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的玄机》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 序：生命演绎的历史与智慧撰写的历史 保建云 人类社会变迁与文明演进，无论是“大历史”还是“小历史”，都是由一个个鲜活生命个体共同演绎的，亦是由一位位书者用智慧记录和撰写的，代代相传，连绵不绝。生命演绎的历史是真实的存在，智慧撰写的历史则是存在的描述，二者在共时与历时演变中虽然相互影响，也不乏分野与差异乃至互相脱离，从而共同构建人类社会的存在与描述史。 两汉是中华民族五千年社会变迁与文明演进的重要历史阶段，在帝王将相和平民百姓之间，活跃着一群特殊的人——酷吏，无论是野蛮还是文明，他们的存在及其活动本身不仅是历史的真实存在，亦是当时推动历史演变的重要力量。 赵炜先生撰写的著作《仕途的玄机——透视两汉酷吏的官场沉浮》，试图从“撰写”的角度对两汉时期的“酷吏”官场进行一个全景式的描述、解读与评论，希望该书不仅能够增添两汉历史“撰写史”的新纪录与新文献，还能够为中华民族的当代发展和未来进步提供可资借鉴的“增长知识”。 生命演绎的历史与智慧撰写的历史之间必然存在着差异甚至相互脱离情景，这是正常的也是允许的，关键在于这种差异与脱离不能有悖于人类认知常识、历史演变规律、道德与伦理底线、社会规范与科学方法。 赵炜先生以相关史料和文献为基础，对两汉历史中真实存在的一个个典型“酷吏”的生存环境、行为方式与社会影响进行描述与评论，善恶美丑一一展现，字里行间显露出作者的思考与判断。这给读者和社会大众提供了一个重温和反思历史的视角和逻辑，也给社会传递一种价值和伦理取向。希望该书能够为中华文明进步贡献添砖加瓦之效。 两汉时期的社会变迁、经济发展与政治演变，不仅是中华民族从先秦到秦演变的后续历史结果，还是魏、晋、南北朝以来中国社会经济发展与中华文明演化的重要原初影响动力之一。“酷吏”作为两汉时期官僚体系中的重要群体，是与“非酷吏”相比较而存在的，是当时政治权力结构、经济利益结构和社会伦理结构演变的产物，也是社会在文明与野蛮、仁爱与狡诈、正义与邪恶、善良与丑陋之间价值取向矛盾运动与演变的体现。 正如作者所言，“两汉酷吏几乎完全是一群性格、出身有缺陷的人，如果偏激和出身微寒也算一种缺陷的话”，“酷吏”作为中国社会历史演变中出现的特殊权力与利益群体，整体而言，其行为方式与价值取向与中华民族的传统主流价值取向和伦理标准是相悖的。希望该书出版能够为当代中国社会经济发展和弘扬社会正气提供镜鉴。 赵炜先生是我在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指导的第一届国际政治经济学方向的硕士生，他本科在重庆大学修读国际金融，硕士论文研究主题为东北亚地区的安全与均势问题，是我指导的已经毕业的五届硕士生中第一个写书和出版作品的弟子。他硕士研究生毕业已经四年多，经历了社会的磨练，仍然愿意继续读书、思考和写作，作为老师我感到非常高兴和无比欣慰，希望他能够继续前行。 受作者知识和能力的限制，本书一定存在一些不足和不当之处，敬请学界同仁给予批评指正和关心爱护。因为主要从事经济学和国际政治经济学领域的教学科研工作，我虽然喜爱阅读历史文献和作品，但始终是历史研究领域的外行。作者邀我为本书作序，便写了这些文字，但仍然倍感诚惶诚恐，亦恭请学界同仁批评指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2）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2） 是为序。 2011年1月5日清晨 于北京海淀区世纪城寓所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 一　晁错侍文帝 每当晁错停下笔墨凝神聆听，他就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一种师道尊严的震撼和如负千钧的责任。 眼前这位耄耋老者是故秦博士、当今天下唯一精通《尚书》的学者伏生，他现在已是九十余岁的高龄；晁错此行的使命，是要详细记录伏生的讲述，以继承这一儒家经典并将其敬献远在京师长安的文帝。 本朝①立国以来，一改秦始皇焚书以愚百姓的暴政，广开献书之路大收篇籍，各地儒生又能够修习经书讲求礼仪。高帝刘邦的时代，天下尚未完全平定，还不能全面顾及文化事业的发展；惠帝、高后的时代，即使公卿百官大都是武夫，仍然在惠帝四年（前191）三月废除了私藏书籍处以族诛的秦朝暴政——挟书律②。 文帝刘恒即位后，分别在二年（前178）十一月、十五年（前165）九月两次下诏要求各级官吏向朝廷举荐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的人才。天子偏爱的学问乃是黄老之学与刑名法术，晁错最初正是与洛阳宋孟和刘带（《史记》作刘礼）一道跟随自己的老师——三川郡轵县（今河南济源市轵城镇）③的张恢先生精研申不害、商鞅的学问，再后来以文学做到奉常掌故一职。 比起前代君主，文帝更加重视搜求天下典籍、任用文学之士，为此专门颁布了诏令，征请天下知名的学者赴京师长安传授各自所学。得知伏生年迈无法应征，文帝又特意再下诏令责成九卿之一的奉常派遣专人赶赴济南笔受伏生的学问。 伏生的年纪已经大到言语不清，讲解时只好请他的女儿逐字逐句口头做出翻译，来自颍川郡（治阳翟，今河南禹州）的晁错又不熟习齐地方言，辗转传录之下总有十分之二三的内容不能完全理解。晁错一定为自己获得文帝的信任来承担这一职责而激动，也一定为自己无法完全达成使命而感到遗憾。 历史安排这对服膺法家思想的君臣合力继承一部儒家经典实在叫人深思，但文帝与晁错无论如何不会意识到，这次济南受学竟也隐隐约约预示着儒家文化占据帝国统治地位的时代即将来临。 晁错既然为文帝的圣明所激励，作为臣子就一定要全力匡助帝国的事业。从济南返回长安之后，晁错连续上书文帝，提出他对于国政的迫切建议。他在《言太子宜知术数疏》中指出，时为太子的景帝应将治学重点放在掌握驾驭臣下的权谋手段之上；在《言兵事疏》中，详尽分析了敌我优劣形势后指出帝国对抗匈奴的侵略在军事上应着重于得地形、卒服习、器用利等三个方面；更能体现晁错卓绝战略眼光的，则是他在《守边劝农疏》、《募民实塞疏》中建议朝廷以优厚的待遇招募罪人、刑徒以及志愿者迁徙至边境荒凉之地筑城定居，从根本上充实边疆的防御力量。④针对文帝十五年九月颁布的《策贤良文学诏》晁错更是写出了《举贤良对策》，对三皇五帝以来的君主在选拔任用人才方面的得失做出了精辟阐释。 晁错思想中体现出的明察秋毫的洞察力是令人惊讶的，对社会的细致观察，是他能够敏锐地抓住帝国政务之要并做出影响帝国走向的政策的基础，这一点在他于文帝十二年（前168）所上的《论贵粟疏》中尽显无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3）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3） 帝国自建立以来国库积蓄一直不够丰裕，晁错认为这是因为“地有遗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也，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忧患意识令他敏锐地从中觉察到了日益明显的贵商贱农的危险倾向。他对农夫和商人全面考察后做出具有说服力的论证：一个五口农家平均拥有百亩田地，一岁的收获不过百石粮食，负担一是向官府缴税，二还要有两人为官府服徭役，此外将养活后代、送往迎来、吊死问疾等一切花销计入其中，百石粮食还怕不够用。官府之租税绝无减免拖延的可能，一旦遇上水旱灾荒，就要把积蓄的粮食半价卖出，甚至借上高利贷。商人不事生产却能够囤积居奇，贱买贵卖，富贵过于农民，于是天下之人不愿务农而慕经商。晁错指出，“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因此，“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建议用粟衡量帝国的赏罚，以激发农民从事农业生产的积极性，具体的措施是，诏令天下可以向朝廷缴纳粟来获得爵位或者赎罪。按照晁错的策略，富人想要获得爵位，罪犯想要免罪，必须缴纳给朝廷足够的粮食，这就必须向农民购买，如此一来则可以抬高粮价归利于农民；朝廷付出的不过是委任状，却能从富人那里收取大量的粮食，一可充足国用，二可减免农民赋税。 文帝采纳了晁错的建议。十二年之后的景帝二年（前155），天子又下令将天下田租减半。⑤至此，本朝标志性的三十税一的农业政策得以确立。 然而，文帝暧昧不明的态度，却让晁错困惑不解。晁错的每一次上书，文帝都大加赞叹甚至特意下诏以书面的形式表示感谢，极尽褒奖，却少见采纳。更加让晁错困惑不解的是，文帝虽然不完全采纳他的建议，却不断提升他的官职，先是太子舍人然后是门大夫，升任博士后又拜为太子家令，再然后由公卿举荐为贤良，最后又因《举贤良对策》一文辞高意远而获任中大夫。 读书人的两重品质，一是以苍生社稷为己任的使命感，二是恪守士为知己者死的坚定信念，晁错不可避免地被这两样品质驱策前行而又备受煎熬。他已经看清帝国最关键的政略不外乎三条，第一整军经武以备匈奴、第二守边备塞劝农力本、第三削弱诸侯以巩固中央，其中又以削弱诸侯为重中之重。在这漫长的苦苦等候中晁错并未荒废，他逐渐将自己的思考分门别类写成施政方针三十篇，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获得文帝的采用。 然而，晁错最终等到的结果却是，后七年（前157）六月己亥，文帝驾崩于长安未央宫。 二　帝国的本质 无论晁错对文帝怀有如何复杂的感情，与识拔自己的伯乐人鬼殊途，总还会给他带来莫大的伤悲。不过随着景帝刘启的即位，晁错或许会觉得自己已然能够领会文帝的良苦用心——文帝一朝尚不是他的政见可以全面施行的时代，文帝不遗余力的升迁奖赏，不过是为了激励晁错辅助景帝建功立业。 确实，晁错从济南回到京师之后，文帝很满意他能够圆满完成君命，特予以升迁，但所授予的一系列官职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几乎全部在太子的属官系统之内。显然，晁错对这样的身份界定并不完全满意，否则也就不会有随后那么多次上书言事直接呈达文帝。成为太子的属官，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职位，这意味着未来在太子登基之后将成为帝国重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4）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4） 但以晁错急躁的性格，“未来”两字实在过于漫长。既然帝国的软肋已经一目了然，解决这些隐患也实在刻不容缓，那就应该立即将这一切从建议化为政策执行到底，可文帝却明确将自己归类到了“未来重臣”之列，当前绝不大用。接下来的日子，晁错依然固执地坚持向文帝上书言事，但同时还是将相当一部分的精力转向了他承担的太子老师的工作。 太子在晁错的眼里虽然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并且业已具备了一定的知识修养，但是作为储君尚缺乏对“术数”的深刻理解与把握。这是一个复杂而抽象的概念，包括为政的技巧、驾驭百官的能力、对人情世态的洞察、治理国家和百姓的策略，等等，一言以蔽之，晁错对高尚的理论和空洞的说教并不感兴趣，他对太子的教导着力于解决实际问题的帝王权谋，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潜移默化。 现在，收获的季节真的来临了，晁错能够感受到来自自己的学生景帝超乎寻常的信任，同样也能够感受到其他大臣对他获得这种信任的不满。景帝即位之初（前156）就立即任命他为左内史，全面负责治理京师长安；⑥他还获得了多次单独觐见景帝的机会；对现行法令的更改建议也顺利得到景帝批准。晁错似乎有理由相信，早在文帝时期就想要推行的政策，已经可以借助景帝的充分信任来实施了，特别是那次与丞相申屠嘉的政治斗争，使他更加坚信，景帝完全站在自己这一边。 京师的内史府位于祭祀太上皇（刘邦的父亲）的宗庙外墙之内，晁错不愿使用原有的东门绕远路，自作主张在庙墙上开凿了一扇南门以方便出入。依帝国法律毁坏宗庙正是死罪，此举触怒了丞相，他准备奏请景帝诛杀晁错，以明正典刑。结果晁错提前得到信息，连夜进宫向景帝做出解释，等到丞相上奏的时候，景帝为晁错的开脱已经近于强词夺理，开凿的不是宗庙的围墙，只是宗庙外面空地中的土垣罢了，因此不能适用这款法令来治罪；况且这也是我让晁错开凿的。景帝的偏袒将任职已近七年的丞相申屠嘉气得一病不起，在当年六月死去。 或许正是这个事件使得晁错真正理解了帝国的本质——皇帝决定一切。 就在晁错反复体会景帝的倚重之时，景帝二年（前155）八月丁巳的又一次升迁，最终将他内心的自信无限放大。 三　官拜御史大夫 皇帝拜任御史大夫的仪式庄严而肃穆，朝堂之上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列于西侧面东就坐，文官丞相以下列于东侧面西就坐。在景帝和百官注目下，三位官员来至朝堂中央相向而立，尚书令史手捧装有御史大夫印绶的盒子面西站立，一位侍御史面东而立，侍御史身旁靠前站立的是一位中郎将，而晁错跪伏于前。仪式开始，一名中二千石级别高阶官吏朗声宣读景帝的任命，待宣读完毕，侍御史便将包裹盒子的纯白丝绸揭去、掀开盒盖，仔细地从绿绸装裱的盒中取出印绶交与中郎将，中郎将再将印绶授予晁错，然后缓步退回朝班之列。晁错双手接过印绶，静立于原地等候尚书退离，然后小心地打开绶带，绶带长一丈二尺，象征一年十二月，阔为三丈，象征天地人三才，郑重佩戴完毕如仪，礼成⑦。 本朝的官僚制度虽然复杂，却并无多大创新之处，概括而言乃是从秦朝继承而来，从大处着眼分类，不外乎中央官吏与地方官吏两个大的系统。中央官吏又有外朝、中朝、宫官三类，三公、诸卿（九卿是其中一部分）合称外朝官；武帝时期为抑制丞相的权力便开始重用将军、尚书等贴身近臣，形成所谓中朝官；太子所部东宫官署和皇后所属又构成宫官。地方行政兼采郡县制与封国制而以郡县为主，故而地方官吏再分两个体系，郡设郡守（景帝中二年即前148年改称太守）、县置县令（或县长），各自配属下级官吏组成行政系统；诸侯裂土建国，有王国，有侯国，诸侯王与列侯各自掌管自己的封国，大体而言王国可以与郡对等，侯国可以与县相当，官吏设置却自成体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5）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5） 帝国最为尊崇的高阶官吏称作三公九卿，其名位、官印形制、职责、秩禄皆有详尽而周密的划分。丞相为百官之首，协助天子处理一切国家事务，拥有委任、统率、弹劾、考核天下官吏的权力，对皇帝不符合法律规定的安排亦可以封驳或谏诤，甚至可以按律直接诛杀九卿一级的官员而不必请示皇帝；官印以黄金铸造再用紫色丝带拴系，简称金印紫绶，任职人数或者一人或者两人。太尉同样使用金印紫绶，执掌帝国武装及一切军事行动。御史大夫使用银印青绶，作为丞相的副手掌管帝国图籍、秘书，接受公卿百官奏事并行使检举弹劾百官的监察职能。以上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后来又称作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并称三公。不过景帝之时御史大夫虽则尊荣，在实权方面尚不能与丞相、太尉等量齐观。虽然御史大夫要到成帝绥和元年（前8）才正式荣升三公之列，使用金印紫绶，但在景帝时也已经是排序仅次于丞相、太尉的帝国官吏了。 本朝官吏的等级称作“秩”，按照米谷数量使用“石”为单位来加以区别，有万石、中二千石、真二千石、二千石、比二千石、千石、六百石等级别。按月实际发放时则改用“斛”来计算，石是衡的单位而斛是量的单位，西京时期1石为120斤，1斛为62.5斤，折算成今日制度则每斛为15.5千克⑧。需要注意的是，石不过是定等级的虚名，斛才是实际俸禄，发放原则是半谷半钱，即是说一部分给谷一部分折合为钱。如丞相、太尉秩为万石，每月实际领取等于三百五十斛即5425千克谷物价值的薪资；御史大夫秩为中二千石，每月实际领取等于一百八十斛即2790千克谷物价值的薪资。对照今天的主粮大米，按均价3.32元/千克计算，则丞相、太尉月薪当在18011元左右，御史大夫在9262.8元左右⑨。 司徒下属太仆、廷尉、大鸿胪，太尉下属奉常（景帝中六年即前144年改称太常）、郎中令（武帝太初元年即前104年改称光禄勋）、卫尉，司空下属宗正、大司农、少府合称九卿。需要注意的是，帝国官吏虽然各有所司，遇有军国大事则须会同协商称为廷议或者朝议，并非太尉即绝不可对民政置喙，大司农就切不能对司法问题发表看法；再者针对具体事件皇帝还可以特别选择某一位官员专责处理，比如武帝时期担任主爵都尉的酷吏杨仆，其本职乃是管理帝国诸侯事务，却能受命领兵征讨南粤国。 荣升“宰相之副、九卿之右”的御史大夫，晁错不仅为这个职位本身兴奋，他更为读懂这个任命深层次的含义而激动，毕竟，刚刚在六月份气病而死的申屠嘉是由御史大夫升任丞相，他的前任张苍、继任陶青在出任丞相之前也都是担任御史大夫一职⑩。 景帝如此的尊崇，叫晁错感激涕零之余也最终确信，推行政治纲领的时机真正成熟了。就在年底，晁错再一次向朝廷奏请削藩。 四　天下诸侯 要从秦始皇与二世的苛酷说起。 暴政荼毒天下之惨烈，已使得秦王朝成为一个邪恶的象征。澎湃在项羽体内的楚国贵族血液，激起的绝不仅仅是毁灭邪恶帝国的正义感，还有恢复祖先荣光的使命感。随着时间的推移，秦王朝迅速走向崩溃，既然暴秦只可以被推翻而绝不能被继承，项羽心中重现先人辉煌的使命感便愈来愈强烈。这种思考驱策他自觉不自觉地成为六国残余势力恢复故国、割据一方的代表，秦王朝单一的郡县制度作为邪恶的一部分必须抛弃，最终可供他选择的只剩下全面恢复周王朝的分封制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6）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6） 这不仅仅是项羽的认识，整个社会在矫枉过正的共同思考之下信念趋于一致：既然秦朝攻灭六国一统天下乃是无道之举，那么推翻秦朝之后自然不能再由另外一人来天下{11}。 在封建诸侯的政治格局之下，一个人可以追求的最高政治成就只能是春秋五霸，这就是项羽“霸天下而臣诸侯”理想的根源，为实现这个梦想他必须先封王、再称霸。 汉王元年（前206）正月，项羽大会诸侯于关中，剖天下为十八国分封亡秦诸将：汉王刘邦、雍王章邯、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西魏王魏豹、河南王申阳、韩王成、殷王司马卬、代王赵歇、常山王张耳、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辽东王韩广、燕王臧荼、胶东王田巿、齐王田都、济北王田安，项羽自封西楚霸王为天下共主。 在一定程度上，项羽重建出一个以自己为霸主的春秋战国，但是恢复故土的六国贵族体内流淌着的血液，比起项羽只会更为高贵而不会更为低贱，他们承认项羽是这个时代最为优秀的将领，也是天下各国的霸主，可谁又能说霸主只能是楚国人呢？项羽将自己的功臣、战友分封至富庶咽喉之地，战国时代残存下来的六国旧贵族，虽然获得复国的机会，但却被迫迁离故土在贫瘠之地重建故国。分封过程中为确保自己优势实力的权谋手段，同时为项羽树立起众多敌人，裂土封王的丁点火星，一有机会就将成为争霸天下的燎原之火。 随后的五年，史称楚汉相争，十九路诸侯在项羽和刘邦的旗帜下彼此攻伐兼并，最终以刘邦的胜利而告终。汉王五年（前202）二月甲午，汉王刘邦接受新分封的楚王韩信、韩王信、梁王彭越以及十九路诸侯中硕果仅存的淮南王英布、故衡山王吴芮、赵王张敖（张耳之子）、燕王臧荼等七人的联名拥戴，登基称皇帝建立汉王朝。 高帝刘邦和他的功臣元勋在立国之初，对采取何种行政结构来治理帝国颇费了一番思量。本朝功臣的出身卑贱已极，“惟张良出身最贵，韩相之子也。其次则张苍，秦御史；叔孙通，秦待诏博士。次则萧何，沛主吏掾；曹参，狱掾；任敖，狱吏；周苛，泗水卒史；傅宽，魏骑将；申屠嘉，材官。其余陈平、王陵、陆贾、郦商、郦食其、夏侯婴等，皆白徒。樊哙则屠狗者，周勃则织薄曲、给丧事者，灌婴则贩缯者，娄敬则挽车者。”{12}但恰恰是高帝及其功臣的卑微出身，反而使得他们在选择政体之时没有类似项羽的高贵血统所带来的任何负担，能够完全以实际为依据。 既然历史经验证明，施行单一郡县制的秦王朝二世而亡，施行单一分封制的西楚霸王五年国灭；郡县制下的行政运作高效，周王朝众建诸侯绵延八百余年。那么，将两种制度杂糅使用就成为最佳的选择{13}。此外，高帝所面对的是英布、韩信、彭越等在亡秦灭楚战争中立有盖世功勋且手握重兵的功臣，他们自视甚高，绝不轻易受人驱使，非裂土封王不能拉拢。高帝五年（前202），异姓七国领有天下四十七郡中的二十三郡，诸侯王势力几乎占到帝国的一半{14}。 接下来的八年时间里，臧荼、彭越、韩信、英布相继谋反被杀，韩王信被徙封至太原郡后谋反逃亡匈奴，卢绾接替臧荼继任燕王数年后也因谋反逃入匈奴，张敖被废为侯爵。八位功臣异姓诸侯王，其中七位在高帝时期就已被削掉封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7）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7） 高后执政后，为维护吕氏统治又先后封其外孙张偃为鲁王，诸吕则侄吕台为吕王（台死，子嘉嗣王）、侄吕禄为赵王、侄吕产（吕台之弟）为梁王又改吕王、侄孙吕通（吕台之子）为燕王，以上吕氏外戚诸侯王前后合计五国六王，高后八年（前180）八月大臣陈平、周勃联合宗室刘章等在高后死后发动政变，降张偃为侯爵，诛灭诸吕三王禄、通、产{15}。 唯一的例外，是在汉王五年二月改封为长沙王的吴芮，后传国五世，至文帝后七年（前157），因为没有子嗣被取消封国。 至此，本朝再无异姓诸侯王。 五　同姓九国 在高帝的帝国政治构架之中，封建诸侯王国乃是必须执行的既定国策，而分封的功臣异姓诸侯王在“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已经无法信赖，那就全部改成同姓诸侯王予以替换。 高帝几乎耗尽后半生的全部精力剪除异姓诸侯王，同时分封同姓荆（吴）、楚、齐、代、淮南、淮阳、赵、梁、燕九国十一诸侯王取而代之。高帝六年（前201）十一月设计囚禁楚王韩信，正月丙午分楚国为楚、荆两国，封四弟刘交为楚王、堂兄刘贾为荆王；壬子日封长子刘肥为齐王（韩信王楚前为齐王），封二兄刘喜为代王；七年十二月辛卯{16}，立子刘如意为代王，接替弃国的刘喜，九年（前198）四月废赵王张敖为宣平侯，后徙刘如意为赵王；十一年（前196）正月丙子封子刘恒为代王；三月丙寅封子刘友为淮阳王，杀梁王彭越后封子刘恢为梁王；十二年冬镇压淮南王英布后，封子刘长为淮南王{17}；同年十月辛丑封侄刘濞为吴王，继承荆国属地（英布起兵后刘贾战死，无后）；十二年（前195）二月甲午，逼燕王卢绾逃亡匈奴后，封子刘建为燕王。至此，天下五十四郡天子自领十五郡，同姓九国与长沙国十个王国领有其余三十九郡{18}。 同姓诸侯王的实质，在于对皇权做出有意识的提前分割，再以裂土封王这一特殊的保存方式将作为备份的皇权力量储藏于帝国各地，一旦皇权的继承人即现任天子遭到重大变故而力量削弱，诸侯王作为被储存起来的能量，能够第一时间为天子输血以恢复帝王的权力；如果变故甚至严重到彻底摧毁了现任天子及其直系男性继承人的生命，诸侯王作为封冻的种子将被及时唤醒，继承帝位以延续皇权，确保刘氏天下万古长存。同姓诸侯王所担负的特殊使命，换得最接近皇权的权力。 诸侯王直接治理自己的封国，使用金玺盭（绿色）绶。诸侯王国官制大略同于朝廷，设置太傅辅佐国王、内史治理国民、中尉掌管武装、丞相统率百官。王国内部同样实行郡县制，郡设郡守，县置县令（长）。总之，每一个诸侯王国即是一个地域、制度等规模较小的汉王朝；在自己的封国内，每一诸侯王即是一个较小的皇帝{19}。 高帝的精明之处就在于永不一相情愿，虽然这已是他当时可以选择的最佳解决之道，但他未必真的就相信，血浓于水一定是世间亘古不变的法则，他还要为后世子孙再设计精妙的控制机制。 本朝明确规定，诸侯王不得窃用天子方可使用的仪式和礼制，比如诸侯王所乘之车不得使用黄色伞盖；王国丞相由朝廷统一任免，除非天子特许，王国内二千石级别的官吏均由朝廷代为署理，二千石以下才由王国自行任命；没有天子的虎符，诸侯王不得擅自发兵；王国矿山、鱼盐等自然资源归属天子所有，除非朝廷特许不得私自铸造钱币、煮海水制盐；诸侯王不得擅自赐予吏民爵位、赦免死罪；不得收留逃亡者及罪犯；不得私自交通外戚；不得私下会见其他诸侯王；不得擅离国境；不得私自赏赐朝廷大臣{20}。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8）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8） 最后，诸侯王必须定期以“春朝”和“秋请”的方式朝见天子，如不按时来朝即是死罪。汉承秦制以十月为岁首，因此汉初诸侯王入朝天子多在冬十月，如高帝九年（前198）“冬十月，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朝未央宫”。诸侯王入朝须向朝廷敬献三样礼物，一是按照王国人口计算的每人六十三钱的人头税；二是聘币，诸侯用苍璧作为私人礼物献与天子；三是酎金，供天子祭祀祖先时作支出费用，数量标准按照王国人口计算，每一千人缴纳朝廷四两黄金{21}。 这就是本朝封国制度的大概情况，高帝将这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或许应该满意而放心，但他就像后世所有开国君主一样，陷入万难逃出的陷阱。所有开国之君的制度设计，都自觉不自觉地建立在一个假设前提之上，那就是像他这样五百年一遇的人杰能够轻松驾驭的制度，继承帝位的子孙也可以轻松驾驭，而这几乎无可能。 高帝驾崩之后，惠帝即位而帝国最高权力已经转到吕后手中。赵王、梁王、淮阳王均死于吕后之手，燕王死后吕后杀其子，代王刘恒后来即位成为文帝。高帝煞费苦心所封的同姓九国，存留下来的不过吴、楚、齐、淮南四国。文帝改封高帝的堂弟琅邪王刘泽为燕王，封子刘揖为梁王（早死）、刘武为代王（后迁封为梁王）、刘参为太原王（后迁封为代王），分齐国为七国，恢复赵国再分其为两国，逼死刘长后分淮南为三国。 及至景帝即位，天下同姓诸侯王吴、楚、燕、齐、城阳、济北、济南、菑川、胶西、胶东、淮南、庐江、衡山、赵、梁、代十六国，而以吴、楚为最强。 六　书生秉政 晁错对这段诸侯王演变的历史一定熟稔在心，封建的起因总能叫他对高帝的迫不得已感同身受。 分封异姓诸侯王，不过是应对手握重兵的开国功臣的权宜之计；同姓诸侯王的出现，也不过是朝廷在尚无力全面掌控天下时做出的过度授权。更何况，面对王国对帝国中央政权的威胁，高帝、吕后、文帝自开国以来就从未停止过削藩，这又使得晁错坚信削藩的合法性。高帝几乎将异性诸侯王连根铲除；吕后或杀或废，剪除掉四个同姓诸侯王，又夺走齐国三个郡削弱其实力；文帝大规模拆分诸侯王国，王国数量虽然有所上升但单个诸侯王的实力却大为下降。历经帝国两代近半个世纪的战争讨伐与权谋捭阖，现在实力不曾获得根本损伤的仅剩吴、楚两个大国了，这正是晁错的目标所在。 就任御史大夫不久，晁错便将早已写就的“所更令三十章”上奏景帝，历数诸侯王的罪行，奏请即刻削藩。诸侯王的罪行已经是帝国公开的秘密，于公而言诸侯王权限之大已经严重损毁了帝国的政治和经济秩序，诸侯王擅自任免王国高级官吏，收容朝廷通缉的罪犯，杀戮大臣平民，拥有货币发行权，垄断自然资源获取暴利，吴王刘濞甚至装病二十余年不来长安朝见天子。于私而言诸侯王道德败坏、奢侈腐朽，楚王刘戊甚至在薄太后国丧期间。 这一切罪过的根源，在晁错看来完全是由于诸侯王的实力太过强大，文帝留下的是一个拥有五十九郡的庞大国家，遍布天下的十六个诸侯王国控制着其中的三十二郡，直属朝廷的不过二十七郡{22}。而这二十七郡中还多有开国以来高帝、惠帝、吕后、文帝所封二百零四名列侯的侯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9）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9） 天下已经完全不同于高帝时代，设立同姓诸侯王的目的原本是要靠血缘关系来统治地方、拱卫皇权稳固，现在休养生息几十年的朝廷拥有足够的力量直接控制帝国每一个角落；世代更迭也将皇帝与诸侯王的血脉关联稀释，现在的楚王刘戊只是与景帝拥有一个共同的曾祖父（高帝刘邦的父亲），吴王刘濞乃是景帝的堂叔，这种疏远的关系已经足以叫晁错怀疑，即使出现严重的叛乱，他们到底又会站在哪一边。 晁错的分析一定对景帝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历史和现实都要求削藩，而且刻不容缓；前朝的历史，又可以证明削藩几乎没有危险，高帝铲除七位异姓诸侯王或许不具备可比性，但吕后差不多将齐王逼入绝境，文帝也将齐、赵、淮南肢解毕竟是事实吧，可又有哪个诸侯王不是老老实实吞下这一杯苦酒还要山呼万岁呢？更何况晁错这次只不过是要减掉诸侯王几个城池罢了。 如果只是熟谙历史、精通法典，那晁错依然不过是个坐而论道的书呆子，仅仅对过往历史作个简单梳理，别说不足以说服景帝，甚至连晁错自己都不敢确定削藩政策将会带来什么样的风险。但我们显然不可低估晁错的实践智慧，他的对策是鼓动景帝在小范围内做出试验。景帝二年（前155），赵王有罪，削其常山郡；胶西王以卖爵事有奸，削其六县。二王平静地交出了朝廷指定的郡县，波澜不惊的结果使得晁错和景帝自信满满，貌似桀骜不驯的诸侯王不过如此。 就算到了这一步，作为最终决策者的景帝依然是谨慎的，即便贵为天子，重大政策的施行仍然需要获得最大限度的支持，他将晁错的建议交付大臣廷议。事关帝国大局的国策讨论出奇地沉闷，宗室、列侯、公卿几乎没有明确反对，唯独窦婴竭力阻止。这次廷议的关键在于，晁错的削藩主张自文帝时期起就是他公开的政治标签，景帝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这样一个人拔擢重用直至御史大夫的高位，本身就明确透露出天子的政策倾向，即使反对又有什么用呢？反过来，大臣们的集体静默，却可能使得晁错和景帝就此断定真理和舆论全部站在他们一边，最终坚定其削藩的主张。 这是近乎完美的决策论证过程，历史给出了削藩的必要性，现实说明了削藩的可能性，舆论证实了削藩的合法性，逻辑缜密且无懈可击，但是晁错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前代君主削藩之所以相对顺利平稳，很重要的一点，在于他们久经考验的威望和洞彻人性的高超政治技巧，而这却是即位才不过两年多一点的景帝远不具备的。 历史将证明，这个致命的疏略会最终葬送晁错。 七　帝王之道 晁错的最大败笔就在于，在借鉴历史的时候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把景帝假设成了和高帝、吕后、文帝一样高超水准的政治家。然而，终景帝一生，他都没有能够达到祖父、父亲那样的高度，于是，晁错所做的一切分析和论证，由于子虚乌有的前提，变得一文不值。 高帝刘邦除掉七位异姓诸侯王，对楚王韩信是诱捕，对赵王张敖和梁王彭越是直接抓捕，对韩王信和燕王卢绾是逼迫他们逃亡，只有对燕王臧荼、淮南王英布动用了武力。事实上，高帝兵不血刃就已经解决掉其中五人，亲征平定臧荼的叛乱不过三个月的时间，英布坚持得较久，也不过一年。如此顺利地剪除功臣，离不开事前的重要伏笔，高帝的分封有一个基本的原则，那就是异姓诸侯王必须离开自己长期经营的地盘，到完全陌生的土地上重新建立王国。韩信先是齐王再被迁封为楚王，韩王信先王颍川再被迁封至太原郡，卢绾封燕王之前亦无燕地的经验，这就使得诸侯王在新的封国根本没有时间发展出盘根错节的势力。吕后选择动手的几乎全是些有名无实的孩子，她逼死的高帝三名少子，名为诸侯王却绝无个人势力可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0）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0） 文帝原本被高帝封为代王，吕后集团被消灭之后，他以藩王的身份获得大臣、诸侯的拥护继承帝位，作为交换条件，必须恢复诸侯王在吕后时期被剥夺的利益。文帝的老谋深算，体现在他做出的每一次毁灭，竟然可以全部从建设性的工作发端，削藩从来都是顺势而为绝不刻意追求，永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世言文帝好黄老之术，观其顺势而为、不争是故天下无与争，实在是融会贯通深得其妙。 赵幽王刘友（先封淮阳王）乃是高帝少子、文帝亲弟，被吕后逼迫自杀后留下儿子刘遂、刘辟强。文帝登基当年（前179）就重建赵国，立刘遂继任赵王。诸侯王们还没有从对文帝的赞赏中清醒过来，文帝就又做出了让他们热泪盈眶的举措。吕后不是连一个赵王都不能容忍么？文帝却偏要让赵王一脉多子多王，第二年（前178）又封刘辟强为河间王，至于国土就从赵国拆分出河间郡解决。没有人能对文帝有所指责，相反所有人都为文帝的温情脉脉感动，他不仅全面推翻了吕后的政策，甚至用极端的行为对吕后的政策做出了羞辱，而赵国就在这喝彩声中肢解为两部分。 齐悼惠王刘肥是高帝长子、文帝亲兄，其国在吕后时期被夺走三个郡，文帝即位后先将三郡归还，随即析出齐国两郡为城阳国、济北国（不久因谋反除国），齐国一分为三。文帝十六年（前164）第三代齐王去世，因为没有子嗣，按照法律将取消封国，可真要严格执法，或许会逼反齐国王室的旁支子孙。常规的选项是找到齐国王室之中与第三代齐王血缘最近的一个堂兄弟继任齐王，但是文帝再一次做出了悲天悯人的举动，作为弟弟他绝不容忍兄长绝后，作为叔父他一定要确保每个侄子荣华富贵，为此把刘肥在世的六个儿子全部封王，当然土地还是齐国那片土地，结果文帝在侄子们的感激涕零之中，分齐国为七。 解决淮南国更是将文帝的隐忍和权谋显露无遗。淮南王刘长是高帝之子、文帝亲弟，文帝六年（前174）冬十一月，因涉嫌谋反被废除王爵，随后自杀。此时文帝尚不敢取消淮南国的建制，选择改封城阳王刘喜为淮南王（前168），这样一来不至于触怒其他诸侯王，二来将刘喜调离世代经营的城阳国，一举削弱了两个王国。如此行事引起各方势力不满，民间传出歌谣：“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23}公开影射文帝逼死刘长，文帝顶住压力坚持了十年。十六年（前164）与肢解齐国同时，文帝决定对逼死兄弟的过失做出补救，他要为可怜的弟弟恢复淮南国，作为补偿不能仅仅分封一个儿子，而要把刘长三子全部封王，照例土地还是淮南国的原有土地，重新分作三份立为淮南王刘安、庐江王刘赐、衡山王刘勃。至于挪来淮南刚刚四年的刘喜，回调城阳继续为王。文帝用进两步退一步的策略，将淮南分割的同时也封住了所有人的口，捎带还确保了刘喜永无稳固的根据地。 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方面是，赵、齐、淮南三国第一代王都是高帝之子、文帝的兄弟，文帝所做的一切就是分割兄弟的遗产，然后以帝国的权威确认每一个侄子分到的那一份的合法性。这便是贾谊所谓“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策略，文帝用照顾到每一位侄子切身利益的方法，毁掉了兄弟们的庞大遗产。对血缘相对已经疏远的楚国、吴国，不论他们如何违法乱纪文帝一概容忍，这就维持了公正的名声。文帝一步一步缓慢推进削弱诸侯的措施，精密计算每一次动作造成的中央和地方诸侯国实力消长，小心谨慎地切割诸侯的领地，同时确保帝国的稳定和平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1）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1） 这是老辣的政治家的能耐，更何况他们还有令后世子孙难以望其项背的个人威望，高帝和吕后自然不必多说，两人的威信在反秦起义、楚汉战争的血腥杀戮以及尔虞我诈的宫廷政变中建立起来。文帝每一次动作都以道德标准为前导，又精心确保几乎每一诸侯王都能获得利益，根本谈不上存在什么像样的反抗。以拆分齐、淮南两国而论，那已经是文帝即位的第十六个年头了，十六年的帝王历练无论如何要比景帝即位第二年就削赵国、胶西国，第三年即直接拿吴国、楚国动手要成熟得多。 现在猜测一下，文帝实际上一直按照贾谊、晁错的思路执政，却不重用他们的原因。文帝必定赞同晁错削藩的政治见解与主张，不过对此贾谊已经作出详尽且近乎完美的论述，文帝实在不需要对同一政治纲领收集两种仅仅是文字排列有区别的版本。晁错的问题在于仅仅得到法家精神的外形而不见其精髓，看到了诸侯王尾大不掉的现实，解决的办法却是直接削夺其土地，如此急于求成完全未顾及帝国的政治现实，以一己之力对抗占据半壁河山的诸侯王，必将酿成亡国剧变。也许文帝希望岁月的流逝和阅历的积累，能够让晁错逐渐成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毕竟人才难得，留给太子未来使用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遗憾的是文帝的希望只能是落空了，晁错的政治智慧在文帝时期就已经定型停止发育，时间的流逝并未使得晁错成熟起来，他继续在错误认识景帝的基础上做不切实际的幻想。根据自我膨胀的假设思考并且推理，他将矛头直接指向吴国，做出“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急），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这样莫名其妙的判断，促使景帝最后下定决心。 景帝三年冬（前155年底）朝廷削藩，以楚王刘戊在薄太后国丧期间行，下诏赦其死罪，削楚国东海郡和薛郡收归朝廷{24}；以吴王刘濞诈病不朝天子等罪，下诏削吴国鄣、会稽（吴郡从中析出）两郡收归朝廷。 八　吴王起兵 景帝三年（前154）正月乙巳{25}，就任吴王四十二年的刘濞号令吴国三郡五十三城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同，下与少子等，皆发。”聚众二十余万起兵于广陵（今江苏扬州市）。楚王刘戊、赵王刘遂、胶西王刘卬、济南王刘辟光、菑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举兵响应，史称七国之乱。 年过花甲的吴王未必愿意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但是他一定不会忘记高帝十一年的那个秋天，淮南王英布造反，荆王刘贾战死，二十岁的沛侯刘濞作为骑兵将领随三叔刘邦平叛，三叔获胜后就地封他为吴王接管荆国故地。高帝在拜印之后似乎又有些后悔，他叮嘱刘濞，你生来像有造反的面相，望气的人提醒过我，大汉建立五十年后东南方会有人反叛，难道要应在你的身上？切记天下刘姓一家，千万不可谋反。刘濞回答绝不敢反。 高帝的预言，并不表明他的众多谋臣策士之中确有半仙，这是嗅觉灵敏的政治动物对一项决策可能导致后果的本能评估。要知道刘濞所得到的封国涵盖今日江苏、安徽、浙江、江西一带，且不说地理位置扼天下交通之咽喉，其富庶程度也实在使高帝不安，富有铜矿可以铸造钱币、漫长的海岸线带来煮盐获取暴利的机会，真有枭雄盘踞此地，数十年苦心经营必定可以积累出足够颠覆天下的财力。可惜封王的诏令已下，后悔无奈之余只好装神弄鬼般提前示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2）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2） 吴王不见得就能够理解高帝当年那番预测的实际根据，但他或许会为背叛了四十二年前的承诺而心存愧疚，不过过往的经历和当前的局势，应该足以使他即刻释怀。他亲眼得见开国之初七位异姓诸侯王一个个死于非命，切身体会过刘姓诸侯王的艰难屈辱，吕后杀死高帝四个儿子，夺走齐国差不多一半的国土，几乎将齐王逼入绝境；那个号称仁义之君的文帝从赵国分走河间郡，亲手把齐国肢解成七个小国，逼死当时唯一的弟弟淮南王刘长，再假惺惺地把淮南国一分为三分封刘长的三个儿子。现在终于轮到景帝动手了，胶西国从齐国分出来不到十一年，就削掉六个县城，赵国削常山，楚国削东海和薛郡。至于吴国，这次景帝要的是鄣郡和会稽，那可是吴国三分之二的封地、铜矿和海盐命脉所在，这哪里是在削藩？简直是在削命。 真正叫吴王绝望的还不是景帝的这一卷诏令，从高帝开始，吕后、文帝、景帝一脉相承从未停止对诸侯王削弱、打击，这才真正叫他明白削藩绝不会仅仅停止在这一次，今天遵命只能换来明天又一次削藩，逆来顺受绝不可能换来偷生的机会，诸侯王的身死国灭才是天子追求的唯一结果。 猜透帝王心思的吴王已经寒彻骨髓，朝廷前后几十年的所作所为一一浮现，在他眼前清晰地勾勒出一个狰狞可憎的血盆大口，而晁错正是那其中闪烁着寒光的森森獠牙。 吴太子之死，也让吴王不敢相信他可以对景帝抱有幻想。当时文帝在位，现在的景帝还做着皇太子，进京朝见天子的吴太子刘贤与皇太子对弈，年轻气盛的吴太子与皇太子争先，忽略了君臣之礼，皇太子竟然为如此小事操起棋盘将吴太子砸死。事后文帝父子无半点歉意抚慰，就将吴太子的尸首送回吴国，吴王的气愤溢于言表：“天下一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盛怒之下，又把太子的尸体送返长安下葬，从此与景帝结仇。 数十年的血雨腥风，吴王已经见惯了帝王的口是心非，四十年的荣华富贵也足以叫他对人生了无遗憾，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况且鹿死谁手尚未可知，鄣郡铜矿铸造的铜钱、会稽郡丰富的海盐，足以支付巨额的军费。四十年来从未向境内百姓征赋，遇有轮流服役吴王还会给予酬劳，犯法逃亡吴国的豪杰都能得到妥善保护，现在也该是他们回报的时候了。天下诸侯都面临削藩的侵夺，胶西王、齐王、菑川王、胶东王、济南王、东瓯王已经答应起兵，联合起来的力量至少可以和朝廷打一个平手。追随高帝长期征伐的吴王见识过天下的精兵悍将，虽说二十余年不入长安他并不熟悉现在的朝廷将领，但无论如何他们总不会比韩信、英布还要厉害吧？甚至天象都已经出现了反常，彗星出现在夜空、蝗灾也在几个郡国爆发，一切都说明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吴王的自信也来自他的血统，同姓诸侯王本身就是帝王力量甚至帝王生命的备份，这其中存在的另一致命逻辑就是，所有同姓诸侯王包括吴王，同样具备成为皇帝的核心基因。此外，文帝就并非高帝的嫡长子，不也从代王一跃而成为皇帝了么？代王刘恒可以，为什么吴王刘濞就不可以？ 至此，吴王不再犹豫！ 九　七国之乱 七国反叛的消息很快报到京师，晁错预言中的四分之一内容得到验证是正确的——“削之亦反”。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3）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3） 景帝多半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另外四分之三命题的真伪，既然削藩是晁错力主执行的，平叛自然也应以他为谋主。随后的一系列因应之道足以叫后人明白，晁错对削藩全无统筹规划与全局考虑，事前即已断言削藩必会招致反叛，却不见他督促景帝提前做出针对吴、楚的兵力集结，或者是他心存侥幸，或者是他心智不足，否则实在无法解释。 景帝为削藩而彻底倒向晁错，被冷落的满朝公卿列侯冷眼旁观，看这对一意孤行的君臣如何收场。景帝求教于老师，事已至此晁错自然主张用兵，但是“兵数百万，独属群臣，不可信”，建议“陛下不如自出临兵，使错居守。徐（县，在今江苏泗洪县南）、僮（县，在今安徽泗县东北）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 为政者当兼用文武之道，或者说平叛策略应该综合考虑安抚、武力两项举措，是否可以安抚以及如何安抚、是否可以武力解决以及如何解决，都应拟定翔实的计划，并预备计划受挫后又需采取何种措施补救，最后大体要给景帝说明这些措施可以达到怎样的效果。可是晁错却根本给不出通盘的建议，这条仅有的建议甚至都算不上一个有意义的办法。 且不说大敌当前晁错尚且过度沉迷在权谋之中实在叫人讨厌，就事论事，其建议也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景帝御驾亲征而晁错镇守后方，这样的分工显然置景帝于险境，可晁错自己却性命无虞。如果景帝平叛成功，晁错作为提出削藩的主谋自然是首功；如果景帝战败被杀或者被逼退位，晁错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选择逃亡，甚至他可以反戈一击投降叛乱一方。总之，这样的安排怎么看，晁错也万无一失，而景帝却险象环生。也许晁错想到的分工是，当年高帝往往亲自率军出征，而用萧何留守后方，可是时代和情况已经发生变化了，哪里能够简单类比照搬？ 晁错这一建议甚至前后矛盾，“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将叛军没有攻下的城池拱手相送，原因何在？意图何向？都不得而知。若是战略退却，不见有退却后如何进军收复的规划，若是以城池土地贿赂吴国请求罢兵，那又何苦当初削藩。 可以想见，这样的谋略足以将景帝对晁错的信赖彻底击毁。 晁错已经不再可以依靠，景帝亲自动手调集大军平叛。太尉条侯周亚夫率领三十六将军迎击吴、楚；曲周侯郦寄将兵击赵；将军栾布率军击济南、菑川、胶东、胶西；大将军窦婴屯兵荥阳（在今河南荥阳东北），监视齐地、赵国叛军。 当前或战或和皆有可能，景帝的布置重点，是将兵力迎面投放至叛军攻来的三个方向，以战斗队形展开，同时安排窦婴率军作为战略预备队紧随三路大军之后，首先遏制叛军向京师推进的速度，暂时达成一个相持的局面，以争取决策时间。 排兵布阵结束，景帝随即召见前吴国丞相袁盎，深入了解主要对手刘濞的底细。但对晁错而言，这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晁错与袁盎自文帝时期起就极不和睦，袁盎所在晁错有意回避，晁错所在袁盎也有意回避，两人从不同堂共语。史传中并未明言导致两位大臣势同水火的原因，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二人都有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的决心。晁错甫一出任御史大夫，就派人调查正告假归家的吴国丞相袁盎，查实其接受吴王贿赂的事实。袁盎退出赃款赃物抵罪，景帝下诏赦免他为庶人。一击不中的晁错并未善罢甘休，他对自己的部属说，袁盎多受吴王金钱财物，所以一直蒙蔽朝廷，说吴王不会造反。现在吴王果然反了，应该再次审讯袁盎，可以获得吴王的计谋。御史府的丞、史却持不同意见，事前治罪的话，或许还可能阻止吴王造反，现在七国已经起兵，审讯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况且袁盎肯定是不会参与造反的。就在晁错犹豫不决的当口，有人将晁错的计划告诉了袁盎。大惊失色的袁盎夤夜求见窦婴，详细分析了吴国国内的情况和吴王造反的原因，并表示愿意面见景帝呈献平定七国的计策。窦婴随即上报景帝，于是景帝召见袁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4）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4） 晁错是否已经觉察到这次召见的危险不得而知，但是此时他显然不能再不与袁盎同堂共语，无论袁盎会说些什么，晁错必须清楚了解，事实上他也在召见现场。 景帝的询问单刀直入，吴王的主要助手大臣田禄伯能力如何？你怎么看这次叛乱？袁盎干脆地告诉景帝，吴、楚不足为患。这样的回答不能让景帝满意，他提醒袁盎，吴王采铜矿铸钱，煮海水炼盐，招徕天下豪杰，若没有十足把握，又怎么会在六十二岁的高龄白头举事呢？袁盎认为，吴王财力确实丰富，但招徕所得却并非英雄豪杰，因为真正的英雄豪杰应该劝说吴王效忠朝廷，不会怂恿吴王造反，可见不过是些亡命之徒罢了。这样政治正确的回答很对景帝的胃口，但实在于事无补。景帝接着问他可有具体的解决办法。袁盎表示他的计划绝不能有人臣听到，请景帝把身边的人包括晁错支开。 晁错的愤怒不必多说，此时的他应该能够意识到这个细节的危险性了。以晁错的身份地位和在吴楚七国之乱中所扮演的角色，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应该被他知道的。那么，要求晁错退场就多半是因为计划涉及晁错，而且对他不利。景帝毫不犹豫地答应袁盎的请求，显示景帝心中最重要的是他的帝国，而不是老师。 果然，袁盎明确为景帝指出，吴国和楚国的通信中讲到，高帝分封子弟为王各自拥有属地，现在贼臣晁错却要削夺，因此我们今天不是造反，而是要诛杀天子身边的奸臣晁错，恢复原有的封地。只要陛下愿意杀死晁错，再收回削藩诏令，恢复诸侯国原有封地，就可以兵不血刃解决危机。 景帝深思许久后的回答说明他杀机已动，看看局势的发展再做定夺吧，但朕不会因为欣赏一个人就置国家于不顾。 十　君臣交易 在出发平叛前夕，大将军窦婴明确向景帝提出起用两人：文为袁盎，武为栾布。袁盎与晁错一向不和，因此袁盎得到召见，本身就是景帝向公卿列侯示弱的姿态。袁盎觐见景帝时的一派胡言幼稚可笑，即使如此，他要求诛杀晁错的请求甚至都得到了景帝模棱两可的答复，这是景帝正式向满朝文武发出的妥协求助信号。 十几天之后，丞相陶青、中尉嘉、廷尉张欧联名上奏弹劾晁错：“吴王反逆亡道，欲危宗庙，天下所当共诛。今御史大夫错议曰：‘兵数百万，独属群臣，不可信，陛下不如自出临兵，使错居守。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错不称陛下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吴，亡臣子礼，大逆无道。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臣请论如法。” 这个奏疏可谓官僚集团向皇帝讨价还价的博弈范本。公卿列侯首先指出，七国造反乃是无道之举，应当受到天下全体臣民的一致讨伐，这就明确告诉景帝我们愿意出力平叛。紧接着弹劾晁错的对策，景帝亲自出征而他留守，这是离间君臣关系；打算将部分城池拱手送给吴国，更不是臣子谋国之行。 公卿列侯原本并不热衷削藩，窦婴甚至公开反对削藩，但现在弹劾晁错却一句不提削藩决策问题，矛头指向在于晁错的应对措施不当，要置景帝于危险境地，又要割让城池给叛逆分子，实在是大逆无道。这其中的巧妙颇值得玩味，无论晁错是否建议削藩，最终的决策毕竟还是景帝作出的，揪住不放就不免将景帝也一并否定，因此绝不能弹劾削藩决策本身，这样就保住了景帝的权威。奏疏最后要求诛杀晁错全家，这是公卿列侯向景帝开出的交换条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5）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5） 再来分析一下这个奏疏的实质内容，公卿列侯明确削藩决策已经是既成事实，承认景帝作为决策者没有任何错误，也就不必承担任何责任，但是鉴于公卿列侯一开始并不赞成削藩，而景帝偏听偏信晁错一意孤行造成今天的局面，作为对景帝的惩罚必须找出替罪羊晁错予以严惩，如果景帝愿意满足这个要求，作为交换，公卿列侯将全力以赴为景帝平定叛乱。 景帝看清了朝廷的力量对比后选择妥协，制曰：“可。”尚且蒙在鼓里的晁错，被景帝与公卿列侯达成的私下交易出卖。朝廷派中尉将晁错诱骗出门，穿着朝服的他被腰斩于京师东市，这天是景帝三年正月壬子（前154年3月6日），吴王起兵第八天。 此时的景帝，对大局依然糊涂。 吴王打着“诛晁错、清君侧”的旗号起兵不假，但是造反一途自古以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选择就必须走到最后，或者成功，或者失败，绝无第三条道路可供选择。即使景帝真的打算抹掉这段反目成仇的记忆，与造反的诸侯王重新回到削藩之前，并保证绝不秋后算账，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叫吴王相信他的诚意。如果景帝寄希望于杀死晁错换取诸侯退兵，只能说明他的政治幼稚与低能；如果景帝杀死晁错为的是换取朝臣对他的支持，这样的忘恩负义和过河拆桥还能勉强算是帝王的诡诈。但不论是哪一种考虑，晁错本身成为悲剧，却已经是事实。 公卿列侯压服了景帝，安抚和镇压一文一武两方面的工作，随即高速运作起来。 朝廷处决晁错并不是以他建议削藩为罪名，这样看来削藩没错，那么错就一定在吴王。如果要用晁错的命来换取吴王退兵，就等于说吴王没错，那么错就在削藩，可晁错并不是因此被杀。这样的悖论基本就决定了安抚绝无可能，但朝廷还是派出使者去尝试，如若不愿相信朝廷大臣都像景帝那样幼稚，唯一的解释是他们不过在装模作样糊弄景帝。 刚刚获任奉常的袁盎带着宗正、吴王亲侄、德侯刘通去面见吴王，宣布晁错已死请求退兵，被吴王拒绝后逃往梁国。安抚的策略已经不可行。 战场上的吴王兵锋尚锐，但败局已定。起兵之初吴王即迅速吞并了楚军，随后进入梁国境内，与景帝的亲弟梁王刘武交战。汉军方面，在荥阳集结起大军后，条侯周亚夫挥兵进入洛阳，继续推进到淮阳，采取其父绛侯周勃旧部邓都尉的策略，固守昌邑（今山东金乡西北），拒绝与吴军主力交战，坐视吴、楚精锐与死守城池的梁王刘武厮杀，另派出轻锐骑兵抢占淮泗口（泗水入淮河之处，在今江苏淮阳市北），一举砍断吴军粮道。 吴、楚联军的推进速度，被逢城即攻的愚蠢策略延缓，困于梁国坚城之下毫无战果。粮道断绝后，叛军被迫放弃梁国转向周亚夫军寻求决战，被以逸待劳的汉军击败。吴王率千余亲兵逃向丹徒（今江苏镇江市东），进入盟国东瓯境内，不料东瓯王已被汉朝收买，将吴王斩首送至长安，吴太子刘驹逃亡闽粤。楚王刘戊兵败自杀。 济北王被其郎中令劫持，按兵不动。齐王反悔拒绝发兵。随后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合兵围攻临淄，汉将栾布、平阳侯曹奇率军赶到，解除齐国之围，四王伏诛，齐王虽未造反但参与策划谋反，畏罪自杀；赵王刘遂坚守邯郸到十月，被郦寄与平定齐地四国后转来的栾布合力攻破城池后自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6）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6） 七国之乱平。 十一　千秋叹惋 晁错死了，死于熟读历史却未能真正理解历史。 晁错初从张恢学申不害、商鞅刑名之学，再由伏生处得《尚书》真传，但观其所作所为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微乎其微，他在骨子里还是一个法家。法家以严刑峻法治天下，通晓历史、熟知历代典章制度的渊源和变革，是成为申不害、商鞅、李斯、韩非子门徒的理论基础，以晁错的聪明必然对此等学问痛下工夫。 无论是《言兵事疏》、《守边劝农疏》、《募民实塞疏》、《论贵粟疏》还是“削藩策”，晁错在所有重大战略问题上都有着世罕其匹的深刻洞察，毫无疑问地拥有帝国第一流的见解。《举贤良对策》一文是晁错以天下为己任的胸襟抱负和绝对自信的体现，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组合被他分类成三个层次，上古时期的五帝的个人能力远超其臣下，因此亲自把握国政而臣属仅仅作为执行者存在；中古时期的三王的个人能力与其臣下不相伯仲，因此君臣协商处理国政；{26}近代的春秋五霸的个人能力远逊其臣下，因此君主垂拱而将国政一概委托臣属。晁错在隐约间已透露出，汉家天子与自己应被归入第三种君臣关系之中，其狂傲之气可见一斑。贾谊死后帝国最为聪慧的头脑与绝对的狂傲自负结合，构成晁错力主削藩最深层次的思想动力。 然而，晁错并未真正理解历史，他看清楚削藩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但却毫无策略性，他的死在当时以及后世都获得极大的同情，但在本质上讲可谓咎由自取。事实上，景帝对自己的老师绝对信任，甚至为了这种信任不惜与满朝公卿决裂，晁错拥有一切条件和可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可惜晁错只能够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学生指出正确的方向，却无法提供切合实际的具体操作路径。在帝国生死存亡的关头，晁错无计可施，景帝没有义务陪同老师等待死亡的到来，他只能重新选择可以依靠的力量，当对方提出以晁错乃至其家族的性命为合作的条件时，他别无选择。 晁错削藩的政策主张是正确的，忠诚谋国为他博得了当时乃至后世极高的赞誉和极大的同情。参加平叛之战的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觐见景帝时，景帝问他，你在军中的时候，吴、楚听说晁错已死，是否有罢兵的意向？邓公回答，吴国造反蓄谋已久，不过因这次削藩引发罢了，打着诛晁错的旗号，其实本意不在于此。我现在担心的是，天下臣子再不敢为陛下进言献策了。景帝问是什么缘故。邓公的回答毫不客气，晁错忧国忧民，担心诸侯势力尾大不掉，所以奏请削藩，这是国家万年之利。刚一执行就被冤杀，这是封住了忠臣的口而替敌人报仇，我觉得陛下此事做得不够明智。面对如此冒犯，景帝没有生气，长叹一声承认失误，你说得有道理，我很后悔！拜邓公为城阳中尉。 武帝即位后，朝廷大臣回顾七国之乱，都为晁错之死鸣冤惋惜。昭帝始元六年（前81）二月召集的盐铁会议上，帝国精英正式肯定了晁错的削藩政策是“为万世虑也”{27}。 晁错的政治目标最终借助他人之手达成。 景帝平定七国之乱后将几个叛国的土地分封给了许多皇子，景帝三年（前154）天下六十二郡天子自领四十一郡，另外十九诸侯王国中十七国各领一郡，江都国、庐江国各领二郡{28}，帝国中央从此赢得了对诸侯国压倒性的优势。国土已经被削减的诸侯王和新封的诸侯王，都受到帝国中央更进一步的强力控制，“景帝中五年（前145）令诸侯王不得复治国，天子为置吏，改丞相曰相，省御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官，大夫、谒者、郎诸官长丞皆损其员。”王国的行政权、官吏任免权以及财政权收归中央，同时裁减了王国官吏编制规模，降黜了其秩位。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7）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7） 忠诚为国却力有不逮，必然导致晁错付出惨重的代价。晁错的父亲曾特意从颍川赶来劝诫儿子放弃削藩：“上（景帝）初即位，公（晁错）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让多怨，公何为也？”晁错的回答斩钉截铁：“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确实如此，确实是要削弱诸侯王的实力，确实已经引起了举国不满，但是不采取如此措施就不能确立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威，就不能换得帝国万世太平。晁父未必会为儿子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所感动，他看到的是大义凛然背后隐藏的危机：“刘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归矣！”不久即饮药自尽，“吾不忍见祸逮身”。死在晁错之前。 家破人亡换来一个忠臣的赞誉，这是晁错遗产的一部分。他的三十一篇文章由班固收录在《汉书?艺文志》中{29}。 晁错的两个学生值得再次说明。景帝为度过危机牺牲了老师，由此看来，晁错向景帝传授“术数”，其实自己却并不懂这门学问。倒是景帝在关键时刻不介意杀死老师，说明他学成出师。有一位随晁错学习《尚书》的学生叫何比干，此人在武帝朝曾任酷吏张汤的属吏廷尉正，其六世孙何敞在东京和帝朝做到五官中郎将。 说到底，本质上晁错仍然是一个明于理而昧于事的读书人，在一定程度上和后世的王安石很相像。他的悲剧在于思想领先所处的时代至少五十年，操作能力落后那个时代至少五百年！ 司马迁因为削藩政策毫无技巧的刚猛暴烈引起七国之乱，而将晁错归类为酷吏，因为爱惜晁错的文才，又不忍将他写入酷吏列传{30}，这算是一个安慰。 【注释】 ①正文提及汉朝径称本朝，西京指西汉，东京指东汉。 ②正文采用皇帝纪年或年号纪年，月、日用干支，中文表示阴历，括弧中用阿拉伯数字给出对应的公元年月日，格式一般记作汉王元年（前206）七月。需要注意，汉朝立国后承秦制以十月为岁首，一年的月份顺序为十月、十一月、十二月、正月……八月、九月。如汉王元年的十月初一对应的是前207年11月14日，而不是前206年11月3日。武帝太初元年（前104）改历后改以正月为岁首，公元、阴历日期间的差距相对缩小。如征和四年（前89）十月初一对应的是前89年10月30日。两汉历法可参阅《史记》卷二十六《历书第四》、《汉书》卷二十一《律历志》、《续汉书?律历志》、张培喻等著《中国古代历法》（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07）。中西纪年依据方诗铭编著《中国历史纪年表》（修订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福建莆田第十中学许剑伟开发的万年历软件。 ③ 正文古今地名对照依施丁主编《汉书新注》（三秦出版社，1994），不再一一注出。 ④ 清王夫之著《读通鉴论》（中华书局，1975）卷二《汉文帝?十七》载：“晁错徙民实边之策伟矣！” ⑤ 《汉书》传世本作“后十三岁”，唐写本作“后十二年”，此从《汉书新注》十二年之说。 ⑥ 正文所涉西汉官吏任免均据《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下》，除非特殊，下不一一注出。 ⑦拜任御史大夫的仪式采自《汉书》卷四十三《郦陆朱刘叔孙传?叔孙通》，东汉卫宏撰《汉官旧仪》卷上，清孙星衍等辑《汉官六种》（中华书局，1990），东汉应劭撰《汉官仪》卷下等相关记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8）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8） ⑧西汉容量单位：2龠＝1合，10合＝1升，10升＝1斗，10斗＝1斛；重量单位：1龠（容1200粒黍）重12铢，2龠重24铢＝1两，16两＝1斤，30斤＝1钧，4钧＝1石。可知，容量1合重量1两，则1斛重1000两，1石＝1920两。西汉1斤＝248克，则1斛重62.5斤＝15.5千克。见《汉书》卷二十一上《律历志上》、丘光明编著《中国历代度量衡考》（科学出版社，1992）第428页。 ⑨此处列出另外两个可供参考数据：以面粉2.67元/千克算，则丞相、太尉月薪为14484.75元，御史大夫为7449.3元。大米、面粉价格采自2010年9月19日江苏机米、古船富强粉均价，北京新发地农产品交易网（）。以谷价7.5元/千克算，则丞相、太尉月薪当在40687.5元左右，御史大夫则在20925元左右。谷价采自2010年5月14日北京大洋路农副产品批发市场小米批发均价，中国小米网（）。 ⑩《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下》；安作璋、熊铁基著《秦汉官制史稿》，齐鲁书社，2007年1月第2版。 {11}当时社会已形成不可再有他人天下的共识，见吕思勉著《秦汉史》（新世界出版社，2009）第三章第三节：诸侯相王。 {12}清赵翼撰《廿二史札记》（凤凰出版社，2008）卷二《汉初布衣将相之局》。 {13}汉朝爵列二等，一为王国、二为侯国，诸侯王与列侯都是诸侯，两者组成完整的分封制主体，汉初异姓七国、同姓九国相继出现，《汉书》卷十六《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序》记载，截至高帝十二年（前195）累计分封功臣、外戚、王子为列侯者一百四十三人。侯国一般而言相当于县，且多数列侯并不像诸侯王一样回到自己的封国而是居住在京师，势力有限构不成对帝国的威胁，因此汉朝对割据势力的打击重点一直在诸侯王而少在列侯，本文也就着重于王国。 {14}周振鹤著《西汉政区地理》（人民出版社，1987）之“西汉郡国沿革表”统计，汉廷直属24郡：渭南、河上、中地、上郡、北地、陇西、上党、河东、河内、河南、南阳、南郡、巴郡、蜀郡、汉中、东郡、云中、雁门、代郡、太原、济北、临淄、胶东、琅邪；七国领有23郡：韩国（颍川）、楚国（陈郡、薛郡、泗水、东海、鄣郡、吴郡〔会稽〕）、梁国（砀郡）、赵国（常山、邯郸、巨鹿）、燕国（广阳、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淮南国（九江、庐江、衡山、豫章）、长沙国（长沙、武陵）。 {15}诸吕为王见《汉书》卷三《高后纪》、卷十三《异姓诸侯王表》、卷十八《外戚恩泽侯表》、卷三十八《高五王传》、卷九十七上《外戚传上》。然则吕后执政时所立惠帝后宫子强、不疑、义、朝、武、太等六人又多以为诸吕之子，宋徐天麟撰《西汉会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卷三十三《职官三?郡国?诸侯王国》径称为吕强、吕不疑；清王鸣盛撰《十七史商榷》（凤凰出版社，2008）卷二《史记二?少帝诸王皆非刘氏》对此有详细论述。本文仅论及确定为吕氏者。 {16}该月辛亥朔，即前200年1月5日，无辛卯日。 {17}《汉书》卷十四《诸侯王表》载，“十一年十月庚午立（刘长为淮南王）”；卷一下《高帝纪下》载，“（十一年）秋七月，淮南王（英）布反。”则不可能在十一年十月立刘长，疑应作十二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9） 第一章 书生治国悲剧——帝师晁错（19） {18}《西汉政区地理》之《西汉郡国沿革表》统计，汉廷直属15郡：内史、上郡、北地、陇西、上党、河东、河内、河南、南阳、南郡、巴郡、蜀郡、汉中、广汉、云中；十国领有39郡：淮阳国（颍川、陈郡）、楚国（薛郡、彭城、东海）、吴国（鄣郡、吴郡、东阳）、梁国（砀郡、东郡）、赵国（常山、邯郸、巨鹿、清河、河间）、代国（雁门、代郡、太原、定襄）、齐国（济北、临淄、胶东、琅邪、博阳、胶西、城阳）、燕国（广阳、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淮南国（九江、庐江、衡山、豫章）、长沙国（长沙、武陵、桂阳）。 {19}诸侯王权限、官属、印绶规格见《汉书》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上》，卷十四《诸侯王表?序》又言诸侯王“宫室百官同制京师”，《续汉书》志第二十八《百官五?王国》言西汉诸侯王“百官皆如朝廷”。 {20}汉朝对诸侯王的限制，张维华著《汉史论集》（齐鲁书社，1980）之《西汉一代之诸侯王国》有详细论述，该文内容亦收入《秦汉官制史稿》第二编第四章《王国》。 {21}《汉书》卷一下《高帝纪下》载，十一年（前196）二月诏曰：“……令诸侯王、通侯（彻侯）常以十月朝献，及郡各以其口数率，人岁六十三钱，以给献费。”《史记》卷三十《平准书》载，颜异曰：“今王侯朝贺以苍璧。”《汉律?金布令》曰：“皇帝斋宿，亲率群臣承祠宗庙，群臣宜分奉请。诸侯、列侯各以民口数，率千口奉金四两，奇不满千口至五百口亦四两，皆会酎，少府受。”转引自《续汉书》志第四《礼仪上?上陵》注。 {22}《西汉政区地理》之《西汉郡国沿革表》统计，文帝后七年（前157）汉廷直属27郡：右内史、左内史、上郡、北地、陇西、上党、河东、河内、河南、南阳、南郡、巴郡、蜀郡、汉中、广汉、颍川、汝南、淮阳、东郡、云中、河间、广川、勃海、琅邪、长沙、武陵、桂阳；十六国领有32郡：吴国（鄣郡、吴郡、东阳）、楚国（薛郡、彭城、东海）、燕国（广阳、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齐国、城阳国、济北国、济南国、甾川国、胶西国、胶东国、淮南国、庐江国（庐江、豫章）、衡山国、赵国（常山、邯郸、巨鹿、清河）、梁国、代国（雁门、代郡、定襄、太原）。 {23}《淮南鸿烈?叙目》记载为：“一尺缯，好童童。一升粟，饱蓬蓬。兄弟二人，不能相容。”与《史记》、《汉书》所载有异。 {24}先谦曰：官本《考证》云，《史记》但云“东海郡”。见清王先谦著作《汉书补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12月第1版，第三二五一页。 {25}《汉书》卷三十五《荆燕吴传》载起兵日期为“孝景前三年正月甲子”，查该月无甲子日，此处日期采《史记》卷十一《孝景本纪》，乙巳日为2月27日，据《汉书新注》。 {26}五帝据《易传》、《礼记》、《春秋国语》、《史记》为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三王一说为夏禹、殷汤、周武王，一说为夏禹、殷汤、周文王。参阅《风俗通义》卷一《皇霸》。 {27}《汉书注》卷五十三《景十三王传?中山靖王刘胜》载，“武帝初即位，大臣惩吴、楚七国行事，议者多冤晁错之策。师古曰：‘言错策为是，枉见杀也。’”《盐铁论》卷二《晁错第八》。 {28}《西汉政区地理》之《西汉郡国沿革表》统计，汉廷直属41郡：右内史、左内史、上郡、北地、陇西、上党、河东、河内、河南、南阳、巴郡、蜀郡、汉中、广汉、颍川、汝南、淮阳、沛郡、东海、会稽（吴郡）、东郡、云中、常山、巨鹿、清河、勃海、雁门、代郡、定襄、济南、济北、胶东、北海、琅邪、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武陵、桂阳；十九国领有21郡：临江国、鲁国、楚国、江都国（鄣郡、东阳）、梁国、中山国、赵国、河间国、广川国、代国、齐国、甾川国、胶西国、城阳国、燕国、淮南国、庐江国（庐江、豫章）、衡山国、长沙国。 {29}《艺文志》记为“《晁错》三十一篇”，归属法家，与本传中“所更令三十章”之数不相吻合，此书今已亡佚。 {30}《十七史商榷》卷六《史记六?酷吏传》载：“晁错虽刻深究，以文学进，子长（司马迁）不忍抑之与刀笔吏及攻剽为群盗椎埋为奸者伍，故只用带叙。”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1）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1） 一　入仕为郎 平定七国之乱的景帝，没有时间享受一下削藩成功带来的成就感，就被刚刚收归朝廷的诸侯王国搞得焦头烂额。久在王化之外的地方豪强桀骜不驯，朝廷竟然无法对其施行有效的治理。济南国已经改为济南郡，景帝派出的郡守却对横行当地、杀人越货的豪族瞷氏无计可施，当务之急是重新选派一名地方长官。 帝国一号酷吏郅都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景帝选中的①。 郅都，籍贯河东郡杨县（今山西洪洞县东南）②。其出仕始于文帝时期，官阶叫做“郎”，乃是九卿之一的郎中令（武帝太初元年即公元前104年改称光禄勋）的属官。这就是史传中的全部背景资料，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可也足够我们有较大的把握断定，郅都出身中产阶层但绝非官宦世家。 郎中令在秦代已经设置，最著名的任职者当属秦二世的宠臣赵高。郎中令负责禁卫皇宫殿门，属官分为大夫、郎、谒者、期门、羽林五大系统。郎官系统又分为五个类别，有秩比六百石的议郎、中郎，有秩比四百石的侍郎，还有秩比三百石的郎中，等等；武帝时又增设比郎。五种官阶都没有固定的人数限制，最多的时候各自可以达到千人的规模。 郎官人选大多来自著名的任子令，即“子弟以父兄任为郎”，帝国规定郡守即俸禄在二千石以上级别的官吏任职满三年即可保举子弟一人为郎③。比较知名的案例是，酷吏张汤保举其子张安世担任郎官，酷吏周阳由因为父亲为侯爵出任郎官，出使匈奴不辱使命的苏武得到父亲的保举成为郎官，昭帝、宣帝时期的权臣霍光，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因为兄长霍去病的保举获任郎官。 其他重要途径还有孝廉试经、明经射策，通晓《易经》、《尚书》、《论语》等众多经典之中一门的知识分子，可以被任命为郎官；或者武艺高强有一技之长，也可得到任命。文帝十四年（前166），匈奴大举进攻萧关，当时飞将军李广以良家子的身份从军击胡，凭高超的骑射技艺杀首虏众多，因此被任命为郎官。再者确实才华横溢且能对国政提出有意义的建议，直接向皇帝上书赢得赏识后被任命为郎官，就像主父偃、徐乐、严安那样。 从“衣食足而知荣辱”的古训出发，制度设计者为严防贪官污吏的产生，特意规定家境贫寒不得被推荐选拔为吏，入仕必须要有财产方面的保证，訾财十算（十万）以上才可以为官，这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古人的传统历来是即使父母一辈极为平凡，也要将曾经煊赫过的祖先置于履历之中，并给予突出显示。那么，郅都的履历中什么都没有，反而可能把问题说清楚了。 文帝时期的郅都，长时间混迹于帝国庞大的中层官吏群体之中，仕途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这平静随着景帝即位而被打破。 郎官的官阶虽低岗位却很重要，职责之一是把守皇宫殿阁门户，二是骑马乘车扈从皇帝出行。表面看来，不过是“掌守门户、出充车骑”，作为皇帝的宿卫侍从并不具有实际的权力，但是因为能够出入皇宫禁地、亲近皇帝而成为他身边的侍卫和参议。皇帝为了控制地方郡国，也经常派遣身边的郎官出任中央和地方各级官吏。因此，郎官既是政府部门储备的人才，又带有候补官吏的性质，本朝官吏出身郎者居多也就不足为奇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2）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2） 经年累月随侍天子左右终将获得回报，郅都也许尚未意识到，但无论如何他的职业生涯已经到达量变质变的临界点。景帝很快提拔郅都为中郎将，秩比二千石，实际俸禄每月一百斛谷，依第一章第三节的算法，月薪当在人民币5146元左右。虽然工作性质、内容几乎没变，但从此正式步入帝国高阶官吏的序列。顺便补充一句，三百余年后的董卓也曾经担任中郎将一职。 就算这样，郅都的仕进之路到现在为止依然平淡无奇，半生为官不过换来一些诸如“勇于讲出真话、为坚持立场敢跟皇帝据理力争”等淡而无味的所谓好名声。若再没有转机，不论帝国官场对他评价有多高，也不免以庸庸碌碌的皇帝跟班为仕途画上句号。 但转机终于还是来了，苦苦等待若干年后，就在公元前15x年④的某一天，突然降临。 二　意识形态悖论 事情要从郅都扈从景帝和贾姬游猎上林苑讲起，起因就与贾姬有关。这位为景帝生下赵敬肃王彭祖、中山靖王胜两位皇子的贾夫人，在游猎中遭遇危机。 嫔妃最重要的职责之一，在于确保自己无论什么时候被景帝看到，都是那么赏心悦目。贾姬也时刻牢记着自己的使命，她在游猎中途如厕补妆整理仪容正说明极端敬业，能有今日殊非侥幸。然而时运不济，在她如厕之后，恰巧有一头野猪闯了进去，两千年后已不便妄加揣测野猪的真实意图，但任谁都能够看出情况危急。 或许因为嫔妃如厕这样的事情太过私密，史传中看不到大军或侍卫恭候于近旁的迹象，现场不远处只有景帝和郅都。事发突然之际，焦急迫切的景帝目视郅都，现在正是报效天子的时刻，朕是皇帝自然由你来救人。 郅都的反应足以使得景帝再不敢相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之类的教条，无动于衷的郅都仅仅和景帝对视了一眼，就继续待在原地纹丝不动，没有丝毫出手相救的意思。 情急之下景帝不能再指望这不靠谱的臣下，就拔出兵器决定御驾亲征。 让景帝失望的郅都，做出了让景帝绝望的举动，他不仅自己不愿意解救贾姬，竟然也不允许景帝施以援手。郅都直接将景帝拦下，死掉一个小妾，陛下可以再娶一个小妾，天下缺少贾姬难道就无法运转了吗？陛下要和野猪搏斗救人，可就算陛下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万一有所不测，国家谁来治理？太后（窦太后）又由谁来尽孝呢？ 切不可站在两千年后的立场上责备古人对生命的漠视，恰恰相反，郅都一席话代表了帝国官僚最高的政治觉悟和理论素养，这正是当日主流意识形态的体现。 作为帝国最高统治者的景帝，从他即位起就已经不再是一个个体的存在，而是维系帝国的锁钥。因此，这远不是简单的救与不救的问题，而是事关帝国存亡、母子人伦的重要议题。景帝此刻见死不救绝非贪生怕死，却正是勇于割舍儿女私情，维护家国至高利益的道德楷模。自然，郅都也不是抗命不遵的贰臣，而是忠心护驾的功臣。 如果还是无法理解郅都的言行，那就再参考文帝时期另一名臣的类似作为。 同样在上林苑，文帝带着的是他的皇后和慎夫人。随侍的郎官布置文帝和夫人们的休息场所，安排慎夫人与皇后同席并坐。袁盎要求慎夫人移坐于皇后下首，慎夫人感觉受到侮辱拒不入座，文帝不满于袁盎小题大做，也起身不肯就座。袁盎的说法是：“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以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以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则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也。独不见‘人豕’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3）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3） 文帝听后深以为然，亲自向慎夫人解释，袁盎在公开场合严格坚持礼法，禁止你享受过度的尊荣，不是要羞辱你的尊严，而是为规范你的妾属地位，以免触怒皇后在未来遭到不测之祸。 千万不要以为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即使文帝及时改正了自己的错误，仍然留下了千秋话柄，范晔作《后汉书》，卷十《皇后纪》的序中有“孝文衽席无辩”一句，即是讥讽文帝的教妻不严。如梦初醒的慎夫人出于感谢赐予袁盎黄金五十斤。 事有不同，理则相同。回到景帝时代的上林苑，看到的便是自然而残忍的后续场景。郅都的理论点醒了景帝的理性，救援行动没有开始就已经停止，君臣二人静观事态发展，将贾姬的命运彻底交给上天来安排。最后野猪从厕所中跑出来奔向远方。史传中随后的记载足以验证上一段的论证，司马迁认为已经没有再在贾姬身上浪费笔墨的必要，班固则加写了六个字——“彘亦不伤贾姬”——让记录完整。 郅都人生的真正转折点即在于此，他一举赢得帝国最高统治者的首肯，史载“由此重（郅）都”。尤其是一句“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皇帝就算不爱惜自己也要为国家、太后而珍重生命啊！温情脉脉的让步状语从句抑扬顿挫，帝国第一母亲窦太后被如此看得见、摸得着的忠臣赤子之心感动。很快，老妇人把自己的感动也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赐郅都黄金百斤，景帝紧跟母亲的步伐也赐郅都黄金百斤。 两个金百斤正是对郅都付出的忠诚的明码标价，如果读史者的心理稍微再阴暗一点，从另外一个意义上来考虑，可以将这一赏赐等价于景帝，现在问题变成：所谓真龙天子的性命到底价值几何？ 三　长安米贵 必须对帝国货币制度以及当时的物价水平先做一大体的了解，然后再结合今日市场上相应的物价资料以资对照，这样或许可以使我们对窦太后和景帝的赏赐做出比较直观而真切的把握。 本朝的货币制度依然承袭秦制，规定两种法定货币，以黄金为上币而铜钱为下币。但黄金却并非货币制度的主体，主要用于皇家作大额的赏赐，或者作为一种标志性的财富单位来使用，比如帝国高阶官吏死后，史官常以“家产不过某某金”的标准格式，来说明其廉洁与否。铜钱通行于帝国，朝廷向臣民征收算赋、口赋、更赋都以铜钱为准，后世出土的汉简中所记载的物价、家庭财产的统计，无不以铜钱作为价值尺度；史籍中记载国家财政收入和国库财富，也都是以铜钱为数量单位。 这其中的奥妙，大概是由于两种货币各自具有不同的属性。铜钱作为一种金属铸币，由帝国法定其重量、成色，而固定的重量与成色必定要由固定的大小形状来体现，这就是圆形方孔钱。因此，在使用铜钱的时候并不需要辨别真伪、成色再称取其重量，只须直接清点数量即可。 同样作为法定货币的黄金却属于称量货币，本朝从未规定出标准的金币铸造制式，黄金基本上是以自然金属铸块的形式出现。因此，在用作交易的时候首先需要辨别真伪、鉴定成色，然后称取其重量，使用效率远较铜钱为低。需要注意的是，黄金一方面承担货币的角色，同时还是一种特殊的昂贵商品，用于大宗赏赐自然相对方便，从本质上讲，赐予黄金相当于赐予了一种贵重的商品而非货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4）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4） 作为商品的黄金必然会有一个用铜钱来衡量的价格，其实质是作为商品的黄金与作为货币的铜钱之间的交换价格，但并不是黄金货币和铜钱货币的法定比价。事实上，秦汉时期从未存在过一个国家法定的黄金兑换铜钱的标准比价。与今日市场上金价有经常性的变动一样，西京时期，作为商品的黄金的价格也必然随着时间和地点有所起伏。正因为这样，如果收集摘录史籍中的众多记载，就会发现各条记录之间黄金与铜钱的交换比例差异非常之大。⑤ 梳理文献与简帛之中记录的秦汉物价，就项目而言大概有地、粮、酒、盐、农具、牛、马、猪、羊、狗、鸡、牛羊肉、织物（麻布、丝织品）、奴隶、佣工，等等。土地在现有的国有制度之下，并不能进入市场买卖；属于奢侈品的酒和丝织品，不具备比较的意义；奴隶如今已不存在，上述几项便不作考察。农具、牛、马属于生产资料范畴，类同于拖拉机、联合收割机、货车等项目；战马属于重要的军事物资，不能对等于今日的牛、马，所以也不作分析。古今两个时代都存在，且其性质基本保持一致的，尚有粮、盐、猪、羊、狗、鸡、牛羊肉、麻布、佣工几项的价格可用以比较，而盐价多由它与粮价的比价说明。 本文姑且取粟/谷、牛肉、佣工薪酬三项做一古今价格对比⑥： 粟/谷价约80钱/石⑦，今为7元/千克，1钱约合2.604元。 牛羊肉价约9钱/斤⑧，今为29元/千克，1钱约合0.799元。 佣工薪酬约12钱/天⑨，今为54.5元/天，1钱约合4.542元。 取三个数值的算术平均数即可大体推知，一枚铜钱的实际购买力，约相当于今天人民币2.648元。 进一步推算之前，需要额外辨明一个重要问题。史籍中记述赏金多用类似“金百斤”这样的行文格式，而“金”又可统称全部金属物质，如“金有三等，黄金为上，白金为中，赤金为下”。实际是指黄金、白银、红铜。再加上皇家赏赐数量巨大，有人就认为西京赏赐中所谓的金其实是铜，金与铜一物两名而已。这一说法似是而非。 汉人必定可以分清“黄金”和“铜”两种概念，除非特别指明，“金”就是黄金而绝非红铜。《汉书》卷二十四下《食货志下》载，“秦兼天下，币为二等：黄金以溢为名，上币；铜钱质如周（朝）钱，文曰‘半两’，重如其文”。又载，“县官（政府）往往即多铜山而铸钱”。如若“金”实际指“铜”，为何说铜钱、铜山而不说金钱、金山？ 还有人以为赏赐数量之巨大几乎不可理解，故而坚持“金”即为“铜”，其实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举一例说明，元狩四年（前119），武帝赏赐卫青、霍去病等出击匈奴的将士黄金50万斤。 按《九章算术》卷六《均输》记载，1斤黄金合6250钱，这笔赏赐相当于人民币82.75亿元⑩。问题的关键在于，总量惊人而具体到每一受赏之人就所得非多。前述卫青、霍去病各自率领5万骑兵出击匈奴，另外尚有数十万后勤部队，即使只将这笔黄金平均赏赐给10万骑兵（这绝无可能，高阶将领取得其大部；考虑到还有部分将士无功甚至有过而无法获得赏金，此处便取平均数值），每名战士所得约为8.275万元。 但若以铜来计算，三铢钱重如其文，汉制24铢为1两、16两为1斤，则50万斤铜不计损耗可以铸造三铢钱6400万枚，赏金总额折合人民币约1.69472亿元，单独以此赏赐10万骑兵，每名战士平均所得仅有1694.72元。这不大像是一个奖励舍身赴死、为国杀敌者的合理额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5）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5） 现在可以明确，窦太后与景帝赏赐郅都的，确实是黄金而非红铜。计算结果是，两个金百斤约略可折合人民币3310000元。 这是忠诚的回报，也是景帝的命价。 四　济南屠侠 赴任济南郡守的郅都，会对自己的新职务作何感想，已经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不为后人所知。但是，他不会感觉轻松，相反，无论对自己的能力如何自信，他也必须考虑到帝国官吏仅仅可以选择的两种人生：进则风光无限；退则身死族灭。郅都之前的几位济南郡守，因为施政不力已经被景帝免职，他必须小心应对，方可不辱使命。 本朝并立郡、国而以郡县为主的二元行政体系，确保天子的管辖权无远弗届。后世宣帝曾感慨，天子与郡守共治天下；王嘉也在上奏哀帝时言称，郡守之职重于古代诸侯。二十四名酷吏，除张汤、杜周、杨仆、张俭之外，都有太守、国相的经历，多数又是在太守任上赢得酷吏的名号，因此，实有必要将郡守的职责简略予以介绍{11}。 郡县的设置，最早当可上推至春秋时期。概而言之，县的设置先于郡，县的规模也大过郡。各国诸侯多于繁华富庶之地置县，以为统治中心；又在与戎、胡等少数民族接壤之边境区域置郡，其后也在新近兼并攻占的土地上设置郡。郡最初是作为一国的边境军事单位而设置的，所谓郡守即是边疆守将，“守”便含守土保民之责任。故此，本朝前后四百年间，多称郡守为郡将。 秦朝之郡县制度，渊源于三晋，而起始于商鞅变法。秦王嬴政二十六年（前221）吞并六国，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本朝因袭其制，待到景帝三年（前154）七国之乱后，天下六十二郡，天子自领四十一郡，十九诸侯王国合计领有二十一郡。至此，中国封建时代的地方行政之基本架构初定。根据民户数量、治理状况以及地理位置等标准，郡又有不同的区别。户数大于十二万者为大郡，否则为小郡；政事繁难为剧郡，否则为平郡；地处内陆为内郡、近郡，接壤外族则为外郡、边郡。其中以内郡、近郡为上，本朝官吏或有从外郡太守调任内郡者，视同升迁。内郡、近郡之中又以京辅三郡的地位最高。 京师乃帝王所居、宗庙所在，最初设置一名内史来治理。景帝二年（前155）分置左内史、右内史；武帝太初元年（前104），改称右内史为京兆尹（京是大，兆是众多，尹有主管公平决事的意思），改称左内史为左冯翊（冯为辅，翊是佐）。景帝中六年（前144），主管列侯事务的主爵中尉更名为主爵都尉，太初元年，再改为右扶风。从此，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尹合称为三辅，治所俱设在长安城中，秩禄皆是中二千石，地位视同九卿，可以参加朝议，名为地方官实际等同于中央官，其政绩卓著者往往进一步转任九卿，甚至直升三公。外郡郡守秩二千石，无资格参与朝议。需要指出的是，内史、左冯翊等名，既为一郡名称又为该郡最高官吏名称，左冯翊兼指左冯翊这个郡级行政单位及其最高首长，并不存在左冯翊郡守的说法。 三辅之外，各郡基本相同，概述如下。 郡守为一郡之最高长官，其秩二千石、银印青绶，全权负责治理本郡，景帝中二年（前148）秋七月改称太守。郡守代天子临民、千里，借助一个完整的郡级官僚行政体系实现，大约可以分为佐官、属吏、县三个方面。佐官如丞、史均由朝廷委任；属吏则由郡守自行选任，重要的岗位有功曹（掌人事）、决曹（理刑狱）、督邮（行监察），此外又有五官掾、门下亲近属吏、上计掾史，等等；县则作为低一级行政单位自成另一套体系。军事方面，郡守作为一郡兵事长官统帅全郡武力，都尉作为副将辅佐郡守领一郡之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6）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6） 如此设置，确保郡守将一郡举凡民政、财政、教育选举、立法、司法、执法、监察、军事权力全部收归掌握，上则执行中央政令，下则统率监督所属各县，成为连接朝廷与地方的中枢。 本朝选贤任能以收代天子治理百姓之效，与任用制度结合至为紧密的，无疑乃是考核制度。朝廷采用上计考课的方式，评估郡守政绩。一年一次，由郡国派遣上计吏携带详细记录郡国信息的书面材料——上计薄进京汇报，称为常课；三年一次，朝廷考察郡国综合治理状况，称为大课。上计内容择其大者包括本郡户口增减、盗贼多少、赋税收入、军政支出等若干方面，朝廷据此检查郡守称职与否，并对全国郡守排列名次，以确定迁、降与赏、罚。 于此久已了然于胸的郅都，心中却明白此次济南之行的重点，绝不在户口、税赋，更不在支出。刚刚弭平七国之乱的景帝，不能容忍的是已经收归朝廷的济南郡还存在不服王化的势力，拜郅都为郡守最为直接的目标，是在剪除以瞷氏为代表的济南豪强，重建朝廷的权威。只要能够除掉瞷氏，就算济南郡户口减少、税赋收入下降、军政费用增加，郅都也必定会在上计考课中名列前茅，不要说从济南全身而退，甚至能够更进一步。 瞷氏又到底是何方神圣？“瞷”字本意是指小儿癫痫，姓氏极其特别并不影响家族人丁兴旺，同宗共祖的庞大家族至景帝时已繁衍有三百多户。以户数三百五十、户均五口、成年男子二人估算{12}，至少在一千七百五十口人、约七百男丁。旺盛的家族生命辅之以齐鲁大地固有的强悍民风，使瞷氏逐渐成为当地豪强便不足为奇，“两千石莫能制”，地方政府已经无法对其实施有效管理。 瞷氏的真实身份是游侠，这是战国以来一直存在的一个特殊群体。 游侠起自匹夫，却拥有惊人的能量；未必占有巨大的财富，却能够势折公卿、诸侯。七国反叛后，周亚夫率军进抵河南，当得知吴王未招纳大侠剧孟时，即一口断定七国绝难成事，可见其实力。 游侠的能量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本人谦虚退让的君子风度，二是救人之急虽死不顾的肝胆。自我修养是坚强的意志长期磨炼下的结果，难能可贵但并不惊心动魄。赴人之难不计得失、以命相搏，才能为游侠赢得帝国范围内的声誉。 高帝夺取天下后悬赏重金捉拿季布，因为他任项羽大将时多次率兵将高帝逼入窘境。齐鲁之地最为知名的侠客是朱家，他不畏高帝的严令，将季布藏匿保护起来。随后，朱家到洛阳游说汝阴侯滕公，季布有什么罪过呢，不过是当年各为其主罢了，况且项羽的旧部岂能被尽数诛灭？皇帝刚得天下，就因为私人恩怨行事，岂不是向天下表明自己心胸不够宽广么？凭季布的贤才，朝廷逼迫太甚的话他要不北逃匈奴，要不就南遁两粤。这简直是壮大敌国的实力。您何不找个时机规劝一下皇帝。滕公明白季布肯定藏在朱家那里，于是许诺。高帝终于赦免季布并委以要职。季布富贵之后，朱家终身再不见他。 游侠的作为确实急人之所急，但不论朱家解救季布的过程如何传奇，本质上仍然是窝藏罪犯、对抗帝国法令。因此，韩非子说“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司马迁赞赏游侠“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戹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的做派，却也需要在这一赞赏之前，加上一个限制——“其行虽不轨于正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7）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7） 事实上，侠客的名声多是在抗衡帝国法律、政策的过程中赢得的。以一介布衣挑战国家政权，如果成功，必然会获得天下的崇敬；即使失败，也能显示惊人的勇气。从统治者的视角出发，游侠是在通过羞辱扭曲帝国的统治秩序，来获取私人的名誉。他们越是知名，他们就越是危险。 郅都的杀机就在这一刻萌发。 帝国法律并未授予郡守专杀的权力，处死罪人必须先行奏请，获朝廷批准之后方可安排冬季行刑。郅都接下来的举动明白无误地暗示着，他离京赴任之时应该获得了景帝的授权，可以先斩后奏。郅都明白，他所领受的绝非简单的地方治安问题，而是抑制地方加强中央集权的政治使命。调查审讯并非重点，景帝只需要雷厉风行与杀人不眨眼的严酷手段。 瞷氏的死期就在这一刻到来。 郅都的手段不枉酷吏的名头，他直接逮捕瞷氏宗族首恶，随后满门抄斩鸡犬不留。郅都用遍地滚落的头颅，在济南郡的版图上实实在在地拼接出一个清晰的帝国影像，从此朝廷不再是千里之外的地理概念，景帝也不再是虚无缥缈的遥远存在，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地方豪强的抵抗意志被彻底摧毁。短短一年的时间，“郡中不拾遗”。余威所致，济南周边十余郡，郡守以拜见上级的礼遇对待郅都。 景帝或许真的已经在七国之乱的血腥中成熟，对郅都的任命确属深谋远虑之举。 济南郡需要一个手脚利落的屠夫不假，但地方势力能够坐大的关键一点，亦在于他们甚至已经将地方官员策反，郅都出名的廉洁却叫这些人无计可施。没有人可以将郅都与贪污受贿联系起来，除景帝本人之外，无论是上级批示还是同僚亲友求情，郅都一概置之不理。为防微杜渐，郅都甚至坚持任职期间断绝与家庭的通信，遇到机会就讲述自己的官箴：既然离家为官，我就不再属于父母而属于朝廷，所以，奉公守法、恪尽职守是我的本分，绝不能利用朝廷赋予的权力地位给妻儿老小谋取私利。 这个宣言说明，郅都已经成为景帝意图与国家机器的有效延伸，济南郡在郅都治理之下迅速与帝国意志合拍。而回调朝廷的诏令，就在景帝七年（前150）下达济南。 五　京师猛禽 郅都升任帝国中尉，这一官职在武帝太初元年（前104）改称为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号叫做执金吾，负责京师长安的治安。以后，宁成、赵禹、王温舒、尹齐、杜周、尹赏等帝国重型酷吏，将依次执掌这一关键岗位。 史传中并无过多关于郅都任职中尉期间的详细案例，但他显然没有辜负景帝的期待。三年以来，中尉郅都已经成为执法最为严厉的帝国官吏，执法之坚决从不因为罪犯位列宗室、公卿而有所回避。这种一视同仁的严酷已经渗透进郅都的血液，执法者的身份使他自觉不自觉地，在每一刻都要与所有官员分庭抗礼，即使见到百官之首的丞相周亚夫，郅都也仅是简单一揖；列侯、宗室与郅都碰面，再无人敢直视他的目光。从此，郅都被称为“苍鹰”。景帝中二年（前148）三月，这头维护皇权最为凶悍的帝国猛禽，奉命审理临江王侵庙一案。 临江王刘荣作为景帝十四位皇子中的长子登上历史舞台，凤子龙孙的高贵血统虽然能够带给他锦衣玉食，却也因此为他种下无尽的惶恐与死于非命的祸根。事实上，他的命运从来就没有把握在自己手里：母亲栗姬受到景帝的宠爱，他就被册封为太子；四年后母亲失宠，他就被废为临江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8）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8） 离开长安的刘荣，回到自己江陵的封国。也许是纨绔子弟的少不更事，也许是继承了母亲低下的情商，他在临江国营造宫殿，竟然大胆占用了太宗皇帝也就是他的祖父文帝的宗庙中的土地。 本朝以孝治天下，故而皇家极为重视对先祖的祭祀，但透过这公开的说辞背后，实际另有隐情。 高帝十年（前197）八月，太上皇死后不久，朝廷诏令天下异姓、同姓诸侯王，在各自国都为太上皇立庙祭祀。此一政策就当时而言，更多是针对异姓诸侯王，借以树立天子威严而消除其反叛意图，维护刘姓一统江山{13}。出于同样的考虑，文帝、景帝继续这一政策。元年（前157）冬十月，景帝在登基之始即下诏，“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诸侯王、列侯使者侍祠天子所献祖宗之庙”。 刘荣侵占的正是临江国为文帝所立的太宗之庙，祖父的在天之灵是否恼怒刘荣肯定不得而知，但是尚在人间的父亲异常震怒。景帝诏令刘荣即刻启程，赴长安中尉府说明情况。 暂且不必理会刘荣如何战战兢兢，接获审讯任务的中尉郅都必定心生疑虑，景帝的做法并不符合司法程序。 帝国最高司法官吏乃是廷尉，同姓诸侯王归属负责皇族和外戚事务的宗正管理，重大案件一般又需要丞相等最高一级的官吏会同审理。文帝六年（前174）淮南王刘长谋反一案，即是由丞相张苍、典客冯敬、代理御史大夫的宗正刘逸、廷尉贺、备盗贼中尉福等五人会同审理{14}。万无单独交由中尉处理的前例。 郅都一定很难断定景帝到底要做什么，不过作为主管京师治安的中尉，他对帝国法律以及类似案件的审判结果肯定了然于胸，可以类比的、最接近的一个案件，就是申屠嘉弹劾晁错一案。郅都知道那是晁错在任内史的时候，为了上朝不绕远路就直接在京师宗庙的外墙上开凿出一个小门。这与刘荣的罪行不相上下，关键是景帝接到丞相申屠嘉报案后的反应，他强词夺理说内墙才属于宗庙，而晁错凿穿的外墙根本不在宗庙范围之内。丞相在事后生气地说，早知如此我就先斩后奏。这一抱怨明确透露出一个信息，要不是景帝赦免，这项罪名严格按照法律来办一定是死罪。这也正是晁错当年弄清楚的那一点，帝国法律体系的本质即在于，无论条文规定如何清晰，最终的解释权永远掌握在皇帝手中，说穿了每一次重大案件的本身和结果，都不过是皇帝意志的体现罢了。 回到案件本身，刘荣本传中记载的事前事后的种种迹象表明，舆论同情刘荣。 就在刘荣离开江陵封国赴京前，祭祖结束，登车准备出发，这时候车轴忽然折断，当地百姓普遍认定为凶兆。迷信说法背后暴露出来的真实信息，是当时社会舆论对刘荣赴京吉凶的判断非常悲观，如果这种判断不是空穴来风的话，有权力毁掉一个皇子的人除了景帝又会有谁？刘荣死后葬于蓝田，史载数万燕子衔土置其冢上。吝字如金的正史如此不惜笔墨编排故事，只能说明社会主流舆论认为刘荣罪不至死。刘荣死后获得“临江闵王”的谥号，一个“闵”字，将同情与怜悯溢于言表。 置身当时的郅都，不会不清楚这些情况，他也明白自己作为帝国头号酷吏的名声。问题在于，景帝明明知道自己执法以严以重闻名，却断然将临江王一案交由，而且是单独交由中尉府审讯，这其中是否包含着什么不可明言的暗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9）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9） 也许就在这一刻，郅都相信自己判明了景帝的意图。 临江王的罪过，不在于他营造宫室侵占了太宗庙地，而是因为他曾经做过四年皇太子的经历，可能构成景帝死后影响帝国最高权力顺利交接的不安定因素，居安思危的景帝现在要清除这一危险。 景帝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父亲，即位以来的惊涛骇浪已经让这个男人心如铁石，哪怕牺牲自己的儿子也在所不惜。既然这不过是个可生可死的罪行，就必须要找到一个量刑严酷的人来加以审理，景帝选择了郅都。 现在可供郅都选择的，要么秉承景帝的意图置临江王于死地，要么为临江王求情减罪。文帝时期的廷尉张释之是他绝好的榜样。文帝一次出行之时所乘车驾之马被行人惊吓狂奔，张释之拒绝文帝杀死行人的命令，坚持按律处以罚金；另一次是盗贼窃取了高帝之庙的玉环，张释之对文帝族灭盗贼的命令再次拒绝，坚持按律仅处死盗贼本人。 到底是一个冷酷无情、以帝王意志为意志的酷吏，还是一个可以坚持人伦大义、匡助帝王向善的社稷之臣，此时此刻，就在郅都一念之间。 六　逼死临江王 然而问题若是如此简单，那就显然低估了郅都对政局和人性的洞察。郅都意识到自己已经因为审理临江王一案，而被卷入争夺帝国皇位继承权的惊涛骇浪之中，他在这次斗争中，几无生还之理。 景帝朝的皇位继承权争夺，在皇弟梁王刘武、皇长子刘荣、皇十子刘彻三人之间展开。溺爱少子的窦太后希望兄终弟及，由小儿子梁王刘武继承帝位。景帝的内心深处却是顽强而清醒的血脉计算：一母同胞的兄弟梁王和自己一样，是父亲文帝的生命延续；十四名皇子每一个都是自己生命的延续。传位梁王，文帝可以得到永生，但是自己就将从此湮灭；传位皇子，文帝依然可以得到永生，而且自己同时也获得永生。因此，景帝无论如何要将皇位传与自己的后代。景帝用实际行动和母亲发生了强烈对立，四年（前153）夏四月己巳，立刘荣为皇太子，不争气的刘荣仅仅维持了三年，就在景帝七年（前150）春正月被废为临江王。隐忍已久但仍未放弃的窦太后，再次要求以梁王为储君。这次，她面对的是自己的另外一位孙儿刘彻。 窦太后费尽心思逼迫景帝同意梁王做继承人，她祭出的法宝，一是叫做兄弟情深，二是梁王在平定七国之乱中的巨大战功。景帝对此再不以为然也有口难言，无论如何，景帝无法裸地向母亲和天下公开宣称，我认为弟弟没有儿子亲，这将使他在道义上彻底失败。 不过这次有新的情况发生，窦太后的女儿、景帝和梁王的亲姐姐馆陶公主加入了皇位继承争夺战。 馆陶公主已经将女儿陈阿娇许配侄子刘彻，毫无悬念地全力支持女婿。当馆陶公主当面征求窦太后的意见之时，窦太后突然发现她只能选择同意。反对刘彻就等于亲口告诉女儿和外孙女，自己对她们的疼爱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虚情假意，这不啻是要窦太后在天下人面前亲手砸碎自己大爱无疆的国母形象。 偏心的老妇人原想设置一个亲情陷阱套住儿子景帝，结果自己却陷入了儿子和女儿设置的亲情陷阱，有苦难言之下也只能接受现实。景帝七年（前150）夏四月乙巳，王美人立为皇后；丁巳，胶东王刘彻立为皇太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10）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10） 郅都清楚皇储之争乃是风险巨大的政治赌博，胜利者将收获整个帝国，失败者要以付出生命为代价，可是这次情况有所不同。 帝母的身份决定，皇储之争的输家窦太后，只能被看做一个持有不同意见的参与者，却不可能被处决。老妇人依然拥有对朝政的重大影响力，甚至因为她的立储期望没能得到满足，心存愧疚的景帝愿意在很多情况下对母亲作出妥协，算是一种补偿。窦太后充分利用景帝的负疚感，全力防备景帝对梁王刘武痛下杀手，维护着小儿子的安全和利益。从这个角度来看，其实窦太后自己都不相信她口口声声要挟景帝的所谓手足情深。 景帝没有太好的机会动手，便采取无休无止的猜忌和暗算来折腾他的弟弟。事实是效果相当不错，没过几年梁王就被惊吓而死。 至于刘荣，即使他已经退出竞争也并无任何卷土重来的企图，景帝仍然要置他于死地。虽说刘荣并非窦太后支持的皇位继承人，但毕竟祖孙血脉关联，长孙作为失败者的遭遇，又多半会激发起窦太后的同情。 已经不是在上林苑面对一头野猪的时候了，那时景帝和窦太后的利益完全重合，维护景帝就是维护窦太后。立储争斗将母子关系打开一个细小的缺口，从此在这个问题上帝国存在两个权力中心。景帝大获全胜却不可志得意满地享受成功，他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窦太后心底的伤痛，以免伤及瞎眼母亲的自尊。窦太后的偏心偏爱被识破，但只要景帝不点破，她就愿意也只能继续装下去。母子之间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至此方可理解郅都的两难困境。 临江王一案会打破景帝和窦太后之间的微妙平衡。秉承景帝意志对刘荣痛下杀手，难免触动窦太后敏感的神经，激怒一个手握权力、内心又被痛苦愤怒和委屈压抑长期纠缠的老妇人，那会是个怎样可怕的结局啊。照顾到窦太后的情绪，那又必然违背景帝的意图。 必须做出选择，关键在于做出选择的标准。郅都需要确定，他选择的一方能够也愿意在另一方事后报复自己之时出手相救。 郅都将赌注压在景帝身上，接下来的描述不再需要任何感彩。 郅都没有对刘荣保留一丝一毫的客气，“中尉郅都簿责讯王，王恐”。能够恐吓到前太子的，应该绝不是郅都的讯问手段，况且郅都也还不至于堕落到依靠严刑拷打办案的地步。终于明白竟然是父亲景帝要致自己于死地，才使刘荣不寒而栗。造纸术的普及还要再等上二百余年，刘荣要求狱卒提供刀和笔，他要向父亲写信哀求。随后的做法真实地显露出郅都不仅是一个严格执法的官吏，更是一个彻底的政客：他严禁下属向刘荣提供这两样工具。 郅都的作为直接影响到刘荣对局势的判断，他放弃申辩，使用自己还是太子时的老师魏其侯窦婴探监时偷偷带进来的书写工具写好遗书后自杀了。 遗书最终通过窦婴交到窦太后手中，痛失长孙的窦太后是否还记得收回当年赐给郅都的黄金并不重要，被彻底激怒的老妇人查出郅都的违法之事，强令景帝依照汉律严厉制裁，景帝在压力之下将郅都免职。 无法知悉郅都能否料到窦太后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但所幸他先前的选择尚属正确，因而能够成功逃过这一劫。 景帝将郅都免职不过是为了照顾母亲的情绪，不久之后就又悄悄启用郅都为雁门郡（治善无，今山西省左玉东南）太守，特许直接赴任，不必亲到京师谢恩，并且赋予便宜行事的权力，可以不必请示朝廷先行处理一切事宜。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11）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11） 这个任命进一步证实，景帝对郅都的工作非常满意，那么临江王之死他就绝对逃脱不掉主谋的干系。 七　“苍鹰”殒雁门 令人称奇的是，作为边疆守将的郅都不仅称职而且出类拔萃，是毫无争议的文武全才。 雁门太守执掌接壤匈奴的边疆大郡，郅都生命中最后的能量，面对千年以来一直威胁着帝国北部边疆的匈奴铁骑释放。 匈奴这个古老民族巨大的战争力量，乘着秦末汉初中原十余年战乱得以迅速膨胀。与此同时，中原大地却在久历战乱后一派疲弊残破。立国之初，高帝对功臣处置也有失当之处，边疆将领中便不乏率众投降匈奴之人，韩王信、燕王卢绾俱在此列。匈奴因此深知本朝情势，冒顿单于频繁出兵，侵盗帝国北疆。 本朝与匈奴第一次交手，是在高帝七年（前200）冬十月，叛降匈奴的韩王信引匈奴攻至晋阳（今山西太原市西南），高帝亲自统帅为他征战数年夺取天下的三十二万精锐大军出征，却被冒顿单于三十余万骑兵围困于白登（今山西大同东北）七日七夜。最后采用陈平的计策，游说单于的妻子阏氏才得以解围。东方大陆两大民族最高统治者的首次对决，以高帝完败收场。匈奴兵锋之盛，近古以来罕有其匹。 力竭而不能战、战又不可胜，万般无奈之下，从高帝时起本朝开始与匈奴和亲以求得边境安宁。一位又一位刘氏诸侯王之女被打扮成公主的模样，出嫁匈奴单于庭，用自己毕生的幸福，换取帝国男人们无法在战场上赢得的和平，惠帝、吕后、文帝之时代代皆有。但或战或和操于己手的匈奴，对本朝边境小规模的骚扰，从高帝到景帝几十年间从未停歇，重大的入侵则有两次。 文帝十四年（前166），继位的冒顿之子、老上单于稽粥，率骑兵十四万侵入朝那萧关（在今宁夏固原一带），杀死北地都尉孙卬，先头侦察骑兵进抵京师甘泉宫（今陕西淳化西北）一线；文帝后六年冬（前159年年底），老上单于之子军臣单于分兵两路，每路三万骑兵侵入上郡（治肤施，今陕西榆林东南）、云中（治云中，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西南），烽火直传京师。 景帝即位之后，继续与匈奴和亲的示弱政策，除吴楚七国之乱时赵王刘遂派遣使者联络匈奴出兵未果外，终景帝之世，匈奴再未大规模入侵。 郅都肩负的责任即在于守疆卫边，显然他取得了极大的成功。郅都赴任之后，匈奴慑于他的威名，主动撤离了雁门防区，至郅都死再未敢逼近雁门。最后，这种敬畏甚至发展到神经质的地步。匈奴首领为激励士气，特意将木偶人像打扮成郅都的模样，供士兵练习骑射，竟然没有人能够射中。不必追溯太为遥远的过去，即以本朝当前的历史而论，这样的成就也极为可观。 悲剧正是在成功趋于极致的时候到来。 或许景帝之所以安排一个遥远的边关岗位就是出于以策万全的考虑，谁知道郅都辉煌的政绩实在藏无可藏，真实的情况传到窦太后耳中。逼死临江王已经叫窦太后震怒，考虑到这是景帝的意见，才留郅都一个活口；阳奉阴违的小把戏将窦太后的智力彻底侮辱，恼羞成怒的老妇人没有办法对儿子下手，便再次要求按照一条今天已经不得而知的法令处决郅都。景帝再三解释郅都是不可多得的忠臣，窦太后的反驳叫景帝哑口无言，临江王不是忠臣么？“于是（景帝）遂斩郅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12）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12） 郅都最终还是没能逃过窦太后之手，君主时代臣子的两难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封建王权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一大批共同占有皇权的人根据实力消长来切割皇权，巩固并扩大自己的利益。每个人在自觉不自觉之中，不可避免地加入某一派系并为之战斗。所有人都被历史的大潮裹挟着前进，最后又被大潮吞没。 如果这样的猜测显得读史的后人心理实在太过阴暗猥琐，不妨换一种更加光明正大的分析范式。 观察郅都一贯的作为，他确实不像一个没有原则和底线的人，上林苑的野猪事件或可证明，他似乎也并不会单纯为迎合皇帝的意愿而放弃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如果这样的结论属实，就只能认为郅都心中也已认定临江王该死，但这“该死”到底是因为案件本身，抑或是前任皇太子的身份，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永远无法再做出准确的判断。 最后，郅都的性格和职业习惯，也成为压垮临江王的关键因素。执法者的刚猛和严肃，作为一种职业下意识早已浸入郅都的血液。也许郅都只是按照自己一贯的严厉忠于职守，或者他根本就意识不到，对他而言的寻常手段已足以扯断临江王脆弱的神经。无论如何，郅都低估了纨绔子弟的心理承受能力，生长于深宫大内妇人之手的王孙贵胄，根本经不起他在对付巨奸大猾的战斗中锻炼出来的霹雳手段。 可以确定的是，郅都是在七国之乱后被任命为济南郡守，因为此前的济南郡乃是济南国，不设郡守只有国相。七国之乱爆发于景帝三年（前154）正月乙巳，在《史记》、《汉书》本传中，并未记载郅都任职济南的时间，单靠“居岁余，郡中不拾遗”这句简单记述，可知至少应在一年以上。 郅都于景帝七年（前150）从济南郡守任上升调中尉，《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下》记载其担任此职三年。卷五《景帝纪》记载，临江王刘荣在中二年三月（前148年3月30日—4月28日）自杀。《宁成传》有“久之，郅都死……于是上（景帝）召宁成为中尉”的记载，而此一任命是在中六年（前144）。本传记载郅都出任雁门太守后匈奴终其死不敢近边，而《景帝纪》中刘荣死后匈奴入寇雁门的最早记录发生在中六年六月（前144年7月12日—8月10日）。 综合以上所有已知信息，仅够推知郅都死于公元前148年5月1日至公元前144年7月11日之间。于是，郅都死亡的确切时间就成了一个问号。如果感慨于郅都终于有机会可以将其无限聪明才智用于对外而不是对内的话，那就相信他死于公元前144年7月上旬的某一天吧。 郅都至此谢幕，他继晁错之后成为历史。景帝时期崛起的第三名酷吏是宁成，他要横跨景帝与武帝两朝，沿着济南都尉、帝国中尉、内史、南阳巨富、函谷关都尉的轨迹成为那个时代的传奇，武帝朝再予详述。 现在，历史的脚步已经逼近后三年（前141）正月甲子，这是景帝刘启生命的尽头。 八　景帝非宗 为景帝立下突出功勋的晁错和郅都，最终均死于景帝之手，因此就不能不分析一下两名酷吏的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由来已久的一项历史传统是，每一位最高统治者在驾崩之后都将获得一个由继任者率领大臣拟定的谥号来评价其一生的功业。秦始皇不能容忍后世儿孙妄加议论自己，所以秦朝采用始皇帝、二世皇帝、三世皇帝这样的记数方法{15}。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13）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13） 本朝立国后又将传统制度予以恢复，所以本文对每一位皇帝的称呼，在其生前其实并不存在，他们在位之时只拥有皇帝这两个字作为称号，这样的人物活着的在整个帝国仅有一人，所以并不会引起指代上的歧义。 景帝的完整谥号是“孝景皇帝”。“孝”字可以不必考虑，惠帝以来的每一位皇帝都会获得这个评价，若要考虑到景帝违背母亲窦太后的心愿，坚持立子不立弟的做法，他或许还不能获得这个谥号。《逸周书?谥法解》中对“景”字的解释有三种，“由义而济曰景，布义行刚曰景，耆意大虑曰景”，班固更是在《汉书》中将文帝、景帝与周朝著名的贤德君主成王、康王相提并论。如此看来景帝所获得的评价实在很高，不过庙号能从另外一个侧面提供更多的信息。 本朝皇帝模仿秦始皇的做法，在生前即为自己建庙，以供死后由后世子孙祭祀。每一位皇帝都为自己建庙，死后再由后世儿孙确定应为亲庙，还是应为宗庙。儒家经典《礼记》记载“天子七庙”的制度，即每一位皇帝主要向七位前代皇帝的宗庙祭祀。具体而言，就是现任皇帝向上追溯自己的祖先——父亲、祖父、曾祖、高祖共四座亲庙，再加祖庙、宗庙三座总共七座。除此之外，其他前代皇帝之庙就不再享受单独祭祀的待遇，庙内神主牌位移至祖庙内获得顺带的祭祀（转移神主称为毁庙）{16}。 确定祖庙、宗庙的原则众说纷纭，通行的说法是“祖有功而宗有德”。开基立国之君乃是一朝功业最大之人，自然是“祖”。后代君主已经无法立功惟有立德，德行（实际多数依然是其事功）可观者可以被确定为宗庙。本朝以为“德莫盛于文帝”，故而称文帝之庙为太宗。从这个意义上讲，生前所建之庙若能在死后被后世子孙确定为宗庙，即是对皇帝功业极高的评价。 考察西京十一位皇帝的谥号和庙号，可以明白子孙对景帝的评价，乃至他在历代帝王中的地位。太祖高皇帝刘邦、孝惠皇帝盈、太宗孝文皇帝恒、孝景皇帝启、世宗孝武皇帝彻、孝昭皇帝弗陵、中宗孝宣皇帝询、高宗孝元皇帝奭、孝成皇帝骜、孝哀皇帝欣、孝平皇帝珩，五位皇帝获得庙号{17}。景帝之庙没有得到“宗”的待遇，从成帝即位时起他的帝庙就再未得到单独的祭祀和供奉。 以上是当时的评价，现在做出今天的评价。 回顾景帝十五年执政始末，即可看到一个统治者逐渐成熟的过程充斥着多少血腥、无情乃至背叛。要想对景帝有一个接近真实的把握，首先要清楚他的能力确实远逊于其祖父、父亲和儿子。可无论如何必须承认，景帝一朝掌握最高权力、控制局面的确实是他本人。削藩是他力主推行的政策；在帝位继承问题上，哪怕窦太后使尽手段他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妥协。于是，景帝就必须承担起他那个时代的一切责任，包括晁错和郅都之死。 景帝的冲动大约不是性格所致，众多事件倾向于说明，愚蠢的决策和言行多是因为思虑不周或者经验欠缺。景帝倚重晁错力主削藩，却没有任何全盘的考虑更别说周密的准备，七国之乱若非对手吴王更为平庸，他早已丢掉皇位。未立太子之时，景帝在宴会上公开宣称千秋万岁后传位于梁王，这就不能不叫弟弟心存侥幸，埋下争夺储位的祸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14） 第二章 二元权力困局——郅都折翼（14） 尽管如此，景帝却具备作为一个政治家必需的先天禀赋。他虽然经常在冲动和不假思索之下胡言乱语、盲目决策，可一旦清醒过来，从不介意出尔反尔，所谓的君无戏言对他根本没有任何约束。 景帝的刻薄寡恩同样显而易见，过河拆桥的做法伴随他的一生。如果说晁错之死他还能有遁词，郅都之死他还可以说迫不得已，那么，平定七国之乱的功臣周亚夫的死，将他的无情冷酷暴露无遗。 周亚夫之子为父亲盗买皇家御用器物盔甲五百套预作陪葬之物，事发后官吏审理此案。周亚夫不作任何回答和辩解，景帝知道后脱口而出，我再也用不着这个人了，直接将亚夫交由廷尉审理，案件的严重性即刻升级。廷尉讯问周亚夫是否意图谋反，周亚夫解释这不过是陪葬的东西。廷尉府中一名吏员的说法足以叫周亚夫心如死灰：“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如果没有景帝的授意，又有谁敢对开国功臣绛侯周勃之后、立有殊功位极人臣的条侯周亚夫如此逼迫？万念俱灰的周亚夫在廷尉大狱绝食五天，呕血而死。景帝对此尚嫌不足，又将他的封国收回。 作为政治家的景帝手法逐渐老练，他最后还是逼死了弟弟梁王刘武，随后就是把梁国一分为五，封刘武的五个儿子为王，看起来他终于学到了父亲的政治把戏。酷吏的悲哀却是，晁错因为景帝当年的不成熟死于非命，郅都却因为景帝后来的老练而成为牺牲品，所谓伴君如伴虎，信哉斯言！ 最后需要说明，景帝还是通过自己的方式，有一次光大了帝国，有两次拯救了帝国。景帝总共为帝国贡献了三位价值连城的皇子，第一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武帝刘彻；第二位叫做长沙定王刘发，他的五世孙辈中有一个叫刘玄一个叫刘秀，两人联手推翻篡汉自立的王莽政权，最后由刘秀于洛阳重建帝国；第三位叫做中山靖王刘胜，他的一个后代叫做刘备，在东京亡国之际，将帝国的存在时间又在不到中国三分之一的土地上，硬生生地延续了近半个世纪。 【注释】 ①郅都列《史记》卷一百二十二《酷吏列传》首位传主，成为正史中第一位酷吏。 ②郅都的籍贯，《史记》载为“（河东）杨人也”，《汉书》载为“河东大阳人也”，班固有误，见《汉书补注》第五四八八页。 ③《汉书》卷十一《哀帝纪》注，应劭曰：“任子令者，《汉仪注》吏二千石以上视事满三年，得任同产若子一人为郎……” ④精确的年代已不可考，x的取值区间在1—6之间。 ⑤汉朝货币制度据林甘泉主编《中国经济通史?秦汉经济卷》，经济日报出版社，1999年8月第1版。 ⑥汉朝商品价格出处单独注明，景帝统治时期西汉立国已约半个世纪且号称盛世，各项数据取文献中最为接近此一时期中的较低值；当今价格采自北京市新发地农产品交易网（）2010年6月6日河北小米、普通肥牛价格；佣工薪酬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统计局农村司《2009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载，2009年度全国外出农民工每月平均工作26天，月平均工资1417元。 ⑦丁邦友著《汉代物价新探》，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6月第1版，第134页。 ⑧此为宣帝时期河西地区物价。见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敦煌汉简》（中华书局，1991）第285页1701号简，转引自《汉代物价新探》第250页。 ⑨张家山二四七号汉墓竹简整理小组编著《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四七号墓》（释文修订本）（文物出版社，2006）之《二年律令?兴律》载，民人若规避服徭役则须向官府纳钱，标准为“赀日十二钱”。四〇一号简，第63页。 ⑩王莽时代金价为1斤＝10000钱；《九章算术》卷七《盈不足》载，金价为1斤＝9800钱；《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四七号墓》（释文修订本）之《算数书?金价》载，“金贾（价）两三百一十五钱”即1斤＝5040钱，四六简，第138页，学者多认为是战国或秦时价格。综合比较，取《均输章》6250钱。 {11}有关两汉郡守（太守）职责权限的更详尽论述可参阅《秦汉官制史稿》。 {12}《汉书》卷二十四上《食货志上》载，晁错提及“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 {13}《汉书》卷七十三《韦贤传》载，元帝永光四年（前40）议罢郡国庙的诏书言及“往者天下初定，远方未宾，因尝所亲以立宗庙，盖建威销萌，一民之至权也”。 {14}《汉书》卷四十四《淮南衡山济北王传》记载为：丞相张苍，典客冯敬行御史大夫事，与宗正、廷尉。本文采《史记》卷一百一十八《淮南衡山列传》之说。 {15}《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载，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颁布制书：“朕闻太古有号毋谥，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谥。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朕弗取焉。自今已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16}《礼记正义》卷第十二《王制》载：“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大（太）祖之庙而七。”对此解释为，七庙是周朝制度，周王祭祀其始祖后稷、文王、武王，再加四座亲庙；商朝是六庙制，商王祭祀其始祖契、开国君主汤，再加四座亲庙；夏朝是五庙制，没有始祖，夏王祭祀开国君主大禹，再加四座亲庙。儒家推崇周朝制度，汉朝第八位皇帝是元帝，从他即位起开始能够实施七庙制度，但随着年代的推移，积累的皇帝越来越多，如何从大于七位的皇帝总数中选出七位就是个重大的理论问题。 {17}五位皇帝称宗，再加四座亲庙，超出了“天子七庙”的礼制，于是后世又突破了宗庙一定不毁的规定，从称宗的皇帝中选择功业最高的几个庙不毁，维持七庙的数量。西汉十一帝中，得到公认且一直被祭祀到东汉灭亡的宗庙只有太宗、世宗两个。西汉宗庙制度复杂凌乱，本节仅提供一种说法，详情可阅《汉书》卷七十三《韦贤传》，《西汉会要》卷十二、十三、十四。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1）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1） 一　宁成忍辱 景帝后三年（前141）正月甲子，十六岁的皇太子刘彻在父亲死去的当日即皇帝位，是为武帝，尊祖母窦太后为太皇太后、母亲王皇后为皇太后。在安葬大行皇帝和筹备新皇登基的一片嘈杂繁忙中，掌管京师治安要事的正是中尉宁成。 这位帝国高阶官吏籍贯南阳郡穰县（今河南邓县），入仕的途径亦与郅都相仿，宁成在景帝时期先任郎官后改为谒者，而郎官、谒者同属郎中令的属官。谒者随侍皇帝左右负责礼宾迎送等事务，编制七十人，秩比六百石。帝国因这一职位的特殊性，要求担任者必须品行“孝廉”，相貌威严而且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本朝依礼为治，故而典章制度也就格外规范，谒者所谓执掌礼宾即指司仪工作，比如皇帝出行路遇丞相需下车致意，谒者此时即须高声一句“皇帝为丞相下舆”；皇帝坐于宫殿时丞相进来，皇帝应该起立迎接以示尊重，谒者又须同时高声一句“皇帝为丞相起立”。这既是提醒皇帝举止合乎礼数，同时也将皇帝礼敬大臣的美行用声音传达四方①。因此，必须将酷吏两字和宁成这样一位相貌庄严、长须飘飘的中年美男子联系在一起。 中尉需要定期绕行皇宫做例行的安全检查，看着未央宫内忙忙碌碌的宦官大臣，宁成也许常常能够想起他的前任郅都。 对宁成来讲，郅都是那种亦师亦友的人物，他钦佩郅都族灭瞷氏时的严酷狠辣，也一定为郅都横死于雁门郡守任上而深深惋惜。两人同任京官，郅都因在上林苑保护了景帝扬名京师，宁成因为他对上级和下属有名的盛气凌人知名官场。性格作风如此特别又同属郎中令管辖的两人，早在京师应该就彼此熟识，但是真正的搭档共事却是在济南郡。 回忆起这段经历，宁成多半会感到得意。当时郅都的郡守任期已接近尾声，宁成在这个时候出任济南都尉。宁成在赴任之前就已听说，之前几位都尉到郡守府会见郅都，甚至要像济南郡所辖的县令参见郡守那样，事先通过负责接待的官吏通报，获得允许后方可进见，畏惧郅都到这个程度。可宁成到任之后不久，不仅把郅都的名头压了下去，还能得到郅都这个帝国头号酷吏的以礼相待。 郅都调离后的六年时间里，宁成继续任济南都尉。没有了郅都的济南，在宁成的高压之下平静如昔，失去“苍鹰”的长安城，却再次成为宗室权贵横行不法的天堂。 景帝是否会怀念郅都不得而知，现实是他确实需要一个执法严酷的人物。施政效仿郅都、治理济南号称“以狼牧羊”的宁成进入景帝的视野，中六年（前144）宁成升任中尉，接手郅都曾经担任的职务。虽然他不如郅都廉洁，但是严酷的手段绝不输于后者。史传中并未记录宁成具体执法的案例，京师宗室豪强对他的畏惧，却能够证明景帝这次任命取得了极好的效果。 很难判断宁成是否真的明白，他的威严本质上来自景帝的支持。但是，武帝即位后他的遭遇，一定会教给他权力根源于帝王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以十六岁小皇帝名义颁布的诏令背后，是以实际掌握政权的太皇太后窦氏、皇太后王氏为首的两大外戚集团。得势的外戚不会允许宁成这样的皇权卫士存在，武帝登基一年左右的建元元年（前140），担任中尉四年多的宁成调任内史。外戚集团仍不满足，于是宁成任内史不足一年就获罪下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2）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2） 本朝自文帝时期起采纳贾谊的建议，开创了“将相不辱”的传统。大臣获罪后若接到天子命其诣廷尉诏狱的诏令，无论是否冤屈，惯例选择自杀，绝不接受审讯或刑罚加于身体的侮辱②。 这个传统发展到极致，就固化为一种高贵而凄美的默契，丞相一级的官员更是如此。皇帝决定处死丞相，并不明言而只是将丞相的罪行写成策书。一位侍中作为使者持皇帝的节，乘四匹白马，将策书与十斛美酒、一头牛一并送至丞相府。丞相一旦遭遇这种约定俗成的仪式即能明白皇帝的意图，立刻自杀以维护贵族的尊严③。 拒绝自杀只会受到更大的侮辱。典型的一个案例是，哀帝下诏丞相王嘉赴廷尉诏狱。使者到府之后坐于门前，等待确认死讯以回复皇命。丞相属官哭泣着准备好毒酒交给丞相。王嘉却破坏了这个默契，他拒绝自杀，希望审理可以还他清白。哀帝获知丞相自首后大怒，随即调派更多的官员参与审理，王嘉被投入廷尉大狱活活饿死。 最先破坏这一默契的九卿一级高阶官吏正是宁成，他没有自杀，接受了“髡钳”——被剃去头发后用铁制刑具锁上了脖子、服劳役五年——的法律制裁。宁成的性格是刚猛急躁下的雷厉风行，加于己身的冰凉刑具使他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判断的结果是已经没有再被启用的可能，仕宦之梦破灭后的宁成没有片刻的犹豫，他砸开刑具越狱而出。 宁成不会担心从此将毕生亡命，多年为官的他精通帝国的制度。本朝历任皇帝在自己执政期间总会有多次大赦，或者是因为登基而大赦天下罪人，以体现普天同庆之意；或者因为天灾而大赦，以显示与天下臣民更始的决心。赵宋学者徐天麟在《西汉会要》卷六十三《刑法三?大赦》中统计，高帝在位十二年九次大赦天下，惠帝在位七年一赦，吕后临朝八年三赦，文帝在位二十三年四赦，景帝在位十六年五赦。六十五年二十二次大赦，平均约三年不到就有一次。宁成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不用隐姓埋名太久即可重获自由之身。 本朝严格限制臣民出行，远距离的旅行必须持有专用的身份证明“传”，否则寸步难行。宁成越狱之后决定逃回南阳老家，没有传他就必定无法通过必经之地函谷关。前代的商鞅被秦王追杀即是因为没有传而无法投宿旅店，东京时期的郭丹也曾因为要通过函谷关而购买了一枚符传。④而习惯变通的宁成，干脆私下刻制出一枚“传”，顺利还乡。 宁成的人生哲学是，为官不到二千石，经商赚不到上千万钱，就没有资格夸耀。仕途之路不通便将全部精力投入经商，宁成靠借贷租赁了陂田千余顷，转手以更高的价格租赁给无地的贫民，数千家农户加入他的农庄。叹赏宁成惊人的活力与聪明，也要感慨宁成精于算计，几年之后的大赦果然把他的逃犯身份去掉，此时他已经积累到几千万规模的财力。 宁成在两方面都实现了自己的人生追求，但这样一个曾出任帝国二千石高官至少达十二年，又用数年时间经商获取巨额财富的人，对地方来说却未必意味着什么好事。豪放任侠的宁成，完全忘记了他任济南都尉时期和郅都打击地方豪强的经历，他将自己变成了南阳的瞷氏，甚至比瞷氏更加危险。宁成掌握着地方官吏的不法犯罪把柄以作要挟，每次出行都以数十骑士相随，他在南阳的权威已经超越了太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3） 绗笁绔?瀹樺満涓涙灄鐢熸佲斺旀櫙銆佹涓夊嵖锛?锛?br/> 銆銆甯濆浗澶ц嚕瀹佹涓嶈颈鐨勬皵鑺傜‘瀹炰护浜烘櫙浠帮紝浣嗕篃涓嶅繀鑻涙眰瀹佹垚涓瀹氳閫夋嫨鑷潃鎵嶇畻蹇楁皵楂樻磥銆傚墠鏂囨墍鍙婄殑瀛e竷鎶曞鏈卞锛屼篃鏄互濂撮毝鐨勮韩浠借嫙涓斿伔鐢燂紝鐝浐璁や负鈥滃郊锛堝甯冿級鑷礋鍏舵潗锛屽彈杈变笉缇烇紝娆叉湁鎵鐢ㄥ叾鏈冻涔燂紝鏁呯粓涓烘眽鍚嶅皢鈥濓紝璇寸殑灏辨槸蹇嶈颈璐熼噸涔熸槸鐢熷瓨涔嬮亾銆?br/>銆銆涓㈠畼涔嬪悗鐨勫畞鎴愬皢鑷繁鍙樻垚浜嗗湴鏂逛竴闇革紝閭d箞浠栨樉鐒跺苟涓嶆槸涓涓嫢鏈夋槑纭斂娌诲師鍒欏拰鍠勬伓鏍囧噯鐨勪汉銆傚悎鐞嗙殑鎺ㄦ祴渚挎槸锛屼负瀹樹箣鏃跺璞己鏉冭吹鐨勬墦鍑伙紝骞朵笉鏄洜涓哄畞鎴愯瀹氳豹寮烘潈璐典箖鏄繖涓ぞ浼氭伓鐨勪竴闈紝鑰屼粎浠呮槸鍥犱负鐨囨潈瑕佹眰浠栨墦鍑伙紱涓鏃﹀埄鐩婁娇鐒讹紝瀹佹垚骞朵笉浠嬫剰鑷繁鍙樻垚涓涓豹寮猴紝骞跺厖鍒嗗埄鐢ㄨ嚜宸变负瀹樼殑缁忛獙鎴愬姛鍦板鎶楀綋鍦拌鏀跨郴缁熴傚氨杩欎竴鐐硅岃锛屽畞鎴愮殑澧冪晫杩滈婁簬鏅侀敊銆侀儏閮姐?br/>銆銆杩欏氨鏄渶寮濮嬫椂鐨勬儏鍐点?br/>銆銆鑻ュ共骞村悗姝﹀笣鍙堝繂璧锋垚鍚嶄簬鐖朵翰鏃朵唬鐨勫畞鎴愶紝鎵撶畻璧风敤浠栦负澶畧銆傞伃鍒版椂浠诲尽鍙插ぇ澶叕瀛欏紭鐨勫弽瀵癸紝姝﹀笣鏀逛换瀹佹垚涓哄嚱璋峰叧閮藉皦銆傚叕瀛欏紭鎷呬换寰″彶澶уか鐨勬椂闂存槸鍦ㄥ厓鏈斾笁骞达紙鍓?26锛夎嚦鍏冩湐浜斿勾锛堝墠124锛夊洓鏈堬紝鍒欏畞鎴愮殑鍟嗕汉鐢熸动鑷冲皯鎸佺画浜嗗崄鍥涘勾銆?br/>銆銆鍗佸洓骞寸殑缁忓晢鐢熸动娌℃湁纾ㄦ帀瀹佹垚浣滀负閰峰悘鐨勬湰鎬э紝鍑借胺鍏抽兘灏変竴鑱岃繕灏嗘妸浠栫殑涓ラ叿鍚嶅０浼犻亶甯濆浗銆傝繖浜涢兘鏄悗璇濓紝鐜板湪闇瑕佹彁鍙婄殑鏄紝灏卞湪鐭殏鐨勫唴鍙蹭换鏈熷唴锛屼紬澶氫笅灞炰腑鐨勪竴浣嶆幘寮曡捣浜嗗畞鎴愮殑娉ㄦ剰銆傚畞鎴愬湪璧忚瘑涔嬩綑灏嗗皬鎺炬帹鑽愯嚦涓炵浉搴滐紝杩欎釜灏忓悘闅忓悗鍑轰换鑼傞櫟灏変负姝﹀笣淇缓甯濋櫟锛屾姝ラ珮鍗囩洿鑷冲尽鍙插ぇ澶傛浜哄氨鏄甯濆浗鐨勫奖鍝嶄粎娆′簬鏅侀敊鐨勫彟涓鍚嶉叿鍚忊斺斿紶姹ゃ?br/>銆銆浜屻鍛ㄩ槼鐢辨洸娉?br/>銆銆瀹佹垚鍦ㄥ涔″紑濮嬪簞鍥富鐨勪簨涓氾紝灏氫笉璧风溂鐨勫紶姹よ繕瑕佽姳鍑犲勾鐨勬椂闂达紝鍦ㄤ负鍗佷竷宀佺殑姝﹀笣淇缓甯濋櫟鐨勫伐鍦颁笂鐜囦紬鎼繍鍦熸柟銆傛湰绡囩殑鐫鐪肩偣锛屽氨鍏堥泦涓湪鍙﹀涓鍚嶉叿鍚忊斺斿懆闃崇敱鐨勮韩涓娿?br/>銆銆鏅侀敊銆侀儏閮戒箖鑷冲畞鎴愮殑鍑鸿韩骞朵笉鏄捐但锛屽懆闃崇敱鍒欐槸鏈湞閰峰悘涔嬩腑涓嶅瑙佺殑瀹楀瀛愬紵锛屾墍璋撳畻瀹讹紝涔冩槸甯濆浗澶栨垰鍖哄埆浜庡畻瀹ょ殑涓绉嶇О鍛笺傚懆闃崇敱绫嶈疮鐪熷畾锛堜粖娌冲寳鐭冲搴勫競涓滃寳锛夛紝鍏跺涓栨潵鍘嗚杩芥函鍒伴珮甯濆叓骞达紙鍓?99锛夈傝档鐜嬪紶鏁栧皢鍚庡鐨勮档缇庝汉鐚笌閫旂粡璧靛浗鐨勯珮甯濅緧瀵濓紝璧电編浜轰骇涓嬩竴瀛愬嵆鍒橀暱锛岄珮甯濆崄涓骞达紙鍓?96锛夎幏灏佹樊鍗楃帇锛岃档缇庝汉涔嬪紵璧靛吋浠ラ珮甯濆唴寮熴佹樊鍗楃帇姣嶈垍鐨勮韩浠斤紝鑾峰皝鍛ㄩ槼渚紙渚浗鍦ㄤ粖灞辫タ缁涘幙瑗垮崡锛夆懁銆?br/>銆銆鏂囧笣鍏勾锛堝墠174锛夊啲鍗佷竴鏈堬紝鍒橀暱娑夊珜璋嬪弽琚簾闄ょ帇鐖碉紝璧靛吋琚壍杩炲け鍘讳警鐖点傛枃甯濆崄鍏勾锛堝墠164锛変簲鏈堬紝鍒橀暱涔嬪瓙鍒樺畨鍙堣灏佷负娣崡鐜嬶紝璧垫皬鍐嶆鍏寸洓銆傚懆闃冲浗铏界劧浠呭瓨鍦ㄤ簡浜斿勾锛岃档鍏肩殑鍎垮瓙璧电敱杩樻槸浠庢浠ュ懆闃充负濮撴皬銆傛湰鏈濆嚭浠婚儙瀹樼殑閫斿緞涔嬩竴姝f槸瀹楀瀛愬紵锛屽懆闃崇敱鍦ㄦ枃甯濇椂鏈熼夎ˉ涓洪儙锛岄殢鐫骞磋祫鐨勭Н绱湪鏅笣鏈濆嚭浠婚儭瀹堛?br/>銆銆浠ヨ缂樿锛屽懆闃崇敱鏄甯濈鐖朵竴杈堬紝浠ュ畼澹拌锛屾槸姝﹀笣鏈濇渶涓烘毚鐑堟畫閰风殑浜屽崈鐭冲畼鍛樸備綅鍒椾節鍗裤佷互鎬ф儏鍒氱儓涓嶈鎯呴潰鐭ュ悕鐨勫ぇ鑷f辈榛紝鏇惧娆″綋闈㈡姌杈变粬鎵杞昏鐨勪笧鐩稿叕瀛欏紭銆佸尽鍙插ぇ澶紶姹ょ瓑浜猴紱鍗充娇闈㈠姝﹀笣锛屾辈榛粛鐒舵暍浜庢嵁鐞嗗姏浜変笉鏇炬湁涓濇鐨勭晱鎯э紱姝﹀笣鐢氳嚦鑳藉湪瑙f墜鏃朵細瑙佸ぇ灏嗗啗鍗潚锛屽彲琛e啝涓嶆暣灏辩粷涓嶆暍瑙佹辈榛傛辈榛殑澶栫敟鍙搁┈瀹変笌鍏惰垍鍚屾湞涓哄畼锛屽悓鏍蜂簩鍗冪煶鐨勭骇鍒紝涓轰汉鍩庡簻鏋佹繁銆傚氨鏄繖鏍蜂袱浣嶆渶涓烘弧鏈濆叕鍗垮垪渚繉鎯殑浜虹墿锛屽湪涓庡懆闃崇敱鍚屼箻涓杞︿箣鏃讹紝涔熶竾涓囦笉鏁㈠拰浠栧苟鍒楋紝鑰屾槸涓诲姩灞呬簬渚ф梺鐨勪綅缃?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4）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4） 周阳由酷烈骄恣深为同僚所忌惮，自有其原因。从遗传学的角度来分析，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周阳由的姑母、淮南王刘长之母赵美人，得到高帝临幸后并未被带走，赵王已经不能再拥有这个姬妾，便为她单独修建一处居所予以安置。高帝九年（前198）春，张敖因牵涉谋反被逮捕，此时在名义上仍属赵王后宫的赵美人受到牵连一并下狱。赵美人请吏卒转告高帝，自己已然怀孕，盛怒之下的高帝并未理会吏卒的汇报。焦急无助的赵兼，请求辟阳侯审食其代向吕后求情。这一举动无异于与虎谋皮，嫉妒成性的吕后做出非常符合其本性的反应，袖手旁观。辟阳侯便也知难而退。 赵美人产下刘长之后自杀，高帝见到吏卒送来的婴儿，后悔之余便托付给吕后养育。年岁渐长的刘长，一直为母亲之死耿耿于怀，他把罪过归于辟阳侯未尽全力争取。文帝三年（前177），二十一岁的淮南王刘长入朝，带卫士魏敬拜见辟阳侯，蓄谋已久的淮南王操起金锤砸向毫无准备的辟阳侯，魏敬拔剑刺穿了辟阳侯的咽喉。母仇得报之后，淮南王向兄长文帝自首，据说文帝念及手足之情而未对自己仅剩的这个弟弟治罪。 刘长的暴烈性格和做事不计后果已然显而易见，遗传学原理中有外甥类舅的说法，倒推起来便可以想见，赵兼的性格也应该非常刚烈。要是再考虑到燕赵之地自古多出慷慨悲歌之士，这一点就更加容易理解。那么，继承了父亲血统的周阳由，性格自然也就不可能温和娴静如彬彬君子。史传中的记载正好能够证明以上的推测。 周阳由远近皆闻的骄横与恣意妄为，或多或少也根源于帝室的姻亲身份。贵族身份使得周阳由有恃无恐，结合刚烈暴躁的性格便一定会影响并最终塑造出酷吏的为官之道。至此，便不难理解史传中“（周阳）由居二千石中最为暴酷骄恣”这一记录的由来。 周阳由的酷吏名号多半来自其郡守任上的所作所为，一方而且几乎是没有限制的权力，为他肆意妄为创造了条件。帝国法律的特性，又为周阳由以好恶断案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本朝法律承袭秦律。商鞅入秦（前361）后根据李悝的《法经》制定出秦律六篇：第一《盗律》处罚强盗、窃盗；第二《贼律》处罚杀人、伤人；第三《囚律》规定拘禁、裁判；第四《捕律》规范逮捕行为；第五《杂律》补充以上四章以外的各种犯罪处罚条文；第六《具律》明确刑罚加减。 萧何在国初又增加三篇：第七《户律》规范户口、婚姻；第八《兴律》明军事；第九《厩律》主养马。以上统称《九章律》。 其后，叔孙通从惠帝之命作《傍（旁）章》十八篇，规定官秩、仪品；张汤从武帝之命作《越宫律》二十七篇，规范警卫、宫禁；赵禹从武帝之命作《朝律》六篇，规范诸侯百官朝贺礼仪。以上共六十篇合称《汉律》⑥。 律以外尚有“令”、“科”、“比”，亦是法律构成内容的重点。天子针对某一具体事件所下的诏令，对同类事件具备普遍的法律约束力。“科”是关于刑事的单行法律。“比”是司法判例的汇编，如若现行律、令、科中未有明文规定，司法官吏可以参照成例判决，简单的理解就是判例法。 律、令、科、比共同构成庞大的法律文本体系，真正叫周阳由乃至几乎所有帝国官吏可以随心所欲的正是最后一项。比照成例定罪量刑，本朝称为“决事比”，仅仅关于死罪的决事比就多达一万三千四百七十二项，其中不乏互相抵触之处。同样性质的案件，援引决事比中的甲案可以判决无罪，援引乙案又可以判为轻罪，援引丙案则可处以死刑。这是帝国司法实践混乱随意的根源之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5）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5） 明白这些背景，才能真正理解周阳由如何做到“所爱者，挠法活之；所憎者，曲法灭之”。罪犯的生死一概取决于周阳由的喜与憎，先定其罪再从决事比之中挑选出符合需要的判例作为依据，即算严格依法。⑦无法获知周阳由运用这样的手段到底审理过多少案件，唯一值得庆幸称道的是，他的恐怖矛头多数指向了治下的豪强大族，“所居郡，必夷其豪”。 刚直不挠的性格，决定了周阳由不大可能在仕途坚持太久。出任郡守的周阳由不会理睬都尉应有的权限，出任都尉的周阳由也绝不尊重郡守的最高权威。如此这般循环往复几次之后，周阳由终于走到仕宦生涯也是生命的最后一站——河东郡（治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都尉。 刚烈性格加上高贵血统，使得周阳由无论居于何种位置总是渴望掌握生杀予夺的最终决定权。帝国有意制造郡守和都尉彼此羁绊约束的精妙权力制衡机制，又为周阳由的死亡埋下了体制性的伏笔。 郡守作为主将乃是一郡最高民事、军事首长，但是帝国规定郡守亲自处理民政事务，统领全郡武力但不直接处理军务，朝廷专设都尉一员作为一郡副将主管军事、捕盗。从职位安排的角度看，郡守领导都尉而都尉为郡守军事副手；从官阶高低的角度看，郡守与都尉同为秩比二千石、银印青绶，级别不相上下。都尉的属官设置，也基本等同于郡守，都尉也须要定期巡行各县。郡守开府，驻于首县；都尉同样开府，但一般驻外县。 如此设置，可以确保权力不会过分集中于郡守，却势必导致郡守与都尉争斗不休。郡守和都尉极难和睦相处，出现双方各安本分相互礼敬的概率极小，而这正是朝廷原本乐于看到的情形。然而无论制度的设置如何精妙，现实的发展依然超出制度设计者的预期，实际的情况远非朝廷所想见。 郅都这样的强势人物做郡守就可以降服几任济南都尉，指望这些人制衡郅都无异于痴人说梦；最为常见的格局在宁成到来后出现，当郅都遇到同样强势的宁成，局面虽然没有逆转成都尉压服郡守，但济南郡从此分裂为两个权力中心，一为郡守府、一为都尉府。相安无事的代价是，两人彼此承认，谁都无法压制对方也不尝试去压制对方，维持表面上的礼貌客气，实际上各行其是，这显然严重浪费资源而降低了效率。 河东都尉周阳由和河东太守胜屠公的组合，则是另外一种最为糟糕的配对结果。势均力敌的郡守和都尉事实上都无法压制对方，但每个人却恰恰以为，只要坚持不懈用尽手段，自己完全可以压制对方。 这样的思路套进河东郡的现实中来便成为，胜屠公绝不能容忍以郡守的权威却无法管辖作为副手的周阳由，周阳由则绝不甘心同为二千石官吏却要受制于官阶相等的郡守。双方互相诋毁上告朝廷，原本不过是想通过显示自己所具备的毁灭性力量使得对手俯首认输，结果却是同归于尽。“胜屠公当抵罪”，此人比宁成刚烈，“义不受刑，自杀”。周阳由则被处决。 过于刚烈的性格被高贵的血统极度放大，帝国的制度设置又允许甚至鼓励对抗，当执政当局的统帅技巧不能避免两个势均力敌且不甘折服于对手也不可能被对手折服的官吏同时出现在同一个郡内，或者故意将这样两个人安排于同一个郡内时，周阳由的悲剧就已经注定。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6）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6） 三　少府赵禹 周阳由之死不会引起帝国官场太大的震动，东京时第五伦曾奏称“前岁诛刺史、二千石贪残者六人”。高阶官吏获罪而死，几乎年年月月皆有，帝国依然继续向前。 武帝下诏，令大将军卫青举荐舍人担任郎官，以示恩宠。不敢怠慢的卫青仔细挑选了十几名家境富裕的子弟，令其自备战马鞍鞯、绛衣玉剑，希望盔明甲亮的华丽装备壮大军威，赢得武帝的赞赏。 准备妥当的卫青听到禀报，酷吏、九卿之一的少府赵禹登门拜访。卫青将十几名衣甲鲜亮的备选郎官列队，请赵禹一观后便要上奏武帝。赵禹的认真足以叫大将军惊讶，他依次仔细询问以考察每个人的智略，最后的结论却是无一可取。 直率的赵禹为心存不快的大将军分析诏令的实质，俗话说“将门之下必有将类”，传文也讲“不知其君视其所使，不知其子视其所友”。诏令将军举荐舍人，恩宠自不必说，关键是皇帝要通过这次举荐，来观察大将军是否真有识才用才的能力。可惜将军选拔的尽是富家子弟，竟无一人具备突出的智略，充其量是些穿上绮绣的木偶罢了。这样复命，必定会使皇帝对你的能力产生怀疑，该怎么办呢？ 或者因为自己的选择被一概否定而恼怒，或者要试试这位名满京师的少府眼光到底如何，卫青干脆再请赵禹逐个考察他府中全部一百余位舍人。赵禹选中田仁、任安两人。卫青对这样的结果并不以为然，但又不好反悔，只能命令两人尽速置办豪华的盔甲战马。两人答以家贫无力，大将军闻言大怒，最终还是将两人报于朝廷。 武帝召见二人，要他们各自说出才力所在，以便大概了解后再予委任。 两个绝顶聪明之人即刻就意识到武帝设置的陷阱。如果按照要求直抒胸臆，讲出自己的优势所在，则不免自吹自擂的嫌疑，或者受到武帝的厌恶也未可知。皇帝的命令不可违抗，既要保持谦虚的风度，又要极为准确、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才华说出来，这确是极大的挑战。要是再考虑到，面对的还是将要决定自身命运走向的帝国最高统治者，那这就绝对不是寻常人物可以应付得了的局面。 田仁和任安在一瞬间就取得了极高明的默契，他们避开自我介绍的陷阱，分工配合，借对方之口说出自己的能力所在。田仁答道：“提桴鼓立军门，使士大夫乐死战斗，仁不及任安。”他其实是说，任安擅长“提桴鼓立军门，使士大夫乐死战斗”。任安应对：“夫决嫌疑、定是非、辩治官，使百姓无怨心，安不及仁也。”他其实是说，田仁长于“决嫌疑、定是非、辩治官，使百姓无怨心”。 两人的应对之巧妙叫人叹为观止。武帝对如此回答也显然非常满意，“大笑曰：‘善。’使任安护北军，使田仁护边田谷于河上。此两人立名天下。” 短时间内仅靠面谈即可从百人之中准确选出两名栋梁之才，值得惊讶的不仅是赵禹的眼光老辣世间少有；还有一点是，权势炙手可热的大将军卫青，对赵禹的选择不以为然却还得采纳。这样的敬畏或许由于赵禹的酷吏名声，又或许因为赵禹担任诸卿之首的少府一职。 赵禹，籍贯右扶风■县（今陕西武功县南部）。入仕之初为佐史，后来进入京师诸府做最基层的吏员，没有显赫的背景，完全凭借出名的廉洁缓慢升迁。景帝三年（前154），周亚夫由中尉升太尉，赵禹任太尉府一名令史，秩仅百石。太尉府中令史有阁下令史负责威仪，记室令史负责书记，门令史负责府门，其他令史分列诸曹负责文书事宜，无法确切获知赵禹的具体职责，但无论何种职位，总不过是最为普通的小吏。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7）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7） 景帝七年（前150）六月乙巳，周亚夫出任丞相，赵禹又随任丞相史，丞相府设有丞相史二十人，秩四百石，仍属于中低级官吏。这一时期的赵禹，赢得同僚的一致赞誉，所有人都称赞他廉洁而且公务干练、处事公平，然而丞相却不愿重用这位下属。 丞相对赵禹的评价是“文深”，就是太过严厉苛刻，故此不能大用。今人不大容易弄懂丞相的思路，其实透过“文深”两字，实际的缘由是，赵禹的法家做派和当时的温和国策直接对立。 本朝自高帝立国以来，便以黄老无为而治的思想为施政根本。所谓无为而治，其一在于法令简单而不可复杂，以区别于秦朝严密的法网；其二在于即便偶有犯法之人，也要适当宽大而切忌严厉。 举例说明。吴王刘濞称病二十余年不朝天子，文帝非但不予治罪，反而赐予几杖以作抚慰。不过是要避免战端，争取相安无事与民休养生息，以恢复社会生产。要知道文帝驾崩之时四十六岁，当年吴王五十九岁。文帝之所以一直对吴王优容隐忍，为的就是不给其造反的口实，假以时日必然年迈老病而死，吴国之祸也就消弭于无形之中了。这就是黄老之术的奥妙。⑧可要是换做赵禹执政，必然严格执行汉家制度，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将吴王逮捕归案依律斩首，这就会酿成大祸。 再举景帝时期的一个案例。梁王刘武派刺客杀死议臣袁盎，景帝召田叔亲赴梁国审理此案。景帝问返回朝廷复命的田叔，此案是否为梁王所为？田叔回答确是梁王主使。但当景帝进一步询问详情的时候，田叔拒绝提供调查结果：“上无以梁事为问也。今梁王不伏诛，是废汉法也；如其伏诛，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田叔认为公布真相景帝将陷于两难，不杀梁王就废毁了帝国法律，将梁王绳之以法又会叫太后伤心。按着黄老无为而治的思想，田叔恳请景帝，别再纠缠不休，就让这事不了了之。可是，信奉法家思想坚持犯法必究的赵禹，就绝对没有如此心思。 因此，赵禹在景帝朝的默默无闻和不得志，不在于自身能力有限，而在于为政理念逆于国家大势。 赵禹能否理解到这一点不得而知，但他不会因为得不到丞相赏识就无法继续前进。朝廷早已经考虑到，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出惊天动地的成就，为了奖励作为帝国支柱的官吏群体多年的辛劳，允许他们仅仅因为服务时间的积累便能得到逐步的升迁。赵禹就在这样的漫长等待中积累年资，进入武帝朝后他的升迁开始加速。一方面由于他的资历，一方面由于他的能力，更为重要的背景是，帝国经过半个多世纪的休养生息，已经民富国强，清静无为的黄老思想，逐渐让位于积极进取、大事攻伐的霸王之道。导致赵禹在景帝朝不能被重用的“文深”，却正是他将在武帝朝获得重用的关键。 最开始赵禹调任御史府成为一名御史。无法精确知道赵禹从事何种具体岗位，已有的资料是，御史共有四十五人，秩皆六百石，职责各有不同。有十五名身着绛色服饰、在殿中服务的叫做侍御史，其中二名负责掌管印玺，四名专责传递文书，二名侍于天子之前，接受随时交办的任务，以上总归一名中丞统领。其余三十人则留守御史府中处理百官政务⑨。 接着赵禹又任太中大夫、秩千石，这个职位没有特别具体的职责，是皇帝的顾问。就是在这个时候，赵禹会同张汤一起制定了数部影响深远的法律，而最为重要的则是所谓“见知故纵、监临部主”的法条，下一章再做介绍。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8）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8） 决定性的时刻在元光六年（前129）到来，武帝任命中大夫赵禹为中尉。从景帝三年算起，起步于百石小吏的赵禹，依次担任四百石、六百石、千石级别的官吏，最后积二十六年时间为代价，进入二千石的行列。 元朔五年（前124），武帝调殷容出任中尉，赵禹转任少府。 少府可谓是帝国最为古老的官职，周官之中即有此一名目，秦朝依旧设置，本朝因袭不改。本朝财政历来分公私两项，帝国财政归大司农负责，皇室财政统属少府执掌。少府“掌山海池泽之税，以给供养”，换句话说，天下一切自然资源属皇帝私产而由少府负责管理。少府是帝国最为庞大的机构，长吏位列诸卿之首，这可以由其职官设置窥见。帝国各部门机构从中央到地方普遍设置“丞”这一职位，其通用的意义是协助长官处理本机构各项事务，一般机构直属长官之丞仅有一员多亦不过两员，而少府之下设六丞，其事务之繁杂可见一斑。 元鼎二年（前115），武帝设置水衡都尉一职，与少府分工执掌皇室财政。虽说少府也可称作小府，所谓“小用由少府，故曰小藏”。实际情况却是少府的库藏远甚大司农。元帝时“都内（即大司农）钱四十万万，水衡钱二十五万万，少府钱十八万万”。水衡与少府共同组成的帝室财富，远超国库积蓄。故而本朝在军国用度不足之时，往往需要动用少府的库藏予以补充。 元朔五年的这一任命，足见武帝对赵禹的倚重与赏识。 四　一意孤行 即使少府责任重大，所管辖之事又繁杂无比，赵禹也一定有足够的自信可以胜任而不辜负武帝的托付。这样的自信一方面来自赵禹的丰富经历，历任最底层直至九卿几乎每一层级的官职，带给他对帝国官僚行政体系每一环节关键之处的深刻认识；一方面来自廉洁与苦心孤诣带来的成功。 近三十年的小心谨慎，已经为赵禹在帝国范围内赢得了极其廉洁的名声，他因此自信也为此自豪。显然，赵禹将廉洁的名誉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是这两个字支撑他一步步走到高位。近三十年面对无尽的诱惑需要多么坚强的意志力和持之以恒的精神，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付出几乎半生的时间小心呵护的形象，一丝一毫的掉以轻心就足以将先前的所有努力全部付诸流水。 赵禹的廉洁来自他的特立独行，甚至是一意孤行。 就像战国四公子人人门下食客三千一样，本朝贵族和高阶官吏也有豢养数量庞大的食客为己所用的风气。吴王刘濞有枚乘、淮南王刘安有伍被，这些文士辩才为宾客，是出谋划策、舞文弄墨的高手；梁王刘武则豢养着大批刺客，袁盎即是死于刺客之手；窦婴、田蚡、灌夫门下宾客也都成百上千。 赵禹对这些情况不会陌生，但他却绝不考虑模仿。一方面是对其恶果的深刻了解，一方面也是对个人能力的绝对自负。食客或者宾客，都是主人的幕僚，可以代替主人出面经营产业甚至行凶报仇。不过如此效劳并不能平白无故地获得，赵禹知道，作为主人就必须要举荐宾客出任官职、供应食客的经济生活，甚至宾客违法犯罪、杀人越货还要设法为之解脱，即使藏匿罪犯也义不容辞。 这一切已经远远超越了赵禹的底线。他只以俸禄和皇家偶尔的赏赐为生，既不受贿也不经营产业，没有多余的财力供养哪怕一个食客；深入骨髓的执法意识根本不允许他为任何侵犯帝国法律的人做出丝毫的宽宥，更别说知法枉法；自身的能力足以应对一切，也使得他未必看得上那些食客中的所谓智囊；至于文字他本人就有足够的功底可以写出标准规范的奏疏、文告，《朝律》六篇尚且是由他本人起草成为帝国的法律，那又有什么必要请人代劳呢？刺客就更没有思考的必要，这已经出离了道德的边沿。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9）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9） 确实如此，没有任何外在的辅助，仅凭一己之力，赵禹不也走到这几乎是位极人臣的高位么？而那些豢养众多宾客的人物又有几个得了好结果呢？吴王如何？梁王又如何？窦婴、灌夫不也都死于非命么？ 既然如此，那就还是以己之能全力以赴，唯有没有任何羁绊没有任何牵制没有任何顾忌没有任何私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或许这就是赵禹坚定的信念，这样的信念发展到极致，就使他成为帝国官场的异类。 赵禹已不仅仅拒绝豢养宾客，他甚至已经不再愿意接待同僚的私人拜访，也绝不参加京师高阶官吏的私人宴请。这让人联想起郅都的宣言，彻底和亲朋好友断绝一切关系，自我孤立起来。现在，赵禹自信他可以以皇权、法律和道德为唯一的行事标准，一意孤行。 这是对赵禹的苦行僧做法的积极分析，透过自我维护的极端手段，其实可以看到更加深入的思考。 开国功臣第一的萧何深得民心又坐镇京师，引起领兵在外平叛的高帝的猜忌。萧何于是故意强行贱买百姓田宅数千，受到侵掠的百姓纷纷向高帝举报。自污的行径毁掉了萧何深得民心的形象，高帝却从此放心。 开国功臣第二的曹参，在萧何死后继任相国，一概遵从萧何所定国策而无所变更。有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拜访者打算要对他有所建言，曹相国提前申明，谁都可以来拜访我，谁都可以向我提出建议，前提条件是先饮酒再议事。无一例外的结果是，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建议，就已经大醉而归。 这是那种能够在复杂险恶的帝国官场中游刃有余的大智慧，是潇洒却并非谁都具备的先天禀赋和资质。赵禹未必不会想到自己极端的手段并非上上之选，但他或许正是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并不具备萧何、曹参那样的大智慧，所以才出此孤绝的策略。既然没有那样高超的处世技巧，那就只好隔绝自我、自外于这个世界，以保持一己的清白。 不必妄加评价赵禹的官箴与处世哲学，至少过往三十年的成功经历能够加强他的自信，虽然他后来再未在仕途上继续向上，但他依然继续向前。除此之外，赵禹和下属的相处也要单纯很多，他批阅上报的公文，从来都是就事论事核对条文和格式，只要内容和形式正确就好，从未有过帝国某些官吏暗中采集下属把柄以作控制的行为。 这就是武帝朝的酷吏赵禹，他大概是在少府任上被武帝免职，具体原因不得而知。后来赵禹曾奉命责问张汤劝说他自杀，事在元鼎二年年初（前116年年底），那么至少在这一年赵禹尚在朝廷。 元鼎四年（前113），武帝再次起用前少府赵禹出任廷尉，秩中二千石。 廷尉是本朝设于中央掌管刑狱的最高专任官职，这不仅是一个官职名称，也代表一个以廷尉为首脑的官僚机构。其属官中有秩千石的廷尉正、廷尉左右监，有廷尉史，本朝酷吏中杜周、王温舒、周纡都有担任此职的经历。 居家赋闲的赵禹在接获武帝的诏命之时，必定深感责任重大。 廷尉虽然主掌帝国刑狱，但以本朝幅员之大，却绝无可能对全国所有案件事必躬亲。事实上需要廷尉亲自审理的只有三类案件，其一是涉及中央至地方二千石以上级别的官员的案件，行政系统乃至军事系统均在管辖之列。赵禹一旦忆及本朝历史上两起廷尉处理的重大案件，就更加心存谨慎。立国之初的功臣萧何请求高帝允许百姓耕种上林苑空地触怒高帝，事发后高帝“下相国廷尉，械系之”。元光元年（前134）对匈奴一役不利，武帝“怒（王）恢不出击单于辎重也……于是下恢廷尉。廷尉当恢逗挠，当斩。”其二是涉及帝室如诸侯王犯法的案件，文帝时期淮南王刘长谋反、武帝元朔年间淮南王刘安谋反都有廷尉参与。其三就是谋反、大逆不道等重罪。东京时期同样如此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10） 第三章 官场丛林生态——景、武三卿（10） 廷尉赵禹将要主导未来帝国重大案件的审理，此外他还将担负起制定法律的责任，并对已经存在的法令进行修订和补充，以廷尉板令、廷尉絜令的名称与诸多的律令并列而通行于帝国。 最后，将廷尉赵禹日常工作填满充实起来的，还有在本章第二节中介绍过的关于法律的解释。现存的帝国法律既然无法对现实中的所有案例提供准确的判决依据，而各级官吏又并非都像周阳由那样，愿意或者敢于牵强附会使用决事比来解决一切案件，因此，廷尉必须对从帝国最基层行政单位逐级上报来的疑难案件作出解释和处理。 举例而言，河内太守上报一案，“民张大有狂病，病发杀母、弟，应枭首，遇赦”，讲河内郡一个叫做张大的普通百姓患有精神疾病，发病期间杀死了母亲和弟弟，按照律法则应处以枭首，就是将头颅割下悬挂于旗杆的刑罚，判决生效等待秋冬执行的时候，恰巧遇到了朝廷大赦，河内郡对是否赦免张大无法决断，上报廷尉请求给予意见。廷尉府在接到这样的上报材料之后，就须安排相关吏员讨论，随后对河内郡的回复是“谓不当除之，枭首如故”。{11}廷尉的意见是张大不在赦免之列，维持原判予以枭首。案情简单即可由廷尉直接处理，如果案件复杂到即使廷尉也不能作出确切的解释，则须将案件卷宗附带廷尉的解决意见一并上奏，提请皇帝最终定夺{12}。 赵禹在这样的忙碌中逐渐老去，史传中有关他后来经历的记载互相抵牾，《史记》和《汉书》本传都说他是在四年之后调任燕国国相，而《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下》则称他因为年老被武帝“贬”为燕国国相。赵禹辅佐的燕王乃是武帝之子刘旦，这是他仕途的最后一站，数年之后因为“乱悖有罪”免官，又十余年后寿卒于家，这是本朝第一个有幸死在床上的酷吏。 【注释】 ①谒者的赞语见汉卫宏撰《汉官旧仪》卷上，《汉官六种》第35页。 ②文帝四年（前176）“绛侯周勃有罪，逮诣廷尉诏狱”（《汉书》卷四《文帝纪》）。“卒亡事，复爵邑，故贾谊以此讥上。上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时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至武帝时，稍复入狱，自宁成始。”（卷四十八《贾谊传》） ③《汉书》卷八十四《翟方进传》载：“方进即日自杀。”条下如淳注曰：“《汉仪注》：有天地大变，天下大过，皇帝使侍中持节乘四白马，赐上尊酒十斛，牛一头，策告殃咎。使者去半道，丞相即上病。使者还，未白事，尚书以丞相不起病闻。” ④《史记》卷六十八《商君列传》载：“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此处“验”即验传。《后汉书》卷二十七《宣张二王杜郭吴承郑赵列传?郭丹》载，“（郭丹）后从师长安，买符入函谷关”。“符”与“传”类似。巧合的是，郭丹和宁成同乡，也是穰人。 ⑤《汉书》卷四《文帝纪》载，元年（前179）六月“封淮南王舅赵兼为周阳侯”。卷十八《外戚恩泽侯表》载：“四月辛未封，六年，有罪，免。”两处记载互有出入。有关周阳由姑表兄弟淮南厉王刘长的情况，参阅同书卷四十四《淮南衡山济北王传》。 ⑥《晋书》卷三十《志第二十?刑法》、程树德著《九朝律考》（中华书局，2006）、张晋藩著《中国法制史》（商务印书馆，2010）等可作参考。注意，这仅是传统文献中总结出的汉律面貌，张家山出土汉简中的《二年律令》有相当部分超出了这个范围，见《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四七号墓》（释文修订本）。 ⑦郡守、都尉曲挠法律的情形并非个案，《汉书》卷三十七《季布栾布田叔传》载：“孝文时，（栾布）为燕相，至将军。布称曰：‘穷困不能辱身，非人也；富贵不能快意，非贤也。’于是尝有德，厚报之；有怨，必以法灭之。”栾布以“法”灭之，也就是说他利用法律合法地实施复仇行为。 ⑧清王夫之撰《读通鉴论》卷二《汉文帝?二十三》。 ⑨汉卫宏撰《汉官旧仪》卷上，《汉官六种》第63页。 ⑩兹举《后汉书》所载东汉几个案例：崔瑗为济北相，“光禄大夫杜乔为八使，徇行郡国，以臧罪奏瑷，征诣廷尉”（卷五十二《崔骃列传》）。陈球“迁南阳太守，以纠举豪右，为势家所谤，征诣廷尉抵罪”（卷五十六《张王种陈列传?陈球》）。和帝时北海王刘威“又坐诽谤，槛车征诣廷尉”（卷十四《宗室四王三侯列传?北海靖王兴》）。段颎“在（太尉）位月余，会日食自劾，有司举奏，诏收印绶，诣廷尉”（卷六十五《皇甫张段列传?段颎》）。 {11}《九朝律考》卷一《汉律考一?廷尉决事》，第33页。 {12}《汉书》卷二十三《刑法志》载：“高皇帝七年（前200），制诏御史：‘狱之疑者，吏或不敢决，有罪者久而不论，无罪者久系不决。自今以来，县道官狱疑者，各谳所属二千石官，二千石官以其罪名当报之。所不能决者，皆移廷尉，廷尉亦当报之。廷尉所不能决，谨具为奏，傅所当比律令以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 一　审鼠少年 张汤少年时代的一则著名逸闻，早已在帝国官场广为传布，刚从中尉转任内史的宁成，想来对此也应该不会陌生。 我们甚至可以设想，宁成会为自己这位掾属骨子里与生俱来流淌着的酷吏血液而激动。这或许是前辈酷吏对后起之秀的本能欣赏，又或者是声气相投的酷吏彼此之间惺惺相惜。 不同于郅都、宁成模糊的家世，张汤出身帝国基层官吏家庭，并在京师郊区杜县（今西安市东南，后宣帝葬此，改称杜陵）长大。 县这一名称远在春秋时期即已存在，秦孝公十二年（前350）统一将国内的小乡、聚之类民户聚居点分别合并，汇集成四十一个县。设县的标准有二：其一“县大率方百里”，这是以地理面积评估；其二是以万户为一县，这是以户口规模评估。实际操作则兼顾两者，县下又辖乡、亭、里等基层行政区划。 本朝基本沿袭不变，不过分封给列侯的县改称侯国，皇太后、皇后、公主的食邑县称为邑，若是外族之地就叫做道，四类县级行政单位在平帝时期共有一千五百八十七个。主管官吏大体而言，万户以上大县称为县令，秩千石至六百石，不足万户的小县称为县长，秩五百石至三百石；县令、县长有佐吏，每县设一名县丞，县尉则大县二名小县一名。 张父其时所担任的职务正是长安县丞，秩四百石，这是帝国郡县制下县级行政单位的副职，辅佐县令并主管一县最为重要的两项政事——粮仓与刑狱。需要注意，县丞并非县令、县长的属吏，而是作为长吏受朝廷统一委任。三国时期割据江东建立吴国的孙权，其父孙坚就曾任盐渎、盱眙、下邳等三县的县丞。 故事的开始大约是在文帝晚期到景帝初期的某一天。张父外出公干，临行前反复叮嘱儿子仔细看家。史传中明确记载张汤的母亲坚强睿智，但既然张父将任务交与儿子，或者是因为张母碰巧也并未在家的缘故。尚未成年的张汤显然缺乏足够的阅历和大局观，他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对常规窃贼的防范上来，完全忽略了来自地下的危险，老鼠将张家的存肉盗取一空。张父公差结束归家，盛怒之下抄起竹板给了儿子一顿教训。 张汤接下来的举动构成那个传奇本身，“汤掘熏得鼠及余肉，劾鼠掠治，传爰书，讯鞠（鞫）论报，并取鼠与肉，具狱磔堂下”。史传中的记录简单，但不会影响我们综合各类历史记录，再跟随孩提时代的张汤一起体验整套的帝国司法程序。 帝国司法程序涵盖告劾、传覆、系囚、鞫狱、断狱、行刑等环节。告劾是说被害人或者当事人做出起诉，本案张汤自己起诉自己受理立案。官府在接到告劾之后，必须传唤或者逮捕被告。本次盗窃案的特殊性决定了被告无法被传唤，张汤又承担起捉拿嫌犯到庭的职责。少年找到角落里的鼠洞，生火起烟，将老鼠熏出，再拿起工具顺着鼠洞深挖到底，一举将贼赃起获，“得盗鼠及余肉”。 随后的举动充分证明，张汤深受父亲职业的影响，而且这个少年天生就对法律程序正义抱有冷静的理性。 抓到窃贼并起获贼赃的少年没有急着杀死老鼠泄愤，也未迫不及待地邀请父亲参观自己的战果来洗涮冤屈，张汤迅速着手开庭审案。 告劾的起诉书由他本人起草，揭发并历数了老鼠窃取、偷食张家存肉的详细罪行，当堂出示起获于鼠洞内的赃物（余肉），验明确属张家丢失无误。又鉴于被告在整个审讯过程中一言不发，张汤毫不犹豫地动用了帝国赋予法官的审讯手段，对蔑视法庭的被告予以严刑拷打（掠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 讯问已明仍然不代表即可宣判，帝国法律为确保每一次审讯的公正性，明确规定必须要在不同时间对被告进行两次及两次以上的讯问，只有前后几次所得的供词彼此没有出入，方可最终认定罪行属实，以供量刑参考，这就是爰书制度。待到严格履行完毕每一办案流程，张汤依照帝国法律第一章《盗律》定罪量刑，拟判磔刑①。 关键的一点即在于此。《盗律》规定：赃物价值六百六十钱以上，判处黥面后服劳役四年，男犯修筑城墙女犯则舂米；二百二十钱到六百六十钱，判处服劳役四年，男犯修筑城墙女犯则舂米；一百一十钱到二百二十钱，判处服劳役一年；一百一十钱以下则仅处罚金②。最高不过四年徒刑的罪行，张汤重判为死刑，未来帝国酷吏的风范已然隐约可见。 最后的一个环节是，将整个审理过程中形成的一切文书，以规范文本的形式呈报上级审定许可（论报）。张汤自己呈报自己批准，随即当庭判决窃贼老鼠磔刑（具狱）。接下来的举动不再仅仅是一个少年对工作的模仿，那要算是一个人天性中的残忍、冷酷和强烈的报复心最为真实的流露。张汤亲自行刑，将老鼠一寸一寸砍死在自家房屋模拟法庭大堂之下。 待到这一切结束，少年张汤才将本案所有相关文书，包括起诉书、审讯过程文书、爰书、判决书等文件呈交父亲过目。这里的重点倒并不在于，一个少年如何能够在以刑狱为职业的家庭中自学审案并如此逼真，关键在于，所有这一切结束之后，张父就只能相信儿子报上来的材料，再无法去核实重审，这才是少年的心机。 张父未必理会得到这一点，他早已被儿子的气度折服。再审视所写的判词，老到专业不输资深职业狱吏，大为叹服之余，从此将自己审理的案件判词都交由张汤草拟③。 二　仕道维艰 回到景帝统治的时代，奠基已经半个世纪的帝国在每一个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战乱中凋敝的民生，逐渐让位于府库的殷实。靠着亡命数载夺取政权的开国元勋，作为一代人也几乎全部凋零，退出了政治舞台，代之而起掌握帝国航向的，是他们良莠不齐的后代，以及生于本朝长于本朝的新一代职业官僚。 时间的流逝同样改变着每一位臣民的生活，张汤儿时的传奇慢慢成为甜美而久远的回忆，严厉的父亲已经过世，只有坚强的母亲依然陪伴着成年后的儿子。依照子承父业的传统，张汤在长安县谋得一个小吏的差事，一做就是多年。就是在这个时候，张汤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有意识地为未来打算。 阅读或者回顾历史时，最为普遍而又几乎必不可免的一种错觉，便是以为登峰造极的人生乃是唾手可得的寻常之举。打开历史文献，不少人会盲目地为曾经的英雄人物激动不已，然后在潜意识中将某个俊杰置换成自己的形象，再沿着历史人物的成功轨迹演练一番，最后得出“彼可取而代也”只可惜自己生不逢时的无聊结论。 真正的历史能够让每一个人清醒。 哀帝建平二年（前5），全国的吏员自佐史至丞相，十三万零二百八十五人。东京时期的班固，采用纪、表、志、传四种体裁，撰述《汉书》一百卷，记载本朝上起高祖下至孝平、王莽被诛之间十二世共二百三十年的史实，帝王将相、巨商大侠、文人学者领一时者，约三百四十七人④。即使不以整个西京二百三十年间累积拥有的人口为分母，仅用平帝一朝人口五千九百五十九万四千九百七十八人推算，本朝臣民成为王侯将相一类精英人物，并做出足以垂名史册的功绩，其概率也仅为百万分之五点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 张汤是那种心机缜密而城府极深的人，想来他应该有对在本朝出将入相概率的清醒认识，也就万不会沉溺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之中蹉跎岁月。父亲辛劳一生，却只能以长安县丞这样的区区四百石小吏为人生顶峰，一定对他触动极深。毫无家族基础还想要取得成功，张汤不光要靠自己惊人的聪明才智，更要靠远超众人的刻意经营。 陈胜、项羽、刘邦乃是人中龙凤，这不是张汤可以企及，除了顶礼膜拜别无他法。本朝名臣崛起的路径，才应是张汤苦心思考、反复玩味的功课。国初的张耳、韩信、英布等人俱是一方诸侯，如今已不是那样的年代了；同姓诸侯王天生贵种，与生俱来的富贵与人力无关；王陵、周勃、樊哙这等开国名将的能耐，也并非张汤所长。然而萧何、曹参、陈平、任敖、申屠嘉、娄敬、袁盎、张释之等几世文臣，应是他所能及。 若是再考虑到开国功臣第一的萧何最初“以文毋害为沛主吏掾”，功臣第二的曹参“秦时为狱掾”，任敖“少为狱吏”，与自己几乎完全相同的出身，多半会激励起张汤无限的自信。但张汤之所以成为张汤，是他并非天生的幻想家而是勇敢的实践者。 默默无闻的县中小吏，倾尽全力结交长安富商田甲、鱼翁叔和外戚田胜等人，就是在这个时期。如果说结交豪富，不过是希望未来或可得到金钱上的强大支持，这实在人所共知的话，张汤将赌注押在田胜身上，其眼光极为独到。 田胜乃是景帝后宫王美人的同母异父弟，这一点帝国无人不知；田胜又是未来的武帝刘彻的舅舅，这一点当时无人能知。当时的田胜正经历着落拓京师百无聊赖的生活，他的哥哥，也就是未来将历任帝国太尉、丞相要职的田蚡，此刻也尚在小心翼翼地给魏其侯窦婴斟酒。所以，张汤的这份感情，对田胜也就弥足珍贵。 对贱买贵卖的商业原理理解如此之深，张汤是否是获益于他的富商朋友，我们不得而知。不过，张汤将经营的重点放在目前落魄未来却可能飞黄腾达的外戚田胜身上，从事后结果来看，绝对是一桩产出远超投入的投资。 武帝即位的当年（前141）三月，田胜被自己的外甥封为周阳侯。作为对贫贱之交的报答，田胜将张汤逐一介绍给几乎所有公卿列侯、宗室诸王，硬生生地将张汤拉进帝国核心统治者的小圈子之中。 这就是宁成了解到的张汤，当然宁成最看重的，还是这名青年官吏的干练和高效公平，于是极力向丞相府举荐张汤。张汤随后调任茂陵尉，执掌动工于建元二年（前139）的武帝陵墓工程。 进一步的转机在建元六年（前135）六月癸巳，武安侯田蚡出任丞相后到来。田蚡调修建帝陵数年的张汤入丞相府任史，并向武帝反复推荐。田氏兄弟不遗余力的帮助、过往数年效力武帝积累的成绩、个人的绝佳能力，最终构成张汤迅速升迁的一切重要因素，他很快出任侍御史。 但是，张汤始料不及的是，他因攀附外戚而进入高阶官吏序列，得到为武帝效力的关键机遇，却要以对外戚势力痛下杀手来获得武帝最终的认可，这就是张汤担任侍御史后接手的第一个重大案件——陈皇后巫蛊案。 三　帝国外戚 政治嗅觉远较常人灵敏的侍御史张汤，对帝国的政局变迁了如指掌，自然也就对武帝的心思意图洞若观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4）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4） 巫蛊一案，皇后陈阿娇因巫蛊涉案固然因为其行径实属大逆不道，本案却绝不仅是丈夫想要教训长期得不到宠爱而撒泼吃醋的妻子那么简单。武帝的用意，在于通过穷治此案摧毁尾大不掉的外戚势力，借助血腥杀戮彰显天子的权威以震慑群臣，从而赢得对朝政的绝对掌控，正告天下只有他才是真正的最高统治者。 所谓外戚，指皇帝的母族和妻族。夏、商、周以来，无论开基创业抑或继体守文，历代君主得力或招祸于外戚者为多。本朝重视外戚，太后、皇后母家的男子作为国丈、帝舅获取封爵，而外戚封侯又有深意于其中。《春秋公羊传?桓公二年》记载，周天子将要娶王后于纪国，纪国仅位列子爵，为了申明王者不娶于小国的道理，天子先封纪国为侯爵；《诗经?大雅?崧高》录有周宣王为其元舅申伯作邑于谢的典故。这便成为本朝分封外戚时所谓“后父据《春秋》褒纪之义，帝舅缘《大雅》申伯之意”的历史依据。 本朝后宫制度依然因袭秦朝，帝母称皇太后，祖母称太皇太后，嫡妻称皇后，妾皆称夫人。其余历经增减更改，大体而论皇后以下又列有昭仪、婕妤、娙娥、傛华、美人、八子、充依、七子、良人、长使、少使、五官、顺常、无涓、共和、娱灵、保林、良使、夜者、上家人子、中家人子计有二十一等。皇后是君而不是臣，昭仪以下的后宫妇人的地位、爵位则与朝廷大臣一一对应，例如昭仪的地位视同于丞相，爵比诸侯王；婕妤视上卿，比列侯；娙娥视中二千石，比关内侯。 依理而论，外戚天生即是皇权的同盟，皇权赐予荣华富贵，外戚提供无条件的效忠。不过现实情况远比理论描述要复杂太多。皇权倾向于认为赐予太多可获得的支持远远不够，外戚倾向于认为效忠的要求无休无止可赏赐实在吝啬。双方很难达成一种双赢的平衡，政治利益和血缘关系混杂一起的结果，就是皇权与外戚势力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 本朝立国以来气焰最为炽烈的外戚势力，当数高帝刘邦的妻子吕后，皇权对吕氏外戚的犒赏以最高统治权为代价。吕后控制了孝惠帝、少帝、刘弘以来的三任天子，作为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把持国政长达十五年之久⑤。文帝朝的外戚一是太后薄氏、帝舅薄昭，二是皇后窦氏；景帝朝最大的外戚势力是窦氏，其次是景帝后宫栗姬、王美人等。而武帝得以继承帝位本身，即是外戚势力争夺和斗争的结果。 外戚集团一旦获得地位和利益，便试图长期保有并进一步扩张，为此不仅需要借助现任皇帝的支持，同样重要的是确保下任皇帝依然是自己的同盟，为此，皇太子的选定即帝位继承问题，就成为外戚必须全力以赴的政治方向。 本朝帝位的继承原则叫做嫡长子继承制，正妻即皇后有子，立正妻长子；正妻无子，立妾所生之子即庶子中的最长者。景帝薄皇后未能生育，没有嫡子就只能从诸多嫔妃为他养育的十四个庶子中选择太子，武帝排名第十，理论上讲只有前面的九个哥哥全部夭折他才有机会继承皇位。 景帝朝的立储争夺在第二章第六节已有简单说明。景帝一开始严格按照制度行事，四年（前153）夏四月己巳，立长子刘荣为皇太子。 外戚集团闻风而动。 窦太后暂且搁置立少子的动议，对现实情况做出因应。已经目盲的老妇人作为现任皇帝的母亲，代表着朝中第一外戚势力。魏其侯窦婴能力出众，又曾会同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深得景帝倚重。窦氏在景帝朝的富贵没有任何疑问，需要思考的乃是刘荣继位后的情形。第一种可能是窦太后依然活着，作为祖母荣升太皇太后，那么窦氏外戚的富贵依然固若金汤；第二种可能就不那么美妙，窦太后死后，作为名义上的远房表叔，窦婴和刘荣的血缘关系很疏远，窦氏外戚将在新朝一落千丈⑥。考虑及此，窦氏集团迅速采取补救措施，安排窦婴担任刘荣的太子师傅，与未来皇帝建立全新的关系纽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5）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5） 皇太子刘荣的生母栗姬，现在是朝中第二大外戚势力。身兼现任皇帝妻子之一和皇太子之母的双重身份，即使在景帝朝不被封为皇后，不出意外的话，皇太后的位子对栗姬而言只是个时间问题。这是前途最被看好的外戚势力，甚至吸引了窦氏外戚主动示好。 事实上不止窦氏，馆陶长公主刘嫖同样希望与栗姬结为盟友。作为文帝和窦太后的女儿、景帝和梁王刘武的胞姐，刘嫖在景帝朝的富贵毫无悬念。不过，这个居安思危的女人同母亲一样，已经将目光投向将来。侄子刘荣即位后，刘嫖将从帝姊升格为帝姑，显然这样的关系不足以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长公主想要亲上加亲，将女儿陈阿娇嫁给刘荣，自己做未来皇帝的岳母。 高贵血统赋予了刘嫖志在必得的自信，她也相信栗姬不会拒绝自己这样一个强势同盟者。然而刘嫖低估了栗姬的愚蠢。栗姬对馆陶公主频繁赠送景帝美女分割了丈夫对自己的恩爱早已心存不满，太子生母、未来太后的身份又叫她足够自信，断然拒绝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馆陶公主空手而归，她从未受到过如此羞辱，意图寻求安全感的行动叫她彻底丧失安全感。景帝在位，栗姬尚且胆敢将对自己的厌恶流露得如此肆无忌惮，一旦刘荣登基，栗姬成为皇太后之后自己的下场将是什么样子，她实在不敢想象。这成为馆陶公主谋求废掉刘荣的直接动因。 其他外戚势力影响甚微。景帝的其他嫔妃作为现任皇帝的妻子之一，享有外戚的名号并占有一定权势。生有皇子的姬妾，在景帝百年之后，可以跟随儿子到封国做一个诸侯王的太后，在远离京师的王国享受降级后的荣华富贵；没有子嗣的姬妾，就只能在深宫之中看着花开花落等待景帝的死亡到来，那也是她们彻底落寞的时刻。 绝大多数凡人面对漆黑的命运选择逆来顺受的时候，正是少数强人逞其才智奋起改变人生的开始，王夫人就是后者。 四　三王夺嫡 帝国的政局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受到景帝立刘荣为皇太子之举震动，各方势力进行着错综复杂的分化重组，朝政在各派力量全新界定敌友后，调整航向继续前进。 窦太后尚未放弃争取梁王刘武继位，但为防不测已主动向栗姬势力示好，意图共享太子刘荣；馆陶公主没能攀上未来的权力新贵，反而性命堪忧；王夫人的儿子刘彻先前获封胶东王，她已经至少可以确保一个胶东王太后的名头，不过这个女人不会满足于此。 大姑姐与弟妹的结盟从子女间的婚姻开始。 馆陶公主为女求婚失败后，王夫人主动表达了结亲的意愿。王夫人一再强调这将是他们母子天大的福气，口气是如此谦卑，这就极大地满足馆陶公主的虚荣与自尊，极佳的分寸感，也说明王夫人的智商和情商之高。得意之余的馆陶公主，未必就会对这些姑嫂间的寻常家语过分在意，弟妹的客气让她在兴致使然下随口问坐在膝上的侄子是否愿意迎娶表姐。刘彻脱口而出的回答，正是那个被千古传诵的著名典故——金屋藏娇。 不可低估王夫人的工于心计，但不必太过牵强附会，把年仅六岁的刘彻的天真无邪当成所谓天纵英才，那应该仅仅是小侄子面对姑母时的童言。然而历史的机缘巧合，多数就在顺水推舟似的话茬相接中出现。馆陶公主被自然流露的真切亲情感动，相比之下也就更加为栗姬的刻薄无情伤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6）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6） 当姑母、侄子、弟媳的从容家语结束，刘彻身上已经汇集起两代三派势力的能量。窦太后无法反对外孙女陈阿娇的小丈夫，而老妇人的沉默即是一种极大的力量。王夫人的绝顶聪明，再加上馆陶公主见缝插针而又恰到好处地在太后特别是景帝面前夸奖刘彻，刘彻的未来渐露光明。 但是太子刘荣依然坚不可摧，毕竟景帝才是最终的决定力量，他还是站在太子和栗姬一边。 窦太后在景帝的决不让步、大臣的坚决反对下，被迫放弃立梁王刘武为皇太弟的念头。又因为景帝和馆陶公主的亲情陷阱，无法反对刘彻。馆陶公主不遗余力的宣传已经为刘彻创造出最为有利的舆论环境。最终促使景帝下定决心的，却是栗姬自毁长城、王夫人深不可测的心计与借刀杀人的狡诈。 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掩藏着参与皇位继承权争夺的几派势力趋近决战时刻的事实。景帝在此时一病不起，病情之严重已经使得景帝自以为将不久于人世，理智要求他开始安排身后之事。 首先得到委托的正是栗姬，景帝请栗姬答应，妥善照顾其他妃嫔所生的皇子。如此明显地暗示刘荣皇位稳固几乎已经不能再称之为暗示，但栗姬并不领情。栗姬甚至不愿意对一个临终之人说出善意或者恶意的谎言，她直抒胸臆地大发雷霆予以拒绝。 如果说栗姬已经判明景帝即刻将死，已经无力再对刘荣继承皇位造成任何影响，故而不再掩饰自己的真实心境，或许就高估了这个女人。如果说栗姬实在是个心无城府的女人，过早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就可能又低估了这个女人。比较接近真实的情况是，这番应对大约是吃醋的妻子向丈夫撒娇时的正话反说，可惜弄巧成拙地被景帝信以为真。正是这次对话，使得景帝对栗姬彻底丧失了信心。 致命的一击来自王夫人，她精通人情世故、城府深不可测又对景帝的心思拿捏得极准。王夫人早在怀孕之时就开始为自己和子女的未来做准备，她告诉景帝自己梦到太阳进入怀中。绝对不用怀疑，王夫人无论如何不可能在几年之前就预料到会有立储之争的这天，这不过是心计深沉之人的本能反应。 关键时刻，王夫人托人拜访担任大行的大臣，恳请对方奏请景帝立栗姬为皇后。大行被王夫人的惊人气度折服，第二天即如约上奏。正在感叹所托非人的景帝，顺理成章地将此举视作栗姬的阴谋，立斩大行并最后下定决心。 景帝七年（前150）春正月，刘荣被废为临江王，三年后死于郅都的中尉府。夏四月乙巳王夫人立为皇后，丁巳胶东王刘彻立为皇太子。皇后兄长王信获封为盖侯。 至此，王氏外戚、陈氏外戚在帝国第五任皇帝的争夺战中大获全胜。十六岁的皇太子刘彻即位后，政权落入窦氏、隐忍九年的王氏和陈氏外戚势力手中。 建元元年（前140）六月丙寅，魏其侯窦婴代替卫绾任丞相。田氏外戚得到太尉的职位，武安侯田蚡出任。建元二年冬十月（前140年底）的事件，充分证明太皇太后牢牢掌握着最高权力。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上奏武帝，请求大臣不再向太皇太后奏事。太皇太后将敢于挑战自己权威的赵、王二人投入监狱，两人按惯例自杀。随后窦太皇太后罢免负有领导责任的丞相窦婴、太尉田蚡。二月乙未，窦太皇太后将太常柏至侯许昌升为丞相⑦；建元四年（前137），又任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7）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7） 建元六年（前135）五月丁亥，太皇太后死了，六月癸巳，武帝以办理丧事不力为由清退太皇太后提拔的许昌、庄青翟，启用帝舅武安侯田蚡为丞相。田蚡在元光四年冬（前132年底）借口窦婴矫诏将其弃市，窦氏外戚势力土崩瓦解，这个家族从此蛰伏，二百年后再次以外戚的身份复出执掌帝国朝政，那已经是东京章帝、和帝时期了。 朝政从此由武帝和王氏外戚共同控制，史载“丞相入奏事，语移日，所言皆听”。田丞相控制着二千石级别高阶官吏的任用大权，甚至武帝都要旁敲侧击地暗示舅父，您推荐的人是否已经任命完毕？我也想要任命一些官吏。田蚡甚至向武帝要求皇家手工作坊考工的工场扩建宅院，忍无可忍的武帝愤怒咆哮，你不如连武器库也一并占用了吧！ 王氏成为本朝第一外戚。武帝遍封王太后母家王氏、田氏两族，尊外祖母臧儿这位前燕王臧荼的孙女为平原君，追尊早逝的外祖父王仲为共侯。臧儿两次婚姻中生下武帝的三位舅父王信、田蚡、田胜前已封侯，王太后进宫之前与金王孙那次短暂的婚姻，为武帝留下一个异父同母姐姐，她被封为修成君。母以子贵的王太后，在自己最为关心的亲属都获得荣华富贵后心满意足，并不十分关心朝政。田蚡出任丞相四年之后，病死于元光四年（前131）三月乙卯，王氏、田氏再无可以担当重任之人。 现在，十六岁起笼罩在祖母的阴影之下六年零三个月，二十二岁起又受制于母亲、舅父四年的武帝，在苦苦等待了十一年之后终于决定动手。 陈皇后的所作所为，成为武帝的箭头所向。 五　陈后巫蛊案 张汤已经看透元光五年（前130）之初的帝国政局分野。 对武帝构成牵制与羁绊的外戚，只剩皇后陈阿娇和姑母馆陶公主。馆陶公主的悲哀在于她的权力永远建立在外力的基础之上，这个基础曾经是母亲窦太后、弟弟景帝，景帝死后这个基础变成了母亲窦太后、女儿陈皇后，母亲死后这个基础就只剩下女儿陈皇后。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基础并不牢靠，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不牢靠。 陈皇后一直没有生育，但很难怀疑武帝对妻子的耐心。从即位算起的话，武帝已经从十六岁等待到二十七岁，表姐依然没有为他生出一男半女。公元前二世纪是这样一个时代，没有子女乃是一个男人最大的悲哀与不孝。而对于一个已经二十七岁的皇帝来说，没有继承人或者至少是候选继承人，那就不仅是悲哀与不孝，更是危机四伏。任职太尉期间，帝舅田蚡甚至对武帝的堂叔淮南王刘安讲：“方今上无太子，（淮南）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宫车一日晏驾，非王尚谁立者！”事情发生在建元元年，刚刚即位、年仅十六岁的皇帝没有子嗣就已经引起两位亲戚的异心，武帝的焦急也就毫无疑问了。 不仅是武帝，历代皇帝都对继承人极其看重，而且仅仅几个儿子是不够的。广求子嗣的希望，不仅是由多子多福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社会伦理道德所催生，也是延续皇家血脉稳固统治的需要。毕竟，高帝八子中有六人死于血腥的宫廷政治，平定诸吕后硕果仅存、能够继承皇位的皇子，只有文帝和淮南厉王刘长两人。正因为此，皇帝对子嗣的追求几乎不择手段。重要的表现就是，选择后妃仅看是否宜子而不论其他。高帝抢占魏王豹的后宫美人薄姬生文帝，武帝的母亲王太后甚至是离婚后才成为当时尚是太子的景帝的嫔妃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8）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8） 武帝的姐姐平阳公主了解弟弟的焦虑，她完全继承了姑母馆陶公主当年和她的弟弟景帝那样的关系，平阳公主四处搜寻具备生育儿子潜力的美女，献与武帝。建元二年春，平阳公主家中歌手卫子夫得到武帝宠幸入宫，两年后接连生下三个女儿。 馆陶公主应该可以切身体会到当年栗姬对自己的憎恶之情了，不过，此刻的她已经因为焦急顾不上将心比心。卫子夫的到来证明武帝非常健康，而问题正在陈阿娇，母女前后花费九千万钱治疗不孕，以期求得一子，却没有任何效果。虽然馆陶公主母女并未丧失治愈的希望，但卫子夫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臃肿一次的身材，让她们对卫子夫抢先诞下皇子的可能恐惧不已。就西京时期的社会风气而论，陈阿娇三十岁左右的高龄而无法生育，她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阻止、甚至还应该因为心存愧疚而主动为自己的丈夫纳妾传宗接代，可是阿娇和母亲却热衷于没完没了地陷害卫子夫。 馆陶公主派人追杀卫子夫的弟弟卫青，陈阿娇的报复行动则可以叫后人相信武帝的这个表姐不枉骄横、嫉妒和心肠歹毒的评价。 陈皇后采用本朝最为阴狠的报复手段——巫蛊祠祭祝诅——来对付卫子夫。这是流传于民间以及皇宫的最为歹毒的手段，需要聘请专门的女巫操作。首先收集卫子夫的体貌特征乃至生辰八字，精心制作一件桐木质地的小型木偶，再根据天地间阴阳五行运作的周期规律计算出精确的时间施以魔法，然后将木偶埋藏于皇宫某个角落。后续的工作依然重要，希望发挥或者增强魔法对卫子夫的毒害，还需要设置祭坛，由女巫持续不断地进行祭祀和祈祷。 所有人都相信，这样的工作能够使得被诅咒的人很快陷于疯癫、疾病乃至死亡。不要站在今人的视角嗤笑古人的愚昧无知和荒诞不经，这在当时的确被认为可以致人死命。具体的效果如何不得而知，但史传中明白无误地指出，皇后的行为极端危险，以致于卫子夫“几死者数焉”。这些事发生在武帝需要隐忍的十一年之中，他只能竭尽全力保护卫子夫姐弟，对陈皇后却无可奈何。 这一切，构成元光五年陈皇后巫蛊案的远因。 详尽而不厌其烦的回顾能让张汤明白，武帝交付的使命绝无半点风险。武帝已经用智慧和忍耐等到了绝佳的时机，他耗死了窦氏，稳住了母系，在即位的第十一年要用无人可以驳斥的理由——无子、巫蛊，对孤立无援的第三家外戚动手。 需要张汤做的，不过是将帝国暴力机器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把这一案件无限放大。张汤必定明白，牵连范围越广、诛杀越多，就越能体现出皇权的至高无上和武帝杀伐的无远弗届。如此具有破坏性的任务，无疑点燃了张汤内心的残酷本性。第一次当面领受武帝意志的兴奋感驱使他全力以赴，案件浓厚的政治色彩又让他无所顾忌，要是再考虑到案件本身也确属大逆不道，陈皇后的悲惨结局便不足为奇了。 元光五年秋七月，侍御史张汤查实，陈皇后聘请女巫楚服，巫蛊祠祭祝诅，大逆无道，楚服枭首于市，同案连坐诛杀三百余人。乙巳，武帝赐皇后策书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本月京师大风，树木多被连根拔起。 六　春秋决狱 张汤有理由为自己的决断和狠辣感到得意，也应该为武帝对陈皇后的最终处置感到一丝庆幸。即使张汤已经提供了足够置皇后于死地的一切法律依据，但他心中未必就希望武帝就此处决陈阿娇。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9）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9） 张汤洞悉朝政走向，确定武帝作为帝国最后决断者的地位已经无法撼动，故此他敢于将赌注全部押上。然而另外一个同样确定不移的事实是，全面执掌朝政的天子依然会受到诸多的牵制和羁绊，包括权力的也包括亲情和感情的。十一年的蛰伏，使得朝中没有人真正清楚武帝到底能够走多远。因此，一时的处置绝不能确保武帝没有回心转意顾念夫妻情分的那一天，果然如此，张汤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从最现实的方面揣度，如果真的失去女儿，馆陶公主心中将会产生的刻骨仇恨，对一个小小的侍御史来说意味着什么，同样不言而喻。 这是最好的结果。张汤作为武帝意志的延伸，通过此案树立了帝王的权威。陈皇后尚未走投无路就没有过分激怒馆陶公主，况且母女两人的当务之急，不是报复张汤，而是想尽办法挽回武帝的心意。因此，张汤也就有了最起码的安全了。正如司马相如在《长门赋》中所描写的那样，陈皇后已然“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张汤却从这一案件开始，赢得了武帝的信任和倚重。 最后一个可以牵制武帝的外戚势力灰飞烟灭，终武帝一朝，外戚集团再未取得对皇权的控制，只能作为武帝的棋子和工具存在。 武帝驾驭群臣之老到熟练，体现在重要的一点上面，即是赏罚分明。张汤的拼死效力，换得职位上的更进一步，稍迁至太中大夫、秩千石。 此时与张汤同任大夫官职的就有赵禹，两人从同为郎中令的属官开始建立起友谊。张汤在这个时期开始真正了解赵禹，从此视赵禹为值得尊敬的兄长，直至赵禹劝说他选择自杀作为人生的终结。两人携手合作，本着严刑峻法约束官僚集团中的每一个人的原则，完善了帝国法律体系。元光六年（前129）中大夫赵禹任中尉，元朔三年（前126）太中大夫张汤任廷尉。在武帝即位的第十五年，张汤步入九卿之列。 十五年的效命，不仅将张汤带入武帝的核心圈子，也使他真切地认清了武帝。这是那种雄才大略、杀伐决断均自己出的君主，元朔三年（前126）六月庚午王太后的死，又使得世间已无任何人可以对他有丝毫制约。 本朝极重人才，确有真才实学即可将著作献于天子以做自我推荐，天子亦往往明令天下各级官吏向朝廷举荐。但是，获得举荐的士人若无意效命朝廷，即使天子也只能听任其终老乡野，而万不可以强迫。⑨只有无欲无求的人才能为自己活着。张汤绝非清心寡欲的人物，他所追求的位极人臣只有朝廷方可给予。 两方面的因素结合在一起，留给张汤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屈服于武帝，以其意志为意志。 回到天子重视人才的话题。早在即位当年冬天，武帝即下诏求贤，但因受到丞相卫绾的阻止而未果。窦太皇太后死后第二年就是元光元年（前134）的五月，武帝迫不及待地颁布第二道求贤诏，董仲舒和公孙弘等最为知名的儒生因此步入帝国政坛。也就是从这个诏令起，儒家思想开始了其统治中华两千年之久的历程。董仲舒按照儒家经典治国，即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路，得到武帝的采纳并被确立为国策。这一国策贯彻于帝国司法实践，便是“春秋决狱”。 董仲舒因老病致仕后，朝廷数次派遣廷尉张汤亲至董家问朝政得失。于是董仲舒作《春秋决狱》二百三十二事，示范如何将儒家经典应用于政治、刑狱。此书已经散佚于东京末年董卓之乱，不过仍有零星资料存世。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0）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0） 举一例说明何谓春秋决狱。 案情非常简单，乙与丙先是言语争吵进而斗殴，丙拔出佩刀将乙刺伤，乙的儿子甲执木棒击丙，不慎误伤其父乙。依照本朝法律，伤害父亲的不孝行为应处以枭首。董仲舒分析此案：父子至亲，儿子得知父亲受到威胁，理应前来援救，并非有意伤害父亲。《春秋公羊传?昭公十九年》记载，许国国君许买生病，服用世子许止所进的药物后死亡。孔子批评许止进药有误，没有尽到为人子的责任，但因为他不是有意要杀害父亲就又予以原谅。这就是“君子（指孔子）原心，赦而不诛”。依据“论心定罪”的原则，乙的儿子没有主观上的故意，因此无罪免刑⑩。简而言之，只要能证明犯罪动机符合《春秋》大义的道德规范，违法行为也值得原谅甚至需要鼓励，无论罪行如何一概无罪。 用儒家经典《春秋》作为断案标准，根本原因在于，该书宣扬的大一统思想和君臣、父子、夫妻关系的思想，适应统一的中央王朝的巩固。董仲舒的人品无可指摘，是精通经义又熟悉律法的大家，他在司法裁判中毫无疑问能够把握“必本其事而原其志”的原则，将主客观方面结合起来。 问题是，确定罪犯动机的权力归属各级官吏。 张汤和那些良莠不齐的儒生出任司法官吏以后，结果便完全不同。他们把“必本其事而原其志”简化为“原心定罪”，片面强调犯罪行为人的主观方面，而不结合客观事实。再者，春秋决狱缺乏统一的标准，这又为营私舞弊、任意而为大开方便之门。对于同一性质的行为，裁判其罪与非罪往往存在本质的差别。纵然是同一罪行，量刑也相差极大。这在事实上造成法律与道德的高度混同，也是导致本朝四百年间司法官员主观臆断流弊的根源。 张汤对这些纯粹的理论分析抱有多大兴趣不好妄下评判，但既然武帝已经将《春秋》当做法典来使用，廷尉作为帝国最高司法官员，最为重要的任务就是，为每一件案件的审理定罪都找到《春秋》原文的支持。然而，元鼎年间的徐偃一案却说明，张汤本人绝无能力做到。 博士徐偃假传圣旨，命令胶东国和鲁国煮盐、铸铁。张汤时任御史大夫，弹劾徐偃“矫制大害，法至死”。徐偃引《春秋》为自己辩护，大臣离开天子管辖区域巡查地方，遇到利于国家臣民之事，可以专权办理而不必提前奏请。{11}起自文法小吏的张汤无言以对，武帝下诏询问儒生终军。终军批驳徐偃时同样引用《春秋》，古代诸侯在本封国境内享有生杀决断的最高权威，当时彼此风俗不同，每隔百里就音信不便，因此才有大臣专权处理的规定。本朝一统天下，所有各郡、王国、侯国一体遵行汉律，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天子治下，现在已不存在离开天子管辖区域的说法{12}。武帝大为赞赏，特意下诏将终军的反驳交御史大夫张汤。 此案发生在张汤任御史大夫后期，他在廷尉任上就已开始春秋决狱的实践，应该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而武帝的诏令显然暗示着对张汤的不满。这就可见获得武帝的满意并不容易，恰如其分地引用经典也并非易事。为此，张汤特意聘请精通《尚书》、《春秋》的博士弟子担任廷尉史、掾属，解释法律条文以审理案件。其中最为著名者当属兒宽，此人在下文还会有详细说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1）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1） 张汤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全拜武帝所赐，实践又证明武帝的权威又不容有任何的质疑，于是他处心积虑地维护武帝的至高权威，君臣之间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廷尉需要向天子上奏疑难、重大的案件请求裁度，张汤的做法是，一定先把案件来龙去脉说清楚，尽可能罗列出可供参考的判决意见。这就使得武帝仅须将符合自己意图的建议选出即可，最终却仍然能感觉得到正是自己做出的最后决定。张汤则按照武帝的意见形成最终的判决，并以武帝的名义记录存档成为“廷尉挈令”，补充进入帝国法律条文之中，突出武帝的贤明。张汤可以确定，武帝一定对自己的紧紧跟随极为认可，也应该对自己的小心谨慎感到满意。 总体而言，如此行事并不会危及他人，算是一种无奈而乖巧的生存技巧。真正值得深思的是，张汤因着春秋决狱的便利无原则地迎合武帝。武帝必欲治罪，张汤就安排严酷的掾史负责，武帝想要赦免，张汤就启用宽厚的僚属办案。 简单的评价是，张汤卑鄙而龌龊。不过，给这么聪明的人一个如此简单武断的断语，未必就是聪明之举。本朝法律的实质是，皇帝将最高立法者和司法者的身份集于一身，换句话讲，只要是武帝欲置之于死地的人就绝无生还的可能，只要是武帝想要赦免的人就万无死去的担忧。 或许张汤正是因为已经透彻看清了这一点，才不愿再做无谓的挣扎。结果已经可以预见而且绝不可能更改，坚持原则强加给武帝一些羁绊，并不能更改罪犯或者悲剧或者喜剧的结果，却会因为触怒武帝而必然给自己带来悲剧。来自内心深处的这种无助和绝望，使张汤卸下了一切道德顾虑，呈现在世人面前的，就只剩下一副裸的小人嘴脸和不堪入目的鹰犬角色。 庆幸的是，张汤在自己权责范围内的所作所为。面对犯法豪强，他一定巧立名目以定罪；面对编户平民，他在多数情况下总不忘记请求武帝从轻发落。 以今天的观点看，这算不上严格执法，从道德的角度讲，却有可观之处。 七　见知故纵 张汤已经看出武帝尊崇儒家同时并重法治的方略，而他将两者结合得最为精妙。元朔五年（前124）中尉赵禹迁任少府，张汤与他合作，颁定“见知故纵、监临部主”之法，这一法令确保武帝对整个官僚集团的控制强化到史无前例的程度。 见知故纵，是指知悉他人图谋或者正在实施违法行为，若不检举揭发即视为故意纵容犯罪；监临部主，是指主管或者监察官员知悉下属官吏或者治下人民图谋或者正在实施违法行为，若不检举揭发视为故意纵容犯罪，应负连带责任。当然，如果事先并未得知则可以不必连坐，“不见不知，不坐”。 所有官员被逼入两难境地，如果见知而不检举则获罪，如果下属犯罪而不见知又是失职之罪。东京时期的一则诏令可以说明此点，桓帝建和元年（147）诏：“长吏赃满三十万而不纠举者，刺史、二千石以纵避为罪。”明白指出刺史、郡守对赃官负有纠举之责，失职就要受到惩处。这部法令实质在于明确上级官员将因为下属官员犯罪而一并获罪，逼迫每一级官员严格监视并管控其直接下属，其后类似案件便接连不断。 庄青翟第二次出任丞相后期，窃贼潜入文帝陵园霸陵，盗掘陪葬铜钱{13}。丞相在上朝时与时任御史大夫的张汤相约，为盗窃案向武帝请求失职之罪。满口答应的张汤在最后变卦，他的考虑在于，四季定期巡视先帝陵园以确保安全乃是丞相职责所在，却并不在御史大夫的管理范围，失职在彼而不在己。武帝接受丞相的自我检讨，命令御史依照律令拟定丞相应受的责罚上奏。张汤拟定弹劾丞相的条款，正是见知故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2）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2） 元鼎二年（前115），汝南郡百姓没有使用法定货币赤侧钱缴纳赋税，汝南太守曲成侯虫皇柔职责所在而不能予以纠正，犯见知故纵之罪，判处“鬼薪”（劳役三年，砍伐木柴供应宗庙）。 元鼎五年（前112）九月，一百零六名列侯向天子敬献的酎金（用来祭祀宗庙所用黄金）成色、重量不符合皇家标准，全部被夺爵，丞相赵周因为职责所在而未能及时予以纠正，犯见知故纵之罪，下狱自杀。 太初元年（前104），邳离侯路博德因见知其子犯逆不道罪，被免职{14}。 …… 见知故纵、监临部主的法令，为公卿百官、列侯宗室牢牢套上勤劳皇命的枷锁而再不得有半分轻松{15}。春秋决狱、见知故纵对帝国的巨大影响，司马迁在《史记》卷三十《平准书》中有精到描摹：“自公孙弘以春秋之义绳臣下取汉相，张汤用峻文决理为廷尉，于是见知之法生，而废格沮诽穷治之狱用矣。” 此时已是元朔五年（前124），廷尉张汤将迎来最终解决帝国诸侯王割据势力的三王之狱。 八　淮南王刘安 元朔五年（前124），张汤从中大夫升任廷尉一职已是第三年，他遇到一桩异常棘手的案件。淮南王刘安谋士“八公”之一的郎中雷被，逃亡来到京师长安，向朝廷告发淮南王一项重大罪行，如若属实，刘安即使贵为武帝堂叔也足以被处极刑。武帝对此案的重视毋庸置疑，立即下诏廷尉张汤会同河南审理。 张汤很快获得了雷被的详细供状。 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一次比武，剑术高手雷被误伤了自诩剑术天下第一而主动挑战的淮南国太子刘迁，害怕遭到报复，便提出要离开淮南国北上“奋击匈奴”。恼羞成怒的太子迁向父王刘安诋毁雷被，刘安责令淮南国郎中令将雷被免职，不允许他的请求。雷被随即逃出淮南国，来到京师向朝廷告发。 此案的严重性一是在于被告淮南王刘安乃是高帝刘邦亲孙、武帝堂叔的高贵血统，二是帝国法律明确规定，任何人胆敢阻拦响应朝廷号召北上抗击匈奴的应募者即是死罪。 事关重大，绝不能仅仅听取雷被一面之词，张汤与河南官吏向淮南国寿春县丞发出逮捕令，指令逮捕太子迁，押送河南接受审讯。送出逮捕令十几天后，张汤接到武帝转来的另外两份来自淮南国的弹劾。先是淮南国相上书，弹劾职责所在的寿春县丞拒不押送太子迁到河南接受审讯，此举已经触犯“不敬”之罪，请求朝廷严惩；紧接着是淮南王刘安本人上书朝廷，弹劾淮南国相。将这几起事件关联起来，张汤毫无悬念地确定雷被的告发属实，并且从中嗅出了太子迁背后，淮南王刘安若隐若现的犯罪迹象，直接上报武帝。 现在已然查实，淮南王刘安与太子迁阻止雷被抗击匈奴、授意寿春县丞对抗廷尉逮捕令的罪行确定无疑，公卿朝议后奏请武帝逮捕淮南王。虽然罪行确凿，武帝却似乎并无意严惩自己这个堂叔，原因何在不得而知，但联系本朝立国几十年来的家国恩怨或许会带给我们一丝线索。淮南王刘安之父淮南厉王刘长，即酷吏周阳由的姑表兄弟，年仅二十四岁便死于兄长文帝之手。武帝也许因为祖父文帝的所作所为心存愧疚，不忍因为这样的事情再对淮南一脉加罪。再者，淮南王刘安雅好读书、鼓琴，国内招致宾客上千人，组织编写的《淮南鸿烈》（即《淮南子》）一书名满天下，乃是本朝影响极大、最为知名的贤王，贸然治罪未必合适。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3）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3） 无论原因如何，武帝终于没有理会公卿列侯的建议，只是派遣中尉殷宏亲赴淮南国责问刘安。刘安对撤免雷被并阻止其北上抗击匈奴等事供认不讳，中尉殷宏返回京师将调查结果上奏武帝，公卿列侯再次奏请武帝按汉律将淮南王刘安“弃市”。武帝既然无意深究此事，便对公卿列侯的奏请断然拒绝；公卿列侯随后奏请废除淮南王王爵，武帝依然不许；公卿列侯再奏请武帝削夺淮南国五县。武帝最后不再忍受公卿列侯对自己大事化小的意图麻木不仁，不等他们提出符合自己心意的建议，直接下诏削夺淮南国两座县城了事，仍派中尉殷宏赴淮南赦免淮南王之罪并通知削县。 就在张汤以为淮南一案即将不了了之的时候，又一封告发信的到来使得案情急转直下。元朔六年（前123），寿春人严正（《史记》作庄芷）向朝廷告发，淮南王刘安的庶孙刘建因才能卓绝却深受淮南王王后荼、王后之子太子迁迫害，刘建的父亲刘不害也数次被王后和太子迁无罪囚禁，而且刘建知晓淮南王刘安与太子迁的其他阴谋，请求朝廷审讯刘建。 武帝下诏仍由廷尉张汤审理，张汤随即指示河南提审刘建。与此同时，丞相公孙弘因为另外一桩家族仇恨而介入了此案。当年淮南厉王刘长为报母仇杀死了辟阳侯审食其，现在他的孙子审卿谋划为祖父报仇，收集了淮南王刘安谋反的诸多材料报告丞相。不敢对谋反大案怠慢的公孙弘便会同廷尉张汤彻查，审讯刘建的河南官吏很快上交了初审结果。 刘建揭发出太子迁两次图谋杀害赴淮南的朝廷中尉殷宏。第一次在调查雷被一案期间，当时安插在京师窥探朝廷动向的刘安之女刘陵，将公卿列侯请求逮捕严惩淮南王的情报传回，太子迁与刘安密谋，如果中尉殷宏要逮捕他们父子到京师治罪，刘安就埋伏好卫士当场将中尉殷宏杀死，同时太子迁派人刺杀朝廷委任的淮南国中尉，然后举兵造反。第二次是中尉殷宏宣布武帝对雷被一案的处理结果期间，淮南王父子仍然做好了类似第一次的应对安排，只是由于武帝两次都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措施，才没有引发。 张汤和河南官吏同时还审明，严正上书朝廷为淮南王孙刘建打抱不平，正是受了刘建的指使。刘建揭发其叔父太子迁的动机也很清晰，刘建是淮南王刘安庶子也是长子刘不害的儿子，而刘安宠爱太子迁，刘建意图扳倒太子迁，为父亲刘不害谋求淮南太子之位。 但张汤自然不会相信事情就这么简单，起兵造反岂能是说干就干的事情，这其中若非另有隐情，就一定是蓄谋已久而隐藏极深。张汤将审理结果上报武帝，奏请派遣廷尉监会同淮南国中尉就地逮捕太子迁进一步审讯。就在淮南国中尉接到刚刚进入淮南国境的廷尉监，听其宣读朝廷诏令之时，淮南王刘安召见他的命令也同时到达。淮南国中尉权衡再三，以已经接到朝廷诏令为由，拒绝晋见淮南王。 随后事件的发展完全出乎预料，廷尉监与淮南国中尉很快得知太子迁自杀未果的消息，紧接着淮南王宠臣伍被前来自首，告发淮南王父子谋反。 两名官员几乎没有时间思考，立即提兵包围王宫抓捕太子迁、淮南王后荼以及伍被揭发的所有参与谋反人员，抓捕行动同时起获了皇帝玉玺，丞相、御史大夫、将军、吏中二千石、都官令、丞等官印，周边郡太守、都尉的官印，汉使节的法冠，军用地图，等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4）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4） 至此，淮南一案最终升级为谋反大案，证据确凿。 九　穷治淮南狱 随后的审理，使得真相大白于天下，淮南王刘安却从此成为本朝的笑柄。 所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积四十年之功，刘安尚未造反就已身死国灭，观察他的所作所为实在叫人难以理解又可笑可叹。论其造反原因不外乎报仇、谋取帝位、拥兵割据三点，而刘安却从未认清此三点绝无可行之理。 刘安之父淮南厉王刘长被文帝逼死，以人情常理来论，民间尚且同情那刘安自然也不能不有所怨恨，但是君主制度下的原则乃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儿子不仅不能因为皇帝逼死了自己的父亲就有所怨恨，相反倒是应该感激涕零。从当时伦理道德的角度来讲，刘安谋反已经棋输一着，他可以因悲惨的家世获得天下人心同情，却绝无获得天下人心支持其造反的可能。 刘安对帝位心存觊觎那就更加可笑。武帝一直无子，武安侯田蚡曾经告诉刘安，以高帝亲孙的身份将来继承皇位非他莫属。且不说田蚡的人品道德和政治实力到底有几分可靠，刘安若是一听此等信口开河之语就以为天下归心，那实在太过幼稚。事实上刘安未必看不到这点，他更多的关注还是在于确保已有的荣华富贵同时心存一丝侥幸而已。刘安目睹了父亲之死的悲惨，也看到过文帝、景帝削藩的无情；刘安有对天下格局的预测，他认为，无子的武帝死后，朝廷大臣大约会在景帝的另外两个儿子胶东王、常山王之间作出选择，这就难免引来两人起兵争夺帝位而天下大乱，为此他需要整顿军力以作防备。以后者论尚属未雨绸缪之举，但以前者论则不免昧于时事。 刘安号称饱学之士，却看不到以今日朝廷之强，即使朝廷对他有所动作，区区淮南一国也绝无成功抵抗的可能。元朔四年的帝国拥有五十三郡和十九王国，其中除江都国领有鄣郡、东阳两郡外，其余十八国均只相当于一郡{16}。刘安联络衡山国一同起兵，即使另外十七国全部中立，刘安和武帝的实力对比也是二比五十三。 再退一步讲，就算起兵，实在不知刘安有什么样的原因可以叫他确信，己方将领能够和卫青对抗？当然刘安已经安排好刺客埋伏于京师，就等起兵后即可刺杀卫青，可问题是就算杀死卫青，难道淮南军中还有谁能挡得住霍去病这样的天才将领？ 人生的悲剧，在于并非所有时候面对所有欺凌都可以选择拼死一搏，多数情况下只能逆来顺受。因此，大力整军经武就不仅不是明智之举，反而会更快地招致朝廷的怀疑。 以个人能力而论，治理淮南一国已远超出刘安之能力所及，他更绝非统兵夺取天下之才。吴楚七国造反前，吴王刘濞曾派人联合刘安，刘安答应使者后他的淮南国相表示，如果起兵就请由我来指挥军队，根本无意造反的淮南国相，拿到军队控制权后立即控制淮南全境禁止刘安造反。显然，国相并未将刘安参与谋反之事上奏景帝，否则他早已死在三十年前。刘安多次与谋臣伍被商谈造反后的进军路线，伍被从来就不曾真心赞同，最后也是伍被向朝廷使者和盘揭发出了刘安造反的事情。一个连本国臣属尚且无力控制的人，是否可以成事是毫无悬念的。此外，虽然史传记载刘安阴谋造反，但实在叫人怀疑他是否真正准备过造反，吴王刘濞起兵前派出使节联合各国诸侯，甚至亲自化装前往胶西国面见胶西王商谈起兵之事，刘安做的事情却只是询问伍被，“吾举兵西乡，诸侯必有应我者；即无应，奈何？”可见其不做实际准备而心存侥幸之一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5）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5） 观淮南一案发生后刘安的应对之策，可以确定他根本无胆也无心造反。雷被告发的是刘安不允许其奋击匈奴之事，这是雷被聪明之处，作为刘安“八公”之一，他自然或多或少参与过刘安谋反，如果告发就必然将自己牵连进去。做贼心虚的刘安却总以为雷被告发的正是谋反一事，于是就有了刘建所告发的那两次谋杀中尉殷弘的准备。这正说明刘安根本没有胆量和决心造反，他的所谓造反准备永远不是谋求天下的主动之举，而是因应朝廷的后备动作，他总是需要外界形势给他一个造反的理由：如果武帝怎么样那就选择造反。武帝当时并无对他治罪的意图，于是刘安便偃旗息鼓。 朝廷派廷尉监到淮南国逮捕太子迁之后，刘安又一次因为做贼心虚以为朝廷已经知道他的阴谋，于是又和太子迁策划，杀掉朝廷委派在淮南国的丞相、内史、中尉后起兵。结果中尉拒绝奉命、内史外出公干，只有丞相进入圈套。刘安安慰自己只杀一个丞相不足以成事，再次选择放弃。计划失败之后，太子迁猜测朝廷此次审理的还是谋杀中尉殷弘而非谋反，决定自杀谢罪来保住父王，请刘安不必仓促起兵。刘安又一次抓到不用造反的理由，选择放弃。不要以为这是刘安谨慎沉着之举，没有胆量的一个很重要原因就在于，四十年谋划起兵却根本没有充分的准备。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自己却用四十年来谋划起兵，四十年谋反而其事近于儿戏，读刘安编著的《淮南鸿烈》或可略知其中奥妙一二。这部书的灵魂是道家与辩士的结合，道家教人窥测宇宙阴阳的奥秘以图具备觇见造化盈虚的判断力，辩士的游辞浮猾教人用诈术驾驭天地万物。刘安沉浸于此数十年，本意是要用此书解释天地阴阳，最后的结果却是他以为自己已能够窥见阴阳气机进而拨弄造化。当刘安自认已经具备了上帝般的智慧和能力的时候，用人间标准衡量的造反劣势和具体准备对他而言就变得没有太大的意义了，这种乾坤自在掌握的自我精神麻痹毁掉了他{17}。 审理清楚这一切的张汤是否会与两千年后的我们一道哂笑淮南王刘安的纸上谈兵不好妄加揣度，但张汤应该会为案件的进展感到满意。他有理由自豪，虽然时代已不同于往昔，但他毕竟仅仅靠着几名廷尉下属小吏，就能够拿下一位本朝飞扬跋扈的诸侯王，要是再想想当年晁错仅仅为了削夺诸侯王若干郡县就激起了七国之乱还落得家破人亡，那他就更加有理由庆幸。 廷尉张汤会同丞相公孙弘将初步的审理结果迅速上奏朝廷，无法想象武帝的暴怒到底如何可怕，可以得知的是武帝不再顾惜任何血脉亲情而痛下杀手。元狩元年（前122）十一月，武帝派出宗正持节收捕淮南王。刘安在使节到来前自杀，其王后、太子迁等所有参与阴谋者一概被诛杀，淮南国改为九江郡。 公孙弘、张汤没有就此收手，在穷究彻查之下最终有两千余名列侯、二千石官员以及豪杰牵连进此案。然而在对伍被与严助（本名庄助）的处罚上，张汤和武帝发生了严重的冲突。 武帝爱惜伍被的文学才华有意赦免其死罪，但张汤坚持认为，伍被是淮南王的首席谋士而且实际参与了谋反策划，罪在不赦{18}；曾接受淮南王贿赂的大臣严助也有望得到武帝的宽赦，但张汤认为，严助身为可以出入宫禁的天子心腹大臣却交通诸侯，如果赦免就无法惩戒后人。在张汤的坚持下，最后的结果是伍被被诛，严助弃市。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6）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6） 张汤当时绝对预料不到的是，杀死严助的同时也就埋下了置他于死命的伏笔。 十　逼杀衡山王 就在张汤全力以赴追查淮南王谋反案全部涉案人员的同时，元狩元年初冬（前123年底）帝国相关执法机关的一次抓捕行动却叫他始料不及。 这次抓获一名叫陈喜的江都籍案犯，蹊跷的是，当时陈喜藏在衡山王刘赐之子刘孝府中，负责此次行动的官吏随即起诉刘孝窝藏淮南王谋反涉案人员。但刘孝并没有等到朝廷前来讯问，直接自首，承认自己参与谋反的经过并举报陈喜、枚赫两人。张汤已经见过太多意志薄弱的囚犯未经审理便自动交代罪行，但这次使得廷尉大为惊讶的并不是刘孝的惊慌失措，而是刘孝供出的竟然是其父衡山王刘赐谋反的事实。 刘孝的表现实在叫世人哀叹高帝刘邦的子孙堕落不堪，祖宗逐鹿天下时的胆略早已在四代传承之后被稀释殆尽。张汤即使以酷吏名世，但他面对刘孝的供状也未必能够心静如水。此案的严重程度与淮南王一案完全等同，衡山王刘赐乃是淮南厉王刘长次子、淮南王刘安亲弟，同样是高帝刘邦亲孙、武帝堂叔的高贵血统。而案情所及又是帝国第一重罪——谋反。如果说淮南王一案尚能使得张汤能够从严酷的执法中获得一点维护帝国、效忠武帝的成就感的话，那么连续审理类似案件就绝不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无论如何，张汤因职责所在必须彻查此案，审理从刘孝自首的动机入手。 刘孝自首的原因在于两个方面，其一是他的门下宾客陈喜已被抓捕；其二是他早已知道，衡山国太子刘爽亦即他的哥哥，在元朔六年（前123）指使一个叫做白嬴的人向朝廷上书。这两件事情特别是陈喜被捕彻底摧毁了刘孝的意志，他担心陈喜会告发自己谋反之事，也担心刘爽上书同样是告发自己谋反。按照本朝法律“先自告除其罪”，为了活命他便选择了自首。 白嬴上书之事虽然并未交由廷尉审理，但张汤必定知道此事。先是衡山王刘赐上书朝廷，请求废掉太子刘爽，改立其另外一位儿子刘孝为太子。紧接着就是衡山国太子刘爽派白嬴到京师长安上书朝廷，告发其父衡山王刘赐与其弟刘孝谋反，而且刘孝与父王爱妾私通、不孝。白嬴抵达京师后尚未上书朝廷就已经被当做淮南王一案的嫌疑犯被捕，他在狱中递交上书从而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第三个回合是衡山王刘赐知晓此事后再次上书朝廷，控告刘爽忤逆不道。朝廷将此案转交沛郡审办。 白嬴之案尚未完结，就又出现了刘孝的主动供认不讳，张汤将两个案件的卷宗调到一起互相比对，很快就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衡山王刘赐原本与其兄淮南王刘安不合，后来又约定共同起兵谋反。不过，刘赐的志向并不在帝位与天下，他担心刘安起兵之后会首先吞并衡山国，之所以参与谋反意图不过是拥兵自保。再者，元光六年（前129）衡山王入朝天子，一名随行谒者意打算乘机上书武帝，得到效命天子的机会。衡山王对这样的背叛行为无法容忍，就想要捏造罪名陷害这名谒者。主管民政的衡山内史拒绝执行，衡山王于是一并陷害内史。内史上书朝廷指衡山王所行不端，在其国内抢占民田、毁坟开荒，有关部门奏请武帝逮捕衡山王治罪。武帝没有同意，但还是下令削弱了衡山王的人事权力。按规定，诸侯王有权任免国内四百石以下级别官吏，四百石以上由朝廷任免，现在，衡山国二百石以上级别官员都由朝廷任免。衡山王因为此事对朝廷极为不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7）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7） 但是衡山王刘赐糟糕的家庭关系，在很大程度上毁掉了他的所谓事业。 刘赐的第一任王后叫做乘舒，育有太子刘爽、女儿刘无采、少子刘孝。姬妾徐来为他生育四个子女，美人厥姬生下两个儿子。乘舒死后，刘赐立徐来为王后，又极宠爱厥姬，这就不可避免地造成两个女人争风吃醋。 厥姬在太子刘爽面前诋毁徐来，你的母亲乘舒是因为徐来指使婢女诅咒而死。信以为真的太子刘爽从此怀恨在心，在一次与徐来兄长饮酒的过程中刺伤了对方。此事引起了徐来的不满，徐来不断在刘赐面前诋毁刘爽。 刘无采出嫁不久就被丈夫抛弃，回到衡山家中后与家奴。兄长刘爽指责妹妹刘无采，刘无采从此不再与哥哥来往。王后徐来显然深知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这一道理，便主动接近刘无采，同时给予年幼失母的刘孝以虚假的母爱，彻底俘获了姐弟两人与她一起诋毁刘爽。 并无知人之明的刘赐深信王后和女儿、少子之言，几次将太子刘爽捆绑鞭笞。元朔四年（前125）年中，有人打伤了徐来的继母，怀疑此事乃是太子刘爽所为的刘赐再次鞭笞刘爽。事后刘赐卧病在床，太子刘爽以自己生病为由没有尽服侍父王的义务。刘无采和刘孝姐弟乘机向刘赐诋毁刘爽，说太子根本没有生病，而且对父王卧病不起幸灾乐祸。于是，衡山王萌发了废掉刘爽改立刘孝为太子的念头。 王后徐来的真实意图是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她设计安排刘孝与自己身边的一个舞伎，而这名舞伎又曾被衡山王所宠幸，徐来的计划是一并毁掉刘孝，则其子便可顺理成章地立为太子。 已经岌岌可危的太子刘爽获知了徐来的计划，这个高帝的曾孙已经被王后的心计折腾得疲惫不堪，再也无力与之对抗。费尽心思之后，刘爽想出了一个自以为高明却龌龊不堪的解决办法，他希望可以和继母，以男女之情换取其放弃敌对的姿势。 在一次徐来宴请太子的酒席中间，刘爽为徐来祝酒，之后抱着继母的大腿恳求“同卧”。恼羞成怒的王后徐来报告衡山王太子无礼。刘赐气愤至极，下令召逆子刘爽，好给他一顿足够的教训。太子刘爽此时已经知道，父王计划废掉自己改立弟弟刘孝，就向刘赐告发刘孝与舞伎、刘无采和家奴，并在扬言要向朝廷上书之后偷偷出发。大惊失色的刘赐赶紧派人追赶，却没有人可以将太子拦住，刘赐只好亲自带人抓住刘爽，用狂野乱语的罪名把他囚禁于王宫。 显然，刘赐并没有发现刘孝舞伎的行为，也不相信刘爽的告发。衡山王欣赏最为宠爱的少子刘孝的才能，特意为他佩戴上衡山王印绶，称之为将军。又在王宫之外为刘孝建起豪华府邸，拨给巨额经费，由刘孝招徕四方宾客。获知淮南、衡山谋反情由的亡命之徒从四面八方赶来衡山投靠，怂恿刘孝起兵夺取天下。刘赐又指使刘孝的门客枚赫、陈喜等人制作■车以锻造箭矢，刻制天子玉玺，将、相、军吏印章，召集周丘等亡命之徒，经常讨论研究吴、楚七国叛乱时候的军事得失。 元朔五年（前124）秋，刘赐入朝天子。元朔六年（前123），刘赐返国途中路经淮南，与兄长淮南王刘安尽释前嫌，约定共同起兵。刘赐回到衡山国后立刻上书，请废太子刘爽、改立刘孝。被彻底激怒了的刘爽尚被监禁于衡山王宫，便派遣白嬴到京师上书告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8）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8） 查清真相之后的张汤立即上奏武帝，请求逮捕衡山王刘赐。武帝没有同意，派遣中尉司马安、大行李息赴衡山当面讯问刘赐。毫无抵抗意志的刘赐对谋反一事供认不讳。中尉和大行布置官吏包围王宫看管刘赐后回京复命，公卿列侯奏请武帝派遣宗正、大行会同沛郡再做进一步的审理，刘赐听到消息后自杀。 衡山王后徐来同案被查实确曾巫蛊前王后乘舒而被弃市，太子刘爽因为告发父亲，犯不孝之罪也被弃市。其他参与谋反的人员一概诛杀，衡山国国除为郡。 对刘孝的处理，显出了廷尉张汤严格执法的帝国酷吏水准，虽然刘孝自首在前不问其造反罪名，但刘孝因与父王侍妾获罪同样被弃市。 十一　查狱江都国 晁错的酷吏名号来自他要摧毁帝国当时本弱末强的畸形政治格局，如此气魄本朝仅此一人。郅都、宁成、周阳由的酷吏名号在于杀戮豪强、权贵毫不留情。赵禹的酷吏名号在于其严刑峻法的立法工作，但未见其审理过影响深远的具体案件。只有张汤，才是本朝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既主导立法又亲自审案，且其所治陈皇后巫蛊案、淮南衡山两案涉案者地位之高、案情之严重、波及之广皆为人所侧目，就刑狱而论，张汤已是本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酷吏。 淮南王、衡山王已经身死国灭，两案案情之严重、株连屠戮之广，已达骇人听闻的程度。唯一能让廷尉心存遗憾的，或许是审理淮南王一案时，发现了江都王刘建牵连其中的蛛丝马迹，最终却叫他通过贿赂逃脱。不过，张汤的遗憾不会持续太久，元狩二年（前121）年中，武帝下诏令宗正、廷尉张汤赴江都国捕治江都王刘建。 张汤对刘建绝不会陌生。武帝这个臭名昭著的侄子为整个帝国所不齿，即使刘建不曾牵涉进淮南一案，所犯的其他罪行也足够千刀万剐。事实上，帝国之内未必会有多少人还会承认刘建尚属人类之列，甚至将他归入禽兽之中都侮辱了禽兽。 江都王刘建是武帝异母兄长江都易王刘非之子。景帝二年（前155），年仅十五岁的皇子刘非被封为汝南王，吴楚七国之乱爆发后，刘非参与平叛有功，徙封为江都王，景帝特赐其天子旌旗。武帝元朔元年十二月（前128年初）刘非死后，刘建在元朔二年（前127）即位为第二代江都王。随后几年，告发刘建不法的信件便像雪片般飞向京师。 事实上，刘建最早进入廷尉的视线，还是在他做江都国太子期间。邯郸人梁蚡有绝色美女要进献江都王刘非，太子刘建垂涎此女的美貌，便在梁蚡进献之前将美人据为己有。梁蚡气愤不过，到处散布刘建不孝无耻的行径——儿子竟然和父亲争老婆。被激怒了的刘建将梁蚡杀死，梁蚡的家人随后上书朝廷，告发刘建强抢父亲姬妾、故意杀人。廷尉负责审理此案，审讯中途遇到大赦，此事便不了了之。 第二次是在刘非丧事期间。孝服在身的刘建显然并不为父亲之死伤悲，身在服舍就迫不及待地接收了尸骨未寒的父王的淖姬{19}等几十个美貌姬妾。最为离谱的事情尚要等到刘建已经嫁到京师的妹妹刘征臣返回江都国为父奔丧之后，寡廉鲜耻的兄妹两人竟然勾搭成奸。按照帝国法律，第一件罪名叫做“私奸服舍”，当年晁错削夺楚国土地就是以此为理由；第二件罪名叫做“禽兽行”，均是死罪。如此灭绝人伦的丑事自然成为政敌的绝佳口实，刘非的一名姬妾从中看到了扳倒刘建，由自己的儿子刘定国继承王位的可能，不惜重金请一位叫做荼恬的人上书朝廷，揭发刘建奸后母的禽兽行径。可真正叫人大惑不解的是，廷尉审讯的重点竟然落在荼恬受贿的行为之上。或许武帝不愿在兄长尸骨未寒之时就对侄子动手，或许武帝还希望这个侄子会在未来的日子里逐渐成熟理智起来。总之，结果是荼恬被弃市，刘建毫发无伤。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9）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19） 尽管帝国执法机构目前无意制裁刘建，道德的力量却不会对此无动于衷。已无廉耻之心的刘建，多次派出使者到长安接妹妹刘征臣返回江都。以人情常理论，行苟且之事必定隐秘而为，而且在一般情况之下，即使外人知晓也绝少愿意告诉当事者之亲人长辈。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远在鲁国的刘建的祖母竟然知道此事，可见兄妹丑事已经在帝国传播到何种地步。 悲痛欲绝的祖母正是景帝之妃程姬，她为景帝生育有鲁共王刘余、江都易王刘非、胶西于王刘端，或许因为两个儿子封国皆在齐鲁之地，她在景帝死后选择跟随鲁共王而成为鲁王太后。程姬写信警告孙女刘征臣，丑事已经尽人皆知，禁止再回江都。按照礼节，刘建需要按时派遣使者赴鲁国向祖母请安，这一次执行任务的乃是江都国一位叫做吉的谒者。刚罹丧子之痛又见孙辈的老祖母难以掩饰自己的悲伤和担心，请谒者吉归告刘建，江都王先前行事实在不够检点，要知道人言可畏，请他洁身自好。祖母的担心确实有依据，她一再要求谒者吉务必转达刘建，切不要再蹈齐、燕的覆辙，就说我在鲁国每天都为他忧心哭泣。程姬说的是，燕王刘定国夺娶父、弟的姬妾，又与三个女儿，在元朔元年（前128）秋自杀。齐王刘次昌与他的姐姐纪翁主，事发后自杀。两案都牵涉到主父偃的告发，而主父偃最后又因为刘次昌的自杀下狱，由另外一位酷吏咸宣审理，第六章再做详细说明。程姬正是借这两人的结局来警惕刘建。 恼羞成怒的刘建无法对祖母有所举动，就将谒者吉斥免。但祖母的劝告只能让刘建一时恼怒，妹妹再难回到江都也不会使刘建挂念太久，反倒是廷尉在几次案件中的刻意回护足以使他对自己的安全抱有绝对的自信，继续任意妄为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刘建继承王位之后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难以理解其人心理已经变态到何种程度，以下叙述不做过多分析，仅列其事。出游章台宫的刘建与四名女子泛舟湖中，兴味盎然的刘建故意将船踩翻，与四名女子一起落水，其中两人被淹死。出游雷陂（今江苏扬州市，名曰雷圹）时正好狂风大作，刘建强令两名郎划船入水，小船很快颠覆，溺水的两人奋力攀援船沿，在大风卷起的波涛之中若隐若现、浮浮沉沉。刘建在此时发出大笑，这或许暗示他可以从他人生命的终结过程中体会到常人难以理解的快乐，他目视两人挣扎着死去，不允许任何人救助。 刘建的野性不仅仅是在外出巡游之时方才无法控制，留在江都国宫室中的刘建依然令人发指。江都王的姬妾之中或有过失犯错之人，刘建的惩罚措施约有五种。其一是站立敲鼓；其二是被置于树上，甚至要持续三十日才被允许再穿衣服；其三是“髡钳”，就是宁成曾经受过的刑罚，剃光头发锁上铁项圈，算是符合本朝法律规定，但刘建要求这些被“髡钳”的宫女使用沉重的铅制器皿舂米，不能完成定额就会招致打骂；其四是纵狼撕咬，而刘建在一旁观看大笑；其五饿死，算是最为仁慈的惩罚。史传记载无罪被杀者约有三十五人。刘建好奇心最后发展到极致，他想要知道人与动物会生出什么，就禽兽不如地强使宫女与羝羊和雄犬。 张汤对刘建这些荒淫无耻的行为并不陌生，元朔二年的案件发生之时他还没有任职廷尉，但是他应该对所有卷宗都做过详细查阅，此人此罪早该处死，但武帝无意惩治就只能隐忍。如果说刘建以上的作为虽然恶心，但还不会直接危及帝国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举动就真要将他彻底引向毁灭。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0）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0） 荒淫无耻的刘建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他也知道自己惹得天怒人怨，江都国想要向朝廷告发他的人不计其数。可惜恐惧并没有约束刘建的荒唐行径，他反而将安全的希望寄托于武帝生命的终结。刘建和王后成光请来一位越婢，采用巫蛊的方式诅咒武帝。 就在刘建惶惶不可终日之时，传来淮南、衡山准备谋反的信息。刘建的反应远逊其父。七国之乱爆发后，刘非主动向父亲景帝请求领兵平叛。刘建获知两位堂叔祖的谋反之举后，最为担心的是，一旦淮南、衡山起兵就可能首先吞并江都国，为图自保就开始积极准备。 刘建任命王后的父亲胡应为将军，尊称善于骑射的中大夫疾为灵武君。除此人事安排之外，刘建命人制作了天子专用的黄色车顶“黄屋盖”，刻制皇帝玉玺，铸造将军、都尉金银印章，汉使节二十余，绶带千余件，并且做好军官品员、拜爵封侯的赏赐准备，还大肆收集天下地图。 如此看来，刘建的志向似乎并不限于天下大乱之时保全国土，实在有问鼎中原的雄心壮志。考虑到刘建曾和江都国郎中令谈到，要是朝廷派使者查办我，我绝不会束手就擒，那这造反的意图也就比较容易理解了。值得一提的是，本朝诸侯王谋反，且不论其军事部署、人事安排，千篇一律的行动都是首先制作皇帝玉玺和百官印绶。而刘建甚至已经做出夺取天下后封赏功臣的准备，其自信与志在必得实属罕见。 然而，刘建唯一具体的造反部署在于，派遣使节亲赴越国联合越王，互赠礼物，约定将来起兵之时互相帮助。就是这个时候，淮南王谋反案、衡山王谋反案先后暴露，审理过程中牵扯出了刘建。 刘建靠着破费大量金钱躲过这一劫，这正是张汤遗憾的地方。即使武帝可以容忍侄子年少妄为、行为不检，但是武帝绝无可能容忍任何人觊觎帝位，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将刘建置于死地实在令张汤惋惜。 观察刘建的所作所为和言行，这个人已经没有任何安全感，但是他的才智又远难达到起兵造反的水准。一个材质平平而又图谋不轨的诸侯王所能够做出的一切举动，除去给帝国带来处决他的更多理由之外没有其他。刘建公开宣称，自己虽然是诸侯王，但皇帝逮捕的诏书却有可能随时来到，如此担惊受怕的生活实在没有乐趣，大丈夫不能坐以待毙，要做常人所不及之事。刘建和他的堂叔祖刘安一样，造反永远停留在口头和铸造印玺的阶段，最为常见的举动，也不过就是佩戴景帝赐予其父的将军印章、天子旌旗出行国内。 武帝终于不再宽容，朝廷派遣丞相长史和江都国相会同审理刘建，结果发现了兵器、印章、玉玺等谋反证据，于是他们奏请逮捕诛杀。武帝要求列侯、二千石以上官吏和博士讨论，拟定罪名后上奏。议论的结果是：“建失臣子道，积久，辄蒙不忍，遂谋反逆。所行无道，虽桀、纣恶不至于此。天诛所不赦，当以谋反法诛。” 这就是武帝派遣宗正和廷尉张汤赴江都国的目的，捕杀刘建。刘建选择自杀，王后成光被弃市，江都国收归朝廷为广陵郡。刘建对帝国的唯一建设性贡献，是他的女儿刘细君作为大汉和亲公主远嫁乌孙王。江都国成为历史，不知曾任江都易王刘非国相的大儒董仲舒会作何感想。我们知道廷尉张汤经常奉武帝之命赴董仲舒家中问政，想来他们还是会或多或少谈到两代江都王。不过，这一次张汤杀死董仲舒弟子的儿子，下一次他将直接杀死董仲舒的弟子，那个人叫徐偃。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1）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1） 张汤初次审理如此重大的案件，就波及泛滥至此。如果对两案涉及范围的规模尚无具体而感性的认识，不妨再做一个简单的推算。《汉书》卷六《武帝纪》载，元狩元年“十一月，淮南王安、衡山王赐谋反，诛。党与死者数万人”。前文已言哀帝建平二年（前5）帝国共有十三万二百八十五（130285）名吏员，取最小值二万人算，两案也打掉本朝15.35%的官吏。卷四十四《淮南衡山济北王传》载：“所连引与淮南王谋反列侯、二千石、豪桀（杰）数千人，皆以罪轻重受诛。”被处决的高阶官吏数量也极为庞大。 穷治三王之狱，张汤几乎不曾遭到像样的抵抗，这标志着帝国在酷吏的直接策划和参与下最终解决了诸侯王对朝廷的威胁，自高帝、惠帝、吕后、文帝、景帝以来一以贯之的削藩政策，在武帝朝最后完成。 景帝采用晁错的计策，为朝廷取得了对诸侯国的绝对优势。武帝朝强化了《左官律》、《阿党法》和《附益法》{20}。第一项法令规定诸侯国官吏地位、俸禄低于朝廷官吏以打击士人出仕诸侯国的意愿；第二项法令规定诸侯国国相、中尉等官吏如若不能及时发觉诸侯王谋逆、不法情事上报朝廷视同阿附诸侯王，一体治罪；第三项法令规定任何人不得为诸侯王谋取经济、政治上的过多利益。三项法令全面限制住诸侯王的势力。 元朔二年（前127）春正月，武帝又颁布推恩令，允许诸侯王嫡长子继承王位之外，再用自己的封国土地分封其他子弟建立侯国{21}。于是城阳国分出五十四个侯国，赵国分出三十五个，河间国分出二十三个，甾川国分出二十一个，鲁国分出二十个，这些侯国直属于汉郡而不再归诸侯国管辖，王国势力随封地越减越小{22}。 这一切，构成穷治三王之狱能够如此轻而易举的背景。 十二　刀笔吏与文法吏 张汤的仕途以其华丽而且煊赫的事功伴随武帝即位时间的延展而迅速向上攀缘，穷治陈皇后巫蛊一案已显露出其超常的治狱才能，随后与赵禹更定律令助他成为帝国廷尉、备位九卿，淮南、衡山、江都三次大狱将诸侯王驱逐出政治舞台，廷尉任上严格依据儒学之道断狱理刑，自然深得武帝的欣赏。 时任丞相的儒生公孙弘（元朔五年十一月乙丑起任职）也对张汤有由衷的赞誉。公孙弘死于元狩二年（前121）三月戊寅，当月壬辰，御史大夫李蔡接任丞相；张汤在来年的元狩三年（前120）三月壬辰接任李蔡空出的御史大夫一职，更进一步侧身三公之列，同时也达到其毕生官职的顶点。然而步步高升并不能总是为张汤赢得足够的尊重，事实上，他并不见容于本朝诸多官吏。 其中一位正是不敢与周阳由同车的汲黯。汲黯位列九卿是在建元六年（前135）由东海太守升任主爵都尉，其时的公孙弘、张汤尚为京师小吏而难入其法眼。早就高位的汲黯，无法逆料自己将从此滞留主爵都尉一职长达十一年之久，起步较晚的公孙弘与张汤却在这段时间渐次升迁至九卿一级，地位被后来者追平的汲黯心理极度失衡。再后来公孙弘出任丞相、获封侯爵，张汤升任御史大夫，汲黯先前的副手中也不乏升迁到与其平级甚至已经超越他的人，这就不能不叫他有所怨望。深感自尊受辱的汲黯甚至当面抱怨武帝的用人之道，“陛下用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武帝对老臣的抱怨沉默以对，从此开始厌恶汲黯，“人果不可以无学，观（汲）黯之言，日益甚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2）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2） 如果说“（汲）黯又非毁（公孙）弘、（张）汤”乃是其人心胸不够开阔所致，更为深刻的原因，在于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巨大观念差异。 汲黯一次当着武帝之面言辞激烈地责问张汤，道出了这种深层次的矛盾：“公（张汤）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化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何空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而公以此无种矣！”其后汲黯又曾对大行李息言道：“……然御史大夫（张）汤智足以拒谏，诈足以饰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毁之；主意所欲，因而誉之。好兴事，舞文法，内怀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以为重。” 再考虑到即使廉洁如赵禹汲黯也颇有微词，那么，这一切就并不仅仅是对张汤的人品不以为然，也正因为此，万不可将汲黯的抱怨简单理解为个人仕途不得意后的狭隘之举。诸如此类的深刻根源，在于信奉黄老之学的汲黯，反对张汤和赵禹为代表的文法吏通过严刑峻法、公孙弘为代表的儒生官吏通过尊崇儒学来颠覆本朝立国以来一直坚持的黄老无为而治的国策。汲黯与张汤参与朝廷论议，张汤的着眼点常集中在严格解释具体的法令条文，汲黯并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为公卿，果然。必（张）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仄目而视矣！” 但这依然不是问题的全部，张汤与汲黯的争吵预示着，本朝文法吏官吏与儒生官吏逐渐取代黄老学派官吏，并从此拉开了文法吏与儒生两大官吏群体数百年争夺的序幕。当然，张汤与汲黯两人都不可能理解到这一点。 本朝立国直至景帝时期，立于朝堂而遍布郡国的几乎完全是纯粹的文法吏。高后时颁布的《秩律》中详细罗列出帝国二千石官员的排序，御史大夫居于首位，掌管刑辟的最高司法官吏廷尉紧随其后，而掌管宗庙礼仪也即礼乐教化的奉常仅列末席，清晰呈现出秦汉帝国“以刀笔吏治天下”的精神与现实{23}。 所谓文法吏或称刀笔吏，乃是战国以降按照法家理论培养形成的一种行政官吏，其最大特点在《韩非子?定法》篇中曾有绝佳描述“吏不必贤，能守吾法而已”。换而言之，法家只需能够严格执行法律法令的行政工具，而不需、甚至不许官吏拥有独立自主的人格。文法吏的特点是为政严酷猛烈而且立竿见影，形成维系庞大帝国行政运转的基础。本朝开国元勋中“萧何、曹参皆起秦刀笔吏”，酷吏中赵禹、张汤、杜周、严延年、尹赏、李章、黄昌等人亦起自刀笔吏，其他名臣如薛宣、路温舒等同样起自文法吏。 元光二年（前133）武帝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为国策，儒生作为一个群体开始大规模进入帝国官吏集团，帝国纯而又纯的文法吏现象从此改观。儒生以儒家经典为知识背景，强调为政以德，少有熟习法律法令和帝国行政程序者，但更为看重对民众施以道德教化。儒生不完全视自己为统治者的工具，而是在某种程度上以社会道德和民众利益的实际代表者自居，庞大的帝国不过是其实现理想的载体而已。因此，这批人从政的强烈使命感和独立人格绝非文法吏所能及，本朝名臣董仲舒、公孙弘、冯立、兒宽等可为代表。 事实上，武帝时期朝廷存在三种类型的官吏：一为黄老学派官吏，二为传统文法吏，三为新进儒生。这三类官吏在出身阶层、文化背景、价值观念、入仕途径上不同，在行政理念和治民模式等几乎每一个方面都存在巨大差别，导致彼此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在所难免。景帝时期黄老学派统治帝国，执掌政权的周亚夫坚决不愿启用赵禹，这是黄老学派官吏对文法吏的排斥；武帝时期汲黯几与赵禹、张汤势不两立，还是体现出黄老学派官吏对文法吏的排斥；而汲黯非毁丞相公孙弘，则是黄老学派官吏抵制儒生官吏的明证。文法吏与儒生的对决也无日不有，最为著名者则是张汤与博士狄山的冲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3）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3） 事情发生于一次朝议，议题是讨论是否答应匈奴提出的和亲请求。 博士狄山认为和亲为佳，武帝请他做一详细的说明，这名儒生引经据典回顾历史来展开论证。兵凶战危，故而不可以屡次发动战争。高帝也曾想讨伐匈奴，结果却困于平城七日七夜，从此对匈奴改用和亲政策，确保了高帝、惠帝、吕后二十多年间国家太平。文帝想征伐匈奴，结果只是使得北部边疆遭受战乱之苦。景帝自吴楚七国之乱后再未考虑兴兵作战，是因为深知战乱荼毒天下之深。陛下即位以来已经数次兴兵出击匈奴，现在国库空虚、边境残破，如此看来和亲是当前最佳的选择。 武帝未置可否就转向御史大夫张汤询问意见，张汤的回答简洁而近于野蛮，“此愚儒无知”。如此武断又无任何理由的断语自然惹怒狄山：我本来就是愚蠢的忠诚，不过御史大夫张汤却是诈忠。你审理淮南、江都之案时执法残酷，离间皇家骨肉，使得其他诸侯王心中忧惧，由此而论我确定张汤就是诈忠。 且不论狄山主张和亲匈奴是否为高明的建议，观其详细论述之辞可以确定绝非信口开河，但问题的关键在于狄山、张汤两人的言行正是对武帝的态度拿捏有所不同的反映，也是儒生和文法吏行事风格差异的反映。张汤对狄山的论点不屑于认真反驳，一可见其当时地位之高，二可见其深知武帝绝不愿意和亲。{24}反观狄山确实有其对国政的具体思考，且并不会过多考虑武帝的倾向。认为和亲为便、治理诸侯王太过严酷，狄山就坚持己见而不愿揣度武帝心思做迎合之举，这正是儒生独立人格的体现。唯一不够聪明的地方在于，面对张汤的野蛮否定时，狄山的反唇相讥看似针对张汤实际却将矛头指向了武帝。要知道，淮南、江都等案无论其残酷与否都是秉承武帝意志而为，武帝听出了狄山有意无意的话外之音。 二十年来的帝王历练，武帝不再是那个喜怒形于颜色的莽撞青年，他早已不会因为言语不合就擅动杀伐之威。杀机已动却平静如水的武帝再次转向狄山，我要是交给你一个郡，你能够制止匈奴侵掠这个郡么？狄山的自知之明在于他清楚作为儒生自己长于理论争辩而短于具体实践，于是就老实回答，我没有这样的才能，做不到。武帝继续问，如果是一个县呢？狄山还是自认为力有不逮。武帝并没有停下的意思，那由你来镇守一座边塞城堡呢？对话至此，狄山感受到了武帝言语中冰冷彻骨的寒意，继续推辞即刻就会引发武帝的暴怒招致杀身之祸，无奈之下硬着头皮答应，一座边塞城堡的话可以。武帝当廷任命。儒生狄山在赴任一个月后，即被匈奴斩去了首级。 张汤与狄山的这次冲突，正是文法吏和儒生官吏间冲突的具体化，再考虑到此时的张汤虽为御史大夫但事实上已经在武帝纵容之下架空了丞相，代行其职权，则如此结果明确显示：武帝一朝乃是文法吏占上风。 但要以为本朝偏重文法吏或者儒生中的某一群体那就大错特错，事实是天子从未偏废而是兼采文法吏与儒生各自所长为帝国所用，并且注意两者的平衡。武帝、宣帝时文法吏为盛，时为太子的元帝即建议需要注意重用儒生；元、成、哀、平四帝时期儒学大盛，太学生员额达到三千，但仍然注重吸收文法吏进入官吏群体{25}；世祖刘秀重建帝国于洛阳，其功臣虽名为武将而多近于儒者，开国之后多数被世祖斥退，一来保全功臣，二来也是贬抑过于泛滥的儒生而为文法吏空出足够的位置{26}。故而本朝征辟用人的依据就有四科：“一曰德行高妙，志节清白；二曰学通行休，经中博士；三曰明达法令，足以决疑，能按章覆问，文中御史；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以决，才任三辅令，皆有孝悌廉公之行{27}。”其中第二项专取儒生，第三项则是专取文法吏。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4）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4） 个中原因在于两者的不同属性和功能使然。东京时王充所著《论衡?程材篇》颇能道出兼用文法吏和儒生的精妙之处，“夫文吏能破坚理烦，不能守身，（不能守）身，则亦不能辅将。儒生不习于职，长于匡救，将相倾侧，谏难不惧。案世间能建蹇蹇之节，成三谏之议，令将检身自敕，不敢邪曲者，率多儒生。阿意苟取容幸，将欲放失，低嘿不言者，率多文吏。文吏以事胜，以忠负；儒生以节优，以职劣。二者长短，各有所宜。世之将相，各有所取。取儒生者，必轨德立化者也；取文吏者，必优事理乱者也”。宣帝所谓“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霸道即是法家严刑峻法而由文法吏实现其攻击性的作用和行政性的日常操作，王道则是儒家道德教化而由儒生官吏实现礼义廉耻的政治道德教化功能，前者多为酷吏而后者多为循吏。 帝国对官吏的最高要求就是儒、法结合，也即王粲所谓的“吏服雅驯，儒通文法”。因此，文法吏与儒生官吏之间并非截然分开，真实的趋势是彼此学习、取长补短。公孙弘虽以儒生担任丞相，又对文法吏所擅长的法律法令、行政事务等学问痛下工夫，“习文法吏事，缘饰以儒术，上（武帝）悦之，一岁中至左内史”。东京酷吏黄昌“遂就经学，又晓习文法”，也是先学儒术后习法律；董仲舒著述《春秋决狱》，究其本质也是儒法合流的体现。 文法学问是儒生所缺乏的实践经验和技巧，儒家意识形态又是长于事功的文法吏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就必须补充的内容。因此，文法吏学习儒学也就不足为奇，循吏黄霸“少学律令，……因从（夏侯）胜受《尚书》狱中”。神爵三年（前59）出任丞相的丙吉，原本出身狱法小吏，后来学习《诗》、《礼》，皆通大义。此外尚有薛宣、路温舒等人俱为实例。武帝用张汤和儒生终军对博士徐偃定罪，可算是皇权兼用文法吏、儒生的典型。 在很大程度上，两汉酷吏是最后一批没有完全实现儒、法结合，而保持着传承自秦朝的文法吏而已。 十三　白币五铢钱 时间已是元狩四年（前119），这是武帝锲而不舍地向千古一帝冲刺的第二十二个年头。《史记》卷三十《平准书》记载本朝开国以来，“至今上（武帝）即位数岁，汉兴七十余年之间……府库余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不可食”。然而“千古一帝”四字需要耗费无数的金钱以及数十百万性命，方可堆积出一个大概的轮廓。武帝已经将帝国奠基以来七十余年积累的国家财富消耗殆尽，帝国财政濒临破产。 建元三年（前138）、六年（前135），武帝两次出兵闽粤援助东瓯和南粤；元光五年（前130），武帝为通西南夷而修建从蜀地至夜郎（今贵州西北）的道路；元光二年（前133）武帝诱歼匈奴的马邑之谋失败后与匈奴绝好，分别于元光六年（前129）由卫青、公孙贺、公孙敖、李广四将军，元朔元年（前128）、二年（前127）两次由卫青与李息，元朔五年（前124）六年（前123）两次由卫青、元狩二年（前121）由霍去病、元狩四年（前119）由卫青和霍去病七次出击匈奴。军费犒赏之外尚有赏赐率部投降的匈奴浑邪王和饲养战马诸种支出，以上武帝外事四夷所费钱财保守估算已达二百七十余亿钱{28}。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5）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5） 外事征伐以外，内政支出亦颇为可观。元光三年（前132）黄河决口于东郡，朝廷耗费巨资筑堤；元狩四年山东水灾，武帝调空天下郡国粮仓仍不足赈济灾民，再向天下富商大贾借钱募财依然于事无有大补，最后不得已迁徙七十万灾民进入函谷关以西和朔方郡以南新秦中等地，帝国供给迁民衣食以及生产资料，国库为之尽空；河东郡修渠田、郑当时修漕渠、朔方郡修渠、修褒斜水道、修龙首渠等水利设施所费之钱亦以亿计。元帝时“都内钱四十万万，水衡钱二十五万万，少府钱十八万万”合计约八十三亿，武帝时期国库所存估计亦不会多于此，而仅仅外事四夷就已经是这个数字的三倍还多。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元帝时府库之藏尚且不是帝国一年的财政收入，而是数年的积累。如此则最终结果“县官大空”，帝国再无可用之财。 此时的御史大夫张汤名为丞相之副，却由于武帝的倚重造成“丞相取充位”的局面，俨然事实上的丞相，作为实际上的秉政者他必须协助武帝渡过难关，他开始行动，“请造白金及五铢钱，笼天下盐铁，排富商大贾，出告缗令，锄豪强并兼之家，舞文巧诋以辅法”{29}。 帝国以黄金和铜钱为法定货币，而以铜钱为主，已见第二章第三节。本朝铜钱形制沿袭秦朝制度，圆形方孔，钱表面刻字标明自身重量。二十四铢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秦时每枚铜钱刻有“半两”二字，即铜钱法定重量为半两十二铢，世称为半两钱。本朝铜钱制度的变化沿革繁琐复杂，概括而言，国初铸造“榆荚钱”，文帝铸造四铢钱又称三分钱，武帝建元元年（前140）铸造三铢钱又于建元五年（前136）恢复四铢钱，以上诸种铜钱均存在致命的缺陷。 这一缺陷实际上正是本朝执政者自身造成的，秦朝法定半两钱必须重量达到标准，也即秦朝的圆形方孔钱钱上有“半两”两个字，而每枚钱也确实重达半两。本朝前期铜钱依然刻有“半两”两个字，重量却并非半两。“榆荚钱”法定重量仅为三铢，文帝的四铢钱因名循实即可知其重为四铢，只有“半两”的三分之一重，所以又称为三分钱。如此看来，金属铸币竟然已经具有后世纸币仅仅作为货币符号的性质而不具备实际价值，当时本朝尚允许私人铸钱，于是民间出现的情况就是疯狂盗铸。 举例说明，如果一个人收集朝廷铸造发行的符合法定重量的文帝三分钱100枚，那么他得到的是重量为100枚×4铢/枚=400铢的金属铜。这个人可以把这些铜钱熔化，重新铸造成铜钱，同时确保新的铜钱比原先的铜钱要薄一些、小一些。假设此人铸造出的新钱每枚重量为2铢，则他就可以得到400铢÷2铢/枚=200枚铜钱，获得100%的暴利。事实上，甚至可以让每一枚新铜钱只有1铢的重量从而获取300%的暴利，这是盗铸屡禁不止而且越禁越疯狂的根本原因所在，结果是“钱益轻薄而物贵，则远方用币烦费不省”{30}。恶性通货膨胀成为帝国秉政者面临的主要难题。此外，国家铸造铜钱必须是足额的重量，而民间盗铸可以将铜钱铸造得极为轻薄，盗铸的本质即是民间对政府财富的掠夺。 张汤深知其中的奥妙，但他已经顾不上做出根本的解决，当务之急在于立竿见影地为武帝的内政举措和对外战争提供出巨额经费。观察张汤的做法，可以清晰地想见当日帝国财政的吃紧以及武帝所需的迫切，张汤甚至已经没有时间开采铜矿铸造更多的铜钱，他选择凭空制造出巨额的货币交由武帝开支，这就是白金、白鹿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6）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6） 所谓白金乃是两种金属银、锡的合金，共有三种故称为白金三品，“其一曰重八两，圜之，其文龙，名曰‘白选’，直三千；二曰以重差小，方之，其文马，直五百；三曰复小，椭之，其文龟，直三百。”通俗的解释是：白金龙文币重八两，政府规定其等价于铜钱3000枚；白金马文币重六两，政府规定其等价于铜钱500枚；白金龟文币重四两，政府规定其等价于铜钱300枚。同时“令县官销半两钱。更铸三铢钱，重如其文”。 这是最为明目张胆的财富掠夺。当时一两白银的价值约为三铢钱42枚{31}，且不论现在已经不是纯银而是银与锡的合金，重量八两的白金龙文币的实际价值最多等同于三铢钱336枚，国家规定价值为3000枚，张汤只要制作出一枚白金龙文币并强令民众拿3000枚铜钱兑换，他就可以豪夺对方2664枚铜钱。始料未及的是，民间同样可以铸造白金币来换取铜钱，所以白金引致的疯狂盗铸已到失控的边缘，高达792.85%的暴利驱使之下，虽然“盗铸诸金钱罪皆死，而吏民之盗铸白金者不可胜数”。 接下来的箭头对准了帝国的各路诸侯，张汤利用皇家园林上林苑中饲养着的数量巨大的白鹿，制作出了另外一种与白金币本质相同的白鹿币。“乃以白鹿皮方尺，缘以藻缋，为皮币，直四十万。”在没有任何准备金作为后盾的情况下，一个人代表朝廷拿一张一尺见方几乎分文不值的鹿皮稍作裁剪修饰之后就敢说它价值四十万枚铜钱，然后要求兑换，实在很难对这种行为作出评价。值得庆幸的是，这种昂贵的货币仅适用于列侯、宗室，“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帝国列侯、宗室按规定朝觐天子来到京师，必须用玉璧作为礼物敬献天子，张汤规定玉璧必须与白鹿币同时进献否则不予接受，如果不能如期敬献礼物，按照帝国法律等待列侯、宗室的也就只有身死国灭一路可走。这个时候的武帝和张汤，为了钱财已经没有任何顾忌可言。 武帝对如此裸的掠夺也心存不安，他询问大农颜异的看法，这个从济南亭长这一帝国最为卑微的官吏为起点靠着廉洁正直逐步升迁至九卿的官吏回答：“今王侯朝贺以苍璧，直数千，而其皮荐反四十万，本末不相称。”武帝和张汤做贼心虚下的脆弱自尊被一把扯掉，史载“天子（武帝）不悦”。但是武帝和张汤没有那么容易羞辱，实话实说为颜异招来杀身之祸，不用多久御史大夫张汤就为颜异创造出一项罪名。“及有人告（颜）异以它议，事下（张）汤治。异与客语，客语初令下有不便者，异不应，微反唇。汤奏当异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非，论死。”颜异嘴唇微微张合的动作，可以判断他在非议朝廷的财政政策，身为九卿却不愿在对朝廷政策有所疑问的时候当面向武帝提出而是心存不满肚内非议，御史大夫张汤在本朝第一次将此类行为定名为“腹诽”罪，据此论杀颜异。“自是后有腹非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 无论如何，白金与白鹿币只能是临时性的非常手段，在渡过难关的同时，武帝与张汤这对患难君臣必须着手解决盗铸货币的问题才是根本之道。 元狩五年（前118）武帝诏令重铸五铢钱，提高铸造工艺在铜钱背面加铸一道边沿，防止民间磨取铜屑铸钱。这一措施依然无法奏效，“自造白金五铢钱后五岁，而赦吏民之坐盗铸金钱死者数十万人。其不发觉相杀者，不可胜计。赦自出者百余万人。然不能半自出，天下大氐无虑皆铸金钱矣。犯法者众，吏不能尽诛”，民间已人盗铸的局面，杀不胜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7）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7） 不久之后，帝国将铸造工艺的技术难度大大提升，铜钱边沿采用赤铜铸造称为赤侧（仄）钱。元鼎四年（前113），武帝正式禁止天下郡国铸造铜钱，规定只有上林苑三官所铸铜钱可以流通天下，同时废止以前所铸一切铜钱并限令回收，盗铸之风从此消弭。这已经是张汤死后两年多的事情了。 从此，上林三官五铢钱成为帝国长期稳定的货币，一直沿用到三国两晋南北朝以至于隋唐。 十四　笼天下盐铁 不论白金还是白鹿币，其本质不外乎是一种临时性的特别税收，顶着被天下唾骂的压力，在短时期内迅速聚拢或者叫做夺取大量钱财，可以做应急之用，却绝非长久之计。 元狩四年（前119）只是武帝即位后的第二十二个年头，张汤无法知道三十年后武帝会在征和四年（前89）颁布轮台罪己诏，彻底扭转好大喜功的政策，换句话说，他并不知道帝国还需要倾尽全部财力、物力以及人力再支持武帝为实现他神仙般的理想而奋斗三十年。迫在眉睫的问题是，张汤需要更加常规而且坚实的经济基础以提供源源不竭的收入以资国用。历史的经验在于，影响深远而长久不衰的政策往往肇始于临时性的举措，盐铁官营同样如此。 本朝自开国以来一直延续秦朝即已开始的贬抑豪强富商的政策，郅都剪除济南瞯氏、周阳由所至皆夷灭郡中豪强、持续不断的迁徙豪民即是为此。世间永恒不变的真理恰恰是变化的永恒性，山东水灾之后武帝倾尽天下郡国粮仓尚不足以赈济，万般无奈之下的武帝和张汤将目光转向天下富商大贾，希望这一群体可以在帝国面临财政危机的时刻对朝廷施以援手，“山东被水灾，民多饥乏，于是天子遣使者虚郡国仓廥以振（赈）贫民。犹不足，又募豪富人相贷假”。这显然无异于与虎谋皮，限于困境之中的武帝竟然已经忘记帝国对富商的一贯贬抑政策，妄想可以获得备受自己打击者的帮助，荒唐的希望其实正是武帝窘迫无助的真实写照。 富商大贾的态度可以在上文之后紧接着的一句话中猜想出来，“尚不能相救”，既然豪富巨族毫无疑问具备挽救帝国财政的实力，那么所谓“尚不能相救”的言外之意自然就是他们不愿尽力。相反，商人的本性在灾荒饥馑之年越发显露无遗，“而富商大贾或■财役贫，转毂百数，废居居邑，封君皆低首仰给。冶铸煮盐，财或累万金，而不佐国家之急，黎民重困”。就商言商，这可以称之为敏锐的商业嗅觉和经营头脑；对武帝与张汤而言，这是奸商大发国难之财的丑恶嘴脸。天下富商作为一个整体将武帝和张汤彻底激怒，他们的末日也就为期不远了，“于是天子与公卿议，更钱造币以赡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 本朝富商大贾代不乏人而且经商致富之门径不一而足，其中最为知名的商人所从事的行业则相对比较集中，有冶铁，有渔盐，有贸易，有囤粮，有畜牧，有高利贷，采《史记》卷一百二十九《货殖列传》内容概述如下。 蜀地冶铁商人一为卓氏，一为程郑。卓氏先祖即为赵国冶铁业之大商人，秦灭赵国后迁徙到蜀地，其家冶铸之铁器主要输出蜀、滇两地；程郑也是从山东迁移而来，与卓氏一起定居于临邛，其主要的贸易目的地在南粤。南阳郡宛县有冶铁商人孔氏，其先祖在秦军攻破魏国之后被迁移至宛。鲁地冶铁商人为曹国邴氏。齐地巨富刀间（姓刀，名间）雇佣数量庞大的奴仆，经营渔盐获利知名天下。洛阳豪富师史“转毂以百数，贾郡国，无所不至”，靠着贱买贵卖的贸易行为积累起七千万钱的巨额财富。宣曲任氏主要经营粮食，在本朝建立前的楚汉相争时期囤积大量粮食获得了暴利。边塞戍卒中有一位叫做桥姚的商人以畜牧而为富商，养有马千匹，牛数千头，羊万头，粟米则以万钟（鍾）计。京师高利贷商人中无盐氏最为知名，他在吴楚七国之乱时借贷黄金千斤给出发平叛的汉军，年利达到惊人的十倍。其他知名的关中富商大贾还有田啬、田兰，韦家栗氏，安陵县杜氏，杜县杜氏，资产也都在上亿的规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8）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8） 以上富商载入《史记》，均是因为司马迁认为他们仅仅凭借商业头脑与辛苦经营积累数年甚至数十年而致富，如果考虑上“为权利以成富”者，那就多到不可胜数。这些人现在正成为武帝和张汤的目标，而君臣最为关注的又是其中最富、最重要的盐铁商人。 盐、铁俱为重要物资。盐是人民的必需品，有“十口之家，十人食盐”的说法。铁器的功用一来体现在农业上，二来体现在军事上。《盐铁论》卷一《禁耕第五》讲，“铁器者，农夫之死士也”，卷六《水旱第三十六》有云，“农，天下之大业也，铁器，民之大用也”，可见农业依赖于铁质农器的程度极深；同书卷一《复古第六》在涉及铁器的军事功用之时同样用辞严肃，“铁器兵刃，天下之大用也”。 以上种种正是武帝和张汤将目光集中到盐、铁行业的关键原因。既然盐、铁均为事关帝国国计民生的重要民用、军事物资，盐商和铁商获利丰厚又不愿在危急时刻输财济国，那就不如由帝国专营盐铁，一方面可以靠着垄断来获得厚利，一方面可以将这两项重要的战略物资从此收归朝廷掌握，同时摧毁这些家财巨万的盐铁商人也完全符合帝国一贯贬抑豪强的政策{32}。此项政策一举多得就在于此。 元狩三年（前120），武帝任用齐地大盐商东郭咸阳、南阳冶铁巨贾孔仅两人为大农属官大农丞，专责盐铁官营事务，洛阳商人之子侍中桑弘羊因为精通会计、心算与这两人一起主持帝国的财政经济改革。武帝用人可谓有的放矢，对付盐铁商人的三员主将本身正是盐铁巨商，而且“三人言利事析秋毫”，深得行业之妙，从而确保了政策的成功。与此同时，武帝将原属天子财政的少府所辖矿山、河湖渔业等税收一并转交大农归于国库，以身作则激起满朝公卿列侯的一片赞誉，武帝也因为率先垂范将自己的私人收入悉数上交帝国而在要求盐铁商人退出经营的政策执行中取得道德上的优势。 武帝的任命被事后证明实为英明之举，东郭咸阳和孔仅在元狩五年（前118）正式提出的盐铁官营政策效果极为明显，要点如下：其一，禁止私人盐铁，“敢私铸铁器、煮盐者，■左趾，没入其器物”。其二，天下郡国设置铁官，境内拥有铁矿的郡国自然需要设置铁官，没有铁矿的郡国则须设置小铁官以负责收集废钢废铁回收冶炼。以下一组数据有助于理解帝国一夜之间建立起遍布全境的盐铁经营网络将会给朝廷增加多么巨大的岁入，于帝国二十八郡中设置盐官三十六处，四十郡中设置铁官四十八处以上{33}。其三，“使（孔）仅、咸阳乘传举行天下盐、铁，作官府，除故盐、铁家富者为吏。吏益多贾人矣”。东郭咸阳和孔仅巡查天下各郡国，以确保禁止私人冶铁、煮盐的政策得到严格落实。 武帝和张汤希望增加财政收入，但并不希望将盐铁商人逼入绝境，培养出威胁帝国稳定的隐患。因此，便基本上将原先的盐铁商人尽数吸收进入帝国各级地方行政机构负责相关事务。有理由相信两千年前的盐铁国有化政策得到了严格的贯彻，因为前文中博士徐偃获罪致死之原因，即在于违反盐铁官营政策而擅自允许地方煮盐冶铁。 武帝和张汤的盐铁官营政策收到了极佳的效果，财政收入大幅度提升，御史大夫张汤在其中功不可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9）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9） 除此之外，武帝时期还采取均输、平准两项重要措施来增加国库收入并抑制豪富。均输是指国家垄断商品运输、买卖、定价以增加国库收入，如此则利润归于国家而师史之类的贸易商人从此不再有生存的必要与可能。均输政策在元鼎二年（前115）正式出台，元封元年（前110）桑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农令之后开始实质性的运作{34}。元封元年配合均输政策的则是平准，即指国家设置仓库储存各类物资，价格低点之时买入再于价格高点卖出，一方面获利归于朝廷一方面平抑市场物价，从此囤积居奇不再是商人有效的致富途径。桑弘羊增加国库收入的另外一项重要政策就是酒类专卖{35}。 这些都是张汤死后的事情了，但张汤可以为之自豪的或许应该是，桑弘羊毕竟是在他任御史大夫而实际行使丞相职权期间正式执掌帝国经济权力的，而这诸多政策可以看做元狩四年一系列经济决策的延续。 十五　告缗令 然而这些还远远不够，没有人知道武帝到底要将这个民族带向何方，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确切知道武帝到底需要多少财富来支撑梦想，但是所有人马上就会看到武帝的豪迈并不仅仅体现在奋击匈奴上，接下来他在经济领域以一己之力向整个天下开战。张汤既然已经选择了武帝，也就必须陪伴皇帝一道走向疯狂。元狩四年（前119）的另外一项重大财政举措，是告缗令的颁布。 本朝立国以来即已开征财产税，称之为算缗。景帝后二年（前142）五月诏曰：“……今訾（资）算十以上乃得官（宦）……”服虔的注解是“訾万钱，算百二十七也”。史家多以为“七”字乃衍文，由此可得财产税的税率是120÷10000=1.2%。武帝元光六年（前129）起对商贾拥有的车船开征财产税，史称“初算商车”。 币制改革与盐铁官营严重削弱了商人，但是生存的压力和精明的算计结合在一起仍然能够为一部分人找到新的商机，事实上有不少人因为币制多次调整带来的混乱而囤积商品以求牟利。实践证明，武帝的经济大臣们具备全面把握并驾驭经济形势的能力，作为对币制改革、盐铁官营两项政策的配套措施，他们同时推出了全新的财产税条例。 元狩四年冬天（前120年年底）“初算缗钱”，“缗”字本意是穿铜钱用的丝，一千钱为一贯，一贯征收算——财产税——二十钱，即是税率为2%的现金税{36}；对于利润丰厚的商人“率缗钱二千而一算”，税率6%；对于手工业者“率缗钱四千一算”，税率比商人少一半，为3%。对轺车（一种小车）征税分为两个标准，“非吏比者三老、北边骑士，轺车以一算；商贾人轺车二算”。对船征税标准为“五丈以上一算”。贬抑商人的政策取向可见一斑。 逃税的处罚规定为，“匿不自占，占不悉，戍边一岁，没入缗钱。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如果隐瞒财产或者少报财产以偷漏税负，则不仅要追缴税款，此外还要处以戍守边疆一年的惩罚，举报偷漏税款者，则奖励举报人追缴所得税款的一半。与此同时，限制拥有经商执照的商人占用民田，“贾人有市籍者，及其家属，皆无得籍名田，以便农。敢犯令，没入田僮（奴隶）”。 算缗政策的本质是提高财产税率以增加国库收入，帝国大臣在武帝的授意下，将掠夺财富的矛头对准了帝国境内所有中产以上的商人和平民，如此掠夺自然遭到强烈抵抗，富商千方百计隐瞒、少报财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0）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0）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卜式。 卜式，籍贯河南郡（治洛阳，今河南洛阳市东北），以养羊畜牧致富。帝国数次派遣大军出击匈奴的时候，卜式上书朝廷愿意将一半家财献做军费。武帝决定对如此义举予以褒奖，派遣使者询问卜式是否希望做官？卜式说自己从小畜牧为生不懂为官之道。使者又问是否家中有冤屈希望朝廷过问？卜式再次否认。无奈的使者只好请卜式自己说出希望获得朝廷何种奖励。卜式的回答神人皆惊：“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于边，有财者宜输委，如此而匈奴可灭也。”使者将卜式身在江湖而心忧社稷的精神境界报于武帝，武帝也实在不敢相信帝国竟然有如此高风亮节之人，便询问丞相公孙弘。丞相断言卜式所说所为不符合人情常理，建议武帝拒绝。朝廷不愿欠下人情债，终于还是委任卜式一个官职，几年之后免官归家继续养羊。 又过了几年，就是出击匈奴的军费、安置投降的匈奴浑邪王的费用耗空了帝国府库的时候，此时受灾贫民又要迁徙，卜式拿出二十万钱送予河南太守以补贴徙民的费用。河南郡将富人资助贫民的人员花名册上报朝廷，武帝看到卜式的名字，回忆起过去，就奖励他相当于十二万钱的赏赐，卜式转手就将这笔钱捐赠给政府。 算缗令推行以来，其他富豪都是争相匿财，只有卜式不仅不隐瞒财产还额外捐款资助国家，在如此强烈的对比之下，武帝认定卜式实在是个长者。既然被卜式毫无私心的圣人做派所感动，武帝就决定大张旗鼓地褒奖卜式，拜卜式为中郎，赐爵左庶长，田十顷，布告天下。武帝认为，为天下树立起这样一个与帝国共患难的典范，那些偷逃税款的刁民必定会心存羞愧而痛改前非，踊跃缴税。 然而武帝高估了他的子民的觉悟水平，树立卜式这样的典范并没有带来移风易俗的效果，商人依然偷逃税款，盛怒之下的武帝颁布了告缗令。 告缗令并不能算是一个单行的法规，财产税政策的第一部分是税率标准，第二部分是对偷逃税的处罚规定，其中对揭发人员的奖励规定就是告缗令，问题的严重性在于商人们集体无意识地偷逃财产税触怒了朝廷，武帝和张汤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发动一次告缗运动来全面剥夺商人的财产。 元狩六年冬天（前118年年底），武帝派出杨可主持告缗，右内史义纵认为这是扰民之举，派人抓捕杨可的使者，武帝立杀义纵。元鼎三年十一月（前115年年底），“令民告缗者以其半与之”，杨可告缗全国，杜周审理相关案件，“乃分遣御史廷尉正监分曹往，即治郡国缗钱，得民财物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田大县数百顷，小县百余顷，宅亦如之。于是商贾中家以上大率破，民偷甘食好衣，不事畜（蓄）藏之产业，而县官有盐铁缗钱之故，用益饶矣”。朝廷用巨额奖励发动每一名百姓检举身边富人的真实财产，如此运动之下没有任何人能够再隐瞒自己的财产，不甘损失的富人开始全力以赴地消费，宁可吃喝玩乐挥霍殆尽也不愿缴给朝廷，整个社会的风气变得颓废。 告缗令在短时间内为朝廷搜罗到巨额的财富，却严重影响了生产、商业活动的积极性，庆幸的是元封元年盐铁官营、均输、平准、酒类专营等政策渐次全面落实之后，帝国的财政有了更加充实明确的来源，推行数年的告缗令废除{37}。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1）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1） 张汤等人为帮助武帝渡过难关想尽了一切办法，也用尽了一切手段，白金、白鹿币、盐铁官营、算缗、告缗等诸项政策的依次展开，将帝国官僚机器为天子聚敛财富的功能发挥到极致，张汤同时也抵达一生最为辉煌的顶点——“丞相取充位，天下事皆决汤”。成为实际上的帝国第一重臣，偶染风寒也会引来武帝亲自登门慰问。 然而财富分配格局的全面调整将整个帝国原有经济秩序彻底摧毁。透过纷繁复杂的财政政策表象背后，是武帝一人剥夺天下全民财富的本质，这就必然激起普遍的反抗以及乱中取利的行为。币制改革引致天下人三百万以上盗铸钱币，其中数十万人应判死罪，一百余万自首者被赦免，另外还有一百万左右未被发现。徐偃私自允许地方铸铁煮盐、普遍偷逃财产税为政策的推行造成极大阻碍，维持剥夺秩序就必须严刑峻法弹压一切反抗。 于是，元狩四年属于酷吏，御史大夫张汤成为事实上的丞相，咸宣和杜周任御史中丞，定襄太守义纵升任右内史，尹齐任关都尉{38}，河内太守王温舒升中尉，中尉丞杨仆升主爵都尉，赵禹为少府，最为强悍的八名酷吏以密集队形悉数登顶帝国政坛占据关键职位。 十六　兔死狗烹 张汤帮助武帝渡过最为艰难的局面，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劫难已在不知不觉中逼近，不同的是，没有任何人愿意帮助他渡过这个劫难，而他也根本没有丝毫安然无恙的可能。 风起于青萍之末，帝国重臣的杀身之祸要从一名中级官吏引出。 御史中丞李文是河东郡人氏，曾经和张汤有矛盾，复仇心切之下多次检查事关张汤的档案文书，希望可以从中找到攻击张汤的材料。李文低估了张汤心思的缜密程度，也忽略了文法吏出身的张汤精通公文写作这一事实，寻觅多时却一无所获。就在李文全神贯注于寻找张汤违法事实的时候，他的行踪引起张汤的亲信僚属鲁谒居的注意。 鲁谒居是否知道李文和张汤之间的恩怨并不重要，他知道李文的举动对张汤有多么危险，清楚张汤对此必大为光火。鲁谒居决心为长官解决掉这个显而易见的祸害，他的效率远高于李文，很快收集到李文作奸犯科的事实然后匿名告发。武帝是否知晓李文和张汤之间的隐情不得而知，他按照处理政务的正常程序将匿名告发交由张汤审理。 张汤要找出几条可以处死李文的法律条文不过举手之劳，于是李文死了，张汤心知肚明是鲁谒居暗中建功。武帝却又对匿名告发产生了怀疑，询问张汤，匿名告发李文是怎么一回事？张汤做出吃惊的样子回答，估计应该是李文以前得罪过的仇人所为吧。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不久鲁谒居染病卧床，张汤亲自登门探望立了大功的亲信，甚至不顾三公之尊亲自为鲁谒居按摩双足。张汤多半不会认为这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情，名将吴起不也曾以将军之尊为士兵吸疽么？但千真万确这正是张汤的主要罪名之一。 更加危险的攻击来自武帝的七哥赵王刘彭祖{39}，赵王在扳倒主父偃之后（事详第六章）再次上书，告发张汤与鲁谒居。赵王指出，张汤位列三公，鲁谒居不过一名掾史，张汤竟然为他按摩双足，其中必有大奸。怨恨的起因是盐铁官营政策，朝廷设置的铁官接管了赵国自战国以来赖以夸富于天下的冶铁行业，心存不满的赵王几次向朝廷告铁官的状，张汤每次都回护铁官。赵王很快就将对铁官的怨恨转移到了张汤身上，留心搜集张汤的不法事情，又由于事关赵王的案件概由鲁谒居经办，所以赵王抓住此事不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2）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2） 这所谓“大奸”作为证据实在勉强，可事实是武帝并未对无稽之谈不予理睬，相反，武帝非常重视，事下廷尉审理。鲁谒居没有等到最终的审理结果出来就病重死去，但这个事情并没有完结，鲁谒居的弟弟受到牵连，关押在导官监狱。这时张汤也因所审理的案犯有关押在导官监狱的而来到这里，由于导官原本不设监狱，只在其他监狱已满或者特殊情况下才临时设置，所以这里的囚犯并没有多少{40}，鲁谒居的弟弟自然看到了张汤，张汤也看到了他。位高权重的张汤希望私底下解救鲁谒居的弟弟，并不愿意在公开场合与他有亲切的接触，就装作没有看到他。 遗憾的是鲁谒居弟弟的智商太低，两人之间又不存在张汤和鲁谒居那样因为共事多年而建立起来的默契。可以理解鲁谒居的弟弟遭受冤枉后见到张汤时那种渴望的心理，然而张汤的举动使他失望进而激发了他鱼死网破的决心。以为张汤对自己的生死已经置之不理的鲁谒居弟弟，盛怒之下请人上书告发正是张汤和鲁谒居合谋陷害了李文。接手审理的正是帝国酷吏咸宣，此时他任御史中丞的职务。张汤的悲哀在于咸宣也曾经与他有矛盾，后者自然不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选择一查到底。咸宣没有来得及将情况上奏武帝，又出现了另外一件更加严重的事情。 有窃贼潜入文帝陵园霸陵盗掘陪葬时随葬的铜钱，丞相庄青翟在上朝时与御史大夫张汤相约为这件盗窃案向武帝主动请求失职之罪。当时满口答应的张汤却在即将见到武帝的时候反悔，他想到四季定期巡视先帝陵园以确保安全乃是丞相的职责，却并不在御史大夫管理范围之内，丞相确实失职，但御史大夫没有任何自责的必要。张汤没有按约定向武帝请罪。 张汤之举在武帝朝并非个案，前丞相公孙弘也曾与公卿约议，待到面见武帝却又全盘放弃约定而迎合武帝。为此汲黯当廷诘问公孙弘：“齐人多诈而无情，始为与臣等建此议，今皆背之，不忠。”武帝听后问公孙弘如何解释，公孙弘的回答玄而又玄：“夫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武帝深以为然，不仅不责备反而更加宠信他。 现在庄青翟同样遇到了汲黯的痛苦，但他没有汲黯的勇气揭穿张汤。于是武帝接受丞相的自我检举，交由御史依照律令拟定丞相应受的责罚上奏。御史大夫张汤的意见是，丞相犯了见知故纵之罪。张汤的狠辣确属罕见，如此定罪庄青翟必死无疑。元狩五年（前118）春三月，飞将军李广的从弟、丞相李蔡即是因为盗取景帝阳陵堧地为葬而获罪自杀{41}。 庄青翟对张汤违背诺言还要落井下石的行为愤怒已极，更为见知故纵罪名成立后的可怕后果忧虑不已。就在此时，丞相府三位长史求见。 丞相府三位长史朱买臣、王朝、边通有两个共同的特点：一是官职相同，二是都仇恨张汤。 朱买臣是吴地人，喜欢读书但年近五十仍然没有入仕的机会，穷困潦倒中得到同乡、武帝近侍严助的举荐，凭借自己对《春秋》和《楚辞》的深刻理解获得武帝的赏识，拜为中大夫后做了武帝的侍中。此时张汤还是尚未发迹的小官吏，经常在朱买臣、严助等人跟前服侍。张汤任廷尉时穷治淮南王一案，不顾武帝赦免的想法坚持将收取淮南王刘安贿赂的严助诛杀，从此朱买臣便心存怨恨。元狩元年（前122）朱买臣从会稽太守任上调任主爵都尉，几年后因事免官降为丞相府长史，张汤升任御史大夫后位高权重，没有理会曾经位列九卿的朱买臣的自尊，在会同办理公务的时候坐在床上故意按照对待下属的礼仪对待自诩为前辈的朱买臣，无礼击碎了朱买臣作为吴楚知识分子脆弱的自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3）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3） 王朝来自齐地，元狩六年（前117）接替死去的义纵出任右内史{42}；边通学的是长短纵横之术，性格刚强暴烈，曾任济南国相。这两位与朱买臣一样，早于张汤官居高位，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失去官职降为长史，被迫拜服于张汤。御史大夫张汤几次代理行使丞相的权力，明知这三位长史辉煌的过去，却故意他们。张汤的举动或者是因为早年领教过他们的盛气凌人，或者仅仅是因为一种恶作剧似的戏弄心理，但无论如何他的作为激怒了三人。 三位长史合谋要为丞相报仇，张汤和丞相约定一起向皇帝请罪，结果临时反悔，不但陷丞相于不义，甚至还要拿出御史大夫的权力来治丞相一个见知故纵的罪名。显然张汤另有所图，御史大夫是丞相之副，看来其野心是想扳倒丞相后取而代之，我们已经收集到张汤作奸犯科的事实。丞相庄青翟对此作何反应无从得知，史传对此记录付诸阙如或许可以理解为默许。三长史调派吏员抓捕了张汤的助手田信等人，审讯出一个可怕的结果，张汤在每次上奏武帝言事之前，都要提前通知田信，田信又利用对经济政策的先知先觉囤积居奇，获得暴利后和张汤平分。供状中还有其他事情，最后都传到武帝耳中。 将信将疑的武帝问张汤，我所推行的法令政策，商人们总能提前知道，然后囤积居奇获取暴利，这像是有人提前把政策给泄露出去了。张汤不会承认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情，但他故作惊讶，肯定有这样的事情。也就是在武帝已经起疑的关口，咸宣也把鲁谒居一案的调查结果上奏武帝。武帝就此认定张汤确实当面欺瞒自己，自矜才能无双的武帝绝不能接受自己一直被张汤欺骗的事实，竟然先后八次派遣使者去责问张汤。张汤既然没有做过这些事自然觉得心底无私天地宽，绝不承认有罪，等待真相大白的一天。 真正将死亡信号带到的是赵禹。 赵禹是在武帝的八轮使者都无功而返的情况下领到命令的，他没有理会鲁谒居案也没有关心泄密案，这位张汤一直以来敬重如兄长的同僚给张汤上了帝国政治的最后一课。张汤你怎么如此不明事理与时务？怎么看不清形势呢？想想为官这些年你杀了多少权贵、灭了多少豪门？现在这些人告发你，想要置你于死地，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天子很难治你的罪，鲁谒居也好、三长史也好，如此明显的小题大做不过是暗示你自我了结罢了，你怎么还想着要对簿公堂呢？ 张汤这才明白已经到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时候，他为武帝成批地屠杀外戚，成批地屠杀诸侯王，成批地屠杀官吏，巧取豪夺天下所有商贾累积数代的财富，现在轮到他们报复了。看来武帝已无力抵抗来自帝国几乎每一个阶层的压力，继续保住张汤就要将所有压力移到自己身上，武帝显然无意如此。 赵禹的分析让张汤真切地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咬住鲁谒居一案不放的赵王不再是那个赵王，张汤仿佛看到了赵王背后帝国所有诸侯王、列侯、宗室、外戚仇恨的目光；无中生有制造出所谓田信一案的三个长史也不再是那三个长史，张汤仿佛看到了三个长史背后所有帝国官吏、豪强富商仇恨的目光。 事已至此，张汤放弃对抗，他选择最后一次为武帝效命。 元鼎二年冬十一月（前117年年底），张汤选择向武帝最后上书：张汤我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功劳，从刀笔小吏做起，完全是陛下赏识让我位列三公，现在被人告发，无论如何我没有理由推脱责任。但是，阴谋陷害我的就是三个长史。写完上书后，张汤毅然自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4）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4） 张汤已死，帝国第一重臣的家产折算下来不到五百金，这些财产与他的俸禄和历次所得到的赏赐数量完全吻合。他的兄弟子侄打算厚葬张汤，张母却说，张汤身为天子的大臣，被奸佞小人以流言飞语害死，又有什么厚葬的必要？刚毅的母亲坚持只用棺不用椁盛敛自己的儿子，驾起牛车为张汤送葬。 张汤用自己的性命为武帝承担下诸侯王、列侯、宗室、外戚、帝国官吏以及豪强富商对先前一切政策的怒火，他赴死前的上书已经将这一点点明。他从没有承认自己有任何罪行，但是声明自己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最后他点到了三个长史，他相信自己和武帝之间存在着的默契，作为对这最后一次以命效忠的奖赏，武帝有责任也有义务为张汤报仇。 但是张汤不会料到母亲竟然也用她的方式督促武帝履行义务，简陋的葬礼并不会对逝者有丝毫的影响，但已经能够明白无误地提醒武帝张汤乃是为天子而非为自己牺牲。武帝读懂了张汤和张母，在感慨完“非此母不生此子”后兑现了自己的责任：诛杀三长史；将丞相庄青翟下狱，庄青翟于十二月自杀于狱中；田信无罪释放。 这时已是元鼎二年（前115）春末，京师三月间下起大雪，平地厚五尺{43}。 十七　故吏五杰 御史大夫张汤死了，从此那个劾鼠掠治的残酷少年离我们远去，那个奔走于外戚、富豪之家的谦卑长安小吏离我们远去，那个为武帝修建陵墓数年的青年官吏茂陵尉离我们远去，那个穷究陈皇后巫蛊案的侍御史离我们远去，那个制订《越宫律》和“见知故纵”法令的太中大夫离我们远去，那个将帝国诸侯彻底踢出政治舞台的廷尉离我们远去，那个以白币五铢钱、盐铁官营和告缗令为武帝掠夺天下财富的御史大夫离我们远去了。 是的，张汤死了，他的家族从他死去的那一刻起开始向帝国第一官宦世家迈进，绵延两百余年。 是的，张汤死了，不可更改的历史现实是“见知故纵”依然严实捆缚着帝国官吏，而盐铁官营甚至成为中华帝国历代的国策。 是的，张汤死了，司马迁说“张汤死而民不思”，张汤是否真的需要被怀念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但可以肯定至少还是会有五个人无法忘记这位曾经的上级。 这五人是兒宽、杜周、王温舒、尹齐和咸宣。 兒宽早年受教于本朝大儒欧阳生，通晓《尚书》后以“文学”科得到千乘郡（辖今山东省北部惠民地区、东营市等部分地区，郡治千乘）的荐举赴京师受业于孔安国，后以射策第二名的成绩补任廷尉文学卒史。这时的廷尉正是张汤，而廷尉府尽用文史法律之吏，还是刀笔吏的天下，儒生出身的兒宽受到排挤，被任命为从史一职外派至北地郡（辖今甘肃省东北部、宁夏北部以及陕西西部部分地区，郡治马领），负责当地畜牧业数年。 一次奏谳成为兒宽的转机。廷尉需要定期或不定期地将疑难案件上奏天子请求裁度，这次的上奏文书已经被武帝两次退回。廷尉府中的其他掾史没人能够猜测得到武帝的意图，奏对继续不合上意的后果不会十分美妙。已从北地郡调回廷尉府的兒宽，主动承揽下草拟奏疏的工作，拟定好奏疏又为同僚朗读一遍，以征求进一步的建议，结果无人能够再有所改进，一府皆服。 张汤很快得到这个消息，大为惊讶之余亲自召见了这位下属，言谈之间张汤确定兒宽才华绝顶，便以他为廷尉掾。兒宽没有辜负张汤对他的重用，他为廷尉所拟定的奏疏几乎每次都可以得到武帝的即刻批准。最后，如此精彩的奏疏甚至引起了武帝的好奇，“前奏非俗吏所及，谁为之者？”张汤借此向武帝举荐了兒宽，就是这件事使得张汤意识到武帝对儒学文章的偏好，也明白了儒生的价值。从此，张汤治狱开始向儒学靠拢，兒宽被任命为奏谳掾，完全依据儒家经典中的古法义决疑狱，此即前文所讲的春秋决狱。张汤升为御史大夫后将兒宽从廷尉府带到御史府为掾，又推荐他出任侍御史一职。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5）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5） 兒宽进入武帝视野，渐次升迁，元鼎四年（前113）从中大夫迁任左内史，元封元年（前110）也即张汤死后第六年出任御史大夫。元封七年（前104，此年改元为太初元年）兒宽与司马迁等人制定了本朝《太初历》。巧合的是，欧阳生的老师正是晁错的老师——济南伏生，这样，景帝年间的酷吏晁错与武帝年间的酷吏张汤建立起了微妙的联系。 张汤乐于推荐自己的下属出任重要的职位，他的聪明也使得他竟然能够将这种推荐与化解武帝的不满同时进行。兒宽的仕途转折点从另外一个方面说明，经年累月的伴君朝堂并不意味着可以做到使得武帝对任何上奏都表示满意。面对武帝否定廷尉的上奏，张汤总是将责任完全承担到自己身上，再猜测武帝的心意做出调整。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张汤会在调整修改上奏之后向武帝说明，我的某个下属原本便曾向我如此建议，因为我的愚蠢而没有采用，这实在是我的罪过。如此一来，武帝往往也就不再深究过失，反而对张汤所提到的那些能干的官吏产生出兴趣。即使是遇到武帝特别满意的时候，张汤在多数情况下也会奏明武帝，这一处理方案其实是由我的下属某正某监某掾史提出的。 这就是张汤向武帝推荐其下属的方式，不与属下争功而乐于也善于扬善的行为不失宰辅风范。当然这也并非张汤独有，西京循吏龚遂同样乐于向天子推荐自己的属吏，东京则有陈宠。陈宠任广汉太守时简用王涣为功曹，任事善断而雷厉风行，执法不避豪右。如此属吏为陈宠赢得极大的名声，和帝召见之时便向他询问治理一郡怎样取得如此杰出政绩，陈宠实话实说，“臣任功曹王涣以简贤选能，主簿镡显拾遗补阙，臣奉宣诏书而已”。和帝折服于陈宠谦让风度的同时，王涣也由此而显名，后来成为著名的循吏。 得到张汤的大力举荐者除兒宽外，另外尚有四人也为张汤所重视。南阳太守义纵举荐的杜周被任命为廷尉史，专责治理边境逃亡案件，后迁任御史中丞、秩千石，最后做到御史大夫；另外一位廷尉史王温舒，张汤迁其为御史，后来历任郡守、中尉、廷尉等职；御史中深得张汤赏识的还有一位出身刀笔吏的尹齐，此人以廉洁知名，最后做到中尉。御史府中另外一位未来的九卿是御史中丞咸宣，他与张汤之间存在芥蒂已见前文。 这就是张汤任职廷尉和御史大夫时期最为知名的五位部属，除兒宽外的四位或者自愿或者被动地继承了张汤的衣钵，以酷吏的名义继续为皇权而战。 【注释】 ①《汉书》卷五《景帝纪》载，中二年（前148）“改磔曰弃市，勿复磔”。这个故事是要说明张汤从小就对帝国法律极为熟悉，那么张汤不可能不知道刑罚的存废，判处老鼠磔刑显然说明当时还没有废除磔刑，这也是本文判断此事发生在文帝晚期到景帝初期的理由。 ②此一法条见于《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四七号墓》（释文修订本）之《二年律令?盗律》第五五、五六简，16页。 ③两汉不乏超常少年：桑弘羊十三岁即因心算极佳为侍中（《史记》卷三十《平准书》）。《后汉书》的记载有：任延年十二岁明《诗》、《易》、《春秋》，东京太学称为“任圣童”（卷七十六《循吏列传》）；冯衍幼有奇才，九岁能诵《诗》，至二十而博通群书（卷二十八上《桓谭冯衍列传》）；朱晖“年十三，王莽败，天下乱，与外氏家属从田间奔入宛城。道遇群贼，白刃劫诸妇女，略夺衣物。昆弟宾客皆惶迫，伏地莫敢动。晖拔剑前曰：‘财物皆可取耳，诸母衣不可得。今日朱晖死日也！’贼见其小，壮其志，笑曰：‘童子内刀。’遂舍之而去”（卷四十三《朱乐何列传》）。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6）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6） ④仅统计《汉书》正传、附传传主，且为西汉时期人物，其他不计。 ⑤惠帝是吕后唯一的亲生儿子，少帝、刘弘等人以惠帝之子的名义相继被吕后立为天子，其实并非刘氏血脉。详阅《十七史商榷》卷二《史记二?少帝诸王皆非刘氏》。因此，《汉书》并不承认少帝、刘弘的合法天子地位，也不予立本纪，这也是武帝被计为西汉第五任皇帝的原因。 ⑥封建宗法制度下，正妻是所有子女的母亲，妾所生之子也只能认正妻为母亲。因此，即使皇后没有生子，庶子继承帝位也必须以皇后为母亲。东汉多位皇后无子，领养后宫嫔妃所生之子为己子，养子即位，皇后家族依然是天子合法的舅家。详见《后汉书》卷十《皇后纪》。但是，血缘关系仍然是必须考虑的重要因素。 ⑦《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下》作“三月乙未”，是年三月丙辰朔，无乙未日。《史记》卷二十二《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作“二月乙未”，当是。此处从《汉书新注》。 ⑧《廿二史札记》卷三《汉初妃后多出微贱》。 ⑨《后汉书》卷八十二下《方术列传下》载：“（董扶）前后宰府十辟，公交车三征，再举贤良方正、博士、有道，皆称疾不就。” ⑩此案例见清苏舆撰《春秋繁露义证》（中华书局，1992）卷三《精华第五》第93页，注引《太平御览》卷六百四十。 {11}徐偃的论点来自《春秋公羊传?庄公十九年》传，“大夫受命不受辞，出竟（境）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者，则专之可也”。 {12}终军的论点来自《春秋公羊传?隐公元年》“王者无外”一语。对于天子来讲没有国内国外的区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终军以此立论，将徐偃所谓“出境”即离开天子管辖区域的说法彻底推翻。 {13}元狩五年四月乙卯（前118年5月23日）至元鼎二年二月壬辰（前115年3月21日）任丞相。 {14}《汉书》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 {15}对两汉见知故纵案例的详细总结，参阅《九朝律考》卷一《汉律考四》。 {16}《西汉政区地理》之《西汉郡国沿革表》。 {17}《读通鉴论》卷三《汉武帝?十三》。 {18}王夫之对张汤坚持诛杀伍被极为赞赏，《读通鉴论》卷三《汉武帝?十四》。 {19}这是个捉摸不透的女人，她是刘非的宠姬，又与刘非之子刘建有染，刘建死后她又成为刘非的兄弟赵王刘彭祖的姬妾，还生有一子。《汉书》卷五十三《景十三王传》载：“彭祖取江都易王宠姬、王建所奸淖姬者，甚爱之，生一男，号淖子。” {20}《汉书》卷十四《诸侯王表?序》服虔注曰：“仕于诸侯为左官，绝不得使仕于王侯也。”应劭曰：“人道上右，今舍天子而仕诸侯，故谓之左官也。”师古曰：“左官犹言左道也。皆僻左不正，应说是也。汉时依上古法，朝廷之列以右为尊，故谓降秩为左迁，仕诸侯为左官也。”卷三十八《高五王传》注引张晏曰：“诸侯有罪，傅相不举奏，为阿党。”师古曰：“皆新制律令之条也。左官，解在诸侯王表。附益，言欲增益诸侯王也。” {21}《汉书》卷六《武帝纪》载，元朔二年“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藩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7）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7） {22}王国分出侯国数目据《汉书》卷十四《诸侯王表》统计。卷十四《诸侯王表?序》载：“诸侯惟得衣食税租，不与政事。”卷三十八《高五王传?赞》载：“其后诸侯唯得衣食租税，贫者或乘牛车。” {23}《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四七号墓》（释文修订本）之《二年律令?秩律》：“御史大夫，廷尉，内史，典客，中尉，车骑尉，大仆，长信詹事，少府令，备塞都尉，郡守、尉，〈卫〉将军，〈卫〉尉，汉中大夫令，汉郎中（令），奉常，秩各二千石。”第四四〇、四四一简，69页。“汉”指“朝廷”，区别于诸侯国。 {24}《汉书》卷六《武帝纪》载，元光元年（前134）五月，武帝在诏贤良策中充满仰慕地回顾周朝成王、康王“教通四海，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来服”的功绩，询问贤良该实施何种政策方可达成此等功业。武帝计划对匈奴采取攻势的意图表露无遗。另据卷五十五《卫青霍去病传》、卷九十四《匈奴传》记载，从元光二年（前133）六月的马邑之谋起，武帝展开对匈奴的全面战争，元光六年（前129）、元朔元年（前128）、元朔二年（前127）、元朔五年（前124）、元朔六年（前123）、元狩二年（前121）六次大规模对匈战事均取得胜利，军事形势有利汉朝，但是距彻底臣服匈奴为时尚早，如此形势之下，武帝绝无放弃既定战略方针的可能。 {25}此一时期的大臣何并、何武、朱博、薛宣、尹赏均为知名的文法吏，也启用文法吏为属吏，如何并迁任颍川太守，“下车求勇猛晓文法吏且十人，使文吏治三人狱，武吏往捕之，各有所部”。见《汉书》卷七十七《盖诸葛刘郑孙毋将何传》。 {26}《廿二史札记》卷四之《东汉功臣多近儒》；《后汉书》卷一下《光武帝纪下》载，“（光武帝）退功臣而进文吏”。 {27}《续汉书》志第二十四《百官一?太尉》，应劭《汉官仪》曰：“世祖（刘秀）诏：‘方今选举，贤佞朱紫错用。丞相故事，四科取士。一曰德行高妙……’”但既然说是“丞相故事”，显然是西汉时即已经施行。 {28}杨生民著《汉武帝传》，人民出版社，2001年8月版，第96页。 {29}提及武帝朝经济政策世人多言东郭咸阳、孔仅、桑弘羊而忽略张汤。币制改革、盐铁官营、告缗令等重大经济政策的具体组织者为东郭、孔、桑等主管经济的大臣，此一时期主政者是张汤，他作为主要决策者全面参与并以严刑峻法为后盾强制推行是这些政策取得成功的关键之一，司马迁在张汤本传中明确指出三项政策都是由张汤奏请武帝实施、《平准书》中也指责张汤为武帝敛财的罪过大过桑、孔二人。详阅《十七史商榷》卷十二《汉书六?张汤孔仅桑弘羊》。 {30}如此论述只是为明确说出盗铸的原理，更为普遍的操作手法是，用特制工具从足额重量的铜钱上磨取铜屑，然后将铜屑熔炼铸造成新铜钱。《汉书》卷二十四下《食货志下》载：“有司言三铢钱轻，轻钱易作奸诈，乃更请郡国铸五铢钱，周郭其质，令不可得摩取鋊。”“鋊”即是铜屑。 {31}吴慧《桑弘羊研究》（齐鲁书社，1981）第204页注②，转引自《汉武帝传》。 {32}《复古第六》中“铁器兵刃，天下之大用也”的后一句即是“非众庶所宜事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8） 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38） {33}《西汉会要》卷三十三《职官三?郡国均输盐铁官》。 {34}《汉书》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上》有大司农的属官均输，孟康曰：“均输，谓诸当所有输于官者，皆令输其地土所饶，平其所在时贾，官更于他处卖之，输者既便，而官有利也。”这一解释比起卷二十四下《食货志下》中的说明更具体。《史记》卷三十《平准书》同样引用孟康此解注释均输。《九章算术》卷六《均输》、《盐铁论》卷一《本议第一》中的解释与此大体相同。需要注意，均输并非桑弘羊首创，《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四七号墓》（释文修订本）中即有《二年律令?均输律》。 {35}《汉书》卷六《武帝纪》载，天汉三年（前98）春“初榷酒沽”，应劭曰：“县官自酤榷卖酒，小民不复得酤也。”韦昭曰：“以木渡水曰榷。谓禁民酤酿，独官开置，如道路设木为榷，独取利也。”师古曰：“榷者，步渡桥，《尔雅》谓之石杠，今之略彴是也。禁闭其事，总利入官，而下无由以得，有若渡水之榷，因立名焉。” {36}《汉书》卷六《武帝纪》载：“初算缗钱”，李斐曰：“缗，丝也，以贯钱也。一贯千钱，出算二十也。”这是特殊明确标明的情况，以下则一算即是指一百二十钱。 {37}事实上大批贵族拥有巨额财富，面对武帝的困境他们也无动于衷，武帝对他们的报复同样疯狂，《汉书》卷六《武帝纪》载，元鼎五年（前112）“九月，列侯坐献黄金酎祭宗庙不如法夺爵者百六人，丞相赵周下狱死。乐通侯栾大坐诬罔要（腰）斩”。一次性剥夺一百零六名列侯的爵位，一方面是政治的考虑，一方面也是对他们守财的惩罚。 {38}《史记》卷三十《平准书》载，“义纵、尹齐、王温舒等用惨急刻深为九卿”，三人对举或是有过同时位列九卿的情况，但尚不能就此断定尹齐在元狩四年任职函谷关都尉，本文姑且如此记述。《史记》本传记载，尹齐出任“关内都尉”，有误，详阅《汉书补注》五五〇四页。 {39}赵王刘彭祖为人佞巧，精通法律、长于辩论而心机城府极深，朝廷为赵国委派国相，刘彭祖总要千方百计搜集到其违法之事作为把柄加以控制，立为诸侯王五十五年，其国相没有一人能够任满两年，或者获罪而死，或者因事受刑。事见《汉书》卷五十三《景十三王传?赵王》。 {40}《汉书》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上》有少府的属官导官；卷五十九《张汤传》导官注，苏林曰：“《汉仪注》，狱二十六所，导官无狱也。”师古曰：“苏说非也。导，择也。以主择米，故曰导官。事见《百官表》。时或以诸狱皆满，故权寄在此署系之，非本狱所也。” {41}《汉书》卷六《武帝纪》、卷五十四《李广苏建传》；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下》载，公孙弘死后李蔡于元狩二年（前121）三月壬辰继任丞相。 {42}《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下》作“王鼌”，鼌为“朝”的古字。 {43}《汉书》卷二十七中之下《五行志中之下》载：“元鼎二年三月，雪，平地厚五尺。是岁御史大夫张汤有罪自杀，丞相庄青翟坐与三长史谋陷汤，青翟自杀，三长史皆弃市。”此处三长史的记载与张汤本传略有出入。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下》载庄青翟是在二月自杀，与卷六《武帝纪》记载的十二月亦有出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1）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1） 一　义纵浪子回头 当局者迷的张汤最终因为赵禹的一番分析而大彻大悟，再想想十余年来死于己手的数万外戚宗室、大臣豪强，他就更没有丝毫抱怨武帝和命运的理由，这其中因他而死的也包括另外一名帝国酷吏——义纵。 义纵籍贯河东郡，少年时代与张次公同为盗贼，在打劫掳掠中度日。身为悍匪的义纵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姐姐。本朝太医分属于两个系统，太常下属太医专责公卿列侯之病，少府下属太医执掌宫廷大内之疾。义纵的姐姐义姁正是少府下属的一名宫廷女医①。义姁的医术深得武帝母亲王太后的赏识，为了感谢义姁多年来勤劳于王事，王太后主动提出可以安排她的儿子或者兄弟为官。义姁告诉王太后自己有一个弟弟但可惜少年无行难堪重任。义姁的回答谦卑而得体，不过王太后不会对有行无行特别在意，本朝选拔官吏原本便不拘一格，袁盎的父亲曾为楚地大盗也并不影响他成为景帝朝名臣。 由于王太后的举荐，义纵浪子回头转入仕途，先被武帝拜为中郎，再外任上党郡（治长子县，今山西长子西南）担任县令之职。本朝郡县两级制度之下，县令执掌一县之内所有事务，《续汉书》志第二十八《百官五》中的描述是“显善劝义、禁奸罚恶、理讼平贼、恤民时务，秋冬集课，上计于所属郡国”。概括而言则不过道德教化和法律治理两个方面。每到秋冬，所有县令、县长均须前往郡守驻地上计并接受考课，上计即县令县长主动汇报的重点在于户口垦田、钱谷出入和盗贼多少三个方面。但一县之内政事繁杂，要想面面俱到几无可能，因此本朝县令、县长临民理政多是专注一点并及其余，或以户口垦田、钱粮出入为施政要点则为循吏，或以抓贼捕盗为要务即成酷吏。义纵选择的是后者，他为政苛猛，执法不避权贵豪富，因为其县中没有赋税拖延未缴而在上党郡的考课中名列第一。紧随突出政绩的自然是朝廷的奖励，义纵先任长陵（高帝陵，今陕西西安市北）县令再任长安县令。 前文已述本朝按照政务难易区分剧郡、平郡，天下郡国中以三辅拱卫京师而为地方之首。县的分类也同此理，长陵为左冯翊下属二十四县之一，长安为京兆尹下属十二县之首，又是天子所在，两县均属剧县之列，故而义纵出任长安县令名为平调实际却是升迁。 长安县令任上的义纵依然不畏豪强，甚至把王太后的外孙也就是武帝同母异父的姐姐修成君的儿子仲逮捕归案。不管王太后对此会作何感想，武帝却因为此事而确定义纵果有能力，升迁他为河内郡（治怀县，今河南武陟西南）都尉。到任后的义纵拿出郅都的手段，直接将当地豪强大族穰氏族灭，河内号称道不拾遗。 显然，武帝对义纵的工作极为满意，再次予以升迁，拜为南阳太守。可以想见义纵在接到这个任命时脑海中会立刻闪现出一位长须飘飘的威武男子，而且在赴任南阳的路上他还要途经这个男子的辖区。这个男子就是宁成。 义纵离开河内赴任南阳，需要途径函谷关才可抵达。他早已听说宁成的酷吏名号，这个成名于景帝时期的前辈实在是帝国官场中的传奇。宁成曾与郅都共事，历任中尉四年、内史一年，甚至如今的帝国第一酷吏廷尉张汤都曾经是他的掾属，获罪下狱后越狱而逃，经商十余年又成为南阳豪富，烈士暮年还能得到武帝的垂青。元朔年间武帝曾打算重新起用宁成为太守，御史大夫公孙弘坚决反对，说他在山东任职小吏时宁成担任济南都尉，此人治理济南被称为“驱狼牧羊”，如此残暴绝不可以出任一郡之守。于是武帝改任宁成为函谷关都尉。宁成重新进入官场，仅仅复出一年就赢得了“宁见乳虎，无直宁成之怒”的名声，就是说宁可遭遇产崽哺乳的母虎也不要触怒宁成，可见酷吏本色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和年华的老去而有丝毫的磨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2）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2） 史传中并未明确记载宁成的年龄，此处做一大概估计。宁成以郎、谒者事景帝，考虑到他并非因为父、祖居高官而在幼年即可担任郎官，乐观估计他在担任郎、谒者之职时为二十岁上下；郅都由济南太守升中尉在景帝七年（前150），宁成出任济南都尉还在郅都任内，如此要职似不大可能由太过年轻之人担任，那么景帝七年宁成约在三十岁以上；出任函谷关都尉在公孙弘任御史大夫期间，也即元朔三年（前126）至元朔五年（前124）四月之间，以上限计算则是元朔三年，再考虑到他任职一年后义纵过关，则此时宁成的年纪应在五十五岁以上。 义纵对宁成的好奇是必然的，一方面是前述的原因，另一方面他也知道宁成家族的势力甚至要凌驾于太守之上，他期待着马上就可以见到这个人。宁成心中却未必如此坦荡，他不会对义纵的名头陌生，而一想到义纵在河内的所作所为又多半会使得宁成心存忧虑。宁成现在虽然复出为官，但南阳家中苦心经营十余年的财富显然并未丢弃，以前的历任太守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可这个义纵毕竟不同，他刚刚将河内穰氏族灭，而宁成的家乡正是南阳郡穰县（今河南邓县），这并不是一个可以叫人心安的巧合。 义纵或许已经预先做好面对盛气凌人的宁成的准备，但他没有料到暴烈的宁成竟然收敛起骄横恣肆，亲自出关迎送，甚至只是侧身站立大路一旁而并未居于路的中央，如此谦卑的姿态实在叫人难以相信这就是那个越狱逃亡、酷烈猛于乳虎的著名酷吏。宁成也许有意结交但却没能料到义纵竟然会如此趾高气扬，他根本没有理睬谦恭的宁成就自顾越关而去。 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宁成老了！ 二　威行三郡 函谷关的交手给新任南阳太守极大的自信，宁成的谦卑没有给义纵带来任何正面的印象。雌服不仅没能取得宽容，反而成为速祸之道。在义纵看来，宁成已经老去而他的时代也已经过去，一反常态的恭敬只能说明传言中宁成在南阳为恶一方果有其事，心虚之下造成对自己的恐惧才是他如此行事的原因。 郅都、周阳由、义纵未必爱民如子，但他们的共同点在于刚猛的性格，在于不屑于理会弱者，越是遇到强悍的对手就越是能够激发起战士的兴奋。宁成无论怎样谦恭也不能算是弱者，可当义纵面对心目中设定的对手时却发现他未战先怯，失去对手的落寞使得义纵心中只剩下无尽的鄙夷。义纵不再有任何顾忌，就用宁成家族的血为第一次出任太守祭旗。 义纵到任后全面侦查宁成家族，他不会费多大力气就能获得宁成威逼官吏、欺压平民的罪状，南阳宁氏被连根拔起也就为期不远了。义纵很快便案诛宁氏，宁成本人也被连坐再次获罪，其家破碎殆尽。 义纵用屠戮本郡最强豪富之族的方式将南阳吏民踩在脚下，平氏县的朱强、杜衍县的杜周成为义纵最为得力的助手，义纵的高压政策是令人窒息的恐怖，孔氏、暴氏等大族不堪义纵的血腥逃出南阳，留下的南阳吏民无一例外只能“重足一迹”，所有人都自觉按照太守划定的路线行进而没有谁敢越雷池一步。 这就是义纵在南阳最为知名的政绩，而武帝又有了新的安排，这次是定襄郡（治成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北）。 武帝不可能把一个平郡交给义纵，定襄郡的吏民现在已经败乱不堪。在帝国的北部边疆，由东向西沿长城一线排开辽东、辽西、右北平、渔阳、上谷、代郡、雁门、定襄、云中、五原、朔方十一个边郡，与匈奴接壤，无论匈奴盗边或是帝国出征，基本集中于以上各郡。元光二年（前133）夏六月马邑之谋后，本朝与匈奴于定襄郡数次发生激烈的争夺：一、元朔四年（前125）夏，匈奴侵入代、定襄、上郡，杀略数千人；二、元朔六年（前123）春二月，大将军卫青率领六将军共十余万骑兵从定襄出击匈奴，斩首三千余级后驻扎于定襄、云中、雁门三郡休整，再于夏天四月发起第二次进攻；三、元狩三年（前120）秋，匈奴入寇右北平、定襄，杀略千余人。帝国与匈奴的反复争夺成为定襄郡吏民败乱不堪的原因所在。武帝需要义纵去保持定襄稳定的局面，以发挥该郡作为本朝攻击匈奴的基地的作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3）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3） 义纵应该会对这一任命既感到兴奋也感到亲切，因为在定襄他还会有机会见到自己少年时代的伙伴张次公。张次公后来也没有继续为盗，他先做郎官又因为勇敢强悍而从军，在大将军卫青的麾下冲锋陷阵，凭着在抗击匈奴中的军功在元朔二年（前127）五月己巳获封岸头侯，那时义纵还在河内都尉的任上②。 义纵决定用一次残酷的杀戮立威。 定襄郡监狱中的二百余名重罪、轻系犯人引起了义纵的注意。重罪不须多言，所谓轻系是指应戴重型枷锁实际却只有简单刑具在身，本朝法律规定，犯人如果擅自解脱刑具、脱掉红色囚衣即是死罪，有人私自为罪犯解脱刑具、脱去囚衣同样应被处死。 同时处决二百余人，这是一个令普通郡守想想就会不寒而栗的念头，但对义纵而言这还远远不够。定襄太守并不急着动手，他又耐心地查出罪犯亲朋好友中曾经私自探监者二百余人，这批人的罪名就用“为死罪解脱”。 定襄郡迎来最为血腥的一天，太守义纵一次性将四百余人处决。无法知道义纵用了多长的时间找到这个机会，但是他显然对法律非常熟悉，而且若非事必躬亲他决不可能发现这些罪犯的情况。 如此的杀戮一举立威，全郡震怖，原先的豪猾之人也开始主动配合各级官吏理政。 定襄的局面从此牢牢控制在义纵手中，元狩四年（前119）武帝分兵两路再次出击匈奴，大将军卫青率领五万骑兵从定襄出兵，霍去病率领五万骑兵从代郡出击。也就是这一年，张汤为解决财政危机正式推出白金、白鹿币、盐铁官营、均属平准、算缗、告缗等措施，疯狂的利润激起民间盗铸白金三品的疯狂，京师尤其严重。武帝为此做出一系列人事调整，调河内太守王温舒任中尉，升中尉丞杨仆任主爵都尉，征定襄太守义纵任右内史。 武帝的宏大格局绝非常人所能理解，帝国每一名高阶官吏都作为武帝实现其宏伟目标战车上的一个部件而运作，卫青、霍去病领兵出征，张汤和东郭咸阳、孔仅、桑弘羊掠夺天下财富，而义纵、王温舒等人需要负责确保百姓接受这种掠夺。右内史的工作重点此刻在于严厉打击民间盗铸铜钱和白金三品。 然而义纵并没有取得特别引人注目的成绩，事实上他已经力不从心。义纵永远不会明白他接受的任务已经超出其能力所及，甚至武帝倾举国之力也没有办法做到。残暴仍然是义纵唯一的办法，但即使严酷超过张汤、赵禹，他也无法制止民间的盗铸。临民理政以杀伐为先的义纵约束部属也依赖斩杀，久而久之阳奉阴违之事泛滥就成为必然。与他同朝为官而职责有所重叠的中尉王温舒又多次从中作梗，这一切都使得义纵在右内史任上疲于奔命，终于他触怒了武帝。 大病一场的武帝在鼎湖休养了很久，痊愈后去甘泉，发现右内史管辖之内的御道有多处毁坏却无人休整。心思敏感的武帝非常生气，义纵是不是以为我就要死了，以后再不会走这条御道了呢？从此对义纵心生嫌怨。 可资一比的还有一个案例，上官桀担任未央厩令，武帝也是在身体不适很久后痊愈复出，视察马厩的时候发现马匹都很瘦弱，武帝勃然大怒，上官桀玩忽职守是不是以为我再也看不到马匹了？乖巧的上官桀哭泣着向武帝解释：“臣闻圣体不安，日夜忧惧，意诚不在马。”上官桀的哭泣是如此哀伤恳切，武帝就不能不为此而感动，不仅没有治罪反而予以升迁，临终时还下遗诏让他与霍光共同辅佐昭帝，他的孙女也嫁给昭帝成为皇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4）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4） 义纵绝无上官桀那样的狡诈与表演天赋，他从来不是一个具备建设性能力同时掌握建设性办法的地方官吏，支撑他不断升迁的那些理由全部来自最具攻击性的施政，因此武帝也就总是愿意把他放在最需要高压的地方，这又反过来鼓励了义纵继续在酷吏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到向那个可以置他于死地的目标发起攻击。 最后的时刻在元狩六年的冬天（前118年年底）到来，这时的武帝为了补充空虚的国库即将疯狂，他令杨可主持告缗，但义纵认为这是扰民的举措，将杨可派出的使者全部逮捕。武帝大怒，诏令杜式审理，结果是右内史义纵被判“废格沮事”即抵抗诏令、阻止朝廷已经议决的政策之罪，处以弃市。这一年正是张汤自杀前一年。 又一位酷吏死去，而历史的吊诡之处就在酷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宁成和义纵都效仿郅都的治理模式，但宁成最终死于义纵之手，义纵又由于对抗张汤的法令被处以极刑，而宁成正是发现张汤的伯乐之一，这样看来张汤也算是在无意中报答了宁成的知遇之恩。 三　王温舒以盗制盗 王温舒的名声大约是从担任广平郡（治广平，今河北曲周北）都尉一职的时候开始在帝国高阶官吏群体之中传布开的。广平郡的官吏百姓对新到任的都尉充满好奇，他们已经听说这位王都尉是由于在御史任上抓捕杀伤盗贼甚多而得到武帝的升迁，但是显然王都尉叫他们失望，因为他到任以来既没按照常规办理公务，也没有督率所部抓获任何知名的盗匪。 然而，就在所有吏民都在感叹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时候，王都尉却做出令全郡大吃一惊的人事安排。 本朝郡国都尉级别与太守不相上下，开府置吏也是基本等同于太守，其僚佐属吏有秩为六百石之丞，有主簿、功曹、议曹、门下掾、史、属、书佐，等等，其中诸曹、掾、史等属吏均由都尉本人选任，王都尉的惊人之举正是他所公布的十几位新任属吏名单。这些人的共同特点在于毫无二致的声名狼藉，本地称他们为“豪敢”之人。 就在一郡吏民尚不能理解王都尉的举动，甚至更多人已经开始怀疑其能力的时候，广平郡内的群盗巨贼突然发现噩梦已经降临。 王都尉在公布属吏名单之后不久就在广平郡掀起了大规模的抓捕行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大量逃亡已久为恶多年而无法捕获的盗贼竟然全部落网。这个时候才有人隐约看出了王都尉用人之道的奥妙所在，新任的都尉属吏几乎毫无例外都有犯罪前科，虽然没有人能够拿出充分的证据告发他们，但是没有人否认他们都是十足的犯罪分子。毫无疑问，如此卓有成效的抓捕行动一定得归功于这些人的努力，但问题是这些桀骜不驯的人为什么会听从一个刚刚就职的都尉，而且还这么卖力？确实，这样的思考已经接近事情的本质，王温舒任命这十几人作为自己的下属，全部经过精心的挑选，选择标准就是必须是重刑案犯，且只有王温舒本人掌握他们确切的犯罪证据。 前文已述本朝法律极其完备，分律、令、科、比四大部分涵盖行政、民事、经济以及刑事共四个类别，均有具体而详尽的条款安排。史传中并未明确指出王都尉任用的十几名属吏到底犯有什么样的罪行，此处简单列举几项帝国法条以做一感性的认识。行政类法律多为规范性文件，这里仅提及后三者。民事类中放高利贷、与逃亡者结婚为重罪③，盗卖官田、同产相奸为死罪④；经济类中盗铸钱币、偷漏财产税、私自冶铁煮盐为重罪；刑法类中的贪污、鞫狱故纵故不直、杀人、不孝、等罪皆可判处死刑⑤。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5）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5） 暂且将对王温舒如此手段的道德批判放下，无论如何王都尉还算是一个讲究信誉的上级，属吏们只要做到无条件地服从就算是犯法百余次也绝不会被投入监狱，可一旦对都尉的指令略有迟疑就一定会被夷宗灭族。把柄握在王都尉手中，这些人除了尽心效命以外没有其他选择，王温舒同时剥夺了他们选择以及判断的权利，只能以都尉的意志为意志。 广平郡吏民终于相信，王温舒的酷吏声誉绝非浪得虚名。如此行事也确实取得了极佳的效果，郡内的盗贼已经不复存在，临近的齐国、赵国的盗贼也再无心力胆量接近边界，广平郡号称道不拾遗。 王温舒一定为自己的聪明而得意，这种聪明又与其出身有关。他是左冯翊阳陵（景帝之陵，今陕西西安市北）人，年轻的时候有过一段“椎埋为奸”的荒唐经历。对这四个字的解释存在两种不同的说法，一是用铁锤杀人然后埋掉再取死者钱财，二是指盗墓，无论哪一种说法成立他都不可能被归入善类。后来王温舒决定改邪归正，可也并非轻而易举。 大略而言，本朝入仕有察举（及考试）、皇帝征召、公府与州郡辟除、任子、纳赀等途径。所谓察举是由皇帝诏令天下郡国以及一定级别的高阶官吏向朝廷推荐孝子、廉吏、茂才、贤良方正、文学等人才，孝子、廉吏不必解释，茂才主要从现任基层官吏中选择，贤良方正是敢于直言进谏者，文学多是精通儒学经典之人，获得推荐者经过有关部门或者天子的考试之后即可获得委任。如果有极为特殊的才能以至于获得帝国范围内的声誉就会得到皇帝专门的征召，再或者就像王温舒任用“豪敢之吏”那样，由三公九卿、州郡长吏直接任用为属吏，任子已见于前文，纳赀就是买官⑥。 显然，对刚刚结束“椎埋为奸”生涯的王温舒来讲，这些途径实在太难，他的选择是去“试补县亭长”。 本朝以县为最基层的行政组织，故而任命官吏至县而止，县下又设乡、亭，乡、亭之下设里。帝国境内共有六千六百二十二个乡、二万九千六百三十五个亭。乡中设置三老、有秩、啬夫、游徼行使管理职能，三老教化乡民，啬夫判案调节纠纷兼收取赋税，游徼巡行乡境、抓捕贼盗。亭设亭长一人，负责抓捕盗贼、维持治安，领有亭佐、亭侯和求盗三名下属。 王温舒盗贼出身却对亭长一职兴趣浓厚，叫人发噱却也正可以看出他的聪明。王温舒绝非安于平庸、情愿老死乡间的凡夫俗子，他的选择经过精心的算计和衡量，以其经历而去充任三老以为民之道德表率实在是天大的笑话，啬夫一职倒是可以考虑但非其所长。既然不是仅仅为了谋得一份稳定的差事，而是要以此为跳板进入更加广阔的天地，那就一定要谋得可能做出出类拔萃成绩的岗位，为盗经历使他熟悉盗贼的一切情况，所以他才自信不仅能够胜任亭长一职而且一定可以做到最好。 王温舒的想法在逻辑上无可指摘，但事实是他未能在亭长一职上取得成就，先后几次被免职。几次起落后的王温舒放弃亭长为职业的起点，他改做小吏。为盗经历确实为仕途提供了足够的沉淀，王温舒凭借出色的审案能力升任廷尉史，成为张汤的属下；张汤升任御史大夫之后他也随之转任御史，专门负责抓捕盗贼，积累出足够升任广平都尉的政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6）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6） 以盗制盗的模式其实是许多帝国官吏的惯用手段。东京时期刘陶出任南阳郡顺阳县（今河南淅川县东南数十里顺阳堡）县长，该县多有奸猾之徒。刘陶招募有气力勇猛、能以死易生的吏民，而且不管是否曾经作奸犯科的逃亡罪犯，刘陶的做法是先警告这些人已经触犯了法律，然后许诺日后立功则既往不咎。结果有剽轻剑客过晏等十余人前来应募，每人又各自招徕共得数百人听候刘县长差遣，结果“复案奸宄，所发若神。” 王温舒或许会为自己得意，但他未必能够意识到最为聪明的那个人其实是武帝，任用王温舒这个曾经的盗贼来做捕盗的御史、都尉，武帝又何尝不是导演着一出层级更高的以盗制盗的把戏呢？ 但不管怎样，一年一度的朝廷上计考课中广平郡名列前茅，王温舒治下的“道不拾遗”惊动了武帝，诏令广平都尉王温舒升任河内太守。 四　冬日苦短 河内与河南、河东合称三河，三河、三辅加元鼎三年（前114）新设的弘农是为本朝京畿七郡，因拱卫京师的地理位置而重于天下其他郡国。 王温舒任职都尉之时尚无弘农郡，但出仕已经时日非短的他不会对三辅、三河的重要性陌生。王温舒听说过义纵担任河内都尉时族灭郡中豪族穰氏的举措，他也清楚治理河内的重点在于打击豪强，不过他显然对义纵的做法并不以为然，族灭一户一家又能取得多大的治绩？他决定大开杀戒。 早在任广平都尉的时候王温舒就已经掌握了河内各家豪奸的具体情况，他确定要对这些人痛下杀手，可是大开杀戒并不是只须具备一个冷酷的灵魂就能够万事大吉。本朝实行顺天行诛，对此董仲舒曾做过专门的论述：“圣人副天之所行以为政，故以庆副暖而当春，以赏副暑而当夏，以罚副清而当秋，以刑副寒而当冬。”⑦用天道威严来加强司法严肃性，因此本朝执行死刑的法定时间在秋季和三冬即十、十一、十二这三个月，一到立春就必须停止执行死刑，以不违背万物生长的天道。 王温舒继续以盗制盗的老办法，挑选一批犯罪分子，拿到他们的把柄后再用其以毒攻毒，这次启用的是杨皆和麻戊两人，郡中豪猾全部被逮捕，连坐达到一千余家。这些人毫无例外被判处死刑，区别在于轻罪只处死本人、重罪则族灭，财产全部作为赃物、赃款充公。王太守在广平时的作为河内吏民也有所耳闻，如此杀戮他们已有心理准备，真正让人震惊的是死刑从上奏到获得许可的神速——两天。 太守并没有专杀的权力，对每一名罪犯的死刑判决都必须奏请朝廷获得许可。本朝交通网络以陆路为主，分驰道、直道和驿道三种，驰道宽约五十米，两侧植树，为皇帝专用御道。直道还是秦始皇为抵御匈奴而于公元前212年修建的从云阳（今陕西淳化县）至九原（今内蒙包头市西南）的战略通道。驿道以西安为中心连接起帝国境内所有重要城市，每隔一段距离就设置驿站、传舍接待过往官吏，是政府官吏出差旅行、传递官方文书以及普通民众出行、经商的道路。 河内郡太守驻地怀县到京师长安的路程约为一千零七十里⑧。帝国对邮驿传书速度有具体的规定：“邮人行书，一日一夜行二百里。”常规的往返时间需要约十一个昼夜。精锐的匈奴轻装骑兵可以一日一夜奔袭七百里，从河内到长安做一次往返也需要三天三夜的时间。帝国最为迅捷的通讯制度则是奉玺书使者，他们三人一组专门传递天子发出的文件，一日一夜必须奔驰一千里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7）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7） 王温舒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帝国司法体制以及交通条件对他的诸多限制，这严重影响到他的效率。王温舒赴任是在九月，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不要说驿道，就是骑兵的速度也无法容忍，要用三个月完成大规模屠杀的王温舒必须与时间赛跑，再不能依赖常规的驿道传递文书。赴任河内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命令郡中购置私人用马五十匹，王温舒单独建立起一条从怀县通往长安的驿道专责传递死刑请示文书。如果每二十里设置一站，五十匹马正好能够从怀县接力跑到长安，这就确保了每一匹马都可以用冲刺的速度跑完负责的短暂路程，王温舒将公文传送速度提高到常规邮驿的五倍、匈奴骑兵的一点五倍，追平了天子行书的速度。 河内豪强被王温舒不可思议的高效率押赴刑场成批处决，血流十里。 已经不能再用杀戮而必须使用屠宰来作出描述，在三个月的时间里，若以总数一千家、每家五口人、一半受到族灭计，则王温舒几乎每天都要处决三十人左右，如果考虑到史传中的记载是“相连坐千余家”的话，这个数字将更加惊人。大批豪强的消失带给河内异乎寻常的平静治安状况，到十二月份也就是王温舒到任的第四个月，郡里已经没有人敢于夜间出行，偷鸡摸狗的蟊贼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少数漏网之鱼逃向周边郡国。 然而王温舒并不满足于将盗贼逼离本郡，他立即着手部署追逃，以求除恶务尽。就在这个时候冬天过去了，立春阻止了他的进一步行动。王温舒在河内的屠戮在对功亏一篑的叹息中告一段落，要是冬天能再延长一个月的话，我就彻底铲除河内豪奸了！ 如果说以盗制盗的模式不过是一种小聪明的话，那么王温舒在广平任都尉之时就已经注意收集河内郡的巨奸不法之家足以说明此人的勤奋与刻苦，而设置私人驿马一事可以充分证明这个人不仅对法律体系烂熟于胸，而且有足够有效的办法将效率提升到难以置信的水准。现在必须承认，王温舒得意于仕途绝非缘于侥幸。 治理河内的惊人之举再次引起武帝的注意，王温舒的能力已经毋庸置疑，元狩四年（前119）河内太守王温舒升任中尉。 五　《沉命法》 出任中尉后的王温舒继续着河内太守任上的行政模式，启用奸猾之徒为吏充当爪牙，他在河内重用杨皆、麻戊，任中尉又重用杨赣、成信⑩等人。中尉任期的前半段，王温舒受到一定的牵制，就朝廷而言张汤依然在位，就地方而言义纵正任右内史，王温舒与义纵几次较量均未能占据上风。中尉、右内史职责本就多有重复之处，独断专行的王温舒从不与义纵相商，义纵则对王温舒百般刁难务求破坏其功。因此，王温舒尚有所顾忌不敢为所欲为，这样的局面随着义纵死于元狩六年冬天、一年后张汤自杀而逐渐改观。 彻底放开手脚的愉快仅仅持续了两年左右的时间，元鼎三年（前114）武帝对帝国高阶官吏做出的密集调整叫王温舒感到压抑，任职中尉已经五年的他被调任廷尉，尹齐接任中尉。王温舒对尹齐并不陌生，两人同为张汤旧部，和他出身盗贼不同，籍贯东郡茌平县（今山东茌平西南）的尹齐一直以来就是刀笔吏，一步步迁升至御史。张汤赏识尹齐的廉洁与武力，安排他与王温舒同样的任务即负责督捕盗贼，尹齐斩伐不避贵戚，再升任函谷关都尉，严酷的名声甚至超过了宁成。武帝因此认可尹齐的能力叫他接任中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8）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8） 王温舒并不具备胜任帝国最高司法官吏的素质，他的全部聪明与能力集中在捕盗捉贼的警察功能方面。出任廷尉之后的王温舒浑浑噩噩以致于职事不办，或许他更多的时间还是在怀念任中尉的时候。 值得庆幸的是廷尉一职带给王温舒的痛苦没有持续太久，中尉尹齐为人木强少文，缺乏张汤、王温舒那样驾驭部下的阴狠手段，部属中的豪吏恶吏不肯为他所用，能够指挥得动的所谓善吏，能力又实在有限，也就不能完全胜任中尉的岗位，一年左右就犯法抵罪。元鼎四年（前113）武帝又把王温舒回调为中尉，起用故少府赵禹为廷尉。 重任中尉督捕盗贼激发起王温舒的工作热情，他原本就非常熟悉关中情况风俗，又详尽掌握着中尉府中豪吏恶吏的底细，这些苛察之徒可以敷衍尹齐却绝不敢怠慢王温舒，他们再一次被召集驱动起来。王温舒的新政中引人瞩目的有两点，一是特意设置了举报箱，悬赏征集犯罪线索，引来盗贼、恶少年投书告奸；二是在每一村庄屯落设置伯格长，伺探盗贼行使警察的职责。 王温舒的捕盗能力毋庸置疑，然而他的品质远逊于郅都、周阳由、义纵等人之处在于趋炎附势。权势豪门他小心谨慎地对待，草根小民他视之如奴仆。事实上只要背景深沉的家族，就算犯罪事实铁证如山，王温舒也多半不会追查抓捕；即使身为贵戚，若手中并无权势，王温舒则必定要加以。中尉任上的王温舒惯于也善于拨弄法律巧立罪名穷治奸猾小民，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把案件牵连到大户豪族身上。对付奸诈狡猾之徒，王温舒从来都是严查到底，绝大多数被他盯上的罪犯除瘐死狱中外别无他途。如此穷凶极恶的手段离不开手下的一众爪牙，这些人的凶恶甚至被描述为冠绝猛虎。从此中尉辖地内的豪猾不法之徒的命运被人为地分成两种，家财权势在中等及以下的犯法者无一例外死于王温舒之手，巨奸大猾却能得到王温舒的刻意保护，作为回报他们为他大唱赞歌。对平民罪犯的严苛打击构筑起政绩，对权贵罪犯的阿谀奉承换得名誉，两者结合就形成了王温舒的能吏形象。不仅王温舒，他的部属中不乏几年之内即以手中权力致富之人。 暂且放过王温舒这个残暴的秘密警察的人品问题，他在行军作战方面亦有可观之处。元鼎六年（前111）武帝讨伐东粤，五路征讨大军之中有一路即由王温舒统率，兵出会稽击破东粤。 胜利回到京师之后，王温舒因在几次廷议中议论不合武帝心意而获罪免职。 元封二年（前109）夏天，武帝要在甘泉宫修建一座通天台，却苦于工匠的缺乏。赋闲的王温舒看到这个机会，奏请复核查验中尉所部脱卒。景帝时规定，天下男丁年满二十三岁就需要登记在册，定期为帝国服兵役或者劳役，所谓脱卒即是指应该服役而没有服役的人员{11}。王温舒竟然查出几万脱卒，凭空为武帝征集到巨大数量的匠人。 再次取得武帝欢心的王温舒被起用为少府，这一年廷尉赵禹因年老被贬为燕相，另一位酷吏杜周由御史中丞升任廷尉。王温舒的少府任期大约三年，元封四年（前107）改任右内史，治理模式依旧而奸邪稍禁。二年后王温舒再次犯法失官，很快复出为右辅都尉，元封六年（前105）兼任代理中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9）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9） 太初元年（前104）秋八月，武帝派遣贰师将军李广利西征大宛，下诏征集天下豪吏从军。王温舒隐瞒了所部一个叫做华成的豪吏，很快有人上告他接受下属的贿赂以及其他不法奸事，论罪当予族诛，王温舒畏罪自杀。王温舒的两个弟弟以及两门姻亲同时因牵连被族诛。光禄勋徐自为很是感叹，真是可悲呀，自古以来不过是父、母、妻三族受诛，王温舒之罪竟然株连五族。 王温舒死时的家产折合黄金约千斤，如此富裕侧证史传载其奉承权贵信非虚言。可资一比的是几年之后病死在淮阳都尉任上的尹齐，死后家产不足黄金五十斤。尹齐的具体事迹同周阳由一样并无明文，可以作为其不负酷吏名号的一个注脚是，他在淮阳杀伐过重，死后尚来不及收敛，尸体就因害怕被仇家焚烧而飞走归葬。 从河内太守升任中尉之后算起，王温舒列位九卿前后十五年之久，其杀伐严酷的为吏模式全面影响到整个帝国郡守一级的施政取向，各郡太守、都尉、诸侯国相等二千石官吏几乎全都效仿王温舒肆意杀戮，结果却是吏民反而更加轻视违法犯罪。这是一个令人无奈的悖论，严刑峻法以及地方长吏对帝国法律的肆意解释，使得每一吏民彻底失去不会犯罪的可能，一旦犯罪又几乎没有不死的可能，于是整个社会风气在手足无措的恐惧中扭曲。既然无法安居乐业就只好群起为盗贼。声势规模较大的南阳郡有梅免、百政，楚地有段中、杜少，齐地有徐勃，燕赵一带有坚卢、范主。大股反叛势力达到数千人之众，建号称尊，攻打城池，夺取武库兵器，释放死囚，捆绑太守和都尉加以羞辱，杀死两千石的官员，传檄通知附近县城置办食物。几百人的小股造反则不可胜数，专在本乡本土掳掠。 严峻的局势引起武帝的极大关注与焦虑，御史中丞、丞相长史受命专门监督各地盗贼，依然屡禁不止。再派遣光禄大夫范昆、诸辅都尉以及前九卿张德等人衣着绣衣、持皇帝节、发虎符调集大军剿灭，大规模的战役中一次斩首竟然上万。镇压之后就是按照帝国法律诛杀供应造反之人饮食的人，往往株连数郡牵涉几千人{12}。大规模镇压持续了几年，抓获几个大的头领，剩下被打散的造反者潜入深山密林重新聚集，大部队武装镇压的方式至此失效。 帝国最后的疯狂由《沉命法》来演绎，这部法律将连坐的精神发挥到极致：如果境内出现盗贼，主管官吏没有提前发觉，或者发觉却没能捕获规定数量的匪徒，二千石以下直到最低一级的官吏只要职责关涉，全部处决。 小吏畏惧死罪，从此就算发现盗贼也绝不上报，太守则放任他们如此行事。这其中的逻辑异常简单，遍地蜂起的盗贼已经抓不胜抓，一旦抓捕不得就是死罪，因此干脆瞒报或者不报。对太守而言同样如此，小吏上报至太守则太守就必须汇总上报至朝廷，接下来的逻辑完全一样。 于是盗贼越来越多，上下官吏却隐瞒不报。 以王温舒为代表的酷吏将整个帝国官吏的为政模式彻底扭转，为此激起了遍布整个帝国范围的反抗，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扑灭了大股反叛势力，剩下的小股叛乱已经不在朝廷注意力范围之内，这一部严酷到不可思议的法律却最终为帝国换来文书层面的太平。 【注释】 ①《秦汉官制史稿》第184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10） 第五章 皇权浇灌的恶——义纵、王温舒（10） ②《汉书》卷五十五《卫青霍去病传》载：“张次公，河东人，以校尉从大将军，封岸头侯。其后太后崩，为将军，军北军。后一岁，复从大将军。凡再为将军，后坐法失侯。”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载，元朔二年“五月己巳封，五年，元狩元年，坐与淮南王女陵奸，受财物，免”。 ③西汉规定高利贷年利不得超10%：“民或乏绝，欲贷以治产业者，均授之，除其费，计所得受息，毋过岁什（十）一。”（《汉书》卷二十四下《食货志下》）与逃亡者结婚刺面后服劳役：“取（娶）亡人为妻，黥为城旦。”（《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四七号墓》（释文修订本）之《奏谳书》第三一简，94页） ④血亲通婚处弃市：“同产相与奸，若取（娶）以为妻，及所取（娶）皆弃市。其强与奸，除所强。”（《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四七号墓》（释文修订本）之《二年律令》第一九一简，34页） ⑤故纵故不直：“鞠（鞫）狱故纵、不直，及诊、报、辟故弗穷审者，死罪，斩左止（趾）为城旦，它各以其罪论。”（《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四七号墓》（释文修订本）之《二年律令?具律》第九三简，22页）故意免罪为故纵，故意加罪为故不直，查验、决断、审理不尽力，以上行为如果涉及的罪刑是死罪，则主审官吏将被斩掉左脚拇指服徒刑。不孝处弃市：“子牧（谋）杀父母，殴詈泰（太）父母、父母、叚（假）大母、主母、后母，及父母告子不孝，皆弃市。”（同书之《二年律令?贼律》第三五简，13页）谋划杀害、殴打辱骂父母、祖父母、庶祖母、继祖母，为不孝罪，处弃市。 ⑥两汉官吏选任制度在《西汉会要》卷四十四《选举上》、卷四十五《选举下》，《东汉会要》卷二十六《选举上》、卷二十七《选举下》，《秦汉官制史稿》中有更为详尽的分类汇总。 ⑦《春秋繁露义证》卷十三《四时之副第五十五》。 ⑧《后汉书》志第十九《郡国一?司隶》载，河内郡位于洛阳以（东）北一百二十里处，长安所在的京兆尹位于洛阳以西九百五十里处，可知河内距长安约一千零七十里。 ⑨邮程规定见《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四七号墓》（释文修订本）之《二年律令?行书律》第二七三简，46页。《汉书》卷四十三《郦陆朱刘叔孙传》载：“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夕可以至。”汉卫宏撰《汉官旧仪》卷上载：“奉玺书使者乘驰传，其驿骑也，三骑行，昼夜行千里为程。”《汉官六种》第63页。 ⑩疑此成信或即为咸宣所杀，参阅第六章第五节《为政京畿》。 {11}《西汉会要》卷四十七《民政二》。 {12}《后汉书》卷四十六《郭（躬）陈（宠）列传》载：“至于通行饮食，罪致大辟。”李贤注：“通行饮食，犹今《律》云过致资给，与同罪也。”除酷吏传外，《汉书》卷九十八《元后传》载：“暴胜之等奏杀二千石，诛千石以下，及通行饮食坐连及者，大部至斩万余人。”详见《十七史商榷》卷六《史记六?通饮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1）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1） 一　杨仆平南粤 立于战舰甲板之上的楼船将军杨仆，或许会随着赣江的万千波涛而心生感慨，他的人生轨迹随着武帝在过去一年中的人事调整完全转向。 元朔六年（前123）武帝要赏赐随大将军卫青出击匈奴有功的将士黄金二十余万斤，但帝国财政却已经枯竭，故而特下诏令设置武功爵十一级，以每一级十七万钱的价格公开出售以筹措赏金。身为弘农郡宜阳县（今河南宜阳西）富家子弟的杨仆，耗资一百一十九万钱购买到第七级“千夫”的爵位，按照规定被优先任用为吏①。后来又因为出众的能力得到河南太守的举荐，升迁为御史，督捕关东盗贼，他仿效著名酷吏尹齐严格执法为自己赢得了严酷的名声，进入武帝的视野。元狩四年（前119）武帝拔擢时任中尉丞的杨仆为主爵都尉，秩二千石。此职从秦朝到景帝前期名为主爵中尉，执掌帝国列侯事务，景帝中六年（前144）改称主爵都尉，赢得这一要职足见武帝的赏识与信任。 杨仆这名帝国新晋高阶官吏得以买官的机会因大将军卫青而起，但他一定难以料到自己的仕途也会与卫青类似，虽为酷吏但毕生事功却与卫青一样在于征伐四夷。武帝外事四夷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全面展开，卫青、霍去病等人北击匈奴，张骞、李广利等人尽心经营西域，唐蒙、司马相如等人致力西南夷。而杨仆此时还无法想象的是，未来南平南粤、东粤，东伐朝鲜都要由他来参与完成。 秦末群雄并起，时任龙川（今广东龙川县）县令的真定人赵佗接替病死的秦朝南海尉任嚣统领亡秦余部，吞并桂林、南海、象郡三郡自立为南粤武王，岭南脱离帝国版图已近百年。高帝、吕后、文帝、景帝的时代尚没有能力收复而只能采取羁縻的政策，高帝十一年（前196）册封赵佗为南粤王；文帝写信与赵佗，抬头用“皇帝谨问南粤王”的对等口吻承认两帝并立于天下②；文景时期南粤与朝廷交往用诸侯之礼称臣遣使，对内依然称帝。 赵佗之孙赵胡于建元四年（前137）继位为南粤王，三年后即建元六年（前135）遭到闽粤王驺郢的攻击。驺郢是越王勾践的后裔，秦灭六国后改闽粤、东粤为闽中郡，驺郢的先祖驺无诸和驺摇在诸侯叛秦之时率部追随高帝刘邦的部将番君吴芮，汉王五年（前202）高帝即皇帝位后封驺无诸为闽粤王，惠帝三年（前192）立驺摇为东海王，定都东瓯（今浙江温州市），又称为东瓯王。 七国之乱时吴王刘濞曾联络两国，闽粤拒绝而东瓯助兵一万，吴王兵败后东瓯为将功折罪接受朝廷贿赂诱杀了刘濞。逃亡闽粤的刘濞太子刘驹为报父仇唆使其在建元三年（前138）发兵东瓯，武帝派遣严助发会稽之兵渡海救援东瓯，汉兵未至而闽粤撤兵，东瓯随即举国迁徙至江、淮之间。 赵胡遭到闽粤王攻击后上书武帝求救，朝廷派王恢、韩安国进军至五岭，驺郢的弟弟驺余善联合王室成员杀死驺郢向朝廷投降，武帝立驺无诸之孙繇君驺丑为粤繇王，后又立驺余善为东粤王。 赵胡为感谢武帝出兵相救，遣太子婴齐赴京师担任皇宫宿卫，主动送给朝廷一名人质也是表示其臣属之意。婴齐在赵胡死后返回南粤即位，是为南粤明王，立其在长安时迎娶的邯郸女子摎氏为王后，婴齐死后，摎氏之子赵兴即位。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2）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2） 朝廷从此时起对南粤一改羁縻而采取攻势。元鼎四年（前113）武帝派摎太后未出嫁前的情人霸陵人安国少季（复姓安国）出使南粤，诏令南粤王与太后进京朝见天子，同时部署卫尉路博德率大军驻扎于桂阳郡（治郴县，今湖南郴县）武装监视。 南粤丞相吕嘉坚决反对南粤王和太后举国内附，武帝再派韩千秋率两千军队开进南粤，吕嘉随即杀死摎太后、赵兴及朝廷使者，另立明王粤妻所生的长男术阳侯赵建德为南粤王。武帝即调大军进讨南粤。 时间正是元鼎五年（前112）的秋天，主爵都尉杨仆任楼船将军率部从豫章郡（治南昌，今江西南昌市）出兵攻向岭南三关之一的横浦关（今广东南雄市与江西大余县交界处的大庾岭附近）。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就地转入攻势，从桂阳郡出兵攻向湟水（今广东北部的连江）；归义粤侯严任戈船将军，从零陵郡（治泉陵，今湖南零陵）出兵沿离水向东进军；归义粤侯甲任下濑将军，进军苍梧郡（治广信，今广西梧州市）；粤人驰义侯遗征集巴、蜀罪犯并调遣夜郎队，沿牂牁江顺流东下。 杨仆坚信能够一战荡平南粤，为亲统大军立功绝域的前景所激励。帝国的十万大军和东粤王驺余善统率的八千士兵正从北、西两个方向逼近南粤国都番禺（今广东广州），东、南两个方向都是大海，南粤已无战略纵深可言，或者一决死战，或者举国投降。 在短短五年的时间内即以纳赀买官的身份跻身九卿之列，杨仆之聪明强干远超常人之上。他既然已经看清此战必胜，那就必定明白只有率先攻入番禺擒获叛逆才能立得大功。获知划归自己统辖的驺余善在进抵至揭阳（今广东揭阳县，近海）后借口海风大作踌躇不前、偷派使者联络南粤的消息之时，杨仆没有过多理会首鼠两端的东粤王，自率大军继续向番禺全速推进。 元鼎六年冬（前112年底），杨仆先于四路大军攻入南粤国境，麾下数万精锐攻陷番禺外围据点寻陿、石门，缴获大批南粤军粮船只。史传中并未记载伏波将军乃是此战主帅，倒是说明他已经延误了会师的日期，奇怪的是杨仆没有乘胜前进而是等待伏波将军的到来。无论杨仆在兵锋甚锐之时停止攻击的真实意图如何，毫无疑问这是他的重大失误。既然已经清楚必须首先攻克番禺擒获吕嘉、赵建德才算大功却非要会同伏波将军一并攻城，这就已经将首功和对方分享。考虑到杨仆等到伏波将军后立即攻城而不再等待另外两路大军，显然说明武帝并未明令要求必须四路军队会师一处之后方可发动攻击，如此则其举措实难理解。 因为进军路线较长而耽误了抵达日期的伏波将军终于来到，他统率的是由罪犯组成的军队，在与杨仆会合后约有千余兵力。这个时候杨仆依然有理由为自己的谨慎和幸运开怀，伏波将军这点可怜的兵力根本不足以与他争功，况且伏波将军已经耽误了会师日期，即使进攻结果不算理想，也可将责任推卸给贻误军机的伏波将军。稳操胜券的杨仆随即作为前锋率先进军，直至番禺城下东南面扎营，伏波将军居于西北面。 然而杨仆仅仅考虑到了伏波将军的兵力，却低估了伏波将军这位霍去病麾下战将的高超智谋，随后的战局发展证明杨仆只是一员猛将，而伏波将军路博德才是真正的智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3）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3） 杨仆在日落时分驱兵攻城，一举击败南粤军队后放火烧城。伏波将军无力攻城，却也必须取得战功才能抵消贻误军机的罪过。伏波将军的策略是招降，见到南粤官吏、贵族即现场封官并赐给印绶，命令他们再去招徕其同僚来降。杨仆全力攻城又将所有南粤军、吏赶到了战场之上唯一安全而且可以获得富贵的地方——伏波将军军营。伏波将军呈几何级数扩展的招降锁链迸发出巨大的威力，杨仆越来越凶猛的攻势驱赶大批南粤高级官吏逃入伏波军营投降。在天快亮的时候，不费一兵一卒的伏波将军已经将番禺全城招降，连夜逃出番禺的吕嘉、赵建德最后也被他们投降伏波将军的旧臣属擒获。 戈船将军、下濑将军以及驰义侯尚未抵达战场，南粤已经不复存在，武帝分其地为儋耳、珠厓、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九郡。 杨仆几乎以一己之力攻灭了南粤，但他没有在率先攻入南粤之后乘胜攻克番禺，发起攻城战后又一味强攻而毫不考虑招降，两项重大失误导致他徒有首功之实，却无法获得首功之赏。但并不能据此认为伏波将军乃是奸诈小人，他的作为应该被客观地概括为因势利导、转祸为福，而这一切来源于他的智慧而非蛮力。伏波将军因擒获吕嘉、赵建德的首功增加封邑户数，楼船将军杨仆推锋陷坚有功，于元鼎六年（前111）三月乙酉获封将梁侯。 南粤已是历史，杨仆在攻破番禺之后即刻上奏，东粤王首鼠两端，请求乘胜扫平东粤。武帝以大军太过疲惫为由未予批准，命令大军驻屯豫章和梅岭（此山在今江西广昌县西）一线待命。 二　骄兵征东粤 元鼎六年（前111）秋天，驺余善获悉楼船将军早在攻克番禺之后就向武帝请命进军东粤的情报，此时驻扎东粤边境的汉军又已经进入攻击状态，出于先发制人的考虑便调集军队拦住了汉兵的道路，称其将军驺力等为“吞汉将军”，随后攻入白沙、武林、梅岭，杀死朝廷委派的三名校尉，刻制“武帝”印玺，自立为帝。 东粤再起刀兵一定使得杨仆兴奋不已，他也有足够的理由兴奋。战局停滞不前早已是帝国众所周知的情况，武帝调派大司农张成、故山州侯刘齿率军征讨，但两人并非统帅之才，因屯兵避战被武帝以“畏愞”之罪斩首③。然而这样的结果正能够从侧面体现出楼船将军不可替代的重大价值，事实上此时杨仆心中正被傲慢、自负所充斥，这样的情绪并不仅仅指向同僚，甚至隐约指向武帝。 南粤一役是杨仆功业的极致，他出力最多却因计谋略逊伏波将军而错失首功，这就不能不使他心存委屈。正如所有倚恃强力而欠缺智慧的人物一样，杨仆不会将自己的遭遇归因为个人才智的不足而只会抱怨伏波将军的阴谋诡计。他的委屈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武帝认可，以武帝之明察不可能不知道实在是杨仆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作为补偿和安慰，武帝依然赐予将梁侯的封号以肯定其功劳。受了委屈的杨仆因为武帝的安慰而更加委屈，这种情绪弥漫开来就是他肆无忌惮地夸耀功勋，他有这个资本，毕竟他现在拥有主爵都尉银印、楼船将军金印、将梁侯金印三颗印绶。 杨仆心存不平又希望尽快通过另外一场战役证明自己，被这样一种赌徒心理所支配，是他在平定南粤之后要求立刻进兵东粤的原因之一。武帝拒绝了杨仆的请求，但东粤随后即反的情况证明真理在他这一边。武帝派大司农张成、故山州侯刘齿平叛却毫无进展，又使得杨仆更增加非我莫属的傲慢和自负。几件事情足以让杨仆产生一种危险的心里错觉：自己至少在这件事上比武帝高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4）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4） 于是，杨仆不再急于出兵东粤，他要等待武帝以犯了错误的姿态来请求楼船将军再次挂帅。可是杨仆忘记了一点，臣子永远不能体现出在智慧、能力乃至一切方面对天子的任何优越感。 武帝的敕书迅速到来并不出乎杨仆的预料，但内容出乎预料： 将军之功，独有先破石门、寻陿，非有斩将骞旗之实也，乌足以骄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为虏，掘死人以为获，是一过也。建德、吕嘉逆罪不容于天下，将军拥精兵不穷追，超然以东越（即粤）为援，是二过也。士卒暴露连岁，（朕）为朝会不置酒，将军不念其勤劳，而造佞巧，请乘传行塞，因用归家，怀银黄，垂三组，夸乡里，是三过也。失期内顾，以道恶为解，失尊尊之序，是四过也。欲请蜀刀，问君贾（价）几何，对曰率数百，武库日出兵而阳不知，挟伪干君，是五过也。受诏不至兰池宫，明日又不对。假令将军之吏问之不对，令之不从，其罪何如？推此心以在外，江海之间可得信乎！今东越深入，将军能率众以掩过不（否）？ 这篇文言文并不生涩难懂，武帝毫不客气地劈头指出杨仆的功劳仅是攻破了敌国首都的两个外围据点，但是没有擒获吕嘉和赵建德。这句话实在值得玩味，杨仆的思路是他指挥重兵作战是取得南粤之战胜利的关键，武帝强调的却是杨仆手握重兵却仅仅攻破两个据点，在如此明显的优势之下竟然将擒获南粤贼首的功劳拱手让与兵员仅仅千人的伏波将军，言外之意即是指责杨仆的愚笨或者无能。 这句话是整篇敕书的核心，武帝肯定了杨仆取得的战绩，但责备杨仆未能取得和手中兵力相匹配的战功，因此他获得封侯的奖励完全来自武帝的明察秋毫与恩赐，他没有任何可以自夸的资格。接下来的五条罪状也足够触目惊心。而武帝高明的地方在于将心比心的最后两句：“推此心以在外，江海之间可得信乎！”换句话说，武帝承认杨仆有极强的军事素质，但是却因为其获胜自傲的作为没有办法信任地把军队托付于他。最后一句：“今东越深入，将军能率众以掩过不？”希望杨仆出兵却并不明言，武帝只说这是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而且杨仆可以选择也可以不选择。 这是驾驭臣下的经典文献，事实上武帝在出兵不利的情况下已经决定再次起用杨仆，他也对杨仆的心理窥测无遗。功业皇皇而且自矜功劳的楼船将军，如果不予以心理上的打击很难指挥得动，为此武帝特意降下这道敕书以降伏杨仆。 史载杨仆看到这个敕书后“惶恐”，他的惶恐并非因为敕书中的所谓罪过，他的惶恐在于武帝的明察秋毫。确实，武帝的意思非常明确，南粤之战杨仆居功至伟，但因为愚蠢而无法建立首功；即使如此仍然拜将封侯已算格外的恩赐，再要不知好歹自矜狂妄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杨仆被彻底征服，君臣之间取得了默契，进展就极为顺利。 横海将军韩说从句章渡海从东进兵，楼船将军杨仆率兵攻武林，中尉王温舒从梅岭出兵，粤侯戈船将军、下濑将军从如邪、白沙等地进兵。杨仆遇到较大的抵抗，据险坚守武林的东粤循北将军接连击败他的几名校尉并杀死长史，最后由其麾下军卒钱塘人榬终古斩掉循北将军攻陷武林，榬终古因功得封语兒侯。 元封元年冬天（前111年底），五路大军攻入东粤。故粤建成侯敖和繇王居股合谋，杀死驺余善后率东粤投降。平定东粤之后，武帝认为“东粤狭多阻，闽粤悍，数反复”，诏军吏皆将其民徙处江、淮之间。东粤地从此空虚。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5）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5） 三　浮海征朝鲜 楼船将军杨仆在元封二年（前109）的秋天再次出征，这次的目标是朝鲜。征伐的起因并无特别之处，杨仆不会对此有太多的关注。武帝臣服四夷的手段尽人皆知，例行的程序是首先派遣使节诏令蛮夷酋长向朝廷称臣并赴京师朝见天子，用一纸诏令换得臣服的结果自然是最上之选，但这样的结果并不多见，紧随其后就是大兵压境、武力征服。 杨仆对武帝的逻辑有足够深刻的认识，这次也确实如此。 第一代朝鲜王卫满是战国时期的燕国人，他收复了真番、朝鲜并在这里派遣官吏设置军事堡垒。本朝立国后因为其地势辽远无法驻守，便再次修复辽东以前的边塞工事，以■水（今朝鲜半岛北部大同江）为朝鲜与帝国的边界。燕王卢绾叛逃匈奴后，卫满也聚集起千余人的党羽逃亡出境，一路或以武力或以结交的手段征服了一些蛮夷，最后渡过■水在先前属于秦朝的空地上修建堡垒，驻扎下来，渐渐开始役属真番、朝鲜以及从燕国、齐国逃亡至此之人，正式称王后定都于王险（今朝鲜平壤）。 惠帝、高后的时候，朝廷默许辽东太守与卫满的约定，即后者作为帝国外臣保护塞外蛮夷，约束他们不得侵略边境，如果蛮夷酋长要求觐见天子，卫满同样不得阻止。这样的羁縻政策换得边境的安宁，也赋予卫满合法的地位，他交替使用兵威和财物两样手段侵略或者招降周边各族，真番、临屯先后归附，地方达到几千里。 转折在卫满之孙卫右渠即位后到来。元封二年初，朝廷派使者涉何责备朝鲜王卫右渠三项罪名，一是引诱收容帝国流亡人口，二是从未入朝天子，三是阻止真番、辰国向天子上书。卫右渠拒不受命，无功而返的涉何担心无法复命，命令车夫杀死送行至■水的朝鲜裨王长，迅速渡河驰回边塞，上报武帝杀死一名朝鲜将军。武帝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但使者的作为足以壮大帝国的威严，不仅不予追究反而拜涉何为辽东郡东部都尉。被暗算的朝鲜王心存怨恨，发兵攻入辽东杀死涉何。这就成为帝国出兵的理由。 杨仆统率齐国兵卒五万从齐国港口出发渡渤海进军朝鲜，陆路方面则由左将军荀彘从辽东发起攻击，两人率领的都是武帝招募天下罪犯组成的讨伐大军。杨仆再次面临类似南粤之战时的格局，不过这次他是和左将军赛跑。杨仆的效率依然惊人，他率领七千齐国兵卒在朝鲜半岛列口登陆，率先攻到王险城下。左将军在通过险要关口时遇到朝鲜军队的顽强阻击，军中的辽东籍士兵又往往临阵逃亡，他被阻止在■水以西。局面对杨仆有利，左将军无法赶到王险城就没人与他争功，这次他不会再犯南粤战场的错误，要立即发起攻击。可是杨仆没有料到，卫右渠见他军队人数较少竟然主动出击，杨仆的军队被朝鲜人击溃，他本人和军队失散后逃进山中十几天。 本朝军法规定主将丢失军队当斩④。 杨仆的坚强意志在这一刻体现无遗，巨大的压力没有使他放弃，却促使他迅速着手收集溃卒。初见成效的时候，杨仆获得左将军招降朝鲜失败的信息。 原来，武帝因为两员大将出师不利，派遣卫山乘着大兵压境的军威劝降卫右渠。卫右渠也没有因为初战告捷就自以为可以永远固守，权衡再三之后选择接受，我本来就愿意投降，只是害怕左将军和楼船将军使诈杀我。现在见到天子使节就放心了。卫右渠派太子进京谢罪，同时献出五千匹战马以及大量军粮，大约一万余朝鲜士兵准备渡过■水投降。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6）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6）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细节引起左将军和卫山的怀疑，朝鲜人全都带着兵器。为防不测，卫山和左将军立刻对降兵喊话，太子已经投降，你们不许再佩戴武器。可没想到喊话反而使得朝鲜太子怀疑左将军和卫山要使诈，临时变卦退回城中。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卫山被武帝斩首，受降不成的左将军倒终于赢得了军事上的成功，他击溃■水朝鲜军队后进至王险城西北部。 杨仆庆幸战争没有结束，他还有机会立功赎罪。此时杨仆已重新收拢整理好自己的军队，再次赶到王险城南，与左将军合力攻城。几个月下来，卫右渠仍然控制着王险城，汉军毫无进展。 相持不下的阶段，杨仆和左将军发生了战略上的分歧。 杨仆所部齐国部队在渡渤海的时候已经或逃或死而损失惨重，登陆后战事不利又使得士兵、将领惧战心理浓厚。南粤战场上伏波将军的做法也影响到杨仆的决策，他现在很难指挥仅存的少量军队取得像样的战功抵消失军的罪过，不战而得立首功的唯一可能就是效仿伏波将军，招降朝鲜王。实际上朝鲜大臣也无意抵抗到底，已经暗中与杨仆取得联系希望向他投降。现实的情况和过往在南粤的经验，使得杨仆倾向招降朝鲜而不愿强攻。 左将军曾长期担任武帝的近侍而备受宠信，所率部队又是从燕国、代国征发而来的北方战士，乘着刚刚取得的战胜之威力主张武力解决。攻城心切的左将军再次约请楼船将军一起攻城。杨仆已经决定招降，忙于接待朝鲜方面谈判投降事宜，没有理会左将军。 就在杨仆即将重现伏波将军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精彩之时，军中来报，武帝使节、前济南太守公孙遂已抵达前线左将军军营，邀请楼船将军前往商谈军务。杨仆可以不理会左将军却无法拒绝武帝的使者，但他招降朝鲜的计划也就此被终结。 左将军也曾经派人与朝鲜君臣约谈投降事宜，但朝鲜方面或许因为第一次向左将军投降未果的阴影而不予答应，明确表示只向楼船将军投降。这就引起了左将军的怀疑。左将军的想象力异常丰富，他知道杨仆先前已经犯下失军之罪，现在和朝鲜方面如此友善，显然有畏罪投敌的可能，但事关重大没有确切的证据并不能向武帝汇报。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武帝已经觉察到前线将领之间的微妙关系，两将出师不利，派卫山前去招降，结果左将军和卫山又功亏一篑。现在战事毫无进展，就是因为围城两将各怀心思不能齐心协力。于是派公孙遂到前线解决将领不睦的问题，并特意给予他便宜从事的权力。 来到前线的公孙遂被左将军的臆测说服，朝鲜早就该被我军攻克，之所以拖到现在是因为楼船将军几次不能按照约定的时间发起进攻。随后他又进一步引申，如果不尽快采取措施，恐怕就不仅仅是楼船将军造反，他可能会联合朝鲜灭掉我们。深以为然的公孙遂于是和左将军约定逮捕杨仆，于是发生了前面动用武帝赐予的汉节招杨仆到左将军营地商量军事计划的一幕。 朝鲜战局的走向从此与杨仆无关，左将军合并两路军队后开始攻城。朝鲜相路人、韩陶，尼溪相参、将军王唊四人原本计划投降楼船将军，在左将军的攻势越来越猛而卫右渠坚决不肯投降的情况下陶、唊、路人逃出王险城投降汉军，路人死在路上。元封三年（前108）夏，尼溪相参派人杀死卫右渠投降汉军。此时王险城尚未被攻克，卫右渠的大臣成已再次造反，左将军命令卫右渠之子卫长、路人之子最告喻民众，诛杀成已。朝鲜遂平，分其地为真番、临屯、乐浪、玄菟四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7）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7） 糊涂透顶的公孙遂被武帝砍头。左将军争功、嫉妒、第一次招降朝鲜失败以及错捕楼船将军，数罪并罚被弃市。 史传记载杨仆的结局互有出入。《汉书》本传只说他在征朝鲜归来后被免为庶人；卷六《武帝纪》说他因为失亡多而被免为庶民；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说他为将军击朝鲜畏愞，入竹二万个，赎完为城旦；卷九十五《西南夷两粤朝鲜传》说他的罪名是列口登陆后没有等待左将军就擅自发动攻击并导致失军，当诛，赎为庶人。但不管是哪种结果，都发生在元封四年（前107），距杨仆封侯刚刚四年⑤。杨仆再未获得起用的机会，很久之后他以平民的身份病死家中。 武帝朝乃至本朝四百年间最不像酷吏的一位酷吏死去，清朝学者王鸣盛干脆认为杨仆列于酷吏传乃是传抄书写之误⑥，但无论如何杨仆是所有酷吏之中最为率真单纯、不善权谋诡诈的一个人。 征服南粤的战场上他自信可以依靠绝对优势的兵力获得首功，却因为伏波将军的谋略而失之交臂；因为幸遇武帝而不曾受到委屈照样封侯，封侯后的得意忘形明明白白说明这是一个心地简单的人；东粤之战五路大军中唯有他遭到坚强的抵抗，却依然能够斩将夺关可见其军队战力之强悍；朝鲜战场上他的兵力远逊左将军，又有失军之罪在身，当他想模仿伏波将军之时又因为左将军的小人之心而功亏一篑。 司马迁评价杨仆从始至终都是惋惜，也确是有感而发。 一个平凡富家子弟买官入仕，数年之间位列九卿，为帝国立功绝域进而拜将封侯，武帝为了照顾他“耻为关外民”的情绪，特意将函谷关迁移至新安，使他的家乡被划归关内⑦，若考虑到曾经取得如此功业荣宠也就没有什么可惋惜的了。部下的军卒能以功封侯，副将光禄大夫来汉也是一时人杰，若考虑到人生能有如此际遇就更没有什么可惋惜的了。要是再想想晁错、郅都、宁成、张汤、义纵的悲惨结局，善终于家的杨仆就该额手称庆了。 四　咸宣治齐相 元朔三年（前126）主父偃下狱治罪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师长安，熟知其为人的公卿百官并不感到意外，暗中为这个结果幸灾乐祸的也不在少数，但奉诏审理此案的御史（或御史中丞）咸宣⑧却无法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一切。 咸宣与郅都同乡，籍贯河东郡杨县（今山西洪洞县东南），以河东太守佐史进入仕途。其后受大将军卫青委派在河东购置战马，其精明强干深得卫青赏识而被推荐给武帝，随即被调任为太仆属官厩丞，专责战马事务，因为兢兢业业的政绩而逐年升迁至御史、御史中丞。 这是帝国最重大的案件之一，也是咸宣为官以来审理的最重大的案件。被告主父偃案发前担任齐国国相，是武帝最为宠信的大臣之一，帝国诸多重大政策的出台均有主父偃参与，对匈奴战争、推恩令、迁徙天下豪强移居茂陵、尊立卫皇后、揭发燕王刘定国罪、设置朔方郡等影响深远的国策均出于其手笔。审理这样的被告毫无疑问应该慎之又慎，更何况其两项罪名——接受诸侯贿赂（附益）和逼死齐王也实在惊世骇俗。 咸宣掌握的情报只有两份，一是赵王刘彭祖密告主父偃接受贿赂为诸侯王子孙谋求封国的材料，二是齐王刘次昌在主父偃就任齐国国相不久即自杀的消息。咸宣清楚赵王的密告乃是实情，甚至整个京师的官吏都对此心知肚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8）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8） 主父偃少年时代即学有所成，离开故乡齐国临菑周游天下，落魄潦倒四十余年，年届花甲才获得武帝重用。前半生遭逢的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已将他的心态扭曲，他公开宣称：我游学四十余年一无所成，父母不认我为子，兄弟不与我往来，宾客嫌弃疏远我，困顿艰难的时间实在太久了。身为大丈夫，今生已不能像诸侯一样享受五鼎而食的尊荣，那么获得重罪死于鼎镬也是不错的结果！我这个年纪已经日暮途穷，只要能痛快过完后半生就算倒行逆施也可以。 咸宣知道推恩令是主父偃向武帝提出的，因此，主父偃接受诸侯王贿赂为他们的子孙谋求封侯最为方便，毕竟在这个问题上他作为主要的政策制定者最为武帝重视。主父偃受贿一事几乎毫无悬念，不过需要审讯确定罢了。 对主父偃的审理证实了咸宣的预期，主父偃痛快地承认了接受诸侯王贿赂确有其事。但是主父偃绝不承认逼死了齐王，相反，他供出了更加令人震惊的情况。 七国之乱之时齐孝王虽然最终没有参与，但开始时参与过反叛计划，虽然景帝相信他不过是被劫迫所以并没有杀他的意思，齐孝王还是在叛乱平定后出于恐惧而自杀。随后太子刘寿即位，是为齐懿王，二十三年之后死于元光四年（前131），其子刘次昌嗣位是为齐厉王。齐王刘次昌的母亲纪太后想要确保娘家在齐国的富贵，亲自安排弟弟的女儿纪氏嫁与齐王，但是齐王并不喜欢自己这个表姐（妹）。焦急无奈之下的纪太后想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办法，安排自己的长女纪翁主搬进王宫，以帮助齐王管理后宫的名义禁止齐王接近其他女人，希望齐王在只能接触到纪氏的情况下日久生情。但是纪太后万万没有想到，纪翁主监守自盗，竟然和自己的亲弟弟齐王勾搭成奸。 这个事情发生不久，武帝母亲王太后派出的使者来到齐国拜见纪太后。原来王太后第一次婚姻中和前夫金王孙育有一女修成君，修成君有一个女儿叫做娥。王太后对自己离婚带给女儿的不幸心存愧疚，希望有所补偿，一直想为外甥女找个诸侯王做夫君。王太后的宦官中有一个叫徐甲的齐国人，自告奋勇跟王太后请命，我去趟齐国就肯定能让齐王主动向娥提亲。王太后派徐甲出使齐国。主父偃知道这个事情之后特意找到徐甲，说，事情成功后，希望您能为我美言几句，就说我的女儿愿意进入齐王的后宫做一名王妃。 然而纪太后心中的齐王王后之位必须属于纪氏，她听完徐甲的来意之后大为光火，我儿子齐王已经有王后，后宫嫔妃也很多。你不过齐国一介贫民，进入皇宫做宦官伺候王太后，没见你作出一点有益的贡献，现在却来祸乱齐国的家事。再说这个主父偃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他还想叫女儿到齐国后宫啊？ 败兴而归的徐甲自然不敢对王太后实话实说，就给自己也给王太后找了一个台阶，齐王倒是愿意迎娶娥，但是我听说齐王和他姐姐关系暧昧，怕以后别再是个燕王的下场吧。这个燕王说的就是刘定国，因父妾、弟妻甚至自己的三个女儿被主父偃揭发畏罪自杀。王太后打消了把外甥女嫁给齐王的心思，这个事情逐渐在长安传开，主父偃从此记恨齐国。 元朔年间主父偃跟武帝讲起齐国的富庶，齐国的首都临菑有十万户人口，市面上的租金每年就能收获上千金，人民特别富裕，甚至远远超过了长安，如果不是天子的亲兄弟或者儿子这样的至亲骨肉，是不适合在这里做诸侯王的。可现在的齐王已经和您的血缘非常疏远了。然后主父偃又找机会说起吕后时期齐国就意图造反，景帝执政时也差点参与七国之乱，据传闻现在的齐王和姐姐。武帝出于对事件的重视，拜主父偃为齐国相，希望他能够查清真相并把齐王从邪路上拉回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9）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9） 主父偃到任之后，马上逮捕审讯齐王后宫中为齐王和姐姐纪翁主私通提供便利的宦官，严加讯问获得的供词将齐王的丑事彻底抖露出来，年纪轻轻的齐王听说过燕王刘定国的事情，恐惧之下服毒自杀。 至于赵王，因为主父偃曾经在赵国游历过很长时间，他害怕主父偃也掌握了不利自己的情况，决心先下手为强，就以防止主父偃在武帝和诸侯王之间挑拨离间、疏离皇家骨肉为名，上书告发主父偃受贿的事情。 咸宣立即将审理结果上奏武帝，真相大白后，武帝却觉得主父偃罪不至死。丞相公孙弘力主必杀，齐王已经自杀，他没有子嗣，现在齐国只能被取消，其地收归朝廷。怎么说主父偃也是毁掉一个诸侯国的祸首，不杀就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主父偃遂被族诛。 五　为政京畿 主父偃一案是咸宣审理帝国重大案件的开始，随后的淮南王刘安谋反一案他也作为关键人物参与审理，本传称他“微文深诋杀者甚众，称为敢决疑”。但是他的仕途几起几落，任职御史及御史中丞将近二十年。直到元封元年（前110）兒宽升任御史大夫，咸宣接任其空出的左内史一职，才正式步入九卿一级。 咸宣是那种精力过人而且事必躬亲的官吏，左内史任上的他甚至管理到米、盐这样的细微事务，属下各县行政以及财物使用均亲自处理，绝不交由属僚佐吏代办，胆敢擅自变动其安排的下属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帝国二千石级别官吏中具备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能力的不在少数，但真正做到的仅此一人。 左内史一职占据了咸宣六年的仕宦生涯，之后他被短暂免官。太初元年（前104）武帝改主爵都尉为右扶风，咸宣再获起用为首任右扶风。这是三辅长吏密集调整的一年，同时被任命的还有京兆尹无忌、左冯翊殷周，两人同样也是酷吏，不过未见有具体的事例记录下来，司马迁仅在《酷吏列传》一文最后的论赞中提及，这两人像蝮蛇般毒辣像苍鹰般凶狠。 任职左内史、右扶风的这段时间，咸宣遇到过不小不大的一个麻烦，他遭到丞相石庆的弹劾。这正是武帝南诛两粤、东击朝鲜、北逐匈奴、西伐大宛的时期，对内则巡狩海内、修古神祠、封禅、兴礼乐。内外大事耗尽了帝国府库储积，桑弘羊等人全面推进财政改革以广开财源，王温舒之属严刑峻法维持着帝国秩序，兒宽等大臣全力推崇儒学，九卿直接向武帝汇报并领取指令，武帝朝的丞相已不能像前代那样作为百官之首统摄朝政。 石庆是万石君石奋之子，元鼎五年（前112）九月，武帝选择他出任丞相也正是属意于他的醇谨、无进取争权的心意智识而已，政事并不关决于石庆。所以当“在位九岁，无能有所匡言”的石丞相突发奇想地决定振作一次，弹劾武帝近臣所忠、九卿咸宣的时候，不仅没能达成目的反而自取其辱，获罪自赎得免。 咸宣本人或者对这一有惊无险的事件并不以为然，他曾经抓住时机在张汤大厦将倾之时向这个炙手可热的帝国重臣发出致命的一击，石庆远不具备这样的心机智力，以咸宣的聪明应该足以料到石庆尚不足以对他构成实际的威胁。 丞相石庆于太初二年（前103）正月死于任上，又过了一年左右，也就是任职右扶风的第三个年头，咸宣终于也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10）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10） 右扶风一员属吏叫成信，因得罪于咸宣而逃入了上林苑。咸宣派出郿县（右扶风属县，今陕西郿县东）县令带吏卒追捕，县令跟踪闯入上林苑，将成信围困在蚕室，县令显然获得了咸宣的授权，没有迟疑就指挥部下将成信射杀，正是这次抓捕行动断送了咸宣。 咸宣绝不会料到成信会逃入上林苑，他也不会料到县令会做出闯入上林苑的举动。本朝法律有“阑入”的罪名，没有获得批准或者授权，任何人严禁进入或者叫做擅闯皇家禁地，包括宫殿、上林苑。元封元年（前110）山都侯王当因阑入甘泉上林，免。征和二年（前91）开国功臣曹参之后、第六代平阳侯曹宗与宫女私通，阑入宫廷掖门获罪，纳财赎罪之后完为城旦⑨。 以咸宣对法律的精通他绝对不会知法犯法，征和二年的案例他无法获知，但元封元年的案例他必定了解。问题在于咸宣的严苛驭下使得绝大多数部属对他的指令不敢存有半点违背，当县令面临侵犯帝国重罪法条还是无法完成咸宣的指令这样的两难选择之时，出于对上级的极度恐惧甚至宁愿选择侵犯帝国法律。更为严重的还不在阑入，格杀成信的时候有吏卒射中了蚕室的大门。 无法弄清获知这一切之后的咸宣到底会作何感想，也许他为郿县令的愚蠢而愤怒，也许他将此事归因于运气不佳。但是，真正值得咸宣反思的，其实是他糟糕的同僚关系。杨仆三次出征，就有两次因为不能与同僚协作双赢而落得或者郁闷或者悲哀的结果，咸宣同样在处事与协作方面存在重大缺陷。作为张汤的部属（当然御史中丞具有极大的独立性），咸宣与上级矛盾重重，位列九卿又招致丞相石庆的弹劾，主政京畿又因为和下属成信的矛盾获罪。事实上，紧张的同僚关系并非咸宣独有，酷吏中的周阳由、张汤、义纵、王温舒、杨仆、严延年都存在这样的问题，因此，一种零和而非双赢的同僚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就成为酷吏的集体性格之一。 无论如何，咸宣被论罪定为大逆当族，他选择了自杀。 咸宣就此结束了生命同时结束了一切，仔细考察他的左内史六年任期和右扶风任上之死，那么就前者而言他创造了奇迹，就后者而言他死得其所。 三辅为京师所在，因帝国的迁豪政策和多勋臣权贵号称难治。三辅巨富、地主、豪杰密度之大为帝国之最，这根源于始自秦朝延续至本朝的迁豪政策。秦灭六国之后为防止六国余孽造反，大规模逼迫六国贵族、商人、豪强迁离故土移民到关中定居。本朝同样沿袭秦朝的做法，数十年大规模的迁徙豪强政策将盘踞各地数百年的地方势力连根拔掉的同时却也将无数日暮途穷的旧贵族移植到三辅、蜀地。⑩ 然而秦始皇以来的历任天子都低估了这些旧贵族血液之中的顽强生命力，他们在新的土地上逐渐发展成为豪富、官吏、地主，再次成为这个时代的佼佼者。西京酷吏田延年、大儒田何皆为被迁移至关中的齐国王族后裔，豪商卓王孙是被迁移至蜀地的赵国商人后代；东京时的《汉书》作者班固则是楚国公族、令尹子文的后人。{11} 京师号称难治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里云集着本朝新贵群体。且不论三公九卿等朝廷高阶官吏数量庞大，仅高帝十二年间所封开国元勋便有一百四十三人。列侯虽然也有自己大小不等的封国，却很少像诸侯王一样就藩而多数居住在京师，骄奢不法行为比比皆是。如绛侯周勃之子周胜之杀人；如季布之弟季心为关中大侠，豪侠少年经常窃借他的名义行事，数千里之内，士争为死，甚至连郅都都对其敬畏有加。如此种种难以言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11） 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11） 《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下》载有任职内史、左内史、右内史、左冯翊、右扶风前后五种治理三辅之地最高职位的官吏共计136人次，考察任职年限则除54人次未见任职年限记录外，任职未满一年者11人次，一年者23人次，二年者11人次，三年者18人次，四年者9人次，五年者6人次，六年者2人次，八年者1人次，九年者1人次。任职在两年及以下者共计45人次，换句话讲约54.9%的任职者无法任满两年以上。 咸宣是本朝第一个任职超过六年的三辅官吏，而整个西京二百三十年间任职六年及以上的官吏也仅有4人次，占比4.9%。就这个意义而言，咸宣的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毫无疑问起到了极大的效果，这正是本朝几乎所有酷吏的工作态度，仅仅从敬业的角度论，他们比绝大多数官吏更优秀。 再来考察三辅长吏的去职情况。除去50人次未有明确记录之外，其余86人次升迁至九卿或三公等职位者40人次，死于任上2人次，病免1人次、贬官或降级12人次，免职18人次，死于非命1人次，获罪或自杀或被处决等11人次，减死罪一等论1人次。三辅职责重要且确实难治，故而本朝多选用外郡治绩卓越的太守升任三辅。如果在三辅任上依然出类拔萃就会很快获得进一步的升迁，位列九卿甚至直接升任御史大夫，这样的比例约为46.5%，这个数据可以说明本朝考核高阶官吏的指标体系准确率尚可。三辅官吏因不能胜任或者获罪被贬被杀的概率则是50%，咸宣获罪致死基本符合帝国的逻辑。 这就是酷吏的概率，他们拥有超越多数官吏的优秀素质，但多数情况下也是这所谓的优秀素质保证了他们中的多数人能够以符合帝国高阶官吏死亡的逻辑死亡。 【注释】 ①《汉书》卷二十四下《食货志下》载：“武功爵。级十七万，凡直三十余万金。诸买武功爵官首者试补吏，先除；千夫如五大夫；其有罪又减二等；爵得至乐卿，以显军功。”臣瓒曰：“《茂陵中书》有武功爵，一级曰造士，二级曰闲舆卫，三级曰良士，四级曰元戎士，五级曰官首，六级曰秉铎，七级曰千夫，八级曰乐卿，九级曰执戎，十级曰政戾庶长，十一级曰军卫。此武帝所制，以宠军功。”《汉书补注》第一六二〇页王先谦补注引胡三省云：“级十七万者，卖爵一级，为钱十七万，至二级则三十四万矣。自此以上，每级加增。王莽时黄金一斤值钱万。以此推之，则三十万金为钱三十余万万矣。此当时鬻武功爵所值之数也。” ②《汉书》卷六十四上《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上》载，武帝与淮南王刘安书信抬头用“皇帝问淮南王”；卷九十四上《匈奴传上》载，文帝与匈奴单于书信抬头用“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一比可知。 ③《后汉书》卷一下《光武帝纪下》建武十二年，李贤注：“汉法，军行逗留畏愞者斩。” ④关于失军罪，《九朝律考》卷一《汉律考五律令杂考下?亡失士卒多当斩》总结梳理详细，兹举一例：《汉书》卷五十五《卫青霍去病传》载：“（公孙敖）出代，亡卒七千人，当斩，赎为庶人。……再出击匈奴，至余吾，亡士多，下吏，当斩。” ⑤《汉书》卷六《武帝纪》记载是在元封三年。 ⑥《十七史商榷》卷六《史记六?酷吏传》。 ⑦《汉书》卷六《武帝纪》载：“（元鼎）三年冬，徙函谷关于新安。以故关为弘农县。”应劭曰：“时楼船将军杨仆数有大功，耻为关外民，上书乞徙东关，以家财给其用度。武帝意亦好广阔，于是徙关于新安，去弘农三百里。” ⑧《汉书补注》五五〇七页，王先谦补注引沈钦韩曰：“《史记》作‘減宣’。《急就篇》姓氏有減罢军，彼注即引減宣。減、咸通用，《考工记?輈人》注‘減亦为咸’”。 ⑨山都、平阳两侯之事俱见《汉书》卷十六《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山都侯在《史记》卷十九《惠景间侯者年表》中记载略微详细：“元封元年，侯当坐与奴阑入上林苑，国除。” ⑩迁徙豪民始自秦始皇灭韩国（前230），终于汉哀帝建平二年（前5），历时二百二十五年。《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载，二十六年（前221）“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汉书》卷四十三《郦陆朱刘叔孙传》载，娄敬从匈奴和亲归来后建议高帝：“‘臣愿陛下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后，及豪杰名家，且实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强本弱末之术也。’上曰：‘善。’乃使刘敬徙所言关中十余万口。”卷一下《高帝纪下》载，高帝九年（前198）“十一月，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姓关中，与利田宅”。此后惠、文、景、武、昭、宣、元、成、哀代有迁徙，详尽的总结可参阅《西汉会要》卷四十九《民政四?徙豪族》。 {11}《史记》卷一百二十九《货殖列传》、《汉书》卷八十八《儒林传》、卷一百上《叙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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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章 绝望催生疯狂——杜周执法（1） 第七章 绝望催生疯狂——杜周执法（1） 一　泛滥诏狱 元封二年（前109）继咸宣之后还有一位御史中丞晋升九卿之列，籍贯南阳郡杜衍县（今河南南阳市西南）的杜周接替被免职的赵禹出任廷尉。他就是那位获得义纵推荐担任廷尉史的前南阳太守府属吏，张汤对他评价极高，多次上奏武帝称赞他为官干练称职，以后渐次升迁为御史，负责审理调查边卒逃亡类案件。 宁成、张汤、义纵等人是那种天生的酷吏，但杜周在很大程度上是被他的经历塑造成了一名酷吏。杜周为吏以来所追随的上级先是义纵再是张汤，一个没有任何为吏技巧也得不到系统训练的人初入仕途，最为简便而可靠的办法毫无疑问便是模仿其直接领导。从义纵开始，直到张汤于元鼎二年冬（前116年底）死去，他在两位顶级酷吏手下磨炼将近二十年，为吏以来所见所知严刑峻法下的大张杀伐已经潜移默化成一种职业习惯。 杜周查办边卒逃亡案件即以重刑杀戮为主，上奏朝廷也很是符合武帝的心思，于是逐渐得到赏识与重用。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他与咸宣长期的同僚关系，此来彼往地做了御史中丞十多年。正如张汤兄事赵禹一样，杜周对咸宣极为尊重也刻意模仿，这非常符合从地方调任中央为官者的心态，小心谨慎地模仿经验丰富的同僚而避免出错，只不过这个同僚是一名酷吏。杜周的特点在于他出名地持重与稳健，外表体现出的宽厚大度，掩藏着的是他执法时深刻到骨髓的冷酷无情。 廷尉是杜周升任九卿的第一个职位，他并无特别的经验就依然选择模仿，最直接的对象自然就是曾经担任此职的前上级张汤。杜周对张汤的模仿——更为准确地说叫做继承——全面而彻底，最为重要的是他学到了张汤察言观色的功夫。由此看来杜周并不认为张汤之死在于他的酷吏作为有着重大原则问题，而不过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罢了，既然如此，杜周便不会抛弃掉从张汤那里学到的酷吏手段，却更加重视迎合武帝。 杜周会想尽一切办法构陷那些武帝想要治罪的人，也会通过不厌其烦的反复审讯，从证词中找出一星半点的冤屈以便合法地将武帝意图释放的人释放。如此行事太过明显以至于招来指责：阁下承担着为天下司法的重任，用意应在公平正直，观察您的所作所为并不严格依照法律，而是专门窥伺皇帝的意旨作为断案的标准，作为帝国最高司法官吏应该如此行事么？杜周的回答一语道破天机，诚如所言，但请问帝国法律从何而来？前代皇帝对刑罚乃至帝国一切事务的处理意见就是律，当今天子将其所认为正确的决断以诏令的形式公布天下就称为法令，因此帝国法律的所有具体条文都是对当时所谓正确的处理办法的书面记录，哪里又存在什么古代之法呢？ 杜周已经看透帝国法律的实质，这句话足以说明他的绝顶聪明远超所处的时代。问题的关键在于他和张汤一样属于没有自身价值观的文法吏，他们不像儒生拥有确定不移的人生信念，因此一旦看透这个世界的冷酷面就会陷入悲观，面对皇权的冷酷却无计可施就会演变出彻底的绝望。绝望而又没有任何世俗的或者宗教的信仰来救赎其灵魂，不可避免的结果必然是，脱胎换骨成为一架没有任何感情的帝王机器，机械地为了残酷而残酷下去。这构成杜周泛滥诏狱的深刻心理根源。 所谓诏狱是指天子特别指定办理的重大案件以及关押相关涉案犯人的监狱。杜周担任廷尉的十一年间是本朝诏狱的恐怖之巅。“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减百余人。郡吏大府举之廷尉，一岁至千余章。”二千石官吏按其俸禄从低到高有比二千石、二千石、真二千石、中二千石四个级别，这是除三公、将军之外秩禄最高的官吏，事实上帝国的运作乃至维系均有赖于他们。就是这样的高阶官吏诏狱中永远关押着一百人左右，而每年向廷尉检举告发太守这一级别官吏的案件平均也有一千余件。 这是异常可怕的数据。本朝共有4级61个二千石职位，去掉此时尚不在列的1个州牧职位以及8个地方、诸侯国职位则是中央官职52个；元封二年（前109）计有83郡（不包括左内史、右内史），19王国，每郡1名太守是83名；除去见于史籍明文的56郡的95个都尉职位，其余27郡以每郡1名都尉计则共有都尉122名；每一诸侯王国设相、中尉、太傅、御史大夫4职又有76名，如此计算则本朝中央至地方二千石级别的官吏至少应在333名以上①。杜周竟然将帝国近三分之一的高级官吏投入监狱，每人每年还要平均受到三次左右的检举，实在难以想象，这些高阶官吏如何在如此高压之下有效工作并推动帝国的持续稳健运作。 这还远不是杜周疯狂的全部，他所经手审理的每一案件，其规模亦属骇人听闻。廷尉府大案株连牵扯普遍都达到几百人，小型案件也在几十人，受到牵连之人远者几千里近者数百里，赴京接受审理查办之人络绎于道。鉴于杜周审案已不是司法而是政治问题，因此廷尉属吏的审案模式也与此相适应，没有太多的时间与耐心收集证据分析案情，只是简单地责令被牵连进来的嫌疑人按照举报材料起诉被揭发的高级官吏。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违背良心和事实，坚持原则换来的是廷尉府的严刑拷打。于是，一旦获悉廷尉府逮捕的消息，绝大多数嫌疑人宁可选择逃亡藏匿。如此一来，大量案件因为没有相关人证而无法审理，一拖再拖，甚至错过了几次大赦历时十余年仍然无法结案。最终这类案件大部分会用诋毁被告一个“不道”的罪名来上奏武帝，这同样是死罪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章 绝望催生疯狂——杜周执法（2） 第七章 绝望催生疯狂——杜周执法（2） 疯狂与恐怖的一个侧证是，廷尉以及京师诏狱逮捕的犯人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六七万人，为此甚至新增加了十万余吏员来应对。 二　杜氏千年 十一年的廷尉任期，足够杜周为武帝将整个帝国高阶官吏群体反复清洗几个轮回，然后由于不可知的原因，他曾被短暂免职一段时间，随即在天汉二年（前99）再获启用，出任执金吾。 复出后的万钧雷霆主要指向了盗贼而非官吏，但仍然有两名权贵进入杜周的视线。史传中“逐捕桑弘羊、卫皇后昆弟子刻深”的记述太过简略，以至于无法弄清楚其中的具体原由和经过。拨开迷雾的唯一可能，需要从相关人物的记录文字中找到蛛丝马迹，再做出适当的推理，这个工作相对困难，却万不可忽略。正是因为不避皇后的外甥敢于严格执法，杜周赢得了武帝“尽力无私”的评价，这是他得以升任御史大夫的关键。 桑弘羊作为武帝、昭帝时期的经济重臣，却因为其敛财之举不符合儒家传统道德规范而未得史家为其专门立传，事迹散见于《史记》卷三十《平准书》、《汉书》卷二十四《食货志》、卷六十八《霍光金日■传》等章节，未见与杜周相关的记录。 有益的线索来自卷五十五《卫青霍去病传》、卷九十七《外戚传上》以及卷十八《外戚恩泽侯表》。综合其事可知：武帝皇后卫子夫同母兄弟姐妹六人，除她本人之外有卫长君、卫青、卫步广、卫君孺、卫少儿。长君死于元光六年（前129）卫青出任车骑将军之前；步广有姓名而无事迹；君孺嫁公孙贺，其子公孙敬声倚恃自己皇后亲姐之子的身份，骄奢不奉法，征和年间（前92—前89）擅用北军公款一千九百万钱，事发下狱；少儿先与霍仲孺私通育有一子即霍去病，死于元狩六年（前117），再嫁陈平的曾孙陈掌为妻，但未见生子的记录。 元朔五年（前124）四月，武帝封卫青三子卫伉为宜春侯、卫不疑为阴安侯、卫登为发干侯。伉在元鼎元年（前116）因矫制不害之罪免侯，不疑、登在元鼎五年（前112）坐酎金失侯。卫青死于元封五年（前106），长子伉于太初元年（前104）袭其长平侯爵，五年后即天汉二年（前99）因“阑入宫”之罪失侯，完为城旦服徒刑。 杜周在天汉三年（前98）二月升任御史大夫，其仅仅一年左右的执金吾任期差不多都集中在天汉二年。由此看来，“逐捕桑弘羊、卫皇后昆弟子刻深”中所指应是卫伉③。 正如张汤穷治陈皇后巫蛊案为武帝冲破第一道外戚锁链那样，杜周挑战外戚权威的行为实在不存在太大的风险。征讨匈奴的战争自元狩四年（前119）汉军大败匈奴直至天汉二年五月李广利再次出兵，中间暂停了二十年，且不论早死的霍去病，屡建奇功的大将军卫青也再无用武之地，未来的对匈奴战争要由李广利、李陵这批更年轻的将领主导。武帝能够在卫青获得功勋之时封他三个尚在襁褓中的儿子为侯，也能在他毫无用处之后又把侯爵全部收回，那时卫青毕竟还没有死，武帝的刻薄寡恩令人齿冷。五十八岁的武帝在天汉二年依然天威莫测，卫青却已死去七年，卫皇后也已色衰爱弛，卫氏外戚的权势已经日暮途穷。 完全出乎权谋诡谲的分析了无温情可言，事实上武帝并非如此刻薄决绝之人，但其执政从来不以亲戚挠法确属无可怀疑。武帝之妹隆虑公主有一独子昭平君，娶武帝的女儿夷安公主，隆虑公主临终前担心儿子日后获罪被杀，特意提前缴纳朝廷黄金千斤、钱千万，向武帝预赎死罪。隆虑公主死后昭平君果然犯下死罪，武帝为之痛哭流涕，我妹妹年纪很大才有这么一个儿子，临死前特意托付给我。但悲伤并没有影响到武帝执法不避亲的决心，法令乃是先帝所立，因为妹妹的缘故就毁坏先帝之法，我以后有什么面目再进入高庙去面对先帝神主，这也会辜负了天下臣民的期望。最终武帝将外甥兼女婿诛杀。 这些构成杜周作为武帝朝最后一名酷吏无所顾忌的两个方面。 对桑弘羊、卫皇后昆弟子的强力执法，是杜周作为酷吏的最后一次出手，太始二年（前95）他死于已任职四年的御史大夫任上，这个南阳贫民子弟走完了人生之旅。 临终前的杜周回首一生，或许会忆及义纵、张汤和咸宣，这三位亦师亦友的人是他学习为吏技巧的渊薮。就仕途而言，他超越了义纵和咸宣，达到与张汤同样的高度；就结局而言，另外三人无一例外横死，而只有他得到善终。杜周确实受这三人影响至深，唯独一点没有，不管义纵和张汤如何残酷，他们与帝国最为清廉的官吏相比也毫不逊色，杜周做廷尉史时只有一匹毛色斑驳的马，而在临终时已为子孙积累下过亿的财富。 杜周育有三子，杜延寿、杜延考④，一为河南太守一为河内太守，夹黄河而治，两人深得乃父真传，暴烈残酷远在王温舒之上。丞相长史田仁（此即曾得到赵禹青睐者）上书武帝，天下各郡太守很多都恣行不法，河南、河内、河东尤其如此，臣请求首先刺举三河。这三个太守因为自己权贵子弟的身份而无所畏惧，应该先将这三人绳之以法，才能警示天下奸猾官吏。此时杜周已任御史大夫，河东太守则是前丞相石庆的子孙，石氏一门九人为二千石，权势煊赫无比。田仁屡次上书武帝，杜周和石氏因此拜见田仁，我们并不敢前来求情，只是希望您不要诬陷。客气而刚硬的言辞，难以掩饰两门权贵冰冷的威胁。但无所畏惧的田仁已将不法奸事上奏，三河太守全部下狱诛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章 绝望催生疯狂——杜周执法（3） 第七章 绝望催生疯狂——杜周执法（3） 无法想象同时失去两子的杜周是何种心情，但他值得庆幸的是，仅存的少子杜延年是三子中才能最佳之人。杜延年在昭帝时以辅助霍光而得到重用，元凤元年（前80）十月甲子获封建平侯。宣帝五凤三年（前55）任御史大夫，其七子俱仕高官，长子杜缓承袭侯爵，中子杜钦双目失明而通明经学，于本朝有大名。杜缓之子杜业袭爵，成帝鸿嘉元年（前20）起任太常七年，传国至其孙杜宪而绝，这时已经是世祖刘秀建武年间（25—55）。 班固的时代佛教尚未大兴于中土，但潜意识中隐约存有因果报应之想的他，对杜周以酷吏荼毒天下之惨烈而能有如此繁茂卓绝的子孙这一事实，极为不解以至于无法在杜周本传最后做一恰当的赞语，无奈之下强不解以为解地写道：“自谓唐杜苗裔，岂其然乎？”勉强将原因归结于杜氏是帝尧的后裔。 然而，杜氏的繁茂远未结束，如若能够知道再以后七百年间的事情，那班固就会更加不解。杜延年的五世孙杜笃为东京时期的文学高妙之士，列于《后汉书》卷八十《文苑传》之首，建初三年（78）以从事中郎的官职跟从车骑将军马防击西羌，战死于射姑山。杜氏子孙又有曹魏尚书仆射杜畿，为魏武帝曹操麾下名臣，其子杜恕曾任幽州刺史。杜恕之子杜预仕于西晋，以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之职率军参与平吴战争，结束三国分裂，后因平吴军功封当阳县侯。杜预后世子孙杜审言为唐初文士，其孙即为一代诗圣杜甫⑤。 此后，代有才人绵延近千年的杜氏子孙，才不再出现于正史之中。 三　武帝朝群英 武帝朝十名酷吏以杜周之死宣告谢幕，他们在武帝的功臣将相群体中牢牢占有一席之地，也像武帝的所有功臣将相一样渐次退出历史舞台。 武帝的功业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巩固君权强化中央集权、外事四夷开疆拓土等三个主要的方面，达成此目的的基础首先是获得最高权力。侍御史张汤穷治陈皇后巫蛊案，帮助武帝冲破外戚掣肘，真正成为帝国的主宰。 廷尉、御史大夫时期的张汤，全力以赴将体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国策的春秋决狱审案模式应用于帝国司法体系。 张汤、赵禹协定汉律，牢笼百官；张汤、咸宣穷治三王之狱，是最终解决文景以来诸侯王分裂割据倾向的重要步骤；临民理政、摧折权贵豪强则有宁成、周阳由、义纵、王温舒、尹齐等人；杜周则是武帝全面控制帝国官吏群体的最有效工具。九名酷吏从立法、司法、执法以及行政四个方面入手，将诸侯王、官吏、豪强、百姓这几乎涵盖帝国所有人群的四个阶层，彻底控制于皇权权威之下，构成武帝强化中央集权的重要环节。 在御史大夫张汤主导下，由孔仅、桑弘羊等人具体负责涉及货币、赋税、盐铁官营的重大财政改革，挽救了濒临崩溃的帝国财政，为武帝提供了最为充足的财力，支撑起完成北攻匈奴、西通西域、西南开辟西南夷、南平两粤、东伐朝鲜等外事四夷的宏图；酷吏中的杨仆、王温舒，还作为将领直接参与了其中指向东、南两个方向的三次战争。 真实的情况是，建设帝国的宏图大业之中，十名酷吏几乎在每一重大的层面都作为重要的甚至不可或缺的角色存在，用更为宏观的视角来分析，他们又是武帝一朝能臣名将群的一角。班固极为精辟地论述过武帝朝的人才鼎盛：“汉之得人，于兹为盛，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兒宽，笃行则石建、石庆，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定令则赵禹、张汤，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枚皋，应对则严助、朱买臣，历数则唐都、洛下闳，协律则李延年，运筹则桑弘羊，奉使则张骞、苏武，将率（帅）则卫青、霍去病，受遗则霍光、金日■，其余不可胜纪。是以兴造功业，制度遗文，后世莫及。” 所有这些人杰构成武帝功业的坚实基础和力量源泉，使得他能够结束立国以来的黄老无为国策改以进取政治开创帝国盛世，使得他能够最终超越高帝，不仅有功于汉朝，而且有功于中华⑥。 十名酷吏集中出现于武帝一朝绝非偶然，元封五年（前106）令郡国举荐贤才的诏书中写道：“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驰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诏书虽然颁布于武帝晚期，却真实深刻地反映出武帝用人的不拘一格，正是因为要建非常之功，所以必须要求非常之人，出身便不是重要的选拔依据。 班固对武帝朝将相名臣出身的总结可以印证上引诏书的精神：“公孙弘、卜式、兒宽皆以鸿渐之翼，困于燕爵，远迹羊豕之间，非遇其时，焉能致此位乎？是时，汉兴六十余载，海内艾安，府库充实，而四夷未宾，制度多阙。上（武帝）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轮迎枚生，见主父而叹息。群士慕向，异人并出。卜式拔于刍牧，弘羊擢于贾竖，卫青奋于奴仆，日■出于降虏，斯亦曩时版筑、饭牛之朋矣。” 酷吏群体同样如此，除周阳由是贵族出身，张汤、赵禹、尹齐、咸宣、杜周出身刀笔吏，义纵、王温舒出身盗贼，宁成、杨仆为富家子弟，几乎无一例外起步于帝国底层，以出类拔萃的能力——虽然是严酷杀伐的能力——获得武帝垂青，步入高阶官吏之列，最终成就事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章 绝望催生疯狂——杜周执法（4） 第七章 绝望催生疯狂——杜周执法（4） 但是，英雄不问出处的拔擢方式，只是武帝用人策略这枚硬币激动人心的一面，另一面则是冰冷的严酷。武帝延揽人才常如不足，“然性严峻，群臣虽素所爱信者，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辄按诛之，无所宽假。汲黯谏曰：‘陛下求贤甚劳，未尽其用，辄已杀之。以有限之士恣无已之诛，臣恐天下贤才将尽，陛下谁与共为治乎！’黯言之甚怒，上笑而谕之曰：‘何世无才，患人不能识之耳，苟能识之，何患无人！夫所谓才者，犹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尽用，与无才同，不杀何施！’”⑦这番对话就是武帝用人的精髓，名臣名将也好，循吏酷吏也罢，在武帝的心中，本质上都不过是一件有用的器物而已。 杜周死后八年，后元二年（前87）二月丁卯，武帝驾崩于五柞宫，帝国最为雄才大略的君主死去，帝国最为辉煌的时代随之结束，在本朝乃至中华帝国的历史上，酷吏的极盛时代也一去不复返。 【注释】 ①据《汉书》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上》、《西汉会要》、《秦汉官制史稿》、《西汉政区地理》相关内容统计。 ②“逆节绝理，谓之不道。”见《晋书》卷三十《志第二十?刑法》引张斐《律表》，转引自《九朝律考》卷一《汉律考四律令杂考上?不道》第93页。 ③《汉书》卷十八《外戚恩泽侯表》载，卫伉“太初元年嗣侯，五年，阑入宫，完为城旦”。卷五十五《卫青霍去病传》载：“自去病死后，青长子宜春侯伉坐法失侯。后五岁，伉弟二人，阴安侯不疑、发干侯登皆坐酎金失侯。后二岁，冠军侯国绝。后四年，元封五年，青薨，谥曰烈侯。子伉嗣，六年坐法免。”这里存在两个问题：第一，《汉书》中的计年问题。第二，从卫伉嗣侯到被免侯是五年还是六年？相关年代顺序为元封五年、六年、太初元年、二年、三年、四年、天汉元年、二年。《汉书补注》八二三页，王先谦曰：青薨在元封五年，伉嗣应在六年。未知王氏所本，因此本文仍采信《外戚恩泽侯表》太初元年嗣侯的记录。太初元年嗣侯，且当年就算一年的话，免侯应在天汉元年；另一种计年法，假设太初元年三月嗣侯，到太初二年二月结束才算一年，免侯应在天汉二年。《汉书》中两种计年方式都存在，以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下》说明：元封二年“故中尉王温舒为少府，三年徙”。元封四年“少府王温舒为右内史，二年免”。所谓“三年徙”就是按照第一种计年法。元鼎四年“中大夫兒宽为左内史，三年迁”。元封元年“左内史兒宽为御史大夫”。所谓“三年迁”就是按照第二种计年法。《外戚恩泽侯表》记载卫伉失去宜春侯爵位在元鼎元年，卫不疑、卫登失侯是在元鼎五年，《卫青霍去病传》记载卫伉失爵后五岁，两个弟弟失侯，可知本传计年是第一种模式。如此则按照本传记载的“六年坐法免”，卫伉失去长平侯爵是在天汉二年。因此，如果《外戚恩泽侯表》卫伉的记录是采用的第二种计年法，以五年推算；本传中采用第一种计年法，以六年推算，就可以一致确定天汉二年，这又可以与杜周的执金吾任期相合。但需要说明，以上仅提供一种可能性，读史原不必太过拘泥。 ④《史记》与《汉书》均未明确记录杜周两子的姓名，只说“两子夹河为郡守”，《汉书补注》第四二六九页王先谦补注引齐召南，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记载，两子为杜延寿、杜延考。 ⑤杜氏源流及其家族功业可参考《新唐书》卷七十二上《宰相世系二上?杜氏》、《十七史商榷》卷六《史记六?公孙弘等》、《三国志》卷十六《任苏杜郑仓传?杜畿》、《晋书》卷三十四《羊祜杜预列传?杜预》、《旧唐书》一百九十上《文苑上?杜易简列传（附从祖弟审言）》、卷一百九十下《文苑下?杜甫列传》、《新唐书》卷二百一《文艺上?杜审言列传》。 ⑥夏曾佑在其《中国古代史》（三联书店，1955）第255页写道：“有为汉一朝之皇帝者，高祖是也。有为中国二十四朝之皇帝者，秦皇、汉武是也。”转引自杨生民著《汉武帝传》（人民出版社，2001）第449页。 ⑦《资治通鉴》卷十九《汉纪十一?元狩三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 恃功而骄之祸——昭、宣二田（1） 第八章 恃功而骄之祸——昭、宣二田（1） 一　田广明兄弟太守 征和三年（前90）九月的一天，淮阳郡（治陈县，今河南淮阳）太守府接到报告，朝廷委派督捕盗贼的绣衣使者光禄大夫抵达淮阳，使者一行车骑数十正停驻于陈留郡（治陈留，今河南开封市东南）传舍，请太守前往谒见。太守田广明字子公，京兆郑县（今陕西华县）人。他以郎官入仕，初任天水郡（治平襄，今甘肃通渭西）司马，积功升河南都尉，用杀伐为治。武帝末年郡国盗贼并起，又迁任淮阳太守①。 并未接到朝廷相应通知的田广明顿生疑虑，这其中必定有诈，最为稳妥的办法是先将这个假冒的光禄大夫逮捕。随后的审讯证实田广明的判断正确，此人叫做胡倩，是前城父县（沛郡属县，今安徽涡阳西北）县令公孙勇的门客，两人策划造反，约定由胡倩冒充朝廷绣衣使者诓出田广明，然后乘机将太守擒获。田广明赶紧问他公孙勇现在哪里，胡倩供称公孙勇同样冒充绣衣使者到了圉县（淮阳郡属县，今河南睢县西南）。田广明随即部署兵卒前往圉县，这个时候传来圉县捕获反贼，等候太守发落的消息。 原来公孙勇身着绣衣、乘驷马车抵达圉县后也被识破。圉县令派遣小史袁干虚与委蛇，代理县尉魏不害、厩啬夫江德和尉史苏昌将公孙勇、故粤王之子驺起等人抓了起来。田广明将一干反叛之人斩首，随即上奏武帝。十一月，武帝封魏不害为当涂侯、江德为■阳侯、苏昌为蒲侯。封侯之时，三人和袁干拜伏于武帝面前窃窃私语。武帝问他们在说什么。小史就问武帝，封侯之后是否还能返回东边的家乡？武帝反问你想回去么？你现在富贵了，你的家乡叫什么？小史回答叫做遗乡。武帝一语双关地说，就把遗乡遗（赠）你，于是赐小史为关内侯，食邑遗乡六百户。 切不可小觑征和年间因偶然机缘侧身武帝朝功臣之列的这四个小人物②，魏不害封侯当月即死，魏圣袭爵，后来追随霍光、张安世废昌邑王改立宣帝立功，传国至魏坚居，依附王莽改称翼新侯，王莽败后国除；江德封侯后在昭帝始元六年（前81）任太常，其子江仁嗣侯，元帝永光四年（前40）坐使家丞上书还印符、随方士张宗免；苏昌封侯后在元凤四年（前77）接替因罪免职的江德任太常十一年，死后由苏夷吾袭爵，成帝鸿嘉三年（前18）因其奴婢自赎为民后又将其强掠为奴婢而免侯。小史袁干本人湮没于历史的洪流之中，三百年后的汉末群雄之一袁绍则是其远裔③。 公孙勇一案是田广明连续擒获大奸巨猾的开始，他由此获得武帝的赏识，征和四年（前89）大鸿胪戴仁因祝诅罪获诛后，武帝征田广明入朝任大鸿胪。本朝中央官外调为地方官称“出”，地方官内调为中央官称“入”，一般而言，出含有贬抑和降级的意味，入则有奖励和升迁的意思。但田广明得到的褒奖还不止于此，武帝特命其兄田云中接任空出的淮阳太守一职。 昭帝始元四年（前83）大鸿胪田广明调任卫尉④。始元五年（前82），田广明、军正王平等将兵并进，出击益州叛氐，斩首捕虏五万余，获畜产十余万，田广明因大胜之功被赐爵关内侯⑤。元凤元年（前80）武都氐人又反，三辅、太常刑徒就地免刑编组成军，由执金吾马适建、龙頟侯韩增、卫尉田广明统帅平叛。元凤三年（前78）调任左冯翊，为治号称能吏。宣帝即位当年即元平元年（前74）九月，御史大夫蔡义升丞相，田广明接任御史大夫。本始元年（前73）八月辛未，因为在左冯翊任上随霍光拥戴宣帝有功，获封昌水侯，食邑二千七百户。 本始二年秋，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云中太守田顺为武牙将军，及度辽将军范明友、前将军韩增，凡五将军，兵十五万骑，校尉常惠持节护乌孙兵，共击匈奴。田广明在此次出军之后的一连串所为叫人极为费解，先是率军出边到达受降城（长城以北，今内蒙古乌拉特中后联合旗东），受降都尉刚死不久，棺柩尚在灵堂，田广明与其寡妻；然后田广明并未到达指定进军目的地就率众回师。 田广明从基层小吏步步升迁直至御史大夫，数十年仕宦当不会不知以上两事皆非轻罪。元光二年（前133）六月，大行王恢在马邑之谋中没有按计划进军攻击匈奴辎重，下狱而死。元狩三年（前120），济南太守成敬侯董朝与城阳王之女私通，事发获罪，耐为鬼薪。律条、前例俱在，田广明若是仅仅依恃拥立之功就敢如此行事，那他实在太过张狂。宣帝下诏由太仆杜延年审办，田广明自杀于阙下，侯国随后被取消，事在本始三年。田云中在淮阳太守任上也是敢于杀戮的一个人，吏民守在天子堂下控告，最后被牵连弃市。 田广明发迹于武帝末年，其功业辉煌于昭帝、宣帝两朝，民政、武功均属上乘，而人品稍嫌不足。本朝男女间关系本不似后世严格，卫青、霍去病俱为私通所产，武帝姑母馆陶公主私近董偃，但田广明军务在身，在高阶边关守将尸骨未寒之时即诱奸其寡妻，若要后世不言其无耻实在困难。值得一提的是他与兄长田云中俱为二千石以上高阶官吏，虽然本朝兄弟、父子同列高官者并不少见，但田氏兄弟却属特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 恃功而骄之祸——昭、宣二田（2） 第八章 恃功而骄之祸——昭、宣二田（2） 父子仕宦最为知名者当属历仕数朝的石奋，此人身列九卿，其四子亦均至二千石，景帝戏称其为万石君。宣帝时期的弘农太守冯杨，八子都是二千石，赵魏之间也号其为万石君以尊荣其家。扶风茂陵人秦袭为颍川太守，本族兄弟同时为二千石者五人，三辅称其家万石秦氏。酷吏尹赏官至执金吾，其四子均为郡守。右扶风尹翁归三子皆为郡守。这样的家族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多少因为父亲的缘故才居于高位，如此背景显然要比毫无根基的家庭更为有利。可以和田氏兄弟相媲美的是酷吏严延年，兄弟五人俱为高官，东海郡称其母为万石严妪⑥。 客观而论，田广明兄弟并无家族的积累可资借助而获得成功殊非易事。 二　田延年入调京师 元平元年（前74）夏六月的一天，刚在上一年从河东太守任上调回京师担任大司农的田延年，受到大将军霍光的紧急召见。 田延年，字子宾，先祖为战国时齐国公族，因徙豪政策举家迁居左冯翊阳陵县（景帝陵，今陕西高陵西南）⑦。田延年以其才略出众得以进入大将军幕府，深受霍光的倚重，迁任长史。 本朝自武帝起重用中朝官，至昭帝时大将军名义上仅次于丞相，事实上却已经越过丞相成为真正的百官之首，大将军府也就成为帝国权力的中枢，而长史乃是大将军府第一僚佐，秩千石⑧。不久，田延年外任河东太守，随后又在元凤六年（前75）被调回朝廷。 朝政在这一年处于微妙的时刻。武帝驾崩之后，霍光以大司马大将军的身份率车骑将军金日■、左将军太仆上官桀、御史大夫桑弘羊，受遗诏辅佐年仅八岁的昭帝。始元元年（前86）九月金日■病死；元凤元年（前80）九月，霍光诛杀谋反的上官桀、桑弘羊，成为唯一的辅政大臣，从此成为帝国事实上的最高统治者。元平元年（前74）夏四月，年仅二十一岁的昭帝驾崩，霍光迎立武帝之孙昌邑王刘贺，六月丙寅即位为帝。万没料到的是，新天子刘贺甫一登基就恣行，这引起霍光的极大担忧。 田延年并不清楚霍光为什么事情召见自己，但是他知道必须小心。霍光直接讲到昌邑王的行径，然后询问田延年的看法。如此坦率倒叫田延年的心中不再忐忑，他清楚目前的形势，霍光已经秉政十三年了，帝国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中，他更知道昌邑王被立为天子的原委。昭帝没有子嗣，必须从诸侯王中选择新君，此时武帝的六个儿子中只有广陵王刘胥活着，群臣倾向拥立广陵王。广陵王力大无穷，喜欢与猛兽搏斗，一味悠游逸乐，武帝生前即对这个儿子十分不满。群臣的论据基于帝系血缘关系的考虑，但是霍光认为广陵王绝不具备成为贤明天子的潜质，实际上霍光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选，但苦无有力的理由反驳群臣。这个时候有一名郎官上书，周太王废太伯而立王季，周文王也不立其长子伯邑考而立第二个儿子武王，由此看来选择天子唯一的标准应是是否贤明适合，如果适合的话就算废长立少也是可以的，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庙。郎官的上书正合霍光心意，而且妙在及时提供了霍光急需的理论依据，霍光当即将上书拿给丞相杨敞等大臣传阅，擢升郎官为九江太守，随即确定由昌邑王刘贺即位。 霍光言语间反复强调昌邑王恣意叫田延年几乎可以断定大将军已经对昌邑王极不满意，他心中隐约感觉到了霍光可能有废掉昌邑王另立天子的计划，这是一个想想就会令人心惊胆战的念头。事关重大绝不可以草率鲁莽，田延年还是需要进一步试探，大将军您是国家的柱石，要是觉得这个人确实不适合天子之位，为什么不向太后建议，另选贤人呢？田延年出于谨慎没有贸然做出任何具体的建议，把问题再次推给霍光。但他传达出的信息足够明确，以陈述句的形式理解是说，废立决定权在掌握最高权力的霍光手中，以反问句的形式理解是说，需要霍光明确表示废立的意见臣下才好予以配合。 田延年的回答叫霍光满意，彼此试探至此结束，霍光接下来不再暗示而直接说出自己的担忧，如果真要废掉昌邑王另立其他人，不知道古代有没有过类似的先例呢？田延年完全明白了霍光的心思意图，大将军决心已下但还是被理论依据所困扰，如此重大决策绝不可留下天下人议论的口实，可惜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像上次那样出现一个郎官来解决问题。⑨霍光现在需要一个人来充当这样的角色。 田延年随后的应对说明他具备足够高深的理论素养，商朝就有过这样的先例，伊尹废掉商王太甲以安宗庙，后世都称赞他此举是忠臣所为，将军如果废掉昌邑王，那就是汉朝的伊尹了。田延年的学问显然远较那个郎官高明，不仅指出古代有过类似的案例，而且这个案例比起周朝的历史更加贴切。 不论是太王还是文王都是国君亲自从子嗣中选择继承人的事情，这跟霍光臣子的身份并不匹配，严格追究起来援引如此成例反倒有大逆不道自比太王文王的意味。而伊尹和霍光的职位完全一致，两人都是仅次于天子的帝国第一官吏，是事实上的统治者，这个先例的关键之处在于，伊尹不仅是历史上最知名的贤相，而且他以臣废君的举动获得了当时和后世一致的好评，不仅不算以下犯上，反而是社稷功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 恃功而骄之祸——昭、宣二田（3） 第八章 恃功而骄之祸——昭、宣二田（3） 田延年一席话，将霍光的所有心理负担彻底解除。 田延年解决了霍光行废立之举的理论依据问题，但是此事还需要获得朝臣的一致支持方可万无一失。帝国重臣中排位第三的车骑将军张安世也表示赞同，但是且慢，虽然说大将军为事实上的最高执政之臣，但是理论上讲百官之首还是丞相，必须取得丞相的同意。 说服丞相的工作依然由田延年来完成。 田延年对时任丞相杨敞并不陌生，此人胆小怕事，但也是大将军幕府出身，得到霍光的赏识和重用，一步步升迁至高位。田延年拜访杨敞说明霍光、张安世废昌邑王的计划。不出所料，杨敞被吓出一身冷汗，不知道该说什么，既没有赞同的说法也没有反对的表示。如此畏懦的表现是否叫田延年小觑不得而知，但一定叫田延年焦急万分，但他必须获得一个肯定的答复，便只好耐心地等待。 和田延年同样焦急的还有一个女人，她是杨敞的夫人，也是司马迁的女儿。乘着田延年去厕所的间隙，杨夫人从内室出来指点丈夫，这等国家大事，大将军显然早已做出了决定，以霍光和张安世的权势根本用不上听取君侯的意见，现在派遣一名九卿来通知也不过出于礼节而已。君侯还不赶紧赞同表示和大将军同心一意，再要犹豫不决倒会先被霍光杀死了。如此透彻的分析可见虎父无犬女绝非虚言。 田延年如厕返回，茅塞顿开的杨敞和夫人一道向田延年表示，愿意一切依照大将军的意见来办。杨敞度过一劫却也受到极大的惊吓，当年七月宣帝即位，他死于八月，距田延年登门拜访大约两个月的时间。 三　按剑未央宫 田延年顺利完成使命，现在帝国最为重要的三位大臣丞相、大将军、车骑将军取得了一致，剩下的安排就本质而言不过是一个形式，但还是需要按照帝国的规范程序演练一遍，集合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于未央宫会议。 霍光首先还是问：“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如何？”大将军的矜持来自他的权势、权谋以及权臣的无奈，任何时候他都不愿也不能首先明确说出自己的决定，而是要以提出问题的形式为朝臣确立议题的范围，然后由深知其意图的部属或者盟友以建议的形式说出那个决定，霍光再做出顺从众人请求的姿态予以接受。⑩如果决策正确且有利于天下，则提出建议的臣子有功，而更为关键的实在是因为大将军从善如流使然。如果决策失误造成或大或小的损失，则提出建议之人应承担主要责任，而大将军不过因为受到蒙蔽仅须简单自责即可。这就是权臣的谋略和无奈。 霍光设置的议题令群臣大惊失色，毕竟昌邑王登基还不足一月。这是可能招致诛灭三族的大逆言行，参与议论的朝臣实在不敢贸然应对，最为谨慎的做法是选择沉默。最大的危险随群臣的沉默到来，如果仅有四人赞同而群臣并不明确附议，就不能合法废掉昌邑王。 田延年明白现在的局面到底有何等危急，如此的会议仅有召开一次的机会，这次不能废掉昌邑王就意味着永远无法废掉昌邑王，作为参与废立的首谋之一，他绝对逃脱不掉未来某一天被昌邑王诛杀的可能，紧急的利弊权衡之后，田延年做出惊人的举动。 田延年离开坐席率先发言打破沉闷，先帝（指武帝）临终前将幼子托付将军，就是将汉家天下托付给了将军，这完全是因为将军的忠诚和贤能足以保全刘氏。当前昌邑王无道，群臣议论纷纷，国家社稷面临倾覆的危险，大汉为每一位皇帝定的谥号都以“孝”字开始，就是希望后世子孙长久保有天下，宗庙才能够得到祭祀。如今昌邑王恣意，已使刘氏帝国面临绝祀的危险，果然如此的话，将军就算死了又有什么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今天这个会议，绝不允许议而不决。哪个大臣如果不积极响应，臣请求拔剑斩之。说着田延年就将手放在了宝剑之上。 田延年早已深谙霍光的行事风格，他在正确的时刻以正确的方式代霍光说出其心中决定。田延年的聪明在于，从始至终没有谈及是否应该废掉昌邑王，这就避免了无谓的也绝不可能获得一致的争论。田延年的发言直接建立在应该废掉昌邑王的基础上，于是整个议题变成了摆在所有大臣面前的一项二选一的简单任务，或者同意或者反对。最后那一句名为请求实际却是威胁的话，又明确告诉所有大臣，选择反对就是选择死亡。田延年的发言听起来完全是逼迫霍光的口吻，按照这个发言的逻辑，霍光如若不废昌邑王，他实在有愧于本朝列位先帝。 事态的发展终于进入霍光所习惯的权臣决策模式之中，他多半喜欢这种被自己的意图逼迫的虚伪感觉。大将军随后的举止因为驾轻就熟而从容不迫，他赶紧向田延年也是向群臣做出深刻的自我检讨，“九卿责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当受难”。此时群臣已经通过两人的一番表演判断清楚真实的情况如何，毫无疑问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们都具备司马迁之女那样的智慧，于是议者皆叩头同意：“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 群臣一致并不意味着事情的终结，霍光的效率之高足以叫后世怀疑。他马上带领群臣觐见皇太后，即他的外孙女，上奏群臣一致请求废昌邑王的意见。皇太后立即摆驾未央宫承明殿，同时下诏宫门守卫禁止昌邑王从封国带到京师的大臣进入。昌邑王此时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朝见太后完毕要乘车回温室，当他进入皇宫之后，守门宦官立即将大门关闭，不准他的随从大臣进入。惊讶不解的昌邑王询问这是怎么回事，霍光跪奏这是太后的诏令。随后，霍光派人将昌邑王旧臣全部赶至金马门之外，那里等待他们的是车骑将军张安世的羽林卫队，二百余人被捆绑投入廷尉诏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 恃功而骄之祸——昭、宣二田（4） 第八章 恃功而骄之祸——昭、宣二田（4） 回到皇宫，霍光安排以前服侍昭帝的宦官伺候昌邑王，昌邑王真正变成一个孤家寡人。皇太后已经穿好礼服升座未央宫承明殿，侍御数百人佩带武器环伺周遭，殿下武士也都全副武装，在大将军的武力监督之下，群臣依次上殿雁列两侧，然后皇太后诏昌邑王上殿，完成最后的废帝仪式。 没有必要详细介绍这个仪式，尚书令宣读三十六位大臣的联名上奏，丞相杨敞领衔，第二是大将军霍光，第三是张汤之子车骑将军张安世，第九是当涂侯魏圣，第十二是杜周之子太仆杜延年，第十三是蒲侯太常苏昌，第十四是大司农田延年，第二十是左冯翊田广明。奏疏列数出昌邑王即位以来所做一千一百二十七件不法之事，然后一致请求废帝。皇太后与霍光等三十六位大臣一致表示出对帝国遭遇不幸的痛心疾首，并为昌邑王叹息再三，万般无奈之下，最终由皇太后做出同意废昌邑王的决定，昌邑王谢恩退位，礼成。这天正是元平元年（前74）六月癸巳，也即昌邑王刘贺登基的第二十七天。 昌邑王从封国带到京师的二百余名大臣，没有起到辅佐匡扶的职责，陷昌邑王于恶，因此要对昌邑王所有不法行为负直接而且是最主要的责任。霍光将其悉数诛杀。史传中记载这些人被押赴刑场的时候大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个中意味值得一思。 同年秋七月庚申，霍光迎立武帝曾孙刘病已为帝。 本始元年（前73），宣帝褒奖三十六名拥戴功臣，前已封侯者增加食邑户数，无爵位者或封列侯或赐关内侯。八月辛未，田延年以大司农与大将军霍光定策之功封阳城侯、食邑二千四百五十三户。 四　豪强反噬 拥立宣帝有功封侯的田延年并不像外界所想象的风光无限，帝国官场的波诡云谲足以叫他疲于应对。 先是侍御史严延年上奏弹劾大司农田延年佩带武器冒犯天子车驾{11}，现在又有茂陵富商焦氏、贾氏检举他贪污大内公款。事情起因于昭帝驾崩之后，田延年租赁民间牛车三万辆，从便桥（在长安西渭水上）之下取沙，运往昭帝陵园，每车租金一千钱。田延年上报此笔款项，诈称每车租金为两千钱，国库支出六千万钱，田延年贪污了一半。 田延年对焦氏、贾氏并不陌生，他知道两人为报仇而来。 焦氏、贾氏是两名囤积居奇的商人，他们投入数千万钱暗中囤积炭苇等丧葬用品，昭帝的突然驾崩使得对陵园葬物的需求暴增，很多用品已来不及采办。茂陵富商等到了谋求暴利的机会，田延年却坏掉了他们的好事。田延年上奏，有商人已经预先囤积大量用于丧葬的不吉祥器物，专门等着朝廷急用的时候居奇以求暴利，贱买贵卖本来无可厚非，但是从天子之丧中取利不应当是臣子所应该的行为，请下令把这些物品全部没收入官。这道奏疏从道德的角度讲义正词严，但也体现出田延年极端疾恶如仇、极端以暴制暴，面对不道德的行为和人，他只会以更加严酷的手段对待。 田延年的建议得到批准，损失惨重的商人从此恨田延年入骨。本朝富商中有不少富可敌国的人物，他们也交通朝廷权贵，其势力惊人，为了报仇特意筹集出一笔款项，悬赏搜集田延年的犯罪材料。于是就有了这次告发之举。 本朝任用各级官吏赋予其或大或小的权限以专责本任，同时也规定了极为严格的考核奖惩条目，自丞相、九卿乃至郡县小吏犯罪者无不受到帝国律法的科罚，而一切条目中除谋反外最为重要者则为贪污{12}。文帝十三年（前167）规定，官吏被查实有受贿枉法或者贪污盗取公共财物，即要被处以弃市的惩罚；景帝元年（前156）秋七月再次颁诏严惩贪官，在文帝的规定之外，景帝规定，官吏如果收取下属财物或者以低于市场的价格购买商品，即可认为受贿情事属实，须处以罚金免官夺爵的重典。 田延年以位列九卿、拥立宣帝的功臣身份而涉嫌贪污，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事下丞相府审理，可见当局对此案的重视。时任丞相正是蔡义，查实贪污后上奏，“（田延年）主守盗三千万，不道”。这是死罪。 不过田延年未必就将此案放在心上，毕竟他是宣帝功臣，又属大将军霍光幕府旧部。曾经的经验也足以让他心安理得，侍御史严延年所劾之事也属死罪，此事不仅不了了之，而且严延年反被判处死刑，现在已经负罪逃亡。 田延年的自信满满确非空穴来风，此案引起霍光的重视，他特意召见田延年询问，大将军想要为自己的得力部将洗脱罪名。田延年矢口否认贪污，我本出自大将军门下，一步步获得现在的爵位，绝无此事。霍光见田延年如此坚决，放心之余也就要一查到底以还爱将一个清白，既然你没有贪污，那就一查到底。 关注此案的还有御史大夫田广明，他已经从丞相府的调查中了解到，田延年贪污罪行证据确凿，但是他并不赞同处决田延年。田广明找到太仆杜延年，《春秋》大义允许“以功覆过”，{13}当初朝议废昌邑王另立新君，如果不是田子宾在关键时刻按剑而言，大事绝无成功的可能。立下如此大功，这次贪污就当是朝廷出钱三千万给田延年做奖励又有何不可？希望你把我的意见转达大将军。 杜延年向霍光如实汇报，霍光自然赞同御史大夫的观点，果真如田广明所言，田延年确实是一名勇士。朝议废昌邑王的时候，田延年立于未央宫大殿之上按剑直言威震朝廷。霍光说着还把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到现在我还是心有余悸啊！那就请田广明大夫规劝一下田延年，要他投案自首，等候朝廷公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 恃功而骄之祸——昭、宣二田（5） 第八章 恃功而骄之祸——昭、宣二田（5） 种种迹象表明，田广明也好、霍光也好，已经摆明态度要全力解救田延年，即使传递信息的杜延年，一言不发也应该是默许这样的观点的。 田广明立即派人将大将军以及他本人的想法和处理办法告知田延年。然而田延年的反应出乎所料，就算侥幸得到朝廷从宽处理，我又有什么脸面进入监狱，叫满朝大臣指着我笑话，让狱卒和刑徒在背后吐我吐沫。田延年说完就把自己单独关在斋舍，偏袒一臂手持一刀来来回回地踱步。几天之后，有使者来召田延年去见廷尉。听到诏令下达时的鼓声，田延年拔剑自刎了，随后其侯国被取消。 田延年的单纯天真一目了然，他在未央宫时的举动，他明目张胆的叫人难以相信的贪污手法，与其说是胆大妄为，不如说全无心计。田延年本质上不是一个厚颜无耻之人，他做不出宁成那样忍辱偷生的举动。霍光和田广明明确暗示要将他救出来，他依然不愿意承认贪污，他知道此事并不光彩，却只会幼稚可笑地抵赖。 观察田延年在得到田广明的信息之后的举动，可知他更加坚信霍光等人绝不会见死不救，所以他没有立即自杀。而拒绝这样的解救模式，或许是因为他还希望霍光能动用手中的绝对权力将此事不了了之。问题是霍光和田广明是彻底的政客思维，在他们的想法之中受点屈辱算不上什么，况且以霍光帝国权臣的地位不可能蛮不讲理，既然证据确凿，那就必须要给予处罚哪怕是象征性的处罚以杜天下人之口，事态平息之后再次起用也绝无不可。 但是田延年的自尊在于即使获救也不能忍受屈辱地获救，这是他拒绝的原因也是他等待的原因。等到最后的鼓声响起，田延年知道自己的希望落空，但是就算这个时候他依然可以选择接受被捕，然后等着霍光和田广明毫无悬念地将他释放出去。不过田延年的脸皮尚未厚实到食言的地步，势成骑虎也就只有自杀了。 田延年自杀在本始二年（前72）春夏之交，先于田广明之死一年。他一生功业最为辉煌者即是在未央宫按剑定议，这为他赢得了历世不绝的赞誉。东京质帝驾崩后，太尉李固建议大将军梁冀慎重选择嗣君，其书中援引霍光废昌邑王立宣帝的先例时，对田延年极力称赞：“昔昌邑之立，昏乱日滋，霍光忧愧发愤，悔之折骨。自非博陆忠勇，延年奋发，大汉之祀，几将倾矣。” 本传记载田延年在河东太守任上“选拔尹翁归等以为爪牙，诛锄豪强，奸邪不敢发”。观察未央定策、强夺茂陵富商可知其人性格之悍猛。与宁成赏识张汤、赵禹赏识任安和田仁、张汤赏识尹齐等四人、义纵赏识杜周一样，他所看重的尹翁归后为本朝名臣，“世称田延年为知人”。 【注释】 ①《汉书》卷九十《酷吏传》载，田广明到任岁余公孙勇谋反案发生，可知田广明任淮阳太守在征和元年九月至征和二年九月之间。 ②魏、江、苏三人载入《汉书》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跻身武帝在位五十四年零一月期间所封八十九侯之列，袁干为关内侯不入该表。 ③袁氏的源流详见于《新唐书》卷七十四下《宰相世系表四下?袁氏》，关于小史即袁干的说法，详阅《汉书新注》。 ④《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下》载，本年由大鸿胪调任卫尉；卷七《昭帝纪》、卷九十五《西南夷两粤朝鲜传》记载田广明始元五年、元凤元年出兵平叛都以他的官职为大鸿胪，本文以《百官公卿表》为准。 ⑤《汉书》卷九十五《西南夷两粤朝鲜传》。卷七《昭帝纪》载：“秋，大鸿胪广明、军正王平击益州，斩首捕虏三万余人，获畜产五万余头。”数据出入较大。 ⑥详见《汉书》卷四十六《万石卫直周张传?石奋》、卷七十六《赵尹韩张两王传?尹翁归》、卷九十《酷吏传?尹赏》，《后汉书》卷二十六《伏侯宋蔡冯赵牟韦列传?冯勤》、卷七十六《循吏列传?秦彭》，此处仅做极不全面的列举，事实上两汉家族为官的数量极大，田广明兄弟骤起骤亡，而另外一些家族如张汤、杜周等则绵延不绝，发展到东汉就逐渐形成了所谓的世家大族，由若干家族垄断帝国高级官职的趋势发展到极致状态，就是两晋南北朝的所谓士族。 ⑦《汉书》卷八十八《儒林传》载有另外一名齐国王族迁移至关中的大学者田何，此人乃西汉治《易经》的大儒：“汉兴，田何以齐田徙杜陵，号杜田生，授东武王同子中、雒（洛）阳周王孙、丁宽、齐服生，皆著《易传》数篇。……要言《易》者本之田何。” ⑧参见《秦汉官制史稿》第251页，将军幕府。 ⑨班固在《汉书》卷六十八《霍光金日■传?赞》中说“（霍）光不学亡（无）术”，由此可见。 ⑩霍光确属刘汉忠臣，其人绝无篡夺的野心，但无论如何，以人臣的身份执掌帝国总归会受到制度、舆论的牵制，单就权谋而论，忠诚的权臣与奸佞的权臣并无二致，细观霍光行事秉政之权术几可等同于王莽。《汉书》卷九十九上《王莽传上》载：“莽色厉而言方，欲有所为，微见风采，党与承其指意而显奏之，莽稽首涕泣，固推让焉，上以惑太后，下用示信于众庶。” {11}事详第九章第一节《严延年忠奸莫辨》。 {12}《秦汉官制史稿》第905页。 {13}《春秋公羊传?僖公十七年》经，“夏，灭项。”传，“孰灭之？齐灭之。曷为不言齐灭之？为桓公讳也。《春秋》为贤者讳，此灭人之国，何贤尔？君子之恶恶也疾始，善善也乐终。桓公尝有继绝存亡之功，故君子为之讳也。”齐桓公灭掉项国（今河南项城），但是孔子只记载灭项而不说齐灭项，是讳言齐桓公这样的贤者的恶行。孔子憎恶恶行，但也只是憎恶其开始及当时，并不永远憎恶行恶之人；孔子乐于褒奖善行，而且为行善之人终生宣扬。因为齐桓公曾经有过存亡继绝的善行，所以孔子不愿记录他灭项的恶行。这条记载和公羊家的解释，后世被引用为以功劳抵消罪过的原始依据。建昭三年（前36）秋，使护西域骑都尉甘延寿、副校尉陈汤矫诏征发戊己校尉屯田吏、士及西域兵攻郅支单于，中书令石显、丞相匡衡议其罪，故宗正刘向因春秋此理言明以功覆过而为甘、陈解脱，而元帝从其议，事见《汉书》卷七十《傅常郑甘陈段传?陈汤》。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1） 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1） 一　严延年忠奸莫辨 侍御史严延年正在为元平元年（前74）以来的帝国朝政而苦苦思索，事实上他思索更多的应该是自己的仕途。 严延年，字次卿，东海郡下邳县（今江苏邳县西南）人。他的父亲曾为丞相府掾，因着这样一层关系，严延年在少年时代有机会进入丞相府，系统地学习帝国法律，然后回到东海郡担任郡吏。后来参与选举而得以除补为御史掾，再获得举荐出任侍御史。 严延年并非甘于平淡寂寞之人，按部就班的基层小吏生涯，让他看不到辉煌的可能，父亲滞留于丞相府掾老去的经历，也深深地刺激起他对庸庸碌碌一生的恐惧，他需要一个扬名天下的机会，赢得出人头地的资本。现在，他似乎看到了这样的机会已经到来。 严延年为自己危险的思路激动，按捺住内心的狂热，他需要对朝中各派势力做一个冷静的评估，这样才能确保自己的冒险有惊无险。这时是炙手可热的帝国权臣大将军霍光废掉昌邑王、尊立宣帝之后不久，严延年的计划正是弹劾霍光。这是无比疯狂甚至无异于自杀的计划，向皇太后的外祖父、辅政十余年、废立两位皇帝的帝国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挑战，几乎绝无生还之理，甚至还将搭上整个家族的性命。但是，严延年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全身而退，同时一举扬名天下。 严延年清楚地知道，无论霍光怎样权势滔天，从纯粹法理道德的角度分析，他仍然是皇帝的臣子，他的一切权力来自天子的授权，至于这样的授权是出自天子自愿还是迫不得已，那是另外一个问题。因此，如果霍光无意谋反的话，那么他维持权力的一切手段只能是权谋，而万不可使用暴力。权谋诡诈需要用精心的设计和巧妙的拉拢，引领帝国官僚的舆论和倾向，这样一来霍光就不能不有所顾忌，于是击垮一名对手的程序就会迂回曲折又无比复杂。 有利的条件还有，霍光权势的充分证明是，他能够迎立昌邑王，也可以废掉昌邑王再改立宣帝，但如此举措并不可以无数次复制，换句话讲，霍光一生也许只能做这么一次，无论如何他不能再把宣帝废掉了。废掉昌邑王是因为此人，霍光所为算是替天行道，即使如此他也遭遇到了众多大臣的或明或暗的非议和抵制。若要再来一次却绝对危险，就算宣帝真的也不适合皇帝的岗位，从另外一个角度来分析，至少也说明霍光的眼光和能力存在问题，如此低下的个人素质显然不适合再担任帝国第一大臣的重要岗位。 没有哪个天子会对能行废立之事的权臣心存好感，没有哪个天子会希望有个权臣代替自己统治帝国，更没有哪个天子会在这样的形势之下高枕无忧，而对其他帝国大臣的集体缄默表示欢迎。因此，十八岁的宣帝一定对霍光心存猜忌①。既然宣帝对霍光心存猜忌，就一定会对将矛头指向霍光的所有行为乐观其成。剥开惊险异常的行动表象后，暴露出的是最为安全的本质逻辑。 又有什么可以再顾忌和拖延的呢？时不我待，停滞于小吏职位已经太久时间的侍御史严延年，即刻上奏宣帝弹劾大将军霍光，擅自废立皇帝，已经没有人臣的礼数，罪在不道。这是要诛灭霍光九族的奏请。惊人的一幕终于如事先设想的那样出现，惊世骇俗的弹劾奏章竟然没有任何人予以理会。但严延年如愿一举成名，朝廷上下对严延年不惜一死维护君臣大义的义举肃然起敬，而且畏惧有加②。 一击中的后的严延年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算准霍光不敢对他有所动作，干脆再接再厉发动新一轮的攻势，这次是弹劾大司农田延年“持兵干属车”，即佩带武器冒犯了天子的后车。此乃帝国重罪，罪在不赦③。大司农自辩称并无此事。因为罪名严重，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因此由御史中丞特别查办此案。 结果出乎严延年的预料，他遇到了杀身之祸。御史中丞的态度非常暧昧，他确认田延年冒犯了天子的属车但没有治罪的后续动作，却将矛头直接指向了严延年。御史中丞谴责严延年，看到大司农的危险行为，却没有立即联系负责禁卫宫殿门户的相关部门，阻止大司农进宫，反而任由他带剑出入宫禁。御史中丞反过来弹劾严延年“阑纳罪人（指田延年）”，这也是死罪。 严延年聪明反被聪明误。霍光不敢或者不愿处理直接攻击他本人的对手，那会给天下留下大将军心胸狭隘的名声，但是霍光从来不介意以帝国仲裁者的身份借其他机会整治自己的敌人。河南太守魏相因武库令事开罪霍光，霍光却是用魏相“贼杀不辜”的罪名将他投入廷尉大狱。霍光废立天子是帝国最为敏感的政治话题，从纯粹的法理角度讲，真理站在严延年一边，从权谋、道义和天下舆论各方面考虑，霍光除了选择视而不见、息事宁人之外无可奈何。但是田延年一案却跟霍光本人没有任何关系，霍光可以借秉公执法的机会，光明正大地处决严延年。随后发生的事情证实，严延年绝非一个坚持正义和理想而愿意杀身成仁的烈士，他对自己的性命无比珍惜，严延年选择了逃亡。 一如当年宁成越狱时的算计，严延年也没有等待太久的时间就遇到了大赦④。严延年的冒险被证明确实卓有成效，两次弹劾为他赢得了帝国范围的赞誉，所有人都视他为维护天地君臣大义的凛然君子。严延年重获无罪之身，成为被竞相礼聘的高士，帝国权力核心所在的四府中就有两府丞相府、御史府同日向他发来聘请文书。严延年认为御史府的文书先到，选择回到御史府继续做掾，这样的选择或许也说明，他对自己成名于侍御史之职心存留恋。宣帝同样记得这个勇于维护帝王之尊的刚直忠臣，拜严延年为平陵（昭帝陵，今陕西咸阳市西）令，因在任上杀死无罪之人再次去官。后来又出任丞相掾，拔擢为好畴县（今陕西干县东）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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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3） 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3） 赵广汉任颍川太守，其郡中大姓有原氏、褚氏两族横恣不法，豢养宾客为盗贼，数任太守对此均无可奈何，赵广汉赴任数月即将原、褚首恶诛杀，一郡为之震栗。尹翁归任东海太守，其郡有大豪郯县（东海郡治，在今山东郊城西北数里）许仲孙奸猾扰乱吏治，前任太守打算绳之以法，也总是能靠家族势力和诈巧逃脱，尹翁归到职即把仲孙弃市，一郡怖栗，莫敢犯禁。王尊于元帝初元年间（前48—前44，共五年）兼任美阳（今陕西扶风县东南）县令，有不孝子奸污继母，王尊坐于县廷，命人将不孝子吊悬于树，令县中五名骑吏张弓将其射杀，场面惨烈惊骇吏民。 严延年为政的另外一项重点是扶助贫弱，这也是本朝多数酷吏的共同特点，周阳由、张汤多有类似的举动。严延年同样如此。小民百姓即使由于运气或者其他原因不慎陷入官司纠纷，他总会想方设法寻找到可以无罪释放的法律条文或者判例。豪族大姓侵犯到平凡人家的利益，严延年总是倾向于适用不利于豪族的法律条文或者判例定罪。 严延年自负于自己的聪明，不惜使用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段，来维护自己在吏民心中的这一形象。以理刑断狱而论，当所有人都认定罪犯必死无疑之时，严延年一定会将其无罪开释，而且很快就给释放。当绝大多数人都以为罪犯罪不至死，或者实属蒙冤的时候，严延年却往往必治其死罪。如此的苦心经营和刻意为之，结果是官吏和郡吏无人能够猜测到他的真实意图，皇家宗室也在高压之下战战兢兢，不敢有冒犯法律和太守条教的想法。 过分乃至于近乎病态的疾恶如仇和刻意出人意表的表现，必定导致无数的牵强附会和冤假错案，中伤与污蔑的时候比较多，而这一切也需要高超的才智和刻苦的努力才能达到。 严延年从少年时代在丞相府对帝国法律的系统学习得益良多，事实上他也有着天生的吏治才干。他所经手的审案断狱文档，无一例外地逻辑非常严密，且不说其内容毫无纰漏，即使文字乃至行文格式都没有任何可以更进一步修改的必要，那是完美的经典文献。 严延年尤其擅长办案文牍的书写，能写一笔好字，善作《史籀篇》，他想要杀掉的罪犯，其奏书必定亲自写成，太守府中的主簿和亲近属吏也绝无事先获知的可能。他的奏书可以把人论死，神奇极了。或者说，严延年已经达到了可以纯熟运用帝国法律，合法地颠倒黑白的境界。他往往在冬天三个月中，传召下属各县的囚犯，召集相关官吏一起在府上共同审理，流血数里。为此，严延年赢得了河南吏民送与的“屠伯”名号。 然而，高压之下维持着危险的令行禁止，郡中还是治理得很好。 三　我非朝卢 河南太守沉醉于威怒自专和人莫测其心意的自负之中，并极为享受这样的状态。在迷恋于自己的绝顶聪明之时，他收到一位同僚也是好友的来信。写信之人乃是京兆尹张敞，此人为政地方虽说同样以刚猛任刑为要，但是总归还有宽严相济的意思在里面。 如前所述，帝国高阶官吏群体的范围并不十分大，严延年专任刑罚以杀戮为能，还获得宣帝的褒奖而拔擢河南，张敞很快就获悉了此事，而且他显然已经意识到，这样的褒奖无疑会鼓励严延年在大肆屠杀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出于对友人的善意提醒，所以特意修书一封以表达规劝的意见。 张敞借用一个形象的比喻来作出含蓄的讽谏，战国时韩国有黑毛猎狗朝卢，它在捕猎兔子的时候，总要先观察主人的意图再决定是否出击，绝不妄用獠牙，希望次卿治理河南也能够将刑罚诛杀略为放缓，请仔细体味一下这条猎狗的智慧。用朝卢譬喻，绝无任何侮辱的情绪在其中。高帝想要定萧何为开国功臣第一，诸将不服，高帝言道，打猎的时候追杀野兽的是猎狗，发纵指示野兽所在的是猎人，诸位将领仅能追杀捕获野兽是所谓功狗，萧何却是发纵指示的功人。如此譬喻终于使得众将心服口服。 看到来信的严延年不会有所误会，他立即想起母亲也曾对他做出过同样的规劝。 严母从东海郡家乡赴河南看望儿子，打算跟严延年一起在十二月的时候做腊祭⑦。抵达洛阳之时，正好是帝国各郡三冬报囚的时间，严母为儿子治理下的河南被大规模执行死刑渲染成一所人间地狱而震惊，停在都亭不肯进入太守府。 严延年尚不知道母亲因何生气，急忙赶往亭里拜见。严母闭门不纳，不知所以的严延年只好脱去帽子在门口不停磕头，希望母亲能够原谅他还未知的过错。许久之后，严母开门，老妇人责备严延年，你有幸能够担任太守，治理方圆千里的地方，不听说你施行仁爱教化百姓，保全人民使他们安居乐业，却一味严刑峻法杀人立威，这哪里是一方人民的父母官所为呢！严延年顺从地承认自己的罪过，向母亲叩首认错，亲自驾车迎接母亲回太守府。 按照传统，儿子必须服从母亲的教诲，不过严延年恭敬无比地聆听训示，并不表明他认可母亲的这番言论。严母显然也看出了儿子的心思，正腊完毕返回东海前，再次告戒严延年，天道自有神明，没有谁可以专门杀人而不被人杀，没想到我在晚年却要看到壮年的儿子身遭刑戮。我要回到东边的家乡去了，收拾打扫一下墓地，以备将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4） 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4） 严母对儿子的心思把握极准，严延年面对责备而向母亲认罪，完全出于也仅仅出于孝顺。无法对母亲明言，但张敞来信正好提供了一个直抒胸臆的机会，严延年将自己的思考报与好友。严延年的观点是，河南郡居于天下咽喉，曾是西周、东周的都城所在，此地并非良莠不齐，而是良少莠多，哪里能够不予铲除呢？ 然而，严延年还是错了。他或许会认为母亲不过是妇人之仁，抑或许以为母亲不通于政务，但是他不会想到母亲拥有远超于他的更大智慧。 本朝并不缺乏甚至极多这样虽无太多所谓正统的学识，却仅仅凭借其人生的阅历，即已真切领悟到世间至理的父母。晁错之父与张汤之母便是前例，最为惊心动魄的母爱则要属开国功臣王陵之母。 楚汉相争之时，项羽将王母软禁于军中，时值王陵派遣使者来至营中，项羽当着使者的面对王母多加礼遇，希望以此招降王陵。王母私下送别使者时哭泣而言：“愿为老妾语（王）陵，善事汉王。汉王长者，毋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言罢伏剑自刎。史载王陵本无追随高帝的坚强决心，其母毅然赴死才使得他坚定了信念，遂从高帝厎定天下。 类似于严母的有武帝时大臣隽不疑的母亲。隽不疑出任京兆尹，每次巡行各县复查囚徒还家，其母总会询问是否曾平反冤狱，活人几何？如果隽不疑平反案件数量为多，隽母欢喜异于他时；如果隽不疑无所救活，隽母生气恼怒甚至为此不愿进餐。抛开隽母干涉其子施政以及不问情由地倾向于恶死爱生是否有违法律公正不谈，慈悲为心还是对其子影响深远，故而隽不疑为吏，严而不残。 严母的智慧一语成谶，返回东海郡之后一年左右，严延年即被治罪下狱。东海郡无人不以严母为贤德睿智，但其教子有方并不局限于严延年这一个儿子，另外四子也都具有为吏的才干，官居二千石高位，按照帝国的惯例，东海郡称呼她为“万石严妪”。 自负终于被一系列的不如意迅速撕碎。 神爵三年（前59）原任左冯翊强被免职，竞争这一职位的帝国官吏是东郡太守韩延寿和严延年，宣帝原本计划由严延年来接任，已经发出征召之符，又因为他的严酷名声而追回撤销，任命韩延寿接任⑧。严延年怀疑是少府梁丘贺从中作梗便对他怀恨在心。正好这时候的琅邪郡（治东武，今山东诸城）太守因为积劳成疾，得病三月不见痊愈就去职了⑨。严延年知道自己已无出任左冯翊的可能，跟太守府丞义大发牢骚，琅邪太守尚且能辞官归家，我反而不能辞官么？显然，严延年潜意识中认定自己对于朝廷不可或缺，方才有此赌气甚至威胁朝廷的想法。 神爵四年（前58）夏天四月，“颍川太守黄霸以治行尤异秩中二千石，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黄霸为本朝著名循吏，以劝课农桑力行教化知名，在其治理下的颍川郡连年丰收，河清海晏的国泰民安景象，在象征吉祥如意的凤凰飞临后达到顶点。兴奋的宣帝为此特地下诏褒奖，这是额外的恩宠，赐爵赏金也是极大的殊荣，三项奖励加总，便是黄霸天下第一太守的地位再一次得到确认。 素来轻视黄霸的严延年的脆弱自尊受到极大的刺激。颍川毗邻河南，两人又同为郡守，黄霸先获得褒奖就说明皇帝心中己逊于彼。此时河南正闹蝗灾，府丞义巡行各县勘查蝗灾完毕返回，严延年便问他这些蝗虫是不是凤凰的食物呢？这句牢骚说明，当时的颍川应该也不能免于蝗灾，严延年的不服气和刻薄在此尽显无遗。如果说蝗虫是凤凰的食物的话，怎么凤凰不来河南？潜台词则是，黄霸郡中招来凤凰，正说明他的颍川郡蝗虫最多。黄霸天下第一的名号在严延年的戏言中灰飞烟灭，这可以证实史传中严延年逻辑缜密的记载并非虚言。否定黄霸无伤大雅，严延年的危险在于否定黄霸就是否定宣帝，他犯下了和博士狄山同样的错误，玩笑的那一刻他触动了“臣不密则”的忌讳。 这次对话还没有结束，义又说到朝廷的司农中丞耿寿昌设立了常平仓，市价低时加价收购粮食，市价高时削价出售，平抑物价极为便民。⑩严延年无法否认常平仓的功效，但却认为如此行政应是丞相、御史之职，如果没有智慧考虑及此，就应该退位让贤，但无论如何耿寿昌以中丞的职位怎么可以越俎代庖做这个事情呢？ 但无论怎么不如意，严延年在位一日就需要履行一日太守的职责，包括定期向朝廷举荐人才。他的部属中有一位非常廉洁的狱史，严延年为此将其推荐与朝廷，朝廷查出狱史涉嫌贪污赃款，以严延年荐举有误为由削减了他的俸禄。{11}实际情况是，狱史虽然接触赃款却并未贪污，这次委屈再次让严延年大发牢骚，以后还有人再敢举荐人才么？ 这就是严延年接近死亡前所处的危险状态。自信来自对才华的无限自负，当这种自负发展为自我崇拜的自恋时，严延年彻底迷失于自己的魅力之中不能自拔，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此丧失了接受任何外来意见的能力。 于是，一切外在的规则、建议、政策不再能影响到严延年，只要与他的思路和认识不相匹配，他就会得出这样的规则、建议或者政策不够高明或者错误的主观武断的评价。因此，严延年不会听从母亲的批评，也不会采纳张敞的建议。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5） 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5） 当现实世界中的所有人或事都被认为是不够高明或者错误的时候，严延年开始断定这个世界发生了扭曲，而他肯定遭遇到不公正的对待。这就是他牢骚不断的根本原因，然后，他要因为这样的心态获得一个死亡的结果。 四　佐吏之害 作为帝国精英，位高权重、千里的太守职责重大，此一职位确实非常人可以胜任。治绩卓越与否不仅取决于太守的才略，关键处还有与同僚的协调，对部属的有效驾驭，毕竟太守应以掌控全局为主而非事必躬亲，宏观的决策与微观的事务均需有助手具体完成。 一郡之内太守、都尉几乎不相上下，两者间存有相互制衡的关系，已在第三章做过讨论。就太守官属系统而言，重点在佐吏、属吏。本朝官制，丞、长史等郡府的佐吏，由朝廷任命辅佐太守；功曹、督邮、主簿、掾等属吏，作为太守更加直接的行政事务助手由其本人任免，除三辅和特殊情况之外，皆须选任本郡人氏。 这样的制度设计完全出于提高效率的考虑。一方面因为帝国疆域辽阔带来方言的巨大差异，一方面高阶官吏的频繁调动必然使得太守很难熟悉当地情况，严延年即为一例，其涿郡太守的任期不过两年多的时间，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全面把握郡中细节绝无可能。与此同时带来的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就是太守和佐吏、属吏的关系。 纯粹理论上的探讨必然导致这样的结论，由于太守几乎垄断了郡中的一切权限，佐吏、属吏都没有和太守对抗的任何可能，这一结论符合多数情况。 成帝时期（竟宁元年即前33年六月至绥和二年即前7年三月）的大臣朱博出任冀州刺史，因为其出身本为武吏，所以并不熟悉文法，上任之初受到属吏有意刁难。刺史需要巡行所部各郡各县，属吏中有年老奸猾之人担任从事，暗中唆使吏民数百人在道路上拦住刺史的车驾，要求陈诉冤屈。从事当即请求朱博留在县里，把事情处理完毕再走，想要给朱刺史一个难堪。 对此心知肚明的朱博，命令车驾准备返回，等到车马就绪待命后，出来接待告状的几百吏民。朱刺史安排从事大声宣布处理原则：要检举县丞、县尉的，这不在刺史职责范围之内，请到太守府检举；要检举二千石级别的长吏的，刺史巡行完毕回到治所，请来刺史府中说明情况；如果是百姓受到官吏的冤枉以及贼盗官司纠纷等事，刺史将安排下属相关负责人接待。宣布完毕后朱博停下车马，按照这个分类开始办公，将每一个人都安排到相应的办事人员处解决问题，四五百人片刻之间便接待完毕。所有心存刁难之意的人都没有料到，刺史的应变如此神速高效。朱博显示了自己的能力也并没有放过从事，将其斩首，从此约束下属令行禁止。 朱博后来出任琅邪太守，到任之后发现太守府职责关键的曹、掾、史等属吏无一例外告病假而不能办理公务。朱博询问这是什么原因。得到的回答是：惶恐！琅邪郡的惯例是新太守到任，先要派遣吏员问候太守府的重要属吏，表示敬意，然后属吏们才能处理公务。朱博闻言大怒，胡须张扬手按几案，我倒要看看这些齐地（琅邪郡古属齐国）小儿怎么维持这个惯例！随即召见太守府各曹次一级的办事人员如史、书佐以及各县大吏，选择其中确有才干之人重新委派。装病的原属吏被悉数罢免，从此立威。 然而凡事并无绝对，属吏因地位的卑下造成的劣势，能够通过对郡中细节的把握，以及个人在当地的势力而得到弥补，通过或者欺瞒或者强力的方式，来影响甚至控制太守。 在薛宣于阳朔元年（前24）出任左冯翊之前，几任左冯翊都面临着属下县令极为难治的情况，高陵县令杨湛、栎阳县令谢游都是贪猾不逊之人，把持郡中短长，长吏有心查办却对其无可奈何。 另外一个案例同样发生在三辅。元延二年（前11）孙宝为京兆尹，立秋之日命侯文任东部督邮。孙宝问侯文是否已经查实本部有不法奸邪之徒？侯文提请逮捕京师大侠、霸陵人杜稚季。这一请求叫孙宝非常为难，杜稚季与皇太后王政君的外甥卫尉淳于长、大鸿胪萧育等权贵厚善，孙宝此前曾经得罪过掌权的王氏外戚，淳于长却主动对孙宝示好，孙宝也希望能够依附淳于长免祸，甫一就任京兆尹就要抓捕淳于长的朋友实在于理不合。 看出孙宝面有难色的侯文说，明府素来有着威严的名声，要是不敢逮捕杜稚季，就请关门自守别再过问治安方面的政务。年终一过，吏民不知实情，会以为你的为政重点不在这一方面，还是不敢小瞧你。如果非要抓捕不法之徒，却又绕过杜稚季去抓其他人，大家就会认为你欺软怕硬，一世名声将毁于一旦。孙宝听从了建议，再也不提抓贼捕盗之事。 从出任太守的那一刻起，严延年就也要不可避免地面对类似的帝国官场博弈，要么强势太守掌控局面，或者强势属吏反客为主，最终的结果需要通过双方的试探与交手才能最终形成。 涿郡的赵绣即是第一个挑战新任太守权威的属吏。以严延年的为人，岂能容忍部属首鼠两端，心思缜密的他能够提前知道赵绣进退自如的盘算，说明他在赴任之前早已预作安排，以防自己在与奸猾之徒斗智斗勇之时落于下风。事实上，这是任何一个级别、任何一个领域的领导人物在接手掌管一个新的部门时都要面临的问题。这样的试探难以避免，问题在于，是挑战者获得胜利，还是新官就此树立权威。赵绣的悲哀在于，他的行为可以理解，但是不幸遇到了喜用杀伐立威的严延年，他正好充当了立威的角色。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6） 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6） 对于大多数郡吏而言，严延年尚属一个不错的上级。严延年身材短小精悍，行动做事非常敏捷，班固对其纯粹行政技巧和能力的评价极高，认为就算是子贡、冉有这种精通政事的人都不会比他更强。严延年也清楚他作为太守对属吏的依赖，遇有忠于职守且能够坚持原则的属吏，他会像对待亲人一样凡事维护奋不顾身。因此，严延年的部属中也就没有人对他有所隐瞒。 严延年维护下属的行事风格仍然不是个案，实际上有不少帝国高阶官吏都极为重视这一点。神爵三年出任丞相的丙吉，待其官属掾史的原则是掩过扬善，即使下属获罪贪赃也仅仅免职而绝不治罪。袁盎任吴国丞相的时候，一名属吏与他的侍婢私通，事情暴露后害怕受到处罚于是逃跑，袁盎亲自把属吏追回又把侍婢赐予他。勃海太守龚遂的属吏中有一位嗜酒的王生担任议曹，常在狂饮烂醉之余有亏于礼敬太守，龚遂每每予以宽容。酷吏中的赵禹、张汤也同样如此。 然而这其中另有区别。丙吉、袁盎、赵禹出自真诚，张汤却是机谋诈巧。帝国官场中但凡出现长吏和属吏关系极佳的情形，往往由于长吏出自至诚而带来的巨大的道德感染力量。七国之乱中袁盎受命游说吴王，被囚禁起来后，当年的属吏正在军营，为报恩把他偷偷释放。龚遂后来进宫面见天子，王生教他：“天子即问君何以治勃海，君不可有所陈对，宜曰‘皆圣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龚遂因此被天子认为是谦和长者，获封水衡都尉。东京永平（58—74）初年，陇西太守邓融备礼谒见廉范做他的功曹，后来邓融被投入廷尉监狱，廉范事先辞职并设法成为一名狱卒，悉心照顾邓融直至其病死又送回南阳归葬。 道德感召力多来自宗教般的自律乃至自我牺牲，赏罚严明只能约束行为却无法约束心灵。严延年的仕宦经历说明，他在控制驾驭属吏方面做得极为成功，但是他既然绝不能容忍任何不忠与背叛，又以杀伐为务，那就永远不会拥有征服灵魂的力量，一味依赖权谋诈巧就不可避免地要毁于权谋诈巧。 河南太守府丞义的年纪比较大，就像后来赵禹被评价为“老■（悖）”一样，这个人的性情也比较古怪。义一直非常畏惧严延年，担心受到他的中伤。而事实是严延年曾和义一起做过丞相史，关系亲切而友好，没有丝毫伤害的企图，平时的馈赠也很丰厚。严延年亲密的举动却反而使得义更加恐惧。 严延年的失败也是他的悲哀之处在于，他所自鸣得意的无人可测其心意并非永远有利，他刻意出人意表以防止有人可以摸准自己的心思，全郡吏民也确实从未获知太守到底如何思考，但是他们依然还是摸准了严延年的唯一一个规律，那就是严延年的外在表现一定和真实想法背道而驰。 于是，严延年越是热情义就越是恐惧。义在担心之余选择占卜，他得到一个死签，悲剧在于他并非一个无神论者，而是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占卜结果印证而且强化了他对严延年的猜测，从而毁掉了他的情绪和精神。既然如此，府丞义选择先下手为强，同归于尽。义请假来到长安，向朝廷上书告发严延年十条罪状，最后，他选择最为极端的方式——服毒自杀——来证明自己的检举千真万确绝无欺骗。 御史丞查实确有几条属实，神爵四年十一月，河南太守严延年因怨望诽谤政治，不道，弃市{12}。酷吏之中与严延年类似，直接间接死于部属同僚之手的还有张汤，还有咸宣。 严延年死了，但是他和他的家族的影响延续了下去。 他的弟弟严彭祖在宣帝朝任博士，元帝初元五年（前44）从河南太守任上迁左冯翊，永光二年（前42）迁太子太傅。除去仕途比兄长走得更远之外，严彭祖更大的成就是创立了《春秋公羊传》的严氏学派，成为一代儒宗，公羊严氏学在东京建武年间被立为官学，酷吏李章从幼即研习此经。严延年酷烈的为政模式，得到御史大夫陈万年之子陈咸的效仿，这算是一个不见于《酷吏传》的酷吏{13}。 五　尹赏治长安 抵达县廷履新的新任长安县令尹赏，或许已经分辨不清此时此刻应该欢喜还是应该懊恼。 尹赏，字子心，籍贯巨鹿郡杨氏县（今河北宁晋）。他在不久前以郑县（今陕西华县）县令的身份通过朝廷对三辅官吏的例行考核，获得了靠前的名次。这样的结果无疑令尹赏对未来充满期待，按照帝国官僚制度考课成绩优秀的官吏将得到升迁。事实也确是这样，令尹赏心生不安的是这次升迁获得的职位——长安县令。 时间正是成帝永始、元延年间（前16—前9）。北地郡（治朔方，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东南）豪强浩商纠结匪徒将义渠酋长全家妻儿六人杀死后逃至长安，成帝下诏令丞相、御史大夫搜捕其党羽，很久才予抓获；长安城中的恶少年成群结队斩杀朝廷官吏，奸猾残忍的歹徒专门收取钱财替雇主报仇杀人，他们用抓阄的方法分派任务，抓到红色泥丸者杀武官，抓到黑色泥丸者刺文官，若是抓到白色泥丸就负责给出事的同党料理后事。每到黄昏大风扬起尘土的时候，拦路抢劫随处可见，死伤之人躺在路上，官府捕盗时敲响的鼓声不绝于耳。帝国京师的治安已经趋于崩溃。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7） 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7） 朝廷选择尹赏恢复京师的秩序。 以尹赏的聪明和在京畿为官多年的经验，他应该知道，长安城中的无序混乱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并非问题要害所在，只要穷究根本铲除导致祸乱之由，一切问题即可迎刃而解。众所周知浩商杀人后逃亡长安，之所以能够长期逍遥法外，不过是因为包庇藏匿者乃是成帝的舅父红阳侯王立，帝国强力机构面对权贵之时已不是运作效率高低而是根本无法运作的问题。可这所谓的致乱之由，已经远远超出了长安县令的能力范围，甚至成帝本人也无能为力。 长安的混乱因成帝懦弱放纵、贵戚横行无忌而起，贵戚横行不法在先，官府无法治理在后，久而久之司空见惯的犯罪行为与无序状态从心理上暗示着百姓这是常态，群起效仿的结果就是如今的局面。最为简单但也最有成效的根治策略显而易见，只须将不法贵戚特别是王氏外戚如红阳侯等人作为典型予以严惩，即可震慑所有现行的和潜在的罪犯，一举扭转形势。 然而王氏外戚的权势已经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王氏一门十位列侯，家族子弟出任卿、大夫、侍中、诸曹等官，把持着朝廷的一切要职，天下郡国守、相、刺史大都出自王氏门下。阳朔元年（前24）京兆尹王章秘奏成帝，痛斥帝舅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王凤专权乱国、目无君上。王凤以退为进，上书乞骸骨请求退休，王太后在后宫日夜哭泣并且绝食，配合自己的兄弟，懦弱而犹豫的成帝在压力下妥协，王章被投入廷尉监狱而死。阳朔三年（前22）辅政十一年的王凤死去，王音、王商、王根、王莽相继秉政，终成帝一朝王氏把持着政权。 距离这个先例不远，尹赏当然明白自己更没有撼动外戚的能力，在不能触及根本的同时实现恢复秩序的目标，这是他必须完成的艰难任务。 尹赏面临的其实是帝国所有官吏都要面临的困境。朝廷任命官吏并予以考核，排名垫底的官吏降级或者斥退，位居前列者升迁到更高一级。所有官吏都憧憬着第二种可能，希望不断延续这一由优秀到升迁，继续优秀进一步升迁的良性循环，实现位极人臣的抱负。但是官吏们全然忘却了这一选拔机制的悖论，为论述方便此处简而言之，县令一级的优秀者被升迁至太守一级，优秀换得朝廷给予更高的荣誉和职位作为奖赏，所有人都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一种奖励、一种类似福利的东西。可问题是，每一种福利或者权利都要与一定的责任或者义务相关联，更高的职位意味着更大的付出和努力；如果再考虑到选任官吏的多数情况，是选择较低职位上的优秀者，担任较高职位中相对困难的职位的话，就很难说升迁到底是一种奖励还是一种惩罚了。从人性的角度论，每个人看到的更多都是高一级职位的权力而非义务，这是人性的悲哀，也是所有帝国官吏的悲哀，却是帝国官僚制度的成功之处。 抽象的分析暂且告一段落，尹赏不会有兴趣做这样的思辨，他关注的是现实问题。 如果抛开根源不论，尹赏面对的不过是一系列单纯的犯罪行为，一切罪行的区别只是在于要么有贵戚的支持，要么没有贵戚的支持。前者可以直接予以打击不必有任何顾虑，关键在后者。真实的情况是，没有哪位贵戚需要亲自犯法，他们通过手下一帮爪牙具体操作所有罪行。 遏制贵戚犯罪于是出现了两条路径，一是对贵戚下手，一是对其爪牙下手。既然不能惩治贵戚还要阻止贵戚犯罪，唯一可行的选择就是斩掉拔光他们的利爪獠牙。可是杀掉一批爪牙，贵戚又会启用另外一批，那就要看谁的速度更快了，只要杀戮的速度快过贵戚培养出新的爪牙的速度，就能够遏制犯罪的形势。 尹赏相信自己终于找到破解困局的钥匙，他或许会相信，这把钥匙也正是最高当局的意图。三辅地区的考核中尹赏只是名列前茅而非第一，他还是一个有着前科的官吏，那为什么选择他出任长安县令？尹赏的从政经历或许可以为我们提供有益于得到答案的线索。 尹赏入仕后任郡吏，因为廉洁出任楼烦（今山西宁武）县长，举为茂才、粟邑（今山西白水县西北）县令。后来，左冯翊薛宣（前24起任职二年）上奏朝廷，尹赏善于治理混乱之地，把他调任频阳（在今陕西蒲城与耀县之间）县令，后因残贼免官。重获起用为御史，又保举为郑县县令。 朝廷明知尹赏惨烈严酷，不仅不予制约反而在任他为长安县令的时候，特意授予“得一切便宜从事”的权限。至此，尹赏有理由相信，朝廷看重的正是他的手段严厉，他不必再有任何犹豫、任何顾忌。于是，尹赏关注的唯一要点就只剩下如何确保他的杀戮快过对手补充的速度。 到任之后的尹赏第一件工作是修理、整治长安县监狱，他指挥挖出几个宽深各数丈的地窖，又在周围砌砖为墙，用大块石板盖住出口，名之为“虎穴”。随后尹赏召集县中户曹、掾史，再通知乡吏、亭长、里正、父老、伍人，组成长安县帝国机器的每一个部件都被要求检举揭发，标准是长安城里名声恶劣的少年、没有市籍（经商资格）妄自经商、衣服鲜亮凶恶还披铠执刃的三类人。搜集记录而成的花名册包含了几百个人的信息。致命的一击只需要一天即可完成，尹赏集合长安县全部官吏，大车几百辆，按照花名册的记录分头抓捕归案，一概以暗通盗贼的罪名起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8） 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8） 接下来的行动进一步说明，尹赏根本没有审问查案的兴趣，他亲自查验嫌犯的工作不过是从每十个嫌犯中留下一个，其余九人则尽数囚入虎穴，百人一穴，够数之后就用石板盖上洞口。每隔几天提审一次，但没有多少人能够活着等到尹县令提审自己的时刻，囚在虎穴中的嫌犯身体相贴大批死亡。县吏的工作重点，是用篾席裹住尸体，抬出去埋在华表东面，标明死者姓名，但百天之后方才允许家属挖出。京师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痛哭流涕的死者亲属。 令人惊讶的是，如此触目惊心的屠杀似乎并没有太多冤枉，这一判断来自流传长安的一首民谣：孩子死了到哪里去找啊？你去华表东边的少年场吧。活着的时候不学好，死了可怎么安葬你呀。 此时的尹赏，已经将注意力集中到他留下的那些人身上。这时长安县的官吏才明白，看似随机而选其实是有心为之，尹县令留下来的不是贼首盗魁，就是误入歧途的良善人家子弟。在尹赏肆无忌惮但求速杀的手段面前，已经崩溃的几十名幸存者愿意改过自新。尹赏答应暂不追究他们的罪行，条件是立功赎罪。 这群吓破胆的囚徒全力以赴协助尹赏，确实收到成效的，尹赏就亲自任用为自己的部下。王温舒的模式又一次发挥出屡试不爽的巨大威力，接下来的抓捕行动极为精准。不可思议的是，这些人对于抓捕自己的同党或者同类的兴趣和狠辣远远超过普通县吏。几个月之后，长安县中的盗贼行为绝迹，其他郡国亡命到长安的逃犯也尽数逃离京师。 尹赏的下一站是江夏郡（治西陵，今湖北新洲）太守，任命原因是江湖中盗贼蜂起。这次太守任期没有持续太久，尹赏抓捕江中盗贼、处决通匪吏民过多，又因为残贼而被罢免。秦岭山中的盗贼多起来之后，朝廷再次起用尹赏为右辅都尉，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升为执金吾，总管三辅地区的治安，专门对付巨奸大猾之徒，三辅吏民都害怕他。 尹赏作为西京最后一个酷吏，死于执金吾任上。患病临终前他告诫四个儿子，我当年出来做官，因为残贼被罢免，后来朝廷又想起我的能力，就再次起用了。一旦因为软弱不能胜任被罢免的话，那就终身不会再有起用的机会了，这种耻辱比起因为贪污公款私吞赃物被免职更加严重。你们可千万别那样。 这就是尹赏的仕宦哲学，考虑到这是一个父亲临终前对儿子的告诫，应该是他所相信的毕生经验之精华。这一番话却也正说出了本朝官吏对于去官往往看得很轻的原因，正是因为缺乏临民理政的人才，除非软弱不胜职责，去官、弃官或免官之后一般会再度进用。即使刚从狱中赦出，有时也会很快即被郡县长吏或皇帝征用为吏，甚至直接任为令长，这就助长了去官与弃官之风{14}。 不论尹赏的说法是否能被今人认可，但他的家教极为成功，虽然不及张汤和杜周，他的四个儿子也都官至郡守，长子尹立曾任京兆尹，四子都崇尚威严，号为能吏。 【注释】 ①宣帝对霍光心存猜忌在霍光传中有非常明显的记录。《汉书》卷六十八《霍光金日■传》载，“宣帝自在民间闻知霍氏尊盛日久，内不能善”。又载，“宣帝始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从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 ②严延年弹劾霍光之举大奸似忠，参见《读通鉴论》卷四《汉昭帝?四》。 ③《后汉书》卷二十七《宣张二王杜郭吴承郑赵列传》也载有一个冒犯天子车驾卫队的类似案例，明帝“永平中，车驾近出，而信阳侯阴就干突禁卫，车府令徐匡钩就车，收御者送狱……（吴）良上言曰：‘信阳侯就倚恃外戚，干犯乘舆，无人臣礼，为大不敬。’”可见干犯天子车驾即犯大不敬之罪，这是死罪。“亏礼废节，谓之不敬。”见《晋书》卷三十《志第二十?刑法》引张斐《律表》，转引自《九朝律考》卷一《汉律考四律令杂考上?大不敬不敬》，第95页。 ④宣帝于元平元年（前74）七月登基，九月因即位第一次大赦天下；本始元年（前73）五月因凤凰集于胶东、千乘第二次赦天下；本始四年（前70）夏四月壬寅，因四十九个郡国或地震或山崩水出第三次大赦天下；地节二年（前68）四月，因为凤凰集于鲁，第四次大赦天下。以上俱见《汉书》卷八《宣帝纪》。又知大将军霍光死于地节二年三月。理论上讲，严延年的逃亡生涯最早于本始元年五月即可结束，最晚不迟于地节二年四月。考虑到霍光的因素，严延年的逃亡生涯多半结束于地节二年四月，即使如此总共也不过五年半左右的时间。 ⑤《续汉书》志第十九《郡国一?司隶》载，长安所在的京兆尹位于洛阳以西九百五十里处；志第二十三《郡国五?幽州》载，涿郡位于洛阳东北一千八百里处，可知涿郡距长安约二千七百五十里。按第五章第四节所述，无论采取何种通讯办法都不可能一夜之间往返京师一趟。 ⑥《汉书》卷九十《酷吏传》载，严延年“从军败西羌，还为涿郡太守”。又载“三岁，迁河南太守”。卷八《宣帝纪》载，西羌被平在神爵二年（前60）夏五月；又载神爵四年（前58）“十一月，河南太守严延年有罪，弃市”。可知严延年不可能在涿郡干满三年。《宣帝纪》又载，神爵四年“夏四月，颍川太守黄霸以治行尤异秩中二千石，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本传记载此事引起了严延年的不满，这时他已在河南太守任上。若谓三岁，应是指其涿郡太守任期跨越神爵二、三、四共三个年份。但本传又载严母曾到洛阳和严延年一起做十二月的腊祭，过后岁余，严延年获罪而死，由此推断，严延年出任河南太守至晚应在神爵三年腊祭之前。疑三岁或是二岁之误。如果三岁是指（神爵）三年，则可以说通。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9） 第九章 致命的自负——帝国守令（9） ⑦腊祭是岁末大祭，祭祀对象是祖先、众神，感谢祖先、众神上一年度的护佑并祈求来年平安。《礼记注疏》卷十七《月令》载，“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大割祠于公社及门闾，腊先祖五祀”，疏云：“腊，猎也，谓猎取禽兽以祭先祖五祀也。”汉朝腊祭的更详细情况可参阅《风俗通义》卷八《祀典?腊》。 ⑧《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下》神爵元年（前61）栏载：“左冯翊强，三年免。”神爵三年（前59）栏载：“东郡太守韩延寿为左冯翊，二年下狱弃市。”卷八《宣帝纪》载，五凤元年（前57）年底“左冯翊韩延寿有罪，弃市”。下文中的梁丘贺，也是在神爵三年由光禄大夫迁为少府。 ⑨西汉规定官吏生病满三月不得痊愈须离职。《汉书》卷一上《高帝纪上》载，“高祖尝告归之田”，孟康曰：“《汉律》……病满三月当免。” ⑩《汉书》卷二十四上《食货志上》载：“五凤中……寿昌遂白令边郡皆筑仓，以谷贱时增其贾而籴，以利农，谷贵时减贾而粜，名曰常平仓。民便之。”卷八《宣帝纪》载，五凤四年（前54）“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设常平仓，以给北边，省转漕”。严延年死于神爵四年（前58）十一月，府丞义不可能和他谈及常平仓。本传记述如此，本文一仍其旧。 {11}太守有举荐人才的责任，若举荐之人名不副实则太守将受到朝廷的处分，严延年是被削减俸禄。因举荐不实而被降职的案例可参阅《汉书》卷八十六《何武王嘉师丹传》载，何武“徙京兆尹。二岁，坐举方正所举者召见盘辟雅拜，有司以为诡众虚伪。武坐左迁楚内史”。 {12}诽谤罪秦朝即有，《汉书》卷五十一《贾邹枚路传》载，路温舒上书宣帝提及秦朝时“正言者谓之诽谤，遏过者谓之妖言”即是说此罪。汉朝时此罪屡废屡复，说详《九朝律考》卷一《汉律考四律令杂考上?诽谤妖言》，第101页。 {13}陈万年从甘露三年（前51）起任御史大夫七年；陈咸曾任御史中丞、冀州刺史、楚国内史、北海太守、东郡太守、南阳太守、少府等职，在南阳太守任上“所居以杀伐立威，豪猾吏及大姓犯法，辄论输府，以律程作司空，为地臼木杵，舂不中程，或私解脱钳■，衣服不如法，辄加罪笞。督作剧，不胜痛，自绞死，岁数百千人，久者虫出腐烂，家不得收。其治放（仿）严延年，其廉不如”。见《汉书》卷六十六《公孙刘田王杨蔡陈郑传》。 {14}关于软弱不胜任的由来及更多案例，详阅《九朝律考》卷一《汉律考五律令杂考下?软弱不胜任》，第135页；去官问题可参阅岳庆平、邹水杰《西汉令长群体初探》，载《秦汉史论丛（第九辑）》，三秦出版社，2004。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1）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1） 一　洛阳死囚董宣 京师洛阳①的廷尉大狱中，关押的多是本朝落魄王侯与获罪高官，权贵宗亲来到这里之后，几乎无一例外威风扫地，受尽狱卒小吏的折辱。本朝刀笔小吏的能量极为惊人，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握有生杀的大权。 西京重臣绛侯周勃就曾领教过狱吏的厉害。有人告发周勃谋反，廷尉逮捕周勃严加审讯，狱吏也百般侵犯侮辱。无奈之下，周勃拿出一千斤黄金贿赂狱吏，狱吏于是在公文书牍背后写下“以公主为证”几个字，教他解脱牢狱之灾的诀窍。周勃恍然大悟，狱吏所指的公主是嫁给周勃之子周胜之的文帝女儿，周勃曾经将自己因立功增加的封邑民户尽数赠送文帝的舅父薄昭，狱吏的意思正是提醒周勃求助于外戚。于是周家的媳妇去哀求舅祖薄昭，薄昭找到姐姐薄太后，薄太后最后被亲情点燃。在薄太后的压力之下，文帝派人持节赦免周勃，恢复爵邑。周勃出狱后极为感慨，我曾统领百万大军，却从来不知道狱吏如此尊贵啊！ 韩安国也曾犯法入狱，被狱吏田甲羞辱，他警告田甲说你难道不怕死灰复燃么？田甲对这一威胁嗤之以鼻，你要复燃我就拿水浇灭②。可见当时狱吏的嚣张。 投入廷尉大狱的人多数犯有重罪，王章、赵广汉都是在京兆尹任上获罪死于廷尉大狱，周勃、韩安国这样能够全身出狱的案例少之又少。因此，羞辱这些行将毙命的高阶官吏，并不会带来什么危害。 这就是狱卒小吏肆意妄为的原因所在，他们见惯了太多的高官下狱，这些烜赫一时的人物，不是形容枯槁面若死灰，就是惊慌失措地要求刀笔来书写辩白的奏书。而眼下关押于狱中的这名囚徒，却实在叫狱吏们惊讶不已。 光武下诏将此人投入大狱，已经审理结案判为死刑，等待冬季一到即可行刑。然而，这名临死的囚徒不仅没有因为对生的留恋而体现出恐惧，也没有因为万念俱灰而像行尸走肉般麻木。每日清晨，他高声背诵《谷梁春秋》的大段章节；入夜之后，就在一片漆黑中独自吟哦。仿佛这并非死亡来临的前夜，而是一如往昔。 狱吏们曾听说西京宣帝朝有过类似的奇人，但却从未得见。时任长信少府的大儒夏侯胜因反对为武帝立宗庙而被宣帝下狱，丞相长史黄霸也牵连入狱，黄霸提出向夏侯胜学习经学，夏侯胜以即将赴死已无必要推辞，黄霸却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夏侯胜感动于黄霸的精神，便在狱中开始讲解。此刻，狱吏们终于相信，夏侯胜和黄霸的故事绝非荒诞不经的传奇。狱吏们被这样的淡泊镇定与好学不倦所震撼，或者他们因此不再也不敢侵辱这个落拓的官员。 这名特别的囚徒就是北海国（治剧县，今山东昌乐县西约十里）前国相董宣③。 董宣字少平，陈留郡圉县（故城在今河南杞县南约六十里南圉镇）人，得到大司徒侯霸征辟，成为大司徒府属吏。侯霸字君房，籍贯河南郡密县（故城在今河南密县东南三十里），他的同族叔伯侯渊是元帝的宦官，因善长辩论做权宦石显的副手，称为大常侍，侯霸因此被任命为太子舍人。侯霸为人矜持威严不怒自威，家产千金，豪富之家决定了他不必为求生所累可以潜心学问，他跟随九江太守房元精研《谷梁春秋》，这也是上文猜测董宣诵读此书的原因。 本朝仕宦之路虽有多种，自世祖光武皇帝中兴以来，公府辟除逐渐成为最为重要的选官入仕之途④。侯霸就任大司徒，征辟任用之人不乏贤士君子，太原闵仲叔、会稽钟离意均是其中高士。能与这些当世俊杰同列，董宣一定会引以为荣。在后来的官吏考察中，他又被举为高第，慢慢升迁直至北海国相。 董宣在狱中到底作何感想已无可知，但他的表现足以叫我们断定，这个人既不过分留恋人生，也不因曾经的荣华已成泡影而对过往的举动有所悔恨。 这是一个有着坚强意志的人，这样的意志或许来自对大司徒侯霸历久弥坚的敬仰。实际上，董宣毕生临民理政，处处可见对侯霸的模仿和实践。 二　北海巫术 本朝自武帝以来的制度安排就是，诸侯王对其民统而不治，国相代行临民治政的职责，类同于一郡太守。 就任北海国相的董宣，任命本地大姓公孙丹担任他的属吏五官掾⑤。公孙丹身为地方豪强，又出任北海国相的重要属吏，就不免横行于国中。这次他要修造一所大型的住宅，在建造房屋的过程中，聘请到的一位占卜的半仙神秘地跟公孙丹讲，必须杀人作为镇压鬼神的牺牲，否则怕不吉利。 不必责备古人的迷信与不稽，帝国各地均盛行类似的巫术，而这正是风俗之一。 会稽郡（治山阴，今浙江绍兴市）民间多有淫祀，百姓习惯凡事预作卜筮。小民常常用牛来祭神，不少人家因为购牛献祭而倾家荡产；私下食用牛肉却不向鬼神贡献的人中有许多染病，临死之前还不停地学牛叫。如此一来，几任太守都不敢禁止这样的风俗。 九江郡浚遒县（故城在今安徽肥东县东）有唐、后两座高山，当地百姓共同祭祀。巫士选取百姓男女许配神山为夫做妻，可憎的是神山每年都要迎娶一次。一旦被选中，或入赘或嫁与神山之后，曾经与神山有过婚姻关系的男女，就再不能也不敢娶妇嫁人，前后数位太守县令都迫于民俗而不敢禁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2）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2） 于是公孙丹对卜工的深信不疑也就自然而然了。他不希望辛苦营造起来的房子，无法居住甚至很快倒塌，决定按照卜工的要求安排祭祀。公孙丹派他的儿子埋伏于道旁，将一位过路行人杀死，运回尸体埋于屋内，以收镇压鬼神侵扰、确保一家平安的功效。 事情很快传入董宣耳中。 帝国法律规定，故意杀人必须抵罪偿命⑥。本朝自武帝独尊儒术以来已达百余年，董宣又受治《谷梁春秋》的侯霸影响至深，如此看来他不会对儒学陌生，也就不会对孔子“未事人，焉事鬼？”和“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的思想陌生。 因此，无论风俗如何盛行于民间，就帝国高阶官吏如董宣而言，巫师卜工莫名其妙的无稽之谈，绝不能成为故意杀人的借口。然而捕杀属吏且其又为豪强实在需要慎重从事。 董宣应该知道天凤四年（17）琅邪郡的前车之鉴。海曲县（故城在今山东日照西十里）县吏犯小罪被县宰（王莽建立新朝后改县令为宰）定罪杀死，其母吕母为本县豪族，扬帆入海招集亡命之徒反攻海曲，杀死县宰为子复仇。更近的案例是武威（治姑臧，今甘肃武威）太守任延，他的将兵长史田绀乃是郡中大姓，子弟宾客为人暴害。任延按律治罪，将田氏父子宾客五六人正法，田绀少子田尚随即召集数百轻薄无行之徒，自称将军乘夜攻打郡城。 做出决策确实需要勇气，需要能承担起一切后果的胆量和能力。此时董宣或许想起拔擢他的侯霸，侯霸曾任南阳郡随县（今湖北随县）县宰，因为县里地域广大而且濒临江湖，亡命之徒落草为盗，侯霸到任后立案诛杀了本地豪猾之徒，分路进兵剿灭山贼，从此县中清静。此后，侯霸执法刺奸，纠劾位高权重的势家大族，从未有任何疑惧和忌惮。这成为可以让董宣无所畏惧下定最后决心的因素。 董宣派人收捕公孙丹父子，并予立即处决。 世家大姓确非易与之辈，公孙丹家族纠集三十余人，带着兵器来到国相府邸，大呼冤枉的哭声和兵刃撞击的声音相和聒噪在一起。面对软硬兼施的公孙氏，董宣的做法说明他早已有所预料并做好了因应的准备。公孙氏不但没有把董宣吓住，反而激发起他以暴制暴的性格。董宣将闹事者全部投入监狱，罪名是他们曾经攀附王莽、勾结海盗，命令部属门下书佐水丘岑（复姓水丘）将其一概处决。 这是标志性的酷吏行事，对违法乱纪的豪强绝不留情地，遭到强势反弹就立即升级暴力再次镇压，而绝无任何妥协的可能。可以用其他案例做一对比，瑕丘县（故城在今山东兖州东北）县吏檀建盗窃县廷财物，时任县令是同样为侯霸荐举的钟离意，钟县令屏退旁人私下责问檀建，檀建叩头服罪，钟离意却不忍加刑，仅仅命令他长期休假。檀建的父亲听闻此事后特意为其子设置酒宴说：“吾闻无道之君以刃残人，有道之君以义行诛。子罪，命也。”言毕命令檀建服毒自尽。 于是，严格执法的董宣是酷吏；可以也应该按律处罚檀建的钟离意，却因私纵罪犯获得道德上的褒奖。 青州刺史对辖下太守、国相考核，认为如此杀伐太过泛滥，于是上奏光武，弹劾董宣过于严酷，并直接收捕水丘岑审讯。这就是董宣被征诣廷尉投入监狱、出现洛阳死囚那一幕的背景。 行刑的时刻最终来到，押赴刑场之前，有关官属特意为这名不惧生死的二千石官吏准备丰盛的酒菜，以尽送别之情。毫不领情的董宣声色俱厉，董宣生平从未吃过别人一口饭菜，难道临死却要破坏坚持毕生的原则接受你们的恩惠么？言罢拒绝用餐，径自登上囚车前往刑场。 同批行刑的共有九名犯人，依次轮到董宣。就在刽子手即将动手的时候，光武的使者策马飞奔而来，现场赦免董宣死罪，押回监狱听候处理。接着光武派遣的使者再次来到，责备董宣滥杀无辜。 面对光武的严斥董宣仍不屈服，事实上他一生从未屈服过包括天子在内的任何人。董宣向使者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特别强调水丘岑不过是执行自己的命令，不该负有任何罪责，请求以自己的一死换取释放水丘岑。 使者把董宣的答对和请求回奏光武，无可奈何的光武只好下诏左迁董宣为宣怀县令。本朝以右为尊，居左则为次，故而重要官职多称为右职，贬官常言左迁来代指。停止审讯水丘岑的诏令同时下达青州刺史，水丘岑后来官至司隶校尉一职。 三　湖阳公主 董宣因为宁死不屈而解脱牢狱之灾，引起光武帝的重视，现在他又接到光武帝的特征诏令。 皇帝征聘或者特征，是指天子礼聘那些享有帝国范围声誉的品学兼优之士出仕，这是本朝最为尊显的入仕途径。⑦西京时期武帝特征枚乘，因为其年老特意安排专门车驾迎接，并用蒲草包裹车轮减少颠簸，以表示天子礼贤下士。世祖中兴以来征聘尤为盛行。 然而征聘仅仅是天子表达一种希望和请求，被征的名士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天子不能强迫。高士拒绝天子特征，往往会被视作淡泊名利。天子如果因为被拒绝而生气，就会被认为先前所谓的重视实为虚伪，因此，不仅不能生气，反而应该再次特征，以显示天子礼贤下士的决心和耐心。高士若在第二次征召之时选择接受，那么第一次的拒绝乃是矫揉造作之举的说法就会不招即来，因此通行的做法是再次拒绝。没完没了的来往就此展开，越是拒绝就越是要征聘，越是征聘就越是要拒绝，任何一方提前放弃均会前功尽弃。事实上屡获征召而绝不应命的并不乏人，光武少年时代的同学严光，就宁可隐居耕田也不愿出仕。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3）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3） 董宣不是隐逸之人，自然就不会拒绝，这次光武要他出任洛阳县令。洛阳乃是河南尹治下二十一县之中的首县，京师所在。西京时期的京师因为祖宗陵庙所在故而没有改名，但是三辅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已经降秩，完全等同于其他郡国了。 洛阳县令董宣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案件。案情其实并不复杂，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歹徒行凶后潜入湖阳公主府，而抓捕官吏没有权力进入公主府抓人。⑧但问题是如同尹赏出任长安县令一样，洛阳县令治理的也是帝国权贵密度最大的城市，一起普通的杀人案件会因为牵涉到贵戚而不再普通。这次，杀人的是光武大姐湖阳公主的家奴⑨。 权贵指使家奴杀人乃是重罪，轻则处劳役四年重则弃市，这样的案件本朝并不少见。西京萧何的后裔萧获，在永始元年（前16）指使家奴杀人，被减死论罪判处修筑城墙劳役四年。依律依例处理并无疑问，但是这次情况又有其特殊之处。光武九岁丧父，二十八岁起兵后不久丧母，兄弟姐妹六人，长兄刘■被更始君臣谋杀，二兄刘仲与二姐刘元此前即死于小长安之役，长姐刘黄和妹妹刘伯姬则在建武二年（26）被封为湖阳长公主和宁平长公主。 冒犯光武仅存的至亲、地位拟于诸侯王的公主，势必会引来杀身大祸，这也并非没有前车之鉴。 西京昭帝年幼即位，其母钩弋夫人已被武帝杀死，由其姊盖长公主住进皇宫照顾，长姐为母的盖长公主在某种程度上取得了太后般的地位，因着这层关系恣行非法。因为私人的仇怨，盖长公主的情人丁外人指使宾客将京兆尹樊福射杀，随后凶手藏匿于盖长公主庐内。 此事发生在渭城县辖区，县令胡建同样没有权力进入公主庐内，于是便带领吏卒将庐团团包围，要等凶手一旦外出就将其逮捕。胆大妄为的盖长公主，竟然和丁外人联合昭帝岳父上官安率领宾客将胡建杀退。但盖长公主的报复并未结束，她又指使公主府官吏仆射上奏，弹劾渭城县令下属游徼杀伤公主家奴。 胡建据理力争游徼奉法而行没有任何罪过。恼羞成怒的盖长公主升级攻击力度，弹劾胡建侵辱长公主，罪状是聚众围攻公主府，箭射公主府邸大门。回忆一下咸宣即是因为部属射中上林蚕室而获罪至死，就该明白这一指责有多么恶毒。公主指控胡建的新一条罪状，则是包庇贼伤公主家奴的属吏。 其时正是大将军霍光秉政，他清楚个中原委，便没有理会盖长公主。不久霍光染病，由上官氏暂代其理事，上官氏利用这个间隙将胡建逮捕，不堪受辱的胡建自杀狱中。 侵辱公主确实需要比诛杀公孙丹更大的勇气，做出决断并不容易，更何况董宣已经因为外戚吃过一次苦头。 从廷尉监狱释放后，董宣被任命为江夏太守，去镇压巨贼夏喜。董宣赴任来到江夏郡边界，即移书夏喜：朝廷考虑到新太守擅长擒拿奸贼，故而不怕辱没这一职位拜他治理江夏，现在太守已率兵来至边界，传檄一到，请你们认真考虑自己的前途命运。夏喜畏惧董宣的严酷，立即投降并解散了自己的队伍。不过江夏剿贼没有为董宣换得长久的任期，时任江夏都尉乃是光武阴皇后的亲戚，董宣的戆直不允许他对靠攀援权贵而身居要职者有哪怕是象征性的尊重，于是他很快就被免职。现在，重获启起用出任洛阳县令，却要面对比外戚还要尊崇的帝姊，董宣必须谨慎。 乐观的预期是，光武的贤明绝非当时尚在冲龄的昭帝可比。建武十一年（35）鲍永任司隶校尉，光武叔父赵王刘良自小抚养光武，乃是最为尊贵的宗室，鲍永以事弹劾刘良大不敬，朝臣为此肃然戒慎。光武又辟扶风人鲍恢为都官从事，鲍恢同样抗直不避强御。光武警戒宗室贵戚经常提及这两人，“贵戚且宜敛手，以避二鲍。”真实的政策取向是，光武中兴以来虽则优待贵戚功臣，但也极重法纪。 最终，在董宣的内心之中，疾恶如仇的性格和不恋富贵的信念击败了对侵犯长公主危险后果的恐惧。 董宣决定效仿胡建，虽死不惧。湖阳长公主出行，公然让行凶的奴仆驾车，董宣得到消息后，亲自带领吏卒提前到达车队必经之地洛阳城西北部的夏门亭埋伏。长公主的车队一到，董宣上前拦住车马，高声指责长公主包庇杀人家奴冒犯国法，呵斥那个奴才下车，在佩刀划过地面的尖锐凄厉声中，将凶手就地格毙。 四　强项令 不必幻想当众受到羞辱的湖阳长公主会就此善罢甘休，天子长姐即刻进宫向弟弟告状。由前文光武的凄惨遭遇即可以想见皇帝对大姐的感情，暴怒的光武下诏召董宣，问明长公主所言非虚，当即命令殿下武士棰杀董宣。 已经死过一次的董宣，在廷尉大狱之时就未曾屈服，这次他仍然不会屈服，叩头请求光武允许他讲完最后一句话再行处决。光武问他还有什么想说，董宣回答，陛下圣德中兴，现在却放纵家奴杀害良家百姓，您将来打算怎么治理天下呢？臣不需要棰杀，请允许我自杀。话音一落董宣猛撞殿中柱子，血流满面。 光武已被董宣反诘得理屈词穷，现在又被董宣的自戕惊吓，急忙下令小黄门抱住董宣，然后命令他向长公主叩头谢罪。事已至此，董宣应该可以看出，光武的所谓暴怒所谓棰杀不过说说而已。作为兄弟，光武有保护大姐不受委屈的责任，但他绝不会糊涂到因为一个微不足道而且该死的奴才，就杀死忠于职守的大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4）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4） 实际上，光武的把戏可与西京文帝相媲美。 当时文帝宠幸佞臣邓通，任命为太中大夫，赏赐累积巨万，邓通因此恃宠而骄。有次丞相申屠嘉朝见文帝，邓通恰巧正站在文帝座侧，与文帝过于亲密的关系让他忽略了进止有节的君臣之礼。申屠嘉奏事完毕即规劝文帝：“陛下幸爱群臣则富贵之，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文帝答应以后加以注意。 返回丞相府后，申屠嘉动用职权发檄召邓通诣丞相府，胆敢不来就地斩首。惊恐的邓通向文帝求救。文帝要邓通先去应召，答应随后就派人到丞相府中把他召回。邓通到丞相府后首免冠足脱鞋，向申屠嘉谢罪。申屠嘉端坐自如，不予礼貌接待，严辞训斥邓通，大汉的朝廷是高皇帝的朝廷，你一介小臣竟敢嬉戏殿上，罪在大不敬，当斩，令史即刻行刑！邓通不停顿首谢罪，满脸出血还是不能获免。 就在此时，文帝派出的御史持节来到丞相府召邓通觐见。使者传达文帝向丞相求情的说辞，这是朕的弄臣，就请您将他释放了吧。申屠嘉于是罢手。邓通回到文帝身边后涕泣俱下，说，丞相差点杀了臣。 事实上，文帝和申屠嘉都没有杀死邓通的丁点想法，不过是要给邓通一个教训。这次政治游戏的关键点在于，文帝要维护自己的权威还要照顾到丞相的尊严，丞相要显示自己的尊严还要维护文帝的权威。丞相负责教训邓通，文帝则计算好时间，在羞辱得差不多的时候及时派出使者，好让丞相顺势结束，可悲的邓通不过承担了一个小丑的角色。君臣联手演出一场皆大欢喜的双簧固然颇为有趣，但这需要在精通政治游戏规则且心存默契的两人之间方可屡试不爽。 显然，光武也在玩弄类似的把戏。必须要让受到侮辱的湖阳长公主消气，因此光武做出了暴怒的样子，召进董宣扬言把他杀掉。如果董宣及时认错，也就给了光武一个回旋的台阶，湖阳长公主至少在表面上压服了董宣，或许也就能心平气和地作出宽容的姿态。 湖阳长公主是否具备申屠嘉那样的智慧不得而知，但董宣显然绝不愿意扮演邓通的角色，他对光武作出大义凛然的规劝，然后决定自杀以维护气节。如此不解风情实在叫光武尴尬，无法继续表演下去的光武只好明确命令董宣向长公主道歉。 但董宣依然没有兴趣配合光武，没有过错那就绝不道歉。无奈已极的光武命人按着董宣的脑袋给长公主磕头，此时他已经不再是皇帝，而彻底变成了一个家中的弟弟，为了哄大姐高兴不惜使用无赖的手段，只要董宣口头认错，光武就认为自己已经维护了大姐的利益，她也就可以找回颜面。然而董宣两只手撑着地面，无论如何绝不磕头。 史传中没有过多记载长公主做了些什么，或许她已经被光武君臣的一来一往弄得莫名其妙，或许她已经看出弟弟没有给董宣过重惩罚的意思，可无论如何董宣确实冒犯了长公主，接受一个叩首认错还是应该的，可惜弟弟连这个都做不到。长公主于是对她的弟弟使用了激将法，文叔（刘秀，字文叔）当年不过一介布衣，那个时候藏匿死罪逃犯，官吏都不敢到咱们家搜捕，如今贵为天子，威严反倒连一个小小的县令也无法折服么？万般无奈的光武笑着说，天子和老百姓那可大不一样。 此事不了了之，光武怎样安抚湖阳长公主那是他的家事，赦免了董宣拒不磕头的抗命行为后，让他赶紧离开。事后的举动说明，光武从头至尾是在表演给姐姐看，他没有对董宣做任何处罚，反而赐给了董宣三十万钱，董宣则当即把钱分给了自己的部下属吏。 从此之后，董宣搏击豪强无人不惧。京师称其为“卧虎”，歌谣传唱“枹鼓不鸣董少平”。这是治安极佳的赞语。 光武宗室外戚横行不法的记录，在《后汉书》中俯拾即是，事态严重到广汉太守蔡茂特意上书光武，请求抑制贵戚。而不论光武贤明懿德严于律己的名声如何传布千载不绝，实际上他的苛酷并不输于任何帝王，“时内外群官，多（光武）帝自选举，加以法理严察，职事过苦，尚书近臣，乃至捶扑牵曳于前，群臣莫敢正言”。 但也正是因为这两点，董宣的不屈才格外可贵，他与长公主的这次交手也才能够成为一个标志性的案例。东京近二百年间遇有外戚宗室横行不法，正直大臣往往援引这个案例规劝皇帝，太尉陈蕃上书桓帝即曾写道，“昔丞相申屠嘉召责邓通，洛阳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从而请之，光武加以重赏”。 这成为董宣一生仕途最后也是最大的辉煌。 五　君子固穷 洛阳县令是董宣仕途的最后一站，在职五年后，他于七十四岁的时候病死任上⑩。 光武特意派遣使者到董家临丧，使者触目所及，一袭布被覆盖尸体，董妻和子女相对哭泣，家中仅有大麦几斛、破车一辆。光武的伤感中透着自责，董宣廉洁我早有耳闻，可他死了我才知道到底有多么廉洁。光武的伤感确实有原因，帝国十余万在任官吏之中能够当得起廉洁二字者并不多见。 廉洁之臣西京有尹翁归，其人在公卿之间清洁自守，语不及私，“视事数岁，元康四年（前62）病卒。家无余财”。盖宽饶“为人刚直高节，志在奉公。家贫，奉钱月数千，半以给吏民为耳目言事者。身为司隶（校尉），子常步行自戍北边，公廉如此”。本朝规定天下臣民必须定期服役，即使丞相之子也不可例外，但允许雇人代为服役，身为朝廷大臣却无力为子出钱雇人，可见盖宽饶家无储蓄{11}。哀帝朝御史大夫朱博“为人廉俭，不好酒色游宴。自微贱至富贵，食不重味，案上不过三桮”。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5）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5） 东京建武年间则有宣秉名为廉洁，“（宣）秉性节约，常服布被，蔬食瓦器。……所得禄奉，辄以收养亲族。其孤弱者，分与田地，自无担石之储”。建武六年（30）代宣秉出任大司徒司直的王良，“在位恭俭，妻子不入官舍，布被瓦器”。司徒史鲍恢有一次因事经过东海郡（治郯，今山东郊城西北数里），特意到王家门前等候拜见其妻，王妻身穿布裙拖着柴火从田中归来，鲍恢问道，我是司徒史，看家中是否有书信需要我捎到京师，希望见到夫人。王妻回答，麻烦掾史前来，家中没有书信要捎。鲍恢惊讶叹息之余下车致礼。 本朝两京二十四名酷吏中有十名——西京七名而东京三名——在其本传中被特别标明为廉洁，比率是41.6%。郅都“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寄无所听”。赵禹“用廉为令史……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禹为人廉裾（倨），为吏以来，舍无食客。公卿相造请，禹终不行报谢，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孤立行一意而已”。张汤死后“家产直（值）不过五百金，皆所得奉赐，无他业”。义纵的情况则有“纵廉”两字足以说明。尹齐死后“家直（值）不满五十金”。严延年的廉洁虽然本传中没有明言，却可以由班固对陈万年之子陈咸所作一句“其治放（仿）严延年，其廉不如”的评价确定无疑。尹赏的第一次升迁就是“以郡吏察廉为楼烦长”。董宣家贫如彼还能做到将光武赏赐的三十万钱尽数分与部属，可见绝非爱财之官。下文将提到的周纡“廉絜（洁）无资，常筑墼以自给”。阳球则是“举孝廉”入仕。遍查《史记》、《汉书》、《后汉书》找不出比这九名酷吏更为廉洁的官吏，前述尹翁归、盖宽饶、朱博、宣秉、王良也不过和他们打成平手，于是更加准确的断语就是，他们已经是帝国极端廉洁官吏的典范与标本。 其余十四名酷吏的情况是：晁错、咸宣、田广明、樊晔、李章、黄昌等六人没有论及其家财；周阳由出身外戚列侯之家，杨仆为富室子弟，王吉乃宦官养子，张俭是太守之子，这四人非富即贵则可以想见其家财不菲。史传中并未提及相关问题，说明以上十人至少并不贪婪，张俭曾在献帝年间倾其家财赈济百姓，颇有高士的风范。宁成、杜周訾（赀）财数千万、巨万那多是靠经商得来。剩余的两名则是酷吏中品质最亏之人，田延年因贪污三千万钱畏罪自尽，王温舒则靠权钱交易聚敛财富。 只有更加深入地对比才能获得更深一层的理解，必须选择对照一贯和酷吏对举的循吏。《汉书》卷八十九《循吏传》所载六人中黄霸“以廉称”，朱邑“廉平不苛”；《后汉书》卷七十六《循吏列传》所载十二人中许荆、孟尝、第五访、刘矩、刘宠等五人皆通过“举孝廉”一途获得升迁，与西京描述的廉洁标准可资对比的则是刘宠“清约省素，家无货积”，童恢“执法廉平”。如此则本朝两京十八名循吏中廉洁者有八人，比例为44.4%。 就廉吏比率得出的结论是：西京时期，循吏中的廉吏比率为33.3%而酷吏中为43.75%，循吏不及酷吏10.45个百分点；东京时期，循吏中的廉吏比率为50%而酷吏中为37.5%，循吏超过酷吏12.5个百分点；两京合计则循吏大过酷吏2.8个百分点。整体而言，就廉洁这一美德的普遍性论，循吏对酷吏略占优势；循吏之中自然不会出现王温舒、田延年那样的贪污不法之人，但是循吏中也没有类似张汤、尹齐、董宣、周纡那样极端廉洁的典型，这或许是性格使然。 现在可以理解光武的伤感究竟因何而发，正是由于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品质，光武决定给董宣以特别的哀荣。因为董宣曾担任二千石高官，光武特赐“艾绶”，以大夫的规格予以安葬{12}。 本朝官阶秩序等级森严，严格区别的标志之一就是印绶的不同质地、颜色，离任官吏、削爵王侯必须交还印绶，王侯死后则将印绶传与嗣位者。西京时期，除帝王之家外只有立下不世殊勋的功臣才被允许印绶随葬，张汤之子张安世即是因为拥立宣帝的定策之功和列侯爵位而获特许印绶随葬。东京时期这一范围虽有扩大，但能够获此殊荣者也大体限制在诸侯王、列侯始封（第一代侯）、贵人、公主等高级贵族{13}。不具备印绶随葬的资格却由天子特诏允许，就成为极尊崇的礼遇。光武随后又拜董宣的儿子为郎中，他后来曾任齐国国相。 六　一笥都尉樊晔 即将出任河东郡都尉的樊晔待诏于云台，按照帝国高阶官吏在赴任前须赴阙向天子谢恩辞行的惯例，等待光武的召见{14}。 樊晔字仲华，南阳郡新野县（故城即今河南新野县治）人，是光武少年时代的至交。建武初年，樊晔得到光武征聘为侍御史。 在云台等待的樊晔，多半要感叹人生难料，谁又会想到当年那个往来宛城（故城在今河南南阳市）的粮食贩子刘秀竟然会奄有天下？思绪随光武的到来被打断，光武赐樊晔宫中御用饮食，又把天子御用乘舆服物赐给一些，作为临别前的鼓励。 这样的例行公事不足为奇，几乎每一位外任高阶官吏都会获得类似的赏赐。让樊晔心有所动的，是光武最后那一句玩笑，当年一笥（竹篮）饼换来如今一个都尉，这买卖怎么样？光武的玩笑把樊晔的思绪拉回地皇三年（22）。当年南阳发生饥荒，光武家中的宾客外出为盗，光武因担心被牵连躲到新野投靠姐夫邓晨，往来宛城贩卖谷物，不想在新野又因为犯事而被拘押，樊晔正好是一名市吏，也就是主管市场的官吏，接济过光武一笥饼。光武说的正是这个事情。显然，天子还是念旧情的，看来他的恩赐与任命不仅有鼓励的意思在其中，也有报答恩情的意味在里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6）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6） 人君初起之时总归会有不少贫贱之交，不管光武如何感想，不论樊晔如何思考，本朝并不乏帝王报恩的先例。 起自微贱的高帝还是沛县布衣的时候，县中主吏掾萧何就多次在公事方面维护高帝。高帝后为亭长，按秦朝制度以吏员身份赴咸阳服役，临行前县中同僚都赠送了三百枚俸钱作为旅费，唯独萧何送了五百枚钱。高帝定鼎天下之后力排众议定萧何为功臣第一，奖励萧何在开国奠基数年间立下的功劳，此外“乃益封何二千户”，个种原因高帝解释得很清楚，“以尝（补偿、报偿）繇咸阳时（萧）何送我独赢（多出的）钱二也”。换句话讲，萧何因为当年曾经多赠高帝两百文钱，多得了二千户的食邑。 另一个案例是夏侯婴，他做沛县厩司御也就是县中车夫的时候就和高帝特别亲切，每次为县里迎送使客，返回路过高帝任职的泗上亭，总要停留下来与高帝一聊就是半天。后来夏侯婴试补县吏，高帝有一次在玩笑游戏中误伤了夏侯婴，有人告发高帝，说他为吏伤人应该严加治罪，高帝自首说没有伤到夏侯婴，夏侯婴也作证确实如此。这一案件反复取证核查，夏侯婴为此被牵连入狱一年多，受到严刑掠笞数百，最后还是开脱了高帝。夏侯婴后来封昭平侯，食邑汝阴六千九百户。 西京另外一个起自微贱的皇帝是宣帝，宣帝本为武帝戾太子之孙，出生不久即遭遇巫蛊之祸，几次险遭武帝处死，掖庭令张贺（张汤之子）、宦官许广汉和廷尉监丙吉千方百计将其抚养，张贺又为宣帝娶许广汉之女为妻。宣帝即位后即立许女为皇后，封许广汉为昌成君，当时张贺已死，宣帝封其继子张彭祖为阳都侯，追谥张贺为阳都哀侯，又封张贺之孙张霸关内侯，封丙吉为博阳侯，食邑一千三百户。 如此看来就不必对光武的玩笑过分在意，以光武持公秉政的风格，绝不会仅仅因为樊晔当年曾接济过落魄中的自己一笥饼就委任他为河东都尉，而樊晔当时施以援手也根本不可能就是为了将来换得更大的回报。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光武要报答，他的报答规模也远远不及高帝和宣帝的手笔，因此也就没有什么理由有这么强烈的优越感。当然，比起萧何、夏侯婴、丙吉等人本身的功劳和能力，客观而论樊晔还是有极大的差距，但是比起张贺、许广汉，他对光武的恩情又有所不及。因此，这个交易，如果一定要当做一个交易的话，也还是公平的。 无论如何，樊晔还是必须顿首辞谢光武。 就职河东郡的樊晔的作风是典型的酷吏模式，他即刻诛杀大姓马适匡，盗贼清肃，吏人畏惧。数年之后樊晔迁升扬州牧，监察九江、丹阳、庐江、会稽、吴郡、豫章六郡。正是在扬州牧任上，樊晔做出了本朝四百年间二十四名酷吏中唯一见于史传记载的建设性政绩，“教民耕田种树理家之术”，这是唯一一位具备如此能力的酷吏。十余年后，樊晔犯法，左转河内郡轵县（今河南济源县南十三里）县长{15}。 降为县长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光武又起用樊晔为天水太守。{16}他面临的又是一个艰难的局面。 光武起兵之时天下已成群雄割据之势，一番拼杀之后，剩下雄霸陇西的隗嚣和独据蜀地的公孙述。隗嚣在更始初年起兵之始即据有陇西、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七郡，后长期割据安定、陇西、天水、北地四郡。建武九年（33）春正月隗嚣死，其子隗纯继任朔宁王。建武十年（34）冬十月，光武派中郎将来歙等平定陇右，隗纯投降。 以上十郡俱属凉州，此地的另一重要形势是西羌遍布全州，特别以陇西、金城最为接近西羌聚居之地。在隗纯投降的同年，先零羌人即入寇金城、陇西，来歙率诸将出击大破其于五溪。陇西余贼隗茂等乘夜攻打武都太守府舍，残杀郡守，郡丞孔奋率兵穷追不舍，隗茂事先抓住孔奋的妻子和唯一的儿子做人质，在窘惧逼急之际把孔奋的妻儿推置于军前，希望他能有所顾忌而引兵退却。时年已经五十的孔奋不顾妻儿全力拼杀，付出了妻儿被杀的代价后终于擒灭贼众。光武为此下诏褒美，拜为武都太守。 治理天水，面临的将是割据余孽和剽悍的西羌。 樊晔在天水为政严猛，他本人偏好申不害、韩非子法家刑名之学，是善是恶能够立刻做出决断，吏民一旦违犯他的禁令就休想活着走出监狱。这样的严猛镇服了吏民和羌人，郡中号称道不拾遗。外出的旅人行路到夜晚，甚至敢于在路边就地休息过夜，相与而言“以付樊公”，达到如此治安状况确非易事。取得过类似政绩的还有河内郡温县（今河南温县西南三十里）县令王涣（字稚子），其“境内清夷，商人露宿于道。其有放牛者，辄云以属稚子，终无侵犯”。 事实上，樊晔的能吏名声已经超出了天水一郡，而传布于凉州十郡，民间歌谣传唱，“游子常苦贫，力子天所富。宁见乳虎穴，不入冀府寺。大笑期必死，忿怒或见置。嗟我樊府君，安可再遭值！”起首两句是说，游手好闲自然会受穷困之苦，勤勉劳动就会富裕，显然百姓认为樊晔已经做好了一个太守应该做好的一切，如果一个人还不能在如此太平年景中取得财富，就只能是个人的原因了。接下来的两句，可见吏民对樊晔威严酷烈的畏惧，宁可见到哺乳期的母虎，也不愿被抓进太守府。“大笑期必死，忿怒或见置。”这样的喜怒无常，会让人想起西京严延年吏民莫测其意深浅的故事。而最后两句说明当地百姓对他的怀念和留恋，取得如此信赖，在酷吏中并不多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7）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7） 樊晔任职天水十四年后死于任上。 永平年间（58—74），东京第二任天子明帝追忆樊晔主政天水时的政绩，以为后来的继任者再无人达到同样的水准，特别下诏赐樊晔家中一百万钱。樊晔的儿子樊融才华俊发，与其父好法家不同，喜欢黄老道家学说，一心治学不肯出仕。 七　李章明《春秋》 李章字第公，籍贯河内郡怀县（郡治所在，故城在今河南武陟县西南），祖上连续五世任职二千石高官。 出身世家的李章自幼学习严氏春秋，此即西京酷吏严延年之弟严彭祖所开创的《春秋公羊传》严氏学派，学成之后任职教授，做过州、郡吏员。更始元年（23）九月，更始帝定都洛阳，任命光武以破虏将军行大司马事，十月渡黄河平定河北。就是在这个时期，李章受到光武征召，进入大司马幕府。幕府属官以长史为首，其次为主管府中官吏选拔任免的西曹，再次则是主管二千石级别官吏以及军吏选拔任免的东曹，李章被安排在东曹，任东曹掾的下属{17}，随后几年间多次跟随光武帝讨伐地方割据势力。 光武即位后拜李章为东郡阳平县（故城即今山东莘县治）县令。河北在春秋战国时期大致属于赵国、魏国，王莽末造天下鼎沸，当地豪强发展成地方武装屯聚一方，李章面对的是清河郡大姓赵纲{18}。赵纲在县界（同时也是郡界）筑起坞壁，修缮盔甲砥砺兵器，成为当地的祸害。李章到任后设置一次宴会，专门邀请赵纲赴宴。赵纲对此次邀请显然不敢轻视，他佩带文剑，身着羽衣，带领随从百余武士来到。李章与赵纲对饮相谈，随后乘其精神松懈拔剑斩杀赵纲，事先安排的伏兵也将赵纲的亲随悉数杀死。剪除魁首之后，李章迅速点兵杀奔坞壁，一举攻克，吏民遂安。 李章一举奠定了阳平县的安定局面，其计谋并不叫人过于惊讶，叫人惊讶的倒是身为一介儒生却能手刃敌将。这正是光武中兴诸将的一大特点，虽为武将但迹近儒生，云台二十八将中，邓禹年十三即能诵读《诗经》；冯异好读书，通《左氏春秋》、《孙子兵法》；贾复从小好学，学习《尚书》；耿弇从其父耿况学习《老子》；其他如寇恂、祭遵、李忠也都雅好经传，为将或任职地方时，往往选用儒生为属吏，或者大兴学校；朱佑、郭凉、窦融、王霸、耿纯、刘隆、景丹也都好学儒家经典。光武的开国功臣，已和高帝手下的亡命无赖之辈大不相同{19}。个种原因，一是光武本人即好儒术，少时曾赴长安太学学习《尚书》，另一方面也可以见及百年间儒家学说确实已经深入帝国每一个角落了。 李章后又迁任千乘太守，他犯下了和尹赏一样的过失，因为诛斩盗贼过滥，征下狱免。当年又被起用为侍御史，随即出任琅邪太守。这个时候北海郡安丘县（故城在今山东安丘县西南）大姓夏长思等造反，攻下了营陵县城（北海郡治，故城在今山东潍坊市南偏西），囚禁太守处兴。北海郡隶属青州刺史部而琅邪郡隶属徐州刺史部，两郡接界，北海郡位于琅邪郡正北部。李章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即发兵千人前往攻击。属下掾史被太守的命令惊呆了，急忙阻止李章：“二千石行不得出界，兵不得擅发。” 本朝立国以来即以郡守或太守为一郡最高军政长官，由其统率郡中武装力量，但是行使这一权力必须获得天子的授权。文帝二年（前178）九月开始，帝国朝廷铸造一枚铜虎，上有“与××太守为虎符”格式的文字，将其剖为两半，右半留于京师，左半授予郡守、太守。只有天子派使者带虎符右半与郡守、太守手中的左半相合之后，才可以发兵{20}。擅自发兵将会受到极为严厉的处罚。西京文帝时的魏尚为云中郡守，因为匈奴入寇时擅自率车骑出击，虽然斩杀很多也被削爵罚作。武帝元狩二年（前121），从平侯公孙戎奴因为在上党太守任上发兵击匈奴没有事先奏闻而被免职。东京建武年间的武威太守任延，因擅诛羌人不先上奏，降职为召陵县令。 因此，掾史的阻止极为正确。 李章也必定知道这一规定，他的反应却大出掾史的预料。李太守按剑怒喊：“逆虏无状，囚劫郡守，此何可忍！若坐讨贼而死，吾不恨也。”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李章了，琅邪郡兵很快越界进入北海郡，李章引兵屯扎于安丘城下，招募敢死战士烧毁城门，驱众与夏长思大战，此役阵斩夏长思以下三百余级，获得牛马五百余头。被解救出来的北海太守处兴，归郡后将详细经过上奏光武。光武没有追究李章擅自发兵的罪过，下诏将其所获牛马悉数奖励有功吏士。 不必过多关注李章的运气实在好过魏尚等人，真正值得思考的是李章本为儒生却更像一名将军，明知法律禁令却敢于根据现实做出灵活决断。这其中的原因，需要从李章的学业之中寻找。 本朝经学始自对儒家经典的解释，根据解释的不同而形成论点各异的各家学派，朝廷选择适合帝国需要的学派作为官方意识形态，设置博士以将其理论传布天下。西京武帝于建元五年（前136）设置《诗》、《书》、《易》、《礼》、《春秋》五经博士，大略而言，最初治《诗》的各家学派均可为博士，其余四经则《书》为千乘郡欧阳生学派设置博士，《礼》为后苍学派设置，《易》为齐国田何学派设置，《春秋》为公羊学派设置。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8）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8） 宣帝执政后，《书》增设夏侯胜（大夏侯）学派、夏侯建（小夏侯）学派；《礼》增设梁国人戴德（大戴）学派、戴圣（小戴）学派；《易》增设沛郡施雠、东海孟喜、琅邪梁丘贺三个学派；《春秋》增设谷梁学派。元帝朝增设《易》的东郡京房学派。平帝朝增设《春秋》左氏学派；《诗》增设赵人毛公学派；逸《礼》、古文《尚书》则新设为博士。天下学子可以选择以上全部课程或者某几门来学习。实际上，只要能够学通其中一门，即可获得入仕的机会。 光武中兴后复“立五经博士，各以家法教授，《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尚书》欧阳、大小夏侯，《诗》齐、鲁、韩，《礼》大小戴，《春秋》严、颜，凡十四博士，太常差次总领焉”。 《春秋》为孔子所著，学者对其注解形成影响较大的五家学派即《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春秋邹氏传》、《春秋夹氏传》，在本朝占据主导地位的是《春秋公羊传》。严氏春秋的源流要追溯到西京景帝时期的博士、齐国人胡母先生，此人治公羊春秋而与董仲舒同学。胡母的学生中有东平嬴公，此人昭帝朝为谏大夫。嬴公传授鲁人眭孟，眭孟百余弟子中得其真传者一是严彭祖一是颜安乐。眭孟死后两人自立门户，从此本朝春秋公羊学分为严氏和颜氏两门{21}。 史传中所谓李章学严氏春秋，即是指《春秋公羊传》的严氏学派，这一学派的最大特点被东京学者贾逵总结为“《公羊》多任于权变”，也就是通达权变。 举例说明，郑庄公死后，应该由其长子忽来继位。但是宋庄公想要立郑庄公的少子突，就诱捕了途经宋国去留（今河南开封东南一带）的郑国执政祭仲，威逼其废长立少，祭仲屈从。《春秋?桓公十一年》原文记录此事仅用一句“宋人执郑祭仲”。 各家学派的学术宗旨和思想倾向就在对孔子原文的解释中区别开来。《春秋谷梁传?桓公十一年》解释为：“宋人者，宋公也。其曰人何？贬义也。”如此行文即是斥责宋庄公不道德而祭仲在其淫威之下毫无气节。再看《春秋公羊传?桓公十一年》的解释：“祭仲者何？郑相也。何以不名？贤也。何贤乎祭仲？以为知权也。……庄公死，已葬，祭仲往省于留，涂出于宋，宋人执之，谓之曰：‘为我出忽而立突。’祭仲不从其言，则君必死，国必亡；从其言，则君可以生易死，国可以存易亡。”按照公羊家的解释，祭仲通达权变、忍辱负重，乃是存国存君的贤明智者。 事实上，公羊学派评价人与事多采用权变作为准绳，通明权变并能灵活应用即是贤才智者，否则便是腐儒迂儒。自幼浸淫公羊学之中的李章，显然深受其影响，他那一切乍看极难理解的言行也便可以从此处获得一个合理的解释。 八　度田之乱 通达权变可以成为一种技巧但不应该成为一种信条，当权变机巧成为驱动一个人所有行为的本源时，必然蜕化成为随波逐流或者与世浮沉，而其结果，在心思智力平庸者即是庸庸碌碌，在强力聪明者则是祸国误己。 李章的人生就在如此的变化中，迎来最大的一次转折。 建武十五年（39）六月，光武“诏下州郡检核垦田顷亩及户口年纪，又考实二千石长吏阿枉不平者”。琅邪太守李章当然能够理解这一诏令下达的深刻历史背景，自建武十二年（36）帝国境内最后一股割据势力公孙述被讨平之后，光武基本终结王莽篡汉以来近三十年天下大乱的局面，东京政权走向进一步巩固。但是，旷日持久的战乱毁坏了帝国的一切，“是时，天下垦田多不以实，又户口年纪互有增减。”朝廷没有确切的依据来征收赋税征发徭役。因此，光武要重新将帝国的全部农田、民户情况彻底清查一遍，但现实要比光武的预期远为复杂。 西京立国之初承亡秦余弊，天下民户凋敝因此人少而地多，到武帝时期即已经发展成董仲舒所谓“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无）立锥之地”的情况，土地兼并严重。由于武帝对豪强、商人不遗余力的打击压制，乃至最后的公开掠夺，尚无普遍性的大规模土地兼并现象。昭帝、宣帝依赖小心翼翼的执政同时获益于武帝政策的惯性，勉强维持一个中兴的虚名。元帝、成帝之际正是西京由兴而衰的转折点{22}，哀帝、平帝之时，土地兼并现象已经触目惊心。大臣张禹“及富贵，多买田至四百顷，皆泾、渭溉灌，极膏腴上贾（价）。它财物称是”。王莽一次获得新野田二万五千六百顷的赏赐。成帝舅父红阳侯王立，指使宾客通过南郡太守李尚占垦草田数百顷，其中甚至包括当地百姓租种的少府陂泽。土地就是如此这般地逐渐集中到权贵之手。王莽篡汉后也未能解决这个问题，结果身死而国灭。 哀帝时曾计划限制土地兼并，以确保农民还能维持生命，也确保朝廷还有继续剥削的对象。绥和二年（前7）年中下诏：“诸侯王、列侯、公主、吏二千石及豪富民多畜奴婢，田宅亡（无）限，与民争利，百姓失职，重困不足。其议限列。”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请，“诸侯王、列侯皆得名田国中。列侯在长安，公主名田县道，及关内侯、吏民名田皆毋过三十顷。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关内侯、吏民三十人。期尽三年，犯者没入官。”两人的建议是，规定出各级贵族可以占有的田地、奴婢数量上限，超出规定的土地、奴婢强行收归帝国所有。这一政策尚在讨论阶段，就极大地影响到市场上土地和奴婢的价格，“时田宅奴婢贾（价）为减贱”，然而丁氏、傅氏外戚和佞幸董贤等权贵极力反对，哀帝只好下诏“且须后”，将这一建议无限期搁置。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9）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9） 光武面临着类似的形势，东京开国功臣几乎全部出自西京地主豪强，定鼎以来又因功获得大量土地，本身就是大土地兼并者。所有地主都曾经憧憬，当自己拥有一千顷田地的时候，朝廷也只知道其中的一百顷，并且据此收租取税，而三十年的乱世已将幻想变为现实。地主阶层对度田政策的抵触情绪如何可想而知，可笑的是充斥朝廷各个层级的官吏恰恰还是这些地主，现在朝廷要他们自己清查自己无异于与虎谋皮。回想一下算缗政策推出之后富人普遍隐瞒财产的历史，就能猜到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李章对这些情况了然于胸，他已经预计到豪强地主必然抵制度田，令人为难之处在于，本朝考核地方长吏的上计制度中，重要的一项正是人口和田亩数量的增减。李章陷入到两难的境地之中：清查豪强的田地几乎绝无可能，而不能查出他们隐瞒的田地就完不成光武的任务。既然作为一郡太守必须承担本郡度田成败的责任，李章就一定得想出对策。实际上，李章应该不会如此为难，早有现成的办法可以模仿。 还没有哪个地方官吏胆敢明目张胆地与光武这样的开国君主对抗，通行的手法是采取阳奉阴违的对策。隐瞒豪强地主的实际田地数量，最大限度增加普通平民的田地数量，为此甚至不惜把他们的宅基地也计算入内。如此一来，既能增加本郡田亩数量，又不过多暴露地方豪强的实际财富，只是赋税的负担就大量转嫁到前者头上{23}。 考虑到李章通权达变的风格，想来他不会对选择如此方法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更何况整个帝国的二千石长吏几乎都在如此行事。水到渠成的逻辑之下，度田变成了一场盘剥平民的灾难，“刺史太守多不平均，或优饶豪右，侵刻羸弱，百姓嗟怨，遮道号呼”。 但欺瞒光武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问题最终还是暴露。 各个郡国须派遣吏员将度田进度和结果及时上奏朝廷，光武也会定期检查。这天他发现陈留郡吏上奏的简牍上写着“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光武询问这是什么意思，郡吏矢口否认这句话有具体所指，谎称是在长寿街上捡到。光武觉察出郡吏在撒谎却无可奈何。 未来的明帝、年仅十二岁的东海公刘阳{24}为父亲道破天机，郡吏肯定是接到了太守的指令，叫他留意其他郡国上报的田亩数据，以防本郡的进度落在后面。光武还是不得要领，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不可参照河南、南阳两郡呢？刘阳说，河南是帝城，天子近臣集中；南阳是帝乡，天子亲戚友人集中，这些人的田宅肯定超出规定，不可为准{25}。 光武终于明白，地方官吏上报的度田数字，竟然可以参照其他郡数字，临时作出调整修改。光武也终于明白，地方官吏到底如何敲剥百姓、玩弄数字。天子下令虎贲将按刘阳所言再次审问陈留郡吏，结果属实。 光武绕开天下郡国官吏直接派出谒者巡查度田实情，将地方官吏的欺瞒行为全部查实。建武十六年（40）秋九月，度田令下达之后的第二年，河南尹张伋以及诸郡太守十余人因度田不实，下狱处死。南郡太守、竟陵侯刘隆坐度田不实下狱，因为曾经有功，特别宽大免为庶人；东海国国相鲍永坐度田不实征诣京师。 琅邪太守李章也未能幸免，坐度田不实征入京师论罪。或许光武回忆起了平定河北之时起李章就追随左右，并曾经立有功劳，就未予严惩。大约一个月后，李章被免罪归家。后来光武想要再度起用李章的时候，他正好因病死去了。 建武年间的三名酷吏董宣、樊晔和李章，就此成为帝国的历史，虽然没有中兴三十二功臣的煊赫，{26}却也可以跻身中兴名臣之列而毫不逊色。 【注释】 ①居摄三年（8）十一月，王莽废孺子婴篡汉自立为皇帝，建国号新，仍都长安，改元始建国，立国二百一十四年的（西）汉王朝覆灭。天凤五年（18）赤眉军、地皇元年（20）绿林兵、地皇三年（22）绿林军再分为下江兵和新市兵，与此同时有平林兵，天下义军蜂起反莽。景帝之子长沙定王刘发的六世孙、南阳郡蔡阳（今湖北枣阳县西南）刘■、刘秀兄弟联络新市、平林、下江合力反莽；刘秀族兄刘玄被义军拥立为天子，建元更始；更始元年（23）十月，刘秀持更始帝节北渡黄河经略河北；更始三年（25）六月己未，刘秀于鄗（今河北柏乡县）即皇帝位，重建（东）汉王朝，改元建武，是为世祖光武皇帝；建武元年（25）十月定都洛阳。 ②事见《汉书》卷五十二《窦田灌韩传》，结局比较完满：“居无几，梁内史缺，汉使使者拜安国为梁内史，起徒中为二千石。田甲亡。安国曰：‘甲不就官，我灭而宗。’甲肉袒谢，安国笑曰：‘公等足与治乎？’卒善遇之。” ③参阅本章第三节湖阳公主注释。 ④《秦汉官制史稿》第823页。 ⑤清王先谦撰《后汉书集解》（中华书局影印1915年虚受堂本，1984），注引惠栋曰：《陈留耆旧传》作（公孙）舟。 ⑥《汉书》卷一上《高帝纪上》载，汉王元年（前206）十一月，高帝“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四七号墓》（释文修订本）之《二年律令?贼律》载：“贼杀人、斗而杀人，弃市。其过失及戏而杀人，赎死；伤人，除。”第二一简，11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10） 第十章 忠君抗命之际——建武三杰（10） ⑦《秦汉官制史稿》第818页。 ⑧《后汉书》卷七十七《酷吏列传》并未记载此案发生的具体时间，卷二十六《伏侯宋蔡冯赵牟韦列传》载，时任广汉太守蔡茂，在董宣治湖阳公主苍头杀人案之后特意上书，蔡茂于建武二十年（44）出任司徒，可知此案必定发生在此前。《资治通鉴》将此案系于建武十九年（43）。如此，董宣担任北海国相亦必定在建武二十年以前。但是，《后汉书》卷十四《宗室四王三侯列传》载，建武二年（26）光武封长兄刘■次子刘兴为鲁王，嗣二兄刘仲。卷一下《光武帝纪下》载，建武二十八年（52）徙刘兴为北海王。这样董宣不可能在建武二十年之前担任北海国相，或者所谓北海国相即是指时为鲁王后为北海王的刘兴之国相，范晔乃是使用追称。 ⑨《后汉书集解》注引惠栋曰：《续汉书》云“宁平公主乳母子白昼杀人”。记载有异。 ⑩《后汉书》卷三十三《朱冯虞郑周列传》载，建武二十四年（48）虞延迁洛阳令。对照《资治通鉴》所载，或者董宣大约即是死于这一年前。 {11}《汉书》卷七十七《盖诸葛刘郑孙毋将何传》；出钱雇人代为服役参阅《汉书补注》三二二八页。 {12}东汉绶分八级，其使用与官阶对应如下，黄赤绶：皇帝、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赤绶：诸侯王、长公主、天子贵人；绿绶：诸国贵人、相国；紫绶：公、侯、将军、公主封君；青绶：九卿、中二千石、二千石；黑绶：千石、六百石；黄绶：四百石、三百石、二百石；青绀绶：百石。见《续汉书》志第三十《舆服下》。 {13}标点本《续汉书》志第六《礼仪下》载，“诸侯王、列侯、始封贵人、公主薨，皆令赠印玺、玉柙银缕”。卢兆荫《再论两汉玉衣》（《文物》1989年第10期）一文认为以上的标点有误，应为“列侯始封、贵人”。本文从卢说。 {14}《续汉书》志第二十八《百官五》载，“中兴建武六年（30），省诸郡都尉，并职太守，无都试之役。”则樊晔任河东都尉应在建武六年之前。 {15}《续汉书》志第二十八《百官五》载，“建武十八年（42），（州牧）复为刺史”，则樊晔左转轵县县长应在建武十八年之前。 {16}天水郡是汉武帝元鼎三年（前114）析陇西郡设置，初治平襄，故城在今甘肃通渭县西；后移治冀县，故城在今甘肃甘谷县。明帝永平十七年（74）改称汉阳郡。下文天水歌谣言及的“冀府寺”，即是指位于冀县的太守府。 {17}东曹及太尉（大司马）其他属官的情况详阅《秦汉官制史稿》第79页。 {18}两汉时期，东郡属兖州刺史部，清河郡属冀州刺史部，阳平县与清河郡接界，见《汉书》卷二十八《地理志》、《续汉书》志第二十《郡国二》、志第二十一《郡国三》。 {19}《廿二史札记》卷四之《东汉功臣多近儒》。 {20}《汉书》卷四《文帝纪》载：“九月，初与郡守为铜虎符、竹使符。”应劭曰：“铜虎符第一至第五，国家当发兵遣使者，至郡合符，符合乃听受之。……”师古曰：“与郡守为符者，谓各分其半，右留京师，左以与之。使音所吏反。”存世文物有张掖太守虎符，长5.6厘米，高2.5厘米，背有“与张掖太守为虎符”八字的左半边。 {21}公羊春秋严氏学派的师承《汉书》卷八十八《儒林传》与《后汉书》卷七十九下《儒林列传下》的记载大体一致，唯一差异是《汉书》为嬴公“授东海孟卿、鲁眭孟”。《后汉书》则是“嬴公授东海孟卿，孟卿授鲁人眭孟”。 {22}吕思勉《秦汉史》，第103页。 {23}《后汉书》卷一下《光武帝纪下》建武十六年，李贤注引《东观（汉）记》曰：“刺史太守多为诈巧，不务实核，苟以度田为名，聚人田中，并度庐屋里落，聚人遮道啼呼。” {24}刘阳为光武第四子，建武十五年（39）四月封东海公，十七年十月进爵为东海王，十九年六月诏“……立（刘）阳为皇太子，改名庄”。见《后汉书》卷一下《光武帝纪下》。 {25}光武籍贯南阳郡蔡阳，因此称帝乡。 {26}中兴三十二功臣即云台二十八将加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四人，名单见《后汉书》卷二十二《朱景王杜马刘傅坚马列传》。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章 以难测之智临民——周纡、黄昌（1） 第十一章 以难测之智临民——周纡、黄昌（1） 一　周纡语尸 勃海太守府的吏员真切地感受到太守周纡的严酷，是在朝廷的一道敕令送达之后。太守禁止公布敕令，随即派遣使者分赴各县，从速审理已经抓获的罪犯，尽快断案定罪。府中吏员明白这其中的奥秘，也就清楚太守的用意。 本朝律法明确规定“犯法者各以法时（即犯法之时）律令论之”，这是法律不溯及既往的原则，司法的实践却并非完全如此。法律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皇帝的敕令诏书，皇帝往往会因为即位、天灾等特殊的情况大赦天下，或者颁布诏书减轻甚至赦免对罪犯的量刑。比如建初七年（82）九月章帝下诏，减轻各种罪名的量刑标准，死罪改为徒刑或宫刑，逃犯允许缴纳赎金减罪，徒刑一概照以往量刑标准减一等判决；建初九年（84）八月改元为元和元年，再次颁布类似诏令。桓帝朝时王畅出任南阳太守，查出帝乡贵戚犯下的诸多不法情事，即将量刑严惩之时恰巧遇到大赦，于是前功尽弃。 显然，周太守不希望他治下的罪犯仅仅因为运气就逍遥法外。 周纡字文通，籍贯下邳国徐县（在今江苏泗洪南），为人刻削而少恩，喜好法家韩非子一派的学术，少年时即入仕做廷尉史。明帝永平（58—74）年间，补任常山郡南行唐（故城在今河北行唐县北）县长。他到任之后召集吏人训话，朝廷没有因为本人能力平平就弃置不用，任命我担任县长以牧黎民，我生性痛恨奸猾胥吏，为政也重视铲除豪贼，请不要以身试法！随后果然杀掉县中不法之徒数十人，吏人为之震惊。后迁任东郡博平县（故城在今山东茌平西北三十里）县令，收捕严查奸邪犯法者的罪赃，必定治罪而绝无使其出狱的可能。随着威名的累积周纡逐步升迁为齐国国相，为政仍然严酷，专任刑法。周纡擅长文牍写作，亲自拟定条教为州内吏、民确立准则。后因错杀无辜，又降为博平县令。建初（76—83）年间出任勃海太守。 周纡刻意制造出时间上的间隙来规避执行相关诏令，严格而论已属蓄意抗旨，这是异常危险的动作。西京义纵所犯之罪名为“废格沮事”，周纡此举也已近于如此。①事实上，章帝也难以容忍自己的德政在勃海郡被周纡打上折扣，征周纡诣廷尉待罪，结果是免官。 平民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周纡很快即被再次起用，原因是极端的廉洁引起天子的怜悯，他已经贫困到了需要为人筑墼（砖坯）做零工来贴补家用的境地。可以与他相比的只有李恂，这位前武威太守因事免官后先是编织草席过活，后来徙居到新安函谷关下，捡拾橡树果实以自给。 章帝为周纡的清贫所感动，先起用为郎官，再委任汝南郡召陵侯国（故城在今河南漯河市东北二十余里）国相。属吏中有一名廷掾畏惧周纡的严暴，又实在想给他一些教训煞煞他的威风。廷掾找到一具死尸，清晨时分砍断死者手足，偷偷将尸体立在了府寺的门口②。周纡虽然不明究竟，但是一具尸体的背后极有可能隐藏着一件刑事案件，他不能置之不理。可是，嚣张到要用这样残忍的方法向官府示威，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罪犯呢？如此思考不大符合逻辑，但如此荒唐突然的情况或许已经叫周纡大概猜出，这多半是个要玩火的严重恶作剧。 长吏和属吏之间复杂微妙的关系已是老生常谈，新任长吏遭遇本土势力的试探挑战乃是帝国各级官吏无法回避的例行功课。周纡心中对此事的性质已有较为明确的判断，但他必须认真对待，或者由此立威或者颜面扫地，都在此一举。 得到通报的周纡，这次不想也不能动用暴力来解决问题，初来乍到就要真正震慑国中这一帮奸猾小吏，需要靠一点聪明才智。具体如何才能找出背后的真相还没有思路，周纡决定先观察一下尸体的情况再做定夺。仔细勘查尸体时发现死者嘴眼之中有稻草的痕迹，这是叫周纡兴奋的发现，他自信已经找到足够指引他顺藤摸瓜揭开真相的线索。确实，运送一具尸体到国相府寺门口而不被发觉，是一项难度较高的工作，需要掩护和隐藏的办法，看来尸体是被稻草覆盖住运入城中的。只要查实有谁在当天和前一天运过稻草进城，就可以锁定嫌疑人的范围。 不过周纡并不打算这么做。 如此推理，可以找出结果，也可以叫人信服周纡的智慧，但也可能让人觉得，国相不过是些小聪明或者侥幸而已。周纡和所有想要借题发挥的酷吏一样，极为重视树立自己在吏民心中城府极深、神鬼莫测的形象。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就只能叫吏民知道结果，而不能告诉他们国相得出结果的实际路径。因为，真相一旦公开，往往也就因为失去神秘感而不再具有足够的威慑力。 接下来的情形叫围观的人群惊恐不已，他们发现周国相口中念念有词，频频点头又好像是在认真听谁在讲话。不用多做思考就能得出一个惊人结论：国相在和死尸交谈。周纡暗中观察到周围这些人惊恐讶异的表情之时，他知道自己装模作样的表演已经取得了预期的效果。 胜券在握的周纡结束勘查回到府中，悄悄叫来守门人询问，今天有什么人拉车载运藁秆进城？守门人如实回答只有廷掾一个人。周纡又问铃下侍者，外面有没有人议论怀疑我和死尸谈话的事情？回答是廷掾一直念叨此事，好像有点怀疑。周纡现在可以确定就是廷掾，下令逮捕审讯。廷掾很快招供，我没有杀人，死尸是在道旁捡来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章 以难测之智临民——周纡、黄昌（2） 第十一章 以难测之智临民——周纡、黄昌（2） 真相大白之后，周纡确信以后再没有谁敢欺瞒能从死人口中了解情况的他。后来的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 西京王温舒把持部属的把柄，收取为己所用的功效，严延年凭借聪明驾驭下属，周纡的做法是不少高阶官吏驭下行威的另一模式，故意为理性推理和明察秋毫披上天道鬼神的外衣来征服吏民的心理。 周纡是装作和尸体交谈，童恢则是和老虎说话。 童恢出任东莱郡不其县（故城在今山东即墨县西南二十六里不其社）县令，其治下有老虎危害百姓，新任县令设槛捕获了两只老虎，童恢对着老虎诅咒：“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虎狼当食六畜，而残暴于人。王法杀人者死，伤人则论法。汝若是杀人者，当垂头服罪；自知非者，当号呼称冤。”结果其中一只老虎低头闭目，像是恐惧震慑的样子，童恢断定就是它祸害过百姓立刻处决。另一只老虎毫无异状，跳跃怒吼，童恢认为这是心底无愧的原因当即释放。童恢审理老虎的超常能力折服了全县吏民。 这样的故事只能发生在那样的时代，周纡的行为确定无疑应该属于权谋；童恢的案例相对复杂，善良的想法是，那只老虎恰巧在被捕获之时生病或者受伤，因而导致精神委靡。两千年前的淳朴民众，发自内心地相信童恢真能洞悉野兽的心理无可厚非，两千年后的人，要是相信童恢没有事先对两只老虎做过手脚那就过于幼稚。 但这一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相信，周纡具备通幽冥的能力，童恢具备慑服老虎的威严。这样的民俗和整个社会对自然的认识，为周纡、童恢装神弄鬼提供了现实可能，可也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如此行事。 建武年间刘昆出任弘农太守，当时崤﹑黾驿道多有老虎出没，行旅为之不通。刘昆为政三年之后，取得了极大的政绩，这时恰好有虎群背负幼崽渡河被百姓看到。光武听说后感到闻所未闻，在一次事后的诏问中特意提及此事，你在弘农的时候老虎北渡河，到底推行了怎样的德政，竟然能将猛兽感化？刘昆的回答干脆而简单：“偶然耳。”这是巧合跟我没关系。在场的人都笑刘昆质讷，只有光武极为感慨：“此乃长者之言也。” 二　止奸亭 召陵侯相的工作获得章帝的认可，征拜周纡为洛阳令。已经知道侯国国相等同于一县长吏，洛阳乃京师所在，此次平调实际上是升迁。 如此这般数次被免数次被起用的经历，就不能不叫周纡得出和尹赏一样的结论，就不能不叫周纡更加坚定自己为官理政一贯的严酷模式是正确的。 洛阳号称最为难治，但周纡还是希望能够取得出众的政绩，他知道重点所在即是权贵，为此必须树立自己不惧权贵的形象。就像任南行唐县长之时的安民告示一样，周纡按着自己为官的固定套路，照例在第一时间向属吏传达其为政重点。下车伊始特意询问县中大姓豪族的情况，属吏们将民间豪富之家一一罗列，周纡听罢即刻大怒，我问的乃是马家、窦家这样的权贵豪门，岂会管那些卖菜的商贩？ 东京立国至此已经五十余年，光武郭皇后出自家财巨万的河北大姓，其父郭昌曾任郡中功曹，其母乃是西京皇族真定恭王之女，建武十七年（41）因其家族势力过大而被废，贵人阴丽华继为皇后。明帝即位后于永平三年（60）立开国名将马援小女为皇后，马皇后未能生育，她的姨表姐贾氏选入后宫生下后来的章帝，被明帝交由马皇后抚养。章帝即位后并不尊生母贾贵人而以毫无血缘关系的马太后一族为外家，以马太后三位兄长廖、防、光为舅父。建初三年（78），章帝立开国功臣窦融曾孙女为皇后，窦皇后祖父窦穆生窦勋，窦勋娶光武长子东海王刘强之女沘阳公主生窦皇后，沘阳公主与章帝为亲叔伯姐弟（或兄妹），因此章帝立窦皇后乃是堂舅父迎娶堂外甥女。窦皇后没有生育，抱养梁贵人之子即后来的和帝。 与西京窦皇后出身平民、卫子夫出身歌女不同，东京皇后多为世家之女，马皇后从小即诵读《易经》，好读《春秋》、《楚辞》，尤其擅长《周官》、《董仲舒书》等著作；窦皇后六岁就能写字。如此家世使得她们一方面有相对强势的母家作为外援，一方面具备极高的文化素养，因此也就能够与皇帝谈及对国事的看法，两者结合就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皇帝的决策，从而干扰到政局。马太后对其家族控制极严，章帝几次请求分封三位舅父均未获她的允许。建初四年（79）马太后死后，帝国最大的外戚就是窦氏。 周纡关注的这几家外戚是他即将要面对的，但是周纡绝不会孤陋寡闻到竟然不知道本朝外戚的来龙去脉，之所以有意发问故作恼怒，不过借此向洛阳县廷③官吏传递明确的信号，他并不畏惧这些权贵。这一方面是性格使然，一方面也确实有足够的理由。 东京初期，鉴于西京吕后、田蚡特别是王莽这些外戚曾经造成的灾难，皇帝、大臣得出一致的结论，必须时刻警惕、打击贬抑外戚势力，甚至外戚本身也极为赞同这样的观点，因此皇后为首的外家极注意自我约束。光武废掉郭皇后，郭氏一门至永平年间（58—75）已经基本从政治舞台消失。阴皇后家族并无太深厚的根基，且整体而言比较保守，即令如此董宣也曾经仅仅因为没有礼遇其家族成员就被罢免江夏太守一职。马皇后本人极为克制，马援家族本身已经被光武贬斥毁族，入太子宫的时候马家早已濒临绝境，她的三个兄弟也实在不堪造就，尚难以兴风作浪。当下炙手可热的正是窦氏外戚，不过现在章帝在位，无论窦皇后如何宠擅后宫也需要有所顾忌。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章 以难测之智临民——周纡、黄昌（3） 第十一章 以难测之智临民——周纡、黄昌（3） 于是周纡的自信来源于整个社会对贬抑贵戚的一致认可，也来源于舍我其谁的使命感。属吏们领会到新县令的真实意图，迅速调整重点，争相报告豪族贵戚的不法行为，这些汇报成为周纡接下来着重处理的案件，史传记载贵戚因此跼蹐而京师肃然。 很快，周纡就和窦氏发生了直接的冲突。 窦皇后的弟弟黄门郎窦笃从宫中回家，夜半时分到达止奸亭，亭长霍延拦下他的车队。④窦笃手下奴仆中一名苍头显然从未遇过如此怠慢，与霍亭长争吵，霍亭长没有理会依仗主人势力的苍头，拔出佩剑逼近窦笃破口大骂，受到羞辱的窦笃上表向姐夫章帝告状。霍亭长在县令周纡的影响下严格执法没错，但是周纡要为属下冒犯贵戚的行为负责。洛阳令的级别尚不够资格直接领略章帝的雷霆震怒，章帝召周纡的直接上司司隶校尉、河南尹到尚书台接受责问。随后周纡被剑戟武士逮捕，投入董宣曾经待过的廷尉诏狱。庆幸的是，章帝只是做做样子抚慰外家，他知道周纡严格执法而且疾恶如仇，从不谄媚贵戚，没过几天就赦免出狱。但是周纡确实太过严酷，断案量刑多有不当的时候，数次受到有司弹劾，建初八年（83）免官。 等到周纡再获起用为御史中丞之后不久，帝国朝政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章和二年（88）二月壬辰，年仅十岁的皇太子刘肇即皇帝位，是为和帝。窦皇后晋级皇太后临朝执政，窦氏一门窦宪、笃、景、瓌（瑰）全部位列重要的职位，窦氏外戚接管帝国。稳固住专权地位后的窦笃兄弟开始复仇，睚眦必报，曾经参与审理其父窦勋一案的谒者韩纡首先遭到报复，窦宪指使门下宾客杀死韩纡的儿子，拿头颅为父亲祭坟。 面对变局，不论周纡是否感觉到了一丝凉意，窦氏的报复都如期到来。窦氏同党、太傅邓彪上奏周纡在任过于严酷，不适合在京师担任要职，他被免归田里。本人的经历和类似韩纡的案例反复发生之后，就不能叫周纡对自己的前景有太过乐观的估计，他没有地方可以回避，但也绝不会向窦氏低头，事实上周纡的选择是待在家里静候灾祸的到来。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窦笃认为周纡为人居官公正，先前的嫌怨乃是因公而非因私引起，况且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最后没有敢对周纡动手。较为真实的情况应该是，周纡的廉洁和清贫已经扬名朝野，他实在没有什么能够被人抓住的把柄可做文章。 永元四年（92）六月，窦宪意图谋反被发觉，与窦笃、窦景一并自杀。夏阳侯窦瓌因为没有参与谋反尚在朝廷任职。 永元五年（93），躲过劫难的周纡再次被征为御史中丞。周纡上任之后的举动说明，没有任何感情的因素可以影响到他的判断和行事。在他眼中窦瓌不是曾经放他一条生路的窦笃的弟弟，是而且仅是曾经叛乱的外戚余孽，为此周纡上书请诛窦瓌： 臣听说过春秋时期臧文仲辅佐其君上的故事，对于能尽臣礼事君上的人，他像孝子侍奉父母一样对待；对不修臣下之礼的人，他诛杀起来就像鹰鹯扑杀鸟雀一样狠辣无情。夏阳侯本出于轻薄，志向邪恶古怪，学术也没有家法师承⑤，却妄自开讲舍、招学生，实际是在和奸党聚会。窦瓌轻忽天子威严，侮慢皇家制度，甚至擅作巡狩封禅之书，妖言惑众，如此不道行为，应当受到诛戮。然而职责所在的官吏却营私舞弊，对此不闻不问，毫不考虑国家利益。“涓流虽寡，浸成江河；爝火虽微，卒能燎野。履霜有渐，可不惩革？”为了防微杜渐，应常以西京吕产专权窃国之害、王莽篡夺帝位之祸的历史为镜鉴，在朝廷而言可保全社稷利益，在百姓而言可解除庶民之惑。 周纡的文笔极佳，致命杀机在引经据典且文约辞赅的华章烘托下，显得极具说服力。奏疏上达，正好赶上窦瓌被勒令归国，周纡随即升为司隶校尉。 永元六年（94）夏天大旱，和帝亲自到洛阳县廷核查在押囚徒案情，检查是否因为存在冤狱而招致上天降灾谴责。结果查出两名被拷打致伤后身体腐烂生出蛆虫的囚徒，周纡因此降为骑都尉。永元七年（95）周纡迁任将作大匠，九年（97）死于任上。 三　黄昌失车 本朝官立学校体系始自西京武帝，元朔五年（前124）设太学于京师⑥，平帝元始三年（前3）夏又采纳王莽的奏请，诏令天下郡国各立学官，“郡国曰学，县、道、邑、侯国曰校。校、学置经师一人。乡曰庠，聚曰序，序、庠置《孝经》师一人。”东京中兴以来，逐渐发展成为遍布帝国的各级学校体系，班固在其《两都赋》中对此盛况极力描摹：“四海之内，学校如林，庠序盈门，献酬交错，俎豆莘莘，下舞上歌，蹈德咏仁。” 学校职责有二：一则延聘通明经学的教师主讲儒家五经，李章即曾做过这样的讲师；一则定期举办各类典礼活动以收到通过礼乐施行教化的功用，如各郡、县、道都要在每年的十月在学校行乡饮酒之礼，祭祀圣师周公、孔子。⑦ 重学之风必然会影响到帝国各个阶层中的每一个人，或许就是在某一个十月，会稽郡余姚县（今浙江余姚县）的学校中举办的乡饮酒礼把本地一名家境寒微、年幼丧父的少年吸引住了。 少年名叫黄昌，字圣真，其家就在官学附近，因着这样的便利，得以近距离观看诸生修庠序之礼，从此萌发了学习五经的决心。然而经学毕竟是相对抽象的理论知识，黄昌并没有将兴趣完全局限于儒学，流淌于他身上的血液，一半是理想主义，而另一半是现实主义，于是他又通过刻苦的努力通晓了帝国文牍、法律，从而掌握了更加实际的技能，随后出仕郡太守府任决曹，专门负责审案、断狱。扬州刺史行部的时候，惊异于黄昌的才能，辟他为从事。刺史幕僚属吏各有名类，概括而言可分为级别较高的从事和级别较低的假佐，可即使是从事也秩仅百石。虽然史无明文，但基层小吏的历练和儒学理论的充实，应该还是若干年后黄昌仕途发生质的转折的重要原因。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章 以难测之智临民——周纡、黄昌（4） 第十一章 以难测之智临民——周纡、黄昌（4） 黄昌第一次出任长吏，是被拜为南阳郡宛县（今河南南阳市，南阳郡治）县令，为政以严酷刚猛为要务，热衷于破获难以侦查的奸邪隐蔽案件。一次有人把县令的车盖偷走，黄昌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寻找，同本朝许多官吏一样，他希望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断案如神的结果，但却没有让哪怕一个人知道自己断案过程的兴趣。盗窃案件归于县令属吏门下贼曹负责，贼曹的工作效率显然极高，已经侦查到窃贼的情况，黄昌于是私下安排自己的亲信到门下贼曹家中悄悄打探。知道窃贼为谁后，黄昌没有等着贼曹上报，直接将窃贼抓捕处决。没有见到县令有任何调查的行为就能如此精准破案，已经叫县中百姓以黄昌为神，敢于杀戮又震慑住了当地的大姓豪族。这就是黄昌的能力。 按照朝廷选拔能吏的程序，黄昌迁任蜀郡（治成都，今四川成都））太守。这次没有属吏的刻意试探，但黄昌面临的是一个真实的积弊丛生的局面。上一任太守李根因为年纪老迈所以为政多有悖乱的地方，百姓的利益便不免受到侵犯或者蒙受冤屈，黄昌到任之后首先面对的是前来鸣冤的吏、民七百余人。对于黄昌这样的能吏而言，他并不惧怕反而欢迎琐碎繁杂的政务。黄昌依次接待这七百余人，最后的结果是没有人不满意他的处理。黄昌用惊人的效率将前任遗留积累的案件全部处理完毕，这只不过是被动地解决问题，现在他要主动出击。黄昌随即将施政重点放在抓捕盗贼方面，但是他不能满足于仅仅抓获几个盗贼，他要的是一网打尽。为此黄昌需要精心地策划和谋算一个万全之计，或许，这个时候他会想起，西京名臣张敞任职京兆尹时（神爵元年即前61年“胶东相张敞为京兆尹，八年免”）的那次精彩的捕盗行动。 张敞上任的时候，正是长安市场偷盗猖獗的那段时间，这也正是调他任职的原因。张敞到任之后向长安父老请教，原来长安的窃贼已经被组织起来，分属于几名偷盗酋长，这几个人平素里却温良谦厚、出从童骑，百姓多被假象迷惑以为他们是富裕的彬彬长者。张敞随即侦查获得了这几名盗酋的犯罪证据，然后和他们做了一番交易。张敞召见盗酋，怒斥他们的罪行之后答应赦免，条件是交出所有长安窃贼。落入陷阱的盗酋无奈之下只能答应，长安小偷的末日来临。张敞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圈套，任命这些盗酋为京兆尹属吏，要他们设宴置酒邀请手下小偷前来庆贺，等到小偷酒醉之时用红色颜料悄悄污染他的衣裾。京兆尹的捕盗吏卒守候在盗酋家宅附近，看到参加完宴会离席的人经过，见到衣裾染红就予以逮捕，一日抓获数百小偷，此后长安市场再无偷盗案件发生。 黄昌的决定似乎是仿效张敞。黄昌秘密捕获了一名盗帅，不过酷吏没有交易的计划，也没有赦免的意图，他威胁强令这名盗帅供出了蜀郡下属十一县中所有暴徒盗贼的姓名和地址，然后统一调集吏卒，同时展开秘密抓捕。精确的抓捕目标和时间上的一致，最终编织成一张滴水不漏的弥天大网，被供出的盗贼没有一个能够逃脱。个别残存的宿恶大奸，也在高压之下集体逃出蜀郡。 蜀郡成为太平世界的样板，黄昌却不会料到自己将要审理一件会有意外收获的案件。 这天，有一名妇人来到太守府，为自己犯事的儿子申诉。审理过程中，黄昌发现她实在不像蜀人，就问她从哪里来。切勿以为黄昌会叫好奇打断自己的审案程序，如此提问在当时是必须做的。帝国治下并不太平，多有百姓被略卖他方，朝廷立法解放天下流亡人口，建武七年（31）五月，光武“诏吏人遭饥乱及为青、徐贼所略为奴婢下妻，欲去留者，恣听之。敢拘制不还，以《卖人法》从事”。建武十三年（37）十二月，“诏益州民自八年以来被略为奴婢者，皆一切免为庶人；或依托为人下妻，欲去者，恣听之；敢拘留者，比青、徐二州以《略人法》从事”。黄昌的提问出于一名官吏的职业敏感，妇人的回答却令他悲喜莫名。 妇人说，她本是会稽郡余姚县的戴次公之女，州府书佐黄昌的妻子，回娘家的路上被贼掳掠，辗转来到蜀郡。这正是黄昌失散已久的妻子，大惊之下的黄昌赶紧问，你怎样能认出黄昌？妇人说，黄昌左脚心有一枚黑痣，他经常说按相书的说法这是以后要做二千石官员的征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地方，黄昌当即脱去左脚鞋袜，看到太守左脚心黑痣的妇人也反应过来，两人相拥痛哭，夫妻团圆。 凄切的爱情故事终归完满，本朝法定一夫一妻但男子可以置妾，无法得知黄昌在妻子失踪后是否另娶过，值得注意的是，黄妻需要亲自出面为儿子申诉，可见她当时的处境平凡，身为太守的黄昌确认她是自己的妻子后并未拒绝相认，甚至没有迟疑当即相认，就这一点而论，黄昌毫无疑问是一个值得敬佩的男人。 出任蜀郡太守四年后，黄昌被征为陈国（治陈县，今河南淮阳县）国相。国中某县有大姓彭氏，豪纵不法，宅中建造起一座高楼临街，黄昌每次外出行县，彭氏妇人就会登上高楼观看国相出行的队伍。黄昌的残暴和草菅人命在这一刻体现出来，仅仅因为厌烦彭氏妇女的围观，就勒令收捕彭氏，查出他过去所犯的罪行处决。 此后，黄昌又迁河内太守，再迁颍川太守。顺帝永和五年（140）征拜为将作大匠。汉安元年（142）进补大司农，后降为太中大夫，死于任上。 【注释】 ①周纡的这个做法一直延续到唐朝酷吏仍见使用，《新唐书》卷二百九《酷吏列传?来俊臣》载：“每赦令下，必先杀重囚乃宣诏。” ②两汉时期，中央乃至地方各政府官署都可以称之为“寺”，《汉书》卷七十七《盖诸葛刘郑孙毋将何传?何并》，师古曰：“诸官曹之所通呼为寺。” ②两汉官署都可以称做“廷”、“庭”，中央称朝廷，郡府为郡廷，县府为县廷。《后汉书》卷六十八《郭符许列传?郭太》，李贤注引《苍颉篇》曰：“廷，直也。”《说文》：“廷，朝中也。”《风俗通》：“廷，正也。言县廷、郡廷、朝廷，皆取平均正直也。” ④东汉禁止夜行。《文选》鲍明远《放歌行》注引崔寔《政论》：“永宁诏钟鸣漏尽，洛阳城中不得有行者。”《三国志》卷一《魏书一?武帝纪》注引《曹瞒传》记录曹操任洛阳北部尉：“造五色棒，县门左右各十余枚，有犯禁，不避豪强，皆棒杀之。后数月，灵帝爱幸小黄门蹇硕叔父夜行，即杀之。” ⑤所谓家法师承就是学派的意思，换句话讲，周纡所指是说窦瓌的学问并不是帝国官方所认可而立为博士官学的那些学问，因此他的学术就是异端邪说。 ⑥《汉书》卷六《武帝纪》载，元朔五年“丞相（公孙）弘请为博士置弟子员，学者益广”。 ⑦《续汉书》志第四《礼仪上》李贤注引郑玄注“乡饮酒礼”曰：“今郡国十月行乡饮酒礼，党正每岁邦索鬼神而祭祀，则以礼属民而饮酒于序，以正齿位之礼。凡乡党饮酒，必于民聚之时，欲其见化知尚贤尊长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 一　阳球复仇 籍贯渔阳郡泉州（故城在今天津市武清县南）的阳球，因为母亲受到郡吏的侮辱而暴怒狂躁，他已经召集好一帮少年准备复仇。 这样的计划，在本朝非但无可厚非，却恰恰属于为人子者应当尽到的起码责任，不论是从理论还是现实的层面考察，复仇早已成为帝国文化的组成部分之一。为父母报仇乃是子女义不容辞的责任，经春秋公羊学派大力宣扬之后，成为社会主流价值观念之一①。经春秋大义引导，复仇事件见于本朝各个时期，其具体形式也从最开始为父母报仇，引申演化出为兄弟报仇，为朋友报仇②。 郅恽有至交好友董子张重病将死，前往探视之时，已经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哭泣。郅恽清楚友人为何悲伤，董父为乡人盛氏所害，而董子张却已无法为父报仇。郅恽郑重告董子张说：“吾知子不悲天命，而痛仇不复也。子在，吾忧而不手；子亡，吾手而不忧也。”我知道你并非留恋生命，实在是悲痛无法为父报仇。你要是活着，我着急惦记此事但不能越俎代庖为你手刃仇家；你要是死了，我的责任就是代你复仇，而不能仅仅是关注此事③。董子张的目光示意郅恽确如他所言。郅恽当即起身，寻到仇家，取下头颅送至董子张的床前。董子张见后安然气绝。为友复仇之后的郅恽到县廷自首，县令却暗示他可以逃走。郅恽谢绝了县令的好意自行入狱，县令顾不上穿鞋就追到监狱，拔出配刀威胁郅恽赶快逃跑，否则就自杀以明心意。 此事发生在建武七年（31），董子张对郅恽心存感激但显然也心安理得，郅恽替友报仇从头至尾毫无犹豫之态，县令不惜自杀也要枉法放过郅恽，这就是当时的社会风气。 赵憙十五岁时其族兄为人所杀，兄长没有儿子，复仇的责任赵憙义不容辞。赵憙前往寻仇恰好遇到仇家染病在床，本可轻而易举将仇家杀死的赵憙，认为乘人之危不合仁义，于是临时放弃。离开之前他告诫仇家：“尔曹若健，远相避也。”仇家被少年赵憙的从容杀气震慑，挣扎着向他叩首谢罪。疾病痊愈之后，仇家自缚手脚求见赵憙谢罪，赵憙拒不与仇人相见，最终找到机会杀死仇家。需要注意的是，范晔叙述这一故事，其目的正在于论证赵憙的“少有节操”。建武十四年（38），身为朝廷命官的南阳太守杜诗，也派出宾客为自己的弟弟报仇。可见不论居于庙堂抑或身在江湖，为兄弟报仇则情同此理。 本朝最为知名的为父报仇者是苏不韦。 不韦的父亲苏谦任右扶风督邮之时，曾检举过时任美阳县（今陕西扶风东）县令李暠（字君迁）。后来苏谦卸任金城郡（治允吾，故城在今甘肃永靖县西北）太守归乡闲居，前往洛阳，原因不得而知。本朝法律规定，去职太守若无天子诏令严禁私自进京。此时担任司隶校尉的正是李暠，他没有放过这个公私两全的机会，命人逮捕苏谦。苏谦死于狱中，尸体还遭到李暠的侮辱。 十八岁的苏不韦载父丧归乡瘗而不葬，把母亲安置在武都郡仇池山中，随即改变姓名，倾尽家财招募剑客为父报仇。经历了数次失败之后，苏不韦找到机会。李暠迁任大司农，大司农官署北墙之下，是存放右校草料的仓库，苏不韦与叔伯兄弟潜入草料库，夜里挖掘地道，白天逃出潜伏，历时数月挖出一条直通李暠寝室的地道。苏不韦兄弟在一天夜里经过地道从李暠床下钻出，李暠恰好离室如厕，苏不韦杀死其小妾和小儿子后留下一封书信离去。惊惧恐怖的李暠在室内遍布荆棘，石板覆地，一夜九次转移休息地点，家人都不确切知道他到底在哪里休息。外出则佩带剑戟防身，周遭安排壮士护卫。 看到李暠防备严密无法下手，苏不韦昼夜不停赶往李暠家乡魏郡（治邺县，故城在今河北临漳县西南），掘开李父坟墓，取下头颅祭奠父亲的坟茔。为了激怒李暠，苏不韦又将李父头颅悬在市场，大书标注“李君迁父头”。吓破胆的李暠没敢有所举动，自请退职还家，重新整理父亲的坟墓。李暠后曾努力抓捕苏不韦，历时几年无功而返，在气愤惊恐中发病呕血死。 帝国精英的态度一边倒地对苏不韦锲而不舍必报父仇大加叹赏，其中以太原郭林宗评价最为典型。郭氏认为，苏不韦可与伍子胥等量齐观而更胜一筹。伍子胥为父报仇，借助了吴国的力量，灭亡楚国之后鞭尸楚平王；苏不韦却是以一介布衣刺杀当朝九卿，穷思极虑几乎得手，倾尽全力仍不能手刃仇家，才出此掘墓辱尸的下策，最后终于将仇家逼死，可谓孝子之心感天动地，假手神灵得报父仇④。 需要注意的是，这些复仇的主角后来或者成为当时名臣或者出任相当高的官职，如郅恽后出任长沙太守，赵憙在建武二十七年（51）拜太尉、永平元年（58）封节乡侯，苏不韦后任右扶风五官掾。为友人、为兄弟、为父母复仇，均能得到整个社会的认可。 但是，复仇毕竟与帝国法律规定杀人者死相抵触。待到建初年间（76—83），子女为亲报仇可以减罪，正式成为帝国法律。当时有人杀死侮辱父亲的仇家，肃宗孝章皇帝感动于孝子的心意，特别赦免了他的死刑从宽发落，这就成为一件具有法律效力而可供援引的判例，以后的复仇案件都须依章帝之例量刑，此一判例即为《轻侮法》。和帝时期（88—105），在尚书张敏的力争之下这一法令被蠲除。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2）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2） 此后，报仇依然可以获得道义上的认可，但却需要接受法律的严厉制裁。不过，频繁的大赦，还是可以为孝子悌弟良友的复仇举动提供免罪的机会。如崔瑗的兄长崔章被州人所杀，崔瑗手刃仇家之后逃亡，遇到大赦后归家。于是甚至有人专门窥探朝中的情况，获知即将颁布大赦诏令，就教人赶紧杀人⑤。 今人要想理解当时的情形必须如此繁琐地翻阅故纸，对于置身当时社会之中的阳球而言，以上的一切分析，在他不过只是一刹那间的思维跳越。当然，如此纯粹的利害计算已经侮辱了阳球的孝心，可以想见当母亲受辱的消息传来之后，他不会有任何瞻前顾后的反复权衡，且不论事后是否可以获得赦免，就算报仇之后即刻受死，阳球也必须行动。 真实的情况是，史传中根本没有太多对报仇后果的说明，轻描淡写的记录说明，这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阳）球结少年数十人，杀吏，灭其家，由是知名”。后文也并没有任何阳球逃亡或者被捕的记录，紧接着的一句话却是说他被举荐为孝廉，补任尚书侍郎。 进入仕途的大致情况即是如此，需要补充说明，阳球字方正，为郡中世家大姓，自幼练习击剑，娴熟弓箭马术，性格严厉而好研读申不害、韩非子法家学问。但是阳球并非一介解武夫，相反，他精通典章制度和历代故事，经他或交他草拟的奏章批示，经常获得台阁的推崇和信赖。 阳球后任平原郡高唐县（今山东高唐县东）县令，因为过分严苛，被太守逮捕弹劾，恰好遇到大赦，于是不了了之。不久之后阳球被司徒刘宠辟为属吏，举为高第⑥。等到九江郡（治寿春，今安徽寿县）山贼蜂起、连月不解的时候，三府一致上书推荐阳球具备剿贼才干，获任九江太守。阳球到任后很快攻破山贼，郡中奸吏也被他一并屠戮殆尽。 出色完成九江太守任上的任务后，阳球迁任平原国相。就像董宣在江夏、周纡在南行唐所做过的那样，新任国相阳球的第一件公务，就是按本朝地方长吏的通行做法颁布条教： 相前莅高唐，志埽（扫）奸鄙，遂为贵郡所见枉举。昔桓公释管仲射钩之仇，高祖赦季布逃亡之罪。虽以不德，敢忘前义。况君臣分定，而可怀宿者哉！今一蠲往愆，期诸来效。若受教之后而不改奸状者，不得复有所容矣。 文章辞意浅近，不必画蛇添足作出翻译和解释，但效果极为不错，史传记载“郡中咸畏服焉”。 平原国相的任期随着熹平末年的天下大旱接近尾声⑦。按照天人感应的学说，大旱乃是因为人事有亏从而招致上天以灾祸示警⑨，朝廷的应对之策是，由司空张颢⑨将天下郡国长吏清查一遍，列出苛酷贪污者的名单，上奏灵帝予以罢免。阳球因为严苛残酷被征诣廷尉，议罪结果是应当免官。灵帝回想起阳球任九江太守时平贼的功劳，就拜他为议郎，他渡过了这次危机。 二　鸿都文学 议郎阳球被任命为将作大匠，不久又介入复杂的朝臣恩怨。他接到消息称，自己小妾的父亲中常侍程璜，指使人飞章（即匿名信）告发议郎蔡邕和其叔父卫尉蔡质。这个消息叫阳球听来极为快乐，他和蔡质素不和睦，现在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 事情起因于光和元年（178）七月，灵帝派中常侍曹节、王甫在崇德殿询问议郎蔡邕、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议郎张华、太史令单飏五人，帝国境内灾异频发的原因何在，消改变故又应采取怎样的措施？五位大臣的对策并未能使灵帝满意，再下诏令要求蔡邕单独作答，并且特别说明不必有所顾忌，写好对策密封入“皂囊”中交由灵帝单独拆阅。蔡邕的责任感被灵帝激发，真的开始知无不言。蔡邕认为，近来屡屡发生的灾异事件，如雌鸡化为雄、黑蜺落于宫廷⑩，都是亡国的征兆，天象示警是由于妇人和宦官干政，并进一步指出了灵帝乳母赵娆、几个当政宦官以及依附于他们的大臣的名字，特别提到人称程大人的宦官程璜“将为国患”。 览毕所奏很是感慨也深以为是的灵帝，一如既往地昏庸，没有收起奏疏就去如厕，曹节乘机偷看了奏疏，把消息泄露了出去。程璜于是知道，蔡邕的弹劾矛头指向宦官特别指向自己，就谋划报复。蔡邕和大鸿胪刘郃不相平，他的叔父蔡质又和阳球有过嫌怨，程璜决定利用这一点来做文章。 程璜指使人匿名弹劾，蔡邕、蔡质侄叔两人多次以私事请托于刘郃。一是刘郃任济阴郡（治定陶，在今山东定陶西北）太守的时候，蔡邕为属吏张宛请求休假百天，这触犯了官吏休假满三月就当去职的规定（参阅第九章第三节），因此刘郃只给假五天；刘郃出任司隶校尉，蔡邕又想为河内郡吏李奇谋求司隶校尉书佐的职位。二是蔡质任尚书时遮掩不利于前河南尹羊陟的奏疏，刘郃奉诏审理侍御史胡母班的时候，蔡氏叔侄又屡次向刘郃求情。刘郃对这些徇私枉法之事一概没有答应，蔡氏叔侄于是怀恨在心，意图中伤刘郃。 宦官的阴险狡诈叫人不寒而栗，整个告发过程从始至终没有出现程璜的丝毫痕迹，告发者非其本人，所告之事也与他本人毫不相干，然而一旦查实，蔡邕、蔡质必是死罪。不必幻想灵帝明察秋毫，具有发现隐藏如此之深的阴谋的智慧，他只会顺从地被程璜的无形锁链牵引，下诏尚书诘问蔡邕。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3）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3） 蔡邕的自辩上书中承认张宛、李奇之事属实，但是营护羊陟、胡母班之事子虚乌有，然后蔡邕埋怨灵帝为何将奏疏泄露。灵帝已糊涂到即使如此明显的暗示都不知所谓的地步，蔡氏叔侄被投入洛阳诏狱，罪名是“仇怨奉公，议害大臣，大不敬”，当弃市。 整个过程阳球一直静观其变，至此为止也没有要他出手的必要，合乎逻辑的发展就是蔡氏叔侄很快将被处决，只须等待即可。但情况又生变化，宦官中正直清廉的中常侍吕强，清楚蔡邕冤枉，因此向灵帝求情，下诏减罪一等，免去死罪但要合家髡钳流放朔方郡（治朔方，在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东南），并且规定蔡氏不得被列入日后的大赦范围。以阳球的性格自然不会对如此结果满意，既然朝廷已经不会处决蔡氏，阳球决定亲自动手，派出宾客追杀蔡邕。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可以明白无误，阳球并不能够赢得属下无原则的效命，他派出的几批杀手都认为蔡邕深明大义却遭陷害，无一例外在最后一刻放弃了任务。阳球没有就此罢手，他又贿赂蔡邕服刑地的主管官吏，想要毒害蔡邕，主管官吏反而把阳球的阴谋详细告诉蔡邕，蔡邕就这样活了下来。 阳球后来是否还有后续的动作不得而知，此事之后他就转任为尚书令。这时已是光和元年年底，灵帝的一道诏令叫尚书令阳球实在无法容忍。诏令命少府下属中尚方为鸿都文学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图像立赞，以激励后来的学者。 所谓鸿都文学的来历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灵帝本人比较好学，著有《皇羲篇》五十章，又召见接引擅长辞赋的儒生相唱和，招纳的标准，最初完全依据经学水平的高下，后来突破了这个局限，擅长尺牍文案、鸟篆书法都在招引之列，达到数十人。 侍中祭酒乐松﹑贾护等人又为灵帝召集了许多无行趋势之徒，都待制鸿都门下，为天子讲论百姓闾里间的风俗小事，灵帝极为喜欢，给这些人很高的待遇。光和元年年初，灵帝就在鸿都门内设学，学中画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就学其中的诸生，都是州、郡、三公所举荐的能为尺牍、辞赋、鸟篆之人，总数有千人左右。这三样技巧以今日的观点看，是极不错的个人素质，在以儒家经学安身立命的士人眼中，却实在是不务正业的雕虫小技。然而这些人却能得到灵帝的宠信，升迁极快，不过十天一月就获得拔擢，乐松处常伯，任芝居纳言。其他鸿都门学生或者出任地方为刺史﹑太守，或者进入朝廷担任尚书﹑侍中，其中不乏封侯赐爵之人，但“士君子皆耻与为列焉”。 同年灵帝又在西邸卖官，关内侯、虎贲、羽林等官职一概公开出售，公卿之位限于舆论还不敢公开出售，只是令左右亲近私下里按照公一千万钱、卿五百万钱的价格出手。这是东京卖官空前泛滥的开始。 卖官为本朝取士入仕途径的一种，西京晁错曾建议向朝廷捐粟一定数量即可获得爵位，武帝也曾设武功爵解决财政困难，不过浅尝辄止。买官者也仅能获得一个极低的入仕官职，地位不高而且不受重视，张释之、黄霸都是买官数载而不得升迁。东京自桓帝延熹四年（161）开始卖官，至灵帝朝设置鸿都门学渐渐发展为卖官鬻爵的代称，从公、卿、州、郡下至二百石黄绶小吏各有明码实价。实际操作也极为灵活便捷，富人入钱即可买官，穷人也可先获得委任，到职后再加倍偿还。 吏治败坏发展到最后，功业卓著如段颎、樊陵、张温等人，也须先输货财然后才能登上三公的位置。曹操的父亲曹嵩，就是在灵帝朝通过货赂中官，并输西园一亿万钱，买到太尉一职。 阳球现在自然还看不到灵帝末年更加混乱不堪的朝政，毕竟大司农张温为司空是在中平元年（184）四月，大司农曹嵩为太尉是在中平四年（187）十一月，永乐少府樊陵为太尉是在中平五年（188）五月。但阳球显然已经看出，鸿都文学正在开启一个怎样可怕的局面。仅就对鸿都文学本质的认识和深恶痛绝而论，阳球的见识并不输于蔡邕，立场也并不异于蔡邕。毕竟，不论两人之间的仇恨如何，都还是同属于士大夫这一阶层。这就是阳球上书奏请灵帝罢免鸿都文学的原因，其文曰： 伏承有诏敕中尚方为鸿都文学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图象立赞，以劝学者。臣闻《传》曰：“君举必书。书而不法，后嗣何观！”案松、览等皆出于微蔑，斗筲小人，依凭世戚，附托权豪，俯眉承睫，徼进明时。或献赋一篇，或鸟篆盈简，而位升郎中，形图丹青。亦有笔不点牍，辞不辩心，假手请字，妖伪百品，莫不被蒙殊恩，蝉蜕滓浊。是以有识掩口，天下嗟叹。臣闻图象之设，以昭劝戒（诫），欲令人君动鉴得失。未闻竖子小人，诈作文颂，而可妄窃天官，垂象图素者也。今太学、东观足以宣明圣化。愿罢鸿都之选，以消天下之谤。 阳球的文才确属上乘，引经据典而条理井然，义理著明又辞藻绚烂，可惜毫无用处，灵帝没有理会。 三　东京阉祸 鸿都卖官仅是灵帝诸多荒政中的一种，本朝自高帝斩蛇起义传国至此，已经历三百八十余年，当下朝政混乱的根源在于宦官专权。东京中兴后虽然志在恢复西京典章制度，然而随着时日迁移以及政治气候的变化，就不能不有所发展改易。中朝官之一的中常侍，西京皆用士人，东京自元兴元年（105）末邓太后临朝听政后全用宦官，演变成为东京宦官最主要的职务。此职秩为千石后又增至比二千石，主要侍从天子左右，出入宫禁协助处理相应事务，与其他十二种由宦官充任的职位名义上隶属少府实际自成体系{11}。明帝永平（58—74）中开始设置宦官相应的员数为中常侍四人、小黄门十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4）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4） 阉人之祸萌生于东京第四任天子和帝执政时期，自和帝十岁为帝以降，历任天子均是幼年登基，殇帝出生百余日，安帝十三岁，顺帝十一岁，冲帝二岁，质帝八岁，桓帝十五岁，灵帝十二岁，献帝九岁即位。幼主继承大统，自然由太后临朝听政，太后又要依靠母家父兄执政，这就形成外戚专权。当长大后的天子谋划夺回政权之时，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只有陪伴多年的宦官，政变成功的结果，就是帝国从外戚手中转入宦官手中。这个过程的反复重演，就是东京中后期近百年间的全部政治。 永元四年（92），中常侍、宦官钩盾令郑众协助十四岁的和帝挫败大将军窦宪兄弟谋逆的企图，以首谋的功劳迁任大长秋，秩二千石，后获封鄛乡侯，从此经常参与讨论朝政，这是东京宦官第一次协助天子从外戚手中夺回政权，也是阉人干政之始。 元兴元年（105）十二月，年仅二十七岁的和帝驾崩，皇太子刘隆即位，是为殇帝，邓太后临朝听政。延平元年（106）八月，二岁的殇帝驾崩，邓太后与兄长车骑将军邓骘迎立章帝之孙、十三岁的刘祜即位，是为安帝，政权落入邓氏外戚手中。此时中常侍的员额增为十人，小黄门二十人。邓太后重用的另一位中常侍宦官是蔡伦，此人才学出众，贡献多在于技术与文化层面，任尚方令时督造宫廷御用器物，改进造纸术；安帝即位后又监典东观、校雠五经文字。 建光元年（121）三月邓太后崩，久受压抑的安帝在二十八岁时得以亲政，在宦官挑唆下诛灭邓氏外戚，废掉平原王。蔡伦任职小黄门时曾经秉承章帝窦皇后的旨意，诬陷安帝的祖母宋贵人，安帝诏令逮捕蔡伦，不愿受辱的蔡伦自杀。安帝亲信的宦官有中常侍李闰、江京、樊丰，黄门令刘安，钩盾令陈达，乳母王圣，圣女伯荣，这些人联合帝舅大将军耿宝、皇后兄长大鸿胪阎显把持朝政，枉杀太尉杨震，废皇太子刘保为济阴王。 延光四年（125）三月，三十二岁的安帝驾崩，阎显出任车骑将军主政，杀掉樊丰，废黜耿宝和王圣，与阎皇后一起立北乡侯为天子，是为少帝。十月辛亥（12月10日）少帝薨，丁巳（12月16日）夜，中黄门孙程、王康、长乐太官丞王国等十九人冲入章台门杀死江京、刘安、陈达三人，逼李闰为首拥立济阴王即位，是为顺帝，外戚阎显一门除皇太后被幽禁外合族伏诛。顺帝封十九人为侯，以褒奖拥立之功，阳嘉四年（135）又下诏允许宦官的养子承袭其封国爵位。同年四月，任命梁皇后的父亲、执金吾梁商为大将军，永和六年（141）八月梁商死，其子河南尹梁冀为大将军，政权落入梁氏外戚手中。 建康元年（144）八月，三十岁的顺帝驾崩，皇太子刘炳即位，是为冲帝；永憙元年（145）春正月，冲帝驾崩，梁太后与大将军梁冀征章帝玄孙刘缵即位，是为质帝；本初元年（146）闰六月，大将军梁冀鸩杀质帝。在由谁继承帝位的问题上，大将军和朝臣发生了对立，大将军要立章帝曾孙蠡吾侯刘志，而太尉李固、司徒胡广、司空赵戒、大鸿胪杜乔认为清河王刘蒜宜立为嗣。中常侍曹腾等人连夜赶往大将军府，支持迎立刘志。刘志即位，是为桓帝，曹腾以定策有功封费亭侯、迁大长秋，其养子即为曹嵩。 延熹二年（159）八月，桓帝为夺回朝政与五名宦官——中常侍单超、徐璜、具瑗，小黄门史左悺、唐衡密谋，举兵包围大将军府邸，秉政近二十年的梁冀与其妻孙寿自尽，梁氏外戚殄灭殆尽。桓帝酬劳五名宦官，同日封其为侯，号称“五侯”，海内称之为：一将军死，五将军出。可以想见五人权势是如何炙手可热。又封小黄门刘普、赵忠等八人为乡侯。 从此，“与陛下共理天下者，外则公卿、尚书，内则常侍、黄门”，政权尽归于宦官。 我们应当理解天子对宦官的信任和依赖。和、殇、安、顺、冲、质、桓、灵八帝均非皇后所生，继承大统后，太后以及太后的父兄也即所谓的外戚，跟他们几乎没有半点血缘关系，陪伴其备受外戚权臣压抑的童年、少年时代的，唯有宦官是亲密伙伴，最后，又都是借助宦官的力量从外戚手中夺回政权。无论出于感情因素分析，还是从论功行赏的角度分析，本朝宦官权势熏天，实在是题中应有之义，这也是多数宦官横行不法的根源。 单超、唐衡死后，按照最为尊崇的将军兼侯爵之礼下葬。有歌谣描述四名宦官的权势为“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两堕”。这些宦官本人执掌朝政，家族势力遍布天下。单超之弟单安任河东太守，弟子单匡任济阴太守；徐璜之弟徐盛为河内太守，兄子徐宣为下邳县令；左悺之弟左敏是陈留太守；具瑗之兄具恭拜沛国相；唐衡之兄唐玹迁京兆尹。所在皆为蠹虫，祸害一方。 徐宣倾慕李暠（曾任汝南太守，下邳人）之女，遭到李家拒绝，出任东海下邳县（故城在今江苏邳县南偏西，约五十里）县令后，即率领吏卒闯入李家抓走其女，极尽戏弄之后用箭射杀，尸体埋于县廷。唐玹任京兆虎牙都尉，郡中因为他获任并非由于品德能力所以对他极为轻侮，赵岐和族兄赵袭曾多次贬议唐玹。延熹元年（158）唐玹升任京兆尹，收捕赵岐家属宗亲，阴谋构陷杀死赵氏全族报复。赵岐因事先逃跑得以免于祸难，此后隐匿姓名卖饼北海街市中多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5）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5） 于是，宦官集团激起了天下士人的一致仇视。 实际上，外戚执政尚能获得一定程度的容忍，毕竟东京外戚几乎全部出自豪族世家，本身属于士人阶层。作为刑余之人的宦官，要想得到士人的认可却万无可能，他们既不是世家出身，不学无术而少见有才德，执政之后的倒行逆施又严重危及帝国的安全。诸多方面的因素，构成士人集团从宦官干政那一刻起就从未停止过对宦官势力攻击的原始而且永不枯竭的动力。 徐宣为虐的时候担任东海国（治郯县，今山东郯城）国相的正是汝南黄浮，刚直不阿的帝国官吏获悉徐宣的罪行后，立即下令逮捕徐宣家属。属下的掾史力劝黄浮此举不可，这会触怒宦官招致杀身之祸；黄浮的应答可谓对正义凛然的最好注解，徐宣乃是国贼，就算今天杀了他明天就得死也是值得的。徐宣被弃市后又遭暴尸，可见士人对阉宦的憎恶之情。徐璜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丧侄之痛激起的是权威受到蔑视后的恼羞成怒。桓帝接到告状之后将黄浮髡钳，送入右校服劳役。 第五种迁任兖州刺史，派遣从事卫羽收捕负势贪放的济阴太守单匡，逮捕其宾客亲吏四十余人，审理六七天即查出赃款五六千万钱。第五种当即上奏此事，一并弹劾单超。窘迫怨恨下的单超派出刺客刺杀卫羽，又被卫羽所抓获{12}。沛国相荀昱、广陵太守荀昙两兄弟对宦官专权极度厌恶，宦官的支党、宾客在其辖地之中，纤微的罪过也必定将其诛杀。 接着要对宦官动手的，是张俭。 四　张俭剖坟 张俭，字元节，籍贯山阳郡高平县（故城在今山东邹县西南），高帝异姓七王之一赵王张耳的后代。张俭最为知名的身份乃是党人，范晔把他的事迹列入《后汉书》卷六十七《党锢列传》；又在卷七十七《酷吏列传?序》中把他和阳球对举，可见这也是一个类似晁错具有双重身份的人物，虽属酷吏但另有专传。张俭的父亲张成曾任江夏太守，官宦子弟出身的张俭曾被举荐为茂才，但是他瞧不起举荐他的那位刺史，因此托病予以拒绝。 延熹八年（165），山阳太守翟超请张俭出任东部督邮。无法确知张俭在接受任命之时是否经过认真的考虑，此一任命却注定将成为张俭一生的转折。东部督邮辖区包括防东县（今山东单县东北），中常侍侯览世居于此，家人倚仗权势残害百姓，所行多为不轨。本朝宦官的权势和侯览如何炙手可热，张俭应该是不会陌生的，那么接受这一职务就意味着，要么挑战宦官的滔天权势，要么为虎作伥（即使不闻不问也算是为虎作伥）。 侯览在桓帝即位之初即靠着奸佞狡猾升任中常侍，倚仗权势贪污放纵，收取的贿赂要以亿万为单位才能衡量。延熹年间（158—166），帝国因连年征伐而府库空虚，为此甚至不得已向百官借贷俸禄，向王侯借贷租税。{13}侯览此时出缣五千匹捐赠朝廷，被赐爵关内侯。后来又据说曾经参与谋划诛灭梁冀的行动立有功勋，进封为高乡侯。 侯览的罪恶有目共睹，已是帝国公开的秘密，但是将侯览家族的不法行为绳之以法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张俭必须考虑。事实上，此前已经有多名帝国官吏惩办过侯览，却无一例外地遭到严酷的报复。 兖州刺史部下辖陈留、东郡、东平、任城、泰山、济北、山阳、济阴等八个郡国，其中的济北国、山阳郡、济阴郡接界。任职小黄门的另一宦官段珪，其家就在济阴郡，与侯览家族的田地并立，接近济北国境界。段、侯两家的仆从宾客，在三郡国交界处公然做着盗贼的勾当，侵犯百姓、劫掠行旅。济北国相滕延将这些不法之徒尽数收捕，杀死数十人，又特意把尸体陈列在通衢大道上，警示其他罪犯。侯览、段珪借口其他事情向桓帝弹劾，滕延最后被强加了一个滥杀无辜的罪名，征诣廷尉论罪免职。 此后侯览更加有恃无恐。他的兄长侯参出任益州刺史，当地富户都被诬陷犯有大逆之罪，侯参为的是诛灭其家以夺取财物，前后杀人谋财掠夺到数以亿计的财富。太尉杨秉为此弹劾侯参，朝廷下诏槛车征诣廷尉——打入囚车押赴京师论罪，侯参在道中畏罪自杀。事后京兆尹袁逢在旅舍核查侯参的车队，金银锦帛珍玩装满了三百余辆大车。侯览受到牵连免官，不久就又官复原职。 史弼迁任河东太守后，一名儒生带着侯览的书信求见，侯览请史弼推举该儒生为孝廉，要求借贷郡中盐税，对宦官深恶痛绝的史弼被无理要求激怒，把这名甘心依附宦官的儒生投入安邑监狱，即日考杀。侯览采用了程璜的办法，作飞章向史弼的上司司隶校尉诬告史弼犯有诽谤的罪行，槛车征下廷尉诏狱，结果是拟判处弃市。孝廉魏劭与同郡人卖掉郡中府邸行贿侯览之后，减死罪一等，输左校服劳役。 挑战侯览的人都没得到好结果，张俭须要小心应对。可还没有等到张俭动手，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永康元年（167）十二月桓帝驾崩，窦太后与其父城门校尉窦武迎立章帝的玄孙、十二岁的刘宏即位，是为灵帝。随后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合谋，计划将宦官一网打尽。建宁元年（168）九月，获知太傅和大将军计划的中常侍曹节等十九名宦官先发制人，劫持窦太后和灵帝，夺取印玺矫诏任命王甫为黄门令，逼死尚书令尹勋等人。窦武征发北军数千，与王甫、张奂厮杀一番，失败自杀。陈蕃、窦武、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等大臣都被宦官族灭，窦太后被迁于南宫。宦官的势力进一步巩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6）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6） 建宁二年（169），侯览的母亲过世，归家奔丧的侯览为其母大起茔冢。或许正是因为近距离看到侯览的贪残不法，张俭的正义感和虽死不辞的决心被最终激发。张俭就在这个时候下定决心，上书举奏侯览贪侈奢纵，利用权势前后夺取他人宅园三百八十一所，田地一百一十八顷。侯家建造府邸十六座，每座都有高楼池苑，门檐堂阁模仿皇宫建筑规制用丹漆绮画装饰。侯览为自己预建坟墓，石椁双阙，高庑百尺，为圈占墓地不惜把他人居室破坏，坟墓掘毁。以及侯家掳掠百姓、强娶妇女等罪名一一罗列，请求天子查实诛杀。 仔细看看张俭的报告就会明白他用心用力之勤，准备工作极为细致，没有认真细致的收集绝无可能拿出如此详尽的统计数据。侯家各项犯罪事实有精确的数字，侯家建筑如何僭越也必须通过深入的观察方可获知，如此精确的描述万不是想当然的凭空捏造，一旦天子核查就必须要用具体的案情予以一一对应。张俭不仅具有疾恶如仇的正义感和锄奸由我的使命感，而且绝非只会大言空谈的书生，在侯家势力遍布当地的情况下，查实如此罪行足以说明他远超同侪的惊人操作能力。张俭志在必得，既然要和侯览对决，就必须要有确定无疑的证据，想来他一定相信如此滔天罪行，无论如何皇帝不会置之不理。 然而张俭还是低估了侯览的权势和胆大妄为，位在中枢的侯宦官截留了这个奏章，灵帝根本没有看到的可能。上奏无门的情况没有削弱张俭的战斗勇气，反而激发了他越挫越勇的坚强意志。张俭不再等待天子的回复，径自将侯览预建的坟墓、侯家府邸悉数捣毁，侯氏家财全部没收充公，之后再次上报天子。同时上奏侯览之母生前曾经交通宾客，干乱郡国。 张俭的奏章仍然不能够上达天听，侯览的报复即将来临。 侯览已经决定毁掉张俭，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也需要一个机会，这些张俭的仇家朱并都有。朱并为人佞邪，张俭对他极为不齿，既可报复仇人又能攀附权贵，对于一个小人而言这两点足够驱使他做出任何事情。 于是，心怀怨恚的朱并便秉承侯览旨意，上书告发张俭与同郡二十四人相与为党，这一异常险恶的诬陷将激起滔天巨祸。 五　党锢之祸 当桓帝还是蠡吾侯的时候，曾经受学于冀州甘陵郡周福（字仲进），即帝位后就拔擢老师为尚书。与周福同郡的河南尹房植（字伯武）此时也有名于当朝，甘陵乡人于是为两人编出歌谣传唱：“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这本是对本乡俊彦的自豪，也是对两人学问的一致认可，无意中却制造出两个学派的对立。周、房两家宾客从此各自招引朋友学生又互相讥讽，于是甘陵分成南、北两部，所谓党人之议也就以此为发端。 再后来，汝南太守宗资委任范滂（字孟博）为郡府的功曹，南阳太守成瑨的功曹则是岑晊（字公孝）担任，由于两位太守对属下的信任以及两位功曹本身极强的能力，就形成两郡政务主要由功曹主持的局面，这又成为另一首传遍帝国的民谣：“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 歌谣传入太学，三万太学生以郭林宗、贾伟节为领袖，与李膺（字元礼）、陈蕃（字仲举）、王畅（字叔茂）等大臣互相推重。太学生也模仿民谣编出一则：“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此外，勃海郡公族进阶（复姓公族）、右扶风魏齐卿两人也是危言深论，不隐豪强。 民谣负载的褒贬含义，反映的是官僚士大夫阶层对朝政、人物、事件集体性的态度，太学生魁首、知名大臣，又充当着引领乃至左右舆论的意见领袖的角色，他们的评论可以决定上至公卿下至庶民的任何一个人的名誉，苏不韦为父报仇本来有不少人颇有微辞，郭林宗赞赏之论一出，天下人从此众口一词支持苏不韦。因此，满朝公卿无不畏惧意见领袖，为避免获得贬议竭力巴结。当士大夫阶层特别是其中的意见领袖，被公认掌握着臧否一切的权力，并且具备公认的客观公正性之后，他们通过发表评价引领舆论就形成了对宦官集团的极大牵制。 对舆论的控制因为一个案件最终触怒了桓帝。 善于占卜预测的河内人张成，推测出即将大赦，就叫儿子去杀人。河南尹李膺将其抓捕归案，却真的遇到大赦，义愤填膺的李膺不顾大赦，杀死张氏父子。张成本与宦官有较深的联系，桓帝也相信他的占卜结果。张成的弟子牢修为报师仇，便借着这样的背景，上书诬告李膺等人供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彼此利用结成部党，讪谤非议朝廷，疑乱风俗。 无论政策由谁建议、朝政由谁主持、公卿由谁担任，这一切的最终决定者都是桓帝，他自然不能容忍党人控制舆论、名为议论臣民实际却在褒贬天子。延熹九年（166）十二月，盛怒的桓帝将已是司隶校尉的李膺收监，下诏天下郡国搜捕党人，二百余人受到牵连。永康元年（167）六月，尚书霍谞、城门校尉窦武联名上表请求，桓帝宣布大赦天下党人。但是党人仍被终身禁锢（禁止入仕为官），名单备案政府。 党议从学派观点对立起，发展为学者名士褒贬朝政、议论人物的舆论环境，最终演变成宦官势力和官僚士大夫阶层之间的一场对决，结果宦官大获全胜。侯览现在又要旧事重提，事实上他有这个机会。第一次党锢之祸后，士大夫阶层并未屈服反而更进一步，天下最为知名的名士被称为“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共三十五名。君是指一世之所宗，俊是指人中之英，顾是指能以德行引人，及是指能指导人追宗，厨是指能够以财救人。三君是窦武、刘淑、陈蕃，谋划彻底铲除宦官但功败垂成；李膺为八俊之首，任职司隶校尉时亲自处死了中常侍张让之弟；张俭、翟超名在八及，同样以挑战宦官势力为己任。明白这些最为士大夫阶层推崇的人物到底是何许人也，就会清楚地理解，这一阶层和宦官势力到底如何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7）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7） 朱并告发张俭和同乡二十三人自诩为本郡“八俊”、“八顾”、“八及”，而以张俭为首。建宁二年（169）十月，灵帝下诏逮捕张俭等党人。大长秋曹节、中常侍侯览借机暗示有司，一并抓捕第一次党锢之祸中未予处死的李膺、翟超、范滂等一百余名党人。天下再起大狱，李膺等百余人尽数死于狱中，结怨的人竞相构陷，州郡官吏秉承上意，牵引株连六七百人，禁锢五属{14}。 熹平五年（175），永昌太守曹鸾上书为党人陈冤，灵帝大怒之下杀死曹鸾，再次下诏令州、郡重新追查党人，党人的门生故吏父子兄弟有在任为官者，一旦查出即行免官，禁锢五属。 无法获知张俭要是能够预料他对侯览的攻击竟会引发第二次党锢之祸的话还是否会坚持开始的选择，当下的现实是，他已经成为第二次党锢之祸的罪首、帝国第一通缉犯。张俭的逃亡之旅一路血腥，党人之首、攻击宦官为他赢得了帝国范围内的声誉和崇敬，为协助他逃亡无数人不惜破家亡族。 逃至东莱李笃家后，外黄县令毛钦闻讯而来。李笃游说县令不可抓捕张俭，张俭天下知名，您也应该明白他逃亡并非真有其罪，就算有机会抓到他，您难道忍心动手么？县令的回答出乎李笃预料，蘧伯玉把仅是自己能做君子当做耻辱，您为何却想要独力承担保护张俭的义举呢？李笃明白县令不为抓捕而来却要帮助张俭逃亡的意图后放下心来，今天您已经分掉我一半的义举了。张俭被李笃护送逃出塞外幸免于难，他所经历过的地方，收容过他的人家获罪伏重诛乃至合家遇难的不下数十家，郡县都为之残破。 然而，从求全责备的至高道德角度出发，传奇般的逃亡却是需要被谴责的。同属党人之列的夏馥感慨：“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为此，夏馥的选择是伪装之后独自逃入深山做佣工。如此行为，比起为保一身安全而将数十上百无辜之人牵连致死亡，实在高出太多。 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讲，张俭先前的一切义举便不能不和人性中自私冷酷，甚至是沽名钓誉有联系。于是，至为遗憾的事情便是，本来张俭的不畏强暴可以使他成为道德上的楷模，可最后的逃亡却难以叫后人对他没有非议。 六　王吉行尸 阉祸为害愈演愈烈，身为士大夫一员的阳球自然也不会漠然处之，他对宦官的憎恶并不下于任何人。此时正是中常侍王甫、曹节奸虐弄权的时候，看着阉竖横行而满朝大臣束手无策，阳球拍着大腿怒斥公卿无用：“若阳球作司隶（校尉），此曹子安得容乎？”要明白阳球的自信为何一定要建立在司隶校尉的基础上，就需要对此职做一简单了解。 西京征和四年（前89），武帝为处置巫蛊案而临时设置司隶校尉，事后予以保留，其职在京师则专责监察自皇太子、列侯、外戚、三公以下无论尊卑，无事不纠；在外则监察河南、河内、河东、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弘农七郡，又是司隶州刺史。由于这样的权限，所以东京权臣多选择自任此职，如曹操就以镇东将军自领司隶校尉。 光和二年（179），阳球如愿以偿迁任司隶校尉，真的等到这个可以实现抱负的职位，首先遇到的却是劫持人质的案件。 劫质求财在本朝并不少见，从宣帝元平三年（前71）起任京兆尹六年的西京赵广汉，就曾遇到过此类案件。长安两个劫匪劫持了任郎官的富人苏回。赵广汉亲率吏卒解救，他派长安丞龚奢向劫匪喊话，赵君提前谢谢两位，请不要杀死人质，他是天子的宿卫之臣。如果释放人质投降，京兆尹会善待你们，运气好的话遇到大赦就没事了。劫匪惊讶于赵广汉如此迅速地寻踪而至，也畏惧他的名声，心理崩溃之下选择了投降。赵广汉向两名劫匪下跪致谢。这一跪说明，杀死人质的情形并不少见。 阳球要解救的人质级别远远高于郎官，前任太尉、现任太中大夫桥玄的十岁少子独自在门口玩耍时被三名歹徒劫持，歹徒径自闯进桥家，登楼据守，索要钱财。双方僵持之间，阳球率河南尹、洛阳令赶来，阳球担心人质，只是布置吏卒包围了桥宅但没有轻举妄动。 就在阳球思索如何才能救出人质的时候，一声怒喝使他惊讶：“奸人无状，玄岂以一子之命而纵国贼乎！”说话的正是桥玄。阳球了解桥玄的强硬性格，但他或许没有想到，太中大夫竟然强悍到即使少子面临生命危险也绝不接受任何威胁。这不是冷酷无情，而是至刚至强的凛然正气，以及没有丝毫妥协可能的正邪不两立的原则。 桥玄如此倒叫阳球为自己的迟疑优柔惭愧不已。是的，面对歹徒不应该有任何的顾虑，摧毁匪类也必然要有相应的代价付出，也许就在这一刻，阳球相信自己已经悟到了至理，他下令冲了进去。歹徒在绝望中杀死人质，随后也被就地格杀。 事后，桥玄特意奏请灵帝下诏：“凡有劫质，皆并杀之，不得赎以财宝，开张奸路。”从安帝以来京师屡屡发生的劫持公卿豪贵做人质的事件从此绝迹。 桥玄的前后作为一定震撼了阳球，如果帝国重臣在面对失去亲人和放纵盗贼的两难选择中，可以舍弃一己之私而维护正义，那么阳球又有什么理由迁延犹豫，而不能尽速剪除宦官呢？这次京师劫人事件应该更加坚定了阳球的决心，他首先选择王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8）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8） 阳球对王甫并不陌生，实际上，如果不是对他倒行逆施的罪行极其熟悉，也就不会激发起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决心。 王甫和曹节从桓帝朝起任中常侍，把持朝政近二十年来恶贯满盈。桓帝之弟刘悝封为勃海王后被贬为廮陶王，他请王甫帮助复国，许诺以五千万钱作酬谢。桓帝驾崩前遗诏恢复刘悝勃海王的爵位，刘悝认为这不是王甫的功劳，将此事一笔勾销。王甫由此记恨，勾结司隶校尉段颎诬陷刘悝勾结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谋逆，灵帝下诏严查，刘悝惊恐中自杀。他的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全部死在狱中。勃海国傅、相以下官吏，因为辅导王不忠的罪名被悉数诛杀。 灵帝即位以来，王甫又跟曹节联手杀死大臣陈蕃、窦武。灵帝宋皇后是勃海王刘悝王妃宋氏的侄女，王甫担心宋皇后对他不利，又与太中大夫程阿诬陷皇后挟左道祝诅，怂恿灵帝在光和元年（178）废掉宋皇后。宋皇后忧虑而死，父亲兄弟也尽数被杀。据说灵帝曾梦到桓帝怒斥：“宋皇后何罪而绝其命？已诉于天，上帝震怒，罪在难救。” 如此丧尽天良地祸乱朝政肆意妄为，连宦官中相对正直者也对他极为厌恶。中常侍吕强上灵帝书中甚至写道：“伏闻中常侍曹节、王甫、张让等，及侍中许相，并为列侯。节等宦官祐薄，品卑人贱，谗谄媚主，佞邪徼宠，放毒人物，疾妒忠良，有赵高之祸，未被■裂之诛。”明确指出王甫应该遭到车裂，这近于诅咒的言辞已极能说明问题。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王甫的养子王吉比他还要残酷十倍百倍。 王吉本是陈留郡浚仪县（故城在今河南开封西北约二十里）人，从小喜好诵读书传，喜欢名声但天性残忍。因为王甫的缘故，年仅二十余岁就出任沛国相。 王吉的聪明和勤奋是毋庸置疑的，他晓达政事，在断察疑狱、发起奸伏等方面的能力远超众人。到任后王吉下令郡中吏民互相揭发，强令必须检举奸吏豪人中常犯纤微过错或者贪图酒肉等些许便宜的，而且特别规定出考核检举进度的条例。纤毫之过也不能容忍，其实不过是在借机清除异己，大批国中官吏因为已过去数十年的过错被从官府除名，大清洗之后的沛国空置出大量的吏职，王吉专门挑选剽悍吏员充任箭头，击断非法。 史传中并没有王吉临民的具体案例，然而简单的描述却也足以叫读史之人不寒而栗。王吉规定如果父母生子不养，立即处死并将尸体合着土棘埋掉。王吉杀死囚犯后惯例要把分解了的肢体放置车上，旁边写好所犯罪行，周游属县宣示吏民。沛国下辖二十一县，若按两天游完一县也需将近一个半月。在夏天温度较高的情况下尸体腐烂，就用绳索连结骨头保持人形，务必周遍一郡乃止，所到之处见者无不骇惧。 统计数据是王吉担任沛国相五年，杀死一万余人，沛国有“户二十万四百九十五，口二十五万一千三百九十三”。即使以较小数值一万人计算，王吉也杀掉了3.98%的郡中人口。范晔最后提到“其余惨毒刺刻，不可胜数。郡中惴恐，莫敢自保”。或许还有更加可怕的事情没有被记录下来。但是这些已经足够认清其人。 王吉同样侧身酷吏之列，是《后汉书?酷吏列传》中的最后一个传主，也是两京二十四名酷吏中最接近兽类的一人。 王甫、王吉的罪行罄竹难书，阳球不必过多思考可与不可的问题，他需要的是解决大恶的高效途径。就在此时，京兆尹杨彪向司隶校尉府行文，揭发“黄门令王甫使门生于郡界辜榷官财物七千余万”，阳球等的就是这个。 现在万事俱备，唯一需要的是一个恰当的时机。阳球决定乘王甫回家休假的时候面圣，这样既不会给王甫解释的机会，也不会让优柔寡断的灵帝有表达同情心的可能。过分突兀地进宫必然引起宦官的注意，阳球为此找到的理由是获任司隶校尉诣阙谢恩，当阳球将他最为锋利致命的刀锋轻描淡写地用例行公事包裹起来的时候，王甫的死期到来就真的不可逆转了。 阳球将杨彪所揭发的王甫罪状呈递灵帝，再将其他罪行和盘托出，奏请收捕王甫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中黄门刘毅、小黄门庞训、朱禹、齐盛等人，以及这些人各自家族中出任太守、县令的子弟。阳球向灵帝痛陈这些人奸猾纵恣，罪该灭族。此外太尉段颎谄附佞幸，也应该一并诛戮。灵帝被王甫等人的不法行径激怒，阳球获得允许之后立即将王甫、段颎等人悉数逮捕投入洛阳诏狱。 开局顺利的阳球亲自审讯，具体使用了什么样的刑具史传中并没有明确的记录，但是范晔用“五毒备极”四个字概括，想来多半已接近地狱。如此酷刑之下，王甫的另一养子、入狱前担任永乐少府的王萌实在无法抵挡，他向阳球说出的恳求倒是颇见父子之情，我们父子既然肯定要死，就请稍微宽贷减免对我老父亲的大刑吧。阳球被王萌惹恼，你们父子罪恶无状，死都不足以抵偿罪责，还想宽贷用刑么？王萌无所顾忌之后对阳球的一番破口大骂颇值得思考，“尔前奉事吾父子如奴，奴敢反汝主乎！今日困吾，行自及也！”不必管他后面两句对阳球的诅咒，前两句话显然说明阳球也曾有过奉承权宦王甫的经历，而且他的奴颜婢膝可能十分不堪。恼羞成怒下的阳球，命令给王萌嘴里填满沙土，接下来箠扑交至，王氏父子被活活打死。段颎相对聪明，选择了在狱中自杀，从而逃过阳球的羞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9）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9） 时间正是光和二年（179）夏四月辛巳，一次日食过后的第七天。 王氏家财被尽数没入朝廷，王氏妻、子一概被发配迁徙至帝国最南方的边境日南郡比景县（故城在今越南洞海城西北约六十里）。但王氏父子如此轻易而死还是不能叫阳球满意，他把没有发泄完的对宦官的痛恨倾泻到死人身上，王甫的尸体被磔于夏城门示众，四分五裂的尸身旁边是“贼臣王甫”四个大字，这正是王吉沛国相五年任内乐此不疲之事。 七　权阉反扑 首战告捷的阳球信心满满，天下舆论也一致倾向于他，杨赐本传中的记载是“天下莫不惬心”。郎中审忠上书说：“近者神祇启悟陛下，发赫斯之怒，故王甫父子应时馘■，路人士女莫不称善，若除父母之仇。诚怪陛下复忍孽臣之类，不悉殄灭。”天下士人百姓一致为阳球大开杀戒兴奋，也不忘反问灵帝，剩下的那些宦官什么时候再杀？ 这就不能不给阳球再接再厉的勇气，甫一上任司隶校尉就能取得如此成绩，他也实在可以骄傲，然而过于轻易的胜利冲昏了阳球的头脑，诛杀王甫之时体现出来的小心谨慎和周密计划消失得无影无踪，留给世人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莽夫。 阳球差不多是半公开地扬言，要把曾经对王甫做过的事情在曹节等人身上再重来一遍，他毫不隐讳地敕令中都官从事：“且先去大猾，当次案豪右。”权门豪贵确实被阳球的腾腾杀气压制，收敛起一贯的奢靡做派小心翼翼地不去冲撞锋芒。就在阳球做出、也似乎具备真能摧毁一切的姿态时，他已经把自己置于整个宦官集团的对立面，公然宣战，于是诛杀王甫之时敌明我暗的战略优势他不再拥有。 阳球磔王甫尸体于夏城门，正好是顺帝虞贵人下葬，百官会丧完毕返还京师，曹节看到了王甫的尸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伤和恐惧充斥了他的内心，这种心境不仅促使他流泪悲叹：“我曹自可相食，何宜使犬舐其汁乎？”也促使他要尽快行动起来制止阳球。曹节当即通知所有常侍不许回家，径直入宫向灵帝弹劾“阳球故酷暴吏，前三府奏当免官，以九江微功，复见擢用。愆过之人，好为妄作，不宜使在司隶，以骋毒虐”。很难理解灵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没有任何理由仅凭宦官的一席话就下诏转任阳球为卫尉，曹节敕令尚书，即刻召还外出谒陵的阳球，宣布任命。 接到通知的阳球明白宦官开始对他动手，急忙求见灵帝：“臣无清高之行，横蒙鹰犬之任。前虽纠诛王甫、段颎，盖简落狐狸，未足宣示天下。愿假臣一月，必令豺狼鸱枭，各服其辜。”不愿意功亏一篑的阳球，恳求灵帝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可以将宦官杀戮殆尽，为此他叩头流血。然而灵帝并没有对宦官如此强烈的憎恶，殿上呵叱阳球：“卫尉扞诏邪！”就在这样的无奈之中，阳球失去了司隶校尉的职务。 至此，宦官们似乎尚无必欲置阳球于死地的想法。或许因为王甫确实已经人神共愤，以至于宦官集团也认为阳球所为没有太多不可，略微宣示实力再将他调离司隶校尉，应该就可以警示阳球见好就收。 但是阳球没有放弃。阳球不仅没有放弃，他还找到了三名志同道合的大臣，策划对宦官发动集体攻击。接替王萌出任永乐少府的陈球，一直与司徒刘郃密谋诛杀宦官，刘郃是河间宗室，其兄长刘儵任侍中的时候和大将军窦武同谋，失败后死于曹节、王甫之手。另外一名大臣是刘纳，因为正直得罪宦官，被从尚书调任步兵校尉。陈球和刘纳一道劝说刘郃上奏灵帝，回调阳球重任司隶校尉，然后以次收捕曹节等人。看来阳球在司隶校尉任上诛杀王甫的行动，确实给天下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这几人的计划核心，不过是给阳球创造一个展示其锋利牙齿的机会。但不管怎样，四个人结成了同盟。 曹节并没有以为将阳球调离就可以万事大吉，能够专权二十年绝非侥幸使然，事实上他一直没有放松关注阳球的一举一动。既然不能确信阳球已经选择放弃，曹节必须掌握真实的情况到底如何，他选择的突破口正是阳球岳父之一的程璜，重金贿赂再施以威胁，程璜很快屈服，把阳球四人的计谋和盘托出。曹节没再客气，宦官们联名上奏灵帝：“（刘）郃等常与藩国交通，有恶意。数称永乐声势，受取狼藉。步兵校尉刘纳及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交通书疏，谋议不轨。” 灵帝照例大怒，策书罢免刘郃，冬十月甲申，司徒刘郃、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步兵校尉刘纳被捕，下狱而死。阳球的妻、子徙边。此时距他杀死王甫整整六个月的时间。 张俭和阳球是士人官吏阶层向阉党发起的整体攻击中的酷吏部分，张俭因为完败活了下来，而阳球因为小胜丢掉性命。宦官依然占据上风，因为关键的时刻天子总是倾向他们。然而阳球可以欣慰，就在王甫死后第十六天（四月丁酉），灵帝即下诏大赦天下，并解除党锢禁令范围，党人只株连到祖父一辈{15}。士大夫阶层的元气开始恢复。 中平元年（184）二月，巨鹿人张角以黄巾起事，中常侍吕强乘机向灵帝进言，“党锢久积，人情多怨。若久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悔之无救。”为避免对党人逼迫过深而将他们推到黄巾军一面，灵帝大赦党人。朝中各派势力在镇压黄巾军的共同利益基础上暂时取得一致，党事始自甘陵、汝南，首成于李膺而再成于张俭，至此已经涂炭海内二十余年，帝国精英毁于一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0）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0） 黄巾军主力被镇压下去之后，宦官和外戚的矛盾再次激发。中平六年（189）四月灵帝驾崩，刘辩继承帝位，是为少帝，何太后临朝与其兄大将军何进执政。八月，中常侍张让、段珪杀死何进，虎贲中郎将袁术随即率兵焚烧东西宫，司隶校尉袁绍攻入北宫门搜捕宦官，面白无须即格杀勿论，二千余人死于刀下。争斗百年的外戚、宦官两大势力同归于尽。九月，西凉军阀董卓废少帝刘辩为弘农王，立陈留王刘协为帝，是为献帝。 至于张俭，中平元年党事最终平息后返回乡里。大将军、三公争相礼聘，已在十五年的逃亡生涯中心灰意冷的他一概拒绝。献帝初年，百姓饥荒，家境尚可的张俭倾尽家财与乡里共渡难关，赖其存活的人以百数。 建安元年（196）八月，帝国迁都至许，曹操自任司空、行车骑将军事执政。张俭就在此时又受到朝廷征辟，迫不得已之下出任卫尉。在看出曹氏代汉的趋势已经无可避免的情况下，张俭闭门自守不与政事。出仕一年之后死于许下，时年八十四。 二十余年之后，献帝于建安二十五年（220）十月禅位，魏王曹丕称天子，国号魏，改元黄初，二十四名酷吏曾经效忠的汉帝国在历经两京二十四帝四百二十六年之后不复存在！ 【注释】 ①《春秋公羊传?隐公十一年》传，子沈子曰：“君弑，臣不讨贼，非臣也；（子）不复仇，非子也。”《春秋公羊传?定公四年》载：“父不受诛杀，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推刃之道也。”就是说，如果父亲被杀不是罪有应得（不受诛），儿子就可以复仇；如果父亲被杀是罪有应得（受诛），儿子复仇就成为冤冤相报无休无止的事情了（推刃之道）。 ②《礼记正义注疏》卷三《曲礼》载：“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规定了根据亲疏远近而不同的报仇规则，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即孝子不能与仇人同处一片天下，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报仇；兄弟之仇不反兵，要求随身携带兵器做好随时复仇的准备，一旦遇到仇人立即杀死，以免返回家去取兵器丧失了机会；交游之仇不同国，对于杀死朋友的仇人，不必刻意寻仇，但是不能同处一国，即是说不能经常见到杀死朋友的仇人却无动于衷。 ③郅恽的这番道理同样来自经典中的圣人教诲，《春秋公羊传?定公四年》载：“（复仇之时）朋友相卫而不相迿，古之道也。”迿，争先的意思。此句话的意思是说，复仇的时候朋友可以去帮忙，但是不能争着去杀死仇家，应该让孝子亲手杀死仇家，这是自古到今的传统做法。 ④《后汉书》卷三十一《郭杜孔张廉王苏羊贾陆列传》，苏不韦的十世祖为苏建，苏建第二子即出使匈奴十九年持节不辱的苏武，事见《汉书》卷五十四《李广苏建传》。 ⑤《后汉书》卷六十七《党锢列传》载：“河内张成善说风角，推占当赦，遂教子杀人。” ⑥《后汉书》卷八《孝灵帝纪》载，建宁元年（168）九月“司空刘宠为司徒”，二年“六月，司徒刘宠为太尉”，“十一月，太尉刘宠免”。可知，阳球获任也就在这个时间范围。 ⑦阳球本传仅载天下大旱，灵帝时期大旱见于记录的有两年，其免职当在此时。《后汉书》卷八《孝灵帝纪》载，熹平六年（177）“夏四月，大旱，七州蝗”。《续汉书》志第十三《五行一》又载：“灵帝熹平五年夏，旱。六年夏，旱。” ⑧关于天人感应姑举西汉、东汉各一例说明，文帝二年十一月（前179年12月）诏书有载：“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灾以戒不治。”见《汉书》卷四《文帝纪》；顺帝“阳嘉二年（133），有地动、山崩、火灾之异，公卿举（李）固对策，诏又特问当世之敝，为政所宜。固对曰：‘臣闻王者父天母地，宝有山川。王道得则阴阳和穆，政化乖则崩震为灾。斯皆关之天心，效于成事者也。’”见《后汉书》卷六十三《李杜列传》。 ⑨阳球本传记载是司空张颢，遍检《后汉书》张氏并无担任过司空的记录。《后汉书集解》引惠栋曰：“《考异》云，案颢光和元年为太尉，未尝为司空。” ⑩蔡邕所讲鸡、蜺（黑气）两件灾异事件的记载如下：《后汉书》卷八《孝灵帝纪》载，光和元年“侍中寺雌鸡化为雄。……六月丁丑，有黑气堕所御温德殿庭中”。《续汉书》志第十三《五行一》载：“灵帝光和元年，南宫侍中寺雌鸡欲化雄，一身毛皆似雄，但头冠尚未变。”志第十七《五行五》载：“灵帝光和元年六月丁丑，有黑气堕北宫温明殿东庭中，黑如车盖，起奋讯，身五色，有头，体长十余丈，形貌似龙。” {11}《续汉书》志第二十六《百官三?少府》列出的名义上属于少府系统的宦官职务有：中常侍、小黄门、黄门令、黄门署长、画室署长、玉堂署长、丙署长、中黄门冗从仆射、中黄门、掖庭令、永巷令、御府令、钩盾令。另一主要宦官系统就是皇后后宫官，设大长秋一人为长，下属：丞、中宫仆、中宫谒者令、中宫尚书、中宫私府令、中宫永巷令、中宫黄门冗从仆射、中宫署令、中宫药长。志第二十七《百官四?大长秋》。以上分属帝、后的两大宦官系统，就构成东汉宦官主体。 {12}事见《后汉书》卷四十一《第五钟离宋寒列传》。另，本卷记载单匡是单超兄子，而卷七十八《宦者列传》记载是弟子，略有出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1）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1） {13}《后汉书》卷七《孝桓帝纪》载，延熹四年（161）七月“减公卿以下奉（俸），貣王侯半租”。延熹五年（162）十月，“假公卿以下奉。又换王侯租以助军粮”。 {14}《汉书》卷七十三《韦贤传》载，“天序五行，人亲五属”，师古曰：“五属谓同族之五服：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也。”禁锢五属，即从本人上数父、祖、高、曾，下数子、孙、曾、玄，父系同族在此辈分之列一概禁止入仕为官；从本人上数舅、外祖，下数外甥、外孙，母系同族在此辈分之列一概禁止入仕为官。 {15}《后汉书》卷六十七《党锢列传》载：“光和二年，上禄（县）长和海上言：‘礼，从祖兄弟别居异财，恩义已轻，服属疏末。而今党人锢及五族，既乖典训之文，有谬经常之法。’帝览而悟之，党锢自从祖以下，皆得解释。” 附录一 两汉酷吏大事编年 公元前 前206　汉王元年 冬十月，沛公刘邦攻入咸阳，灭嬴秦。 二月，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分封十八诸侯王，刘邦获封汉王。 五月，汉王引兵出故道袭雍国，历时五年的楚汉相争自此始。 前202　高帝五年 十二月，汉将灌英追斩项羽于东城。 二月，汉王即皇帝位，国号汉，史称西汉。 前199　高帝八年 冬，高帝过赵国，赵王张敖献赵美人（周阳由姑母），后生淮南厉王刘长。 前195　高帝十二年 四月，高帝崩。 五月，惠帝即位。吕后执政，侯封“刻轹宗室、侵辱功臣”。 前179　文帝元年 六月，赵兼以淮南王刘长舅父身份获封周阳侯。其子赵由用周阳为姓，以宗家任为郎。 奉常掌故晁错赴济南从伏生受《尚书》。教授何比干《尚书》之学。上《言太子宜知术数疏》、《言兵事疏》、《守边劝农疏》、《募民实塞疏》。历任太子舍人、门大夫、博士、太子家令等职。“言宜削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书凡三十篇。” 郅都以郎官事文帝。 （以号为开首，指其事史无明确年代，大约系于此年。） 前174　文帝六年 十一月，淮南厉王刘长谋反，废迁蜀，于道自杀。赵兼免侯。 前168　文帝十二年 晁错上《论贵粟疏》，文帝纳其言，下诏减免天下农民当年一半租税。 前165　文帝十五年 九月，文帝下《策贤良文学诏》，晁错对《举贤良对策》，以高第迁中大夫。 前156　景帝元年 中大夫晁错任左内史。 宁成任郎、谒者；周阳由任郡守。 前155　景帝二年 六月，晁错毁京师太上皇庙墙，丞相申屠嘉上奏景帝欲斩晁错，景帝不许，丞相病死。 八月，御史大夫陶青任丞相；左内史晁错为御史大夫。 赵王刘遂有罪，削其常山郡。 胶西王刘卬以卖爵事有奸，削其六县，六县置北海郡直属汉廷。 前154　景帝三年 冬，楚王刘戊来朝，御史大夫晁错因楚王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诏赦死罪，削其东海郡、薛郡。 晁错之父从颍川至京师，劝说晁错放弃削藩，未果，饮药自尽。 正月乙巳，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赵王刘遂、胶西王刘卬、济南王刘辟光、菑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以“诛晁错”为名起兵反汉，史称七国之乱。 壬子，景帝腰斩晁错，请吴王罢兵，吴王拒绝。 二月，太尉周亚夫、大将军窦婴击破七国。吴王刘濞逃至丹徒，为东瓯所杀；其余六王自杀。 赵禹任太尉府属吏。 郅都升为中郎将；从景帝至上林苑，阻止景帝杀野猪救贾姬，护驾有功，获窦太后、景帝各赏赐黄金百斤；后任济南郡守，族灭游侠瞷氏首恶。 宁成任济南都尉。 前150　景帝七年 六月，太尉周亚夫为丞相，赵禹任丞相史。 济南太守郅都为中尉，执法不避贵戚，京师称为“苍鹰”。 前148　景帝中二年 二月，“改磔曰弃市，勿复磔。” 少年张汤审判盗鼠案。 三月，中尉郅都严审废太子、临江王刘荣侵占太宗庙地一案，刘荣自杀于中尉府。景帝在窦太后压力下将郅都免职。 郅都为雁门太守，匈奴撤离边境。景帝在窦太后压力下斩郅都。 前144　景帝中六年 济南都尉宁成为中尉，京师宗室豪杰人人惴恐。 前140　武帝建元元年 中尉宁成为内史。受外戚攻击，抵罪髡钳，越狱，诈刻传通过函谷关，逃归南阳。借贷陂田出租与平民，数年后遇到大赦，免罪为平民，家产数千万。 张汤给事内史，为宁成掾；被推荐至丞相府，调任茂陵尉。 景、武两朝，周阳由屡任郡守、都尉；武帝朝，河东郡都尉周阳由与太守胜屠公争权，胜屠公获罪自杀，周阳由弃市。 赵禹以刀笔吏积劳，迁为御史。武帝以为能，再迁至中大夫。 前135　建元六年 六月，武安侯田蚡为丞相，征张汤为史，荐补侍御史。 前130　元光五年 侍御史张汤穷治陈皇后巫蛊案，深竟党与，女子楚服等坐为皇后巫蛊祠祭祝诅，大逆无道，相连及诛者三百余人，楚服枭首于市。 秋七月乙巳，皇后陈氏废。 张汤迁太中大夫，与中大夫赵禹共同制定各种律令，务在深文，拘守职之吏。张汤作《越宫律》二十七篇规范警卫、宫禁。 赵禹作《朝律》六篇规范诸侯百官朝贺礼仪。 前129　元光六年 中大夫赵禹为中尉。 义纵为中郎，补任上党郡某县县令，考课郡中第一；迁任长陵、长安县令，执法不避贵戚，捕按王太后外孙、修成君之子仲，武帝以为能吏；升河内都尉，族灭豪族穰氏之属，河内道不拾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2）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2） 前126　元朔三年 中大夫张汤为廷尉。 全力贯彻春秋决狱，博士徐偃案。任用兒宽。 御史/御史中丞咸宣审理主父偃逼死齐王刘次昌一案，主父偃获诛。 宁成获起用为函谷关都尉，年余即被称为“宁见乳虎，无值宁成之怒”。 王温舒任廷尉史，事张汤。迁为御史，督捕盗贼杀伤甚多，升广平都尉，用以盗制盗的模式治理，广平道不拾遗。升河内太守，私置驿马加速死罪奏请获批效率，三个月内杀千余家。 前124　元朔五年 中尉赵禹为少府。 为大将军卫青选拔田仁、任安为郎。 张汤、赵禹作“见知故纵、监临部主”之法。 义纵升南阳太守，彻查、破碎宁成之家，宁成牵连获罪；豪族孔氏、暴氏之属逃离南阳，南阳吏民重足一迹；任用平氏县朱强、杜衍县杜周为爪牙之吏。后调定襄太守，一次性处决四百余罪犯。 前123　元朔六年 武帝设武功爵十一级，每级十七万钱，以解决财政困难。 杨仆耗资一百一十九万钱购得第七级千夫，被优先任命为吏。 杜周获南阳太守义纵推荐为廷尉史，事张汤。 前122　元狩元年 冬十一月，张汤、咸宣审理的淮南王刘安谋反案结案，刘安自杀，所连引与淮南王谋反列侯、二千石、豪杰数千人，皆以罪轻重受诛，其中有伍被、严助。 同月，张汤审理的衡山王刘赐谋反案结案，刘赐自杀。两案牵连诛灭数万人。 前121　元狩二年 武帝下诏令宗正、廷尉张汤至江都国，捕治江都王刘建，刘建自杀。 三月壬辰，廷尉张汤为御史大夫。 张汤在廷议时与博士狄山发生冲突。汲黯非毁张汤。 尹齐以刀笔吏稍迁至御史，事张汤。 杜周与咸宣更替担任御史中丞约十余年。 前119　元狩四年 御史大夫张汤奏请武帝造白金、白鹿币、五铢钱，盐秩官营、出告缗令，排富商大贾、锄豪强并兼之家，舞文巧诋以辅法。 定襄太守义纵为右内史。 河内太守王温舒为中尉。 中尉丞杨仆为主爵都尉。此前，杨仆因为出众的能力得到河南太守的举荐，升为御史督捕盗贼于关东，仿效尹齐严格执法赢得严酷的名声。 前117　元狩六年 御史大夫张汤首以“腹诽”为罪，杀非议白鹿币的大农令颜异。 右内史义纵阻止杨可告缗，武帝派杜式治其罪为“废格沮事”，弃市。 四月，武帝册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燕王，胥为广陵王，张汤主持仪式。 前115　元鼎二年 贼盗文帝陪葬钱，丞相庄青翟与御史大夫张汤约同向武帝请罪，张汤反悔，又计划以见知故纵之罪案劾庄青翟。 丞相府三长史朱买臣、王朝、边通抓捕张汤宾客田甲；赵王刘彭祖上书，告发张汤与鲁谒居不法奸事。少府赵禹奉武帝命责问张汤。 冬十一月，张汤自杀，家产价值不过五百金。 三长史弃市。 十二月，庄青翟下狱，自杀。 前114　元鼎三年 冬，杨仆耻为关外民，上书乞徙东关，以其家财供给用度。武帝也好广阔，于是徙函谷关于新安。 中尉王温舒为廷尉。 关都尉尹齐为中尉。 前113　元鼎四年 中尉尹齐获罪免职。 廷尉王温舒调任中尉。设举报箱悬赏征集犯罪线索，每一村落设伯格长伺探盗贼。其部下被称为“虎而冠”。 故少府赵禹起用为廷尉。 前112　元鼎五年 秋，主爵都尉杨仆任楼船将军，率部与伏波将军卫尉路博德、归义粤侯严、归义粤侯甲和粤驰义侯遗共五路大军征讨南粤。 前111　元鼎六年 冬，楼船将军杨仆先于四路大军攻入南粤国境，攻陷番禺外围据点寻陿、石门，缴获大批南粤军粮船只。 三月，杨仆因平功封将梁侯。 秋，汉军分五路攻向东粤。横海将军韩说从句章渡海从东进兵，楼船将军杨仆率兵攻武林，中尉王温舒从梅岭出兵，粤侯戈船将军严、下濑将军甲从如邪、白沙等地进兵。 杨仆遭据险坚守武林的东粤循北将军阻击，其麾下军卒榬终古斩循北将军，攻陷武林。 前110　元封元年 闰九月，榬终古因功得封语兒侯。 冬，东粤平。 中尉王温舒从东粤回师，廷议中数次违背武帝，免。 御史中丞咸宣任左内史。 前109　元封二年 廷尉赵禹年老悖乱，贬为燕国相。 王温舒奏请核查中尉所部脱卒，查出数万人为武帝修建甘泉宫通天台，起用为少府。 御史中丞杜周任廷尉，刻意迎合武帝，诏狱泛滥，将帝国近三分之一的二千石高阶官吏投入监狱。为此吏员增加十余万。 秋，楼船将军杨仆统率齐国兵卒五万从港口渡渤海进军朝鲜，左将军荀彘从辽东陆路发起攻击。杨仆先失军，又整理部队与左将军会攻王险城，无功。杨仆意图招降朝鲜，左将军与武帝使者公孙遂临阵诈囚杨仆。 前108　元封三年 夏，朝鲜降汉。 武帝斩公孙遂。左将军因为争功、嫉妒、第一次招降朝鲜失败以及错捕楼船将军数罪并罚，弃市。 前107　元封四年 楼船将军杨仆坐为将军击朝鲜畏愞，入竹二万个，赎完为城旦。久后，病死于家。 少府王温舒任右内史。 前106　元封五年 右内史王温舒犯法失官。 前105　元封六年 王温舒出任右辅都尉。不久，同时代理中尉。 左内史咸宣被免职。 前104　太初元年 八月，武帝诏令天下征集豪吏随贰师将军李广利伐大宛，王温舒隐瞒所部豪吏华成事泄，王温舒自杀，其两弟、姻亲共五族被牵连获诛。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3）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3） 武帝改主爵都尉为右扶风。 咸宣起用为首任右扶风。无忌任京兆尹。殷周任左冯翊。 咸宣受到丞相石庆弹劾，石庆获罪自赎。 淮阳都尉尹齐病死任上，因杀伐极多担心仇家焚烧，尸体飞走归葬。 《沉命法》出台。 前102　太初三年 右扶风属吏成信获罪逃入上林苑，郿县县令率吏卒抓捕时射中蚕室，咸宣以纵吏卒阑入上林苑治罪下狱，自杀。 前99　天汉二年 廷尉杜周免职。杜周起用为执金吾，“逐捕桑弘羊、卫皇后昆弟子刻深”，武帝以为能。 前98　天汉三年 二月，执金吾杜周升任御史大夫。 杜周之子杜延寿、杜延考任河内、河东太守，被丞相长史田仁弹劾，下狱诛死。 前94　太始三年 御史大夫杜周死于任上。家财过亿。 前91　征和二年 田广明，郎官入仕，任天水郡司马，积功升河南都尉，迁任淮阳太守。 前90　征和三年 九月，淮阳太守田广明破获前城父县县令公孙勇、胡倩谋反案。 前89　征和四年 淮阳太守田广明任大鸿胪。其兄田云中接任淮阳太守。 前83　始元四年 大鸿胪田广明调任卫尉。 前82　始元五年 卫尉田广明、军正王平等将兵并进，出击益州叛氐，斩首捕虏五万余级，获畜产十余万，田广明因功赐爵关内侯。 前80　元凤元年 武都氐人又反，执金吾马适建、龙頟侯韩增、卫尉田广明将三辅、太常徒，皆免刑击之。 前78　元凤三年 田广明调任左冯翊，为治号称能吏。 前75　元凤六年 田延年以才略出众任大将军霍光幕府，以次迁任长史，后出任河东太守。以尹翁归为督邮，诛除豪强。 河东太守田延年调任大司农。 前74　元平元年 六月，大司农田延年与大将军霍光、车骑将军张安世定策决定废昌邑王刘贺，田延年并说服丞相杨敞。 癸巳，大将军霍光召集朝议讨论废昌邑王，大臣静默，田延年按剑威逼，朝臣同意。 七月，宣帝即位。 九月，左冯翊田广明接任御史大夫。 前73　本始元年 八月辛未，田广明以任职左冯翊随霍光拥戴宣帝有功，获封昌水侯，食邑二千七百户。田延年以大司农与大将军定策有功，封阳城侯，食邑二千四百五十三户。 严延年，父为丞相府掾，少入丞相府学习法律，后任东海郡吏，以选举除补御史掾，获举荐出任侍御史。 严延年弹劾大将军霍光“擅废立主，无人臣礼，不道”。又弹劾大司农田延年“持兵干属车”，负责审理的御史中丞反劾严延年“阑纳罪人”。逃亡。 大赦，严延年复为御史掾。为平陵县令，因杀无罪之人免官。任丞相掾，擢为好畴县令。 前72　本始二年 大司农田延年因贪污大内公款三千万钱，自杀。 秋，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云中太守田顺为武牙将军，及度辽将军范明友、前将军韩增，凡五将军，兵十五万骑，校尉常惠持节护乌孙兵，共同出击匈奴。 田广明率军出边到达受降城，受降都尉刚死不久，棺柩尚在灵堂，田广明召其寡妻。 前71　本始三年 夏五月，田广明率军未达进军目的地即回师，宣帝诏太仆杜延年审办，田广明自杀于阙下，侯国被取消。 淮阳太守田云中任上敢于杀戮，吏民诣阙控告，弃市。 前61　神爵元年 春，西羌造反。 夏四月，后将军赵充国、强弩将军许延寿率兵平叛，严延年任许延寿军长史。 前60　神爵二年 夏五月，西羌叛乱平定。 严延年任涿郡太守，诛属吏赵绣，诛豪族西高氏、东高氏，郡中道不拾遗。 前59　神爵三年 涿郡太守严延年迁河南太守，宣帝赏赐黄金二十斤，郡中豪强屏息，野无盗贼。 严延年与东郡太守韩延寿争夺左冯翊一职，败。 十二月，严母从东海来洛阳与子腊祭，痛斥严延年贪杀。 前58　神爵四年 河南太守严延年荐举廉吏不实，削减俸禄。 京兆尹张敞来信，建议严延年少用杀戮。 十一月，河南太守府丞义上书朝廷，告发严延年十条罪状，随后服毒自杀以明不欺。御史丞查实其中数条，严延年因怨望诽谤政治、不道，弃市。 前44　初元五年 严延年之弟严彭祖在宣帝朝任博士。 河南太守严彭祖迁左冯翊。 前42　永光二年 左冯翊严彭祖迁太子太傅。 创立《春秋公羊传》严氏学派，东汉建武年间公羊严氏学被立为官学。 前24　阳朔元年 陈留太守薛宣任左冯翊，二年迁。 尹赏任郡吏，因廉洁出任楼烦县长，举为茂才、粟邑县令。 薛宣上奏朝廷尹赏才堪治剧，调任频阳令，后因残贼免官。 尹赏被起用为御史，又保举为郑县令。 前16　永始元年（公元前9）—元延四年 尹赏为长安县令，“得一切便宜从事”，做“虎穴”为监，囚杀数百，长安盗贼绝迹。 公元 2　元始二年 尹赏任江夏郡太守，抓捕江湖中盗贼、处决通匪吏民，因残贼罢免。 起为右辅都尉，督捕秦岭群盗。 升任执金吾，总管三辅治安，主治巨奸大猾。 3　元始三年 执金吾尹赏病卒任上。 8　居摄三年 十一月，王莽废孺子婴，篡汉自立为皇帝，建国号新，仍都长安，改元始建国，西汉亡。 22　地皇三年 樊晔为新野市吏，接济避吏新野的刘秀一笥饼。 23　更始元年 九月，更始帝定都洛阳，任命刘秀以破虏将军行大司马事。 十月，光武渡黄河平定河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4）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4） 李章，祖上五世任职二千石官吏。自幼习严氏春秋，后任职教授，又任州、郡吏。应光武征召，进入大司马幕府，任东曹掾下属。 25　更始三年/建武元年 六月己未，刘秀在鄗即皇帝位，改元建武，史称东汉。 十月，光武帝刘秀定都洛阳。 李章为东郡阳平县令，诛杀清河大姓赵纲。 29　建武五年 十一月，尚书令侯霸为大司徒。 董宣应侯霸征辟，任大司徒府属吏，举为高第，累迁北海国相。杀北海国五官掾公孙丹一门三十余人，遭青州刺史弹劾，征诣廷尉。 光武下诏左转董宣为宣怀县令。 任江夏太守，招降巨贼夏喜，得罪阴氏外戚江夏都尉，免官。 建武初年，侍御史樊晔任河东郡都尉，诛杀大姓马適匡，盗贼清肃，吏人畏惧。数年之后迁升扬州牧，“教民耕田种树理家之术”。 30　建武六年 诸郡不再设置都尉，并其职能于太守。 34　建武十年 冬十月，光武派中郎将来歙等平定陇右，隗纯投降。 39　建武十五年 阳平县令李章迁千乘太守，诛斩盗贼过滥，征下狱免。当年起用为侍御史，出任琅邪太守。北海夏长思造反，攻下营陵县城，囚禁太守处兴。李章率兵越界进入北海，攻克安丘，阵斩夏长思以下三百余级，获牛马五百余头。光武下诏将所获牛马悉数奖励有功吏士。 六月，光武“诏下州郡检核垦田顷亩及户口年纪，又考实二千石长吏阿枉不平者”。 40　建武十六年 秋九月，河南尹张伋以及诸郡太守十余人，坐度田不实，下狱死。 琅邪太守李章坐度田不实征入京师论罪，因有功未予严惩，一个月后免罪归家。 李章后病卒于家。 41　建武十七年 樊晔任职扬州牧十余年之后，因为犯法左转轵县县长。 起为天水太守。境内清肃，商旅携带财物夜宿于道，相与而言“以付樊公”。民间歌谣称“宁见乳虎穴，不入冀府寺”。 42　建武十八年 州牧复改称为刺史。 43　建武十九年 董宣应光武特征，任洛阳县令。 杀湖阳长公主杀人家奴，京师称“卧虎”，歌为“枹鼓不鸣董少平”。 47　建武二十三年 董宣任洛阳令五年而卒，年七十四，诏赐“艾绶”，以大夫之礼葬。 55　建武三十一年 樊晔任职天水太守十四年后死于任上。 58　明帝永平元年 周纡，少年时即入仕做廷尉史，后补任常山郡南行唐县长，杀不法之徒数十人。 迁任东郡博平县令。迁为齐国国相，错杀无辜，降为博平县令。 76　章帝建初元年 周纡出任勃海太守，延宕敕书，征诣廷尉待罪，免官。 任为郎官，再委任召陵侯相。语尸。 78　建初三年 三月，章帝立开国功臣窦融曾孙女窦贵人为皇后。 征拜周纡为洛阳令。 窦皇后之弟黄门郎窦笃从宫中回家，违禁夜行至止奸亭，亭长霍延阻拦。周纡因此被投入廷尉诏狱，几天后赦免。 83　建初八年 周纡因苛虐失中，数次受到有司弹劾，免官。 88　章和二年 周纡起用为御史中丞。 二月，十岁的皇太子刘肇即皇帝位，是为和帝。 太傅邓彪上奏周纡在任过于严酷，不适合在京师担任要职，免归田里。 92　永元四年 六月，窦宪意图谋反被发觉，与窦笃、窦景一并自杀。 93　永元五年 周纡征为御史中丞，上书奏请诛夏阳侯窦瓌，升为司隶校尉。 94　永元六年 夏，大旱，和帝亲至洛阳县廷核查在押囚徒案情，查出两名被拷打致伤后身体腐烂生出蛆虫的囚徒，周纡因此降为骑都尉。 95　永元七年 周纡迁将作大匠。 97　永元九年 将作大匠周纡死于任上。 140　永和五年 黄昌任会稽郡太守府决曹；扬州刺史辟为从事；拜南阳郡宛县令，处死盗取县令车盖之贼。迁蜀郡太守；处理前来鸣冤的吏、民七百余人；密捕盗帅一名，据此悉数抓获全郡盗贼；与失散已久的妻子团圆。任蜀郡太守四年，征为陈国相，处决大姓彭氏；迁河内太守，再迁颍川太守。 征拜黄昌为将作大匠。 142　汉安元年 将作大匠黄昌进补大司农。 降为太中大夫，死于任上。 165　延熹八年 张俭举为茂才，托病拒绝。 张俭应山阳太守翟超之请出任郡东部督邮。 166　延熹九年 十二月，桓帝收捕司隶校尉李膺，下诏天下郡国搜捕党人，二百余人受到牵连。 167　永康元年 六月，桓帝大赦天下，解除对党人禁锢终身的诏令。党人名单仍存政府。 169　建宁二年 中常侍侯览母丧归家，大起茔冢。 督邮张俭举奏侯览贪纵奢侈。侯览阻止章奏上达灵帝。张俭捣毁侯氏坟茔、府邸，没收全部家财，上报灵帝，同时举奏侯览之母生前交通宾客、扰乱郡国。 朱并受侯览指使，诬告张俭与同乡二十三人结党。 十月，灵帝下诏逮捕张俭，第二次党锢之祸起，牵引株连六七百人。 张俭逃至东莱李笃家中，外黄县令毛钦释而不捕，后逃至塞外。 175　熹平四年 宦官王甫养子王吉，年二十余，任沛国相。 王吉出任沛国相五年，杀一万余人，是全郡人口的至少3.98%。罪犯被处磔刑后，尸体周游国内二十一县乃止。 176　熹平五年 夏，旱。 灵帝诏令州郡扩大对党人的惩处力度，牵连范围扩大到五属。 177　熹平六年 夏四月，大旱，七州蝗。 阳球之母受到渔阳郡吏侮辱，阳球灭其家；举荐为孝廉，补任尚书侍郎；任高唐县令，因过分严苛，被太守逮捕弹劾，遇到大赦免罪；被司徒刘宠辟为属吏，举为高第；任九江太守，剿灭山贼；迁任平原国相。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5）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5） 司空张颢奏平原国相阳球严酷惨苦，征诣廷尉，论罪当免。灵帝拜为议郎。 178　光和元年 二月，灵帝设置鸿都门学。 议郎阳球任将作大匠。 七月，议郎蔡邕密奏灵帝，指妇人宦官干政、宦官程璜“将为国患”。 中常侍程璜指使人飞章诬告议郎蔡邕和其叔父卫尉蔡质。蔡邕合家髡钳流放朔方郡，不得列入日后大赦范围。 阳球派出宾客追杀蔡邕，未果，贿赂蔡邕服刑地主管官吏毒害蔡邕，未果。 阳球转任尚书令，奏请灵帝罢免鸿都文学。 179　光和二年 阳球迁任司隶校尉。 三名歹徒劫持太中大夫桥玄十岁少子为人质，阳球从桥玄建议杀歹徒。 京兆尹杨彪向司隶校尉府行文，揭发“黄门令王甫使门生于郡界辜榷官财物七千余万”。 阳球奏请灵帝收捕王甫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中黄门刘毅、小黄门庞训、朱禹、齐盛等人及其亲属，太尉段颎。 夏四月辛巳，阳球打杀王甫父子，将王甫尸体磔于夏城门示众，财产尽没，妻、子皆徙日南郡比景县。段颎狱中自杀。 丁酉，灵帝下诏大赦天下，党锢禁令范围缩小至三属。 阳球遭曹节等宦官弹劾，转任卫尉。 十月甲申，卫尉阳球与司徒刘郃、永乐少府陈球、步兵校尉刘纳密谋诛杀宦官，谋泄，皆下狱死。阳球妻、子徙边。 184　中平元年 二月，巨鹿张角以黄巾起。 三月，灵帝大赦天下党人，党祸结束。 张俭返乡，大将军、三公连辟不应。 189　中平六年 四月，灵帝驾崩，刘辩继承帝位，改元光熹。 八月戊辰，中常侍张让、段珪杀大将军何进，虎贲中郎将袁术烧东西宫。 辛未，司隶校尉袁绍进宫搜捕宦官，面白无须即格杀勿论，杀二千余人。 献帝初年，百姓饥荒，张俭倾其家财产与乡里共渡难关，赖其存活者以百数。 196　建安元年 八月，迁都至许。 十一月，曹操自为司空、行车骑将军事，百官总己以听。 张俭应朝廷征辟为卫尉。一年后死于许下，年八十四。 220　汉延康元年/魏黄初元年 十月，献帝禅位，魏王曹丕称天子，国号魏，改元黄初。东汉亡。 附录二 君子不器——两汉酷吏的悲剧根源 二十四史作为正史前后相续记录下中国五千年历史，战国以前的奴隶制国家形态下从天子、诸侯、卿、大夫到士，统治者的身份是等级森严的贵族，协助他们治理国家的是所谓臣、仆、宰形式的仆人，并不存在职业官僚阶层。春秋以降士逐渐被挤出贵族集团，战国开始中央集权君主政体渐次占据统治地位，待到秦汉大一统帝国建立，一个完整的封建官僚阶层历经数百年孕育最终成型。 自司马迁在《史记》中首作《酷吏列传》，封建官僚阶层之中便划分出一个特殊的群体，千载而下代不乏人。二十四史中设酷吏传的有《史记》、《汉书》、《后汉书》、《魏书》、《北齐书》、《隋书》、《北史》、《旧唐书》、《新唐书》、《金史》共十部；另有《三国志》、《旧五代史》、《新五代史》、《宋史》虽然不为酷吏单独立传，但还是有个别人物被冠以酷吏的称谓①。以上十四部史书，不计重复共涉及一百一十六名酷吏，其中西汉与东汉的四百年间占三十三名。 西汉（前206—24）②酷吏见诸史传的其一是《史记》卷一百二十二《酷吏列传》、卷一百一《袁盎晁错列传》，其二是《汉书》卷九十《酷吏传》、卷四十九《袁盎晁错传》、卷五十九《张汤传》卷六十《杜周传》③。统计两书之中出现的酷吏不计重复共计二十五人，一笔带过者侯封、冯当、李贞、弥仆、骆璧、褚广、无忌、殷周、阎奉等九人；详细记录其事迹者晁错、郅都、宁成、周阳由、赵禹、张汤、义纵、王温舒、尹齐、杨仆、咸宣、杜周、田广明、田延年、严延年、尹赏等十六人。东汉（25—220）酷吏见于《后汉书》卷七十七《酷吏列传》、卷六十七《党锢列传》，董宣、樊晔、李章、周纡、黄昌、阳球、王吉、张俭等八人。 二十四名详著于史传的酷吏中六人为世家子弟，周阳由父亲为列侯，田延年为战国时齐国王族后裔，李章家族五世二千石，张俭的父亲为江夏太守，阳球家世大姓冠盖，王吉养父为当权宦官；富家子弟一人，杨仆；盗匪出身者两人，义纵、王温舒；其余十五名全部起自亭长、县吏等卑微小吏。 这二十四名酷吏，在二百三十年的西汉历史中，晁错和张汤在一段时间内事实上左右着帝国的最高权力；杨仆因军功得封将梁侯；晁错、张汤、杜周、田广明四人做到御史大夫，位列三公；郅都、宁成、赵禹、王温舒、尹齐、咸宣、田延年、尹赏八人做到中尉（执金吾）、廷尉、大司农、少府，侧身九卿；周阳由、义纵、严延年三人做到内史、郡守、都尉等二千石地方高阶官吏。在一百九十六年的东汉历史中，董宣、樊晔、李章、王吉四人做到郡守、诸侯国相等二千石地方高阶官吏；周纡、黄昌、阳球、张俭四人位至司隶校尉、将作大匠、大司农、卫尉等九卿一级官吏。 西汉十六名酷吏直接策划、执行了帝国最为重大的国策，剪除尾大不掉的诸侯王国，抑制外戚集团干政，确保皇位继承秩序，打击地方豪强势力，重新确定帝国经济秩序，为帝国开疆拓土。为此帝国最强势的十二位诸侯王或被处决或被逼死，一位前皇太子被逼死，一位皇后被废，一位皇帝被废；帝国法律体系在酷吏手中最终趋于完善，两名丞相被逼自尽，数以万计的宗室贵戚、高阶官吏、地方豪强被投入监狱；北方匈奴的兵锋挫折于酷吏的严密防御之下，南方南粤和东粤、东方的朝鲜由统兵出征的酷吏收归帝国版图，西羌叛乱得到平定也有酷吏的功劳。东汉八名酷吏没能抵达策划国策的高位，其事功体现在对帝国国策的严格执行之上，镇压地方豪强势力，抑制外戚集团干政，打击宦官专权不遗余力。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6）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6） 二十四名酷吏的绝大部分为皇权战斗终生，西汉只有杜周、尹齐、尹赏三人，东汉是董宣、樊晔、李章、周纡、黄昌、张俭六人善终；西汉赵禹、杨仆二人被解除职务忧死于家；西汉晁错、郅都、宁成、周阳由、义纵、严延年六人，东汉阳球、王吉二人获重罪被诛；西汉张汤、王温舒、咸宣、田延年、田广明五人畏罪自杀。东汉八名酷吏由于职位寻常，只有事功而无决策之责获得相对安全的生存环境；西汉十六名酷吏中十一名死于非命，非正常死亡率高达68.75%；四名出任御史大夫的酷吏一人腰斩二人自杀，比率高达75%，而纵观整个西汉六十七名可考的御史大夫，在任上被诛或自杀者十人，比率约14.93%，酷吏非正常死亡的概率是平均水平的5倍。④盖世功勋对应帝国最具危险性的仕途。 总之，不理解两汉的酷吏就不可能理解两汉，特别是不可能理解西汉，从而也就不可能理解那个时代。 先从字义入手分析何谓循吏何谓酷吏。 《康熙字典》对“循”字的解释有：一、自，率循，行顺；二、依；三、善；四、次序；五、循环，谓旋绕往来；六、巡；七、摩；八、抚循慰安；九、述；十、无所作为曰因循。第十义项出于唐朝不予考虑，考察其余九项可知，所谓循吏即是指以善为道德基础，依照约定俗成的施政模式躬亲宣传、施行各项政策，特点在于严格遵守常规行政秩序而不逾越规矩，最后收取抚慰安辑百姓之功效的官吏。 对“酷”字的解释有：一、酒厚味；二、熟，黄河以北赵、魏之间称谷熟为酷；三、虐；四、惨；五、极，教令穷极；六、甚；七、香气浓烈；八、痛恨。⑤第六义项出自晋代、第八义项出自南北朝，不予考虑。其余六项的共同含义是描述一种极致的程度，第五项提到的“教令”，正是两汉时期太守在本郡范围颁布的作为地方行政法规的“条教”。由此可知，所谓酷吏即是指，极端严格地贯彻执行法律政令、不因任何外在因素干扰而做出丝毫折扣的官吏。 班固著《汉书》始将循吏与酷吏对举，历代史官异口同声极力称颂循吏的美德而贬抑酷吏的残酷，几乎成为千秋定谳。穷本溯源，司马迁作酷吏列传其实并无贬毁之意，循吏与酷吏不过是帝国皇权治理天下的两种不同方式，循吏的特点决定了这一群体的为政重点往往在于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倡建学校、恤养孤寡等建设性工作；酷吏的特点决定了这一群体的职责使命集中指向盗贼巨匪、豪强暴徒、权戚贵胄，乱世用重典则诛杀也就在所难免。 完全就手段而言，循吏的建设性功能仍然可以或多或少在酷吏身上找到，如任职扬州牧的东汉酷吏樊晔就曾“教民耕田种树理家之术”；酷吏的毁灭性力量同样能在并无酷吏名号的其他官吏身上发现，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西汉元帝朝名臣王尊曾代理美阳县（今陕西扶风县东南）县令，有不孝子奸污继母，王尊令人将不孝子吊悬树上，坐于县廷命五名骑吏将其射杀，手段之惨烈惊骇吏民⑥。被当地百姓呼为“杜母”的东汉名臣杜诗，任南阳太守时“以诛暴立威”⑦。两人虽非酷吏但其杀戮手段又岂在任何一名酷吏之下？ 帝国的本质在于皇权的至高无上，两汉帝王治理天下的最高政治纲领，被宣帝概括为抽象的“汉家制度”四个字，进一步的解释则是“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⑧。所谓霸道即是法家严刑峻法，所谓王道即是周政，即是儒家道德教化。由此看来，两汉帝王并不完全独尊儒术而废法家，以此指导选用临民理政的官吏自然不外乎三种：一是遵行儒术的循吏，一是皈依法家的酷吏，完美的官吏则应可以灵活应用儒术、法律两种手段，一方面能以道德教化规范，一方面又能以严刑峻法镇压。 区分儒法绝非易事，综合儒法亦不简单，帝国政务有轻重缓急之分，不同天子也有不同的政治追求，守成之君当政多是循吏大行其道的时候，多事之秋自然成为酷吏的天下。西汉龚遂出任勃海太守，赴任前宣帝问他计划如何解决郡中严重的盗贼问题，龚遂反问宣帝：“……今欲使臣胜之邪，将安之也？”⑨面临挑战或威胁皇权的势力时，天子选择严厉镇压战而胜之那就需要派出酷吏，选择修政安民化解敌对者生存土壤最终达成弭患于无形则非循吏不可。景帝时期着力点在于削藩，则晁错、郅都应运而生；武帝朝外事四夷、内兴功利，连年征伐与大兴土木搞得民穷财尽，为维持整个帝国对臣民的掠夺秩序就需要酷吏严厉镇压，这是十名帝国著名的酷吏集中出现于此一时期的原因；光武中兴后维护新生政权，镇压豪强、压制外戚权贵的政策要求，又成为建武年间三名酷吏集中出现的背景；其他帝王执政的时期则不是酷吏施展的舞台，他们作为点缀存在。 两汉酷吏几乎完全是一群性格、出身有着缺陷的人，如果偏激和出身寒微也算一种缺陷的话。周阳由、王吉等人天性好杀，其他人则是被环境塑造、被形势逼迫成为酷吏。多数酷吏如赵禹、义纵、董宣、周纡等人没有任何家族的根基，出身贫贱而没有任何先天的优势，只能靠自身才能做出迅速而又震动整个官场的政绩，从而引起天子注意，进一步受到天子的赏识，来获得成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7）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7） 酷吏群体中出任地方官的几乎每一个人，施政都追求迅速见到成效，史传中的记载比比皆是。郅都到任济南后“居岁余，郡中不拾遗”；王温舒九月到任河内，十二月就已经杀戮千余家；阳球任九江太守“设方略，凶贼殄破，收郡中奸吏尽杀之”。其治理效果毫无例外都是不出数月而县中大治，岁余而郡中道不拾遗。 酷吏没有耐心从事需要积年累月方可取得功效的项目，严刑杀伐确实可以立竿见影，但是琐碎繁杂的基础积累工作才能起到润物无声移风易俗的持久功效。雷厉风行的背后恰恰也就是政策不可持久的必然，因此酷吏的所作所为往往只是起到一时的效果而不见有常久的影响。特例是张汤和赵禹，长期的京官生涯造就他们隐忍而富于谋略规划的性格，他们制定的法律、做出的政策也就对帝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当酷吏第一次严酷和高效获得天子的鼓励之后，他们一旦判断出此即正确之途就会变本加厉，每一次杀伐获得天子的纵容甚至奖赏之后，必然被引发屠戮的升级，恶性循环的结果就是酷吏触目惊心的绰号，郅都号为苍鹰，宁成被称为“宁见乳虎，无值宁成之怒”。王温舒的部下号称虎中之冠，严延年为屠伯，董宣是京师卧虎，“宁见乳虎穴，不入冀府寺”说的是樊晔。 部分酷吏意识到了自己的血腥，帝国仕途的险恶与残酷驱使他们采取措施保护自己，这就是廉洁。或者是因为在一定程度上认识到自身智慧的局限，或者是因为性格的偏激，部分酷吏所具备的那种极端的廉洁，仅有极个别帝国官吏可以达到。 张汤死后家财数量正好等于他为官以来的每一笔俸禄、赏赐之和；周纡去官之后需要为人做零工制作砖坯才能维持生计。郅都任济南太守的时候甚至要和家中断绝一切联系，赵禹禁止自己参与社交活动，都是担心亲朋中有人可能影响到执法。可资对比的是西汉开国元勋、时任相国的曹参，“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至者，参辄饮以醇酒，度之欲有言，复饮酒，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⑩。同样是为坚持自己而必须拒绝，曹参的艺术性显然远胜于酷吏。相当一部分酷吏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却没有看到这个本质需要用一件华丽的外衣装扮，或者根本不会用华丽的外衣来装扮，当他们按照世界的本来面目裸地行事的时候，在世俗眼中便是惊世骇俗了。 然而即使如此廉洁、忠于王事、有如此大的功劳，最后依然很难获得良好的结局。断送绝大多数酷吏的正是包括权力架构、制衡模式和法律体系在内的帝国制度。帝国法律的完备是惊人的，武帝时期“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九条，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决事比万三千四百七十二事。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睹”{11}。汉承秦制，简单罗列几条秦汉法律条文即可知晓其详尽完善程度。 秦简《法律答问》中有对偷盗耕牛的处罚规定：“甲盗牛，盗牛时高六尺，系一岁，复丈，高六尺七寸，问甲何论？当完城旦。”{12}少年甲盗牛时身高六尺，没有达到六尺五寸（约合今150厘米）的标准，于是拘押一年之后等他长高到六尺七寸的时候再予以判决。有对粮仓中发现鼠洞对主管者的处罚规定：“仓鼠穴几何而当论及谇？廷行事鼠穴三以上赀一盾，二以下谇。鼷穴三当一鼠穴。”粮仓中发现三个以上鼠洞，将处以主管者罚金一盾的处罚。 汉简《二年律令?盗律》中的法条，对盗窃财物的行为，根据涉案价值不同详尽规定出不同的刑罚：“盗脏值过六百六十钱，黥为城旦舂。六百六十到二百廿钱，完为城旦舂。不盈二百廿到百一十钱，耏为隶臣妾。不盈百一十到廿二钱，罚金四两。不盈廿二钱到一钱，罚金一两。”{13} 何种行为触犯何种条律，应予何种处罚都有详尽的规定，并有大量案例可资援引。纯粹理论上而言，严格执法不会有错，事实上酷吏少有故意犯法之人，他们的杀戮虽然触目惊心，却都有帝国法律具体法条的依据，王温舒为了加快行刑速度，处心积虑地设置私人驿马上奏朝廷以获得批准，正是严格遵守法律的表现。 然而帝国法律除去详尽与完备之外最为重要的特点乃是其宽广的弹性空间。一是因为“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睹”。二是因为帝国法律的四大组成部分律、令、科、比存在互相抵触之处，因此出现法律适用的混乱，“是以郡国承用者驳，或罪同而论异。奸吏因缘为市，所欲活则傅生议，所欲陷则予死比，议者咸冤伤之”{14}。面对同一罪行，熟悉法律的官吏既可以找出轻判的律条和判例也可以适用重判的律条和判例，西汉成帝、哀帝时期的尚书陈咸常常劝诫其子孙：“为人议法，当依于轻，虽有百金之利，慎无与人重比。”即是两汉官吏自由裁量权的明证{15}。 既然如此，如何利用这样的弹性就需要不同的标准。这标准一是政治形势二是执法之人。二十四名酷吏所面对的政治形势，范晔有过精练的概述：“（西）汉承战国余烈，多豪猾之民。其并兼者则陵横邦邑，桀（杰）健者则雄张闾里。且宰守旷远，户口殷大。”因此“临民之职，专事威断，族灭奸宄，先行后闻”。东汉的情形另有不同，“阉人亲娅，侵虐天下”。从和帝统治时期开始长达百年的外戚、宦官轮番执政荼毒天下。这正是需要也只有重典才能弹压的乱世，所谓“非吏敢酷，时诱之为酷”{16}。因此才有西汉“积骸满阱，漂血十里。致温舒有虎冠之吏，延年受屠伯之名”，东汉“至使阳球磔王甫之尸，张俭剖曹节之墓”的情形出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8）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8） 需要注意的是，两汉酷吏之所以称“酷”在于也仅在于其杀戮规模极大，却并无唐朝酷吏晒翅、十种大枷、请君入瓮、驴驹拔橛、犊子县、翾尾榆（巨枷）等令人发指的变态刑具，也无人编写《告密罗织经》之类教人龌龊阴谋的邪恶教材，更无霸占同僚妻子又侮辱其母的恶行。{17}事实上，两汉酷吏除田广明曾有之行，王温舒、田延年两人贪污外，单就财、色二字而言，个人操守集体性地近于完美，而东汉黄昌在蜀郡太守任上与失散多年的妻子破镜重圆，更是堪称执著于爱情的典范。两汉酷吏整体素质高过后世历代，特别是唐朝酷吏。 正是由于认识两汉酷吏所面临的客观形势乃至其个人品质，无论司马迁、班固还是范晔的评价中多有赞语，极为客观公正。 司马迁评价西汉酷吏，“自郅都、杜周十人者，此皆以酷烈为声。然郅都伉直，引是非，争天下大体。张汤以知阴阳，人主与俱上下，时数辩当否，国家赖其便。赵禹时据法守正。杜周从谀，以少言为重。自张汤死后，网密，多诋严，官事寖以秏废。九卿碌碌奉其官，救过不赡，何暇论绳墨之外乎！然此十人中，其廉者足以为仪表，其污者足以为戒，方略教导，禁奸止邪，一切亦皆彬彬质有其文武焉。虽惨酷，斯称其位矣”。班固之论概同于子长。范晔评价西汉酷吏：“若其揣挫强势，摧勒公卿，碎裂头脑而不顾，亦为壮也。”对东汉酷吏的所作所为，则称其为“厌快众愤”。 然而问题的核心在于，帝国法律与帝国意识形态之间存在的严重对立。 对百姓而言，帝国法律明确规定杀人者死，儒家经典《春秋公羊传》却明确宣扬为父报仇乃是子孙义不容辞的责任。《礼记》甚至详尽规定出根据亲疏远近有所不同的报仇规则：“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18} 对国君而言，秦穆公丢失了几匹善马，三百余名岐下野人捕获善马又将其分而食用，负责官吏破案后要按照律法治罪。穆公却说：“君子不以畜产害人。吾闻食善马肉不饮酒，伤人。”不仅没有治罪，反而赐三百余人酒，予以赦免。后来这三百余人跟随穆公与晋国作战，在穆公即将失败的危险关头拼死作战，以报食马之德，秦国转败为胜。史家称道穆公仁惠爱民的美德，却无视这也是枉法纵罪的行为。 对官吏而言，钟离意任瑕丘县令，县吏檀建盗窃，钟离意在檀建叩头服罪后却不忍加刑，只是安排他休长假。檀建的父亲知道此事后为其子设酒说：“吾闻无道之君以刃残人，有道之君以义行诛。子罪，命也。”命令檀建服药自尽。{19}安丘县男子毋丘长杀死侮辱其母的醉汉，胶东侯相吴祐获知他有妻无子，即命令逮捕其妻送入监狱同宿，为孝子延续血脉。临刑之前毋丘长咬下手指，含血嘱咐其母：“妻若生子，名之‘吴生’，言我临死吞指为誓，属儿以报吴君。”因投缳而死。{20}钟离意明知故纵、吴祐滥用职权，没有人指责两人侵犯了帝国法律，众口一词称赞的是他们的德性和仁义。 很大程度上，道德在帝制时期高于法律，班固在《汉书》卷二十三《刑法志》中写道：“文德者，帝王之利器；威武者，文德之辅助也。”司马迁在《史记?酷吏列传》开篇，就引孔子“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的话，明确为政之道首重德、礼，其次才用政、刑。借圣人之言立论之后，司马迁没有止步，而是用更加平直的白话进一步声明这一道理：“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 帝国官吏无论是否酷吏，其行为或多或少都会被如此意识形态所左右。“（史）弼为政特挫抑强豪，其小民有罪，多所容贷。”{21}严延年“其治务在摧折豪强，扶助贫弱。贫弱虽陷法，曲文以出之；其豪杰侵小民者，以文内之”。 至此，意识形态对帝国官吏的要求升级，严刑峻法成为低级无能的代名词，理想的模式要求罪犯被感化后主动选择认罪伏法，这就是所谓的以义行诛。这已经超越了帝国绝大多数官吏也包括酷吏的智慧和能力。受到整个社会的批评最后死于非命的酷吏，很少是因为触犯了法律，恰恰是因为他们严格执法虽然维护帝国法律的尊严却挑战了道德规范的权威。 那么两汉酷吏严格执法的动因又在何处？ 第一是他们特殊的成功经历。如前所述，酷吏绝大多数出身寒微，完全凭借自身的努力寻找出一条通向人生之巅的通道，而这条通道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皇帝或有意识或无意识的诱惑而歪曲了的，他们赖以安身立命之本，就是作为帝王严刑峻法的工具存在。 第二是他们的文法吏身份。西汉路温舒谏宣帝尚德缓刑时曾言及“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西汉酷吏乃是秦朝文法吏血脉的直接延续，韩非子对文法吏的绝佳描述是“吏不必贤，能守吾法而已”。换句话说，法家只需能够严格执行法律法令之行政工具，而不需甚至不许官吏拥有独立自主的人格。事实上，酷吏群体非常关键的一个共同特点是集体性的信仰缺失，他们极为聪明但又不像儒生那样拥有相对确定不移的人生信念，因此一旦看透这个世界的冷酷面就会陷入悲观，面对历史的冷酷却无计可施只有彻底的绝望，绝望而又没有任何世俗的或者宗教的信仰来救赎其灵魂，不可避免的结果必然是脱胎换骨成为一架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机械地为了残酷而残酷下去，这一点在酷吏面对皇权无能为力的时候表现得尤为明显，这构成所有酷吏之所以为酷吏的深刻心理根源。也正是因为他们是一批没有信仰的人，因此也才是历史长河中无数英雄人物之中最接近凡人的一批个体。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9）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19） 第三是性格使然。酷吏们对自己的聪明极为自负，这种自负甚至会发展成一种自恋的情绪而弥漫开来，为此他们处心积虑地维护自己的这一形象，范晔所谓“肆情刚烈，成其不桡之威。违众用己，表其难测之智”即是言此。严延年在任上为不让吏民窥测到自己的心思意图，吏民认定无罪之人他必定重罪量刑，吏民倾向十恶不赦之徒他绝对无罪开释，不惜枉法制造冤狱。这也并非个例，因此“至于重文横入，为穷怒之所迁及者，亦何可胜言”的情况在酷吏群体之中体现得更加明显。 当这一切已经明了之时，那个无奈的悖论也就显而易见，两汉的意识形态导致越是严格执法就越会为道德所不齿，每一名酷吏的人生经验、性格、聪明和职位保证他们愿意也可以调动充足的资源将帝国法律落实到每一个细节，于是酷吏、特别是西汉酷吏走向彻底违背帝国主流价值观成为帝国公敌的那个终点的宿命便不可避免。 时代或者说帝国的最高统治者需要借助酷吏作为政策的坚强执行人出现，授意、放纵酷吏挑战整个帝国价值观以达成自己的目标，而酷吏完成天子使命的时候，却正是他们已经被帝国道德所抛弃、天子也已无力甚至无意挽救他们的时候，死亡成为唯一的归宿。东方朔称天子任人“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22}，孔子曰“君子不器”，揆诸两汉酷吏的仕途、人生，方信斯言不虚！ 这一切构成酷吏个体悲剧的根源，而所有酷吏都未能理解到这一悲剧则说明，每一个人在历史面前都是渺小的。 【注释】 ①《三国志》酷吏之属二人：甲、具名酷吏一人：关靖佐公孙瓒，事见《三国志》卷八《魏书八?二公孙陶四张传》；乙、酷吏满宠一人，事见《三国志》卷二十六《魏书二十六?满田牵郭传》。《旧五代史》卷一百一十五《周书六?世宗纪二》有酷吏陶文举1人：显德二年，有“命起居郎陶文举征残租于宋州。文举本酷吏也”一句，则陶文举为五代之酷吏可明。《宋史》无酷吏传而史称酷吏二人：甲、苏晓，本传见《宋史》卷二百七十；乙、李孝寿，事见《宋史》卷三百六十三。 ②从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算起，附入西汉灭亡后继之而起的王莽新朝、更始政权的短暂统治时间。 ③下文如不特别说明，有关酷吏的史实全部来自这几篇文献。 ④据《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下》数据统计。 ⑤《康熙字典》：循——《唐韵》详遵切；《集韵》、《韵会》松伦切；《正韵》详伦切，从音旬。《尔雅?释诂》自也，率循也；《说文》行顺也。《礼?射义》卿大夫以循法为节；《史记?循吏（列）传》奉职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前汉（书）?贾谊传》此业一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注：执持而顺行之）。又《增韵》依也。《左传?昭七年》循墙而走；《二十三年》循山而南（注：依山南行也）。又《广韵》善也。又《玉篇》循次序也。《论语》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又《韵会》循环谓旋绕往来。《史记?高帝纪（高祖本纪）》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又巡也。《前汉（书）?宣帝纪》遣使者循行郡国问民所疾苦。又《正韵》循摩也。《前汉（书）?李陵传》数数自循其刀环（注：循，谓摩循也）。又抚循慰安也，《前汉（书）?萧何传》拊循勉百姓；《赵充国传》拊循和辑。又《广雅》述也，《前汉（书）?冯立传》立为西河上郡太守，居职公廉，与其兄野王相似，吏民歌之曰：大冯君、小冯君，兄弟继踵相因循。又无所作为曰因循，韩愈《酬裴功曹诗》多才自劳苦，无用只因循。又《集韵》伦切，音脣（chún，通唇），蹲循，逡巡也。 《康熙字典》：酷——《唐韵》、《集韵》、《韵会》、《正韵》：从苦沃切，音焅（kù，通酷）。《说文》酒厚味也。又《玉篇》熟也，扬子《方言》自河以北赵魏之间谷熟曰酷。又《广韵》虐也，《增韵》惨也，《通》极也，教令穷极也。《史记?曹相国世家》百姓离秦之酷后，参与休息无为。《前汉（书）?刑法志》穷民犯法，酷吏击断。又《集韵》甚也，《晋书?何无忌传》酷似其舅；《韩愈?文集序》酷排释氏。又《韵会》香气浓烈，《史记?司马相如传》芬香沤鬱（郁），酷烈淑郁；《后汉（书）?张衡传》美襞积以酷裂兮（注：酷裂香气盛也）。又《正字通》痛恨也，《颜氏家训》吾家世文章，甚为典正，未及编次，遭火荡尽，衔酷茹恨，彻于心髓。又《集韵》黑各切，音膗（chuái），虐也。 ⑥《汉书》卷七十六《赵尹韩张两王传?王尊》。 ⑦《后汉书》卷三十一《郭杜孔张廉王苏羊贾陆列传?杜诗》。 ⑧《汉书》卷九《元帝纪》。 ⑨《汉书》卷八十九《循吏传?龚遂》。 ⑩《汉书》卷三十九《萧何曹参传?曹参》。 {11}《汉书》卷二十三《刑法志》。 {12}睡虎地秦墓竹简整理小组编著《睡虎地秦墓竹简》（文物出版社，1978）之《法律答问》。 {13}张家山二四七号汉墓竹简整理小组编著《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四七号墓》（释文修订本）（文物出版社，2006）之《二年律令?盗律》第五五、五六简，16页。此法条的详细说明见正文第四章第一节《审鼠少年》。 {14}《汉书》卷二十三《刑法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20） 第十二章 昏君的牺牲品——半兽三吏（20） {15}《后汉书》卷四十六《郭陈列传?陈宠》。 {16}《新唐书》卷二百九《酷吏列传?序》。 {17}《新唐书》卷二百九《酷吏列传》。 {18}关于报仇的论述详阅正文第十二章第一节《阳球复仇》。 {19}《后汉书》卷四十一《第五钟离宋寒列传?钟离意》。 {20}《后汉书》卷六十四《吴延史卢赵列传?吴祐》。 {21}《后汉书》卷六十四《吴延史卢赵列传?史弼》。 {22}《汉书》卷六十五《东方朔传》。 后　记 2009年下半年，我为之奋斗四年的理想冰消瓦解。春节前夕我把一切做了个了断，转过年来春暖花开，大量闲暇时光足够思考，百无聊赖的日子在买书、读书中流逝。 某个周末的晚上，几位朋友天南海北地乱侃，聊到酷吏时发生了观点上的争执，一时兴起把正史中所有酷吏统计了一遍，想回头给这帮人补补课，就在统计完毕的那一刻，原有想法已无影无踪，脑海中却分明有一道闪电骤然照亮，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过去。 酷吏是一类独特的封建官僚，为政严苛惨酷、果于杀戮，在波诡云谲的政治风潮中充当皇权鹰犬，兴起大案，领一时之。酷吏自《史记》始至《金史》终，千年而下，代不乏人，又以两汉、武周最为知名。武则天代唐兴周，借助于周兴、来俊臣等酷吏巩固统治，这一时期的酷吏少有道德人品可观。两汉酷吏则不然，或文章、或廉洁、或刚直、或刑狱、或立法、或领军、或行政、或爱情，皆粲然可观，也尚未堕落到依靠剥皮抽筋来办案的地步，揆诸数千年封建王朝历史，他们不比任何所谓能臣逊色。 吸引我思考的问题也就在此出现，既然两汉酷吏具备超级优秀的职业素质、完美的个人操守，而且所有任务均可以说直接受命于天子，为何最后却相对普遍地身败名裂、不得善果？ 个种原因，绝非简单的“酷”字所能一言以蔽之。 汉朝意识形态或者说社会价值观与帝国法律之间存在抵触，前者提倡仁义教化后者强调违法必究，皇权要求酷吏严格执法维护帝国统治，酷吏严格执法却践踏了社会价值观，然而社会价值观的力量事实上凌驾于皇权之上，皇权往往在压力之下最终抛弃酷吏，酷吏则被皇权利用了两次，首先是统治的工具，最后是礼教的祭品。 如果把汉王朝置换成机关企业，酷吏置换成某些职员，意识形态置换成为人的基本原则，上述逻辑似也依然成立。书写的迫切冲动就来源于此，因为我曾经就是那样的人，我身边也有不少那样的人。 我试图从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习俗、人性诸方面入手，在一定程度上还原两汉四百年间的社会生态，还原二十四位特殊封建官僚在特定社会历史环境中的仕途人生，但并不想局限于故事大王的水准。 时下的写史风潮，或者倾向借助动物性格解读历史，比如将某个民族、某个豪杰的事功，归因于具备狼性。但是，一切比喻在本质上都是不恰当的，兽性也不应当成为一种世界观和方法论。或者倾向挖掘英、豪、佞、巧等重要人物参与乃至左右历史进程的细节，教科书式的宏大叙事着眼于整个人类文明进程，搭建出历史的骨骼，此类讲述则在年、月、日、时的范围内就事论事，历史血肉因之，但不免偏重政治手腕与权谋。 历史需要全方位和多角度地审视，只有从文本释读、意识形态、典章制度、个体因素等诸多方面综合考量，方可构建出相对真实的历史时空，某种程度上成为生活其中的人，从而也才谈得上理解历史。 三个月之后，有了这部书稿。 我尽量还原权谋诡谲的封建官场生态，弱肉强食的官僚政治悲剧，但着意处在修身与明理。从这个角度讲，悲剧故事得出了积极结论。安身立命的根本在于坚持为人的基本原则，即诚实守信、正直善良、勤勉奋发，任何情况下为了任何目的都不可逾越，毕竟理大于人，任何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如果这部讲述封建官僚政治的小书，能对现代不同工作环境中的人提供借鉴，我不胜荣幸。 需要指出，本书不是什么纯粹原创性的作品，熟悉这段历史的读者会发现书中提及的人、事、制度以及评论似曾相识。但就我所知，还没人把与酷吏相关的资料，以本书的叙述模式组合起来。而我坚信，不以本书的模式叙述，就无法最大限度还原那二十四位特殊人物。这是本书价值所在，也是我自以为值得骄傲的地方。我希望完整呈现自己的读书过程，也愿意与读者交流心得体会。 敏感的读者会发现，正文间或有《万历十五年》的影子。黄仁宇先生用英文写就原书，后再译成中文。翻译文体不是最纯粹的汉语，行文中偶尔邯郸学步只为表达对黄先生的敬意，绝非完全认可该文体。最纯粹的汉语保留在文言文、旧白话小说中，那是祖先使用的文字，每一个炎黄子孙都有义务学习掌握，尽量不使她受到污染。 最后照例是致谢。 不准备在这里感谢父母，对父母的爱应该是任何一个人的本能，融入血液，不需要别人提醒，更不需要自己提醒。 家师保建云教授学问人品一直是我心中楷模，忝列门墙我已十分荣幸，今次又蒙在科研教学百忙之余缀文赐序，更叫我感激。书中涉及大量秦汉法制史内容，感谢我的战友谢际宁先生，愿意以其法律学者的专业与我多次讨论。本书写作阶段，我的挚友于超先生反复表示愿予印行，感谢他给我自信，由于特殊原因最终没能交由他出版，我深表歉意。感谢重庆出版社诸位编辑的辛勤工作，使得本书顺利面世。 感谢所有支持帮助我的热心人。 赵　炜 2011年1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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