城者心中引起巨大的恐怖感,使他们知道,任何勇敢精神都无法抗拒强大敌人的奇器巧计。 抵抗很快被击垮。鞑靼人骑着个头不高、喷着鼻息的马匹,呐喊着,号叫着,向轰开的城墙缺口冲去。他们爬过坍塌下来的石头堆,冲进城里,像一股股不可遏制的急流漫向狭窄的街道。 桑多米尔失陷了。居民们惶惶不安地等待着降落在他们头上的厄运。蒙古人闯入住宅,喜欢什么便抢掠什么,并且胁迫负伤的市民们为他们将搜罗起来的东西搬到广场上,再由蒙古百户长们将这些战利品先留五分之一给拔都汗,再留五分之一准备运往遥远的蒙古献给全体鞑靼人的大汗,其余的分给士兵们。 城里许多地方着了火。有一部分木头房子是居民们自己放火烧的。他们在绝望之余,不愿意让自己的住宅遭到强盗们的蹂躏,便付之一炬。只要情况允许,人们便躲进地下室,以求逃得一条活命。 蒙古人强迫俘虏拆去封住城门的原木和石块。到中午时分,拔都汗在身穿崭新戎装的随从们的簇拥下,骑马进入城中。他头戴插着羽翎的银盔,身穿金光闪闪的锁子甲,肩披缀满金饰饥镶着黑貂皮的紫红面皮袄,骑着豹花马。那马佩带着金马具,款款行来。 拔都汗来到城中最大的广场上。广场上挤满了从四郊逃入的村民们赶来的大车。一座气势宏伟的带有两座高塔的石砌教堂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是波兰神灵的住宅吗?” “你说得极是,”通司点点头回答,“这是拉丁人的天主教堂,旁边这长长的石头房子是拉丁人修道士住的修道院。他们在这里做祈祷,抄圣书。” “我想见识见识当地的拉丁巫师是如何做祈祷的。让他们给我唱一唱他们的歌吧!”说着,拔都汗拨马朝天主教堂大门走去。 黑橡木做的高大的教堂门敞开着。每扇门上都浮雕着圣像。走进门廊,拔都汗在一幅大型壁画前停了几分钟。 “这上面画的是些什么人?” “这是《最后的审判》,”通司解释道,“这上面画的是世界末日到来的时候,所有死人都从棺材中爬起来的情景。他们都来到上帝面前,接受最高主宰者对他们每个人生前所犯罪恶进行的审判……” “这个长着尾巴和犄角、满脸凶相、头朝下落下去的人,是干什么的?” “他是教唆人们干坏事的恶神。波兰人把这种恶魔叫做‘吉亚勃里’……” “对这种‘吉亚勃里’,波兰人也进行祈祷吗?” “不,他们不祈祷它,但是害怕它。” “让他们也害怕我们吧!”斡鲁朵汗走过来说,“奴仆应当害怕自己的主子。” 拔都汗骑马走进教堂,从两排木头长椅子中间穿过去。马蹄子敲击在石板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他来到祭坛前停下来,询问起圣像上画的是些什么人,祭坛旁有个底座上立的那座五颜六色的女人塑像塑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这座女人塑像围着鲜花、挂着珠串、披着彩带?当他知道这就是“圣母”像以后,他再一次问道: “唱歌的哪儿去了?还有僧人们、这座屋子里的主事人,都哪儿去了?他们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迎接我,不给我唱歌?把他们弄来!” 拔都汗从马背上跳下来,盘腿坐在宽大的铺着绿色天鹅绒的雕花椅子上。当初做祈祷时,这把椅子上通常坐着桑多米尔城的将军。 那可儿立刻跑去执行拔都汗的命令,不一会便拖来一个神职人员。这是一个身穿黑色长袍、手持骨制捻珠的老者。这老者毫无畏惧之感。他吃力地走到拔都汗跟前,停下来,用一双近视眼瞧着这位威严的鞑靼首领。 “你告诉我,老头儿,你们所有的巫师都哪儿去了?他们为什么都躲着不露面?” 那教士仰望着上空,慢慢地画着十字。 “我们神圣教堂的全体圣职人员的灵魂已经被上帝召去了。他们英勇抵抗过天主教的敌人,被你残酷无情的士兵杀死,统统死在我们可悲之城的城墙上了。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我要看守这座神圣教堂,为我英勇牺牲的弟兄们祈祷。” “我敬重这种勇敢的对手。哈吉·拉希姆!哈吉·拉希姆哪儿去了?” 哈吉·拉希姆从站在椅子后面的拔都汗随从人群中走出来。这位修史人兼智者头裹白色缠头,身穿黑色长袍,腰系条格腰带。在拔都汗所有携带着闪闪发亮的武器的同伙之中,他的外表最不显眼,甚至显得有点穷酸。 “我尊敬的老师!请你来理会理会这个老头儿,问问他这座拉丁教堂以及死在城墙上的巫师是怎么回事。然后毫无遗漏地写进记录我征讨情况的书中去。” “遵命,大汗!不过,请允许我向你提醒一件值得注意的事:你刚才不是想听到这里是怎么样向波兰神灵唱祈祷之歌的,而这里又没有人给你唱吗?在广场附近我倒是看到一个浪迹城市之间、到处唱歌的人。他受了伤,脸上淌着血,但是,仍然自豪地站在石堆上,勇敢地歌唱着。士兵们用刀砍他,他也不害怕……” 拔都汗对一名贴身侍卫说道: “把这个歌手从广场上弄来!” 不一会儿,秃儿合黑拉着一个衣着寒酸、长发披肩的年轻人回来了。这年轻人一手提着诗琴,一手用手帕捂着脑袋。一股殷红的鲜血顺着面孔流下来。他穿一件肥大的灯笼裤,露着赤脚——靴子已被鞑靼人扒去,一边小声诅咒着,一边瞪着一双灰色的眼睛。 拔都汗命令站在一旁的虔诚者杜达对歌手进行盘问。 杜达问: “我们听说,你在广场上高唱犯禁的歌曲,鼓动桑多米尔居民进行顽强抵抗。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有,我干过这样的事,而且只要我活着,我还要用歌声鼓舞我的人民为自由而战。就是站在使我们美丽家乡遭到毁灭的鞑靼人首领面前,我也敢唱这样的歌。” “我们英勇威武的赛音汗正是为此才把你找来的。” 歌手挺起身子,用不大相信的眼光看着默默坐在眼前的拔都汗。拔都汗脸色冰冷,细窄如缝的眼睛斜视着。这位无所不能的领袖人物此刻有何想法,谁也无法猜透。 “我不怕唱歌,即使等待我的是处决也罢!” 通司对歌手说,大汗有何想法,谁也猜不透;也许他不会被处死,反倒会得到奖赏。 “让他唱!”拔都汗说道。 于是,歌手扔掉沾满血迹的手帕,试着弹了一下琴弦。然后,他用嘶哑而充满的嗓音唱了起来,虔诚者杜达低声翻译道: 村庄里一片哭泣声,好似墓场一样, 到处是堆堆白骨,到处是断垣残墙! 唉,苦啊,我们好苦啊! 姑娘们再不能到森林里采集野果, 牧童们再不能把畜群赶进牧场。 唉,苦啊,我们好苦啊! 鞑靼人的马队践踏了我们的庄稼, 杀死了青年,糟蹋了我们年轻的姑娘。 唉,苦啊,我们好苦啊! “对于那些不肯投降的人们就应该这样!”拔都汗说,“这是战争啊!” 可拔都依然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杜达愣住不敢翻译了,但是在拔都汗严厉的目光下,他不得不胆战心惊地继续翻译下去: ——这个异教徒,这个折磨人的魔王…… 唉,苦啊,我们好苦啊! “拔都啊!为什么你昼夜坐卧不安?” “因为我还没有喝够血的酒浆……” 唉,苦啊,我们好苦啊! 杜达又不敢翻译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拔都汗竟然洋洋自得地说道: “一个伟大的统治者就应该冷酷无情。” 魔鬼横行,到处是血淋淋的景象, 豺狼行凶,无辜的人民在遭殃。 我们要抗争,把魔鬼钉上木桩, 我们要战斗,用木棒痛击豺狼。 拔都汗愈加注意地听了下去。他一边观察着歌手的一举一动,一边不停地催促杜达给他翻译歌词。 我们固然痛苦,敌人也不会舒畅! 我们会重建家园,会重新种地开荒! 我们要砍掉大汗全家人的脑壳, 我们要把他们一起统统送进墓场, 我们要用他们的尸体架起桥梁! 祖国啊,你抖擞精神,挺起胸来, 母亲啊,你挣脱枷锁,昂起头来, 消灭敌人,把他们逐出我们家乡! 拔都汗倾听着,一副从容不迫、高深莫测的样子。精疲力竭的歌手唱着唱着,突然中断了歌声,身子晃动起来,膝盖也不禁弯曲了。一股鲜血从他的口中吐出,顺着下巴颏流下来。诗琴从他的手中跌落下去,发出一声哀叹。 杜达扶住歌手,将他平放在石板地上。 拔都汗抬起眼来,慢慢地向沉思着站在一旁的哈吉·拉希姆望去。 “对此,你有何见教,我明智的老师?” 哈吉·拉希姆很快走到拔都汗身旁,俯下身来,对着拔都汗的耳朵低低说了几句话。 只见拔都汗用极不顺耳的嗓音说道: “你呀,永远也不过是个在不安之风驱使下的托钵僧而已。我们蒙古乌力格尔奇也会唱得这么漂亮、这么勇敢,而且这个年轻的家伙还敢指责伟大的震撼世界者的子弟,污蔑他们……这种人,难道还能奖赏吗?备马!” 这天晚上,在教堂附近修道院一间狭小的修道士单人小居室里,哈吉·拉希姆俯身于《旅途郧》,借着灯花噼叭作响的油灯灯光,写道: 在被威严的鞑靼人征服了的波兰城市桑多米尔中,战无不胜的赛音汗像往日一样举止宽宏大度,在一座教堂里听了一个大无畏的年轻人唱的歌。这个年轻人当着他的面,勇敢地用歌声号召波兰人保卫自己的祖国。 只罕盖尔问我,该如何奖赏这个歌手。 我回答说:“可以按伟大的‘双角王’伊斯坎德当年的老例行事。你已经征服了波兰国土,现在你应该极力征服你新的臣民们的心。请你从肩上取下你贵重的皮袄,把它赏给歌手吧。这样,波兰人子子孙孙都会在故事中、歌曲中以惊异之情传颂你的伟大慷慨之举。” 我当时是这样想的:在拔都汗已经征服的诸国都城所组成的项链上又增加了一颗绿宝石的情况下,一件皮袄对他的全部财富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或许,歌手的歌声道破了真理;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民族真会像风卷残云那样被从世界上一扫而光。未来如何,有谁知道呢?但是,只要伟大的征服者拔都汗摘下贵重的皮袄,把它掷给热爱祖国胜过热爱自己生命的大无畏的歌手以示奖赏,那么这件壮举恐怕就会通过歌曲而千古流芳吧。然而,拔都汗却没有这样做,而是下令把他杀死。于是,歌手便无声无息地独自留在了那座波兰教堂的石板地上。(摘自哈吉·拉希姆的《旅途郧》) 遵照拔都汗有关尽量详细地记载下他这次摧毁‘日落之国’之不平凡征讨行动的命令,我经常盘问带来见我的俘虏们,让他们讲述自己的国家、生活、居民习俗等等情况。结果我惊奇地获悉,他们在对付鞑靼人的入侵方面,准备工作是何等的马虎啊!没有一个马扎尔人相信,来自亚洲的大军会打到如此遥远的地方,会如此强大有力。在与俘虏们的交谈中,我常常得到阿拉伯使者的司书、绰号为‘虔诚者’的杜达的大力帮助。他精通多种语言的能力委实令人惊异不止;俘虏们一开口,他就懂得他们的语言,并且马上能把俘虏们讲的情况转述给我。从这些交谈中我了解到许多事实。这些,我将尽力记在我的《旅途郧》之中。 在已故拜达尔汗的军队将波兰王国、西里西亚和摩拉维亚劫掠一空的时候,拔都汗本人正率领他手下的部队翻越森林密布的喀尔巴阡山,向马扎尔国进军。 与此同时,加里奇大公达尼拉逃离乞瓦,来到马扎尔首都布达,投奔马扎尔国王贝拉。达尼拉请求国王尽快与斡罗思的兵力会合,共同跟鞑靼人进行斗争,并请求立即派兵帮助遭到危难的斡罗思。 贝拉国王虽然对强大敌人的到来极为惊恐,但他依然不相信蒙古人真会实现他们的威胁之言,很快来到马扎尔边境。因此,他只向喀尔巴阡山方向派出数支马扎尔部队和库蛮部队,去监视山隘,同时用砍倒的树木将通道阻塞起来。 只有从钦察草原逃来的科特扬汗一个人不厌其烦地提醒说,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向马扎尔国袭来。但是,贝拉的亲信们却不相信他的话,反诬说,他极力“想讨国王的欢心”“想成为他的左右手”。然而,真正有远见卓识的,倒正是这位科特扬汗。(摘自哈吉·拉希姆日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8 在马扎尔国 58 在马扎尔国 1240年末,马扎尔国第一次得到了基辅被摧毁、许多俄罗斯公国处于强悍的鞑靼大军蹂躏之下而处境危急的消息。这些消息使马扎尔、波兰、波希米亚①诸王国以及其他中欧国家的国王们想到,他们的国家也可能面临这样的或者比这更加不幸的局面。接着,流言四起:从概未听说过的亚洲腹地突然冒出来的为数约五十余万的鞑靼人骑兵部队已经来到马扎尔边界;他们连战连捷,士气高昂;他们善于灵活调动大军,是一支极为危险的力量;他们不怕艰难险阻,可以摧毁沿途遇到的一切欧洲大军。 一批无忧无虑者却自我安慰说: “鞑靼人征服俄罗斯各个公国之后,占领的地盘够多的了,胃口已得到满足,他们不会再前进了。” 当时的一位天主教史学家,达尔马提亚②斯帕拉托③城中的修道士福马,甚为马扎尔王国的前途担忧,他这样写道:“近年来国内出现的平静幸福气氛,使马扎尔人变得无忧无虑起来。他们对于前途毫不关心,对于巩固和保卫祖国亦无任何措施可言。”这位史学家严厉抨击了马扎尔贵族阶层的荒淫无耻:“上层青年酣睡至上午十一点才起床,然后便穿戴起深得女人欢心的华丽服装,将时间耗费到无聊的嬉戏之中。他们对灾难临头的严肃警告一笑置之,对敌人可能发动的进攻不以为然。他们说,所有这些都是修道士和神父们的无稽之谈,吓人之词,以便使教民们更热心于礼拜教堂,更慨慷地给予施舍。” 一位马扎尔神父于1240年末致函巴黎主教,对所谓威严的“神鞭”做了详细描述。他说,这支“神鞭”眼下正在俄罗斯的第聂伯河畔,但其先头部队已经在向马扎尔王国边境靠近。 然而,物产丰富的马扎尔王国却没有一支组织完好的军队,也缺乏必要的秩序。各地居民中出现内讧和摩擦。马扎尔农民——国家的主要供养者、朴实的劳动者受到显贵们的压迫,不仅不满,而且极为仇视奴役他们的地主阶级。他们不能忘怀,当初他们的祖辈和父辈是自由农民,耕地是他们的私有财产,只是到了13世纪初,才由于国王的一纸圣旨而使种田的农民沦为农奴,他们耕种的田地变成显贵的有封号地主——多数为撒克逊德国人的私有财产。整个国家分裂为许许多多零星的封建采邑。这些神气十足的新型统治者由于受到被压迫农民的反对,而使国家无力对抗一切敌人的进攻。除此之外,地主贵族们自命为国家的主宰,千方百计限制贝拉国王的权力,在各种会议上,反对他,阻止他采取任何削弱贵族权势和提出任何有利于失去土地的贫困农民的措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9 在普施塔 59 在普施塔 19世纪一位匈牙利诗人对当年鞑靼骑兵和马扎尔大军首次会战的普施塔大草原做过这样的描述: “冬天,令人恐惧的狂风挟着扑面而来的大雪掠过这空旷无边的普施塔草原;夏天,同样强劲的风暴卷起刺人眼睛的风沙,有时竟能将行人刮倒。普施塔是牧人和游牧民喜爱的地方,却不是城市居民的乐园。在整个普施塔草原上,有无数水井可供畜群使用。这种水井通常由深深没入沙土层的木涵和木涵上面不太高的井壁这两部分组成。浮在水面上的木斗子绑在一根又细又长的木杆的一端,木杆的另一端与一根木头扁担相连接,可以自由活动。木头扁担又架在一根埋在地里的木桩顶上。井旁边放着两只长长的木盆,一高一低。牧民们从井里汲上水来,倒进木盆里,高的木盆可以饮马,低的木盆可以饮羊。 “水井附近搭着供人栖息的茅棚,茅棚旁边圈着畜栏。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有的地方长着一排排高高的向日葵。沼泽地随处可见,芦苇丛中隐藏着群群饿狼。间或可以看到一座孤零零的村落,那是恶狗守护下的普通庄园,只有几间矮小的房子和大堆大堆的干草垛、禾秸垛。 “然而在鞑靼人和此后15世纪突厥—奥斯曼人入侵之后,这里的一切房舍被焚烧殆尽,以致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马扎尔农村竟变成了一片地穴和东倒西歪的茅棚。从地穴和茅棚中露面的农民个个衣服褴褛,脸有菜色,贫困无知到了极点。” 另一位马扎尔诗人也为我们勾画过一幅普施塔的不幸图景: “我又一次看到了我的故乡。我走过蒂萨河和多瑙河两条河流犹如母亲的双臂轻轻怀抱婴儿似的环绕下的草原。一条大道穿过这无垠的草原。天气十分炎热,因此畜群都不在绿草滩中吃草,而是懒洋洋地卧着憩息。身披毡斗篷的牧人在畜栏旁打盹。牧羊犬也热得发昏了,过路人走来也懒得多看一眼。 “眼前的狭沟中有一条小溪流过。它也毫无—点生气。只在鱼鹰掠过、翅膀触到水面的时候,才溅起一点水花。仅有小溪拐弯处是美丽的,那里黄澄澄的沙底上聚集着一群五颜六色的水蛭,奔跑着驶清的水甲虫。 “远处矗立着一个高高的井架,那样子十分凄凉。当初,那里曾是一眼水井,但是早已坍塌。现在只残留下了一个深坑,坑里长满野草。 “这孤零零的井架似乎在遥望着远处的海市蜃楼,可它又能望到点什么呢?在这沉寂如梦、荒无人烟的空旷之地,只有孤独的旅人背靠着孤独的高高的井架稍事休息时,才会萌生出种种遐想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60 姐妹城 60 姐妹城 途经马扎尔王国的一位旅游家在他的郧中记录下了他的所见所闻。下面是他对马扎尔首都布达及其姐妹城佩斯的描述。 “自古以来,这两座城市就分立于缓缓流淌着的多瑙河两岸,遥遥相对。当冰消雪化、春水泛滥的季节来到时,这两座城市彻底被河水隔开。其余季节,它们被连接在一起——冬天是河上的冰层,夏天是架在大船上的浮桥。大船以缆相系,并分别固定在两岸的木桩上。浮桥宽阔,可以同时相对行驶两辆大车甚至拉运干草的大车,而互不干涉。 “佩斯和布达各有筑着雉堞的石头城墙和深沟环绕。进城的惟一通道是两座吊桥,白天放下,夜里收起,吊在铁链子上。沉重坚固、包着铁皮的城门由身披铁甲的武装卫士把守着。马扎尔都城坚不可摧。 “布达在多瑙河的西岸,佩斯在多瑙河的东岸。佩斯以东便是所谓的普施塔草原。开始,是一片广阔的沙丘起伏地带,尔后是一望无际、长满青草、芦苇和零星灌木丛的草原。 “普施塔草原上放牧着成群的轻健敏捷、驰名世界的马扎尔马。马扎尔的祖先(匈人①)当初就像他们歌曲中所唱的那样,在‘古老的年代’,犹如一股不可遏止的铁流横扫欧洲诸王国、公国和其他封建领地,到处带来恐惧,到处带来毁灭,直到‘天意’迫使他们返回到和平的草原故地为止。 “布达周遭环绕着威严的雉堞城墙。城中央是一座山丘,山丘上是宫殿楼台。国王的王宫也像一座要塞,要塞中央有一座高塔,高塔上总有卫兵守卫着,警惕地监视着四周的情况。 “布达城中的高大房屋也都像一座座小型要塞。狭窄蜿蜒的街道上,入夜后拉起了铁索。朝向街道的窗户好像一只只枪眼。” 所有这些防备措施都说明,这里随时都存在着危险,随时都会出现阴谋暗算和突然袭击的可能。威胁国王的危险来自各个方面:来自城内,也来自城外。布达周围有不少封建城堡,那里盘踞着一批狂妄的贵族,他们之中每个男爵、伯爵和公爵都以自己具有德国国王家族和外国显贵家族的血统而自豪。他们攫取了马扎尔王国的极大权势,都认为自己有权登上王位。 处于贫困无权地位的只有马扎尔农民。他们甚至连得到土地份地的权利也被剥夺。他们不得携带和保存武器。他们的处境并非自古而然:一个半世纪之前,他们还都是自由民。如今土地被来自德意志、西里西亚、谢米格拉吉耶和其他地方的贵族打着所谓在国内建立巩固的国家政权和保卫王位的旗号而夺去了。在这种情况下,国王的权力也受到极大的排挤和削弱,不得不听命于全国贵族会议的决议。 在贝拉国王收到科特扬汗发来的感谢国王准许库蛮人移居马扎尔王国的信件之后,他召集王国最高会议成员前来议事。一位宫廷修史人也列席了这次会议。这位修史人此后以“诺塔里”这一笔名而留名于青史。他写过一部《编年史》,对当时的重大事件作过描述。他的真实名字不得而知,但是他的这部编年史却以《佚名氏编年史》为题而流传至今。从这部编年史中可以得悉此后某些重大事件的基本情节。 贝拉向最高会议宣布了库蛮人科特扬汗及其部下即将移居而来的消息。他同意让大批库蛮人入境的决定却遭到了以奥地利公爵腓特烈为首的会议全体成员的强烈反对。这些人认为,库蛮人是马扎尔人的敌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61 科特扬汗之死 61 科特扬汗之死 在科特扬汗的记忆中,他的民族已经多次遭受过令人揪心的痛苦和不幸;如今,他不得不再次承受命运给他的可怕打击。自从爆发了对库蛮人和俄罗斯人来说十分可悲的迦尔迦河战役以及随之而来的与鞑靼人在荒原上无休止的交战之后,前后十七年来,科特扬汗一直谋求能在马扎尔王国为自己和自己的民族寻找一块平静的存身之地。他事先派出使者谒见贝拉国王,请求接纳他为臣民,允许全体四万帐库蛮人移居普施耍 贝拉国王得到这一消息,特别是获悉科特扬汗请求永远定居马扎尔王国并允诺充当他和马扎尔的忠实保卫者之后,欣喜之至。 于是,波洛维茨人或曰库蛮人就翻过喀尔巴阡山脉南端的特兰斯瓦山脊,进入马扎尔平原。他们赶着羊群和马群,散居在辽阔的草原上。 国王之所以欣然同意在库蛮人完全臣服于他并接受基督教的情况下接纳他们,目的有以下三个:其一,罗马教皇因此可以搜罗到新的天主教信徒;其二,他的王国可望获得一支由勇敢而经验丰富的骑兵组成的强大军队;其三,他本人可以指望由库蛮人组成一支可靠的贴身禁卫部队,以保卫他的王位而免遭觊觎者的暗算。 此外,贝拉还认为库蛮人是他将来与鞑靼人进行抗争时一批不可多得的永远的同盟者,因为库蛮人深知鞑靼人的种种战术和花招。 至于马扎尔农民,贝拉则认为不可能成为一支信得过的军队,原因主要是:马扎尔农民深受有权有势的地主们的欺压,已经成了一批丧失权利的农奴;他们十分仇视压迫他们的地主,一旦得到武器,他认为他们首先就会调转矛头反对欺压他们的主子。 就在贝拉国王同意接纳科特扬汗为臣民的同时,拔都汗也找到了向他发动战争的一条理由:拔都汗借口贝拉国王接纳与鞑靼人同源的民族为其同盟者,派出蒙古使者觐见贝拉,要求交出科特扬汗及其亲属,立即处死。 就在这时,科特扬汗率领儿孙们到达首都布达,受到了贝拉的热情欢迎。科特扬汗告诫国王,战争已经不可避免,鞑靼大军正在拔都汗的亲自率领下寻踪而至。 科特扬汗再一次明确表示,全体库蛮人将完全投身于国王的庇护和领导之下,并将与国王的大军并肩而战。 然而在马扎尔王国境内,库蛮人却受到地主上层人士的怀疑乃至敌视。地主们还极力在普通人民中间煽起对库蛮人的反对情绪。他们说: “这个民族民风粗野,习俗又是游牧式的,与其说他们是些和平居民,还不如说他们更像敌人的先头部队。不能相信他们!他们是鞑靼人的奸细!他们不是我们的保卫者,他们要出卖我们!” 从此,散居在全国各地的外来民族便与当地居民不断发生冲突。甚至还有谣言说,在处理各项冲突时,国王及其亲信总是偏袒库蛮人,站在库蛮人一边。 在这充满不安、生死攸关的年头,当可怕的鞑靼大军日益逼近的时候,当全国力量须要团结起来、做好抗战准备的时候,这类冲突无疑是可悲的。 达官显贵们一直坚持要无条件地将科特扬汗交给鞑靼人,将全体库蛮人逐出马扎尔国。他们根本想不到,长驱直入的拔都汗竟然如此强大,如此近在咫尺,以致随时都会突然出现。他们天真地幻想,罗马教皇向基督教世界全体信徒发出的团结一致、共同抗击异教徒的诏书以及欧洲某些国君口头表示愿意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以抵抗鞑靼人、援助马扎尔国王贝拉的承诺,就足以遏制威严的拔都汗对马扎尔的入侵了。于是,宫廷封建主们便不加考虑地杀死了谒见贝拉国王、进行谈判的鞑靼使者,由此更加激怒了拔都汗。 在贝拉国王召集的有科特扬汗及其儿子们参加的会议上,马扎尔地主和有影响的贵族们公开宣称: “既然国王贝拉接纳叛徒库蛮人给我们招来灾难,现在就让他一个人去同鞑靼人作战吧!既然他把属于我们所有的马扎尔国土让给库蛮人居住,那就让库蛮人帮助他好了!” 国王试图挽救自己的客人和亲戚(贝拉的母亲是一位钦察公主)科特扬汗的性命,但是毫无效果。他建议会议首先应当调查科特扬汗是不是叛徒和拔都汗派来的奸细。科特扬汗也向国王起誓说,他的全体士兵愿意与马扎尔士兵并肩战斗,愿意危卫他们新的国家而献身。然而,携带兵器的达官们却一面向科特扬汗发动突然袭击,一面大声吼道:“叛徒!鞑靼汗的奸细!杀死他!” 科特扬汗虽然年迈,但是臂力过人。他抓起长条凳子拼命进行自卫,砸死了几个封建主,但终于被乱剑刺中,倒地而死。和他一起死难的还有他的儿子们。贵族们把他们的头颅砍下来,从窗口扔到大街上示众。他们大喊大叫道: “所有库蛮人都是叛徒!都应该这样处死!” 库蛮人得悉他们敬爱的头人死难的消息后,立刻离开临时定居点,将帐篷搭在牲畜背上,赶上全部畜群,向多瑙河下游的多布鲁查转移,投奔保加利亚国王科洛曼。他们是在最艰难的时刻离开马扎尔王国的:当时的马扎尔王国,为了抵抗最危险的敌人,极须要将全部力量团结起来;当时的马扎尔王国,每个士兵都是极桅贵的。 保加利亚国王欣然接纳库蛮人为他的臣民,将他们安顿在宜于放牧的草原地区,并宣布由库蛮人组成一支拥有四万骑士的特种骑兵部队。 就在布达不断召集会议、无端争论不休而白白浪费时间的同时,拔都汗歼灭了驻扎在喀尔巴阡山区守卫山隘的马扎尔部队,通过蒙卡奇山口和翁瓦尔山口,突然之间攻入马扎尔王国。 贝拉国王得到这个可怕的消息之后,要求当时呆在布达的所有封建主们返回自己的领地,火速集结队伍,开赴首都,组成统一的强大的马扎尔军队。 贝拉又从阿尔卑斯和斯特里哥尼亚的各个城市里召来自己的军队,渡过多瑙河,安营扎寨,挖沟筑墙。他还向全国各地派出信使,号召人民起来保卫祖国。他把妻孥和国库遣往北方靠近奥地利的边境地区。不幸的是,在那里国库钱财立即被奥地利大公趁火打劫,掠夺而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62 塞奥河之战 62 塞奥河之战 鞑靼大军的右翼部队从波兰和德意志撤回之后,根据命令立即向马扎尔王国进军,以便与主力大军会师。性格急躁的拔都汗轻而易举地打垮为驶多的马扎尔先头部队,进入匈牙利国境,并向布达挺进。抵达布达城下,拔都汗安下大营,派出一部分军队洗劫城郊农区。他还派出一些零星骑兵来到城墙跟前,极力引诱被围困的马扎尔人到平原上决战。 贝拉国王不敢出击,受到了带兵前来助战的科罗奇大主教乌哥兰的责难。大主教认为国王贪生怕死,置国王的命令于不顾,擅自带领来自他管辖地区的一支人驶多的塞尔维亚军队出城作战。 蒙古人因袭老例,佯装退却,将对手引向平原的沼泽地。乌哥兰大主教奋力追杀敌人,结果他手下的骑兵因装备笨重陷入泥淖而不能自拔。一见这种情况,蒙古人便迅速回过头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从远处放出长箭将他们一一射死。乌哥兰本人只带领三名骑兵勉强脱逃。尽管出师不利,大主教仍认为鞑靼军队不堪一击,在国王面前仍然力主出战,劝说他投入全部兵力袭击鞑靼大军。但是贝拉国王却没有勇气离开防备森严的营盘。 拔都汗继续向各地派出小股部队进行抢劫。瓦尔德因主教带领一支他所集结起来的部队在前往普施塔途中得知,一支蒙古小股部队携带抢到的财物在附近路过,便发起进攻。鞑靼人佯装逃跑。马扎尔人跟踪追击,却陷入另一支蒙古部队设下的埋伏,结果被歼灭,只有主教一人侥幸脱身,连夜去向国王报告这不幸消息。 蒙古大军围困布达有两月之久而无结果。有一天,突然鼓声大作,号角齐鸣,小型盾牌也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这一片轰响声中,蒙古大军沿着来路退回,看样子似乎要向东方草原撤去。 于是,贝拉国王贸然率兵倾城而出,向蒙古人发起追击。追至塞奥河(索列纳亚河)西岸,他出于谨慎而命令大军停止追击,在事先用大船造好的浮桥旁边安营扎寨。这座浮桥原有一千名马扎尔士兵把守,于是一部分鞑靼人只好泅过塞奥河,爬上东岸,准备伺机进行反扑。 马扎尔人立即挖壕建墙,构筑营地。此后几天,相安无事。有一天,蒙古人突然用一种可以从远距离不停地发射巨石的中国掷石器向浮桥投掷起石块来。他们先用掷石器赶开马扎尔守桥部队,然后在毫无阻拦的情况下通过浮桥或者泅过河水向西岸冲杀过来。不到一刻工夫,无数鞑靼大军便将已经设防的马扎尔大军营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并用弓箭射杀起来。 担当马扎尔各支部队长官的德意志封建主们一见他们已被鞑靼人团团围住,立刻惊慌失措,马扎尔人乱作一团。 敢于同敌人决一雄雌的只留下贝拉国王的弟弟凯尔曼大公、大主教乌哥兰和德国骑士团的首领了。但是他们的英勇出击被鞑靼人击溃,损失十分惨重。在这种情况下,国王贝拉的再三劝说以及乌哥兰、凯尔曼的英勇厮杀,都不足以督促德意志封建主敢于再率兵出营作战了。他们藏身于土墙后面,犹如惊弓之鸟,毫无一点斗志。 只有凯尔曼大公有胆量率领自己手下的部队出营作战。就在他带领马扎尔人英勇厮杀的时候,一些封建主们却带领贴身护卫,离开营地,逃命而去。蒙古人看到他们仓皇出逃,故意网开一面,不去管他们。其他马扎尔士兵以为逃跑是捞得一条活命的惟一手段,于是也纷纷仿而效之。贝拉国王见他的部下一拥而出,也急忙逃离营地。 马扎尔人放弃大营之后,最初蒙古人对他们只是随后追赶,既不发起攻击,也不给他们逃散的机会。后来,蒙古人突然从四面八方扑上去,将他们尽数杀死。大部分勇敢的马扎尔士兵,就这样由于封建主们与国王、封建主与封建主之间的不和,由于贝拉国王不善于用统一的意志将他们统一起来,而白白地毫无价值地送了命。 只有贝拉国王和少数随从靠着坐骑速度快、耐久力强而得以脱身。 早晨,几名骑兵离开蒙古人的营地,向东方驶去。几匹役马背上各驮着一条大口袋。每条大口袋里装有数千只从被杀死的敌人头上割下的右耳朵。根据蒙古人久已沿传的习俗,这些右耳朵将作为胜利的证明,奉拔都汗之命而被运往哈喇和林。这是多么可怕的贡品啊! 蒙古人占领了马扎尔人的营地之后,找到了国王的营帐,并获得了国王偶然遗落的一枚金国玺。他们玩了一个花招。拔都汗命令通司以贝拉国王的名义向全体马扎尔人——上自各地封建主,下至普通老百姓——写了这样一份诏令: 不必惧怕这些凶恶残暴的蒙古狗或曰鞑靼狗。不要离开你们的住处。鉴于蒙古人发动突然袭击,我们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营地。但是我们相信,在上帝的扶助下,很快就会再次拿起武器。向上帝祈祷吧,乞求他帮助我们打垮敌人。 国王 贝拉 参与起草这份诏令的,还有几个被俘投降的德意志贵族。如何在诏上加盖国玺就是他们告诉蒙古人的。蒙古人命令将诏令大量复写,并广泛散发到首都郊区各地。 许多原打算逃匿山林的马扎尔人为伪诏令所蒙蔽,放弃防范措施,心安理得地留在自己家里,结果全都成了狂暴怪戾且对任何人也不加饶恕的蒙古人的刀下之鬼。 接着,蒙古人将几乎空无守军的两座大城布达和佩斯围住,一攻即克,将全城抢光烧尽,居民也统统被杀死。 就这样,蒙古首领拔都汗于1241年当上了马扎尔王国的临时主宰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63 通向“最后的海洋”之路 63 通向“最后的海洋”之路 以下摘自哈吉·拉希姆的《旅途郧》: 如果圣祖从云端看到他勇敢的皇孙在塞奥河畔歼灭全部马扎尔大军的情景,一定也会乐得手舞足蹈。 这次战役之后,拔都汗宣布昔班为马扎尔王国的国君。鞑靼“公爵”被派往各地,他们同时也是各地的最高法官。他们的任务是为鞑靼人征敛马匹、畜群、贡品、武器和衣罚 一些地主显贵自愿为蒙古人效劳,当上了“公爵”。命令百姓不要抵抗鞑靼人、向鞑靼人献上贡品、老老实实留在自己家中的那纸贝拉国王的伪诏,正是这些人帮助散发的①。 在鞑靼人统治时期,最初阶段马扎尔人的日子过得还算平安,但是不久之后由蒙古人充当的“公爵”便开始要居民们给他们献上美女,用畜群纳贡。而后,他们又要各村男女老少携带新的珍贵礼物去谒见他们;他们收下礼物之后,却把敬献礼物的人残忍地杀死。 拔都汗是否知道此事,不得而知。即使知道,这对他来说也是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就是:继续前进,追上那个从他手中逃出,并向马扎尔人宣布自己要归来、要光复马扎尔王国的贝拉国王。但是要继续前进,却困难重重:各路大军必须穿过山间小径,而那里马料极难弄到,没有挂掌的马蹄会在石径上磨坏。 拔都汗一边向外派出侦察人员,一边顽强地向前挺进。他翻过一座又一座陡峭的山坡,占领了萨格勒布城。他每赶到一处地方,都得到报告说,贝拉国王及其随从刚刚路过这里。拔都汗继续朝着西海洋方向赶去。终于有一天他爬上一座山峰,从那里望到下面是一片蓝色的海洋。于是鞑靼人互相问道:“这就是‘最后的海洋’吗?”他们从山上下来,赶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筑着高大石墙的小城——古城斯帕拉托②;斯帕拉托旁边有一个港湾,港湾中连一条船也没有,只见几片白帆向烟云弥漫的远方飘去。 拔都汗命令斯帕拉托人交出叛徒贝拉国王,斯帕拉托居民规规矩矩地打开城门,在城市首领和几个神父的带领下出城迎接鞑靼人。他们一齐跪在地上,指天画地地发誓说,贝拉国王确实在这里住垢天,但后来害怕穷追不舍的蒙古人赶上来跟他们算账,于是带领全体随从上了船,黎明时分向海上开去。他们乘坐的船上挂的条格船帆,又过了很久很久才从海面上消失。 拔都汗狂怒至极,命令士兵搜查全城,毫不客气地将居民手中的全部食品抢来。原来,这里的仓库中储藏着相当丰富的食品,这些食品是为威尼斯船商准备的。从亚洲来到这里的不速之客们,在一路翻山越岭之后,又饥又累,现在他们可以大嚼大喝、胡作非为一番了。 拔都汗策马来到浊浪排空、铺满砾石的海岸边。他勒住马停下来。马嗅着发咸的海水,却不想饮一口。拔都汗开口说道: “迄今为止,我们优良的蒙古马真是逢河而过、遇水而越啊。现在它们走到了尽头,连我也无能为力了。当年,伟大的“震撼世界者”给我父皇——光荣的术赤汗留下一道遗言,要他进军“日落之国”,凡是蒙古马蹄可到之处,都要统统征罚我是否已经走到尽头,还很难说。但是,我的马再也不想往前走了。现在只能以舟代步了。而对于雄赳赳、气昂昂的巴特尔来说,将稳稳当当的马鞍换成飘飘摇摇的船只,并非体面的事情。我一定要继续骑马前进,沿着海岸,打到特里盖斯图木③。到了那里,我再决定,我战无不胜的大军是继续前进,横扫那些颤栗不已的意大利人、法兰克人和日耳曼人呢,还是将长矛插在地上,停止远征之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64 欧洲处在惶恐不安之中 64 欧洲处在惶恐不安之中 倘若翅膀矫健、头脑敏捷的历史之神能够飞回1241年的“日落之国”上空进行一番考察的话,那么,它一定会看到,欧洲各国百姓及其统治者在得知穿着兽皮、令人恐怖、神秘莫测的鞑靼人出现在东部边境的消息之后,得知鞑靼人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穿龚兰、德意志、波希米亚、匈牙利的消息之后,得知名扬遐迩的德国骑士团及其他大军在里格尼茨之战、卢布林之战、桑多米尔之战、克拉科夫之战、布列斯拉夫尔之战等等战役中被打垮的消息之后,以及得知马扎尔军队在塞奥河、布达和佩斯等地全军覆灭的消息之后,该是一片何等惶恐不安的景象啊! 看来,鞑靼人下一步入侵意大利和法兰西将是确定无疑的了。还有什么力量能阻止这些威严的征服者呢?德意志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霍亨斯陶倒是起草过一些慷慨激昂的诏令,号召所有国王、公爵、男爵们组成一支统一的强大的军队,英勇抵御拔都汗手下这批来自亚洲的侵略者,但是他本人却躲在西西里岛上那座别墅王宫中,既不露面,又难接近。这位皇帝在诏令中这样写道: “该是从梦中醒来、睁开和精神之眼的时候了!鞑靼人的巨斧已经搁到树根上,全世界正在盛传敌人以死亡威胁整个基督教世界的消息。我们虽然听到过鞑靼人危及我们的说法,但是一直认为危险尚远。我们之中也不乏勇敢的百姓和勇敢的国王。现在,一些国王已经殉难,另一些国王逃之夭夭。充当基督教的支柱,担当抵抗残暴敌人进犯的重任,落到了我们的头上。” 从罗马逃到法国并匿身于里昂的罗马教皇,也从里昂发布诏书,号召教徒进行“圣战”,忽而要他们攻打保加利亚人,忽而要他们攻打俄国的分裂派教徒们,并向那些拿起武器充当十字军的人们许诺说,要宽恕他们过去、现在和将来的罪孽和最严重的罪行。与此同时,教皇却诅咒腓特烈二世皇帝,指责他犯有叛变之罪,说鞑靼人袭击欧洲,就是他这个魔鬼的仆人招引来的。 老百姓则说:神圣的教皇为什么不亲自到马扎尔王国的边境去鼓舞集结在那里的基督教大军的士气呢? 老百姓中流言四起,而且一个比一个可怕:鞑靼大军不计其数,他们的队伍所占地域长达二十天的路程,宽达十五天的路程;他们的后面跟着大群大群的野马;鞑靼人是从地狱来的①,因此他们的相貌不同于其他人。 在巴尔干半岛亲眼目睹过蒙古人入侵的学者兼斯普利特修道院执事长的福马,在其《编年史》中曾写道: “这些人个头不高,但胸膛宽阔。他们的相貌十分怕人:脸膛扁平,不长胡子;鼻子粗而且宽;两只眼睛很小,彼此离得很远。 “他们的衣服既可防寒又可防潮,系用双层毛皮缝成,毛朝外,故像鱼鳞一般。他们的头盔用铁或皮革制成。他们的武器是弯刀弓箭;他们的箭上安着铁制或骨制的镞。鞑靼人的箭胰我们的箭长四指。他们的旗帜是黑色的,上面飘着几绺马鬃。 “鞑靼人骑马常常不用鞍子。他们的马匹个头小而结实,惯于长途跋涉,善于忍饥挨饿。这些马虽然不挂掌,但上山下山轻若野羊。连续奔波三天之后,只需休息片刻、饲料少许,也就足矣。 “即使鞑靼士兵,对供给品也无甚苛求。他们似乎都经过严格的训练。他们不吃粮食,吃的是肉食,喝的是马奶和血。 “鞑靼人带着许多俘虏,人数最多的是武装起来的库蛮人。他们驱赶着库蛮人打头阵,如果发现有人不敢拼命冲杀,就把这些人杀死。鞑靼人自己是不愿意首先投入战斗的。 “几乎没有一条河能阻挡住他们。不过要渡过大河,还得借助于吹满气的皮筏子或者苇草扎成的小筏子。 “他们的行军帐篷用布料或皮革缝制而成。鞑靼大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是他们的营地中却不曾有过怨言,也不曾有过纷争。他们每个人都能吃苦耐劳,英勇奋战。” 欧洲的全体基督教徒都期待着笃信教义并在生前即被冠以“圣”名的法兰西国王路易九世能领导这次业已宣布的反对鞑靼人的“神圣十字军远征”行动。至于这位皇帝在听到鞑靼拔都汗侵入欧洲的消息后有何感受,修道士兼国王宫廷牧师马齐埃·帕里在其《编年史》中作过如下记载: “法兰西国王之母、笃信宗教的布朗士皇太后听说上帝发怒后派来的恐怖大军已像洪水一般袭来的消息后,竟大喊大叫起来: “‘路易国王,我的儿子,你在哪里呀?’ “国王走来问道: “‘我的母后,您有什么吩咐?’ “皇太后长叹一声,老泪横流,大谈起这危险局势来,虽是妇道之论,却不乏真知灼见: “‘面对这种危险状况和不断传来的令人难以忍受的种种传言,我们该怎么办呢,我的儿子?看来,我们大家和神圣而安逸的宗教都注定一鞑靼人毁于一旦了!’ “听了这一席话之后,国王悲切而又激昂地回答道: “‘上帝会慰藉和支持我们的!无论这些自称为鞑靼的人打到我们这里也罢,也无论我们追击他们直到他们的故地也罢,我们总归要进天堂的!’ “他的意思是:‘不管是我们打败鞑靼人,也不管是我们被鞑靼人所打败,总之我们是要去见上帝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是作为教徒去的,后者是作为受苦受难者去的。’” 正当欧洲许多国君惊慌失措、恐怖至极的时候,只有马扎尔国王贝拉四世仍然坚持斗争,相信美好的未来。他在鞑靼人的追击下,一开始藏身于萨格勒布城,继而又来到海滨的一座小小的要塞特罗吉尔,离开要塞之后又带领家人和随从栖身于威尼斯商船上,漂泊于近海小岛间,等待了一段时间。后来,他从出海的渔夫口中得知了亚得里亚海滨发生的种种情况,于是向马扎尔百姓发出谕示,告诫他的臣民们不要一蹶不振,不要灰心气馁,要相信祖国在不久的将来定会从破门而入的强盗手中解放出来。俄罗斯大公——切尔尼果夫的米哈伊尔和加里奇的达尼尔,也深信不久定会返回故城,光复被鞑靼人劫掠一空的祖国。 贝拉国王派遣使者谒见罗马教皇、德国皇帝腓特烈二世以及法国国王路易九世,请求援助。但是他仅仅得到了罗马教皇的一纸复信,复信中教皇也仅仅向那些奋起抵抗鞑靼人的战士表示“祝福”,如此而已。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65 这是“最后的海洋”吗 65 这是“最后的海洋”吗 蒙古大军犹如一股狂飙,穿山越岭,摧枯拉朽,扫荡了马扎尔王国之后,直下西方。这批狂暴的骑兵不管天气如何,总是穿着大皮袄。他们骑着矮小健壮、鬃毛直竖的马匹,按照习惯严格地组成千户、百户和十户,进入一切城镇,追击那些仓皇逃入山林沼泽的居民,登上高山之巅,劫掠那些马扎尔人和斯拉夫人吆赶着的饿得眸哞而叫的畜群和咩咩哀鸣的绵羊。他们的战利品多得不可胜数,简直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 他们常常举行宴饮,放开肚皮痛饮从马扎尔男爵们的地窖中搜罗出来的前所未闻的好酒。这酒有的装在坛子里,塞子已经朽了;有的装在结实的囊中,囊是麂皮制的。宴饮期间,蒙古人不禁回忆起广阔无垠的金色戈壁、青色河流和为白云缠绕的萨彦岭和杭爱山冰雪覆盖的山峰——那狗熊、虎豹、美鹿和野羊的出没之处,于是唱起稀里古怪的歌曲。 醺醺大醉的蒙古人尽管已经昏昏欲睡,还一口咬定说:他们总会走到“最后的海洋”;到那时,拔都汗将跃马登上惊涛拍击着的悬崖,用皇祖使过的老式桧木酒桶中贮藏的酸酹奠天神——蒙古诸部的庇护者,酹奠用锐利的长矛臣服天下的战无不胜、英勇无畏的巴特尔们;到那时……——蒙古人还无法预见,到那时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他们应如何统治这个被征服的世界……——到那时,谁愿意,谁就跟“日落之国”那些胆小如鼠的居民呆在一起,任意用皮鞭抽打他们那低俯的脑壳,教会他们服从蒙古人的旌节;谁感到烦闷,谁就可以返回遥远的故乡草原。 蒙古人用嘹亮高昂的嗓音拖长声唱道: 年复一年,我不停地远征,远征! 一个铮铮铁汉已变得老态龙钟。 缕缕白发渐渐爬上我的两鬓。 当年,我无忧无虑,快活而年轻, 哪怕通宵畅饮,头脑依然清醒。 而今,我年迈无力,老眼昏花, 只要喝上十三碗马扎尔白酒, 再拉开杭爱山羊角制成的强弓, 搭上从未脱过靶的苇秆长箭, 唉,眼前的目标已然无法看清。 啊,苍老呀!你为什么吞噬了 我的青春! 突然间,犹如一道火光划破夜空,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整个蒙古人营地:在不停的征战之中,他们已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那久已盼望的海洋——它是那样亲切,那样波涛汹涌,那样深沉;在宁静的日子里一片碧绿;在风暴乍起的时候翻起黑浪,泛起白沫。于是,大家欢腾了:西征结束的日子大概不要多久就要来到了…… 但是,又传来另外的消息,将蒙古人的欢乐和希望一扫而光。通司们仔细地询问过俘虏们之后,宣布说: “前面不远的地方确实有一个碧绿的海,但那根本不是金色的太阳每天晚上浮游和融化进去的那个‘最后的海洋’。那只是一个狭长的海,确切地讲,是一个海湾。它的彼岸才是鲜花盛开的意大利国土,最富庶的‘日落之国’首都之首都——名扬四海的鲁姆城就在那里。” “可我们怎么才能打到这个诱人而富庶的首都鲁姆呢?”一些蒙古人议论道,“我们可以把它攻下来,因为全世界再也没有更强大的军队可以阻挡我们蒙古人发动的强大进攻了。但是,我们该用什么法子渡过这片碧绿的大海呢?我们的马匹只习惯于涉河,或者乘上皮筏子渡过一些经过试探的浅水滩。这里,想必得要坐大船才行吧?可我们的战利品也太多了,倘若都搬到船上,再加上马匹、士兵,那大船恐怕就得沉到海底去了。这么一来,我们就要落到恶鬼蟒古思的头目——凶狠的‘额日里赫’神①主宰的地狱中了。沿着海岸绕过去,不是会更简单一些吗?” “还是把我们的战利品暂时留在这边岸上好一些,”另一些蒙古人不赞成地说道。 “留下还行?大胆妄为的斯拉夫人会从山上冲下来,把我们历尽千辛万苦弄到手的战利品抢走的。” 说来说去,前景对于蒙古人还是十分乐观的:总归是走到一个海的岸边了,他们的远征也要出现某种转折——说不定草原和辽阔的牧场就要在海的那边出现。 不久之后,有几支蒙古骑兵部队来到亚得里亚海边,沿着海岸线分散开来,在若干滨海城下安营扎寨。这些城市筑有高大的石头城墙,城里躲着惶恐至极的居民。 清澈的海水在游牧民眼前翻起浪花,向他们脚下的岸边滚来,冲刷着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和到处可见的贝壳。披着长鬃的战马走进河滩,警惕地嗅着涌来的海浪,不安地刨着蹄子,喷着鼻子,却不想饮下这咸涩的海水。 马匹对于蒙古人来说,既是忠实的朋友,又是驯服的仆人,还是明智的老师。见到眼前这种情况,蒙古人说道: “不!我和我的马都不需要海洋!我们那些泛着白沫的山涧小溪和闪着蓝光的草原大河胰海洋强得多。我们的战马愿意喝小溪大河中的水,而在海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我们威严的首领赛音汗也一定会看到,这里没有我们战马要吃的充足饲草——它们已经把山上的灌木丛全吃光了,甚至像饥饿的骆驼那样连杂草和树皮也啃完了。自然,赛音汗和智慧的速不台—把阿秃儿胰我们高明得多,他们很快就会下达新的命令,决定我们是继续前进呢,还是留驻在此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66 不测之事 66 不测之事 拔都汗骑马来到选作军事会议召开地点的小广场途中,对阿拉伯使者说: “战神,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我们最伟大的速勒达神。它既不显现金身,也不需要给它塑像。不过,倘若我决定就此停止我对‘日落之国’的征讨行动,我就要在这个山冈上立一座石雕像,不是神像,而是一匹白马像——为蒙古大军得以完成这样大规模的远征行动的白马立一座石像。这里将成为蒙古马神庙,我要让所有的民族匍匐在它的面前,亲吻它的四蹄。” 小广场旁边孤零零地长着一棵老松树,树顶稀稀疏疏,有火烧的残迹——这是战神自天际发下的雷电留下的遗痕。这里还有几株不太高大的树被砍成一人高的桩子,顶端削尖,犹如矛头一般。所有路过这里的蒙古人都心惊胆战地斜视着这些尖尖的木桩子,一致意识到,看来他们的首领拔都汗对谁发了大怒,这里将要对犯了禁忌的人进行残酷的处决。 仆人们铺开了行军地毯。正在军营里忙于军务的所有成吉思汗家族成员以及各路大军的主将都将前来赴会。 拔都汗盘腿坐在他的行军宝座——九层毡子制成的鞍垫上。他的右侧坐着他的长兄斡鲁朵汗。此人身材魁梧,膀宽腰圆,一匹马无法长时间支撑他的重压,因此他通常轮换着骑用两匹战马。他的右侧坐着堂弟蒙哥汗。这位汗一向诙谐愉快,是所有成吉思汗家族成员中与拔都汗最为亲近和最忠实于他的一个。再往右侧,则是当今鞑靼大汗之子贵尤汗代表的坐席,此刻却空着。 拔都汗左侧,他的沉默寡言、面色阴沉的抚养人速不台—把阿秃儿和从征讨德意志、波兰、捷克的大军中归来的其他著名将领火儿迷失、不伦台、哈丹坐在地毯上。蒙古首领的这批忠诚战友面色黝黑、风尘仆仆、表情严肃、高深莫测。阿拉伯使者阿布德·拉赫曼坐在拔都汗对面的地毯边上,他的旁边是修史人哈吉·拉希姆,他们俩的后面是通司“虔诚者”杜达。 大家都沉默不语。间或可听到几句低语。他们都在静候拔都汗的决定,然后就取道富庶的滨海城市特里盖斯图木和威尼斯攻打意大利并继续挺进的计划发表意见。 正在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 “远方的信使来了!” 只见两名骑马人急驰而来,跑到山冈前停下来。代替牺牲于克拉科夫之战的木苏克而担任百人卫队长的阿尔斯兰—莫日根,拖着铿锵作响的武器,登上山冈。他用黄色丝绸手帕擦了一把汗,立正站在地毯边上,并扭回头去望了一眼随后缓缓跟来的蒙古人。此人身材短小而健壮,浑身落满白色的灰尘,嘴角两撇稀疏的胡子也被灰尘染成了苍白色。 “在我旁边站下!”阿尔斯兰—莫日根命令他。 这个蒙古人从怀中掏出一只皮盒子,恭敬地用双手端着伸向前方,同时用坚定清晰的声音,说出一套背得烂熟的辞令: “蒙古国伟大监国脱列哥那降旨术赤兀鲁思①之主宰者、青帐汗国及‘日落之国’的统治者拔都汗……” 拔都汗站了起来,其他在座的人也随之站起来。有谁惶惶不安地说了一句: “不测之事发生了!” 拔都汗用特别庄重的声音对信使说道: “过来!” 蒙古信使迈着碎步走上前来,跪在地上,双手撑地,俯下头吻了吻地毯。然后,他跪起身子,解开捆在皮盒子上的皮带,从盒子里拿出一张卷着的诏书。诏书用红绳扎着,红绳上封着一块加盖着大汗私人圆形玉玺的蓝色封脂。拔都汗用双手接过诏书,次第举在额头、嘴唇和胸部,然后才将诏书打开。他默默地读过一遍,以袖遮眼,好大一会儿站着不动。后来,他镇定下来,将诏书端在胸前,递给他的掌玺官哈桑。 “把我尊敬的婶母、最高汗位的监护者脱列哥那颁发的诏书宣读给大家。” 哈桑恭顺地用双手接过诏书,在额头放了放,而后拖长声音大声读道: 远在苍天之上深切关怀蒙古百姓生存之圣祖,已将其爱子、我至亲的丈夫、英勇无比的窝阔台汗招入他无数天兵之中。血管中奔流着圣祖高贵热血之全体人等听着:即刻返回哈喇和林,参加库里勒台②,选举大汗继位人——广阔无边之蒙古帝国新的主宰。 几名将领举起双臂,号哭起来,但是一看到拔都汗依然是一副冰冷的面容,一派高深莫测的样子,就急忙停了下来。 拔都汗眼望着远方,从容不迫地开口说道: “今天,明天,以及此后九天,我们将为大汗举办荐亡仪式,哀悼这位离开我们而升入光明天国的人物。但是,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也不许返回哈喇和林。我业已开始的战争必须进行到底,‘日落之国’必须彻底摧毁。至于库里勒台,只能在我指定的日期召开。” 拔都汗落座,其他人也无声无息地坐在地上。跪立着的信使从地毯上爬起,立起身来,站在阿尔斯兰—莫尔根身后。拔都汗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请允许我禀告!”阿尔斯兰—莫日根禀报道。 “说吧!” “贵尤汗和他的全体随从以及贴身护卫在今天凌晨突然离开我们的营地。贵尤汗走得很匆忙,只带走一半马匹、畜群和驮子。他的士兵们说,贵尤汗向他们宣布过,要赶回哈喇和林去。我追上了贵尤汗,他却一边抽打着坐骑往前赶路,一边朝我喊道:‘让赛音汗寻找“最后的海洋”去吧,我可要去完成一项重大而崇高的任务了——威严地高高地举起圣祖的九尾大纛,让它在世界各族百姓头顶上飘扬!’” 大家都在等待拔都汗开口讲话。只见拔都汗用手指着削尖的木桩说道: “这就是贵尤汗应该得到的‘崇高’位置!一个正在出征的战士,在没有得到首领允许的情况下离开军队,那他就是民族的叛徒。既然这位贵尤汗带头违犯军纪,那他怎么能完成所谓‘重大而崇高的任务’呢?贵尤汗在自寻末日,他将受到战神速勒达的审判。” “请允许我说一句话!”阿拉伯哈里发的使者打破沉默说道,“你清晰的头脑作出了正确断言:‘我们伟大的战争必须进行到底。’当你打掉那些原来互相敌视的‘日落之国’国王们那股骄傲之气和仇恨之情之后,而尚未对准新的方向拨转命运之轮以前,战争不可言结束。在此期间,汗位监护者脱列哥那有头脑明智、富有经验的谋臣们的帮助,她完全可以独自处理国家大事。当你的雪白马的马蹄站在环绕我们大地的‘最后的海洋’之波中,而后凯旋时,全世界的百姓自然就会拥戴你为惟一的、最伟大的主宰和汗。他们拥戴的只能是你,而不是那个逃回后方的贵尤汗!” “愿我们亲爱的伟大的赛音汗万寿无疆!”蒙哥汗大声欢呼起来。 “威严而不可战胜的赛音汗,全世界各民族的征服者万岁!”大家同声应和道。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67 倔强的山民 67 倔强的山民 海浪有气无力地漫上岸边的岩石,又挟着卵石和小小的粉红色的双壳贝缓缓地退回海中。一队队骑着矮小的长鬃战马的鞑靼百户来到海边。战马走到水边,尝了尝海水,喷了喷鼻子,却调转头去。传来一阵阵口令吆喝声。每队百户分作两半,各自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每支小队前面打着一个黑色三角形的汗旗,旗子插在柔软的竹制矛柄上。 山冈后面又走来一队骑兵。骑着花马的旗手举着拔都汗本人的旌旗:黄绸子做成的五角旗,上面有一个白隼双爪抓着黑鸦的图案。旗子上系着九只马尾,随着一阵清新的海风飘荡着。 最引人注目的是拔都汗胯下的那匹乳白色的骏马。它黑黑的眼睛灵活而有生气,经过长途跋涉躯干虽然消瘦,但是行动依旧轻盈如飞,细长的四腿迈着敏捷的步履。拔都汗勒马停在布满贝壳的湿润的海岸边。他拽住缰绳,向碧绿色的远处伫望了片刻。 “那是什么船?”他指着远处问道。 阿布德·拉赫曼骑着一匹装饰漂亮的马扎尔枣红马来到他跟前。这位脸色被阳光晒得黝黑、身穿耀眼的甲胄、头戴银色头盔的年轻使者手搭凉棚,眯起双眼向前方望去。 “我想……” “现在不是你想的时候,”拔都汗冷冷地打断他的话,“现在须要的是你准确地知道一切。” 速不台—把阿秃儿骑着一匹体格高大的黄毛黑鬃马从另一侧走过来。这位年迈的统帅一手握住马缰,另一手抚摸着马颈,回答道: “你瞧,赛音汗,我的这匹老马也不想饮这海水。况且这还不是最后的海洋,这只是一个海湾,马扎尔国王贝拉就是从这里带着他那批残兵败将逃开我们的手而躲到船上去的。叛徒贝拉,你别徒劳了!你逃不出我们的长矛!” “国王贝拉躲在这些船上的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是被俘的人告诉我的。他们发誓说,贝拉和他的随从们就躲在这些船上,正等待顺风呢。” “我想亲自跟俘虏交谈。” “马上就可以办到,我伟大的汗,俘虏立即就带到。” 速不台拨转马头,扬了扬鞭子,黄毛黑鬃马便一溜小跑顺来路跑回去。 拔都汗的随从们站在山冈阳坡上,一边互相开着玩笑,一边向前方望去。在碧绿色的海面上,漂浮着无数挂帆待风的大船,宛若一群白色的天鹅在嬉戏。微波荡漾的海水,泛着金色的阳光。 拔都汗的随从中有他的儿子——那个常年生病的撒里答,他的长兄斡鲁朵和弟弟别尔哥,还有修史人哈吉·拉希姆和几名万户长。仆人们牵着备用马和驮着驮子的骡子,停在道旁。一支又一支鞑靼骑兵陆续赶来。大家都急切地凝视着眼前这日夜盼望的碧绿色的大海。海岸的出现,对他们来说意味着某种新的变化,意味着进攻“日落之国”和分享新的战利品和财富的更幸福时刻的来临。 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声和号叫声。几名鞑靼骑兵吆赶着二十来个俘虏向这里走来。俘虏们遍体鳞伤,衣着褴褛。他们上身穿着无袖羊皮袄,皮袄上绣着五色图案;下身穿着肥大的灯笼裤,脚腕上用皮绳系着;脚上穿着雪橇式的皮鞋。披到肩部的乌黑长发蓬乱不堪,双手被缚在身后,白衬衫被撕破——所有这些都是顽强反抗留下的痕迹。现在,血还不住地从伤口中流出。 一些人步履艰难,趔趔趄趄,看来已经不免一死了;另一些人还支撑着向前走。蒙古人一边咒骂着,一边无情地用皮鞭抽打着他们。 速不台骑马走在最后,督促着士兵往前赶。这位副统帅后面是虔诚者杜达。他骑着一头鼠灰色老驴,不停地用鞋跟磕着驴肚,尽力加快速度。 来到海边,蒙古士兵让俘虏们排好队。俘虏中有一半人立即跌坐在地上,就像中了毒箭的野兽一般,眼神发直,呆呆地望着旁边。 拔都汗看到俘虏带来了,便走过去。有个蒙古士兵又朝坐在地上的俘虏们挥起皮鞭: “你们这些僵尸,连站在眼前的这位骑白马的人也不认识吗?他就是主宰世界的人。” 坐在地上的俘虏们躲闪着,极力想避开皮鞭的抽击。拔都汗举起手来,将士兵拦住: “算了吧!” “你们是些什么人,胆敢不投降,胆敢对抗世界征服者?”速不台—把阿秃儿用沙哑的嗓音问道。 这时,红胡子杜达骑着毛驴赶来说,他懂二十二种语言,可以询问他们。于是,他用一种鞑靼人袒懂的语言说起话来。俘虏们马上活跃起来,连坐在地上的人也敢于大喊大叫,仿佛在咒骂什么。 “阿门!”杜达打断他们的喊叫,转过头来对速不台—把阿秃儿说。“这些人属于同一个斯拉夫山民部落。他们住在山顶上类似要塞似的村寨里,在作战中能一口气打到底,而从来没有被生擒活捉过,因此很有些自豪感。” “那么,你们是如何把他们活捉住的?”拔都汗问。 一个随从回答: “我们得到要带俘虏来的命令之后,就向这些人撒出套马索,把他们从山上拖下来,然后捆绑起来。” “你问问他们,我的大军多得像天上的乌云,他们的人数却少得可怜,为什么他们还要反抗呢?” 杜达从驴背上跳下地,跟俘虏们交谈起来。 一开始,俘虏们一窝蜂喊着叫着;后来,杜达说服他们,要他们请一个人出来回答。于是,一个身材匀称、脸上受伤而浮肿、嘴角撕裂而淌血的青年人开始激动地叙述起来。 “他在说些什么?”拔都汗问。 “他是离这里不远的那个高山山隘一个村寨里的放牧人。现在,那里依然在进行着战斗。瞧,一团团烟云正从被烧毁的房子上升起。他说,他们以开垦种植岩石间的小片土地为生。他说,他们并没有妨害任何人的生活。他说,他们的居住地离大道很远。他说,除了他们,任何人也不会在这么高的悬崖上种植燕麦和小麦。他还说,他们除了这些山崖和可怜巴巴的茅屋,再也没有别的住处和幸福了。” “告诉他们,我一贯赞赏勇敢的劳动者,如果他们愿意投降,愿意亲吻我的蒙古马的马蹄,那我就允许他们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 杜达将蒙古主宰者的话转告给俘虏们。俘虏们回答了他,他听后,沉思着抹了抹了火红的胡须,说: “他们同意亲吻你坐骑的蹄子,表示要忠诚地为你效劳,但是他们请求归还他们的孩子。你的战士抓走了他们的孩子,带回了营地。” “这倒不错!”拔都汗说,“我们可以把这些小孩培养成有经验的勇敢战士。速不台—把阿秃儿,把你的地图拿出来让我看看。我想弄清楚,特里盖斯图木城离这里有多远?” “立刻就会拿来,大汗!”独眼龙副帅说完,便将右手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一个呼哨,尖厉的哨音在山中引起了回响。那不是回响,而是他的仆人听到主人的呼哨之后,从远处做出的回应。不一会,一个年老的蒙古人骑着一匹枣红烈马,牵着另一匹驮着背囊的马,穿过一队骑兵队伍,疾驰而来。 他跑过来,拿出皮包,交给速不台—把阿秃儿。速不台—把阿秃儿打开皮包,从中掏出一张地图,上面画着马扎尔王国和亚得里亚海滨地带的简略地界。 俘虏们被松了绑。他们吃力地摆了摆由于皮带捆绑过紧而发麻的手臂,而后便气喘吁吁地俯下身去,依次亲吻漠然站在那里的拔都汗坐骑的蹄子。 拔都汗用鞭子指着远方问道: “海边那云雾笼罩的村镇和城堡叫什么名字?” 一个俘虏详细答道: “那就是斯帕拉托城。那里有一座罗马皇帝的宫殿。” “我想见识见识这座宫殿。那里还有别的城市吗?” “只有一些小港口和小城堡。再往远处有一个富庶的港口城市,停满了威尼斯船只,那就是特里盖斯图木。特里盖斯图木城堡中住着一个大官,他手下有很多很多队伍。” “再往远的地方还有什么城市?” “还有帕多斯河的入海口,最富饶的商业城市威尼斯。海上这些船只就是威尼斯商人的。” “从威尼斯到‘日落之国’的首都鲁姆还有多少天的路程?” “现在普通百姓是无法到达鲁姆的,因为到处都是岗哨,那里的人们都在防备你的进攻。不过,对于你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不必得到谁的允许,也不必管他到鲁姆需要多少天的路程。” “那儿的军队很多吗?” “哪里有什么军队哟!谁都不想打仗,大家都逃跑了。据说,连皇帝本人也离开鲁姆逃到西西里岛上去了。” “看来,这只果子也没什么摘头了。它已经熟透了,自己就会落在你的手心里!”对一切法兰克人极端仇视的阿布德·拉赫曼大声说道。 “请你吩咐,该如何发落这些被俘的山民?”速不台问道。 拔都汗一言不发,却出人意料地突然用手指在空中自上而下画了一条线,——这是一个人人都惧怕的手势,它意味着:拔都汗要赐他们以死亡。 拔都汗召集军事会议的小广场,此刻人去物空。只剩下那些削尖了的树桩子——吓唬其他倒霉者的恐怖物。仆人们正在收拾诸汗坐过的地毯。 在离此处不远的山坡上,长着一丛丛苍耳荆棘,在苍耳荆棘丛中躺着那些倔强的俘虏们的尸体。他们四脚朝天,仿佛睡熟了一般。但是身上、脸上却全都血痕斑斑,惨白的骨头都从裂开的身体中间露了出来。当他们发现自己将被杀死的时候,曾经拼命作过反抗,愤怒地向蒙古人扑去进行搏斗,但是最终由于寡不敌众而遭杀害。 一个充当帐前刽子手的彪形大汉挥舞起沉重的狼牙棒,冲着他们的脑袋一一击去。这刽子手发现,阿拉伯使者的司书——长着火红胡子的杜达还在同最后一名俘虏——一个身穿破旧长袍的贫穷僧人在谈话,就拖着他那根令人生畏的杀人武器,在死人旁边散起步来。只见那个僧人一会儿弯腰鞠躬,手指几乎触到地面,一会儿将一个细小的木制十字架高高地举过头顶,不停地小声祈祷着。他那蓬乱的大胡子在风中飘来拂去。 刽子手等得不耐烦了,他用沙哑的声音狂暴地喊叫道: “拔都汗亲自命令我把这些大胆的俘虏们统统结果掉。赛音汗的命令你难道敢不服从?” 杜达从脖子上摘下一块椭圆形的铜牌,拿到刽子手面前晃了晃: “后令取代前令,这是惯例!”他一口咬定,“赛音汗的抚养人速不台—把阿秃儿马上就要来到这里,他会给这个被俘的巫师留一条活命的。我有要事需要让他去做。你走开吧!” “即使我们的独眼军师速不台—把阿秃儿对我下命令,说他想留下这个人,我也不能听他的,因为原先的命令是拔都汗——愿他的生命和统治绵延一千零一年——亲自下达的!” “那就等着瞧吧!”杜达一边说着,一边将刽子手推开。刽子手用阴沉的目光斜瞪了他一眼,挥起狼牙大棒,却在半道儿停了下来。 速不台—把阿秃儿骑着一匹灰色杂毛马迅速赶来。那马尾粗而且长,简直可以拖到地上。 杜达立即迎上去,喊道: “伟大光荣的军师,你等一等。我有要事对你说。” 速不台勒住马缰。坐骑喷着鼻子,停了下来。 “要说快说,简单点!” “请你把这个俘虏交给我!” “干什么?” “他知道一些重要的情况。他到过所有的‘日落之国’,见过所有的国王和军队。他会把所有这些情况告诉我,我……” “胡说!”速不台打断了他的话,就要催马走开。 “我验证过,他没有胡说!” “那就把他留下吧!”速不台对刽子手说了一声,然后对杜达说,“他讲的情况,你毫无遗漏地给我记下来!毫无遗漏!赶快记下!今天晚上!——把这个巫师交给他!”他狂怒地用沙哑的声音对刽子手说了一声,便朝坐骑抽了一鞭子。那马奋然一跃,刽子手吃了一惊,急忙双手抱住脑袋,朝一旁躲去,拖在身后的那条狼牙棒碰在石头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68 沾满鲜血的手 68 沾满鲜血的手 以下摘自哈吉·拉希姆的《旅途郧》: 事情经过如下:本年萨法拉月① (三月),一支蒙古骑兵来到亚得里亚海滨无数小城中的一座城下。这座城城门紧闭,居民们躲着不露面。整个小城宛若一座死城。 拔都汗及其手下的万户长们就在这支骑兵中,风暴即将来临。赛音汗说,他想在这座小城中过夜,稍事休息。 只罕盖尔的话就等于安拉的意志!那可儿立即用石块砸起古老的城门来。有几个居民惶惶然在城头露了一面,立即又隐匿不见了。 拔都汗下令发射燃烧箭。有几枝带着烟火的长箭飞进城中,城中有一处地方冒起浓烟。城头又有人露面了,看来,这是些体面的居民和僧人。他们一面晃动十字架,一面喊叫着。 此后,燃烧箭又在城中另一处地方引起大火,居民们的喊叫声和哭泣声四起,这才有人打开城门。一列身穿华丽服装的人走出城门。为首的两名长者抬着一件银托盘,托盘上放着各种吃食和一只天鹅绒枕头,枕头上摆着几把城门大钥匙。 赛音汗问: “谁是城中的首领?” “他是!”大家指着一名长者回答。这名长者身穿蓝色长袍,长袍上绣着金色的花。 城市首领与自己的同行交换了一下眼色,同行们立即跪下,匍匐在地;首领则把摆着城门钥匙的枕头放在拔都汗脚下。 “这座城叫什么名字?” “萨洛诺!斯帕拉托!斯普利特!”城市首领及其随从跪在地上,一齐回答。 “一介弹丸之地,哪来这么多名堂!”速不台—把阿秃儿面色阴沉地说道。 “那么那座废墟呢?”赛音汗用鞭子指着旁边山冈上的石头城墙和半坍塌的拱形门,又问。 “那座废墟是狄奥克列齐亚努斯②的宫殿。” “这个狄奥克列齐亚努斯又是何许人?” “噢!城市首领说,“他是一位最强大的罗马皇帝。他统治过全世界。” “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统治过全世界的皇帝。全世界,只有圣祖统治过;在他之前,还有一个世界征服者,叫做双角王伊斯坎德大帝。这个罗马皇帝,是你们编造出来的。” “不,不!请你不要生气,我们说的是实话。” “他什么时候在这里住过?” “很早很早以前。那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事了。当时狄奥克列齐亚努斯皇帝下令为自己修建一座宫殿,手艺高强的匠人还是从他执政的埃及用船送来的呢。” “为什么他偏偏选择这么一块糟糕的地方用来建造宫殿呢?” “因为他是这里出生的。他原是狄奥克列亚的一个斯拉夫人。后来他想在这里度过自己的余生,于是,就把政权分给他选择出来的三个共同执政者去掌管,自己搬到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不再过问朝政,一心在宫殿花园中种植白菜和其他蔬菜。他就以这些蔬菜为食粮。” “那为什么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竟然变成一堆废墟?你们为什么不好好地照管起来?” “我们从祖辈手中接管过来的就是这么一片废墟呀。” “你们简直一事无成!” 赛音汗想去参观一番废墟。他带领几名随从一起前往,并命令我和这个城市的首领、第二大臣陪同参观。 废墟在很大程度上还保存了宫殿的大体面貌。宫殿是用巨石片砌成的。人工将这些庞然大物弄到这里,得花费多么巨大的劳动啊!宫殿很像一座城堡:格局为正方形,四侧是高大的墙壁,里面分作若干个大厅,上面是拱形顶棚。顶棚有的坍塌了,有的依然残存着。 在其中一间大厅里,我们看到一把类似宝座的大椅子。宝座旁边有一座石雕像,上面雕刻着传说中的怪物——人面狮身兽。据说,这件雕像也是从埃及运来的;它叫“斯芬克司”,是埃及的神像,在那里人人都得向它鞠躬致敬。 我们纷纷跳下马来,仆人们将地毯铺到当年罗马皇帝的宝座上。两支火炬插在宝座的左右两侧,拔都汗在宝座上坐下来。 城市首领跪在拔都汗面前,献上摆满各种吃食的托盘。透过一角坍塌的顶棚,可以看到天际翻滚着的阴云,预示着风暴即将来临。 “所有这些吃食,你得先尝一尝!”拔都汗指着托盘对城市首领说道,“如果你尝完之后还活着,我就饶你一条活命。如果你死了或者病了,我就把你们全城都烧掉。” 城市首领和他的随从们战战兢兢地退到一边,坐到柱础上,急急忙忙吃起他们带来的食物、喝起酒来。蒙古那可儿们站在旁边监视着,还不时用长矛戳戳他们的背。 开始,赛音汗也看了一会儿,后来,他命令将坐骑牵来。两名那可儿立即将他的那匹银白色的“色特日”牵来。“色特日”停在宝座前,银马嚼在它口中被啃得嘎巴作响,燃烧的火炬在它漆黑的眼中辉映出明亮的光芒。 拔都汗从挂在腰带上的皮口袋中掏出一块黄色的蔗糖喂进马嘴,然后抽出一把不太大的刀子在白缎子似的马颈上划开一个小口子,将嘴凑上去,吮吸起马血来。银白马挣扎着,试图脱出控制,人立起来,但是两名那可儿搂住它的脖子,拽着嚼子,死死地按着它的头。 拔都汗喝够了马血。血涂满了他的面颊,还不住地从白色的马颈上滴落下来。 “这才是我可以大放宽心地饮用的惟一饮料!那城市首领还活着吗?” “活着!活着!”几个声音同时高声回答。 “再等一等,到晚上再说。如果他还没死,就免他一死。至于城市嘛,我还得准许我的士兵去抢掠一番。” 拔都汗将手掌放在马颈划开的口子上捂了一捂,又将这只沾满鲜血的手按在宝座后面光洁的石墙壁上。于是墙壁上留下了拔都汗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这只手印将成为对于我和我造访这座当初曾是‘日落之国’伟大皇帝之宫殿一事的最好纪念。不过,我返回亦的勒河畔之后,可不想为自己修建这样的宫殿,更不想在宫殿附近去种植那些无聊的蔬菜。各民族百姓的主宰者应该去完成更伟大的事业。因此,我情愿作为一名战士投身征战而捐躯于马鞍之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69 拔都汗在的里雅斯特城下 69 拔都汗在的里雅斯特城下 一支蒙古骑兵部队沿着蔚蓝色的亚得里亚海那布满岩石的海岸迅速向北推进。骑士们逶迤不绝地顺着狭窄的山间小径,登上悬垂在海面上方宛若怪兽巨爪似的大山余脉。而后,这些身穿为当地居民所罕见的长襟皮衣的古怪士兵们下到布满块块精耕细作之田的山谷,看到旁边有一条小溪,便催马踏着田里的禾苗,直奔过去。他们饮完马,又爬山下沟,遵照他们威严的主宰者发出的准确无误的号令,向着迷茫的未来进发,进发。 骑士们翻过一座悬垂在海面上的山崖之后,为眼前的壮丽景象所震惊,不禁勒住坐骑观望起来。山下,海湾像一个蓝色的大托盘。海湾三面被低缓的山坡所包围。山坡上布满了郁郁葱葱的田地、丛林和果园。在离海岸不远的一座孤零零的山冈上,矗立着一座石砌的小型城堡。 四下平缓的山坡上到处是村庄,到处是矮小的房子、简陋的茅屋和微露在花园绿荫丛中的石砌修道院和尖尖的塔楼。再往远处,是一方方牧场和耕地,异国百姓像蚂蚁一样在那里忙碌着。阡陌上爬行着一串串牛车,灰尘中钻出一群牛羊和驮着驮子的毛驴。 蓝色的炊烟袅袅升起在平静、晴朗和蔚蓝色的天空。这一切都说明,这里是无数代劳动者在慷慨无私和充满欢乐的大自然怀抱中创造出的一个安乐之乡。 条条山脊犹如条条粗糙的手臂,伸向蔚蓝色的海湾。广阔的海湾中,无数条张起五颜六色大帆的船只游弋穿梭。 “展现在你眼前的就是光荣富饶、名扬遐迩的特里盖斯图木城。它是多么美妙啊!又是多么富庶啊!它将成为用你征服的全部城市所组成的整个项链中一颗最漂亮的珍珠。你不要小看它,更不要让它从你的手中滑掉。它是从未到过你手的一颗光芒耀眼的金刚石。这里巨大而平静的海湾,可以容纳上千只大船。” 上面这番话是阿布德·拉赫曼说的。他身上的铠甲饰件闪着银光,他的面庞在爬上布满森林的山峰上空那明亮的南方太阳的晨光下显得容光焕发。他的坐骑也如同他一样,咬着他有力的手腕控制下的嚼子,步履轻盈,跃跃欲试。 “所有这些对我都毫无用处!”拔都汗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他沉静地骑在他那匹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的雪白马上,毫无一丝高兴之意。 “毫无用处?你竟然如此漠不关心?”阿布德·拉赫曼不解地说道,“你往下看,看看那些停泊在岸边犹如一群振翅欲飞的天鹅似的无数船只吧。它们正准备逃跑。你的大名就像一股强劲的旋风,先于你战无不胜的大军而席卷过来,在那些胆小如鼠的诸国百姓中造成恐怖之感,使他们不战而降。‘日落之国’一切懒散娇惯、卑躬屈膝之徒,注定要拜倒在你的面前。你万不可自己违背震撼世界者给你留下的遗言。除了你所征服的陆地之外,还有四面环绕着世界的无边海洋。这广阔无际的像蓝宝石一般的海洋,你也应当去征罚你可以从这里,从这壮丽的港湾开始你征服海洋的大业。你先夺取这上千只张着白帆的大船,再让这些船将你的意志传遍世界各国,并且给你带回其他民族的财富。要知道,此地是整个海洋中最好的一处海港。海港就近在眼前,只消你向它伸出你强大有力的臂膀,就可以用套马索把它拴到你的马鞍上了。” 有着一副青铜色脸膛的鞑靼大军主帅,一贯戴一顶轻便头盔,今天,他的头盔上却插上了一绺黑色的雕翎。听了阿布德·拉赫曼的一番慷慨陈词之后,他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他似乎在用目光从身后无言等待的诸随从中寻找什么人。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一名骑士身上:“也孙·诺垓!你过来!” 这名鲁莽而不知忧愁的年轻人催动坐骑,轻松愉快地来到他面前。 “你喜欢这城市,这停泊着船只的港湾和这不计其数的果园吗?阿布德·拉赫曼对这一切大加赞美,说它们是再好不过的奇妙之地。” “只要此地隐藏着敌人,它对我来说就比蟒古思的老巢或者嗥叫不已的胡狼窝穴还要可憎。不过,倘若你要去征服它,而后继续推进,把所有的居民都变成你的奴仆,那我还是喜欢它的。” “今天晚上我要召开军事会议商量一下,看我们明天和后天应该怎么办。”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70“乌力格尔奇”的歌 70“乌力格尔奇”的歌 一贯足智多谋的速不台—把阿秃儿说: “得派出侦察部队侦察一下,看看特里盖斯图木的守兵多不多。不过,赛音汗,你作为我们的主宰而亲自带领一小股骑兵去冒险侦察,恐怕没有这个必要吧?说不定,‘恺萨尔’①腓特烈乌斯②本人正在那里等候我们进攻呢。也许,那些蟒古思在那里集结了大批军队,隐藏在山冈后面,准备决一死战,想在一天之内击败和消灭你迄今为止一直所向无敌的千万名士兵。不过,德意志的、意大利的和法兰克的统帅们都还没有做到这一点,也没有做好战斗准备。他们是批蠢驴和呆羊……自然,他们能够做的,也算做了,那就是动员:动员所有能够举起宝剑长矛和弯弓放箭的百姓投入战争之中。我向永恒的苍天起誓:在我们前方的某个地方,很可能集结着大批军队,他们准备乘我们进入城市后毫无戒备地庆祝胜利之时扑向我们。因为他们毕竟不是一群呆头呆脑的傻瓜,任凭我们进攻而不进行决一死战!” 所有万户长都习惯于保持沉默,或者对阅历丰富而年迈苍苍的速不台—把阿秃儿的明智审慎和远见卓识点头称是。 只有年轻的诺垓汗一如既往,吵吵嚷嚷地提出了一些出人意料的想法,引起大家的惊奇,甚至哈哈大笑。 “刚才无上光荣的速不台—把阿秃儿所说的一切既正确又明白。我没有权利对我们受到普遍尊敬的大汗抚养人的说法提出异议。不过我请求允许我去试试我的大胆建议:给我一支由我手下的‘疯狂者’组成的百户部队,哪怕十户部队也行,我将长驱直入特里盖斯图木。请让我现在就给你们讲讲,在那里我们可以看到一番什么景象,受到怎样的接待吧。” “那就讲讲吧,我们听完以后再根据需要采取行动!”拔都汗扬起右眉,说道。 “我们不必进行谨慎的侦察,也不必去向居民们打听特里盖斯图木有多少守军,头目是谁。不,我们将大声呐喊着冲进城里,一面挥舞宝剑,一面喝令:‘投降吧!伟大的世界征服者、威严的拔都汗本人已经来到你们城下!铺开地毯,端上食品和美酒,——今天将是我们大家的节日’!” 全体万户长们忍住笑声,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 诺垓向拔都汗望了一眼。拔都汗正向远方辽阔的大海望去。大海上,无数船只已经开始静静地驶离而去;船帆一会儿被阵风鼓动,一会儿被顺风扬起。 蒙哥汗问道: “既然你已经知道特里盖斯图木将要出现这种情况,那么你想必也可以给我们讲讲那里的居民是不是准备遥卫城市了?” “啊,不!那里的居民正携带妻孥、收拾细软,逃出城市,躲进山林。而那些身着闪闪发亮的铠甲、头戴插着雉翎的头盔、脚蹬带着金色马刺的皮靴而衣着华丽的富豪达官们,则聚集在广场上,大吹其牛,夸夸其谈,像一群鹅一样聒噪不休。他们喊叫说,他们的神灵不会让蒙古大军攻进城来。每个达官手下都有一二十名衣着整齐、武器精良的士兵,但是他们争论不休,至今无法统一成一支强有力的军队,因为他们始终定不下该由谁出任主帅,——每个人都不想放弃这个位置。” “那么,他们将如何接待你呢,诺垓汗?准备好酒食了吗?” “没有!一听说我们来了,所有的军队头目便纷纷躲进各自的石堡之中,关起大门,——还以为我们攻不破他们带雉堞的围墙呢!” 拔都汗为什么依然沉默无言呢?大家都在听候他的决定。原以为,听了诺垓汗一番陈词之后,赛音汗必然下令全军迅速进攻特里盖斯图木。然而,现在他却茫然凝视着远方,而且有时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似乎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终于,拔都汗开口说道: “勇敢超人的也孙·诺垓说的这席话温暖了我的心。他的话与他的为人是一致的。但是,对于我们来说,主要任务不在于接连不断地攻城拔寨,而在于永远巩固我们伟大的蒙古帝国。我们帝国的疆域已经空前辽阔,而且将同时濒临两极海洋:东极是太阳每天升起和展开翅膀的中国海,西极是太阳每天落下和渐渐融入的‘最后的海洋’。现在我们该如何行事呢?我的每一声号令都关乎到我们的征讨能否获得全面成功。因此,在进行每一场决战之前,都必须估计到:我们的对手是很明智的;他们为了获得胜利,可能会采取极为重要和有利于他们自己的行动。” 在场的人默默地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考虑到这些情况,我们在进攻特里盖斯图木城时就得慎之又慎啊!”拔都汗接着说道,“我还得稍稍等待一下;最重要的是,我得先知道苍天之意何在。所以,要让全能的萨满巫师们赶到这里,为我们举行祈祷,向我们宣布战神速勒达和其他天神的意志。” “你马上就可以听到我们最为优秀的、最有经验的萨满巫师的祈祷了,”速不台—把阿秃儿说,“他来自我们遥远的故乡,来自我们的杭爱山,现在住在我的铁甲车中,离这里已经不远了。我可以打发那可儿去请他,今天晚上他就可以在篝火光下进行祈祷,在你面前唱一唱我们故乡草原的歌了。” 晚上,在一座悬崖下面宽阔的山洞里,燃起一堆篝火。蒙古诸汗背靠洞壁坐着烤火。普通士兵则露天坐在马旁。 暴风雨来了。闪电四起,雷声大作,接连不断。耀眼的闪电瞬息之间照亮了山洞,可以清楚地看到紧紧挤靠在一起的蒙古士兵。 近日之内挥师前进已经是不可能了:山洪汹涌而下,在山谷中汇成巨流,挟带着巨石滚滚而下。在这种情况下,所有普通的蒙古士兵只好极力挤到山崖下面去避雨。对于那些呆在山洞中围坐在拔都汗身旁的幸运者们,他们不无羡慕之感。 一名秃儿合黑走进来禀报说,他将有名的“乌力格尔奇”——蒙古战士歌谣演唱者布鲁—吉胡尔带来了,乌力格尔奇想向伟大的赛音汗转达只罕盖尔全体草原故人的问候。拔都汗客客气气地说道: “趁现在暴风雨来临的时候,让他给我们唱唱歌吧。天亮以后,也许雨过天晴,我们又可以继续进军了。” 一名那可儿往篝火中投了一捆柴草,柴草被雨淋湿过,在篝火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燃得很慢。一股浓烟冲上人们的头顶,慢慢地向外面散去。 “他来了!”大家低声说道,“乌力格尔奇兼萨满巫师布鲁—吉胡尔来了!” 一位蒙古人走进山洞。他穿一件旧袍子,已经被雨淋透;长一头苍白的头发,从两鬓披到肩上;双手抱一只撑得鼓鼓的布囊,里面放着他的乐器。秃儿合黑替他背着褡裢。 坐在篝火旁的人们给布鲁—吉胡尔挪开了一个地方,他一坐在地上。布鲁—吉胡尔长着两道浓黑的眉毛和一双总是充满惊奇和温柔色彩的眼睛。这双眼睛在他古铜色的脸膛和缕缕白发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明亮有神。 他从皮囊中掏出胡琴,弯起手指迅速拨动几下琴弦,于是一阵美妙的琴声立即充满了山洞。他抬起头来依次将在座的人们打量了一圈,有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此人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目光坚定自信,此外,头盔上还插着一支长长的黑雕翎。乌力格尔奇先用询问的目光向大家看了看,又向插着雕翎的蒙古人望了望。在座的人都朝他点了点头,于是他用苍老、略带嘶哑而又深情的嗓音唱起长调来。这调子颤颤悠悠,忽高忽低,而演唱者不停顿、不换气,一气呵成,致使听众们无不感到惊奇:他这么大的力量和这么足的胸气是从哪里来的?终于,他呻吟一声,唱完了长调。于是,插着雕翎的蒙古人不是用严厉的命令口吻,而是用一般歌手演唱英雄史诗的调子,拖长声音问道: “请你告诉我们,尊敬的客人、白发苍苍的乌力格尔奇,你遥远的故乡在哪里?你光荣的名字叫什么?你有什么需要,有什么长远想法?你都讲出来吧,毫不隐瞒地讲给我们听吧。” 乌力格尔奇在胡琴的伴奏下,拖着长调,唱了起来; 你好啊,我可爱的孩子! 我从你那健壮结实的臂膀, 我从你那宽阔有力的翅膀, 已经把你辨认出来了,孩子。 你是我们大家欢乐的源泉! 你是游荡在黑色的杭爱山巅 一只发出威严怒吼的黑花豹! 你是全体百姓的心灵,孩子。 你是翱翔在群山顶峰上空 一只发出尖厉嘶叫的蓝色的鹰! 你美丽的汗国如玉石般巩固, 你无数的臣民正分享着安模 我,一个白发苍苍的乌力格尔奇, 也要一年三次前来叩拜你,孩子。 “那你就来吧,不过每次都得给我们唱一唱:伟大的蒙古百姓是怎样生活的?他们有什么忧愁,有什么欢乐?” 年迈的演唱者答道: 我们还有什么欢乐可言呢? 只要横行残暴的敌人还存在, 只要危害我们的障碍不清除, 我们就不可能享受到欢乐。 大家都注视着你同敌人的征战; 听说,“日落之国”有蟒古思, 他们十分富有,但面目可憎, 你一定要夺得他们的羊群马群, 你一定要把他们的百姓征罚 你必然会攻占七十八个国家, 这件事,古老传说中已经提到…… “七十八个国家!对呀!我应当攻占这么多的国家!”插着雕翎的蒙古人说道。 “但愿一切如意!”在座的蒙古人异口同声地祝愿道,接着,他们也唱起来: 苍天生下你,就是为了让你 降服那些胡作非为的敌人! 这一天已经来到:异国国王 那富庶的领地将成为你的国土, 将成为你搭在马鞍上的褡裢…… 整个夜晚,都是在布鲁—吉胡尔的演唱声中度过的。他歌唱轻捷如风的野驴出没和奇异的蒙古马群游荡的辽阔无边的蒙古大草原,歌唱长满了茂密森林的杭爱山,歌唱栖息着珍禽异兽的萨彦岭。他赞颂无所畏惧、征服恶魔的蒙古勇士宝木—额尔德尼③、沙拉ˇ登④和岱音—库鲁勒⑤…… 所有听他演唱的蒙古人一边点头,一边赞叹,最后不禁都用颤抖的声音应和起来: 啊,我们美丽而辽远的故乡! 啊,蓝色的怯绿连,金色的斡难⑥! 异族国土是如此艰难困苦, 异族百姓是如此傲慢无礼。 身处异族国土异族百姓之中, 你要珍惜自己忠诚的战马: 它会给你带来幸福和财富, 它会拯救你,送你安全回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71 远方使者 71 远方使者 第二天清晨,暴风雨过去了。最后一股山洪从山坡流过,天空晴朗,湛蓝。 速不台—把阿秃儿骑着马慢慢腾腾走过岸边山径,不时抬起头来望望天空,看天上会不会又飘来乌云。 “快看,快看!那儿飞着几只苍鹰!”忽然间,他用鞭梢指着天空,大声喊叫起来,“说不定是我们的雄鹰呢?朵里不花,赶快到我的大车中让我的那两个养鹰人把雌鹰带来。告诉他们,小心别让雌鹰跑了!鹰一飞出去就不会回来了。” 速不台本人也拨马跑开,不过很快又领着他的老仆人萨克拉勃返回来了。萨克拉勃怀里抱着一具掏去内脏的羊胴,气喘吁吁地跟在马后跑着。速不台勒住坐骑,朝晴朗平静、广阔无垠的蓝天望去。只见在远空中有两只苍鹰翱翔着,宛若两片黑色的布头。那两只鹰盘旋着,忽上忽下追逐着,一会儿笔直地跌落下来,一会儿直冲天际,又在空中拍打着翅膀,盘旋起来。 白发苍苍的萨克拉勃将羊胴平放在一块扁平的巨石上,又在下面垫上一块黑色的羊皮。然后他解下挂在腰带上的刀子,迅速将羊胴切成小碎块。 突然间,萨克拉勃感觉到有一股强劲的冷风向他头顶袭来,他急忙躲开,只见一只黄褐色的巨鹰正从天际倏然俯冲下来,直接落到切成碎块的羊胴上,抓起一大块羊肉,三跳两跳冲到旁边,展开宽大的翅膀,跃了几跃,又准备飞上天空。正在这时,埋伏在附近的蒙古士兵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 看来,这只苍鹰是一只经过驯服的猎鹰。它没有进行反抗。蒙古士兵们把它重新放在羊胴上,用绳索拴住,任它用利爪和钩喙去撕食肉块。 “有了!有了!”一个蒙古士兵搂住苍鹰的脖子,大声叫道。他从一只鹰翅下解下一个巴掌大的皮囊,走上前去弯下腰来,奉献给速不台—把阿秃儿。速不台—把阿秃儿没有顾得上看一眼就将小皮囊揣进怀里,朝马抽了一鞭子,立刻跑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72 最后一次军事会议 72 最后一次军事会议 以下摘自哈吉·拉希姆的《旅途郧》: 啊,睿智而全能的真主!请你给我以力量,让我能如实地将这次秘密会议的过程描述出来。这次会议要决定的问题是:“日落之国”应不应该落入蒙古人的手中?是继续扑向“日落之国”那些白脸人,还是小心谨慎地调转马头,暂时退回钦察草原,养精蓄锐之后,当住在天上的蒙古诸部伟大庇护者向日落方向举起手来,大声发出“向那里——出发!”的号令时,再一次踊跃出征? 参加会议的只有成吉思汗家族成员(除了擅自离开的贵尤)和若干支部队的将领。年轻人之中参加的只有受到拔都汗垂青的那个爱逗乐子的鲁莽直率的千户长也孙·诺垓,此外还有忠实的军师速不台—把阿秃儿。 我们大家双手指指相对,垂下眼睛,久久地沉默着,等待我们的主宰者开口说话或者下达命令。终于,拔都汗打破了沉默: “报信人没有欺骗我们,苍鹰使者也给我们捎来一道信迹这道信件十分重要,而且引起了我的不安。也许你们也在猜想,这封信是什么内容,我们应当如何行动。” 在座的人们动了动身子: “请告诉我们,赛音汗,发生什么情况了?” “你们知道,当初我曾派我忠实的万户长阿拉普沙去遥远而又寒冷多雪的斡罗思城市诺甫哥罗德,严密监视不守本分的伊斯坎德大公的一举一动。今天,我从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哨兵那里得到了报告,说阿拉普沙已经归来,很快就要到达此地。哨兵还报告说,伊斯坎德刚刚取得了辉煌胜利,打败了入侵斡罗思国土的敌人;还说,他的大军在这场战争中得到了壮大。” “有一点是清楚了,”速不台脸色阴沉地说,“这就是:这个伊斯坎德已经成了一个危险人物!” “这又是为什么呢?他不是离我们很远很远吗?”众人说。 “那你就给他们讲一讲,为什么斡罗思大公伊斯坎德是个危险人物,”拔都汗一边说,一边用他那双闪着亮光的小眼睛看着在座的每个人。 “既然你们对这一点不太明白,而且我们的赛音汗又有命令,那我就给你们讲一讲吧!”速不台—把阿秃儿独自望着眼前,慢慢腾腾地说道。 这时,会场一片寂静,连山崖上潺潺的溪水声也听得一清二常 速不台接着说道: “此地离亦的勒河下游拔都汗大本营约有两个月的路程;离全体蒙古人的首都哈喇和林,换马兼程,也有好几个月的路程……”说到这里,速不台将双手举过头顶,弯下腰来,表示对已故大汗的哀悼。“我们必须确保这条伟大之路平安畅通,不容侵犯,因为我们知道,这条路不仅是圣祖首先通过浩瀚无垠的戈壁沙漠和克孜尔库姆沙漠抠的,而且源源不断地支援我们的部队,由来自故乡的永远忠于我们的蒙古人——战无不胜的巴特尔们组成的部队,现在和将来都要沿着这条路到达这里。” “啊,说得太对了!”有人赞叹道。 “现在,谁是我们最主要的敌人呢?”速不台继续说下去,“谁能掐断这条道路,这条将我们与蒙古故国联系在一起的大动脉呢?是腓特烈乌斯国王吗?不是!这位国王现在不过是个稻草人;利用它,日耳曼人和法兰克人恐怕连摇尾乞怜于我们蒙古人营地的癞皮狗也吓唬不住。” “对呀,对呀!”万户长们齐声喝彩道。 “那么,这位赫赫有名的国王现在躲到哪里去了?” “躲到哪里去了?躲到最容易躲藏的地方去了!”也孙·诺垓耻笑道。 “说得不错!现在对我们来说,危险人物有两个。一个是宽田吉思海南岸大不里士的成吉思汗家族之一旭烈兀汗。我们这个危险的敌人现在正准备有所行动。他仇视我们的首领赛音汗,嫉妒他的战绩,因此集结军队,打算进攻我们,夺取刻赤—萨莱。迟早有一天,我们总要跟他们决战一场,将他们打垮。” “旭烈兀,我们对付得了!”人们纷纷说。 “另一个危险人物是谁?请告诉我们,光荣智慧的速不台—把阿秃儿。” “你们自己也可以猜得出来。正在吃奶的小老虎并不可怕。但是,在吃奶的同时,它汲取了新的力量,长起了牙齿,一旦浑身抖擞、无拘无束地登上杭爱山顶峰时,它就变得危险了。现在的情况也是如此……” 速不台停顿下来。大家屏住呼吸,生怕漏掉一句话。军师从怀中掏出一只不太大的皮囊,皮囊四边缀着细皮带。 “传令哈吉·拉希姆!”拔都汗发话道,“让他来给我们读读信迹这封信是阿拉普沙通乖鹰给我们捎来的。当初,我把这只雄鹰留在那里的一个哨所中,把雌鹰带到了这里。阿拉普沙本人随后就可以赶到这里。”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皮囊,掏出一张叠成几折的薄羊皮,放在膝盖上弄展,先将上面的字句默读一遍,然后抬起头来望望赛音汗。 “读吧!”他下令说。 我开始慢慢地诵读起羊皮纸上密密麻麻地书写着的字句。一边读,我的手一边抖着。 “大无畏的阿拉普沙写道……‘忠实的秃儿合黑向圣祖威严之剑的伟大保护者、天赐青帐汗国地面的强大主宰者、“日落之国”的征服者呈上紧急情报,并祝愿他平安遂顺,享一千零一年之长寿……’” “往下读!往下读!” “我向你禀报如下:德意志骑兵胁迫被其征服的森林地区的无数农业居民,与诺甫哥罗德伊斯坎德公爵之大军会战于大葫层之上。伊斯坎德公爵以其素有的勇敢精神与日耳曼人大战一场……” “再往下读!再往下读!到底谁打败谁了?”蒙古诸汗齐声催促道。 “马上就读。这里写得不太清常噢,我明白了:‘伊斯坎德击败日耳曼人,并像驱赶羊群一般追逐他们……’” “好一个勇敢的巴特尔!”在座的蒙古人笑着大声喝彩道;但是当他们发现拔都汗垂着眼睛,脸色阴沉,似乎发怒的样子,便都沉默下来。 “阿拉普沙还写了些什么?”拔都汗问。 “他写道:‘现在,诺甫哥罗德伊斯坎德大公拥有一支经过战斗考验,坚信自己力量,可以参加任何征战之军队,于是斡罗思人中便有伊斯坎德拟将收复全部斡罗思地面之说出现。继飞行信使之后,我将亲自前往,当面禀报亲眼目睹之一切情况。’” 拔都汗开口讲话了,他怒气冲冲,说得很快,还不时舔着干裂的嘴唇: “我要亲眼见识见识这个伊斯坎德。应当把他迅速召到这里,召到我的帐篷里,到那时我再决定该如何处置他。” “如果伊斯坎德拒绝前来呢?”蒙哥汗问道。 “那我就挥师进击诺甫哥多德,到那个时候,什么严寒,什么沼泽,什么河水泛滥,统统无法再阻挡我的大军了。我要把整个斡罗思北方地面变成一片死气沉沉的平地,就像乞瓦以及其他许多城市附近现在那个样子。” 大家面面相觑;顷刻间,又都同时冒出了一个使他们感到不安的想法。最不善于克制自己的诺垓,首先道出了几个字: “那么特里盖斯图木呢?难道就……” 拔都汗明白大家想的是什么。他说道: “对于一个统帅来说,既需要勇敢大胆,又需要小心谨慎。因此,我认为,现在最谨慎之举莫过于率领我们的大军返回钦察草原,让战马得到休歇,而更重要的——是为了保卫我们的大本营刻赤—萨莱……然后,为了准备新的征战……” “不能这样啊!”也孙·诺垓大喊一声,扑上去跪倒在拔都汗的面前,“不能这样!这可是一个无法挽回的致命错误呀!” “我祈求你,万不可拨转马头啊,”阿拉伯使者阿布德·拉赫曼也支持诺垓的意见,“请你命令大军迅速向前推进吧。再过一天,你就可以占领特里盖斯图木;再过七天,你的前锋部队将冲入威尼斯;而再过一个月,伟大的都城鲁姆也会落入你的手中;占领鲁姆之后,你就可以对全世界发号施令了!” “不能再犹豫不决了!要前进,要一直走向‘最后的海洋’,就像圣祖遗训指示的那样!”速不台—把阿秃儿怒睁独眼,大声号叫道。 拔都汗摸了摸也孙·诺垓的脸颊,伸手示意他坐回原来的地方。而后对速不台—把阿秃儿说: “我英明的老师,对这件事你是如何想的?眼下,当从不安分守己的伊斯坎德拥有一支完整无损的大军,而我又远在此地,他会不会进攻我的大本营刻赤—萨莱,占领这座都城,切断我回归我们遥远故乡的道路呢?请你不要用甜言蜜语安慰我,而要说出痛苦的真理,说出你的肺腑之言。” “我将要把你当作圣祖的皇孙来跟你说话,而且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诺甫哥罗德伊斯坎德的大军现在之所以所向无敌,是因为军队相信他,相信他会获得新的胜利。在他的率领下,斡罗思人可以跟着他打到任何地方,甚至可以直捣蟒古思所在的冒着火苗的地狱。只要伊斯坎德大公愿意,他可以在你尚未返回之前,就打到你的大本营刻赤—萨莱。他的一部分大军可以乘坐木筏和船只前往,他的骑兵可以沿着伟大的亦的勒河畔奔去。到了刻赤—萨莱,他可以想抢什么便抢什么。眼下骑兵行动十分方便,到处都有用不完的饲料……” 拔都汗将一块丝绸手帕在手中揉来揉去,最后嘶啦一声撕成两半。他垂下头去,茫然地轻声说道: “请你再告诉我,我英明的老师:对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伊斯坎德到底会不会进攻刻赤—萨莱?” 速不台—把阿秃儿毫不迟疑地答道: “我始终坚信,这位伊斯坎德不会这样做,而要留在北方。 “为什么?” “因为一,你是在幸福之星的照耀下降生的,成功会时时伴随着你;二,我牢记圣祖的遗训,而圣祖永远是正确的。这遗训是我亲耳听圣祖说的:‘蒙古大军应当走到“最后的海洋”,而在战神速勒达的保佑下,蒙古大军会轻易走完这段路,并将圣祖的《札撒》传遍四方……’今天,我清楚地预见到,你完全可以像开玩笑那样占领特里盖斯图木,占领威尼斯,占领意大利人的首都鲁姆,而‘日落之国’那些国王、公爵们会争先恐后跑来向你表忠心,求你给他们一杯施舍。因此,我再一次建议你:不要放弃你原已设想的对‘日落之国’的征讨计划,继续完成它。征服并摧毁令人诅咒的日耳曼人和法兰克人的国土!你下令明天就进军吧!” “可我下令要明天回师刻赤—萨莱!”拔都汗威严决绝地说。 “那我就不跟你走!现在我们就分道扬镳好了!”速不台气呼呼地用沙哑的声音说。 大家惊异地望着蒙古人的主宰者。在此以前,赛音汗和速不台—把阿秃儿始终是想法相同、意见一致的呀!现在是什么将他们俩分离开的呢? 拔都汗一跃而起,双手颤抖着。他大声喊道: “这难道像你说的话吗,我的老师?你竟然会拒绝听从我的意志吗,我的抚养人?你本应当支持我的决定,赞扬我的谨慎从事。我们应当珍惜我已经创立的伟大业绩:青天斡耳朵汗国。倘若你对我再有非议,那我没有别的出路,只好下令把你处死……” “连我也一起处死好了!”也孙·诺垓大叫道,“倘若你要撤兵,我也不跟你一起行动。你的面前有比窝在亦的勒河湾芦苇丛中的青帐汗国、刻赤—萨莱还要远大的前程!放我和我的‘疯狂者’千户走吧!保加利亚皇帝早就召我去为他效劳,攻占希腊诸王的古都——鲁姆—拜占廷。但是攻占拜占廷的,不应当是他,而是你伟大的赛音汗!放我走吧!” “我也跟你一起去,勇敢的也孙·诺垓,”速不台—把阿秃儿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他气愤至极,摇着脑袋,捶着胸脯,“我怀里揣着一道圣谕,是比你地位更高的人物赐给我的;有了这道圣谕,我可以得到赦免。是的,是的,这道圣谕是圣祖——全世界最伟大的统帅赐给我的;这道圣谕至今仍然激动着我的心。这里留着他的遗言!他的遗言是这样写的:‘我们应当前进,一直前进,直到走向“最后的海洋”’。我们应当用‘最后的海洋’之水洗涤我们蒙古战马的马蹄,我们应当让所有被征服国家接受《札撒》。这是最勇敢、最英明的圣祖对我们的教导。你,作为他的孙子,不敢不完成他的旨意,我的战无不胜的赛音汗!” “你听听速不台—把阿秃儿的话吧!”也孙·诺垓热烈地恳求道,“‘日落之国’就在你的眼前,他们已经准备舔你的双脚,并恭顺地向你摇尾乞怜了。最大的难关——打垮斡罗思人和摧毁他们的都城乞瓦——已经过去;像乞瓦居民进行的那样激烈的反抗,你过去和将来再也不会遇到了。攻占乞瓦城时,我们损失了多少忠烈的巴特尔,你还记得吗?现在你竟然要撤回去!不能这么做啊!你会后悔的。新的胜利就展现在你的面前,你怎么能调头离开呢?将来临终时,你也会对你的这个决定追悔莫及;一千年后,你的后代也会因为你没有实现圣祖的遗愿而厉声谴责你。至于‘日落之国’的那些一贯吹牛的男爵和公爵们,此刻就会口出狂言,说我们被他们插在头盔上的雉翎吓倒了,说我们在他们随口编造的一切地方被他们打败了,还说我们这些圣祖手下无与伦比、攻无不克的巴特尔竟然抛弃马匹,丢盔卸甲,犹如丧家之犬,朝遥远的草原仓皇逃窜了……” “他们不敢这么说!” “他们已经这么说了!” “够了!住口!”拔都汗喝道,“喂,秃儿合黑!来呀!” 两名蒙古士兵跑进来,手按剑柄立在拔都汗面前。 “听候命令!”这俩人同声应道。 拔都汗怒不可遏,全身颤抖,用手指着也孙·诺垓,用沙哑的声音下令道: “把他抓起来!打断他的脊梁骨,扔出去喂狗!” 秃儿合黑迟疑不决,进退两难。 “我怎么吩咐你们的?把这个狂妄之徒也孙·诺垓拿下去,按古代规矩,按《札撒》规定进行处置,打断他的脊梁骨!” 两名秃儿合黑迟迟疑疑地走到也孙·诺垓跟前,抓住他的双臂,扳到背后。这时,全体在座的人一起跪到地上,爬到拔都汗面前,恳求他宽恕也孙·诺垓。 拔都汗推开众人,大步流星走到外面,跨上牵来的坐骑。两名秃儿合黑带着捆绑起来的诺垓,跟在后面。诺垓高昂着头,迈开大步,一面向前走去,一面高声大叫: “我该当死罪!但是死又何惧?每一场战斗我都等着跟死会面哩。不过,在我没有被打断脊梁骨之前,请允许我向你赛音汗提一个要求:让我在临死之前面对我的战友们唱一曲蒙古士兵的送死之歌①吧……” “可以!你唱吧!”拔都汗勒住款款向前的坐骑说道。他的面部表情由于盛怒而不停地抽搐着。 “喂,年迈苍苍的乌力格尔奇吉胡尔!”诺垓喊叫道,“你过来,坐在这儿,按照我们草原上的风俗习惯,给我弹起胡琴伴奏吧!” 年迈的乌力格尔奇慢慢腾腾走过来,坐在地上,从皮囊中掏出胡琴,将皮绳挎在肩上,将胡琴摆在面前,弯起手指,急速地弹奏起来②。拔都汗手下全体成吉思汗家族成员以及万户长们围住也孙·诺垓,坐在地上。 也孙·诺垓唱起歌来: 啊,永恒的苍天,请你听我的悲伤祈祷, 一个铁石心肠的蒙古士兵的悲伤祈祷! 我的一生与利剑长矛结下了不解之缘, 像一只饿虎,曾勇猛地投入严酷的征讨。 我祈祷,莫让我像衰弱的老人那般死去, 去听妻子的哭泣,去听萨满巫师的念咒; 莫让我像贫困的乞丐那般死在树丛之中, 去听那草原上的驼队发出的凄凉铃声。 请让我再听一声召唤战斗的号令吧, 请让我再有一次参加战斗的机会吧, 请让我同勇士们一起出征,开拓边疆, 再一次啊,再一次奔赴战斗的沙场。 昏睡的巴特尔,快快醒来,准备征战! 给战马带好笼头,给战马备好鞍鞯! 看宝剑是不是锋利,看长矛是不是结实? 跃马驰骋吧,冲向敌人已经溃乱的营盘! 一团团烟尘在我们驶过的道路上空盘旋, 一面面战旗在我们英雄的骑兵头顶飞扬, 一声声呜咽的号角激励我们拼死向前, 一阵阵欢快的鼓点在广袤草原四处传响。 啊,苍天,你就让我在激战中死去吧, 哪怕利箭穿心,哪怕头颅让敌人击破; 只要能在冲锋中跌落在黑色的土地上, 只要能亲眼看到千万只马蹄从我眼前闪过。 只要剽悍的马队从我身上飞跃而过, 哪怕疯狂的马蹄把我的身体踏成碎片; 只要我忠实的战友是在策马追击残敌, 只要我临死前能听到他们远去的呐喊。 我知道,我的战友会凯旋而归,缓缓而行, 在寂静的战场上寻找英勇牺牲者的尸体; 他们会在成堆的死难者中将我的遗体找到, 虽然身躯已被踏成碎片,早已面目全非。 他们会从至死还紧握的战剑把我认出, 他们会把我血肉模糊的躯体轻轻抬起, 小心翼翼地放在交叉成十字的长矛上, 把我安放在柴堆旁边,举行荐亡之仪。 他们还会把我忠实的坐骑也一并牵来, 让这匹勇猛的豹花马陪伴在我的身旁; 他们会用我的利剑刺穿豹花马的心脏, 让它的热血和我的热血一起在阴间流淌。 伟大的只罕盖尔会跳下他雪白的战马, 亲自点燃篝火,并对阵亡者大声喊道: “巴特尔·卓里亥!巴伊—兀拉勒! 永别了,勇士们,让我们在阴间团聚!” 于是,巴特尔们的阴魂似雄鹰一般, 乘着熊熊的篝火,借着通红的亮光, 随着淡淡的青烟,展开刚健的双翅, 盘旋上升,一直飞向九霄云外的天堂。 拔都汗几次用袖头揩擦眼睛。最后,他慢慢地从马背上爬下来,走到也孙·诺垓跟前,抽出骨柄腰刀,亲自动手迅速将秃儿合黑捆绑也孙·诺垓的绳子割断。他用手掌摸了摸也孙·诺垓的面颊。 “你的歌像一盆热油,把我的心彻底熔化了!你应该去夺取新的胜利,而不应该被我处死!你的那些狂妄之言,我可以忘掉。你说吧,你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想法?” 诺垓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只是低声喃喃道: “倘若你仍然不肯前进,不肯征樊日落之国’,而要调转马头回归草原的话,那就请你允许我带领‘疯狂者’土绵去投奔保加利亚国王。我向你起誓:要么把他杀死,要么让他变成你忠实的同盟者和仆人。我们会替你征服鲁姆—拜占廷,让鲁姆—拜占廷成为你青天斡耳朵伟大汗国的海洋门户。” “我同意!”拔都汗说。 “那你就让我也跟也孙·诺垓一起去吧!”速不台—把阿秃儿脸色阴沉地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和他或许会走到‘最后的海洋’的。我惯于战斗征战,而不想躺在刻赤—萨莱的地毯上一边喘气,一边回忆往昔的战斗生涯。” 拔都汗停下来,用怀疑的眼光将他年迈的抚养人打量了一番,然后气呼呼地说道: “我的羽毛已经,没有你的帮助也可以凌空飞翔了。你想离开我,我也答应!” 拔都汗向坐骑走去,骤然之间,又转过身向速不台—把阿秃儿走来。速不台—把阿秃儿垂着头站在那里,本来已经年迈苍苍,此刻似乎又衰老了许多。他们俩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相持了片刻,忽然扑上去,搂抱在一起,彼此把头放在对方的肩上。 从这一天起,蒙古大军同时分头沿着上百条山间小道向东方撤回,重返钦察草原,重返亦的勒河下游地区。 速不台—把阿秃儿郁郁寡欢,坐在他的铁甲车中很少露面。不久之后,他就该同拔都汗以及他的共事多年的忠实战友们分手了。 惊恐至极、惶惶不安的“日落之国”被留在身后。这些国家在蒙古人撤退之后很久一段时间依然无法恢复和平秩序,但是这并不妨碍宫廷歌手们大唱杜撰出来的颂歌,赞美那些刚刚返回城堡的国王、公爵和男爵们的卓著功勋。 至于数千名挺身而出、保卫国土、英勇战死于欧洲平原之上的无名英雄们,则根本无人去提及他们。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73 在国王的别墅中 73 在国王的别墅中 罗马—德意志国王腓特烈二世霍亨斯陶的大理石别墅坐落在离巴勒莫城不远的地方。别墅四周是果园,其中还长着几株傲然挺拔、枝叶繁 盛的棕榈树。每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刻,汹涌澎湃的海浪便挟着白沫,溅着水花,向宽阔的石阶袭来。 别墅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港口,港口中停泊着两只装饰一新的小帆船①。一旦遇到紧急场合,国王随时可以乘坐这两只船开往亚历山大港或者贝鲁特,投奔他的阿拉伯朋友。 信使经过长途跋涉,不断将种种详细情报送到这里:起初是关于萨克逊人、捷克人和日耳曼人联军被打败的消息,其中包括条顿骑士团在里格尼茨城下与鞑靼骑兵激战失利的消息;而后是关于布达陷落的消息;接着是关于拔都汗大军来到亚得里亚海滨的消息。 通红的夕阳正在迅速落下。此刻,这位罗马国王正在别墅的凉台上,借着夕阳的余辉阅读一份刚刚送到的情报。读完情报,他从圈椅上一跃而起,一面心神不定地踱来踱去,一面苦苦地思索着。后来,他抽出猎刀,劈起手杖来,将劈下的木屑投入不断冲击着石阶的铁青色海水中。 首席大臣走来向他禀报消息。他说,今天他不打算处理政事了,所有重要问题推到明天早晨处理。他还说,明天处理完要事之后,打算坐船北上,到那不勒斯或者热那亚去。 “要不要到再远一点的地方去?”首席大臣陪着小心问了一句,却没有得到国王的回答。首席大臣朝展开的手卷和放在手卷上那颗系着黄绳的黑色锡玺瞟了一眼,不敢再向他的主子打听到底是什么消息使他如此不安了。 “陛下,又来了一名信使!他带来了特里盖斯图木地方长官的一封信。我不敢私自拆封。您或许认为有必要听我读读这封信吧?” 首席大臣注视着腓特烈国王。国王站在石柱栏杆旁,依然漫无目的地劈着他那根珍贵的手杖,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听到大臣的禀报,腓特烈国王转过身来,眯起他那双凶狠的灰色眼睛,盯着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的首席大臣,咬牙切齿地说: “又是亚得里亚海滨来的信使?他能带来什么好消息?无非是些地方长官在惊慌失措中发出的呻吟,请示我允许他‘亲自前来禀报十万火急之事’……哼,十万火急!……可归根到底就是一件事:地方长官一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鞑靼骑兵挺进的马蹄声,就想借口禀报重要事情放弃委托给他的城市和整个地区……说得更明确一点,就是想逃跑!” “这是完全可能的。来信只能证明陛下敏锐的洞察力。” “那就读吧!” 首席大臣走到三足小桌旁,将手里捧着的皮囊放在桌上,然后用一把银制钥匙打开锁子,取出一卷用红色细绳捆着的信纸。他极力口齿清晰且富有表情地朗读起来,当他读完这封冗长的信件之后,国王将劈坏的手杖扔进海里,轻蔑地撇撇嘴,说道: “在这烽火连天之年,情报极为珍贵之时,这位地方长官在信件中到底向我禀报了些什么呢?他说,他一无所知;他说,听人家说蒙古人很多,多得很;他说,蒙古人的首领拔都汗已经攻入斯帕拉托,很快就会攻到特里盖斯图木;还说,他集结起来的志愿部队逃到山林中去了;又说,那些显贵的公爵和男爵以及他们的贴身卫士们挥舞起宝剑时倒还有点勇敢气势,不幸到头来也只会跑进石头砌成的城堡中躲起来。真正能够阻挡鞑靼人进攻的军队到底又在哪里呢?鞑靼人可以为所欲为地打到罗马,打到里昂。这样下去是无法取得胜利的呀!……” “应当到埃及去,”腓特烈国王想,“我到那儿重新开始研究阿拉伯哲学好了。” 国王猛然转过身,迅速向宫殿内室走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74 意想不到的报信人 74 意想不到的报信人 晚上,国王坐在自己的书斋中。书桌上铺着绣满大朵银花的阿拉伯黑纱。面前摊着一本带皮函铜钮的大书。这位被亲近他的人们尊称为“盖世无双”的“伟人”坐在一把深紫色大绒复面的大罗圈椅子里。高高的椅背上端镶着一块用橡木精雕而成的带有霍亨斯陶古老王族金色族徽的木牌,两旁各有一件张着大口、举起前爪的银色狮雕木像支撑着。 德意志国王腓特烈二世智慧超人,兴趣广泛。他既喜爱军事艺术,又喜爱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古代文学,还喜爱医学;但是他最喜爱的还是东方历史,东方千百年来形成的智慧结晶,东方学者和诗人的作品。他从幼年时代起就学会了阿拉伯语,不但可以同他的阿拉伯仆人——西西里岛征服者的后裔们①自由对话,而且可以同应邀来自巴格达、开罗以及他创立的巴勒莫大学的阿拉伯学者们随意交谈。九位希腊缪斯②和第十位东方缪斯完全有权认为他是它们的忠实崇拜者。 这天晚上,国王推开一切国务大事不去理会,而潜心钻研起他所喜欢的事情来:撰写一篇题为《驯鹰驯隼狩猎法》。桌子上还并排放着他的另一篇哲学论文,标题叫做《三位伪人:摩西,基督与穆罕默德》。③为这篇论文,罗马教皇以天主教会的名义第三次向他发出了诅咒。一名身穿藏蓝色长袍、头戴五色缠头、紫铜色面庞的年轻阿拉伯仆人不声不响地走进书斋。他将双臂交叉在胸前,停在离书桌两步远的地方。 腓特烈抬起头来,将扣在夹杂着几根白发的淡黄色卷发上的大绒帽壳推到脑后。 “有什么事吗?”他用阿拉伯语问道。 仆人翻动着白眼珠,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他听到垂问,鞠了一躬,而后小声说道: “卫士把卫队长叫了出去,卫队长又把宫廷侍卫官叫了出去,最后侍卫官命令我——你忠实的奥斯曼向你禀报如下情况:一名打鱼人冒着暴风雨驾船送来一位信使;此人是个衣服褴褛的僧人,看样子像个贫穷的托钵僧,他说有要事求见你。” “那就让宫廷侍卫官约阿希姆把这个信使领来吧。” 打着赤脚的阿拉伯仆人轻轻走过深樱桃色的巴格达地毯,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外。 国王把穿着雪青色、戴着天蓝色护膝的左腿弯曲回来放在身子下面,把戴着钻石戒指的十指交叉在一起,用不安的眼光向沉重的黑色雕花宫门望去。 “到底是什么要事呢?”他揣想着,“眼下,什么消息都可以说是要事……是阿拉伯算端④——那些心怀叵测之徒袭来了吗?……是那些挑拨法国皇帝与我不和的无事生非之人蠢蠢欲动了吗?……或者是那些德意志公爵们又发动了反叛?……不是!都不是!……冒着暴风雨坐船而来?……衣服褴褛的僧人?……对我来说,现在第一位的要事莫过于鞑靼大军经过特里盖斯图木进攻威尼斯了。这才是危险之所在!这才是不断增长着的恐惧之所在!这才是那以黑暗、灰烬和浓烟将不知忧愁、充满阳光的意大利团团围住的黑色阴云之所在!……托钵僧?衣服褴褛的僧人?莫不是从那里来的?” 国王用镊子拨亮了油灯捻儿。 门悄悄地推开了,宫廷侍卫官约阿希姆走进来,站在一旁。他穿一件紫红色的大绒坎肩,脖子上挂着一根细细的金项链。侍卫官一边摸着灰白色山羊胡子,一边等随他而来的信使走进门来。来人着一件黑色的修道士长袍,一进门便仰起头望着天花板,不住地祈祷着,画着十字。 “你过来!”国王对来人说了一句,然后自己将身子向前倾去,一面用手摸着下巴颏,一面用炽热的目光盯着这位走进来的僧人,竭力想弄清楚这人是否可靠。 “陛下!”宫廷侍卫官并拢脚跟,——脚上穿着一双带银扣的红鞋,——用轻柔的嗓音说道,“请允许我打搅您一句,这位信使以真主的名义起誓说,他来自可怕的鞑靼营地,并且给您带来了重要消息。” 腓特烈大吃一惊,不由得直起身子仰靠到椅背上,用锐利的目光审视起这位僧人来。 “你好,基督教弟兄!” “愿上帝保佑我们英明的腓特烈国王长命百岁!”他一面回礼,一面弯腰鞠躬,露出他头顶上那片已久未剃过的原来是不留头发的地方⑤。 “你是什么人?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从哪里来的?就像忏悔一样,毫不隐瞒地统统讲出来吧!” 修道士沉静地站着。他的脸色由于风吹日晒而变得黝黑,头发蓬乱,半白的胡子邋遢而肮脏;胸前用铜链挂着一个用棕榈木做成的十字架,身上的长袍由于日晒雨淋而褪了色;脚上的一双凉鞋已经穿坏,用细绳绑着,袖口烂成破布条;面孔十分消瘦。这一切都证明,他确实经历过长时间的流浪。只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亢奋的光芒。 “我的名字叫伊阿科夫神父,是波伦尼亚人,圣殿骑士团中的一员。我云游四方,化斋为食,后来到了斯帕拉托近郊……” “斯帕拉托?”国王惊异地高声叫道,“再往下说!” “是,我伟大的国王!在斯帕拉托近郊,我被鞑靼骑兵的先头部队逮住了。有一个鞑靼人想杀掉我,当我把胸前挂着的十字架、我的长头发和头顶上剃掉头发的地方让他们看了以后,另一个鞑靼人出来保护了我,使我免于一死。后来,我遭到鞑靼人套马索的抽打,被他们带到军营里……” “鞑靼人的军营?” “是的,伟大的国王!”修道士的身子突然摇晃起来,急忙用手抓住书桌边儿,“请原谅,我太虚弱了!饥饿耗尽了我最后一点体力。” 国王举起一支小棍儿敲了敲挂在旁边的阿拉伯铜盾抓手。铜抓手发出一阵悦耳的响声。一名阿拉伯仆人应声出现在书斋门口。 “拿一罐烈酒,一些面包、杏干和一块奶酪来!” “我可以坐在地板上吗?”修道士边说边盘腿坐在地毯上。 “喝点酒,你马上就会有精神了。利用这点时间,伊阿科夫神父,你继续讲你的所见所闻吧。” “正是这支上帝的十字架才救了你的命啊!”宫廷侍卫官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鞑靼大汗有令,因此鞑靼人都很尊敬基督教神职人员和修道士们,给予宽恕而不加杀害。” 修道士见他的讲述已经引起了国王的兴趣,便端起仆人送来的银酒杯香香地喝了一小口酒,然后缓缓地讲道: “我被送到鞑靼国王的营地……” “国王只有一个,那就是神圣的罗马皇帝!”宫廷侍卫官纠正他的说法。 “请你原谅我这个愚昧无知的云游僧吧!我这里是指拥有统治一切人这种无上权力的鞑靼首领拔都汗说的。” “这么说,你见过他了?”腓特烈问。 “不但见过,还从他手里逃了一条活命。” “经过情形是怎样的呢?”国王说着向宫廷侍卫官做了个手势,侍卫官急忙给修道士斟满酒杯。 “鞑靼人把我们赶到海岸边。在那里的一个山冈上铺着地毯,地毯上坐着鞑靼军队的大官儿们,拔都汗就坐在他们中间。每个过路人都得拜倒在他的面前。” “他相貌如何?” “他年纪不大,面孔消瘦,脸色黝黑,中等身材,两眼向外斜视,头盔上插着长长的黑翎。一笑,就露出满口像狼一样又尖又白的牙齿。目光锐利,简直能把人的内心看透……他的帐篷旁边有几棵树,都被砍成一人高的树桩子,桩子顶端削得尖尖的,像矛头一般。如果有人惹怒了这位汗,就一栽到树桩子上面。我一见这桩子,就手脚冰凉,简直要吓晕了。” “你见到有人被栽到树桩子上没有?” “没有,我的国王。上帝饶恕我,没有让我赶上这样恐怖的场面。和我一起被鞑靼骑兵赶去的,还有一些斯拉夫山民。” “俘虏吗?” “是的,国王。这是一批勇敢的斯拉夫人,他们住在最高最高的山上。他们的反抗行动给鞑靼人造成很多麻烦,因此就有几个俘虏被带去见拔都汗了。拔都汗也想见识见识这些勇敢的斯拉夫人到底是些怎样的人物?他亲自审问了他们,还劝说他们加入他的军队。他们虽然血流满面、遍体鳞伤,却毫不畏惧地说:‘放我们回家去跟妻子儿女团聚吧,我们跟你们鞑靼人不是同路人。’拔都汗听了大为称赞,还命令给他们每个人脖子上挂一个写有各自名字的徽章——这东西鞑靼人叫做‘牌子’。哪个人有这种徽章,他就可以自由通过鞑靼大军的驻地,没有人敢碰他一下……但是,随后他又立刻下令把他们统统处死了……” “你也得到过徽章吗?”国王严厉地皱起眉头问道。 “没有得到过,陛下!我遇到的情况跟他们不同……” 宫廷侍卫官又为修道士斟满了酒。修道士剥开一个杏干,接着说道: “鞑靼人有一个翻译,是个老头儿。他身穿条格长袍,头缠白色毛巾,留着开始斑白的火红大胡子,样子像一个木速蛮毛拉⑥。他跟那些斯拉夫人谈得很融洽,斯拉夫人甚至想让他留下来担当他们的牧师。红胡子翻译听了笑笑说,他对为鞑靼人效劳很满意,别的事即使更好,也不再向往了。” “火红大胡子?”腓特烈一边沉思,一边说道,“他大概有多大岁数?” “我看,起码有六十岁了……他把我带进自己的帐篷——” “对你审问起来,让你交代我有多少军队?你给他交代了?”国王一怒之下跳了起来。 “陛下!我对圣母起誓,我什么也没交代呀!而且,他压根儿也没问我这些,我们谈的是别的事……” “如果你敢对他交代一通不该透露的事,那我就要把你处死。因为你的交代很可能鼓起鞑靼人入侵意大利的勇气!” “啊,上帝哪,我怎么会这样做呢!现在,请让我给您,我的陛下,讲讲我为什么来见您和怎样才见到您的吧。” 腓特烈安下心来,重新坐到椅子上,再一次用炽热的目光盯住修道士的面孔。那修道士看样子对于坐在国王豪火墅的地毯上,畅饮美酒,大嚼杏干葡萄这件事,甚感惬意。 “我现在开始讲最重要的事。那位翻译名叫杜达,他把我带进他的帐篷……” “杜达?!”国王惊叫道,“个头很高,面孔消瘦,长着一脸火红的大胡子?” “是的,是的,陛下!” “快往下说。这么多年了,他历尽千辛万苦,居然还活着!” 修道士继续说道: “翻译杜达让我坐在一张羊皮上,对我说:‘我可以让你平安逃离鞑靼营地,但是你愿不愿意为此而完成我托付你的一件事呢?’‘愿意!’我回答……‘如果你愿意得到一大笔赏赐的话,那你就赶快到特里盖斯图木,而后到威尼斯,最后登上西西里岛,去谒见神圣的国王腓特烈。你要设法亲自见到他,亲手把这封信交给他。这一把银币,你拿去路上花用……” “那封信呢?!”国王叫道,“为什么不早点交给我,你这个喋喋不休的老鬼?!” 修道士从地毯上跳起来,把手伸进大袍子夹层中掏起来,先掏了右边的口袋,又掏了左边的口袋,而后惶恐不安地瞪大眼睛,用颤抖的双手重新翻找起来。 “我向上帝发誓,是有过这么一封信的呀!可它哪儿去了?啊,上帝呀,我想起来了。我把它藏到系裤子的破腰带里了!……”说到这里,修道士从破腰带里翻出一把大个儿的希腊核桃,放在宽大而肮脏的手掌上,呈献给国王。 “你这是干什么?莫非想跟我开玩笑不成?这难道也算是信吗?” “陛下,请您小心谨慎地把核桃掰开,就会在里面发现几张纸。当初,翻译杜达亲自把纸揉成小团儿,装进核桃中,再用罗汉松脂把核桃壳粘在一起。” 国王用戴着蓝色宝石、保养得很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核桃。他拿过核桃仔细看了一番,操起放在书桌上的匕首把壳撬开,于是在每个核桃中真的发现了一个纸团。国王把这些信纸倍加小心地铺在膝盖上抚摸平整,再摊在书桌上,用心研读起来。 “这是什么字?”他猜想着,“阿拉伯文吗?”他硬着头皮读下去,才发现,——天哪!——这原来是用阿拉伯字母书写的拉丁文。国王将这封奇异的信转写成拉丁文,于是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75 “虔诚者”杜达的来信 75 “虔诚者”杜达的来信 神圣伟大的国王! 你从前的医生、一贯忠诚的多明我会成员、阿拉伯巫术和炼丹术的研究者、绰号“虔诚者”杜达向你致意,并祝你长寿、平顺、幸福! 我准确无误地实现了你的吩咐,寸步不离地护送你的养女玛丽亚·克拉蒙特从维弗列耶姆启程,向大海方向赶去,试图将她送到你指定的那条船上。不料我们的驼队夜间在山中遭到阿拉伯强人的袭击,全体行人均被掳到他们的贼窟之中。我和玛丽亚也在被掳之列。幸亏我懂阿拉伯语,这一点拯救了我们。我设法使强人相信:我是一名木速蛮巫医、哲人和预言者,玛丽亚是我的孙女;我还使他们相信,我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来到十字军之中,并且在那里我假装成传布基督教的。我为阿拉伯士兵免费诊治疾病,包扎伤口,于是赢得了他们的尊敬,他们称我为“虔诚者”杜达。后来,我们被卖到巴格达,在那里生活了几年。 现在我应当向你报告一件不幸的消息,请你做好承受沉重打击的准备。你的养女,光彩照人而纯洁无瑕的玛丽亚一直思念着你。后来她渐渐羸弱下去,嘶停地呼唤着你神圣的名字,直到她虚弱的双唇能最后倾吐一句话为止。她羸瘦至极,以至通常继死亡之后而随之到来的腐坏几乎没有降临到她的身上。她一连多少天停在我亲手用芦苇为肃织而成的担架上,躺在鲜花和香草的环绕之中,宛若睡熟一般。于是,我决定不把她葬入地下。 我住在一间只开着一眼窗户的斗室之中。白天,我上好护窗板,防止乱哄哄的苍蝇飞入;夜间,我打开护窗板,让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户,将它那惨淡的银光撒在玛丽亚美丽的脸上……每个夜晚我都是在流着热泪哀悼你那不幸夭折的养女的悲痛气氛中度过的。玛丽亚直到临终仍然认为,她坐船回到故地西西里岛,再次见到神圣国王龙颜的幸福时刻肯定会来临。 后来,当巴格达哈里发命令我随从他的使节前去谒见鞑靼人时,我才雇了一名老者,一起将纯洁无瑕的玛丽亚的遗体抬到伟大的幼发拉底河高高岸上的墓地中。来到墓地,我们在一棵孤零零的棕榈树下为她掘了一个坟墓。我在墓前为她立了一块碑,上面刻了一个棕榈树枝图案,并用阿拉伯文刻上了“玛丽亚”三个字。 在此之后,我才作为阿拉伯王子阿布德·拉赫曼的随从医生兼司书的身份,以释然的心情上了路。阿布德·拉赫曼受巴格达哈里发的派遣,去谒见鞑靼大王拔都汗。后来,我又作为阿拉伯王子的随从,随同拔都汗的大军来到亚得里亚海滨。在斯帕拉托城附近我使一名修道士伊阿科夫神父免于遭受栽桩子的酷刑,他庄严承诺把这封信交给我神圣的主宰者和庇护者你的强健的手里。我恳求你以你素常不变的慷慨大方对他论功行赏。 我的前途一片渺茫。只能告诉你如下情况:随同拔都汗大军通过刚刚遭到蹂躏和破坏的地区时,我看到了连鬼魂都无法想像其可怕程度的地狱般的景象。 在这封信将要结束时,我可以报告你一个使我的意大利乡亲感到高兴的消息:威严的拔都汗今天向阿拉伯王子宣布,说他已经决定停止西征,要率领大军返回亦的勒河入海口的都城。 倘若这封信能使你洞察一切的目光读到,我将感到幸福,并将成为第一个向你报告烧向和平的意大利的战火在国境界上熄灭这一愉快消息的人。我是多么想再一次光临我亲爱的祖国,多么想在永恒之页上记下我在东方诸国的见闻啊,然而我的命运却掌握在全能的上帝手中! 国王仰躺在椅背上。他眼睛湿润,满脸泪痕。宫殿侍卫官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听候命令。 这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这个忠于我的人报告说,鞑靼人已经停止进攻,而且肯定要撤退…… 啊,圣母玛丽亚!宫廷侍卫官高叫一声,虔诚地画起十字来。 如果这个消息能被特里盖斯图木地方长官的情报所证实,那就说明,汹涌澎湃的鞑靼之海掀起的恶浪冲到我国国境线之后,便要退回到他们荒凉野蛮的草原去了……是什么力量阻止了鞑靼人的进攻呢?眼下这还是一个难解的谜!要知道,他们原本是能够以火与剑扫荡整个意大利、法兰西、西班牙,并在各地建立起千年不朽的权力,传播异教和那个狂暴的成吉思汗制定的令人生畏的法律的呀……我要感谢这名修道士信使。” 修道士却已侧卧在地毯上,将胳膊肘衬在乱发蓬蓬的头下,鼾声如雷,酣然入睡了。国王仔细地折好信纸,从抽屉中取出珠母盒,将信放进去。 然后,他举起小棍儿敲响铜盾抓手,对应声而来的阿拉伯仆人说道: “传令小帆船上的舵手,说我去埃及的日期推迟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76 多瑙河岸边的谈话 76 多瑙河岸边的谈话 以下摘自哈吉·拉希姆的《旅途郧》: 不久之后,我就将完成我的《旅途郧》了。这本郧一直陪伴着我:白天骑马时,我把它保存在旅行囊中;夜里休息时,我把它当作枕头,拥着睡觉。现在郧本留下的空白页已经不多了。在这些空白页上,我将记下今天我与自己当初的学生、现在已成为许多被征服国家之主宰者的一席谈话。 整个蒙古大军遵照拔都汗的命令,放弃进攻特里盖斯图木,开始向后撤退。大军在被摧毁的姐妹城布达和佩斯附近渡过多瑙河,穿过马扎尔的普施塔草原,驻扎在保加利亚边界线一带进行休整。 在这片宜于放牧的绿色平原上,只罕盖尔检阅了四处征战后人员锐减的部队,举行了祭奠阵亡战士的军事活动。就在这里,他明天将宣布鞑靼大军将去向何方的命令。 今天傍晚,赛音汗让我陪他一起走出营帐,来到水流湍急的多瑙河岸,并肩坐下来。多瑙河从山峡夹壁中奔腾而来,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儿,然后静静地朝太阳升起的方向流向海洋。 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不久前归来的阿拉普沙汗。他就诺甫哥罗德的伊斯坎德、诺甫哥罗德地面及军队等事宜,讲了许多重要情况。 从我们坐着的地方向多瑙河对面望去,可以看到保加利亚国土,看到富饶的平原和平原上的牧场、丛林。那里空旷而寂静:惧怕鞑靼大军的居民们都逃到腹地去了。只有那么两三次,手执短矛的保加利亚骑兵在远处出现过。 拔都汗调过头去,问阿拉普沙: “也许你已经听到过‘我们现在为什么不顺便扫掉这个小小的保加利亚王国’的议论吧?我们的确是强大的,用马蹄踏碎这样一群百姓,对我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别人都可以这么想,对你们二人我却应该披露一番内心的秘密:我不能再往‘天国部队’中派遣我的巴特尔们了!我们很快就要路过斡罗思地面。倘若诺甫哥罗德的伊斯坎德设下埋伏,突然指挥他那威名卓著的军队向我大为削弱的大军发起攻击,打劫我们夺得的战利品和俘虏,我们该如何办呢?不行!我们不能为了摧毁保加利亚而延误时间!必须赶快回师,赶到刻赤—萨莱!我忠实的阿拉普沙,你必须再到诺甫哥罗德伊斯坎德那儿走一趟。但愿这次行动为时不晚。你到了那儿,要密切监视伊斯坎德的动向,随时向我报告。我要命令他到刻赤—萨莱走一趟。我想当面见见他,有话跟他讲。你讲的有关他的许多情况都很珍贵:这个人确实是一个危险的、强大的、聪明的敌人……” 这天晚上我跟拔都汗谈了很久很久。他命令我第二天随同他的一支先头部队行动,以便把他很快将从前方返回的愉快消息告诉尤勒杜兹哈敦。 如此看来,结束我用芦竿笔记载命运使我无意之中充当了见证人的这些惊心动魄的事饥攻城拔寨的征战、流血洒泪的场面的日子,为期已经不远了。 但是,我仍想以简短的篇幅交代一下我不得不与之分手的那些非凡之辈的命运结局。 也孙·诺垓得到拔都汗的准许,率领他手下的“疯狂者”们渡过多瑙河,去跟保加利亚国王的大军会合。他带走了鲁姆公主达芙尼。这位公主在这场征战中耐心而英勇地追随其后,以其高明的医术拯救了在攻战乞瓦城时身受重伤的诺垓的性命。她还应允诺垓说,要帮助他打到拜占廷都城去。 和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哈里发使臣阿布德·拉赫曼。这位使臣以其大无畏的仁慈之心使不止一个人从拔都汗滥加杀戮的铁腕下逃生。他返回巴格达去见哈里发,告诫他提防突然袭来的风暴进入鲜花盛开的国土。值得我庆幸的是,那个女占卜人在亦的勒河畔向这位勇敢的青年做出的预言,尽管使他在征战中一直耿耿于怀,但终未兑现。 拔都汗的抚养人,那位固执的速不台—把阿秃儿也离开了我们。他的被抚养人和学生拒绝打到“最后的海洋”,这使他很难与之和解。 前一些时候,“虔诚者杜达”已离开了我们,这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尽管我跟他经常交往,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是我最终也没有弄清:他到底为谁效劳,现在又要到何方去。 长年累月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望到远处出现了日夜盼望的麦加城轮廓的云游朝圣者,乃是最幸福的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77 尤勒杜兹哈敦之星的陨落 77 尤勒杜兹哈敦之星的陨落 以下摘自哈吉·拉希姆的《旅途郧》 : ……我应当记下这个出乎意料、令人震惊的事迹当我返回刻赤—萨莱时,我的衣服上、胡须上以及我那匹吃苦耐劳然而疲累至极的坐骑上都落满了灰尘。 我乘坐十二名带着铁链子、锁在长凳上的船夫划的大船过了亦的勒河,用河水洗净了手和脸,然后拜谢了全能全知的上帝——是它在这次史无前例的征讨“日落之国”过程中保佑我平安无事,并在征讨后使我得以再次看到桀骜不驯而贪得无厌的拔都汗那年轻的正在建设中的都城。 “金宫”的动人轮廓出现在远处的山冈上,那里,鞑靼汗的忠实伴侣、一心一意、温柔恭顺的尤勒杜兹哈敦正在盼望着汗的归来。在我们离开这里的这段时间,河滨的缓坡上又出现了许多草棚和黏土抹墙、苇草为顶的小房子。草棚和小房子里居住着来自各国的商人和匠人。步履蹒跚、衣服褴褛的俘虏依然随处可见。他们中不少人打着赤脚,带着铁镣。 我信马由缰,慢慢地登上沙丘坡。虽然骏马马鞍乃是一个勇敢者最体面的坐处,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托钵僧来说,坐在灯下的地毯上与智慧之书默默交谈,毕竟是最好不过的事。当脚下感觉到已成为我故乡的京城城下这坚实的泥土时,我心里甚为欣慰,因此,也就不曾预感到会有那令人可怕的灾难在等待着我。 把守“金宫”大门的两名哨兵正在掷骰子。一看到我回来,便立刻跳起身来,跑到我面前,吻起我的衣角来。而后,他们俩摇晃着脑袋,一会儿举起双手,一会儿打自己的耳光: “灾难!灾难!赛音汗可怕的灾难!我们大家最大的灾难!” “快说,发生什么事了?” “只要你不因为我们最先向你报告了‘凶信’而责罚我们,我们就告诉你。” “不要担心,大胆说出来吧!” “我们善良的汗妃去世了!” 说完之后,两名哨兵赶快跑回大门口,抓起长矛,分立在大门两侧,挺胸昂首,纹丝不动,像哨兵通常应有的那种姿势。 “阿卜杜拉!萨迪克!赶快出来!”其中一名哨兵喊了一声。 大门启开,跑出两名仆人,牵走我的坐骑。我惊慌失措,怀着一种对眼前的灾难无可名状的心情走进宫中,登上那座浸透着哀伤的楼梯…… 在一口用刨平的木板做成的白色棺材中,她静静地躺在五色绸料靠垫上,身穿花缎衣服,纤细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其中一只手握着几支鲜花。我不敢抬头看这张我十分熟悉、十分珍贵的面孔。自从她当初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给我送来牛奶和烙饼那天起——那时,她还是一个小姑娘——我就深深地爱上了她。多少年来,我从未向她倾吐过我的无限眷恋之情,甚至也未表示过:她就是我的生命,就是我全部生命的欢乐之所在,就是我全部生命的意义之所在。 棺材的另一侧,头缠白色“孝布”的中国侍女伊莲荷颓然守坐在地毯上。这个女子,当初曾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和几个孩子,现在她又失去了自己最后一点依恋。她痴痴呆呆的,像一座中国泥塑菩萨像,失神的双眼盯着手中正在拨动的那串深红色的石榴石捻珠。见我进来,她没有说一句问候的活,只是轻轻地喃喃道: “棺材是我们那位头脑明智的朋友、建造宫殿的李通波亲手做成的。他是在我们敬爱的百灵鸟临死前两天来到这里的。尤勒杜兹哈敦曾经关切地听他讲过远征情况。她对于拔都汗委托他带回来的礼物不感兴趣,立刻就把其中的这串捻珠送给了我。她觉得,这些宝石好像滴滴鲜血,可以经常使我回想起自己的苦难。后来,当粗心大意的李通波讲到了她的那位哥哥木苏克与拜达儿汗一起死难的情况时,她大为震惊。当时,她脸色煞白,急忙问道:‘他葬在哪里了?’李通波回答说:‘他的尸体同拜达儿汗及其他阵亡战士的尸体一起放在篝火上烧掉了。我们全体英雄的战士围着篝火转了三圈,还为阵亡的巴特尔们唱了表示追悼之意的战歌。’ “自从听到这些情况之后,尤勒杜兹哈敦变成了一座石像。她日日夜夜一声不吭地坐在墙角,有时还低低地饮泣一番。这种悲痛欲绝的样子,我只是在她的婴儿——拔都汗一直盼望和等待出世的儿子——当初被毒死时见到过。她谁也不想见,只是有一天见了赛音汗的两位妻子,——她们来看尤勒杜兹哈敦,无非是幸灾乐祸罢了。她们带来了葡萄、苹果和涂了蜜的甜饼。我悄悄告诉汗妃,请嘶要吃这些食物。她回答说:‘我现在对什么都无所谓了。’过了一会儿,两位王后走了,尤勒杜兹哈敦肚子也疼起来了,就像中毒那样。她呻吟着,翻腾着,体力渐渐不支了。医生来了,星相家来了,都也无济于事,你哈吉·拉希姆当时又不在。后来,很快就……”中国侍女一边啜泣,一边指着尤勒杜兹哈敦的遗体说道。 我这才抬起头来仔细端详起死者——同时也是我的理想,我云游生活的欢乐——的面容。那一向柔和亲切的容貌和善意的微笑不见了,代之以庄重、严肃和平静。两道细细的黛眉微微弯曲着,那样子十分超脱。我多么愿意——而且满心祈祷着——让她的睫毛颤动起来,让她那迷人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开…… 我似乎感觉到她用无声的语言对我这样说:“最后看我一眼吧。我正在飞往七星星座。我不知道我们何时才能重逢,现在就缺你了,我将在那里等候你……” 我就这样痴望着,就这样狂想着。我头晕目眩起来,难道她真的在等我吗? 李通波走了进来,我们俩像老朋友那样流着热泪拥抱在一起。共同的悲哀把我们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我们开始商议起下一步该怎么办:尤勒杜兹哈敦该葬在何处?如何葬法?要知道,尽管她在拔都汗名下胰这位汗的其他王后得宠得多,但是,归根到底嘶过是成吉思汗家族中汗的一位小妾而已。 聪明的中国女仆伊莲荷提出了如下建议: “在我遥远的故乡中国有这样一种风俗:中国皇帝为了纪念自己所宠幸的妃子,就把她葬在她生前住的那个宫中的花园里;墓前立一块大理石碑或者荒野石头凿成的石碑。请你们邀来最亲近的友人,把我们纤弱的汗妃就埋葬在这座小小的美妙的御花园中吧。也许,还可以找到一位心灵手巧的石匠在白色墓碑上凿上一朵凋零的花朵图案,花朵上方再刻上一颗星——‘尤勒杜兹’。” 李通波对中国女仆的建议大加赞赏,并且说,他无须别人代劳,就可赶在拔都汗归来之前亲自刻好这方石碑。 今天落日时分,我们将我们纤弱的汗妃尤勒杜兹哈敦的遗体葬在那个她生前在其中度够少光阴的美丽花园中。葬仪结束之后,只有我一个人还留在那里。在暮霭降临的虔诚静默之中,我回想起了自己长久的颠沛流离的一生,没有爱情、没有幸福的一生。该到何处去寻找我的慰藉呢?我抬起头来,向昏暗的天空望去,望见了一颗明亮而孤独的星星。于是我想到,这大概就是移居在另一个世界的尤勒杜兹哈敦的英灵在向我发出她遥远的召唤吧……但是这宇宙间的奥秘,谁又能解得开呢? 以上就是我在将拔都汗所向无敌的大军之征讨过程载入我的《旅途郧》的同时,还应载入的一段充满悲伤的记录。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78 拔都汗的忧虑 78 拔都汗的忧虑 以下摘自哈吉·拉希姆的《旅途郧》: 当我得知,拔都汗已经快回到刻赤—萨莱,而且谁也不想充当“报丧人”的角色,把尤勒杜兹哈敦的死讯告诉他时,我自告奋勇担当起这份责任。出乎意料的是,他听了我的丧报之后竟没有杀我,不过也没有再多问一句话。他虽然更加沉默寡言,但是看得出来,还有别的事使他感到不安。 几天之后,他把我召去,对我谈了如下一席话。 “我又碰到一件伤心事。我想检查一下我的太子撒里答的兵书学得如何,于是就在没有预先通知他的情况下去了他的营帐所在地。 “我曾经要求他,即使在征途中,也要利用打尖时刻,一大早就去找专门指派给他的中国学者谈论兵书;直到现在,他一直在习研这门学问,攻读《领将要法即取胜之方》这部有益的书。那位兵法家还是西征‘日落之国’前夕,蒙古大军左翼统帅木华黎从中国给我派来的。 “我悄悄走到撒里答帐篷门口,止住那个正要给我撩门帘的秃儿合黑,开始偷听起来。帐篷中传出一阵低低的谈话声。谈话声音很小很小,但是仍然可以听出,里面正在占卜!只听得一个我不熟悉的人用嘶哑的噪音说道:‘这是从圣地麦加弄来的一种很难得的药面儿。把它跟焙干研细的蝙蝠、白鸽蛋、七只黑蝎子粉末儿和在一起,倒进铁锅,再加上水,用温火煎成。这种药功效奇异,可以对付你的一切对手……他们必死无疑……’ “我走进帐篷。撒里答正坐在篝火旁,篝火的支架上炖着一只铁锅。太子旁边坐着一个木速蛮①。从他头上缠着的白缠头来看,这是穆罕默德的后代。见我进来,他们俩都惊呆了。 “那位兵法教师爷躺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毯上。他身边放着一只陶罐儿和一只漂亮的瓷碗,碗里盛着酒。 “那教师爷照着眼哼唱道: 落日山冈倩女影, 大道车辙柳枝青, 美不胜收…… “撒里答和木速蛮瞪大眼睛默默地望着我。铁锅里冒出一股使人麻醉的气味。 “我问那个木速蛮: ‘今天你占卜的结果有些什么预兆呀?’ “他立刻迅速而蛮有把握地回答: ‘预兆说,撒里答汗将永享天祚。’ ‘那么你呢,全知的木速蛮?’ “这位占卜人结结巴巴地回答说: ‘我?噢,预兆说,我会成为你宠爱的宫廷医生和星相家,并为你效劳。我将永沐汗恩,益寿延年,儿孙满堂。’ ‘你说的那是若干年以后的事了。对于你,此时此刻的情况你却说不出来吧。这说明,你的学问是假的,是根本没有人需要的玩意儿。你今天就一砍头。秃儿合黑!把这个满口胡言的骗子送到我皇弟别儿哥汗那儿,就说是我把这个无用的家伙交给他进行鞭笞和惩处的。’别儿哥汗很喜欢这类木速蛮,这些人总是围着他转来转去。” 拔都汗凝视了我一番,而后接着讲道: “我就这样下了命令。现在,请你——知识渊博的哈吉·拉希姆告诉我:我做得对不对?” “我该怎么说呢?我只是大树叶子上的一只毛毛虫,任何飞鸟都会把我吃掉。不过,我总还可以用你智慧的祖父——圣祖的言行来提醒你。我能说吗?” “说吧!” “你身边到处都是木速蛮。但是须知,你的忠诚支柱并不是他们,而是你的家族成员,来自戈壁、怯绿连、斡难和杭爱的蒙古人。一个蒙古人可以抵得上十个甚至二十个钦察人。” “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倘若我今天骑马涉过亦的勒河而不幸身亡,那么谁来继承我的位子呢?我的太子撒里答吗?我信不过他。这样,我就更加嫉妒斡罗思的苏兹达尔大公雅罗斯拉夫。他正拼尽全力复兴和巩固那些被我打垮的公国。但是最使我嫉妒的还在于,他有一个像年轻的伊斯坎德那样的儿子。他的儿子已经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并仍继承父志,致力于本国的繁荣强盛。我当然不会让他这么办的,我要踏碎斡罗思,要像控制马群一样牢牢控制住它,让它供给我饮食。但是……” 拔都汗沉思了片刻,然后用手指着东方——蒙古大草原的方向,问道: “未来强大的青帐汗国是在那里繁荣起来,还是在我们身后那些刚刚被我摧毁的国家中繁荣起来呢?” 我小心谨慎地说道: “如果你是指真正强大而言,那它就应当在各处,而不只是一个地方。” “但是这种强大又是为了谁呢?谁能当我的继承人呢?谁能将我圣祖威震四海的大纛坚定地擎到底呢?撒里答?他至今尚未打过一仗。秃儿合黑环绕在他的身边,不让敌人放来的任何一支箭落到他身上。可诺甫哥罗德的伊斯坎德却不是这样。据阿拉普沙对我讲,他经常亲自投身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并以少量兵力赢得出人意料的胜利……我原希望,回到刻赤—萨莱之后会看到尤勒杜兹哈敦。她会伸出温柔的双手交给我一个继承人,一个像我父皇术赤或像你崇拜的双角王伊斯坎德那样的巴特尔。但是我的希望落空了,暗藏的敌人、贵尤汗的死党毒死了我的继承人和他的母亲。他们别以为会逃脱我无情的报复!我什么都不会遗忘。我会找出他们,活活把他们煮死! “此刻,伟大的计划和揪心的痛苦正在我心中纠缠着,交织在一起。今天,我还要去撒里答帐篷中检查一次:或许撒里答正在和他的教师爷认真研习军事,设想新的大胆的军事征讨计划吧?倘若我确实证明自己错了,撒里答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和统帅;那我将是何等幸福啊!……” 我们在一起又坐了一会儿,回忆起了在这次征讨“日落之国”的战争中捐躯的战友们,他们再也看不到故乡草原和草原上正在建设之中的刻赤—萨莱了;我们久久地说到了温顺的尤勒杜兹哈敦,她曾用轻柔的歌声和明智的劝告使我们在“金宫”中度过一个个美好的夜晚。 当拔都汗带着我一起去检查太子学习军事的情况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撒里答帐篷前站着三个人。他们一见我们走来,便跪在地上。这三个人一个是赛音汗的弟弟别儿哥汗,另一个是将被处死的木速蛮占卜人,还有一个是绰号叫“愤怒之剑”的刽子手。 拔都汗搀起胞弟,舔了舔他的脸: “我知道你现在准备向我祈求什么。你把这个骗子带回去,听听他的那些胡诌八扯的所谓预兆吧!有一点你要记住:今天,他想用什么灵验的药面儿把我毒死;明天,说不定就会对你下毒手。要知道,他是得到别人的唆使才这么干的。你要设法查明,他的主子是谁,让他这么干的是谁。必须让他明白,我们帐篷旁边栽着尖头木桩,其中一根木桩就是他的归宿。” 我们走进帐篷,那个中国人坐在篝火旁,他身边点着一盏油灯。身体单薄瘦削的撒里答恭恭敬敬地走到父皇面前,拔都汗抚摸了一下他的脸。然后,我们坐到靠垫上。中国学者面前摊着一部手稿,那上面绘有穿外国服装、执外国兵器的士兵插图,还有一些城堡、地堡图形。在此以前,我就见过这位中国人,还不止一次跟他交谈过。他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脸孔消瘦,红中透黄——吸毒无度造成的后果。他也曾劝我试试那玩意儿。据他说,吸毒可以慰藉生活中的一切痛苦,有机会遨游另一个世界,同古代名人对话,领略最难得的欢乐,等等。但是,他的双手却因此抖个不停。因此,我不想步他的后尘,消磨自己的意志,丧失清醒的头脑。 拔都汗对撒里答说: “孩子,你听我说。你的圣祖父曾经多次告诉我说,当年你的圣曾祖母曾经被迫在蒙古大草原上逃亡过。那时候,后面有可恶的客列亦惕人在追赶她。她凭着自己狼一般的灵活和忍耐,才摆脱被抓获、被杀死的险境。在这种危难时刻,她在半路上生下了一个孩子——就是我的父汗术赤。她当时没有任何东西包裹婴儿,抵御刺骨的严寒,就用面糊涂在婴儿身上。这样,才把我的父汗平安地抱回自己的游牧地。你的圣祖父就是在这种饥寒交迫的严重考验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而你呢,生在丝绸坐垫上,包在貂皮襁褓中。你能成为一个经过锻炼的坚强战土吗?能成为一个大无畏的巴特尔吗?我给你派来了精通一切谋略、懂得前辈武将战术的最有学问的中国人。你向他学习了吗?你应该知道和想要知道的东西,他给你讲过了吗?” “我在尽心尽力地理解呢,”撒里答恭顺地小声答道,“不过,您指挥的战斗,您赢得的胜利,对我的教益胰他的讲解强得多。” “现在请你的老师给我讲讲军事艺术,我来听听。也许他的讲解对我也不无益处。” 这位中国人双手合十,朝赛音汗拜了几拜,然后开始用多年来在蒙古人中充当俘虏时期学到的半生不熟的蒙古话讲起来。 “曾经著书立说的中国赫赫有名、学问渊博的学者说过,统帅指挥战争之主要原则是:多谋、善变和迷惑……” “好一个英明的原则!”拔都汗说道。“不过光这些还不够吧!” “中国有名的统帅所具有的正是这些素质。军队之主要原则是用间、快攻和迷惑敌人。是故,欲强则显以弱,欲善则显以恶,欲近之则显以远之,欲远之则显以近之。” 拔都汗聚精会神地听这位中国教师爷讲下去。最后,他说: “这难道就是要成为一个伟大统帅所必需的全部知识吗?你,不是一个军事艺术教师,你是一只瞎了眼的蝙蝠!” 他瞅了撒里答一眼,看到撒里答正半张着嘴,睡眼惺忪地呆坐着。 拔都汗站起来。中国教师爷无言以对,只是频频鞠躬。我们走出帐篷,已是繁星当空的时辰。周围远远近近,到处都有篝火在闪烁。拔都汗说道: “现在你也看到了,我的太子能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只罕盖尔,去役使百姓了……有谁值得信任呢?有谁的铁肩能分担我的一部分重任呢?不久前,我们路过斡罗思地面。我不信任这个民族。它像一株柔软的树,可以压弯,却压不折。我曾经毫不留情地消灭过他们,但是现在不断传来情报说,他们又抬起头来,又在建设,又在集结军队。为了永远压服斡罗思人,我曾在那块地面上折损了我们太多的优秀战士。我摧毁和焚烧了乞瓦,我使那个城市遭到巨大的空前未有的损失。乞瓦再也不存在了。代替那个富庶都城的是山一样的尸首。尸首太多了,以至我们作为获得胜利的征服者,竟也无法完成我们应尽的神圣职责——为战死者举行追祭篝火仪式。乞瓦的山冈上躺着几万具尸体,既有我们的战士,也有斡罗思战士,还有抗击到最后一口气的妇女和儿童…… “目前,我想扩大和加固我创立的天国都城刻赤—萨莱。我下令从被我在乞瓦和其他斡罗思城市中擒获的俘虏中挑选‘能工巧匠’。这些人精通各种手工业行当,这对我们来说倒是很有用处的。 “我接到了要我返回遥远的故国,去哈喇和林选举全蒙古新的大汗的诏令。但是,我不想去。我有新的领地,我要把这个国家紧紧地握在我的手里。即使在库里勒台上我被推为大汗,我也拒绝担任,而宁肯劝说他们另选我公正勇敢的皇弟蒙哥汗去当大汗。不过,我已经预料到,在这次库里勒台上,大家会屈从大权在手的母后——监国脱列哥那的意志,选上她的儿子——那个一事无成却又凶恶至极的贵尤汗的。随他们去吧!至于我,我的全部威力正在此地,在钦察草原上。因此,我正在苦苦思索:在我进入圣祖的天兵部队之后,我创立的国家该当如何呢?难道我的太子撒里答能够将这匹强有力的蒙古马勒紧缰散使之站立起来吗?谁能有铁的手腕为我们控制并保住我所征服的这一大片土地呢?我该把它托付给谁呢?奸诈的贵尤汗离开我远征的队伍固然是件好事,但抚养过我的人——年迈苍苍的速不台—把阿秃儿,以及我抚养耿盼望他成为我忠实的支柱和助手的人——年纪轻轻的也孙·诺垓,却也同时离去了。昨天你跟我说过,你也想离开……此外,北方年轻的诺甫哥罗德大公伊斯坎德那令人不安的阴影经常在我眼前出现……他要突然统兵袭来。我该怎么办呢?这些想法日日夜夜熬煎着我。不过,这些绝不能让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我的汗国的前途漆黑一团,充满不安……” 以上就是我跟拔都汗最后一次谈话的实录。现在,当我这本郧行将结束,并回想起我在这些令人恐怖的岁月耳闻目睹的种种事件时,我只有一个念头:但愿我未来的读者不再经历我们这一生中所经历的最可怕的东西——残酷无情的毫无意义的战争所卷起的无所不摧的风暴。 1941~1951年哈吉·拉西姆写于莫斯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译后记 一~四 译后记 一~四 一 《走向“最后的海洋”》是苏联著名作家瓦西里·扬描写成吉思汗及其继承人西征的长篇历史小说《蒙古人的入侵》瓤曲中的最后一部。“走向‘最后的海洋’”就是“打到天涯海角”的意思,意指蒙古大军所向披靡,横扫世界,一直远征到西方的天涯海角。 二 《蒙古人的入侵》以13世纪上半叶蒙古帝国大汗成吉思汗及其孙子拔都汗占领中亚、俄罗斯、东欧诸国这段史实纬景写成。 13世纪初,铁木真统一了我国北方蒙古草原诸部,当上了全蒙古的大汗,号称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巩固了对蒙古族各部落的统治之后,随即对周围各民族展开了大规模的征服活动。他先攻占金,后灭西辽,接着在1220年进攻中亚的花拉子模国,而后派兵西出高加索,在迦尔迦河畔击败斡罗思和钦察(突厥)的联合阻击。在暮年,他又灭了西夏。1227年成吉思汗死后,他的继位人窝阔台大汗彻底灭了金朝,并在攻打宋朝、高丽的同时,于1235年派大军再次远征欧洲。 为了“人马众多,威势盛大”,窝阔台大汗下令成吉思汗家族诸王子斡鲁朵、拔都(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长子和次子),拜达尔(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的三子),贵尤、合丹(成吉思汗三子窝阔台的长子和六子),蒙哥(成吉思汗四子拖雷的长子)等人参加西征。西征大军由拔都统率,成吉思汗手下的老将速不台充任副手。 1236年,拔都大军首先进攻伏尔加河中游的不里阿耳部,一举征服了不里阿耳部众。1237年,蒙古大军攻占钦察草原,接着大举侵入斡罗思。年底,也烈赞(梁赞)被攻陷,继之是兀拉的迷儿(弗拉基米尔)以及莫斯科洼(莫斯科)等十四个城市。次年二月,拔都大军围陷乞瓦(基辅),掳掠而去。1240年蒙古人进到波兰,次年攻下里格尼茨城,西里西亚大公亨利二世战死。拔都大军在波兰的摩拉维亚地区屠掠了一番之后,接着,进军马扎尔(匈牙利)王国。拔都军队大破马扎尔军队,迫使马扎尔国王贝拉仓皇出逃。蒙古人在追击贝拉的过程中,一直打到达尔马提亚海滨。雄心勃勃的拔都汗原打算沿着亚得里亚海岸乘胜挥师西下,直取罗马,打到“最后的海洋”。他因接到窝阔台汗去世的消息,又因一路征战损失过大,而于1241年末撤回东方。此后,拔都汗继续留在钦察草原,建立了以萨莱为都城的钦察汗国(亦称金帐汗国)。 《成吉思汗》描述的是成吉思汗征服花拉子模和在迦尔迦河畔击败斡罗思与钦察联军的过程;《拔都汗》描写的是拔都汗西征也烈赞、兀拉的迷儿、莫斯科洼的经过;《走向“最后的海洋”》则记述了拔都汗攻克乞瓦,进兵波兰、马扎尔,一直打到亚得里亚海滨以及撤兵萨莱的情形。 瓤曲《蒙古人的入侵》作为历史小说来看,所述事件基本上与历史记载相合;而作为文学创作,作者自然在材料的取舍、事件的安排、人物的虚实等方面独具匠心,基本上做到了既不违背历史真实,又不失为文艺作品。惟其如是,洋洋近百万字的《蒙古人的入侵》才被公认为一部优秀的历史小说,并被译成数国文字。 三 蒙古大军西征,是世界史上的一件大事。几十万骑兵浩浩荡荡,如滚滚洪流,向西方扑去,一路上所向披靡,横扫一切。面对蒙古大军的进攻,首当其冲的国家中统治集团内部意见不一:有的主战,有的主降,有的逃亡;周围邻近国家的上层人物,有的派兵支援抗击外族的入侵,有的派使者向蒙古人表示和好之意;就是蒙古大军内部,在对待向何处进军、如何用兵的问题上,也各执一词。所有这些,就构成了《蒙古人的入侵》一书广阔的场景和纷繁的头绪。 就《走向“最后的海洋”》而言,大致有这样几条线索:一开始,作者先落笔于巴格达,写巴格达的哈里发如何找到几百年前曾统率阿拉伯大军征服过西欧的著名将领的后裔,如何派他作为使者去谒见拔部汗,打入蒙古人内部,一方面刺探情报,另一方面设法将蒙古人的进攻锋芒引向别处。接着,作者又写斡罗思诺甫哥罗德公爵的使者如何携带重礼来到拔都汗大帐,企图赎回斡罗思战俘,而拔都汗如何挽留使者为他效劳,使者又如何脱身回国。而后,作者才将描述重点转到拔都汗筹划进军乞瓦上。这里,作者又交替地写了几条线索:一是蒙古大军内部如何决定围攻乞瓦,一是地处乞瓦以东而首先遭到蒙古人进攻的库蛮人如何西迁,一是乞瓦统治集团如何部署抗击行动,一是乞瓦市民如何迎击蒙古大军。然后,作者写拔都大军长驱直入东欧,一直打到巴尔干一带的经过。这里,作者既写了欧洲各国国王和罗马教皇在对待蒙古大军攻占问题上的争吵,又写了山民们的英勇抗击,还写了蒙古士兵长途跋涉的痛苦。最后,作者写了蒙古大军首领人物在撤兵问题上的激烈论争,写了拔都汗回到萨莱之后面临王族间勾心斗角而给他带来的妻儿并死的可悲场面,写了拔都汗因后继无人而对未来的重重忧虑。一场西征以轰轰烈烈开始,以悲悲切切结束。最终,成吉思汗家族诸王和将领分崩离析,外国使者也各归其主,只剩下拔都汗一个人背负起支撑金帐汗国局面的沉重责任。 四 《蒙古人的入侵》可算得上一部宏篇巨制了。除了广阔的场景、纷繁的线索之外,更有众多的人物。据粗略统计,瓤曲的人物近百个,就是第瓤《走向“最后的海洋”》也有几十个,有的是真实的历史人物,有的是虚构的小说人物。 这几十个人物中,有的在第一部就露面了,有的是第二部中出场的。这些人物的身世及其彼此之间的关系,在第一部或第二部已经作过交代。为了便于读者进一步理解他们在第瓤的言行,译者择其主要者作一番概括介绍。 拔都汗。真实历史人物。成吉思汗长子术赤汗的长子。窝阔台继承成吉思汗大汗位后,决定再次西征,委任拔都汗为西征主帅——“只罕盖尔”。他勇敢刚毅,惯于征战,所向披靡。 哈吉·拉希姆。小说虚构人物。哈吉·拉希姆是花拉子模国玉龙杰赤城人。他后来云游四方,到过伊斯兰教圣地麦加城,获得了“哈吉”的头衔,并成了一名托钵僧。在成吉思汗即将入侵花拉子模时,他在返回玉龙杰赤的途中,结识了为成吉思汗充当暗探的花拉子模商人马哈穆德(第一部中译作马合木)。马哈穆德当上察合台河中地区的顾问之后,哈吉·拉希姆成了马哈穆德的录事。后来,马哈穆德又把他作为亲信推荐给术赤。从此,哈吉·拉希姆成了术赤之子拔都的老师。其时,拔都只有9岁。术赤死后,拔都汗被速不台—把阿秃儿带往中国。此后,哈吉·拉希姆又云游了近十年。到拔都汗西征时,他才再次找到拔都汗,被留在汗帐中,并受拔都汗的委托而为之撰写《旅途郧》,“将蒙古大军征服世界的业绩真实地记录下来”。哈吉·拉希姆是贯穿于瓤曲中的一个重要人物。通过这个虚构的人物,特别是通过他的所谓《郧》,作者往往可以顺利地交代出小说中不便交代的种种情况;更重要的是,作者通过他的口直接表述了自己的观点。 速不台—把阿秃儿。历史真实人物。速不台是其本名,把阿秃儿是其封号,是成吉思汗手下的名将。他和另一名大将哲别在成吉思汗西征时随行,屡战屡胜。后来,术赤在一次围猎中莫名其妙地被刺而死,速不台便将拔都带往中国,进行保护和教育,直到拔都。后来,拔都汗西征时,速不台又任副帅和军师。因此,第瓤小说中在写到拔都汗召开军事会议时,每每突出速不台的地位,而且拔都尊称他为老师。速不台在拔都面前也常以保护人自居。 贵尤汗。历史真实人物。贵尤汗是窝阔台汗之子。成吉思汗死后,窝阔台被选为大汗。窝阔台死后,贵尤汗曾当垢年大汗,但很快就死去。之后,蒙哥才在拔都的支持下当上了大汗。贵尤和拔都本是叔伯兄弟,但两人关系不和,在西征时一直争吵不休。以至后来每当拔都汗召集王族成员开会时,贵尤只派代表参加。 尤勒杜兹哈敦,尤勒杜兹是本名,哈敦是汗妃之意。小说虚构人物。尤勒杜兹是一位钦察游牧老人的养女。她自幼与游牧老人的儿子木苏克十分要好。后来,尤勒杜兹被拔都汗看上,纳为妃子,木苏克也被拔都委以重任。这样,一对恋人便被活活拆散。但是,尤勒杜兹对木苏克的爱情一直保存在心底。这就是当尤勒杜兹听说木苏克在西征时战死,便不吃不喝,明知有人加害自己而不作防范的原因之所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译后记 五~七 译后记 五~七 五 《走向“最后的海洋”》除了场景多、头绪多、人物多之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如实地描绘了13世纪时中亚、东欧和阿拉伯诸民族的生活习俗和宗教礼仪。单就宗教而言,既有蒙古人崇信的萨满教,又有欧洲人信仰的基督教,还有中亚和阿拉伯人信奉的伊斯兰教。每个宗教都有自己的一套教义,一套教职人员,一套礼仪形式,真叫人眼花缭乱,头昏目眩。因此,翻译这部书,译者遇到的困难胰翻译一般的文学作品要多一些。更令人麻烦的是,如何处理译名问题、如何传达原作的风格等问题。 关于译名问题。 关于人名。蒙古人的名字,凡见诸史册的,基本上采用史册中沿用的名字;史册中不见的,则按通常的译法和汉文史籍翻译蒙古人名字的习惯方法译出,如蒙古一个万户长的名字应译为“火儿迷失”,而不译为“库尔米什”。俄国人和其他国籍的名字,基本上按通常的译法译出,不再沿用汉文史籍那种不准确的译法。中国人的名字,则尽量译成符合中国人习惯的样子,如中国营造师的名字译为“李通波”,而不译为“李桐普”,中国女仆的名字译为“伊莲荷”,而不译为“伊拉赫”。 关于地名,这里分做几种情况。一种是沿用史籍中的说法,如“花拉子模”就译为“花拉子模”,再不用其他译法。一种是同一地名因说话人不同而分别译做两种形式。这些,原文中有时也作了区分。如“俄罗斯”,原文中有时拼做“俄罗斯”,这多半出自俄国人或东欧人之口,有时拼做“斡罗思”,这多半出自蒙古人之口,则译文中通常译作“斡罗思”(借用史籍中的说法)。同理,“基辅”有时译作“基辅”,有时译作“乞瓦”。另一种是有的地名干脆采用现今的说法,如“巴格达”译成“巴格达”,不取“报达”,免得给读者增加麻烦。凡是借用史籍地名的地方,笔者都尽可能地加了译注,指出今名。 关于风格问题。 原文在描述不同的人物(特别是模拟不同身份人物的语言)时,在代拟不同的诏令和书信时,在引述不同风味的歌谣时,都用了不同风格的词汇和句式,用了不同风格的文体。如拔都汗在征询手下诸王(包括阿拉伯使者、汉人建筑匠人、汗帐修史人在内)对“荣颖有何见解时,各个人的对答就使用了风格显然不同的词语,诸王是直率,汉人建筑匠人是咬文嚼字,汗帐修史人是高深莫测,拔都汗是激昂和武断。同是诏令,窝阔台致马扎尔国王贝拉的信就颇为庄重,且一字千钧,拔都汗手下人模仿贝拉口气向马扎尔百姓发出的诏令则平平淡淡。同是歌谣,诺垓在挑逗尤勒杜兹哈敦时唱的歌就透着轻佻,而在拔都汗下令处死他时,他唱的另一段歌则透着悲壮。所有这些,笔者在翻译时都尽可能地设法选择相应的词语、句式和文体,将其原有面貌再现出来。 六 长篇历史小说《蒙古人的入侵》,就艺术价值来看,是比较高的。其中所描述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均见于史籍记载,并与历史记载基本吻合;而虚构小说人物、故事情节又与真实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虚虚实实,敷衍成文,很有兴味。加之作者有一套写作惊险小说的本领,能让故事曲曲折折,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就思想倾向来看,却有严重不足之处。主要问题在于作者把13世纪30年代蒙古人对俄罗斯的入侵完全比附为20世纪40年代纳粹德国对苏联的入侵,把成吉思汗和拔都汗为掠夺财富而发动的侵略战争说成是旨在征服世界的战争。因此,在描写蒙古人的时候多有丑化之处。这些情况,在《拔都汗》的“译后记”中有介绍,这里不再赘述。 七 最后,谈谈本书作者。 长篇历史小说《蒙古人的入侵》的作者瓦西里·扬系笔名。其原名是瓦西里·格里哥里耶维奇·扬切维茨基,俄罗斯苏维埃作家,1874年生于基辅一个教师家庭。 1897年,扬切维茨基毕业于彼得堡大学历史语文系。后来,他用了二年时间漫游中部和北部俄罗斯,写成《徒步游记》一书,出版于1901年。1901年之后,他又骑马访问了中亚一带,引起了他此后要写有关亚洲历史小说的念头。 1905年日俄战争和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扬切维茨基担任军事记者。 十月革命之后到20年代末,扬切维茨基发表过若干篇短小的历史小说和惊险小说。30年代,他发表了一系列中篇历史小说,如:《腓尼基船》(1931年),《山冈上的篝火》(1932年初版,1959年增订再版),《斯巴达克》(1932年),《锤工党》(1933年)。这些小说构思巧妙,描写生动,颇受读者欢迎,曾在苏联风靡一时。 1939年,扬切维茨基完成长篇历史小说《成吉思汗》,1942年荣获斯大林文学奖金。1942年,他完成长篇历史小说《拔都汗》,1954年又完成长篇历史小说《走向“最后的海洋”》。有关蒙古人西征的这瓤小说合称为《蒙古人的入侵》。 1954年,扬切维茨基于莫斯科州逝世。他逝世后,还有两部遗著出版:一部是《哈拉诺尔湖的秘密》(1961年),另一部是《拔都汗的入侵》(他为该书撰写前言,1975年)。 《走向“最后的海洋”》汉译本初版于1984年,已经是20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有机会再次与前两部一起出版,我要感谢北京智美利达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和中国外文出版社。此外,我还要感谢读过这部小说的读者们。 译者 1984年6月初撰于呼和浩特 2005年7月修订于呼和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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