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名相徐阶传》 序 序 前不久,《松江报》副刊的责编许平找到我,要我为长篇小说《大明名相徐阶传》(在《松江报》连载时叫《徐阶大传》)写个序。我虽忙得可以,但是作为上海市区县报的顾问,我又义不容辞。 这是四百余年来第一部以徐阶为主角的小说。小说分四部分:少年徐阶、崛起下僚、调和鼎鼐、晚年风波。全书演绎了徐阶的成长、坎坷中的崛起、致知格物的政治才能,尤其是在晚年风波部分,为我们还原了一个真实的海瑞和徐阶。就像作者自己所称的那样,“旨在指历史尘埃,还历史真相”。这大概就是作者撰写这部长篇历史小说的担当。 徐阶经明朝嘉靖、隆庆、万历三朝,是王守仁阳明心学的忠实履行者,是严嵩的对头、海瑞的恩人、张居正的恩师。徐阶有“十八年辅相之力”。徐阶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入仕,隆庆二年(公元1568年)致仕,宦海沉浮四十五年。他从嘉靖三十年(公元1551年)始担任内阁大臣,连头带尾,恰好十八年。从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起,徐阶担任内阁首辅五年多。徐阶是一个在明朝嘉靖、隆庆年间政坛上举足轻重的上海(今上海松江区)人,也是中国封建史上地位最高、对国家影响最大的一个上海人。 但徐阶又是一个毁誉参半的人物,一个被历史尘埃掩盖了若干真相的人物。史称名相的是他,史称“横行乡里”的也是他;有人称他在严嵩当道时“隐忍求济”,也有论者称他是“依违”,是“滑头”;诛杀严世蕃在当年举国称颂,却也有论者指出严世蕃“叛国”罪名不成立; 尤其是关于徐阶在家乡松江占田六万亩、二十四万亩、四五十万亩的种种传说,把他描绘成了一个官僚恶霸地主。 《大明名相徐阶传》穿越时空,仿佛将我们置身于明朝嘉靖、隆庆、万历三朝六十余年的时局中:腥风血雨的大礼议、沉湎于斋天的皇帝、精心于弄权的奸臣、狼烟四起的北方边境、烧杀淫掠的东南倭寇……而朝廷的权贵们仍“痛饮于将倾之厦,狂歌于漏舟之中”。在这样的时局中,徐阶粉墨登场:殿试钦点探花,授任翰林编修;议礼得罪,外放延平;困境崛起,调任浙江、江西;重返京师,历太子洗马、国子监祭酒、吏部侍郎、礼部尚书,终于跃升入阁,成了那个时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总理”。在内阁,他力主北御鞑靼,南剿倭寇,以拯万民。嘉靖弃世,徐阶草拟遗诏,以嘉靖的名义全盘否定嘉靖自己的作为——斋醮、大兴土木、钳制言论、横征暴敛等弊政,然后力挽狂澜,拨乱反正,以开新局,登上了他人生的顶峰。 《大明名相徐阶传》以史实为依据,为我们解开了一些历史疑团。 冠严世蕃以“叛国”罪,依据固然不足,但严世藩之罪已足以处死。当时政治风浪险恶,严嵩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一旦翻盘,天下大乱,徐阶当机立断,处斩严世蕃稳定了朝政。在恶势力面前,徐阶固然委曲求全,甚至“依违”其间,但他仍坚持立场,不同流合污。他“隐忍求济”利用自己的地位保护善类;至于占田几多,海瑞当年也未作核实,但作者为我们驱散了迷雾,恢复了历史真容。通篇看《大明名相徐阶传》倒真有点像鲁迅先生所说的那种“教授小说”言必有据,严谨、典雅,但作者似乎又未被史料所拘,放得开,故事性、可读性强,塑造的人物也生动形象。在小说的布局上,也不乏可取之处,尤其是小说开篇知也和尚赠徐阶的四句偈语,暗中竟囊括了徐阶的一生,基本上做到了一部似一篇。 非常有意思的是,这些历史人物的是是非非都已成过眼云烟,而他们的遗踪,在今天都成了生养他们的故乡的人文景观。严嵩家乡成立了严嵩研究会,严府毓庆堂得以重建,成了市级文物保护单位;高拱的家乡开展了高拱的研究,还召开了国际研讨会;海瑞的故乡有海瑞墓、海瑞故居;张居正的家乡有以张居正命名的街……《松江报》总编吴纪盛策划《大明名相徐阶传》的出版,恐怕也别有深意存焉,我们期待着…… 丁锡满(丁锡满,原上海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解放日报》总编辑,现为炎黄文化研究会常务副会长,作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回 小徐阶知也寺拜访知也 老夫人徐府厅细说前缘(1) 第一回 小徐阶知也寺拜访知也 老夫人徐府厅细说前缘(1) 话说大明皇朝武宗皇帝正德八年(公元1513年)三月的一天,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在一个中年仆人的陪同下,欢快地在田埂上走着。这少年姓徐名阶,身材不高,皮肤白皙,在阳光的照耀下倒也显得不俗。他一面走,一面欣赏着四周的景色,喜悦之情溢于眉梢。 走着走着,忽见一野兔窜入路边竹园,徐阶觉得好玩,跟了过去。野兔竟毫不惧怕,停在那里,徐阶走近,又窜几步,逗得徐阶性起,狠命一扑,终于逮到手里。徐阶捋着它灰白的毛,感到它心脏的跳动。仆人高兴地说:太夫人身体不好,这野味可补身子……”徐阶仰头想了“想说:“我家世代崇佛,所以它不怕我,我怎能害它?再说,它的伴还在等它呢。”说罢,把那兔儿往竹林里一放,那兔儿欢快地蹦走了。是啊,今天奉母命到广富林的知也寺履约,岂能杀生?放走兔儿,徐阶心情更为愉快,一路上饱览田野风光。这广富林也颇令他神往,不仅河港湖汊,水网遍布,而且竹林掩映,颇有前人诗中小桥流水之意境。官塘河点点白帆,橹声咿呀,田野里老牛犁田,泥土清香。临近午餐时间,远处屋顶炊烟袅袅。更令他神往的是这广富林属集贤乡,集贤乡是古代贤人聚居之处。东汉末的怀橘陆郎,三国时吴国的陆逊、陆抗,晋代的陆机、陆云,南朝时梁国的顾野王,这些令人仰慕的人物,都曾在此居住。徐阶一面走,一面想,这些前贤的功业,松江人代代口耳相传,激励人心。父亲也常勉励他效法前贤,建功立业,自己长大如能有所建树,也能在集贤乡留有一点名声,占一席之地,岂不幸哉。当然他心情愉悦还有第三个原因,那就是到知也寺履约。据祖母黄太夫人说,知也和尚与他祖父有约,不管是四房中的哪房,如癸亥年诞生孙儿,十岁时必定到知也寺一见。徐阶恰巧生于癸亥年,前往拜访祖父的挚友知也大师,非他莫属了。祖母说,这知也大师在徐阶尚未出生时就曾对祖父预卜,徐家第五代或有贵人诞生。他倒很想见见这位高僧,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让自己的祖父对他顶礼膜拜。 徐阶边走边思,不觉走到了广富林市。明代的市,其建制在乡、保之下,是市集的意思。集贤乡下辖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共三个保,而广富林属于三十八保一区三十图。 不过,虽说仅是集市,但那条街倒也很有规模,长二里许,街道两边商铺林立,各种店招飘扬,一条市河与街平行。因快到午餐时间,徐阶无心留恋,匆匆往知也寺赶去。 知也寺,不在市廛,不在高山,竟建造在一片平原之上,四周都是良田。黑瓦黄墙,歇顶飞檐,山门上一匾,“知也寺”三字龙飞凤舞,据说是从陆机的《平复帖》摘录复制的。山门两边黄墙上,各有一斗大的“佛”字。进得山门,早有一与徐阶年龄相仿的小沙弥迎候。小沙弥见了徐阶,双掌合十,口念“阿弥陀佛”,而且不问情由,也不与徐家仆人打招呼,拖着徐阶回头就飞跑。徐阶边跑边张望,发觉气氛不对,肃穆的气氛中似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两旁僧人,都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进入方丈室,更是异常,僧众们齐刷刷跪着,而正中蒲团上,一枯瘦老僧双目紧闭端坐着。小沙弥走近老僧,悄语道:“小施主徐阶已到。”老僧惺眼微睁,开口道:小施主来得巧,老衲正在往生路“上,既暂被唤回,与你有几句话说。”说罢抬起精瘦长有长指甲的右手轻轻一挥。在旁的小沙弥接口道:“众师叔、师兄、师弟、师侄辈暂退!”小沙弥小小年纪,看来辈分却不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回 小徐阶知也寺拜访知也 老夫人徐府厅细说前缘(2) 第一回 小徐阶知也寺拜访知也 老夫人徐府厅细说前缘(2) 刹那间,方丈室内,只存三人:老僧知也、小沙弥、徐阶。其时气息奄奄的老知也脸色忽然红起来,两眼露出亮光,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 室内,稚嫩的小沙弥一脸严肃,忐忑的小徐阶一头雾水。 终于,老知也开口了,他的嘴微微嚅动着:“小施主,老衲与你祖前世有缘,你祖父有一信件,在蒲团之下,你可取看。小知也与你此生有缘,日后自见分晓。你一生前路坎坷,风波自多。老衲送你几句偈语,一生受用。你听明白了。”徐阶听了这似从天外传来的干涩枯硬的话语,不禁头皮发胀,不由自主跪下受偈。徐阶唯恐漏掉一个字,于是凝神细听。“长江上头遇豹言吉,欲挽狂澜己下地狱,庙堂高处须防纪纲,高山逢揖惊涛骇浪。”那声音渐渐轻了下去,轻下去,只听得老知也一声叹息,圆寂了。 知也寺撞起了丧钟,响起了梵呗,钟声伴着梵呗由近及远,散向四方。徐阶在小知也的伴送下,心情沉重地走出了山门。 入晚,松江郡城西门内德丰桥徐府堂屋正厅,四盏灯笼通明,徐阶祖母黄太夫人端坐正中,母亲顾夫人陪坐一旁,身后是一幅佛像,两旁堂联,左为“诗书礼乐从吾心之所好”,右为“功名富贵听天理之自然”,是徐阶父亲徐黼手书。此时,垂手侍立一旁的徐阶向祖母黄太夫人讲述着去知也寺的经过。闻听知也圆寂,黄太夫人悲从中来,不免感叹人生的短暂,接了徐阶带来的丈夫徐礼遗下的书信,恭敬捧读后,摆在了供桌之上。至于那四句偈语,总的感觉不大好,只出现一个“吉”字,其他不是“下地狱”就是“惊涛骇浪”,无论如何探究,总觉其意扑朔迷离,只能留待以后推敲了。黄太夫人便对徐阶说:阶儿,近“ 前来。你已十岁,祖先的经历应该让你知道了。” 徐阶瞪着两眼,非常好奇地听祖母讲祖辈的故事。 原来徐阶祖上本属草根。曾祖徐德成,绰号佛子,居华亭小贞徐家浜,世代务农。徐德成是个虔诚的居士,一生行善。德成有个独子,取名徐贤,就是徐阶的高祖。曾祖去世,高祖徐贤迁居泗泾,迁往泗泾的缘故是那里还有可开垦的荒地。大明朝鼓励开垦荒地,对新开荒地征税较少。高祖徐贤迁往泗泾之后,开了不少荒地。但因膝下有四个儿子,日子还是过得很艰难。这四个儿子,按仁义礼智排行。三子徐礼,就是徐阶的祖父,成年后因家境贫困,入赘郡城西门内德丰桥的黄府,与黄府独女也即黄太夫人结为秦晋之好。徐家一脉入住郡城,从徐礼开始。 话说这徐礼,也秉承祖上遗风,乐善好佛,郡城人称乐善公。徐阶祖母黄太夫人,知书达礼,才貌双全,所以结缡后夫妻琴瑟和谐。徐礼生了四个儿子,因望子成龙心切,儿子们的名按黼黻冕旒排序。由于黄府经济宽裕,可供儿子上学,所以从第四代也就是徐阶的父辈开始,徐家子孙有了功名,走上了仕途。徐阶的父亲徐黼,号思复,在宣平(今浙江武义)为官,任职县丞,地位相当于副知县。徐阶的母亲顾夫人乃徐黼继配,生徐阶、徐陈、徐陟,而原配夫人林氏生徐隆,乃徐阶长兄。徐阶是徐黼次子,生在徐黼武义任所。二叔徐黻,号敬斋,做到省祭官。三叔徐冕,号企斋,没有子嗣。四叔徐旒,号谷阳,正德年间举人。 说起自己的丈夫徐礼,黄太夫人沉溺在幸福的回忆之中。原来徐礼既崇佛,又讲信用,说出的话,从不改口,必定履行,有些侠义之心,是松江民间公认的长者。那时候,兄长徐义在泗泾务农,常来府城购物卖粮,事毕往往日已西斜,就来到城中兄弟徐礼家中。每逢兄来,徐礼必端正衣冠,恭敬侍奉,徐义喜饮酒,徐礼必备酒水款待。 孝宗弘治元年(公元1488年),徐礼四十九岁,松江的风俗做寿是做九不做十,所以长子徐黼从宣平县赶回松江,为老父做五十大寿。不料由此,横生出一段忧愁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回 乐善公望孙成龙寻龙穴 蓝老道胡言乱语诳钱财(1) 第二回 乐善公望孙成龙寻龙穴 蓝老道胡言乱语诳钱财(1) 因为儿子在外当官,乐善公在府城被誉称为老太爷。老太爷的五十寿宴,就摆在徐府正厅。赴宴的有松江府尊、华亭的知县、郡城的缙绅、寺庙的高僧、道观的道长。徐黼就在大门口迎接贺客,身后的门联分外的夺目,写的是:“曲径阳春有脚,小桥流水何心。”正是徐黼的得意之作。 寿宴如仪,且不细说。觥筹交错,也不必提。等到客人散去,收拾完毕,入夜更深,乐善公不禁有些失落。世间的人,性格是各不相同的,有人热闹,有人喜欢恬静,乐善公属于第一种。但是喜热闹的人更怕热闹过后的清冷,所谓曲终人散,好像这热闹只不过是过眼烟云,想到人生似乎也莫能外,岂不感慨。 感慨之余,乐善公又想起了一桩心事。徐家到他已是第三代了,第四代中总算有两个儿子走上了仕途。但自己的孙辈,好像不尽如人意。特别是长房徐黼一脉,人丁不旺。长媳林氏生长孙徐隆,徐隆十岁时,林氏就撒手尘寰。徐隆身体比较羸弱,病恹恹的,指望不大。徐黼续弦顾氏,虽然贤淑,且精于治家,肚子里却没什么消息,岂不后继乏人了么? 徐黼公务在身,第二天一早,向父母请了个安,便匆匆赶往宣平县任上,这就更加重了乐善公的失落感。乐善公正在中堂郁闷着,忽闻家丁报称,有个蓝荣蓝老道求见。乐善公沉吟片刻,突然想起是昨晚寿宴上见过,并与之寒暄了几句的外省来的那个道士,便说:“快请。” 进得中堂,蓝老道左掌竖胸前,喊了声“无量天尊”,便笑嘻嘻地说:“老寿星昨夜睡得可好?” 乐善公边吩咐家仆递茶边回答:“托道长的福,昨夜黑甜一觉,不知东方之既白。”这当然是敷衍的话。蓝老道端过茶盏,揭去盏盖,用盏盖在盏中划了划,抿了一口,便夸道:“好茶!”就这工夫,乐善公把蓝老道打量了一番:一张黑脸,满脸的赘疣,颏下无须,也许年轻时爱美,连根拔掉了。看他打扮,倒也难分是全真派还是正一派。孰料这蓝老道倒很健谈,说是从龙虎山来,访了松江岳庙,恰好昨天岳庙的道长来贵府赴寿宴,便随着来了,多有叨扰。随后蓝老道又抿了口茶,说:“也算是与乐善公有缘,今将离宝地,特来贵府送几句话,以作报答。”接下来蓝老道兴致勃勃地扯淡了一番,什么天干地支啦,什么金木水火土五行啦,曲曲折折,其意思就是徐府风水中少了点火,所以后代人丁恐怕不旺,边说边狡黠地观察乐善公的神色。 这蓝老道虽说扯淡,倒也与乐善公的心思对景,正是想打瞌睡送上了枕头,触动了主人的心事。乐善公便笑问:“据道长所言,莫非这寒舍得推倒重建?”蓝老道不慌不忙,说:“那倒未必,乐善公只需为自己找个龙穴,营个生圹,便可禳解。”说完,蓝老道又宕了一句:“可惜我马上要走,龙虎山还有一道场等着我呢。”说罢,站起身来,似有告辞的意思。 乐善公当然不肯放过,便满面笑容,殷勤地说:“道长仙目既已看出寒舍风水的缺陷,胸中又有禳解之法,岂可便走?还望帮助指点个龙穴,再去龙虎山也不迟。”其实,蓝老道那套先以危言动之,后提禳解之法,再作欲走之状,都是玩熟了的把戏。见乐善公有些着急,蓝老道便稍稍拿捏了一番,终于答应勉为其难,帮助找个龙穴再去龙虎山,还说事不宜迟,府西的谷阳桥,桥名就好,周边风水不错,明天辰时,便可一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回 乐善公望孙成龙寻龙穴 蓝老道胡言乱语诳钱财(2) 第二回 乐善公望孙成龙寻龙穴 蓝老道胡言乱语诳钱财(2) 第二天,乐善公一早起床,盥洗停当,匆匆吃过早餐,走出府门,向谷阳桥走去。只见路边垂柳轻扬,鸟儿啁啾。站在桥上四望,就见蓝老道手执拂尘,快步走来,腚后是两个年轻道姑。双方免不了一番寒暄,尔后蓝老道说:“风水这行,讲究的是地理五诀,就是龙、砂、水、向、穴,寻找龙穴的顺序,也即觅龙、察砂、观水、立向、点穴。乐善公少安勿躁,我们先找到龙脉再说吧。”乐善公对风水知之甚少,听蓝老道讲得头头是道,便也变成了善信,跟随蓝老道屁颠。但见蓝老道走到桥南一块旱地,拨弄手上的罗盘,比画一番,摇头离去,又往北,往西,又是拨弄,比画,又摇头。直到走到桥东地界,才默默点头,掐着手指,念念有词,说:“就是这儿了。”乐善公尚未开口,跟班的道姑便说:“道爷,你不是说有山即有龙脉么?这儿无山,何以选这儿呢?”蓝老道笑道:“徒儿不知,山脉有明有暗,我早已了解过了,松江的龙脉在九峰,所以九峰地域自古就贤者云集,那里不是有个集贤乡么?但古代贤人的墓穴,已把九峰龙脉占尽,再到九峰地区寻龙脉,那就是笨伯了。此处表面无山,地底有脉,是九峰一脉的延伸,俗眼哪里看得到。”但见提问的道姑频点头,另一道姑也耐不住寂寞,又问:“水是龙的血脉,但此处不近水啊。”蓝老道哈哈大笑,说:“好好跟为师学学。此处虽不近水,但你前看十丈,不就是通浦塘水吗?后看十丈,不是谷阳河水吗?两水相交处无龙脉,两水平行,这中间必有龙脉,记住了!”这道长、道姑互为问答,听得乐善公频频点头。不消说,蓝老道很快就在这地界的东北角,立了向,点了穴,并用白灰画出了长八尺宽六尺的长方形来。蓝老道仰天笑道:“天可怜见,还算顺利,想是天师保佑,这下我得以赶上龙虎山的道场了。”自语一番,蓝老道转身对乐善公说:“龙穴只消半天就寻得,也是乐善公一生行善所致,贫道祝贺了。”眼见得龙穴寻到,胸中忧愁顿消,乐善公笑道:“有劳道长,请到寒舍小酌,便呈上酬金以谢。”但见蓝老道摇了摇手中拂尘笑道:“乐善公好意贫道领了,只是急于赶回江西,延推不得,就此暂别。”眼见得留不住,原本想回家取点银子的乐善公,只得往袖中摸出一锭金,双手奉上,补上一句说:“老夫随身只带这些薄礼,不成敬意。下次道长来松,再补如何?”蓝老道笑说:“乐善公客气了。”边说边伸手,接了过去,未及揣入怀内,便招呼两个道姑,说:“赶紧去渡口上船,回龙虎山去吧。” 目送蓝老道及道姑离去,乐善公转身再详察这块地皮,心中还在想,这老道倒也有点意思,忙中穿插,帮自己解了一难题。正想着心事,耳中忽传入木鱼声,紧接着又听得一声“阿弥陀佛”,循声看去,约莫是一老僧,正向桥上走来。乐善公继祖上遗德,一生崇佛,看到和尚,就想留他在家中吃斋饭,便下意识地喊道:“大德留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回 岳庙道说疑惑慢了半拍 知也僧谈因缘顺从天意(1) 第三回 岳庙道说疑惑慢了半拍 知也僧谈因缘顺从天意(1) 乐善公找到龙穴心情愉快,人也精神了不少,见僧人停住了脚步,便加快步伐赶去,到了近前,不禁失笑,原来是认得的,便朗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知也大和尚!”但见被称做知也大和尚的僧人,身高七尺,披一身袈裟,颇为昂藏,六十出头,两目炯炯有神,耳轮颇大,鼻如悬胆,一副高僧的模样。知也打了个稽首,回道:“阿弥陀佛!徐施主久违了。”乐善公埋怨道:“老夫贱辰,你如何不来光顾?”知也说:“那几天恰好有场佛事,没有来成,罪过罪过。这不,贫僧今儿个特来赔罪。”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到了徐府。 刚到门口,家人报说:“老太爷,岳庙松峰道长来访,太夫人正和他在厅上说话呢。”乐善公听了越发得心花怒放:“哈哈,老夫交了什么好运?龙穴找到,大德驾到,松峰道长也玉趾降临。”乐善公便对知也道:“快请!快请!” 穿过庭心,走进厅堂,只见黄太夫人正和松峰道长分宾主坐着闲谈哩。一见乐善公到来,黄太夫人便说:“老爷来得正好,老身正和道长等着你呢。”看见知也僧也一同进来,便对知也说:“不知大德光临舍下,妾身有礼了。”边说边站起身来,福了一福,然后对乐善公说:“老身去厨房打点,老爷你务请两位高人用了饭去。”说罢与一僧一道点了点头,向厅后走去。这黄太夫人,持家严谨,精于理财,府中上下都有些惧怕她。但也亏了她有老底,且又帮儿媳持家,徐府才还能维持场面。要不然,儿子徐黼在外为官的那点收入,过日子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他从来不会去弄点灰色收入。 家人见状,赶快上前搬动椅子。本来是黄太夫人和松峰道长分宾主坐,而今改变为乐善公正中坐,松峰、知也分东西坐。 家人向知也奉茶过后,松峰道长急不可耐地站起身开了口:“敢问乐善公,今天出门,敢是去看风水么?那蓝老道去了没有?”乐善公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回道:“然也,然也。老夫正要感谢你呢。老夫贱辰,不就是你带蓝老道来的么?而今这老道已帮老夫找到龙穴也。”“老道何在?”松峰又问。乐善公答道:“找到龙穴,蓝老道连饭也不肯吃,便紧赶慢赶回龙虎山了,据说有个道场在等他呢。” 语音未落,松峰道长一跌坐在椅子上,连呼:“坏也!坏也!” 这下子乐善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满腹狐疑地问:“道长你说,何事坏了?坏了何事?” 于是,松峰道长一五一十说出原委。 原来这蓝荣老道,是前几天云游来岳庙的,自报家门说是从龙虎山来,恰巧那天松峰不在,道众们也就信了。等到松峰回庙,见了一面,正叙谈间,接到了徐府做寿的请柬。那蓝老道软磨硬缠要来瞧瞧热闹,拗不过他,才一齐来了。赴完寿宴回庙以后,松峰心中不免疑惑。去年松峰去过龙虎山,印象中没有见过这位尊神,蓝老道还带着两个道姑,松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今天戌时,见庙中道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松峰便问何事。一问才知昨夜寝息以后,蓝老道房中有响动,恰好一道童出来小解,闻声悄悄走近,听到蓝老道房间里有女子浪笑声。道众正议论此事,便疑这老道不地道。这不赶来询问,谁知还是慢了一步。听到这话,知也念了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回 岳庙道说疑惑慢了半拍 知也僧谈因缘顺从天意(2) 第三回 岳庙道说疑惑慢了半拍 知也僧谈因缘顺从天意(2) 乐善公一听,拍了下大腿说:“那真是阿巧勒娘了(松江土话,意即有名无实,好不到哪里),莫非老夫真着了这牛鼻子的道了!” 一句话,说得松峰脸上一红。对着道人怎能骂“牛鼻子”?乐善公猛醒,赶忙打招呼:失言!失言!道长莫怪。”松峰讪讪一笑。乐善公“ 害怕被骗,立马起身,叫上家丁,扛上铁铲、锄头,就要去挖那龙穴。那蓝老道是松峰带进徐府的,松峰自感有责,一定要去现场,知也僧笑吟吟地说:“道长坚执要去,贫僧也去走一趟吧。”于是,也不问午餐备好了不曾,大家匆匆出门。 到了现场,乐善公指着地上画出的白粉框,对家丁说:“挖!” 那儿的土层并不硬,挖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挖下去一尺多深,又深挖了一尺,这土就显得湿了。“这土层有些潮湿,做生圹似大不妥。”一旁的松峰对知也耳语道。知也脸色凝重,点了点头。忽然,那继续挖着土的两个家丁一齐发一声喊,差点连锄头也捏不牢,大家睁眼一看,居然挖出一团互相缠绕的蛇来,这土里居然有个蛇窝!乐善公见了,同时又闻到一股扑鼻的腥味,不禁跌坐在地上。其中一个家丁举铲要打,知也僧喊了声:“阿弥陀佛!”乐善公慌忙摇手止住,连呼:“使不得!”并说:“快快埋起来,回去吧。” 一路怏怏。松峰深感无地自容,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并坚执要回岳庙,不去徐府了。乐善公劝不住,只得让他回庙。倒是知也,一路上不时安慰乐善公。 进了后堂,黄太夫人早已命家人安排好座椅碗筷,只等上菜了。见自己丈夫脸色不好,情绪大变,心中似已明白了几分,更兼平素善解人意,黄太夫人便不再打听生圹之事,呼叫仆人上饭上菜,自己转身回房去了。只剩下乐善公、知也两人,入座用饭。乐善公强打精神,招呼着知也。两人不声不响,草草拨拉了一碗饭,又回到厅里分宾主坐下。 “乐善公,贫僧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神思恍惚的乐善公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大和尚尽问无妨。”“乐善公正富春秋,不知何故生出营生圹的念头?”是啊,不过五十岁的年纪,营生圹也早了点。这一问,拨动乐善公的心事。乐善公便一五一十把自己的忧虑倒了出来,同时又问:“我这忧虑难道有什么不妥么?” “老先生虑及孙辈,其情可悯,望孙成龙,其心可嘉。只是尚未明白天命因果,所以生了心魔,邪恶之人乘虚而入,才有今天的挫折。” 乐善公听了,还是不明所以,便说:“请大和尚开示。” 知也习惯性地捻起了佛珠,说道:“人生在世,寿夭穷通,皆有一定,皆无一定。所谓一定,是儒家所说的天命,就是所谓命中注定。其实,在我佛看来,所谓天命,实质上是果报。所作善恶皆是因,寿夭穷通皆是报。俗家所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是必定要报的,只是报早报迟而已。所谓无一定,是世人的选择,如果选择励志修持,积德累功,则必有善报。反之,当然是必有恶报。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是也。有余庆还是有余殃,是一定还是无一定呢,关键还在自己,佛说‘操之在我’。” 知也啜了一口茶说:“乐善公一生好佛,行善积德,只需持之以恒,贫僧看来必有余庆。如果必欲建生圹而后快,那也不可操之过急,依我看,还是静待老天的旨意。”乐善公问:“什么叫‘老天的旨意’呢?”知也笑说:“今晚便有消息。” 这“老天的旨意”是什么意思?乐善公躺在床上思索,老大的不明白。思考着,思考着,乐善公发觉自己置身在无边的旷野,头上是十分昏暗的天空,蓝老道在前面慢悠悠地跑,自己在后面拼命地追,心里越急,两条腿却像灌满了铅似的越是不听使唤。正着急,眼前又别开生面,突然云开天晴,自己在芳草萋萋的田野里仰望风筝,那风筝忽高忽低,时而急剧下坠,时而一窜冲天,耳边传来好像是知也老和尚的声音:乐善公,别跟丢了,风筝落地处,就是你营生圹处。”乐善公“高兴至极,叫道:“为什么不早说?”四顾却无人,心想,这老和尚躲哪里去了?便大叫:知也!知也!”忽觉有人拍他的背,并柔声呼叫:老““爷,老爷。”睁眼一看,眼前却是黄氏夫人一双惺松的睡眼。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回 质疑汪先贤徐阶吐狂言 托梦王教谕五神求安宁(1) 第四回 质疑汪先贤徐阶吐狂言 托梦王教谕五神求安宁(1) 说着说着,黄太夫人似乎有些口渴,顾夫人察言观色奉上茶盏。黄太夫人啜了一口,放下茶盏,缓缓说道:“你祖父果然按梦中启示去谷阳桥,仰观天空果有一断线的风筝,飘摇着掉落在蒋泾,当年那风筝上居然还有一行字:‘人间也自有香坵。’于是,就在那里营了个生圹,此后便与知也成了莫逆之交。但终因受骗蓝老道,郁郁寡欢,三年后就驾鹤西去。你祖父的坟,至今郡城坊间父老茶余饭后扯起此事,都称之为风筝坟。说来也巧,你祖入土之后,你母连生三子。徐家长房人丁渐旺,也可告慰你祖于泉下了。今儿我已将详情告知,该怎么做,阶儿你自己去思考吧。至于你祖父的遗书,待你中举之后才有资格一看。” 当晚的谈话,使徐阶百感交集,想不到此前还有这么一桩公案。祖父的厚望令他感动,蓝老道的诳骗使他愤怒,知也的神秘让他惊悚。莫非我小小年纪,真要负荷光大徐家的偌大重任吗? 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正德九年(公元1514年),黄太夫人去世,徐黼从宣平县赶回奔丧,丧事一切如仪:为黄太夫人遗体穿衣,这叫小殓;遗体放入寿材,这叫大殓;接着是殡,停柩三十天接受吊唁;然后出殡。 就在出殡那天,发生了一件事,让徐阶非常沮丧。 那天日朗风轻,岳庙道长松峰带领道士奏着哀乐前引,徐黼执绋,灵柩随后。顾夫人、徐隆、徐阶扶柩,唱着挽歌紧跟着走在后面的是亲朋好友。突然,正走着的送殡队伍停住了,前头传来了另一种挽歌声。原来,两支出殡队伍在这里不期而遇,徐阶他们要往东,另一支队伍要往西,谁也不肯相让。谁家应该礼让呢?这就要讲身份了。徐黼是正六品,但母亲未受皇恩,对方幡上却写着“敕封安人”四字,就是说,死者受过皇帝的敕封。看到“安人”两字,徐黼料想对方也是个六品,于是息事宁人,挥了挥手,让出了道。谁知对方送殡队伍里却有人盛气凌人说:“还算知趣……” 徐阶耳尖,听得此话,不禁怒极,但有父母在,不便发作。祖母出殡,竟受此大辱!徐阶十分沮丧。徐阶注视着那支送殡队伍扬长而去,强按心头之怒,那张国字脸上反倒露出了笑容,而左眉,竟会微微跳动。此后,凡徐阶怒极,必然脸上挂笑,左眉微微闪跳。 古时守制,讲究的是备极哀伤,不少孝子都因哀痛过度饮食骤减而形销骨立,甚至死亡。但徐黼就不一样,他服膺的是王阳明的心学,行事比较开明,并不信服程朱理学穷讲究那一套。母亲去世,固然哀伤,但这哀伤应在心头,不必装样子给世人看,更不必自残以博取美名。所以守制期间,按松江的惯例,在灵堂上香、哀哭。按习俗做七,断七。在周年忌日,请小知也做了场佛事,一切如仪。 其余时间,徐黼谢绝一切世务,专心读书,对徐阶的学业,也严加督导。所以守孝三年,徐阶的学业突飞猛进。 三年制满,徐黼被朝廷安排到宁都(今江西宁都)上任。徐阶就在当年,经府院考试合格,成了秀才,进入县学深造。 在当时考中秀才可是件大喜事。因为这秀才又叫廪膳生,可以吃皇粮。一般情况下,国家提供给秀才的福利是一天一升米,足够两个人的口粮,生活中必需的鱼肉油盐等物,也由国家提供。可见当了秀才,就吃穿不愁,可安心攻读。人们所谓的穷秀才一说,不是说秀才穷,而是说秀才不上进,光吃政府的供给,又没有其他收入,一来二去,娶妻生子,一天一升米就不够了,日子就穷了。如果秀才成绩优秀,可被推荐到京师国子监(国立大学)去读书。被推荐到国子监的秀才,叫贡生,即地方学校向国家“贡献”的高才生。在国子监修业合格可安排工作,走上仕途,徐阶的父亲走的就是贡生这条路。此外,也可通过乡试、会试,或中个举人,或及第进士,那前途就更光明了。徐阶小小年纪,已是秀才,他的生活由国家承担起来,减轻了家庭的负担,岂不是大喜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回 质疑汪先贤徐阶吐狂言 托梦王教谕五神求安宁(2) 第四回 质疑汪先贤徐阶吐狂言 托梦王教谕五神求安宁(2) 可徐阶志不在此,他要走的人生路径早已规划定当——是由秀才而举人,由举人而进士,走上仕途,光大门楣,报效国家。 且说华亭县学就在府衙东南徐家桥之东,松江府学之边,玉带河之北,尊贤坊之内。这里原系华亭人徐进义的私塾,孝宗弘治三年(公元1490年),华亭知县汪宣把它扩建为县学,内有聚奎亭、崇文阁、讲堂。华亭一县的莘莘学子,就终日坐在这里求学。教谕王文昌,是平谷(今属河北)人,举人出身,是个饱学之士。但是徐阶还是小有腹诽,因为王文昌只是教读,开始时自己读两句,让学生们读两句,到后来就干脆让学生们摇头晃脑地朗读,谁的声音较低,就要受责。王文昌根本不作讲解,还振振有词,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徐阶就这样,每天从德丰桥家门出来,过谷阳桥往徐家桥,过玉带河绕过五神庙进入尊贤坊放学以后则原路返回。三桥一河一庙一坊周而复始。 转眼徐阶到了十六岁。 一天午餐之后,徐阶与同窗顾中立、王白谷散步到兴圣牌坊北边的池边。那里碧波涟漪,垂柳拂水,倒也安静,三人就议论起了《神童诗》。王白谷率先说:这神童诗》据说是宋代瑾县人汪洙所作其人“《九岁能做诗,后官至观文殿大学士足为吾辈楷模。顾中立望着水中的倒影,思索着。徐阶则先是点头首肯,然后脱口而出:“好学诚可为楷模,事业上就说不得了。”顾中立把视线从池水上移来,王白谷则半张着嘴,直望着徐阶。 徐阶接着说:“说起知识,汪洙肯定是装满了一肚皮,所以要用时思之即来。见孔庙破败,即能口占一诗:‘颜回夜夜观星象,夫子朝朝雨打头。多少公卿从此出,何人肯把俸钱修。’而县令召见他时,讥他‘你的衣衫好短,我还没见过短衣衫的神童’。他又能应声一诗云:‘神童衫子短,袖大惹春风。未去朝天子,先来谒相公。’可见知识多而才思敏。”这时顾中立来说:“既如此肯定汪洙,又为何评他‘事业上未必’呢?官拜观文殿大学士,难道还不算成就?” 徐阶哈哈一笑道:“学弟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余。”徐阶比顾中立年长一岁,居然卖起老来。紧接着,徐阶说出了一番惊天的狂言。 徐阶说:“依我之见,知识与学问不是一回事,知识多多益善,但没有学问,就像那地基打得扎实而上面没有高耸的建筑一样,还是无用。” 顾中立说:“有些意思,但还是不太明了,何为知识,何为学问?” 王白谷从旁言道:“你说得太绕了,直白点不行吗?” 徐阶说:“直白点就是说知识是材料,学问是功夫,比如家家有厨房,放有各色的菜,这种种的菜就是知识,当然品种多多益善。学问呢? 就是烹调的功夫。只有功夫到家,烹调出来的菜肴才能令人食指大动。老子不是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吗?管理国家,首讲学问。” “说到汪洙,正因知识多,所以应对便捷,正因学问缺乏,所以难以为大宋王朝树大德业,建大功勋。吾辈求学,不仅求知识,更应求学问。孔圣人一部《论语》,讲授的就是做人的学问,做事的学问。‘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这应该是吾辈的追求。”徐阶正思索如何再展开,讲得更明白点,却听得兴贤坊那边,传来了击掌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回 质疑汪先贤徐阶吐狂言 托梦王教谕五神求安宁(3) 第四回 质疑汪先贤徐阶吐狂言 托梦王教谕五神求安宁(3) 掌声过后,款款走来两人。一位是华亭县学教谕王文昌,身材不高,瘦削,长须飘动。另一位却是个大人物,华亭县令张仲贤,太原人氏,进士出身。见两人缓缓走来,他们不免感到意外,尤其徐阶,刚才的狂言不知是否被两人听见,这王文昌不就是轻视讲求的吗? 看来三人的担心完全多余,因为来的两位脸上都挂着笑容。立定以后,王文昌把三位学子一一介绍给张知县。而张知县呢,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连说:“好,好。”继而又对徐阶说:“继续讲,继续讲。” 这下徐阶蒙了,连忙说:“适才信口胡言,让二位大人见笑了,还望大人赐教。”王文昌看了看县太爷,意思是让县太爷训示。张仲贤依旧笑眯眯,对眼前的三个学生打量又打量,直看得三个少年局促不安起来,然后说:“读书不是目的,而是为了求知;求知不是目的,而是为了致用。这致用,就靠学问。这学问又分内外,内则修身,外则致用。” 说完,又问:“听懂了么?”三人垂手齐说:“谢大人教诲,听懂了。”不料张仲贤说:“听懂了,讲讲看。”王白谷率先说:“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讲勤读书,先学会做人,然后学会处事?”张知县嘉许地点点头,目光转向顾中立。顾中立说:“大人的意思,弟子认为讲的是读好书,内圣外王。”张仲贤点头说:“有点意思。”又把目光转向徐阶,徐阶见两位同窗讲了,县太爷不仅没批评,还给予肯定,便大着胆子说:“我明白大人的训示,大人是期许我们读书求知求学问,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说完,忐忑不安地等候训示。 听完徐阶的回答,张仲贤依然笑眯眯。突然,他提了一个怪问题:“如果风云际会,条件成熟,你们可以成为苏东坡、王临川,可以成为李白、郭子仪,可以成为姜子牙、比干,你们如何选择?” 这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大胆假设,是经书上完全没有现成答案的问题。三位学子想了想,王白谷率先回答:“学生愿效法苏东坡、李白。”顾中立说:“学生愿为郭子仪、姜子牙。”徐阶最后表态:“愿效王安石。” 张知县双手抱胸对王文昌说:“文昌兄,你有这样的学生,可喜可贺,孺子可教啊。”王文昌嘿嘿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说:“各人头上一方天,天阴天晴靠运气,天大天小靠自己,到时候看他们各人的造化吧。卑职和大人还有话说呢。”徐阶三人垂手喊了声:送大人!”眼“ 看这二位长者说说笑笑向聚奎亭走去。 且说张、王二人,走过聚奎亭,一拐,拐进了教谕房。室内一桌两椅,桌上文房四宝,窗外树影婆娑。看来这教谕房既是教谕办公的去处,又是县学图书处,一壁橱里一格一格放着学生名册表、成绩表、文章;另一面壁橱上则全是书籍。因是午间,县学工役都休息去了,王文昌亲自动手,泡了一壶茶。张知县笑说:“文昌兄,此处无外人,坐下说话。”王文昌说:“谢大人。”坐下以后,张知县说:“请文昌兄继续讲你的怪事。” 王文昌双手端起茶盏,向张知县做了个请的姿势,待张知县也端起茶盏,自己就抿了一口,说:“就在前天此时,卑职伏案假寐,居然做了个梦。梦见五位神仙,走到跟前,对卑职说:‘这几年小神遇到了一件难事,寝食不安,思来想去,只有来求老先生解厄了。’卑职一想,不好。莫非五神庙香火不旺,来向卑职打秋风了?谁知不然。那神仙道:‘小神的庙就在贵县学左近,近几年老先生的三个学生,早晚两次都从小神庙前经过,闹得小神不安。’卑职说:‘莫非尊神让这三个学生绕道?’那神仙笑说:‘那倒未必,只求老先生在路旁小神的庙前,筑一短墙,充作照壁便可。’说罢卑职就醒了。” 张知县深感好奇,便问:“左近好像没有庙啊?那五神又是何人?” 王文昌回答:“昨天卑职去左近踏勘了一番,左近只有一座庙,那就是玉带河左岸道旁的五神庙。昨天放学之前,卑职赶到五神庙不远处遥望,回家走过五神庙并在庙旁停留谈话的,就是刚才大人邂逅到的那三个秀才。至于五神,又称五圣,传说是追随太祖打天下阵亡的将士,人数太多,祭不过来,太祖就命把这些亡灵按五个一组,设五神庙,命江南地方祭之,所以南方这类小庙特多。” 张知县沉思片刻,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们读书人可不能妄信。不过这三个秀才,倒是孺子可教。将来能成大器,也未可知。那倒是国家之福,你我之荣了。如果王兄你信,本县也不反对,明天王兄差几个工役,去五神庙前砌个照壁吧。资费么,到时我拨过来就是。”说完又补了一句:“此事轻易勿对他人言讲,以免贻笑大方。”王文昌连声应允。 王文昌又问沉思中的知县:“依大人看,刚才那三个秀才,优劣如何?” 张知县说:“本县也只能说个大概,据三人的回答,造化都有一些。那姓王的秀才,文学上可能有成,比较爽直,爽直就不免轻率;顾呢,领会得也不错,恐怕能建功立业。只是那姓徐的秀才,好像比较审慎,沉得住气,思定而后言,颇为厚重。王安石推行变法以图强,要不是反对阵营太强大,司马光上台全面复辟,宋室当可一变积贫积弱的局面。此子愿效王安石,前程岂可限量?王兄不妨继续观察,因材施教,或许能为大明王朝造就出栋梁之才。”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回 寒窗苦读思人生竟如何 倭寇袭扰知桑梓疾苦深(1) 第五回 寒窗苦读思人生竟如何 倭寇袭扰知桑梓疾苦深(1) 为了不辜负祖父厚望,徐阶连年寒窗苦读。他以先贤焦伯诚为榜样,勉励自己。说起焦伯诚,可是松江府内尽人皆知的人物。洪武年间,他隐居在广富林,昼夜读书。往往夜里读书至子时,然后入睡,卯时不到,又起床苦读,以至于相邻的农家,不用听公鸡啼晓,只须听到焦伯诚朗朗书声又起,就纷纷起床,准备早餐,然后下地干活了。焦伯诚苦读的名声传开,受到知县的表彰,得到知府的嘉许,直到上达太祖朱元璋。当时朱元璋刚登上皇位不久,百废待兴,人才奇缺,心想焦伯诚这样的人物,正好可树个榜样,鼓励全国的学子,勤勉读书,为国效力。于是朱元璋便下旨征召焦伯诚到南京,亲自接见,并安排焦伯诚参与主持礼部会试的工作。这是何等的荣耀!一介布衣,参与礼部会试的主持,这可是旷古未有之事!可是焦伯诚志在隐居,所以主持会试完毕,就想回到松江,继续他的隐居生活。太祖皇帝呢,让焦伯诚主持会试,目的是来个轰动效应,把“天子重英豪”的诗句,化为具体。目的既达,也就做个顺水人情,把焦伯诚放还广富林了。这样一来,焦伯诚的苦读佳话不胫而走,在全国的读书人之间传遍。焦伯诚就成了徐阶心中的楷模。 随着年龄的增长,徐阶越来越发觉前贤的有些文章、教诲,不能全盘接受,而应独具隻眼,有所取舍。教谕王文昌自从发生五神庙事之后,对徐阶等三人督促更严,同时也鼓励学生讲讲自己的心得,相互切磋,所以探讨之风,在华亭县学里也渐渐形成,而徐阶也渐渐崭露头角。 一天,王文昌讲解《孟子·尽心下》之《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篇时,让学生们各自发表见解。多数学生的意见是,书本上的东西不能全信,认为“尽信书”的“书”是广义的书籍,“不如无书”的“书”自然也是广义的书籍,但徐阶不同意。他站起来说:“尽信书’的书’专指《尚‘‘ 书》这本书,‘不如无书’的‘书’是泛指所有的书。”徐阶这么一说,引起了哄堂大笑。徐阶不慌不忙说:“孟子在‘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之后,紧接着说‘吾于《武成》,取其二三策而已矣’。《武成》是《尚书》中的篇目。可见前一‘书’指的就是《尚书》,说的就是《尚书》的记载不能全信。对《武成》,我只相信其中的二三页记载。” “徐阶之见,自相矛盾了。既然前一‘书’指的是《尚书》,那么后一‘书’也应指《尚书》。应理解为‘尽相信《尚书》,不如没有《尚书》’。”同窗中一位衣着十分光鲜的同学反唇相讥了。 这时顾中立讲开了。他说:“徐阶的见解完全正确。《尚书》先贤们列为经典,经典也不可全信,那么其他书籍可想而知。就是这个意思。” 争论时王文昌只是聆听,突然冷不丁冒出一个问题,而且单挑徐阶。王文昌说:“既然后一‘书’指的是所有书籍,你能举例说明否?” 徐阶应声道:“《史记》载秦将白起夜坑赵卒四十万,就不可尽信。 我华亭县人口三十六万余,谁有这能耐一夜之间坑杀乎?不免夸张了吧。” 县学展开的这场学术探讨,王文昌教谕没有下结论。只是说对前贤的著作要敬重,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要轻易推翻。但独立思考是应有的读书方法,自然也应提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回 寒窗苦读思人生竟如何 倭寇袭扰知桑梓疾苦深(2) 第五回 寒窗苦读思人生竟如何 倭寇袭扰知桑梓疾苦深(2) 此后,县学的这场争论,传开了,传讹了,不仅县学,就连松江府学的学子也听说了,许多学子愤愤不平,一致看法是徐阶急于出人头地,标新立异,毁谤前贤,太狂妄了。要求严惩徐阶,以正学风。徐阶承受着巨大的舆论压力。 一天午后,松江府学的教授彭鍊把王文昌请了过去,在府学署做了一次详谈。了解了详细经过,彭鍊沉吟起来。话说这彭鍊,江西人氏,是位进士,对心学大家王阳明颇为敬重。王阳明尊孔子为至圣,孟子为亚圣,开创了儒家学说的一个新高峰,靠的不就是独立思考么?他在逆境中钻研学问,独立思考,打破了朱熹理学的桎梏,跳出了以经解经,以经注经的窠臼。他的《五经臆说》,开辟了阳明心学的新路径。对此,彭鍊是深感佩服的。 眼前是两难的局面。一方面是县学学生“毁谤先贤”的传闻不胫而走,传到上头,怪罪下来,作为府学教授恐怕难辞其咎,这九品官的乌纱帽恐怕不保。明代教授是编入流官系列的,叫做教官,在流官中品衔最低,只是九品。一方面是徐阶读书能有自己的见解,难能可贵。但长久以来,唯上唯书的流弊根深蒂固,很难打破。两难之间,必须做出选择,或严惩徐阶,以儆效尤,自己毫无风险,但却违心;或肯定徐阶,倡导独立思考,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才,这符合自己本意,却有风险。彭鍊不免有些犹豫。 看到彭鍊犹豫的神色,王文昌开口了。他说:“卑职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彭鍊神色凝重,说:但讲无妨。”王文昌清了清嗓子“说:“徐阶这学子,卑职以为有些不寻常。”“何以见得?”王文昌说了五神庙神仙托梦之事,然后说:此后卑职留意搜集过徐阶的情况,发“现此子很有些不同凡响。此子生于其父浙江武义任上,周岁时,家人稍不注意,居然爬上宅中井口,跌落井中,捞上后知觉全无只身体尚温,家人都以为必死无疑,殊不料三天后竟然苏醒,此其一。其二是,此子五岁时,随其父去了括苍,行走之时,失足从山顶摔落崖下,其父大惊失色,气急败坏赶到山下,遍寻不着,忽听得儿子喊叫道‘父亲不要着急,孩儿在此’。循声抬头,只见徐阶正挂在两丈高的崖边树上摇晃呢。大人你说,是不是有些怪异?” 彭鍊听了沉思许久,说:“大凡可造之才,往往都有些怪异之处,说不定冥冥中有什么奥秘。此子倒也有些意思。我看这样吧,罚还是得罚,磨磨此子的棱角,让他此后谨慎些。”“怎么个罚法?总不至于从县学除名吧?”王文昌有些不忍。彭鍊笑道:“无需如此,县学不是有学田么,就罚他到田里劳作一旬,知道些稼穑之苦;同时以《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为题,罚他做一篇文章,如果言之有理,予以张贴,以消除舆论之压力。你看如何?”王文昌释然了,连说:“好主意,好主意,卑职这就去安排。” 转回县学,王文昌通知学生明伦堂集中,宣布了对徐阶的两项处罚。 徐阶终于明白,有时候说真话,也有风险。 在田里耕作,徐阶倒也能够适应,毕竟是世代农家的子弟么。更有意思的是,繁重的体力劳动,既让他体会到农夫的艰辛,也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松弛。 一天收工回家,母亲顾夫人把他唤去,递给他一封父亲寄回的家书。也许是在外为官的父亲听到了消息,信中除问候妻子顾夫人,报自己平安外,还附了几句对儿子徐阶的叮嘱。大意是说,独立思考说真话是可贵的,应该信奉不渝,但方式要注意,一是要认准人,对可说真话的人说真话,否则就叫失人;二是有个时机的问题,时机成熟则说,否则就叫做失时。失人、失时都于事无补,弄不好还会带来无妄之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回 寒窗苦读思人生竟如何 倭寇袭扰知桑梓疾苦深(3) 第五回 寒窗苦读思人生竟如何 倭寇袭扰知桑梓疾苦深(3) 入晚灯下,徐阶在书房里细细咀嚼父亲的话,觉得真是金玉良言,自己的遭遇,不正印证了父亲的教诲么。他暗暗痛下决心,越是关键时刻,越要在嘴上设个把门的,谨慎一点。不过,罚自己写的文章怎么办呢?违心认错,批驳自己,那不甘心;反唇相讥,批判舆论,更不行。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树孟子这位亚圣为挡箭牌,标榜亚圣,表示学习孟子“疑书”的决心,对付过去再说吧。 果不其然,几天以后,徐阶的文章就在县学署、府学署的告示栏里张贴了出来。两学的学子们,府学的四十名学生,县学的三十名学生,除了徐阶,一个不落,纷纷围着阅读。读完了,一个个沉思着离去,一场风波平息了。 文章公布两天后,彭鍊又把王文昌请了去,评判起徐阶的文章来。王文昌的判断是“言之成理,无懈可击”。彭鍊的评断是“老成持重,可圈可点”。 原来,徐阶在文章中巧妙地把亚圣作为自己的护身,从亚圣疑《尚书》说起,论述了独立思考的可贵;表明了自己以亚圣为楷模,培养独立思考的决心;最后检讨自己疑太史公“夜坑赵卒四十万”,似乎轻率,没有足够佐证,都是读书不多,心浮气躁的表现,此后,只有苦读,以补自己的不足。 一天乌云,就此驱散,徐阶因祸得福,在县学以至府学的学子中,有了点名气。 时光荏苒,倏忽到了田假时。明代府学、县学也有放假制度的,相当于我们今天的暑假、寒假,只是名称不同,叫田假、授衣。田假是每年五到六月农忙时,以便学生帮家人下地干活;授衣是九月,采《诗经》“九月授衣”句,让学生回家准备冬衣。两次假均为时一个月。这次田假,在母亲顾夫人的安排下,徐阶不用下农田干活,而是到知也寺深读。 徐阶二进知也寺,小沙弥把他领到寺院最北面的三间僧房。这儿不是竂房,而是平时接待挂单僧人的地方。小沙弥打开其中的一间,只见青砖铺地,四壁空空,靠东壁一张僧床,上有枕头被褥、蒲团;正中一桌一椅,桌上水壶口杯、文房四宝、油灯一盏,南北两壁有窗,北壁的两扇闭着。徐阶放下背着的书筐,就坐到床上,下意识地按了按床板,感觉到硬硬的,比家里的床差多了。 小沙弥很敏感,笑对徐阶说:“小施主,寺院条件简陋,委屈了。”徐阶站了起来,便说:多谢费心。前次来去匆匆,未曾请教法号,不知“如何称呼?”小沙弥一笑,说道:“哪有法号,剃度时以方丈知也为师,算是知也师的关门弟子吧。方丈说:就叫小知也罢。’所以寺内上下‘俱以小知也相称。”徐阶思索开了,初到知也寺时,只觉得小沙弥口气蛮大,对僧众说话时称师伯、师叔、师兄、师侄,小小年纪,哪来师侄? 就觉得老大的奇怪,原来辈分高着呢。想到这里,徐阶说:“知也大师系我祖辈,你又是知也大师高徒,我就称你小知也叔,如何?”小沙弥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再说这称呼也太拗口了点,常言道,入乡随俗,就呼小知也吧,如何?”称呼既定,小知也便嘱:“一日三餐,自有僧人送来,小施主就安心读书吧。”说完,倒退出了房门,转身而去。 就这样,徐阶在知也寺,耳听着晨钟暮鼓,口念着四书五经,勤奋地读起书来。读书累了,就到各佛殿随喜,与小知也聊聊佛家经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回 寒窗苦读思人生竟如何 倭寇袭扰知桑梓疾苦深(4) 第五回 寒窗苦读思人生竟如何 倭寇袭扰知桑梓疾苦深(4) 一天傍晚,僧人端来了素斋,徐阶这才感到已经饿极,端了碗就扒饭,风卷残云般迅速吃完,感到有点燥热,到北边打开窗户。哇! 在夕阳的斜晖下,只见窗外三丈开外,竟是累累的坟丘。正呆望着,听到脚步声,知是僧人来收碗筷了,便回头问:“请问师父,北面是哪个大家族的坟场?”那师父一边收拾碗盏一边回答:“哪来大族坟场,是本寺的坟场,当地人称和尚坟,里边葬的是本寺历代僧人。 师父走后,徐阶依然呆望着,不免浮想联翩。这些僧人,清心寡欲一辈子,最后还是归宿在一丘黄土里边。这人生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想起了杜牧“折戟沉戈”的诗句,想起前人“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的哀叹,想起曹孟德横槊赋诗的豪迈,似乎听到了苏东坡《前赤壁赋》中“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洞箫声,“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的叹息声…… 此后几天,徐阶读书之余,一直在思考着人生这个命题,努力寻找着答案,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为什么活着,活着又是为什么?固一世之雄与固非一世之雄,末了还不是殊途同归,黄土垄中独自眠?为了思考这个命题,他居然也在蒲团上打起坐来。人生的目的何在?人生失去了目的,与行尸走肉何异? 五天以后,同窗顾中立、王白谷来访。“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徐阶情绪轻松多了,便兴冲冲地带着两位同窗去广富林市走走。 三人发现,这广富林比起郡城来,其繁华竟不相上下。一条东西走向的长街,铺就的是条形山石,宽不足五步,夹街是住家和商铺,有粮店、杂货店、箍桶店、吃食店、打铁铺、理发店,也有茶楼。见茶楼里面,各色人等,捧着茶壶海聊着,倒也悠然。长街上也一样是士女如织。所不同的是着装比郡城的士女土一点,色调是一色的蓝;单调了点,一色的松江蓝印布。 走到街中段,街南豁了个一丈来长的口子,房子不见了,倒是看到了石级,下伸到河面,原来是个码头。一位青衫绿裙的少女,正在洗衣。 三位少年秀才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这少女与众不同,与本地女子的打扮迥然相异。不说这三人停住脚步,且说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们,包括店铺里的人,却都把目光聚集到这三人身上。原来这三位头上都是一顶秀才巾,三个秀才同时出现在广富林街上,也十分引人注目。 在大明正德年间,郡城里头秀才还是不多的。按制度规定,府学学生数是四十名,而县学仅三十名。就拿华亭县来说,约莫十万户,人口估计在三十六万余。你想,仅三十位秀才,够养眼的吧。 于是,三人盯着少女看,众人盯着三人看,这场面有些滑稽。 幸好这尴尬的场面没维持多久,不早不晚,耳边只听得莺转燕鸣的一声:“青儿,洗好了没有?”转回头去,只见正对着码头的那家门口,有人在呼唤那少女,此人走到近门处就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内,而环佩还在叮当响着。那人的脸恰好在屋檐的阴影下,看不真切,但见身材窈窕,衣袂飘举,看到三个秀才投射过来的目光,立即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脸孔。三人情知有点失礼,便举步匆匆而过。边走边听得街上老妇们在议论:“这小姐恐怕就是从云南来拜访曹老爷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回 寒窗苦读思人生竟如何 倭寇袭扰知桑梓疾苦深(5) 第五回 寒窗苦读思人生竟如何 倭寇袭扰知桑梓疾苦深(5) 三人这才知道,这河边的一位,门里的一位,两位妙龄少女是云南来的。他们悬揣几句这云南来的小姐的容貌,说笑着回到了知也寺。 用过素斋,大家也没歇着,在徐阶读书的斗室里,又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顾中立觉得有些燥热,便到北面去把窗户打开。这窗户一打开,顾中立立即惊叫起来:“徐阶,这几天你就和这些坟墩做伴么?”王白谷闻声过来,看了也有些扫兴,感叹道:“天天看到这种景象,真正敦促人及时行乐!”顾中立则念起了曹操的诗句:“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而徐阶却笑道:“头几天我也很是茫然,现参悟了。人生真是去日苦多,但天天看这景象,倒能鞭策我更加发奋,恨不能一天当做两天用!” 三人的这段对话,显示出不同的境界,也预示着三人的未来。王白谷以举人身份入仕,顾中立与其弟顾中孚在嘉靖五年(公元1526年)同举进士,顾中立官至大参。徐阶则于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中进士,并获殿试第三名,踏上仕途,干出了一番惊天的事业。 到知也寺的第十天,徐阶的斗室来了两个人。一位儒服长髯,举止文雅,自称曹英,是曹府管家,一位显然是家丁模样的中年人。两人进屋,问明了姓名,穿儒服的老者捧上了请柬,说是家主人曹老爷邀请过府一叙。徐阶不明所以,便说:“敢问老伯,曹老爷尊讳,何故唤生员相见?”那管家微微一笑道:“家主人讳安,府邸不远,就在广富林长街。至于为什么相请么?”他略一沉吟,便说:“秀才去了便知。”曹安何人,与我何干,唤我何事?徐阶不禁满腹狐疑。 徐阶没有想到的是,此去曹府,见到了松江名宦硕儒的后人,他的眼界顿时打开了。 走出知也寺山门,方知刚下过雨,眼前万物平添了一些亮色。时值午后,寺门外早已备下两个肩舆,管家先请徐阶坐上肩舆,自己另坐一抬,家丁步行跟随,穿过田埂,绕过村庄,一路上风光无限,只见:锦鸡鸣树头,雨过茅檐湿,平地人扶犁,耕却绿沙破。好一番和谐景象。 到了前几日来过的广富林街,又看到那天青衣绿裙少女洗衣的码头,肩舆拐了个弯,便在门口停下。这不是那天与顾中立他们见到过的曹家么?世上真有这般巧事。 徐阶迈步进门,石屏风挡住了视线,绕过屏风,见一庭心,庭心两边是两排房间,穿过庭心便是中堂,可中堂前也树一屏风,上画着九峰烟岚。管家示意徐阶止步,撩起长衣下摆,紧走几步,绕屏风而入,片刻后又出来,摆手说:“徐秀才请进。”徐阶举步时,忽听得里边传来苍老而又爽朗的说笑声。走进中堂,只见堂上坐着三位老先生。徐阶连忙深深一躬说:“生员徐阶晋见老先生。”正中一位想必就是曹安,儒冠长衣,须发皆白,说:“秀才免礼。”随后说:“来来来,见过顾老先生和沈老先生。”徐阶一一深躬。而顾、沈二老,则微笑点头以答。 坐定之后,曹安说:“秀才可知老夫唤你前来是何意?”“晚生不知,尚蒙开示。”徐阶答道。曹安说:“老夫单名一个安字,家父讳时中,在世时与令尊同在江西为官,交往甚多。前得你父一信,说田假期间,你要来知也寺攻读。故派人打探,知你已到。可巧世交顾先生承祖、先辈沈老伯同时来访,也都想见你一面,所以请你前来一聚。”原来曹安是江西按察副使曹时中的公子,顾承祖是礼部右侍郎顾清的后人,二位的父亲,一个是四品,一个是三品,可谓高官子弟。沈老先生讳淮,官拜云南按察司经历,刚退下来。三人闲谈,正议及县学“诋毁前贤”之公案。曹安说:“今日三老一少,同聚一堂,实为难得。你不需拘谨,随意便是。”徐阶听了,方知别无他事。徐阶感受到身在江西的父亲的关爱呵护,更感受到前辈的关注,紧张的情绪便稍稍放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回 寒窗苦读思人生竟如何 倭寇袭扰知桑梓疾苦深(6) 第五回 寒窗苦读思人生竟如何 倭寇袭扰知桑梓疾苦深(6) 曹安、顾承祖的父亲,不仅学问了得,而且都是朝廷命官。曹安的父亲原名节,字时中,因东汉有个臭名昭著的宦官叫曹节,就弃“节”不用,以字代名。他是宋宝章待制曹豳的后代,其中一支避北方战乱来到广富林,到他父亲曹廷献时,曹家就有了名望。曹廷献生有二子,长子曹泰,字时和,次子就是时中,兄弟俩都中了进士。曹时中在当刑部陕西清吏使主事时,反贪惩腐,毫不手软,清除掉不少蛀虫,功勋卓著。宪宗帝特颁《敕刑部主事曹时中文》嘉奖,予以加官晋爵。同时加恩敕封其父为刑部主事,后官拜江西按察副使。大明朝是有《海禁法》的,而世家大族造巨舟出海谋利,曹时中令行禁止,可官场黑暗,包括他的上司在内,群起而与曹杯葛。曹时中看到官场,感到力不从心,愤而致仕,休闲在家。松江府上下把他们兄弟两人称之为“富林二曹,一时人豪”。而顾承祖的父亲顾清,号东江,当时是松江府首屈一指的饱学之士,府邸在郡城西门外超果寺,是弘治六年(公元1493年)的进士。顾清担任过翰林院编修、礼部右侍郎,他参与修撰《孝宗实录》,主持过南京的乡试,抵制过权势熏天的太监刘瑾,受到刘瑾的迫害。恰好其时他父亲去世,便丁艰在家,利用这三年守孝期,翻阅《云间志》、《嘉禾志》等史籍,毕两年之功,修竣《松江府志》,成一大功德。二人去世后,子孙也不再求官。 至于那位云南按察司经历沈老先生,官阶是正六品,年事最高,不时托起茶盏抿一口盏中的普洱茶,品着醇香,笑眯眯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徐阶。 在曹安的催促下,徐阶不得不把“诋毁前贤”的风波述说了一遍。 听完,三位老人相视一笑,皆说:“小小挫折,也是历练。”此时,沈老先生开言了:“你可知承祖的父亲制满仍不赴任的原因么?”所谓制满,徐阶当然知道是三年守孝期满。按理制满当赴任,不赴任的原因,徐阶当然不明,便摇了摇头。沈老先生说:“你可知朝中出了个宦官刘瑾否?此人弄权,炙手可热,败坏朝政,荼毒善类。顾大人与之抗争,就此得罪权阉,《孝宗实录》修成,参修人员都官升一级,可刘阉弄权,顾大人不仅未升,反从翰林编修清贵之职,平调任南京兵部员外郎。顾大人借故拒不赴任,高风亮节,可敬可佩,不仅是吾辈,更是你的榜样,你以为然否?”徐阶听了,对顾老先生顿生敬意,回答道:“老先生风概,生员当奉为楷模。” 于是,曹、顾二位,也不避忌讳,谈起了父辈的挫折、仕途的坎坷和应对的举措。所有这些,让徐阶打开了视野,本来天天读书,之乎者也,以为世界就像圣人笔下写的那样清平美好,而今看到了社会的复杂、仕途的险恶。尤其是曹时中那“海上风波险,宦海风波恶”的叹息,让徐阶怦然心动。后来徐阶走上仕途,养成了谨言慎行,谋定后动的定力,不能不说这场谈话是个起点。 徐阶毕竟年轻,心情稍稍放松了一点,居然就不知轻重提了个问题,请教起三位老先生来。 “顾大人的《松江府志》乃皇皇巨制,府学受命刻印时,生员拜读过手稿,受益匪浅。但毕竟才识有限,不明之处,可以问否?”顾承祖说:“但问无妨。”徐阶说:“老大人志中说集贤乡之得名,‘乃顾陆诸贤居此故名’,生员以为,‘陆’即陆逊、陆抗、陆机、陆云,这‘顾’不知所指何人?”徐阶接着说:“老大人又把顾野王列入人物传中,但顾野王却是吴郡吴人,莫非其后代住进了我县集贤乡地区?”这一问题提出,曹安先是一愣,觉得是个难题。沈经历老成持重,不置可否。而顾承祖却严肃地点了点头,连赞“有见识,有眼光”。当下回答道:“我也不明所以,曾问过家父。家父说‘顾陆诸贤居此’一句,乃上承《云间志》等志书的记载。‘顾’,与顾野王确有干系。须知华亭的顾、陆二姓,都出于吴郡,顾野王后居于华亭之亭林,而三国时吴丞相顾雍之后人,也入居于我华亭九峰一带。”徐阶听了不住点头,再欲问时,忽听得中堂后边传出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笑声未歇,一前一后,跑出来两个女孩。 这两个女孩,头里一个手里摇着一块绣帕,后面一位,似在抢那块绣帕,两人穿过中堂,直向庭心奔去,发现中堂有人,尴尬地紧急止步。几乎同时,沈老先生喝道:“可久,休得胡闹。”曹安同时对后面的那个女孩说:“成何体统?还不退入后堂?”两女孩只得讪讪向后转入后堂。 就在那一瞬间,徐阶看清了那叫做可久的女孩的面容,约莫十三四岁的光景,鹅蛋脸,丹凤眼,唇红齿白,脸颊上两个酒窝似隐似现。那服饰提醒了他——正是前几天在曹府门口见到的那位以袖遮脸的女孩。这时,沈老先生说:“此乃老夫孙女,到过大理,大理鲜艳的布料,看她的服饰便知!” 那天,徐阶可说是喜出望外,见到了三位大人物,顾承祖承诺送他《松江府志》一部,沈淮赠他《资治通鉴》一部,而曹安则将父亲的《宜晚堂集》赠与他,并欢迎他随时可到府中宜晚堂查阅藏书。 徐阶自然十分高兴,正在此时,曹府总管匆匆进来,在曹安耳旁悄言了几句。曹安脸色大变,向顾、沈两位拱手道:“二位,据报倭贼洗劫郡城,得手后又向广富林流窜,军情紧急,老夫暂失陪,须打点家丁安排护院。二位暂勿离开,以策安全。”又吩咐管家,速将徐阶送回知也寺勿误。并对徐阶说:“贤侄切勿紧张,倭贼残暴,但人数不足五十,知也寺有僧兵数十,足以保寺无虞,你可速回。” 走出曹府大门,街上空气似已凝固,人迹罕见,三三两两的军士,持枪荷刀,巡视街头。肩舆把徐阶送到知也寺,此时山门紧闭。徐阶叩门而入,但见寺内井然有序,僧人们正搬运砖块巨木,准备拒敌,而僧兵们或磨刀霍霍,或呼呼舞棍,跃跃欲试。见此阵势,徐阶之心稍安。 徐阶进入斗室,放下书籍,反倒忧虑起德丰桥家中的安全来。曹大人说倭贼洗劫郡城,不知家中情况如何?想起倭寇的经常骚扰,徐阶不禁咬牙切齿。 且说郡城,劫后景象惨不忍睹。徐府所处县衙周围有重兵守护尚好,但繁华胜地岳庙一带就惨了。 倭寇袭扰,目的是抢掠财物,而岳庙一带,郡城商铺集中,正是倭寇肆虐之地。粮店、布庄、杂货铺、典当行、钱庄,包括游乐场所、秦楼楚馆,均被洗劫一空,无一幸免。到处是断壁残垣,死伤者血肉模糊,被烧的梁椽还在冒烟,而巍巍岳庙,大殿被毁,东岳大帝的坐像金身,被刮得体无完肤,歪倒在一边。见此满目疮痍,真是人神共愤!这些亡命的悍匪,真是人人得而诛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回 席间闻言始晓剿倭之难 月下救美终成有情之举(1) 第六回 席间闻言始晓剿倭之难 月下救美终成有情之举(1) 且说徐阶在知也寺不免一夜三惊,夜不能寐,好不容易挨到清晨,居然无事。徐阶早早起身,从僧众口中方知倭寇流窜广富林乃是讹传。用罢早餐,徐阶心中仍牵挂着家中的安危。中午时分,顾夫人派仆人来报平安,嘱徐阶安心读书。且言昨午倭寇奔窜叶榭,镇上百姓争相逃避,不及逃避的妇人有的只能跳井自杀。逃难人众在一渡口争渡,四十余人抢上一船,船小人众,船驶中流侧翻,无一生还。徐阶闻此,不禁紧锁双眉,心想,不意家乡父老遭此浩劫。徐阶暗下决心,一旦博得功名,有幸握有决策权,定将倭寇剿灭。这为此后徐阶入阁,劝谏嘉靖皇帝坚决抗倭,埋下了伏笔过了一天,又蒙曹安召请。到了曹府中堂,方知云南沈淮老先生、本郡顾承祖今日均要离去,曹安安排家宴饯别,特再邀一见。三老谈及倭寇引起的一场虚惊,不仅无庆幸之感,反倒一个个脸色凝重,以致饯别之宴,也郁郁寡欢。尤其是曹安,更是忧心忡忡,他放下酒杯对徐阶说:“家父曾说,我朝有些贵官,包括世家大族,为了获取暴利,往往与倭寇勾结,提供军队动向、地形,以致倭贼飘忽不定,难以剿灭。贤侄将来涉足官场,定促成朝廷下决心调雄兵进剿,以救苍生。”沈淮年事已高,更是有心无力,看了看徐阶,说:“此次广富林未遭兵祸,只是偶然。东南倭贼,流窜骚扰,是国家大患。加以国家承平已久,官军缺乏野战经验,所以屡屡进剿无功,经常损兵折将。徐秀才你年轻,前途无量,倘有机缘居庙堂之高,切勿忘却今日之事。”徐阶连连称是。 倒是顾承祖觉得倭寇难平。他说:“二位有所不知,官兵孱弱的根本原因,还在于将帅的贪墨。现今各地兵员严重不足,千总麾下兵不满千,把总麾下也严重缺额,这些空额的饷银,都被将帅吃光了,高帘大将如鸡,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哪里来的战斗力?”他叹了口气说:“此事还须治本,从整肃吏治开始,训练还在其次。” 推杯换盏之间,不觉席终。此时沈淮老先生唤可久出来,让她与徐阶见了一面,说:“此孙女小名可久。在曹府相逢,也是有缘。今日告别,后会有期。”徐阶不免有些惶恐,拱手道:“承老先生关爱勉励,生员一定努力。愿老先生和小姐此去一路顺利。” 回到寺中,徐阶心潮难平,当晚,诗云子曰是读不进去了,只是呆坐在书桌边思量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倭寇的烧杀抢掠,百姓的惨遭涂炭,官军的不堪一击,军中的贪墨,一齐涌上心头。 入夜时分,发着呆的徐阶忽听北窗外咔嚓、扑通两声,紧接着女声哭喊:“小姐不可!”徐阶心头一个激灵,起身推开窗户,月光之下,只见两个人影,正抱头痛哭。哭声惊动了寺院值更的僧人,僧人提着有“知也寺”三字的灯笼,正打开后门。徐阶及时赶到,二人一齐奔两个人影而去。 走近一看,竟然是两位少女。一位十五六岁光景,坐在地上哭着,一位年稍长,俯身哭劝着。近旁是一棵树,一枝折断的树枝横在地上,上面缠着白绫,在风中摇晃。 这就怪了。夜色深沉,坟地可怖,两位少女在此坐哭,是人是鬼? 徐阶心里有些发毛。倒是那僧人,毫无畏惧之意,开言道:“两位善信,夜深在此哭甚?有何难处,明晨再设法解决何如?”听得此言,两人哭得更加伤心。徐阶壮了壮胆,对僧人说:“夜深天凉,两位女子身上衣衫单薄,倒不如请她们进寺内坐下好说话。寺内如有责怪,由小生一力承担。”僧人犹豫一下,便爽快答应。两人边说边劝,把两女子带进了寺院,一时情急找不到坐处,便一同来到徐阶读书的斗室。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回 席间闻言始晓剿倭之难 月下救美终成有情之举(2) 第六回 席间闻言始晓剿倭之难 月下救美终成有情之举(2) 室内只有一椅,徐阶只得让两人坐在床上,便与僧人一起动问原因。那位年纪稍长的少女,啜泣着,断断续续讲起了伤心事。 原来说话的是个丫环,名梅香,另一位自然是小姐了。那小姐姓杨,父亲叫杨友石,在湖广为官,不幸死在任上。杨老爷膝下无子,只有此女,杨夫人与小姐扶柩回到松江跨塘桥家中。不料杨友石的几个亲弟弟,揣摩兄长的钱财都在寡嫂手中,就一天一个轮流游说,想分一些兄长的财产。杨夫人自然不肯答应。此时二叔杨友玉出了个鬼主意,他知道富户张某垂涎侄女的美色,想强迫侄女嫁给张某为妾,从中贪图张某的好处。杨夫人一口拒绝,杨小姐抵死不从。不料杨友玉私收聘礼,造成既成事实,怂恿张某硬娶。无奈之中,杨夫人只得叫丫环梅香陪同女儿乘夜逃走暂避。不料夜间奔走,慌不择路,连滚带爬,来到这一片坟地,才发现随身细软一并丢失,仓皇之间,趁梅香打盹,杨小姐解下腰带,悬树自尽,谁知树枝折断,跌落地下,才和梅香抱头痛哭。那僧人一边听,一边不住念着“阿弥陀佛。徐阶听了也觉得凄惨,不料人间竟有此恶叔!怎么办呢?谁也没了主意。 那僧人见两女蓬头垢面,便取来水,让她们洗了把脸。这时徐阶才看清,那杨小姐果然粉妆玉琢,非常美艳。想她十五六岁年纪,父亲去世,母亲受逼,自己又仓皇出逃印着了红颜薄命那句老话,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斗室四人,两女子坐在床上,徐阶与那僧人站在床边,一时无话,面面相觑。且说那杨小姐惊魂不定,突然醒悟——室内竟有两个男子而且靠得这么近,不禁满脸通红,低头不语。徐阶见状也醒悟过来:刚才急于救人,忙不迭将两位少女迎入房间而且坐在自己床上,今后难免惹人议论。徐阶急得在房间里团团打转,那僧人倒毫不在乎,反而对徐阶说:“秀才施主,小僧可是要去打更了。”说罢转身要走,徐阶忙不迭一把拉住,说:师父且住!“”师父你一“”还有何事?“走我与两位女子共处一室,那就讲不清了!”那僧人莞尔一笑说:秀“ 才差矣。救人是善事,心无杂念,何惧人言?”徐阶还是拉住不放,急得差点跪下。静心一想,这打更之事也实在耽误不得,便说:“请师父发个慈悲,替我把小知也叫来。”僧人笑着答应,转身便走,徐阶一步跨到门外,倚着门框等着小知也。 等了半炷香时间,小知也还未到来。那梅香与小姐耳语了几句,便对徐阶说:“秀才公救了我家小姐,婢女在此谢过。”梅香想了一想,似乎下了决心,说:“救人需救彻,送佛到西天。小姐过了今日,不知明日。况且小姐已坐秀才公床上,今后也说不清爽了,如果秀才公有意,不如娶了我家小姐……”徐阶慌忙摇手说:“不可!不可!”梅香说:“秀才自古多情……”徐阶脱口而出:“秀才岂可无行?” 此时忽听得门外拍手道:“对得好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回 大县令三赴县学觅英才 小秀才一联妙对获良师(1) 第七回 大县令三赴县学觅英才 小秀才一联妙对获良师(1) 徐阶定睛一看,来的正是小知也。徐阶如获救星说:“我碰到难题了,小菩萨慈悲为怀,帮助解了这难题吧。”小知也笑笑,走进门来,对着两位少女,行了个礼,口称“阿弥陀佛”。然后笑说:“今儿个知也寺成了白马寺,这倒也是一段佳话啊。”徐阶闻言色变,央求说: “彼寺非此寺,此身非张生,功名未就,何以家为?还请另想别法。”小知也神情严肃起来,对徐阶说:“出家人开个玩笑,把你吓得这样?”转脸便对两位少女道:“女施主受惊了,依小僧之见,二位命中灾星还未尽脱,不论投奔何处,令叔都不会甘休。”小知也略作停顿,看了看两位少女,然后说:“我倒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不知二位女施主愿意否?”两少女一听,忙问:“师父有何良策?” 小知也不慌不忙说:“二位女施主夜入知也寺,也是与本寺有缘,本想把二位送去庵堂,但又不宜声张。我想二位不妨暂且落发,假扮僧人,另辟一室,隐居寺内。再说本寺有武僧护卫,令叔不知,那是大幸;令叔倘知,打上门来,小寺也不惧他。待灾星过后,再想办法,不知意下如何?”徐阶一听,拍手道:“好计,好计!”那两位少女低头思考了一番,说:“只得如此了,只是难为了你们。”说话时向徐阶投来似怨似愧的一瞥。徐阶心想,知也说我与小寺也有缘,倒是说着了。 光阴似箭,转眼已是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了。在北京的那个正德皇帝,顽劣异常,玩得个昏天黑地。不是沉溺于豹房——供他淫乐的场所,就是东跑西颠地外出“旅游”。大老远的跑到榆林去,夜闯高门大宅,见美女就抢。又东窜山西,那里有个晋王,而晋王府有个乐工叫杨腾,杨腾的老婆刘氏是个歌手,歌声婉转动听,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是个举手投足都能勾人魂魄的,把个正德皇帝乐得找不着北,就把刘氏带在身边,随时供自己淫乐。手下的文武大臣看到刘氏受宠,无不屁颠巴结,一口一声的“刘娘娘”,皇帝不是“老子”么?这刘娘娘可就是“娘”了。连随行的江彬这样的大臣,亦阿谀奉承“母事之”,你说荒唐不荒唐? 徐阶虽远在松江,但对朝廷的事也有所耳闻。他不管这些,每天按部就班读书、吃饭、睡觉,学业当然又大有长进。 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这年,他碰到了命中的贵人——聂豹。这个江西老表,到松江府的华亭县来当县太爷了。 聂豹是江西永丰人,正德十二年(公元1517年)的进士。他到了华亭,上任伊始就遇到一场水灾。聂豹干的头一件事就是疏浚河流,把那些遭受水灾的良田恢复种植,一下子就拯救了两万余户农民。这一次亮相是漂亮的,华亭全县上下都称他为热老爷(松江话聂热同音),意在指他热心民间事。他的第二个举措,就是加强县学的管理和教育,他的理念是人才第一。古代有一种理论,说官分三品,上品官荐举人才,中品官是廉洁能干,下品官奉金献媚。正直的士大夫都热衷于推荐人才。你想啊,春秋时鲍叔牙向齐桓公推荐了个管仲,齐桓公不就成就了霸业了么?东汉末徐庶走马荐诸葛,刘备不就成就了王业,立足西蜀了么?这可比攻占几座城池,多征粮多收税功业大得多吧。 如果一时找不到管仲那样的人才呢?聂豹认为,那就得培养!就这样,聂豹不住地往县学里跑,物色培养的对象,县学里人才倒有几个,但他还拿不定主意。一天,聂豹正在官署沉思,忽报上海县令郑洛书来访,聂豹便请他一齐去逛逛县学。县学讲堂,教谕正在训话。原来此次的乡试华亭县学有十五名秀才报考,结果全军覆没,竟无一人脱颖而出。教谕深感脸上无光,正训话间,见聂知县陪同郑洛书款款而来,便煞住了话头,喊了声:“有请二位县尊!”喊声未落,满堂的秀才都一齐起立,齐声道:“恭迎二位大人!”聂豹边走边摆了摆手,和郑洛书一齐走上讲坛,县学工役忙不迭搬来两张椅子。待聂、郑坐定,秀才们才一齐坐下,但脸上都讪讪的,教谕也有些羞愧。倒是郑洛书先讲开了。他说:“秋闱铩羽是常事,无须羞愧,下次背水一战,必获成功。”郑洛书这位县太爷是位进士,显然懂得人情世故,讲这番话,无非是想缓和一下紧张的空气。郑洛书接着又说:“本县所辖上海县秀才,此次也无一中举,本县也是如此勉慰……”话音未落,那聂豹却忽来了灵感,一时兴起,笑着说:“上海秀才下第,只为洛书。”这一下,全场哑了,教谕呆住了,空气也凝固了。这“洛书”是上海知县的大名,用在这对子上,既是“落第”又是“输”,不是出郑知县的洋相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回 大县令三赴县学觅英才 小秀才一联妙对获良师(2) 第七回 大县令三赴县学觅英才 小秀才一联妙对获良师(2) 其实,聂、郑两人,可以说是热络惯了,今天只是场合有些不对景。谁知郑洛书听了,一点也不生气,应声答道:“华亭百姓当灾,皆因聂豹。”对得快速,又极工整,也揶揄了聂豹。华亭百姓受水灾,原来都是受了你聂豹的罪,所以百姓们受了“业报(聂豹)”。哑了的教谕微笑了,寂静的秀才们大笑了。精彩”、“绝了”,秀才们活跃起来居然没大没小,议论了起来。这中间竟然有人直呼两位县太爷的大名,只听得——“原来洛书不落输居然业报是善报”还夹杂着放肆的笑声。教谕闻言失色,严词训斥道:“诸生休得喧哗!”聂知县则站了起来,一脸的严肃:“谁在说话?与我站起来!” 台上三人的六只眼睛盯着堂下,堂下秀才们的脑袋从不同方向扭转,齐刷刷转向讲堂中间那一排。一位身材并不高,大约五尺高的秀才低着脑袋缓缓地站了起来。“抬起头来!”教谕一声怒喝。等秀才把头抬起,这才看清:国字脸,大眼睛,挺鼻梁,大耳廓,眉宇间似有一股英气。教谕一看,心头一紧心想坏了!这不正是自己着力栽培的秀才吗?这小畜生今天怎么了?如此大胆!一面想着心思一面回头观察聂知县的脸色。聂知县看也不看教谕,说:“报上名来!”“生员徐阶。” 聂豹和郑洛书几乎同时拍了下桌子,只听得前后紧挨着的两声啪啪。 全场人心头一紧。旋又见聂、郑相视片刻后,又大笑起来,几乎同时说:“你那两句也不落输啊!” 于是,全场人提到嗓子眼的心,忽又放下:两位知县没有生气。其实,聂、郑两位,颇有名士风度,此后都成大员,与徐阶还有因缘。 徐阶那两句虽说对得不够工整,却对景:聂豹出对,突如其来,郑洛书要是一时对不上,局面怎么收拾?众人的心不是都悬着?但郑洛书才思太敏捷了,凑成了绝对,这就叫做“不洛书(落输)”,而聂豹走马上任,华亭就逢水灾,百姓遭殃。但聂豹应对有方,水灾未成灾,倒是造福于民,这“业报”不就是“善报”么? 这聂豹是江西老表,性情豪爽,且又服膺心学大家王守仁,强调的是独立思考,反对的是朱熹“灭人欲,存天理”那种道貌岸然的假道学。所以看到有学生不畏上司,而且对得又极富意趣,当然大为赞赏。 加上郑洛书又及时对他耳语道:“此子将来成就或在你我之上!”一时激动,竟丢掉了县太爷的威严,不知不觉表扬起徐阶来了。 本来吓得几乎灵魂出窍的徐阶松了口气,赶忙喊了一声:“谢二位大人不罪之恩!”而情绪放松了的教谕赶快收场说:“徐生员公然冒犯二位县尊的名讳,虽蒙县尊宽大为怀,本教谕还得要罚,以儆效尤! 今儿且散,先恭送二位县尊。” 后来聂豹问教谕:“这生员徐阶,今次去赴试了没有?”教谕说:“回大人,徐生员祖母黄太夫人仙逝,秋闱时尚未满服,未曾赴试。”郑洛书知后也说:“难怪,我一直在想,这徐生员如此有才,怎么也下第了呢?” 第二天,徐阶刚走进聚奎亭,就被教谕喊住:“徐阶,县尊传你。” 听了教谕的传话,徐阶没去讲堂,返身走出县学,往县衙走去。 徐阶生这么大,还没有进过县衙,走着走着,心里不免忐忑:“不知县尊唤我何事?”不知不觉来到县衙门口。徐阶发觉这华亭县衙并不像小说中描写的那样,衙门口有登闻鼓,左右有石狮,有佩刀衙役站立两旁,恰恰相反,倒是很简朴。入口处只是一牌楼,牌楼上匾额是四个字“云闲日丽”,牌楼的左边是班房,相当于现今的警卫室,有衙役值守,右边则是高高的瞭望台,上有军士来回走动。当班衙役问明情由,其中一个进去禀报。不一会,那衙役走了出来说:“秀才可随我来。”两人往里在甬道上走着,走了一箭之遥,只见左边是长长的照壁,右边就是县衙的头门,头门两侧,倒是有两蹲石狮,两人拾级而上。进了头门,二进是华亭县府各部办公用房,三进是二门,四进是大堂,县令判案之地,正对大堂,门前也有一牌坊,上书“公生明”三个大字,五进是和易堂,走进和易堂,往左一拐,便是官厅,知县日常办公之地。到了官厅门口,衙役报:“”进来!”衙役向徐秀才徐阶已带到!“阶一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径自回走。徐阶整了整衣冠,跨过门坎,赶紧低头作揖:“生员徐阶拜见大老爷!”来来来,看座。”聂豹笑吟吟。“ “谢座。”徐阶坐下,也不敢东张西望。倒是聂豹比较随和,说:“秀才不必拘礼。”说完又一声“看茶”。衙役送上茶来。谢过以后,徐阶才抬眼看县太爷,只见他宽衣大袖,一身便服,坐在案后,面白有须,笑容可掬。案上少不了是文房四宝,卷宗一叠,而两侧两架书橱,放满了书籍。徐阶心想,这聂知县,看来是个饱学之士。聂知县把身子扭向徐阶说:“昨天在讲堂,你对得不错啊。”大老爷谬奖,生员是胡诌。“”沉默了一会,聂豹问“”不必客气。起他家中情况,又说:“当今世上儒学大家是何人?你知否?”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徐阶不知怎么回答。因为大明朝重的是程朱理学,徐阶信服的却是心学,那可是与理学对着干的。“你放心说,说错了也不会加罪与你。”徐阶放大胆子说:“生员浅见,当今儒学大家,非阳明先生莫属。”“何以见得?”“阳明先生四句教十分精辟,生员正学习揣摩。”“详细说来。”徐阶受到鼓励,便畅所欲言,说了开来。 于是徐阶说:“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这可是王阳明心学的精髓。徐阶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四句教,倒令聂豹刮目相看。聂豹现在倒不想与徐阶理论这深奥的哲学问题,却对徐阶怎么了解四句教的过程产生了兴趣,便问:“你从何处得来?”“禀大人,是从家父那里得来。家父现在江西宁都为朝廷奔走,阳明先生今年六月进军南昌,平定了宁王宸濠之乱,家父十分崇敬,便写来家书,勉生员以阳明先生为榜样,为国家建功立业,并告知了阳明先生心学的内容,附来了阳明先生的几册专著,学生拜读过,才粗知大概。” 聂豹听后大加赞许,觉得眼前这个秀才,是可造之才,而自己以阳明先生为师,对心学颇有研究,倒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又想当今取士,尊的还是理学,处置不当,此子蟾宫折桂,难了。聂豹想到这里便说:“徐阶,本县觉得你为学勤勉,倒想收你为徒,你可愿意拜本县为师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回 跨塘桥下抛尸惨不忍睹 囹圄之中雇凶斩草除根(1) 第八回 跨塘桥下抛尸惨不忍睹 囹圄之中雇凶斩草除根(1) 听得知县大人说愿为己师,徐阶心头一阵发热。“若蒙大人垂顾,生员喜出望外。”刚想好了的回话还未及说出来,只听得门外急促的脚步声,一衙役匆匆忙忙奔了进来:“禀报大人,跨塘桥下发现女尸!” 聂豹闻言,双眉一皱,摆手说:“备轿,立刻通知师爷,吩咐快班、仵作,随本县去跨塘桥踏勘!”说罢起身,便立即更衣,换上官服,戴上乌纱。 忽看到徐阶还呆坐在那里,略作思考,对徐阶说:“徐生员,今天你不必回县学,随本县去看看,了解了解民情。”徐阶忙不迭站起,说:“生员遵命。” 不消片刻,快班的四位公差已准备停当,聂县令快步走出,徐阶紧跟在后,走到“云闲日丽”牌坊前,早有一顶轿子停在那里,两个衙役分举“肃静”、“回避”木牌前导。匆忙间未为徐阶备马,徐阶反应很快,便说:“聂大人,生员可以步行。”聂县令略一点头,便吩咐师爷:“好生照看徐生员。”立即上轿,向城西而去。 话说这跨塘桥,在府城的西面,距县衙有二里路,聂县令一行人走了不消半个时辰,便到跨塘桥堍,那里已围了一些人,交头接耳在议论。看见县太爷轿子停下,便纷纷散开,远远围观。 这跨塘桥,在松江府可算得上一大胜景,素有“云间第一桥”之称,此桥一色青石筑成,一桥五孔,横空出世,很是雄伟。前人有《跨塘桥赋》称:“于以成千载一时之胜事兮,增九峰三泖之辉光。肇锡嘉称曰云间第一兮,诚足以为斯桥之表彰。”而宋朝时陆蒙也有《跨塘桥》诗加以赞美:“路接张泾近,塘连谷水长。一声清鹤唳,片月在沧浪。”这桥的风景之美,可以想见。 而现在跨塘美景无人赏,人们围观的却是一具从水中捞起的女尸。待聂县令一行赶到岸边,只见尸体横陈,全身尽湿,浸泡已久,面目肿胀,模样十分可怕。那女子年龄不足四十,衣着考究,肤色较白,似生在富裕人家。聂县令观察一番便问:“里正来了不曾?”人堆里走出一中年男子,应道:“小人在此。”“情况了解过不曾?此是谁家女眷?”回大人的话,小人认识这妇人,是望江亭北杨家村杨友石的夫“ 人辛氏。”徐阶听了心头一跳:“莫非是知也寺遇到的杨小姐的令堂?”正疑虑间,又听得聂县令问:“杨家的亲属来了没有?”里正还未回答,只听得一阵哭声,奔过来三条汉子,见到聂县令,先是一愣,然后两人下跪,一人作揖,拜见过大老爷。聂县令未开口,里正殷勤地抢着说道:“禀大人,此三位是杨老爷之弟,死者的三位小叔。”指着跪着的两位说:“此二人乃杨友成和杨友孙。”又指站着作揖的那位说:“此乃秀才杨友玉。死者是三人的嫂子。”看看杨友玉,聂县令觉得面生,便问:“这位生员,是在哪里读书?”杨友玉答道:“禀大人,在下是府学的生员。”聂县令问:“你们三人是何时知道你嫂子死讯的?”杨友玉回道:“禀大人,我们三人两天前发现家嫂不见,心中着急,派人四处寻找,不见踪影。刚听人传说,跨塘桥河里浮上一女尸,便思量可能是家嫂溺水自尽,所以哭奔而来。”聂县令何等聪敏,死者未见,便肯定是嫂子,死因不明,就咬定是自尽。且还“哭奔而来”,这里边定有蹊跷,便引而不发,只说:“去认清了。”三人赶忙到女尸边,稍稍一看,便大哭:“果然是家嫂!”紧接着,杨友玉当着众人的面说:“家兄杨友石,字石朋,在湖广为官,不幸死于任上,家嫂偕侄女杨琬扶柩返乡,寡母弱女,相依为生。不久,侄女又失踪,接连遭受打击,家嫂痛不欲生,几次自尽,都被我们阻止。不料一不小心,看管不住,竟出走投河自尽。此是实情,望大人明鉴,允小人将家嫂尸身带回,入土为安。”妄想带走尸体,谈何容易。聂县令不动声色:“你们一旁站着。”转过头来对仵作说:“验尸表格拿了没有?”“回大人,尸格已拿。”“你细细验来,将详情填报呈上,倘有疑窦,将尸身抬回县衙尸房,不得有误!”便留下师爷和仵作,包括两个衙役,自己与徐阶一起回县衙去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回 跨塘桥下抛尸惨不忍睹 囹圄之中雇凶斩草除根(2) 第八回 跨塘桥下抛尸惨不忍睹 囹圄之中雇凶斩草除根(2) 回到云闲日丽牌坊前,聂县令下轿,对徐阶说:“秀才可回。”徐阶欲言又止。见状,聂县令说:“对刚才事,你有什么话说。”徐阶想了想说:“生员有情况禀大人。”于是,徐阶随聂县令重回官厅,一五一十将那夜知也寺发生的一幕,讲了一遍。聂县令说:“那倒巧了。本县看来此案并不简单。你急速回知也寺,将杨氏女看管好了,届时要传她作证。你可白天读书,随时准备传唤,参与办案。”徐阶倒身而拜:“生员愿拜大人为师。” 第二天,仵作把尸格报了上来。原来该女子死因是后脑被硬物所伤,头骨开裂而亡。尸格报上不久,府学的消息也来了,说杨友玉虽华亭人氏,却是在楚地参加的童子试。原因是其兄杨友石,在楚地督学。杨友玉得中秀才后,由楚地转入府学。原来是走后门的。 下午,聂县令坐堂审理,杨家三兄弟一并带到。 起始,杨家三兄弟一口咬定,嫂子是自杀身亡。聂县令取出尸格让三人一一看过后,三人又一口咬定后脑创伤,系投河时头触硬石所致。聂县令笑笑,也不动刑,决定暂将三杨收押。 跨塘桥下发现女尸一事,不几天就传遍府城。杨家三兄弟被拘押一事,消息也不胫而走。此时有个人坐不住了,此人便是住在黑鱼巷的汪孝。这汪孝有些蛮力,自称力士,整天不务正业,专干些敲诈勒索、杀人越货之事。这杨家三兄弟被拘押与这汪孝何干,令他寝食难安,坐卧不宁? 原来,这汪孝与辛氏命案也脱不了干系。杨家三兄弟贪图兄嫂之财,都想分一杯羹。不曾想嫂子辛氏爱财如命,坚拒不允。女儿杨琬被逼出逃以后,辛氏对三位小叔防范得更紧。杨家三兄弟无奈,便商议杀嫂夺财。当下约请汪孝,并许诺事成之后必有重金相谢。汪孝一口答应。 一天夜里,辛氏准备上床睡觉,却又想起丈夫、女儿,不由得暗暗啜泣。就在辛氏啜泣之间,汪孝突然闯入辛氏卧室,一把揪住辛氏头发,用一把瓜锤几下就把辛氏砸死,鲜血溅满了墙壁。这辛氏死得太惨了,置她于死地的凶器,竟然是她特意留作纪念的丈夫为官出行时衙役执仗的导器。 见辛氏已死,杨家三兄弟与汪孝一起将尸体缚块大石,连夜沉入跨塘桥下的水中。杨家三兄弟允诺汪孝,一旦取得嫂子辛氏财产,定将重金奉上。完事之后,杨家三兄弟与汪孝自认为事情做得人不知鬼不觉,便各自回家做发财梦去了。殊不料,辛氏尸体仅隔两天便浮出水面,个中原因,真乃千古之谜。 汪孝听说杨家三兄弟拘押,岂有不慌之理。汪孝藏了起来,玩起了失踪。 想那杨家三兄弟生活在官宦之家,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哪能杀得了人。聂县令想到这里,心生一计。聂县令命人将杨友成、杨友孙放回,只留杨友玉一人在县衙。聂县令随即对两位公差耳语一番,两位公差出去,聂县令便坐等消息。 就在杨友成、杨友孙放回去不长时间,汪孝出现了。听说杨家两兄弟被放,汪孝料事情无妨。再说汪孝心中也惦记着杨家三兄弟给自己的重金,便深夜来到杨府。正当汪孝与杨友成、杨友孙鬼鬼祟祟商议之机,早已埋伏在杨府周围一直监视杨府动静的两位公差突入,将三人一并拿了押回县衙。 聂县令先审汪孝,汪孝口呼冤枉,坚决不招。聂县令再审杨家三兄弟,杨友玉是秀才,功名在身,不便动刑。而杨友成、杨友孙吃刑不过,表示愿招。两人一口咬定雇凶杀嫂夺财是杨友玉一人的主意,他俩并不知情。审杨友玉,杨友玉居然当堂坦承,是自己雇汪孝锤杀嫂子辛氏,与杨友成、杨友孙无关。再审汪孝时,人证物证齐全,汪孝也只得从实招供,把杨家三兄弟如何约请自己,要自己杀害辛氏一事和盘托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回 跨塘桥下抛尸惨不忍睹 囹圄之中雇凶斩草除根(3) 第八回 跨塘桥下抛尸惨不忍睹 囹圄之中雇凶斩草除根(3) 案子很快了结,有点出乎聂县令的意料。聂县令判令,当堂革去杨友玉秀才功名,剥去衣冠,判处死刑,打入大牢;汪孝夺人性命,也判处死刑;杨友成、杨友孙虽不是首犯,但参与密谋杀害辛氏,系从犯,判处二人流放。 案情大白,一时松江府、华亭县上下,无不人人称快。真是应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 此案判决,徐阶也很高兴,心想,那杨小姐终于可回自己的家了,自己抽空去一趟知也寺,与小知也商量此事。不曾想,第二天事情却突然有了变化,汪孝越狱逃跑了。 原来,杨家三兄弟被拘押时,已密商。如罪行暴露无法掩盖,就由杨友玉一力承担。因为杨友玉是秀才,或可轻判,再由杨友成、杨友孙花钱活动些与大哥杨友石交好的官场中人出手营救。杨友成、杨友孙被放回,汪孝突访杨府,两人将商议之事告知汪孝,说明杀嫂罪名由杨友玉独自承担,他二人只要罪不至死,就能付出巨额酬金,但是条件是必须连杨琬也杀了。杨琬这三个叔叔,真是残忍得到家了,真要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汪孝越狱,聂豹便把徐阶叫去,问徐阶对此事的看法。 徐阶认为,汪孝是个市井无赖,此次越狱肯定落荒而逃,不会返回松江了。 但聂豹不这样看,他分析说:我看杨家三兄弟不是良善之辈。他“们为夺兄长财产,雇凶杀嫂,财产未到手,却被判了刑。这财产不都被侄女杨琬继承了吗?他们怎会甘心?”“难道汪孝越狱是为了杀杨小姐?”徐阶眼睛里充满了问号。“正是。”聂豹说,“现在用得着你了。你速去知也寺,通知杨小姐可以在广富林露面了。叮嘱小知也,这几天加紧防范,汪孝一定会去,趁早与我拿了。” 不几天,广富林街上传开了,说是有两位妙龄尼姑住在知也寺。其中一位,据说是官家的千金叫杨琬。消息很快在府城的街头巷尾传开了。 说来也巧,也许是杨琬小姐命中无此一劫。那汪孝乔装改扮,准备蒙面夜闯知也寺。他驾了一叶小舟,小舟刚驶入广富林牛头矶附近,不料遇到旋涡,连人带船被卷入河底,到河伯那里报到去了。 过了一天,汪孝尸身泛出水面。华亭县接连出了命案,聂豹急不可待,连忙带了仵作前去验尸,验过之后才知死者便是作恶多端的汪孝。于是,知也寺防卫解除。而杨琬小姐也被带回杨府,顺理成章继承劫后遗存的父母财产。 这杨小姐虽继承了家产,但做伴的只有丫环梅香,便请求聂豹做主,愿拜徐阶为兄,认顾夫人为母。聂豹征得顾夫人同意,杨琬就变卖家产,在离徐府较近的佛字桥买了一幢住宅安顿下来。 汪孝之死,使得案子很快了结。杨友成与杨友孙发配路上病死他乡。杨友玉则待秋后问斩。 过不多久,聂豹把徐阶找去,说:“我已与令尊商议过了,现在是十二月,县学放你两个月假,去曲阜、孔庙走一遭。天下衣冠仰圣门,不去仰圣,枉为书生。只是我与令尊决定不替你介绍当地名流,调一个武功精湛的捕快,装扮成仆人模样随你前行。千里迢迢,说不得年也要在外过了,你敢不敢去?” 听了此话,徐阶叩头便拜:“谢大人栽培!生员乐意。”本来徐阶就有些忧愁,古人不是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么?太史公少年北游名山大川,结交天下豪杰,才成大器。自己却只是寒窗苦读,除了幼时随父去浙江宣平之外,脚不曾跨出松江一步。书读得再多也不过是个两脚书橱而已,是个贻笑于大方之家的“河伯”。徐阶回家告知了母亲,就盼着出发那一天的到来。而迎接他的,正如他后来所说的“脱胎换骨”的经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回 擂战鼓生子当如孙仲谋 扬州城以德报怨救蓝果(1) 第九回 擂战鼓生子当如孙仲谋 扬州城以德报怨救蓝果(1) 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十二月初,徐阶北行,那年正是青春十七。捕快岳鸿扮成苍头模样,肩挎一褡裢,褡裢内是替换的衣物、银两和松江名医配制的救急丸药。徐阶腰佩一剑,背一竹编的筐,筐内都是些诗云子曰、笔砚纸张。两人轻装从松江府城内杨家渡登舟,由昆山直趋苏州,然后弃舟登岸,走陆路租车从姑苏驿起始,经过无锡境内的锡山驿,常州境内的毗陵驿,丹阳境内的云阳驿,到了京口驿。 那天晚上,两人就在京口驿附近择一旅店住下。 翌日,两人一路上不断问路,登上了金山龙游寺。这龙游寺,原名叫做金山寺,只因宋真宗曾游此寺,就此改名。但见这寺建筑宏伟,西侧有一座高三丈、八面七级、玲珑秀挺的慈寿塔。见到此塔,徐阶不禁想起了家乡的兴圣教寺塔,就和岳鸿攀至塔顶,极目四望,江天一色,披襟当风,心旷神怡。徐阶心中不免想,这塔也像人,越是高,就越是雄伟。兴圣教寺塔建于平野,登塔顶俯瞰松江一府,景色全收眼底,但还是比不上此塔借得山势,来得更雄伟。下得塔来,徐阶已气喘吁吁,便在塔旁立停片刻。无意中见塔壁有诗一首,徐阶便细细读来:“数层楼枕层层石,四壁窗开面面风。忽见鸟飞平地上,始惊身在半空中。” 读完不禁大叫:好诗!”再看落款,王安石”三字跳入眼帘,便对岳鸿““ 道:“原来前贤王公临川也来过这里!”话音未落,只听得身后有人说:“岂但安石相公?苏东坡学士也是常客!”回过头来,眼前竟是一白眉老僧。徐阶就说:“小生才疏学浅,大惊小怪,让高僧见笑了。”那僧人见徐阶眉目清秀,吐词文雅,便回答道:“不敢!不敢!倒是老衲拂了施主的雅兴了。”徐阶问:“东坡学士来过此寺,小生略有所闻,不知是否也留有遗踪?”那老僧说:“施主想必是个雅人,请随老衲,看一件稀世之珍。”徐阶连连称好,便和岳鸿一起随那老僧走进了龙游寺。进了山门,穿过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殿,来到了方丈室。此时徐阶方知眼前这老僧人是龙游寺的方丈。坐定之后,方丈唤一知客僧:“去取镇寺之宝来。”不多时,知客僧取来一盒,打开盒子,方丈伸手取出了一条玉带。徐阶说:“小生以为镇寺之宝,必是佛祖舍利,不料竟是条玉带。 这官场之物,怎么成了佛门之宝呢?”那方丈哈哈大笑道:“此乃苏学士腰间之物,岂不是宝?” 原来当年苏东坡与寺中方丈佛印禅师交往甚密,苏东坡曾在寺中为佛印抄写《楞伽经》,现今刻在山石上。一次,苏东坡进佛印屋中,佛印与他开玩笑说:“学士此间无坐处。”苏东坡马上回答:“愿借四大为座。”见苏东坡玩起了禅机,佛印就想难他,杀杀他的傲气,就对苏东坡说:“贫僧有一问,学士能答,就请坐,答不出来,就输你腰中玉带。”苏东坡好胜心强,偏要与佛印争个高下,就一口答应。佛印说:“四大皆空,五蕴非有,学士哪里坐?”苏东坡一时语塞,答不上来,就解下玉带,恭敬奉上。这玉带就一代一代传到今天。说完这段掌故,见徐阶沉思不语。方丈说:“小施主想什么呢?”徐阶猛一省悟:小生正思及一事。苏学士学富五车,却一生坎坷,就吃亏“在不肯让人。方丈教诲,小生将铭记在心。”那方丈笑了笑说:“老衲所言是掌故,并无教诲之意,施主多虑了。”徐阶说:“小生有一事不明,望高僧开示。”接着便把知也和尚坐化前的几句偈语说出来。听完偈语,方丈说:“这是天机,贫僧也说不清楚,还是施主自己参悟吧。”见方丈不肯解疑,徐阶便和岳鸿一起怏怏告辞。两人出了寺门,登上了妙高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回 擂战鼓生子当如孙仲谋 扬州城以德报怨救蓝果(2) 第九回 擂战鼓生子当如孙仲谋 扬州城以德报怨救蓝果(2) 这妙高台,正是南宋时韩世忠大战金兀术、梁红玉助阵擂战鼓之处,也是岳飞被十二道金牌召回,经过镇江,请龙游寺道月和尚详梦之地。巾帼英雄的爱国情怀令徐阶折腰,精忠报国的岳飞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悲剧使徐阶沮丧。在妙高台西侧的七峰阁墙上,刻有道月和尚的诗:“风波亭下浪淘淘,千万留心把舵牢。谨防同舟人意歹,将身推落在波涛。”据说这是道月和尚为岳少保详梦以后的赠诗。那年岳少保回军途中梦见两条狗在说话。道月说犬与犬言是个“狱”字,回去要千万小心。对这段掌故徐阶有自己的想法,他看过《岳传》,怀疑这是小说家言,未必真有其事,但奸臣残害忠良的事,历史上却屡见不鲜。欲建功业,必先善保自身,如何先保自身呢?日后很久,徐阶经常思考这个命题。 当日下山,住进客栈,徐阶意犹未尽,便与岳鸿商量,再留一日,定要去登临一下北固山,去瞻仰辛弃疾当年的遗踪,发思古之幽情。 登上北固山,徐阶才发现这号称“京口第一山”的北固山,有点名不副实。此山坐落在京口东侧江边,比家乡的佘山还低,但名气却极响亮,就是因为辛弃疾两首词的缘故。徐阶在北固亭凭栏眺望,想起了那脍炙人口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由于南宋小朝廷不思进取,辛弃疾闲居了二十年,垂垂老矣。所以尽管后来主战派暂居优势,却因他年老,不让他带兵打仗,只让他担任镇江知府。于是,他发出了“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感叹。想到这里,徐阶不禁鼻酸,因为他记起了陆游的诗句“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而辛弃疾盼望明主的心思也唤起了他的共鸣,不禁轻轻念道:“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心绪难平的徐阶,横渡气吞万里的长江,直奔扬州而去。 走近扬州城门,徐阶与岳鸿吃了一惊,城门口拥出了一大批人来,其中多数是少女,一个个神色慌张,似大难临头。怎么回事? 说来也巧,就在徐阶到扬州的前一天,当今皇上,那个正德皇帝也到了扬州。正德皇帝身边有个太监叫吴经,为了讨好好色的主子,“矫上意刷、寡妇”,这“刷”字在这儿的释义,现今的《辞海》上是查不到的,当年“刷”有“挑选”的释义,“刷”就是选美,扬州不是出美女的吗?吴经假传圣旨,要在扬州选美,少女也要,寡妇也要,胆子是大得不得了。消息传出,扬州的老百姓可是倒了霉,史载“太监吴经,矫上意刷、寡妇,民间洶洶,有女者一夕皆适人,乘夜争门逃匿不可禁”。你说巧不巧,这千年难遇的怪事,偏让徐阶撞上了。 却说徐阶、岳鸿不明就里,被挤在城门口发呆。这时只见一四十多岁的汉子,领着一十三四岁的女孩,冲上来一把揪住徐阶叫道: “恩公救我!”徐阶大吃一惊,正要开口。那汉子拉着徐阶就逃,边逃边说:“这儿凶险,快逃!”岳鸿飞快赶上,见那汉子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便问:“城内发生了什么事?”那汉子惊魂未定,说了个大概。徐阶听了目瞪口呆,说:“这是传言,不会吧。”正犹豫间,只见城门口冲出一队锦衣卫,一声高似一声地吼着:“赶紧把城门关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回 擂战鼓生子当如孙仲谋 扬州城以德报怨救蓝果(3) 第九回 擂战鼓生子当如孙仲谋 扬州城以德报怨救蓝果(3) 那汉子见状,便对徐阶说:“城内有女孩的人家,正在街上硬拉青年拜堂呢。不管愿不愿娶我女儿,赶紧随我逃往我乡下的亲戚处再说。”四人慌不择路,紧走慢走。那汉子拖着个女孩,渐渐落后。徐阶想,反正那汉子是去投奔亲戚,想必没有大碍,就和岳鸿加快脚步前行。天色越来越昏暗,徐阶与岳鸿不辨东西南北,走着走着,发现左前方有一座破庙。 那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坐落在荒野上,颓墙断垣,前门左右两棵树,黑糊糊的,树丫都光秃秃的,颇有些阴森吓人。庙后一缕炊烟冉冉升起在夜空。毕竟岳鸿胆大,见状徐阶心里有些发毛,对徐阶说: “公子别怕,有我呢。且进去看看。”大殿里空无一人,几尊神像端坐着,供桌上倒有一些果品。岳鸿一面向里走一面喊着:“有人吗?有人吗?” 没人回答。哪来的炊烟呢?失火了?两人赶紧往庙的深处走,借着微弱的灯光,终于看到了灶间,一个约莫十一二岁左右的孩子,蹲在灶膛门前睡着了,灶肚里的余火映着他的脸,显得红扑扑的。打量了一番,岳鸿轻轻拍醒那少年,少年倒也警觉,马上跳起,瞪大了惊恐的眼睛。 “孩子别怕,我们不是歹人,是路过,借宿来了。”岳鸿说。少年还未缓过神来,只听得有人说话:“小行,你在跟谁说话?”听这声音,有气无力。那叫做小行的少年回答:“父亲,庙里来了两个借宿的。”静默了一会儿,还不见少年的父亲出来,也没有回话。岳鸿便问:“你父亲怎么了? ” “我父亲快死了……”那少年用袖子抹起了眼泪。此时徐阶对岳鸿说:“荒山古刹,卧病不起,其遭遇令人同情。岳叔,咱们去看看,能帮则帮,如何?”岳鸿虽是一介武夫,也是个性情中人,欣然赞同。 少年领着岳鸿、徐阶走进了另一间屋子。推开房门,一股霉陈气扑鼻而来,屋内也有一盏油灯,靠墙一张床,白纱帐已经变得乌黑,床上躺着一个中年道士。看到有人进来,那道士欠了欠身子说:“破庙寒碜,见笑了。小行,药煎好了吗?”那叫做小行的少年边转身边回道: “药煎好了,孩儿这就去取。”那道士说:“二位请坐。”岳鸿孔武有力,虽赶了大半天的路,倒也不觉累,徐阶可是累极,见室内有一条长凳,就一坐了上去,只觉长凳往下一沉,差点儿仰天一跤,岳鸿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来,把徐阶稳稳扶住了。道士见状,满脸羞愧,忙不迭抱歉说:“那长凳只有三条腿……”话未说完,就是连续的一阵咳嗽。此时那孩子端药进来,扶起道士,小心翼翼地喂药。 “请问道长,怎么称呼,生的是什么病?”徐阶问。“扶我起来。”道士对少年说。那道士靠在床上说:“贫道姓蓝名果,这是小儿。家父去后,贫道就和小儿主持这破庙,聊以度日。不料天不佑我,半年前咳嗽不断,近来又咯血,看来大限到了。只是放不下这小儿……” 那岳鸿听了,便走上前去,伸出右手三指,往那道士手腕的寸关尺上搭去,片刻,说:“道长这是肺火太旺,气血太弱,又缺乏调理,所以耽搁了。依在下愚见,还有救。”说完有些为难地对徐阶说:“公子你看……”徐阶说:“岳叔,救人急难,理所应当,不知岳叔有把握否?”徐阶刚说完,那小孩已拜倒在地,不住地叩头,说:“公子快叫这位叔叔救救我父亲!”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回 擂战鼓生子当如孙仲谋 扬州城以德报怨救蓝果(4) 第九回 擂战鼓生子当如孙仲谋 扬州城以德报怨救蓝果(4) 岳鸿把徐阶拉到一边,说:“我带的丸药,有几味是对症的,只是我们去齐鲁,路途遥远,万一有个急难,就……”徐阶说:“岳叔,顾不得这些了,赶快救人!” 岳鸿本意也想救,只因聂豹交托他保护徐阶,恐怕有个闪失,回去不好交代。见徐阶决意要救,立马就到灯下,解开褡裢,摸索着取出了两个手掌大的盒子,各取了一枚药丸,交给那小孩,说:“赶紧研碎,用温水服下。”那蓝果千恩万谢,服药之后就躺下了。 那小孩倒也懂事,回到灶间,把晚间剩下的冷饭热了一热,岳鸿徐阶就着几根咸萝卜干,扒拉了几碗饭。一路奔波,又急又累又饿,吃几根萝卜干下饭,徐阶觉得蛮香的。其实,扬州的酱菜,天下闻名,哪有不好吃之理。 吃罢饭,两人又回到蓝果那屋,见他已睡熟,也就回到灶间,蜷缩在灶口,和衣打盹。一夜无话。 次日,鸟声东西,窗户透出薄曦,岳鸿起身,喊醒了徐阶。扬州城近在咫尺,但是去不成了,于是决定绕过扬州,继续北行。这时,蓝果屋内有了响动,原来他醒了,感觉好了许多,正唤儿子准备早餐。岳鸿帮同烧灶,而徐阶就和蓝果寒暄。蓝果问起徐阶从哪里来,去哪里,徐阶一一告知。这时蓝果忽然说:“公子既从松江郡来,贫道倒想打听一个人。”徐阶说:“不知道长在松江有何熟人?”蓝果说:“那是家父的一个朋友,也姓徐,讳礼,松江人称乐善公的。”徐阶说:“那倒巧了,正是小生的祖父。”蓝果神色有些异样,说:“不知尊祖父身体还健朗否?” 徐阶叹了一口气说:“十几年前,祖父就仙逝了。”这时徐阶一个激灵,想,此人姓蓝,诳骗祖父的老道不也姓蓝么?正思虑间,那蓝果淌起了眼泪,从床上挣扎起来,向徐阶磕头如捣蒜。徐阶慌忙拉住了他说:“不可,不可。”这时,徐阶心中有些明白了,这蓝果,就是那蓝老道的儿子。那蓝果倒也诚实,便讲起了父亲蓝荣的往事。 原来蓝果自幼丧母,父子俩就以这庙为家。后来两个外地道姑来庙投宿,就与蓝荣好上了。那时蓝果已近二十岁,刚刚成婚。两个的道姑撺掇蓝荣出外云游,蓝荣便撇下儿子、媳妇而去。一年过后,父亲拄着拐杖回来了,居然身无分文。后来才知道,父亲和两道姑出去以后专干些诳骗钱财之事,就在去松江回来途中,摔了一跤,把右脚踝骨摔坏了,不料那两道姑就弃蓝荣不顾,携了骗来的财物逃之夭夭。 见蓝荣归来一文不名,蓝果的妻子就被气走了。蓝荣只身归来以后,闷闷不乐,每天虔诚地做功课,每晚唉声叹气称“罪过”,认为这是欺骗了至诚君子的报应。蓝荣弥留之时,再三告诫,一定要到松江找到徐礼老爷子赎罪。可蓝果这病身子不争气,再说身边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松江一直没有去成,一拖就是十多年。 “谁知我罪没赎成,又受了公子的救命之恩,这笔债越欠越大了。看来此生是报不了啦。”蓝果说得凄惨,带着哭音,把正在灶间做早餐的儿子叫来说,“孩子,跪下!给徐公子叩头!”那小孩不明所以,糊里糊涂磕了三个响头,徐阶拉也拉不住。 蓝果哀诉,孩子叩头,这场景惨不忍睹。这时,徐阶早已把对蓝荣的怨恨抛到爪哇国去了,倒是心存恻隐。 早餐是薄粥加萝卜干,草草吃完,岳鸿已打点动身,徐阶一把拉过岳鸿,悄悄说话:“”各存三枚。“”岳叔,药丸还有几枚?“都给了这道长吧。”按理应该,但……”不妨事,眼见就要过年,我想与岳叔还是回““松江吧,曲阜之行,留待明年再说。那些药,我们也用不着了。”那岳鸿当下取出六枚药,交与小孩,叮嘱:“隔两天再各服一枚药丸,便可痊愈。再不然……”岳鸿也不再与徐阶商量,又从褡裢内取出三两碎银,不料被徐阶出手按住。岳鸿睁大了眼睛。徐阶说:岳叔,留足回家的盘“缠,其余都给他们吧。”又对蓝果说:再不然,就用这些银子请大夫看“一看吧。”说罢,连名也没留,就与岳鸿匆匆出门,踏上回松江的归途。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履名山临大川脱胎换骨 中举人题金榜奉旨完婚(1) 第十回 履名山临大川脱胎换骨 中举人题金榜奉旨完婚(1) 徐阶回到松江,分别向聂豹和母亲讲述了扬州的见闻。聂豹听后不住地叹气,一言不发,是啊,摊上这么个皇上,做臣子的能说什么呢。顾夫人听了,倒是对徐阶散尽银子救蓝果大加赞赏,还向儿子讲述了春秋时代孙叔敖的故事。说孙叔敖年轻时看到了两头蛇,而大凡看到两头蛇的人据说都要死,孙叔敖怕别人看到了又会遭殃,就把两头蛇砸死埋了。就因为他有这一善之念,孙叔敖不仅没死,后来还官居极品,当上了楚国的令尹。这故事徐阶很熟,他还记得《史记·循吏列传》有段记载,但徐阶还是一声不吭,垂听完母亲讲的故事。不过对母亲的表扬,徐阶还是很高兴。 高兴归高兴,应试的准备还得抓紧。聂豹对此也极为关注,连续出题让徐阶做了几篇文章,这几篇文章不仅聂豹不尽满意,就是徐阶也觉得束手束脚,难以施展。 聂豹帮徐阶分析了原因:徐阶读的书多,引经据典不成问题,应试文章的格式,徐阶也烂熟于胸,问题就出在气势不够。 从宋代开始,科举考试的范围就定为四书五经。从这些经典中摘取一两句话,作为试题。应试文章字数也不多,为五百字左右。文章的要求却比较高,一是要考生“代圣人立言”,就是以圣人的口气阐述这一两句话,适当展开;二是文章有规定的程式,破题、承题、起讲,只能几句话,绝对精练,接下来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四个部分是文章主体,每股必须有两组对偶句揭示要义,所以又称八股文。 说穿了,八股文实质就是议论文。议论文的关键在于气势,气势是要靠养的。为写文章而学写文章,永远只能是玩雕虫小技,“文不可以学而能”,但是“气可以养而致”。孟子的文章宽厚宏博,议论雄辩;司马迁的文章跌荡有奇气,靠的就是“周览四海名山大川”,养浩然正气。这叫功夫在文外。 在聂豹的安排下,正德十五年(公元1520年)春,徐阶提早结束了在县学的读书生涯,恶补养气,大步流星走出松江,随行的依旧是岳鸿。 徐阶北行的第一站,就是曲阜。走进曲阜,徐阶的第一观感就是失望。如雷贯耳的圣人家乡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宏丽,街面宽不过五尺,两旁的居屋低矮,没走几步就有店招飘拂。行人中衣衫褴褛的也不少。倒是从那些陋屋里,时而有朗朗的读书声传出,这大概是孔子留下的遗韵。徐阶不禁想起了苏东坡游曲阜留下的“至今齐鲁遗风在,十万人家尽读书”的诗句。 走着走着,两人看到一户店家,飘拂的店招上是“者者居”三个大字,情知是个客栈。店名取自《论语》“近者悦,远者来”,很有些功底。两人住下后,即点了几道菜,在店堂小餐厅坐下,边吃边与店主闲聊,打听孔庙、孔府、孔林的方位。那店主说:敢问贵客从哪里来?”江南““松江府。”“那可是富饶的鱼米之乡。”店主流露出向往的神色。“店家住在圣人之乡,也令人仰慕。”“那是自然。”一提到孔子,那店家表情显得自豪,但迅即又黯淡起来。“客官有所不知,苛政猛于虎啊,赋税沉重,民生艰难,又遭兵乱,县城被毁……”接着,店家叙说了正德六年(公元1511年),河北刘六、刘七起义,发兵攻占曲阜,那场战争导致官寺民居被焚毁,县城变为一片废墟。“客官可知,你眼中所见,是山东巡抚奉皇命另筑的新城啊。”说到伤心处,说话文绉绉的店家没了忌讳,抨击起当今皇上来:“民不堪命,皇上不思励精图治,国事不理,一味的闲逛,真是奈天下苍生何?”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履名山临大川脱胎换骨 中举人题金榜奉旨完婚(2) 第十回 履名山临大川脱胎换骨 中举人题金榜奉旨完婚(2) 躺在客栈的床上,徐阶思虑万千。对当今皇帝,徐阶不敢不敬,但对皇帝的行为,他也有腹诽。此次经过南京,才知道从正月至今,皇上一直待在南京,一味玩乐。大学士杨廷和等几次恳请他回北京打理国事,就是不听。去年在扬州闹得鸡犬不宁,今年又在南京逗留不返。“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怪不怪,徐阶的脑海里竟突然跳出了辛弃疾的词句来。 第二天,徐阶、岳鸿按店家指示找到了孔庙、孔府、孔林。徐阶在棂星门牌坊“德侔天地,道冠古今”的对联旁驻足,在奎文阁当代大家李东阳题写《奎文阁赋》的石碑旁默念,在大成殿“孔子弦歌鼓琴”的杏坛边伫立,在“至圣先师”匾下孔子塑像前顶礼…… 徐阶壮游回来,已是正德十五年(公元1520年)十月,徐阶、顾中立、王白谷日复一日在县学攻读,准备迎接后年的应天府乡试。前次乡试,上海、华亭两县秀才一个个铩羽而归,使人文荟萃的松江颜面全无。今次乡试,上海、华亭两县的知县和教谕,都未雨绸缪,在县学里又是对句,又是作文,一篇未完,后一个命题又布置了下来,没完没了,秀才们很少有喘息的时间。县学的空气陡然紧张了起来。 当教谕发觉秀才们的破题抓不住要领以后,就加码训练。所谓破题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开头。当年的破题一般只能两句话,要求字数整齐。 一次,教谕出题为《雨》,令秀才们破题。答案呈上,教谕一面看一面摇头。看到王白谷的破题,教谕的脸上方露出一丝笑容,有点意思了,卷子上写着:“破枕上之客心,救田间之农苦。”立意是讲自然界的雨,雨打破了游子的思乡之梦,更勾起缕缕思乡之情。雨滋润了万物,免却农夫灌溉之苦。而且“雨”字没有出现,比较合适。 等看到徐阶的破题,教谕就不由得连声叫好了:云龙方会合,环“宇尽沾恩。”立意由自然界的雨引申为政治上的雨,云龙会合降甘霖,普天之下沾皇恩,既有气势,又隐含徐阶的志向,龙隐喻皇帝,云暗喻自己,君臣际遇,造福万民的追求跃然纸上。 县学,包括府学的秀才都在苦读,准备后年的应天府乡试,但同样是秀才,也有偷闲潇洒的,那就是县学的顾俊。顾俊是富家子,其父是富商,但当时商人的社会地位不高。所谓士农工商,只能叨陪末位,加以斗大的字不识一箩,想与文人学士附庸风雅,总是受到冷遇,所以他发愤培养儿子,冀儿子中个举人,用他的话说要“出出心中的鸟气”。 但富家子往往吃不得苦,在县学做秀才,顾俊觉得苦不堪言。一天晚间,顾俊邀约二三好友,租了条游船,去白龙潭放松去也。 当年松江白龙潭其实是个湖泊,是个好去处,其名声相当于南京的秦淮河。它南通南门河,北经沈泾塘,直达广富林,弃舟登岸,行走六七里,可达佘山。白龙潭周遭岸上也很繁荣,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一到夜间,岸畔士女如云,潭上楼船箫鼓,灯火辉煌。游潭者或在船上品茗观景,谈天说地,欣赏丝竹;或请几位眉似远山、削肩蜂腰的名妓打情骂俏,浅斟低唱。顾俊他们登上游船,请了几位歌妓,搳拳罚酒,传花罚唱,丝竹声起,娇娥曼歌,玩了个鼻孔朝天。用今天的话说,着实是潇洒走一回。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履名山临大川脱胎换骨 中举人题金榜奉旨完婚(3) 第十回 履名山临大川脱胎换骨 中举人题金榜奉旨完婚(3) 殊不料乐极生悲,不几天,县学秀才狎妓放浪白龙潭的消息就不胫而走。顾俊父亲恨铁不成钢,狠狠地揍了顾俊一顿板子。县学查实以后,对顾俊他们做出停廪半年,停学三月的处罚。谚云: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县学对秀才们严格了管理,加码了课读分量,搞得徐阶他们有苦难言。 到了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三月,北京政坛发生了一场“地震”,顽劣成性的武宗皇帝“大渐”了。这“大渐”,是中国封建时代特有的用于皇帝的专用术语之一。“龙体违和”是说皇帝病了;“大渐”则说病势沉重凶险要死了;“崩”即一命呜呼!“大行皇帝”是指刚死的前任皇帝。就算皇帝当了俘虏,成了敌方的阶下囚,也有一个非常光彩的专用名词——“—打猎去了,连当俘虏也潇洒。狩”——可见做皇帝的好处不胜枚举,无怪乎一部封建史只见杀来杀去,争当皇帝,皇族间也势不两立,甚至不共戴天。朱元璋的儿子燕王朱棣,不就是从北平起兵,杀了个昏天黑地,才杀进南京城,从亲侄儿手里夺取皇位的吗?就这么个残忍的主儿,年号倒蛮好听——永乐。死后还叫成祖,大概宣示他夺位成功吧。 且说武宗,躺在豹房那张恣意取乐,不知糟蹋了多少女子的床上,面如金纸,两颊深凹,干瘦得几无人样,已经是只见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身边没有皇后,没有太后(因为她们是不来这娱乐场所的),也没有一个大臣,围在他身边的是一群撺掇他狠命地玩的太监玩伴,所以,直到断气,武宗也不知道该留下点什么遗旨。最后,只留下那几句官样文章:“朕疾不可为矣。其以朕意达皇太后,天下事重,与阁臣审处之,前事皆由朕误,非汝曹所能预也。”似乎临死还在护着太监。这些话都由太监转述,可信度不高。 武宗一死麻烦的事儿一大堆,享年三十一岁的武宗没有儿子,皇位谁来继承呢?内阁大学士杨廷和根据祖训,提出“兄终弟及”的惯例,主张由武宗堂弟朱厚熜继位。此议经皇太后懿旨批准,内阁执行。就这样远在湖北安陆的年仅十五岁的朱厚熜喜从天降,捡了个皇冠,进京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宣布明年(公元1522年)为嘉靖元年。 跨入嘉靖元年(公元1522年)按例应天府的乡试开考。华亭县学把希望寄托在徐阶、顾中立、王白谷三人身上给他们开小灶强补。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徐阶双眼视力竟频频失明。开始时感觉是两只眼睛上下两片黑幕,渐渐向中间推进合拢,然后是一片漆黑。稍隔片刻,黑幕又渐渐向上下拉开,渐渐又恢复视力。起始间隔时间还比较长,后来就越来越频繁了。这种情况,怎么参加乡试?不但徐府上下着急,而且县学教谕、知县聂豹也着急。于是请医诊治,无效;找偏方煮汤汁喝,无用。而徐阶呢,一着急,那病就越发加重了。 看来,参加乡试已无望,再等三年吧。当然也有怪命运的,说是徐阶时运不济,举人无望。眼见得试期逼近,徐阶反倒不着急了,反正赴试无望,也就认命了。 休息在家,徐阶也不看书,也不撰写文章,但思索是不用眼睛的,那就思考县学布置的试题,怎么立意,怎么破题。一天,徐阶正思索间,一声“无量天尊”直灌耳朵。忙问缘故,仆人回说,门外有位道长求见。顾夫人被蓝老道吓怕了,连忙问,何处来的道士?回说东岳行宫。原来是本地岳庙的道士,夫人这才放心,出门迎接。那道士年龄四十光景,白面长髯,手执拂尘,走路一瘸一瘸,动问“贵姓”,说是“姓谢”。“不知道长驾临,有何见教?”“闻听贵府公子目疾,前来一访,看能治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履名山临大川脱胎换骨 中举人题金榜奉旨完婚(4) 第十回 履名山临大川脱胎换骨 中举人题金榜奉旨完婚(4) 徐阶一听,作了个揖说:“上天降无妄之灾,不劳道长费心,我已认命。”跛足道人笑曰:“恕贫道粗口,搽搽香澜水,死马权当活马医,如何?” 顾夫人和徐阶听了,不禁苦笑,已经愁不胜愁,这道长还来添乱,胡诌什么死马活马。无奈之中徐阶问:“何谓香澜水?”“岳庙殿东有泉名香澜,其水也许能治病。”顾夫人和儿子一商量,认为用泉水搽眼,降降火也好,没什么害处,不妨一试。谁知搽了七天,眼病见好,母子俩千恩万谢。此后,岳庙香澜水能治病的消息传开了。民间贫苦百姓得病后,都去岳庙求仙水。这跛足道人死后,松江人为了纪念他,在岳庙建了水仙祠,尊其为水仙神。 这年九月应天府乡试如期举行,徐阶背上行囊与顾中立、王白谷去南京应试。三场考下来,徐阶感觉良好,心想,这回举人是如囊探物,十拿九稳了。殊不知他差点砸锅! 那年头试场叫分房,分好多个。分房考官叫房师,几位房师,已经把徐阶的卷子黜落了。也是徐阶福星高照,不早不晚,主考御史董玘前来该分房巡视,随手在落选的卷子中检起一份看看,读了几句,就感觉不凡,一口气读完,大声叫好。董玘叫来房师,批评了几句,把该试卷列为第一。然后查阅姓名,赫然四字——华亭徐阶!看来,古代考试,瞎眼的考官也不少。 徐阶中举,顾中立、王白谷落选。中举后,徐阶为自己取了个字“存斋”,起了个号“少湖”。华亭县终于一雪前耻,县衙府衙都松了口气,聂豹更是兴高采烈。一天晚上,顾夫人把公公的遗书交给徐阶,打开看时,只见上面写道:“癸亥年诞吾孙:汝既生吾家,当刻苦攻读,折桂蟾宫。倘幸入仕,多为善事,万不可贪。齐家治国,光大门楣。然宦海云谲波诡,世事如不可为,及时抽身,不可恋栈,以全己身,保我族类。切记。”祖父的期望、忧虑,跃然纸上。徐阶把信背熟铭刻于心。与此同时,他的婚姻大事启动了。顾夫人动念为徐阶成亲的原因是,一为喜上加喜,盼明年考进士连捷;二是丈夫徐黼在外为官,徐黼原配林氏所生长子徐隆已分家别住,徐阶准备参加进士试没法顾家另两个儿子徐陈、徐陟,一个十岁、一个九岁,家事全揽在自己身上,感觉很累,为徐阶娶一房亲就可让媳妇分担一些。 打定主意以后她发去书信与徐黼商议,信中评说了杨友石、杨琬父女之事流露出娶杨琬为媳的想法,征求徐黼的意见。可徐黼在任上脱不开身详细情况又不明了就回信嘱咐妻子与曹安商议。 顾夫人听了丈夫的意见就立即去信广富林曹家。曹安接信后非常为难,因为他不轻易进城,很少涉足官场。可顾夫人一介女流,更不能轻易抛头露面亲赴曹府这事就两难了。 顾夫人托腮沉思,冷不防背后传来一声:“寄妈!”顾夫人不免心怦怦地跳,回头对杨琬说:“傻丫头,吓了我一跳。”杨琬抬起玉腕,在顾夫人胸口轻拍几下:孩儿不好,寄妈别怕。”看看杨琬那娇模样,顾“夫人心里越发地喜欢,就问:“琬儿,寄妈忘了问你,你的生日是什么时辰?”“丁卯年十二月初三午时。”“今年寄妈好好替你办一场生日宴,好吗?”“谢谢寄妈!”杨琬娇笑着。 顾夫人把徐阶和杨琬的生辰八字抄了,带着丫环悄悄到岳庙周近,请一位算命先生掐算。那先生是个瞎子,眼白朝天,念念有词,突露喜色,说是男子属猪,女子属兔,这猪、兔非但不冲不害,而且大吉。顾夫人十分高兴。翌日晚间,顾夫人在房中修书,把情况报与丈夫知晓。忽报聂大人来访,原来聂豹此来也是给徐阶提亲。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履名山临大川脱胎换骨 中举人题金榜奉旨完婚(5) 第十回 履名山临大川脱胎换骨 中举人题金榜奉旨完婚(5) 聂豹为谁家说亲呢?这里头还有故事。 话说前云南按察司经历沈淮老先生,自从在广富林见了徐阶以后,对徐阶颇为欣赏,就对曹安流露出想把孙女许配徐阶的意思。曹安接到顾夫人书信,知晓了为徐阶物色配偶的事,他虽不赴徐府,却把信息告诉了沈淮,所以一拍即合,沈淮的儿子沈锡却迟迟不肯答应。这沈锡是个秀才,女儿仲恒是他的掌上明珠。当年沈锡携女儿赴昆明探望老父,曾在云南的禅宗胜地筇竹寺为女儿求了一签,那情景宛然在目。 昆明西北郊玉案山上筇竹寺大雄宝殿、梵音阁、天台来阁,三处共供奉五百罗汉,神情特别夸张,形体十分怪异,一罗汉手长超过身长数倍,正在揽月;一罗汉腿长超过身长数倍,两腿跨海……女儿看得又叫又跳,新奇得不得了。 后来父女俩在左右立柱上雕刻着“大道无私,玄机妙语传灯录;仙缘有份,胜地同登选佛场”的大雄宝殿求了一支签。封签上二十八字是:“牛女头上插郎花,命中有子旺夫家,孺人恭人授一品,荣华不尽更荣华。”寺内高僧解签时说,此女是富贵之命,有旺夫之相,丈夫起码是个探花,享尽荣华富贵。根据后来的事实判断,那高僧的解签有些道理,但“荣华不尽更荣华”这句解释似是而非,以后便知。 回想这段往事,沈锡兴奋不已,心想,徐阶只是个举人,有没有探花的命还未定,所以迟迟不肯应允。其父沈淮见状,也不想为难儿子,更兼身体欠佳,懒得多管。聂豹闻说此事后,对沈锡详谈了自己的看法,认定徐阶前程不可限量,敦请沈锡再做考量。 县太爷说媒,沈锡拉不开情面,既不拒绝,也不应允,却去顾承祖、曹安那儿咨询,两人对徐阶倒是力挺的。于是沈锡回复聂豹,先排两人的八字,看看合适不合适。这不,聂豹听到回音,就直奔徐府来了。 聂豹是儿子的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顾夫人对聂豹并不回避,因为丈夫比聂豹年长,所以两人就叔嫂相称。 坐定以后,不待顾夫人开口,聂豹抢先说:“恭喜嫂夫人。”顾夫人一呆,想这喜从何来?莫非排八字的事泄露了?聂豹接着说:“小弟今为令郎的婚事而来。”顾夫人心里埋怨起陪同自己去岳庙的丫环来,嘴巴这么快。但脸上不露声色说:“请问叔叔说的是谁家的姑娘?”聂豹一五一十,便把沈锡的意思讲了一遍。听完以后,顾夫人傻眼了。我不为徐阶婚事操心吧,谁也不提,我一操心吧,聂豹居然立即跟进。怎么办呢?心下转念,多一种选择也好,就把徐阶的八字写在张小红纸上,递了过去。 过了一天,聂豹又到徐府,带来消息说,先生看过两人八字,从生肖上看不相冲不相克不相害,平平。从八字上看女能旺家,子孙满堂,男能荣妻,妻有诰命。顾夫人不知沈锡原先不应这门亲,还以为对方迫切,在八字上弄了手脚。从聂豹手中取了两人八字,说要征求丈夫意见,施了个缓兵之计。私下又去岳庙,找那瞎子先生掐算,报出八字之后,不料碰了一鼻子灰。瞎子先生说:“此两人八字,前天已掐算过了,爱信不信,请回吧!”看来那瞎子先生不懂生财之道,多做一笔生意有何不好?且脾气还不小。顾夫人轻声慢语说:“先生不要误会,并非我不信,只因那天我未到场,只想核实一下……”听她这么一说,瞎子先生态度平和了些:“此两人的八字能配成好姻缘,不必多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履名山临大川脱胎换骨 中举人题金榜奉旨完婚(6) 第十回 履名山临大川脱胎换骨 中举人题金榜奉旨完婚(6) 回到家中,顾夫人想只能选择沈锡的女儿了,可对杨琬有些不公平,届时为杨琬找一个好婆家,作为弥补吧。 几经周折,双方终于回过头来走了程序:问名、纳采,一切如仪。可婚事要推迟几年,等待徐阶应试之后再举行。婚事尘埃落定,三个当事人却完全被蒙在鼓里,杨琬无忧无虑,在家中小花园里秋千上春衫薄,仲恒神定气闲,在府中精读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徐阶意气风发,在岳阳楼上披襟当风呢。 岳阳楼在明代已经是江南三大名楼之一,它屹立在洞庭湖畔,登临所见,“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也”。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对句多,字数也不足五百,是一篇极好的八股文样板。尤其是他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脍炙人口。徐阶从中悟出了作文“立片言以居要”,才能高屋建瓴、气势不凡的道理。 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徐阶又周览了成都孔明的祠堂,遥想隆中决策的情景;在咸阳的未央宫,思考韩信被杀的教训;在洛阳的周公庙,揣摩握发吐哺的奥秘,收获之大,自不待言。回到松江以后文章又有长进。李绍文《云间杂识》称徐文贞公(即徐阶)梦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将一具仙骨换掉了他的俗骨。醒时犹隐隐觉痛,后官至极品。 这话当然是徐阶自己说的,很有些传奇色彩,就像唐朝大诗人李白,曾在梦中见自己的笔头上开出花来,从此诗文突飞猛进,终于成了“诗仙”;就像南朝的江淹,梦见有人对他说:“我的一支五色笔在你那里很久了,该还给我了。”从此就“江郎才尽”一样。虽然传说不可轻信,但意思还是有一些的,那是因为徐阶经过此番壮游,眼界大开,精神得到升华,文思泉涌,浩然正气在胸。在这种状态下,是心理暗示起了作用,才有了这么一个梦也未可知。 徐阶领了乡荐,也就是行省证明举人身份的文书,赴京会试,登舟从水路赶到浙江,换乘了一条船。这船上有好几位浙江的举人,也是进京赶考的。少年举人踌躇满志,一路上高谈阔论,以显示才能。独独徐阶坐在一旁,闷声不响。当举人们了解徐阶也是举子,赴京赶考以后,就不断出难题问他,徐阶一概笑答不知。于是,这些举子相互咬起了耳朵,说此人学问浅薄,中举出于偶然,私底下就叫他“偶然”。谁知到了北京,会试三场下来,徐阶成绩优异,成了会士,经过廷试,徐阶被钦点一甲第三名,也就是探花。那年徐阶青春二十。一篇《廷试策》显示出徐阶才情不凡,把它与孔明《隆中对》相提并论,也许溢美,然确也出类拔萃!廷试题是:“朕欲励精有为,上追隆古之治,如之何而可?子诸生皆学古通今,明于王道,有以佐朕之不逮者。其各殚心以对,毋泛毋略,朕将采而行之。”也就是征求治国的方略。徐阶提出了自己治理天下的思路。文章纵论三皇五帝、尧舜禹汤、秦汉唐宋治理天下的成败得失,主张“法制”治天下,而且“法制”要随时“维新”,不可一成不变;提出“纪纲”齐万民;“功罪”要明,“赏罚”出于公心;要让天下百姓明白什么可做,是“荣”,什么事不可做而且必不可做,那是“辱”……二十岁的年纪,满肚子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学问,且文字也极漂亮。如“人君以一人之身,尊临乎其上,非有法制一齐之,则民将无所于守,而其涣者不可一;非有纪纲以持之,则民将莫知其向,而其薄者不可醇”。“核功罪,以公赏罚之施;辩贤否,以定上下之分。佳句警语不胜枚举。大学士杨廷和击节叹赏视为天人嘉靖帝金口褒奖,钦点探花。松江人徐阶名扬天下,平步青云,松江府上下,交口传颂。这篇《廷试策》就收入他后来编成的《世经堂集》流传至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履名山临大川脱胎换骨 中举人题金榜奉旨完婚(7) 第十回 履名山临大川脱胎换骨 中举人题金榜奉旨完婚(7) 在赴京船上,举人们都相互留下姓名、地址,以便日后联系。徐阶得中探花以后,就给各举人写了一封信,其中有一首诗:“捧领乡荐谒九天,偶然趁得浙江船。世间难得偶然事,谁知偶然又偶然。寄语同舟诸君子,三年以后皆偶然。婉转地回应了他们的耻笑,又真诚地祝福他们好运,这就是徐阶以后行事风格的雏形。 徐阶高中,自然兴奋万状,但表现却很低调,不像一般的进士那样趾高气扬,也没有效法唐代的孟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性格,《明史·徐阶传》称“阴重不泄”——什么机密都藏得住。回松江以后,徐阶对曾经教育过他的老师,一个个登门叩谢送礼,几位前任教谕,也一一去信谢恩,显示出他的老成持重。 很快,皇恩下达,徐阶被任命为翰林院编修,命徐阶十日后上京赴任。翰林院编修只是个七品官阶,并不高,但翰林院是个储才之地。内阁大臣都从翰林院出,历来是清贵之地,前程无量。 徐阶得中探花,最高兴的是聂豹,因为这件事既显示了他有知人之明,又验证了他促徐阶游名山大川,恶补养气决策的正确。顾夫人、亲家沈锡,包括松江的大老们,一个个喜形于色。松江,毕竟好多年没有这么风光过了。 接下来聂豹要办的大事,就是帮徐阶办婚事。根据朝廷规定,新科进士还未完婚的,可上奏朝廷,给予假期,奉旨完婚。但徐阶和沈仲恒订婚之事,双方家长都秘而不宣,当事人浑然不知。是告诉徐阶真相的时候了,但是怎么说才不显得突兀呢,倒要费一番思量。 聂豹夜访徐府,顾夫人热情接待,徐阶更是兴奋,他悟出了知也僧偈语的第一句“长江上游与豹言吉”。长江上游,就是江之西,江西。聂县令是江西吉安人。“遇豹言”就是碰见了聂豹,讲得上话了,所以才有自己的今天。聂豹就是自己命中的贵人,聂豹来访,肯定是好事,哪能不高兴。其实,徐阶只解对了一半,结果日后才见. 聂豹坐定,清了清嗓子,向顾夫人施了个眼色。见顾夫人默默地点了点头,聂豹就开言了:徐阶,你是新科进士,不日就赴京上任,你母“亲独自操劳家务,年事已高,不胜其烦,你是否思考过娶一房媳妇,帮助母亲持家,以尽孝道?”聂县令的话有着不容拒绝的意思,又是母亲不胜操劳,又是行孝道,拒绝就是不孝。历代都标榜以孝治天下,不孝在大明律条中属十恶重罪,但一时去哪里找意中人呢?徐阶不断点头称是,但难以表态。 这时,顾夫人接口了,讲述徐阶壮游时,家中已为他相了门亲,女方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小他两岁,两人生辰八字也已请术士掐算,不仅不冲不克不害,那小姐还有旺家帮夫之相,业已纳聘,但等进士试后成亲。 徐阶听了,只觉得突兀,自己毫无思想准备。然婚姻大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反抗。到底是谁家千金呢?莫非是杨琬小姐?但他脑海中,却浮出了可久的模样,不免心中忐忑。 “孩儿谨遵父母之命。但不知定的是谁家小姐?”母亲和聂豹见徐阶表态,心里的石头放下了。母亲笑说:“是本郡诸生沈锡的女儿沈仲恒。沈小姐端庄秀丽,针指女红件件皆精……”聂县令担心徐阶因女方之父是个秀才而犹豫,赶忙接口补充道:“在家塾中读过四书五经,知书明理,与你很般配。” 对方是沈府千金,芳名仲恒,模样如何,学问怎样,徐阶一概不知。徐阶对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女孩也无交往,只是见过杨琬,还有一位就是在广富林曹安府上见到的可久小姐。杨琬粉妆玉琢,十分可爱;而在他心里偶尔想起的倒是体态轻盈、秀色可餐、有两个浅浅酒涡的可久。那位仲恒小姐究竟长得如何呢?徐阶不免有些想入非非。 见徐阶无语,聂豹便嘱他赶紧写一奏本,赶忙进京,先去翰林院报到,然后奏上朝廷,请求赐婚。徐阶只得照办,连夜写成,第二天就往京城里赶。 松江家中也就忙开了,又是选日子,又是筹办喜宴,又是准备请柬,商议邀请的对象。 半月之后,嘉靖帝准了徐阶之请,命他回华亭完婚。 新科探花郎结婚,在松江城里引起了轰动,平素有来往的,都纷纷前来庆贺;无来往的,也十分殷勤,来笼络感情;有睚眦之怨的,也装出笑脸,送上礼金,一场喜宴充分反映了世间百态。 父亲徐黼,赶回主婚,府尊以下,全都赴宴,可谓群贤毕至。同窗顾中立、王白谷更是闹得不可开交!待喜宴散尽,徐阶进入洞房,只见绣帐低垂,红烛高烧,穿戴着凤冠霞帔、一身珠光宝气的新娘端坐在床沿上,头上的红盖巾纹丝不动。“真是好功夫,好修养。”徐阶心想。走近洞房中央的桌子,拿起喜棒,就去挑那红盖头,还未近身,就闻得丝丝淡淡的甜香,挑开盖头,新娘粉颈低垂,难见玉容,待低下头去端详,徐阶不禁心花怒放,失声喊道:“咦,怎么是你?” 只听得新娘扑哧一声娇笑,接着是莺声燕语:“不是奴家,相公还指望谁家娇娘?”徐阶情知说错话了,赶忙弯腰作揖:“只道是沈府仲恒小姐,原来是故人可久姑娘。小生喜极失言,这厢赔礼了。”“相公有所不知,仲恒乃奴家之名,可久是奴家之字。”徐阶接口道:“可久好,可久好,有可久姑娘做伴,小生不求万户侯,但愿人长久了。”谁知可久又不乐意了:“相公差矣,李贺诗云‘少年心事当拿云’,奴家还指望着夫贵妻荣呢。”踌躇片刻,徐阶问:“怎么不见祖父?”可久轻声叹道: “祖父染病在床,不便现身。等着我俩为他冲喜呢。”“好啊,明天就去拜见祖父!”可久故生恼意,说:“又说傻话!三朝才能回娘家呢,莫非中了探花就能乱来?” 两人说说笑笑,很是融洽。隔不多久,就见洞房内红烛高烧,悄无 声息了。半月之后,徐阶择日登程,去北京走马上任。真是:大登科后小登科,少年夫妻试缠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回 大礼议金銮殿风起云涌 探花郎翰林院走马上任(1) 第十一回 大礼议金銮殿风起云涌 探花郎翰林院走马上任(1) 蜜月结束便是九月。徐阶按例应进京供职,顾夫人、可久,包括杨琬都兴冲冲,忙忙碌碌为徐阶治装。徐阶倒像没事人似的,端坐在书房,左手支着脑袋,面对桌上祖父的遗书发呆。 其实徐阶有事!“祖父满心希望儿孙出息,走上仕途,光大门楣,怎么去世时留下遗书,却又嘱我‘全身而退,保我族类’呢?我应该直道而行,奋不顾身呢,还是首鼠两端呢?”徐阶感到脑袋有些发胀,钦点翰林的喜悦,新婚燕尔的甜蜜淡出了,让位于翰林院是个什么样子?有哪些同事?能否好生相处?朝廷的水有多深?自己应怎样应付……这些念头在徐阶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闹得他有些焦躁。 这时,可久款款地进了书房,她善解人意,并不惊动徐阶,只是站在左旁凝视着这一生的伴侣。陷于深思的徐阶浑然不觉,许久,隐约闻到一丝甜香,这甜香味,半个月来徐阶是享受惯了,这不是可久么?正诧异间,耳听得扑哧一笑,才发觉妻子已然在身边。“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徐阶轻搂可久柔柔的细腰说:“正思索祖父的遗信,有点摸不着头脑呢。”可久伸手取过遗信,看了一遍,笑说:“这有何难?”“又要求我勤为官,建功业;又说‘世事不可为’则‘全身而退’。此两件事是鱼和熊掌,不可得兼的啊!”可久笑说:“相公差矣!为妻看来,也可得兼。”何以见得?”祖父的意思是,为官应为好官,建功业,光大门““楣。但官场又很凶险,担心你乳臭未干,一头扎进去送了性命,提醒你谨言慎行,善保自身,这样岂不得兼了?”“难道遇事首鼠两端,做滑头? ”徐阶瞪眼看着可久两颊似隐似现的酒涡。“身家性命不保,如何当好官,建功业?所以,谨言慎行第一。这与滑头不一样啊。”可久说罢,侧着头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如果身家性命有忧,就不必愚忠,‘文死谏,武死战’,一死了事。孔圣人不是说‘陈力就列,不能则止’吗?所以趁早全身而退,相公切记!” 若有所思的徐阶,微微点头,心想,身边的这位夫人,年纪很轻学问似不在自己之下,今后有些什么重大事儿,应多与其讲论才是。 正说着话,可久的贴身丫头青儿来报:“小姐、姑爷,知县聂大人来访,夫人叫你们出去呢。” 来到中堂,小夫妇俩拜见了聂豹。寒暄过后,聂豹便对徐阶说:“老夫近日忙于名宦乡贤祠的施工,险些忘了一件大事,此事就请你代劳,如何?”徐阶说:“”半年前动工的名宦乡贤恩师吩咐,敢不从命?“ 祠已落成有日,只是少了一篇记文,这就拜托你了。” 聂豹强调教化,在华亭县学东面造了座名宦乡贤祠,纪念此前在华亭为官的前辈,纪念华亭县中的德高望重者,为民间树个榜样。祠既落成,自然要勒石纪念,只是尚缺一篇记文。找徐阶撰记文,无疑也有抬举自己学生的意思。徐阶是个明白人,便爽快应允。当晚灯下,因有心事一时理不出头绪,徐阶便对可久说:“日间思虑太过,不免有些头晕,娘子能否操刀?”在徐阶也有试试妻子文才的心思,可久倒很爽朗,笑说:“相公且去歇息,为妻愿意代劳。” 一个时辰后,记文告就。徐阶拂笺,“华亭县新建名宦乡贤祠记” 几个大字跳进眼帘。徐阶读完全文后,觉得不错,说:“娘子若是须眉,取功名当如探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回 大礼议金銮殿风起云涌 探花郎翰林院走马上任(2) 第十一回 大礼议金銮殿风起云涌 探花郎翰林院走马上任(2) 《华亭县新建名宦乡贤祠记》全文五百余字,说不上字字珠玑,倒也有大家风范,既交代建祠的原因、经过,又记述了建祠的目的、意义,赞扬了助建义士,突显了聂豹在华亭县的政绩。徐阶一字不改,只是在写记文的缘由“盛事不可无记,征文于阶”之后,补上“阶,聂公门生也”几个字以崇师。这篇记文,刻在碑上,树在祠旁。经过县学和祠堂的大人先生们,都会驻足诵读,击节赞叹。他们哪里想得到,这是年方二九的女孩的手笔!记文后来收入《世经堂集》,流传后世。 一切准备停当,徐阶整装待发。不料聂豹又到,他带来了郑洛书的一封信。此时郑洛书被提拔为御史,在京供职。信中提到朝廷中大礼议的风波,特别点出有几个小人张璁、桂萼、方献夫辈,迎合嘉靖皇帝的心思,掀起轩然大波,正直的大臣,屡遭贬斥,形势险恶。信中还告诫聂豹,最好暂勿让徐阶来京,能拖则拖。 聂豹介绍了信的内容之后,对徐阶说:“老夫以为你尚年轻,犯不着刚进京就去趟这浑水,一言不合,身败名裂,倒不如借生病为由告假,静观其变。” 话到此处,不得不交代这历史上有名的大礼议。且说嘉靖登基,接的是堂兄武宗正德的班,那时叫继统,兄终弟及嘛。问题在于继嗣上,嘉靖接武宗的帝位,武宗是孝宗的儿子,那么嘉靖应不应继嗣,也就是当孝宗的儿子。大学士杨廷和等朝中大臣主张应该继嗣,称孝宗为“皇考”,称自己的父亲、已经去世的兴献王为“皇叔”。如是,兴献王就断后,所以朝臣主张在宗族中再选一人,去做兴献王的儿子,以继香火。可是嘉靖皇帝反对此议,他的意思说得直白点就是皇位我要,做孝宗的儿子不干,反而还要尊自己父亲为“献皇帝”、“皇考”,如此,则孝宗断嗣了。这孝宗也算是明王朝的一代英主,大学士杨廷和等人都是孝宗的旧臣,坚决反对嘉靖继统不继嗣的旨意。皇家的继嗣问题是礼中之大,讨论皇家的继嗣问题自然就叫大礼议。在大礼议中,君臣之间出现了严重的对立。 正在此时,朝臣中出了张璁、桂萼、方献夫这么几个人,他们官位不高,爬上去的心情很迫切,便迎合嘉靖的心意,主张当今皇帝不应继孝宗之嗣,应该尊兴献王为帝,称兴献帝为“皇考”、孝宗为“皇伯父”、武宗为“皇兄”。张璁等人的心思,朝中大臣心知肚明,便群起反击。大学士杨廷和、尚书毛澄都因大礼议的观点不合圣意,失去了嘉靖的欢心,要求退归林下。形势云谲波诡,徐阶不明就里,进京上任,不就一头扎进去了?翰林院是研究历朝典籍的地方,自然要引经据典摆出观点,稍有不合,便身败名裂,是个深水区,自然回避为好。 父亲远在江西,母亲又拿不了主意,徐阶便和可久在卧室嘀咕此事。徐阶心里,去京城为官自然是踊跃的,一是新鲜,二是在翰林院供职,也是读书人的向往。如告病假,也许会失去机会,抱憾终身。他把这些心里话告知了自己的妻子。可久手托香腮深思许久后,才说:“那就去吧。”见可久支持自己,徐阶起身说:“待我去禀知母亲,择日赴京。”“且慢!”可久说,“为妻还有几句话告诫,去后相公一定要谨慎,话不可多说一句,路不可多走一步,静下心来,熟悉朝廷的典章,翰林院多的是朝廷的典籍,多读些书,多了解周围的官员。没把握的事儿少开口,就说初来乍到不熟悉。我祖父曾说,为官要少表现自己,多观察别人的表演,只有这样,才能最后登上表演的舞台。”徐阶听后,觉得有理,对可久真是又怜又畏。此后可久助成了徐阶不少大事。可久去世不久,徐阶就犯了个大错,从翰林院编修发配到福建延平当了个推官,这是后话。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回 大礼议金銮殿风起云涌 探花郎翰林院走马上任(3) 第十一回 大礼议金銮殿风起云涌 探花郎翰林院走马上任(3) 徐阶起程,选日九月初八,黄道吉日;走的是水路,杨家渡登舟。当天渡口,举家送别。顾夫人一头白发,手持拐杖,一左一右,是徐阶的两个弟弟徐陈、徐陟,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再后,是徐阶的几个妹妹。徐阶青衣葛巾,儒生打扮,身边是可久,鲜衣红裙,环佩叮当。稍后是杨琬,蓝花布衣,体态轻盈。一家人来到渡口,同窗顾中立、王白谷也赶来了。但见晴空万里,水天一色,船舣岸边,静待起航。此时,岸上人声嘈杂了起来,原来是周遭居民被惊动了,纷纷出门围观。徐阶他们是见多了,但这位探花郎的夫人是何模样,尚未一睹风采,都很好奇。见这场面,居民们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或大声喧哗、品头论足。正议论间,一班皂役簇拥着一顶蓝色小轿,匆匆赶来,停轿掀帘,走出来的是知县聂豹。原来,聂豹也赶来送行了。这聂豹很有风度,下得轿来,先向周遭居民招招手,表示问候。此时人声安静了下来。聂豹走向徐阶他们,拱手说:“送行来迟,贤嫂莫怪。”顾夫人摇摇手中拐杖:“小儿有今日,全仗大人栽培,您还亲来送行,担当不起啊。”“理当,理当!今次赴京不可无酒无诗。”聂县令说罢,喊了声:“酒来!”早有随从托盘递上几杯酒。聂豹、徐阶举杯在手,聂豹口占一律: “徐生赴京师,正值秋风时。天清一雁远,江阔孤帆迟。白日行欲暮,沧波助清思。金銮殿上会,辅佐见盛世。”吟罢,一饮而尽。徐阶十分感动,口称“谢过恩师”,也干了杯中酒。此时身边可久,见丈夫即将登舟北去,也有些依恋,见顾、白两位说“嫂夫人也不可无诗”,便对徐阶说:“大人说不可无诗,奴也杜撰几句送你如何?”徐阶尚未开口,聂豹便催:“使得!使得!快快吟来。”但见可久不慌不忙吟道:“北京无尘埃,九月已清秋。君王来相辟,良人去自由。云间通京畿,日月近神州。与师共翼赞,遍地好景收。”吟声刚落,聂豹击掌而叹:“好诗,好诗,不见缱绻意,但觉隽永秀,女孩儿家有此胸襟,徐阶之福也!”围观众人虽听不甚清,但能明白探花的夫人吟诗送夫,不禁踊跃,靠得较近的一位白髯老翁,倒是听清了,他转过身来,对着众人,把可久的诗竟然一字不漏高声朗诵了一遍。“好诗!好诗!”众人懂诗的不懂诗的一齐大叫,场面有些乱。混乱中,那托盘的随从一不小心,手上盘子一斜,酒杯便滚落尘埃,咣当一声,竟然碎了一只! 不祥之兆! 旁人还好,杨琬却受不了。她失态地拉住可久,叫道:“嫂子,哥哥这官别去做了!哥哥行不得也!”全家都愣在那里,围观者也愣在那里。须知当年松江民俗,还是比较喜欢吉利,崇信预兆的。现在杯碎,岂不预兆此行“悲”、“碎”么?眼前情景,不禁令聂豹、顾夫人、可久,包括徐阶,想起了御史大人郑洛书的那封信。只是杨琬根本不知有这么一封信,她凭的是经历。她不禁打了个寒噤,想起那次父亲出行,下属送行杯碎,暴死于途中的伤心事,所以不顾一切,劝阻徐阶赴任。 倒是顾夫人,还能自持,对家人说:“不妨,不妨,除旧布新,是好兆头。”可久回过神来,不慌不忙,拍了拍杨琬的香肩笑说:“妹子弄错了,这叫悲碎则喜降,你哥此去,保管一路顺风,你我就在闺中听好消息吧。”徐阶见母亲、妻子都不把杯碎事放心上,毕竟年轻,胸中顿生豪气,对聂豹、顾夫人一躬到底,拍了拍顾、王两位同窗之肩,转头对可久嘱咐几句,无非是侍奉高堂、扶持弟妹之类的话,然后两手臂左右张开,向四周乡亲唱了个大喏,便大步流星登船起航。船缓缓行驶,别了云间!别了故乡!徐阶站在船头不断挥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回 大礼议金銮殿风起云涌 探花郎翰林院走马上任(4) 第十一回 大礼议金銮殿风起云涌 探花郎翰林院走马上任(4) 徐阶一路上晓航夜泊,来到京师。先到吏部销了婚假,后到翰林院上任。上任第一天,大学士杨廷和在翰林院召见了众翰林,把徐阶向众人做了一番简单的介绍,也引见了翰林院的同僚。这些同僚中,徐阶印象最深的,有髯眉稍白的修撰舒芬,是正德十二年(公元1517年)的状元;有编修邹守益,弘治九年(公元1496年)的进士;尚书费弘之弟编修费寀;编修王思,正德六年(公元1511年)进士,都是一时文雄,而且年龄都比徐阶大,徐阶这才领悟“天外有天”这句话的道理。原来翰林院里,藏龙卧虎,饱学之士竟如此之多。 徐阶的感觉没错,翰林院自古就人才济济,按下唐宋元不表,单说明朝,翰林院就是朝廷中文化层次最高的衙门。殿试,进士中的前三名都进翰林院,状元授编撰(副六品),榜眼、探花授编修(正七品)。还从进士中优选庶吉士若干,庶吉士是实习翰林,也就是后补翰林。此后的改革家张居正,就是庶吉士出身。 翰林院不仅藏龙卧虎,而且是清贵之地。虽说是五品衙门,但皇帝诏命的起草、文册、文翰之事,考订各项制度、文书,都归翰林院,它是皇帝的顾问,与皇帝的距离很近。主管是翰林学士(正五品),以下则有侍读学士、侍讲学士(正六品),其职务是陪伴皇帝或太子读书、讲书。然后是编撰、编修,还有一大帮学员庶吉士。翰林如被选中入值文渊阁,那就直接参与机密重事,前途无量了。翰林的出路,往往就是六部的尚书、内阁的辅臣,直到首辅。想起唐朝大诗人李白、新乐府宗师白居易都是翰林,前代的宰相、大明朝的内阁辅臣以至首辅,也多出于翰林,徐阶心中窃喜,但他脸上毫无喜色,始终保持谦恭的神态。 回到朝廷暂供的官邸,细看了一下,官邸也不大,一院一厅,两厢,一书房,一卧室,后面就是厨房,下人住处。下人有四,一随从,一厨师,两役工。细问才知,这官邸原来主人是一位给事中,言事不慎被勒令回家了。流官流官,真是流水的官,徐阶不免感叹一番。天暗掌灯,书房灯下,徐阶心头不免滋生一丝惆怅。平日此时,徐阶或到母亲房中请安,或在书房顾问两个兄弟的课读,或与可久耳鬓厮磨,二十岁的年纪,离家赴任,夜晚灯下,茕茕孑立,能不惆怅?徐阶于是展纸研墨,挥毫疾书,修家书一封,报了个平安。一夜无事。 第二天没有朝会,徐阶在皇城门交上腰牌。这腰牌系铜质,右起竖写,刻有文字:“朝廷官员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及得与者同罪。”左为:嘉靖二年给徐阶。”验明正身,徐阶径往翰林院,翰林“院在紫禁城外朝。大明朝的皇宫分外朝和内廷,都在由南向北一条主轴线上。外朝由南往北是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俗称三大殿,统称金銮殿。皇极殿是大朝会用殿,新皇即位、颁发诏书、接受百官朝贺、祭天仪式,均在此殿。皇极殿东厢有文楼,西厢有武楼,是皇帝与亲信大臣谈古论今、商议政务的地方。往北依次是中极殿、建极殿。在会极门东有文华殿,是东宫太子出阁读书之处。左近是文渊阁,皇家藏书楼。文华殿对面紧靠紫禁城城墙有一座楼阁,是内阁首辅的办事用房,各种政令都由此处签发。三大殿之西,是武英殿。紫禁城建极殿之北是内廷,简称大内。没有皇命,徐阶不能进入。大内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向北六丈是坤宁宫,皇后寝宫。乾清、坤宁两宫之间,是交泰殿,取意“天(皇帝)地(皇后)交泰”之义。大明皇宫一般的称呼是“三殿(外朝三大殿)两宫(乾清、坤宁)”。大内乾清、坤宁宫的东西两厢,各有六宫。两宫之北,就是御花园。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回 大礼议金銮殿风起云涌 探花郎翰林院走马上任(5) 第十一回 大礼议金銮殿风起云涌 探花郎翰林院走马上任(5) 翰林院就在千步廊,与皇极殿隔一道红墙,五府六部都在红墙之外,东公生门、西公生门是进入皇宫的便门,有内堂五楹,堂西是读讲厅,堂东编检厅,还有状元厅、典簿厅、后堂。后堂之东是藏书库。后堂之内,还设有皇帝宝座,供皇帝驾临时专用。 这里既是储才之地,同时又是读书的好去处。在这里上任第一天起,徐阶就依可久的嘱咐,不多走一步,不多讲一句,只要没有旨令下达,就埋头读书,了解前朝掌故、诏书的格式,研究大明的律令,包括前朝的非常事件的发生过程、处理手段。这一切为他日后的发展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上任不到三个月,也就在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十二月,大礼议风波又起。 话说嘉靖元年(公元1522年)春,大礼议以嘉靖帝的暂时让步而告一段落。当时的谕旨是:称孝宗为“皇考”,孝宗的皇后慈寿皇太后为“圣母”,也就是接受了继统同时继嗣的主张,至于自己的父母亲,则尊为兴献帝、后,再加上“本生”两字,不用“考”。 这年的十二月,南京有个刑部主事叫桂萼,与同样是南京刑部主事的张璁,还有南京兵部侍郎席书,共谋揣测称孝宗为“皇考”,称自己父母为“本生父母”并非嘉靖皇帝的本意,是朝中大臣竭力主张的结果。他们看准了机会,就由桂萼再次上书,推翻前议,坚决主张称孝宗为“皇伯父”,兴献帝为“皇考”,时仍健在的兴献王后为“圣母”。在大内为兴献帝立庙。史书称“上得疏,为之心动”,说明这主张,正中嘉靖下怀。于是嘉靖三年(公元1524年),发生了一场浩劫。 嘉靖三年(公元1524年)正月,桂萼的奏疏发下,令群臣“详议”。大学士杨廷和见误导,嘉靖胡为,朝事已不可为,再次请求致仕并获准。杨廷和立马打道回乡。力主尊奉孝宗为“皇考”的杨廷和这棵大树一倒,张璁、桂萼精神大振,大礼议的巨浪又迎面扑来。礼部尚书汪俊召集大臣七十三员上疏反对桂萼之见。见廷臣反对的势力强大,嘉靖急传圣旨,命在南京供职的张璁、桂萼、霍韬来京。此时,徐阶的同僚修撰舒芬按捺不住,开了几炮,被“夺俸三月”;御史朱制、马明衡开了几炮,被杖八十,削职为民。相继论救朱、马两人的御史季本、陈逅、户部员外郎林应聪被下诏狱,后都被贬官。紧接着,徐阶的同僚修撰唐臬、编修邹守益据理力争,结果是“守益出位妄言,姑置不问,余皆夺俸(停发工资)三月”。 此年五月,接杨廷和位的首辅、大学士蒋冕在首辅的位置上还没有坐热,就要求退休回乡,接着尚书乔宇致仕回乡。六月,张璁、桂萼从南京赶到,被破格提为翰林学士,成了翰林院的主管,徐阶的顶头上司。“考”兴献帝的势力大增,于是翰林院反了天。修撰杨慎纠集三十六位同僚,反对张、桂进翰林院,耻与张璁、桂萼为伍,“愿贬罢归”,也就是集体辞职。接着伏门事件便爆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回 大礼议朝廷布腥风血雨 留种子忠良择作壁上观(1) 第十二回 大礼议朝廷布腥风血雨 留种子忠良择作壁上观(1) 在这未满一年的时间里,徐阶冷静地观察着朝中发生的一切。他对这位自己将来效犬马之劳的主子嘉靖皇帝究竟想什么心中没底,这位比自己还略小几岁的皇帝哥儿,继位大统,应该励精图治,泽被天下,怎么一坐上龙庭,就为自己的父母争正统?而且闹得庄严的朝廷变成互殴的战场。同样,徐阶对朝中议礼大臣也颇不理解。孝宗也罢,兴献王也罢,难道不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嘉靖继武宗的皇位,尊孝宗为“——此时已皇考”最顺理成章;一定要尊自己的父亲兴献王——尊兴献王为帝,朝臣应该是能争则争,不能争则罢,毕竟是朱家的家事,力争不休,继之以死,忠则忠矣,但也不免于迂,这是受程朱理学的影响太深了,思想僵化,从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虽行为可嘉,却不免舍本求末。对竭力推尊兴献帝的张璁、桂萼、方献夫等人,徐阶是鄙视的。就拿张璁为例,二十四岁中举,直到四十七岁才中进士,前后七次应进士试都名落孙山。中了进士以后,也只是在南京当一个刑部主事的闲官,张璁自然心怀不满。朝中大臣养尊处优,张璁在二十四年里七次应试落马,这是不满之一。闲置在南京,不得参与大政,这是不满之二。所以张璁要想出头,大礼议就是个机会。 大礼议中,与朝中大臣们对抗的为什么以南京的官员为多?这是因为,他们不被礼遇,不被重用之故。须知大明永乐帝夺位以后,首都从南京迁往北京,所以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在北京。但南京是太祖皇帝建的都城,为免万世骂名,永乐帝仍保持着南京的首都模样,设置机构、官员与北京同,看上去仍是首都,但只称南都,南京已经被边缘化了。同样是吏部尚书,北京的吏部尚书掌实权,南京的吏部尚书,权力只能覆盖南京及其周边城市。张璁、桂萼、席书他们能甘心吗?他们怒火的爆发,就是大礼议。朝中大臣与当今皇帝对抗,他们就站在当今皇帝的一边,与朝中大臣狠斗。谁要是以为张璁他们是出于公心,那太善良了! 旁观者清,对此形势,徐阶还是看得明白的。一边是几百位朝臣,他们忠心耿耿,但也不免有些迂;一面是张璁等几个投机者,他们的后面是嘉靖。阵线非常清晰。徐阶面临着艰难的抉择——站队。刚上任时可借口不熟悉议礼情况,不表态,上任已经九个月,再以不熟悉为托辞就难以服人了。再说,嘉靖帝把张璁、桂萼这两位“功臣”提拔为翰林学士,摇身一变,他们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徐阶心里也委实不服!加上翰林院的同仁们已经联合起来,表示羞与张、桂为伍,请求集体辞职,事情已闹得大了,不表态行吗? 可久说不可多走一步路,但形势逼着徐阶走一步,非走不可!可久说不可多说一句话,但形势逼着徐阶说一句话,非说不可! 这时候徐阶猛忆起杨家渡口那只摔碎的酒杯,这时候徐阶想起了杨琬“行不得也,哥哥”的呼喊。 思来想去,还是难以抉择。 最后,徐阶决定走一步,决定说一句。他起草疏文,文不加点,奋笔疾书。徐阶的疏文很不一般,他不表态支持哪一方,只是集中火力,猛攻张璁等人,分析他们的动机,斥责他们的投机邀宠。既然大礼议已有定论,皇上已有圣裁,还想推翻已成共识,再掀大礼议风波……这是一种釜底抽薪的战术,攻击张璁等人的人品,从而否定他们的主张。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回 大礼议朝廷布腥风血雨 留种子忠良择作壁上观(2) 第十二回 大礼议朝廷布腥风血雨 留种子忠良择作壁上观(2) 正疾书间,来了一个人,脸色凝重,与徐阶耳语了几句,便迅即离开。徐阶掷笔而叹,然后,把已写成的疏文卷起来,收藏起来,陷入了沉思。 来者何人?邹守益。说了什么?所为何事? 原来杨廷和致仕,与乔宇话别。言谈之间乔宇也表白了自己的去意,两位老臣不免唏嘘。两人辅佐武宗,尽心竭力,但武宗执意游乐,还是死于非命。武宗驾崩,社稷无主,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两人会合朝中元老,遴选朱厚熜继承大位,满心以为能一改前朝的颓废,重整江山,挽回颓势,却不料朱厚熜置国事不顾,在继统继嗣的问题上纠缠不休,闹得大臣们动辄获咎,开启了小人幸进的大门。他们预料朝廷上将会发生一场腥风血雨的争斗,唯恐正直忠良之士被一网打尽,所以商议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劝阻年轻的新进的正直的官员不要参加大礼议的混斗,为国家忠良之士留几颗种子。徐阶正是被认定为种子之一。邹守益耳语的正是这个意思。 徐阶深感杨廷和、乔宇这两位首辅大学士忧心之重、关爱之深、期望之殷。于是,徐阶决计把才想迈出的一步收回,将才想多讲的一句咽下,对议礼风波,以局外人的姿态作壁上观。 作壁上观,看到的是一场伏门事件、一桩议礼大案。 嘉靖三年(公元1524年)七月,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月份。嘉靖帝采纳张璁、桂萼的建议,在已定的“本生父兴献皇帝”的尊号上,删去“本生”两字,又尊兴献皇帝为“皇考”。那么你嘉靖承继的是谁的大位?是父亲兴献皇帝传给你的吗?孝宗算什么?本来这“统”是很明白的,宪宗-孝宗-武宗-世宗(嘉靖)。难道要改成宪宗-兴献皇帝-世宗?于理不合啊!此时的大学士已经换了毛纪,毛纪感到不可思议,“力言不可”。嘉靖斥责说:“尔辈无君,欲使朕亦无父乎!”毛纪不知计将安出,只得把朝中大臣都召集到左顺门,宣谕兴献皇帝为“皇考”,删去本生”,并预定在四天后,恭上宝册”。 ““这宣谕不啻点着了导火索,众大臣爆发了。翰林院、御史台、谏臣们连续呈上十三道奏章,竭力反对张璁、桂萼的迎合,嘉靖帝一概不理。张璁则火上浇油,也上了道奏章,诬蔑朝中大臣是一群反对皇上尊崇父亲的朋党。当年的朋党,如今叫集团。言下之意十分明白,朝中大臣是反对皇上的集团。这一来,廷臣们群情汹汹,一片忠心,竟被指斥成朋党,反对的声势更大了。 这些廷臣是忠于大明皇统的,其耿耿忠心日月可鉴!也是耿直的,为了忠于皇统,刀山敢上,火海敢下!更有可敬可佩的,至少有四不怕——不怕廷杖、不怕丢官、不怕妻子离婚、不怕死!他们认定一个死理:张璁、桂萼,是工于迎合,心怀鬼胎的佞臣!程朱理学不是说“存天理,灭人欲”吗?“皇统”就是“天理”,“私心”就是“人欲”。在此种理念驱使下,大臣孟春高呼:“宪宗时慈懿皇太后葬礼规格过低,不合礼仪,满朝文武伏文华门痛哭,才使宪宗皇帝收回成命。今天,我们应该效法了!” 紧接着,修撰杨慎激动地挥舞双袖说:“国家养育士大夫已有一百五十年,仗节死义就在今天了!”他们辗转呼吁,在皇极殿广场左顺门外把正欲散去的廷臣们留住,从九卿到翰林,从给事中到御史,从诸司郎到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大理寺,共一百九十余位官员,齐刷刷跪在左顺门前。宣示决心,呼吁皇上收回成命。见此情状,嘉靖帝也无可奈何,法不治众啊。这一次嘉靖又一次温旨宣谕,劝群臣散了。廷臣们仍是跪伏不起。于是,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皇帝勃然大怒,下旨逮捕为首者。旨命刚下,杨慎、王元正等大臣放声大哭,哭声震得紧闭着的左顺门都微微颤动。嘉靖被吓着了露出了狰狞面目,命锦衣卫出手,将一百九十余位朝臣拉的拉,揪的揪,推的推,统统拿下送往大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回 大礼议朝廷布腥风血雨 留种子忠良择作壁上观(3) 第十二回 大礼议朝廷布腥风血雨 留种子忠良择作壁上观(3) 徐阶已经走出广场听得人声鼎沸,哭声大震,三步并作两步奔回但见左顺门外广场黑压压跪了一片磕头痛哭!徐阶也被吓着了。涉世未深的他这才明白,这官确实不好当,他有些后悔冒冒失失来上任了。 这就是明代历史上著名的伏门事件!紧接着的是明代历史上著名的议礼大狱,抓一百九十余臣,施行大明朝特有的对付廷臣的刑罚——揪到午门前施行廷杖,死于廷杖的大臣有三十三位。削职的削职,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真是人神共愤,惨不忍睹。张璁、桂萼等却笑着:“你们不是老压制我们吗?今日报应了吧!”尤其是张璁暗笑这些熟读孔孟之书、恪守程朱理学的书呆子,心想,我那朋党论就是火上浇油,让你们闹,让你们跳,让你们往虎口伸脑袋。老子动动手指头,你们就翻跟斗。今后,这朝廷就是老子的天下了。 一边是廷杖,廷臣们皮开肉绽,贬职、流放,一个个灰溜溜滚出京城,一边是嘉靖为自己的生父上尊号曰“皇考恭穆献皇帝”,为父亲的未亡人上尊号曰“章圣慈仁皇太后”,张璁、桂萼们眉开眼笑,弹冠相庆。 八月,大同兵变。 九月,霍韬又挑起大礼议,既称兴献皇帝为“皇考”,怎么孝宗也还称“皇考”呢?一个人能有两个生父吗?大礼两考有失!于是,九月改尊孝宗为“皇伯考”,大礼议才尘埃落定。 这场在嘉靖皇帝看来是朝廷头等大事的大礼议,实则上完全是徒劳的闹剧。这只能说是嘉靖暴发户心理的体现而已。嘉靖由兴献王而登皇位,捡了个皮夹,暴发了以为自己已是九五之尊,父母当然也得跟着沾光,于是尊亲爹为帝,尊生母为帝后,还觉得委屈了父母,还不够光彩,进而尊兴献帝为“皇考”,尊兴献皇后为“圣母”。满以为皇家的“统”就变成宪宗-兴献帝-世宗了。殊不知历史是讲究直书的,明代的历史,帝王的世系,仍然是宪宗-孝宗-武宗-世宗。嘉靖当年是枉费心机了。张璁、桂萼之类也白争了但他们是争的过程中的最大获利者,而近三百位的朝廷大臣则是最大的输家。而另一个最大的输家,则是朱明王朝。一批正直的忠良之士杖死的杖死系狱的系狱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代之以张璁、桂萼、霍韬、方献夫这些心术不正之徒,大明本可以在嘉靖手中中兴,但这历史的机会失去了,大明就再也崛不起来,一传到穆宗,再传到万历,三传到崇祯,也就完蛋大吉。 这一切徐阶都看在眼里,看张璁、桂萼、霍韬他们的表演。可久不是说多看他人的表演,才能最终由自己表演吗?那就看吧。徐阶一边看,一边面带微笑,而左眉则微微闪跳。但内心,还是有些紧张,自己如果慢走几步,也参加伏门,弄不好就应了杯碎的预兆了。 但是,徐阶毕竟年轻,对张璁、桂萼等人的上蹿下跳,越看越觉得不耐烦,他认定南京吏部尚书杨旦向嘉靖帝上书中“璁、萼学识颇僻,心术奸回”的评价是切中要害的,既然杨旦能在伏门大案之后冒死直言上书,自己为什么不?他忘记了杨廷和、乔宇的劝言,忘记可久的嘱咐,他要上书了。在官邸,他捋起袖管,奋笔疾书,眼看一场大祸就要临头。 不早不迟,正在此时,仆人禀报,大门口有一自称岳鸿的人,有急事求见。“岳叔?他怎么来了?”徐阶心头疑惑,掷笔而起,说:“赶快请到中堂,我更衣即来。”徐阶赶到中堂,坐在那里喘息的岳鸿赶紧站起说:“见过徐公子!”徐阶赶忙扶住:“岳叔不必多礼……”一边说,一边看岳鸿。只见他蓬头垢面,满身尘灰,便急着问:“岳叔为何这般狼狈?”岳鸿未说先流泪:徐公子,令尊大人不幸仙逝了!”岳鸿一句话,“ 不啻是平地响雷,徐阶惊着了!岳鸿随即递上家书,徐阶也没反应。“公子,公子!”岳鸿连呼几声,才让徐阶回过神来。只见家书上粘一鸡毛,便知急件,徐阶赶忙拆信。但见徐阶手指颤抖,越是着急,那信封越是拆不开。岳鸿从徐阶手中抽过信封,把信拆开,从中抽出信笺呈给徐阶。徐阶双手擎信,首先跳入眼帘的是“阶儿如晤”。信中内容竟是:“汝父见背,接信速返。”落款是:“母字”。 这简直是平地响雷,直震得耳鼓轰轰直响,心儿怦怦直跳,房屋天旋地转,徐阶手中家书落地。徐阶身子旋即欲倒,岳鸿眼疾手快,一手托定徐阶,一手便去掐他的人中,一面高喊:“公子醒来!公子醒来!” 徐阶悠悠醒转,便放声大哭。一个时辰以后,徐阶止住了哭泣,哑着喉咙,向岳鸿细问父亲去世的情况。岳鸿也说不出所以,只是说一个月前,徐阶父亲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还以为没啥大事,在任上挨了十天,后感病体不支,即告假回乡。也许是旅途劳顿,回到松江,这病就一日重胜一日,九月初三终撒手尘寰。见问不出更多情况,又看到岳鸿一身尘埃、一脸倦容,徐阶便对岳鸿说:“岳叔且去洗个澡,用点饭,早早休息。我明天就去吏部告假,说不定一两天后,我要与你赶回松江。”打发岳鸿以后,随即吩咐下人备饭,然后一人枯坐啜泣。 他想起了父亲的音容笑貌,想起了父亲对子女的呵护、关爱,想起了……猛然,他想起了赴任那天摔碎的那只酒杯,这预兆怎么不应在我的身上,却应在了老父的身上?苍天不公啊! 于是,徐阶收起疏文,另拟父亲病逝,请求丁忧的疏文,于次日上呈吏部。吏、礼两部也已收到江西的公文,知六品县丞徐黼弃世,吏部正拟人员补缺,礼部则责成松江府代朝廷主持葬礼,礼部并奏请皇命,着徐阶回乡丁忧。徐阶由此逃过一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三回 徐阶守制襄助忠烈之后 杨琬出家坐卧青灯古佛(1) 第十三回 徐阶守制襄助忠烈之后 杨琬出家坐卧青灯古佛(1) 徐阶离京,随岳鸿回松江奔丧。进得家门,仆役奉上早已准备好的麻衣、麻巾、白麻鞋。徐阶急不可耐地披上麻衣,把麻巾胡乱地缠在头上,穿上麻鞋,便直奔灵堂。早见母亲顾夫人、大哥徐隆、妻子可久,两个弟弟徐陈、徐陟、姐姐妹妹和杨琬一色重孝跪在灵前啼哭。徐阶扑上灵床,见父亲双目紧闭,面色蜡黄,两颊下陷,静卧着。徐阶扑在父亲身上,便号啕大哭。徐阶直哭了一个时辰,才在众人的劝阻下止歇。徐阶回过神来走近母亲,发觉母亲也老了许多,脸色憔悴,便安慰了母亲几句,跪下守灵。 闻说徐阶已回,松江郡守、华亭县令聂豹等,再次前来吊唁,嘱徐阶以国事为重,节哀顺变。徐阶唯唯,心中却想,国事?国事不可为矣,一言难尽,不可为矣。 徐阶和大哥徐隆一起为父亲操办丧事,直到将父亲灵柩葬入蒋泾南茔祖坟近旁,便在家守制。 守制三年,重孝在身,徐阶足不出户,倒也清静。日间在灵堂闷坐,夜间与可久谈谈京中变故,不免长叹连连。 徐阶虽不出门访友,同窗们却来访不绝。一天,王白谷来访,奉茶以后谈及前朝的公案,引发了徐阶的义愤。 那是建文末年的公案。惠帝朱允炆,是太祖朱元璋的长孙,继位以后,改元建文。这建文帝很年轻,他服膺儒学,崇尚儒术,重用方孝孺一班儒臣,推行仁政。但是,他的几位叔父都被太祖封在各地为王,势力很大,对这个侄儿皇帝,虎视眈眈。其中太祖皇帝第四子,被封为燕王的朱棣更具威胁。为帮助建文帝坐稳江山,方孝孺等重臣谋划了个削藩的策略,从此引发了叔侄间的矛盾,矛盾激化一发而不可收。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燕王朱棣在北平起兵南下,进攻南京。朱棣这次叛乱,起了个很动听的名目,叫靖难。意思就是,侄儿建文帝继位后,用了一批奸臣,国家有难,所以发兵平这国难。这一场叔侄间的战争,打了四年,因建文帝太仁,失去了好几次机会,终于败北。而朱棣就夺了皇位,成为历史上所谓的成祖。 说起来,建文帝的仁近乎有点儿迂。“兵,诡道也”,战场是需运用阴谋诡计的地方。面对嗜血成性的四叔,面对为夺皇位无所不用其极的燕王,建文帝竟对出征的老将耿尚文、大将李景隆说:“古之仁人说:‘一门之内,自极兵威,不祥之甚。’今尔将士与燕王对垒,务体朕意,毋使朕有杀叔父名。”不许伤害燕王!燕王闻此大喜,每战必亲自出阵,几次濒危,都因明军将士手软,才仓皇脱逃。朱棣则毫无人性,拼命杀戮,致双方军士血流成河,终于在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六月攻入南京,建文帝见大势已去,纵火焚烧宫殿,马皇后也纵身入火殉难。建文帝不知所终,也有传言说建文帝得太祖遗下的密封铁匣,取出盒内剃刀,剃尽烦恼丝,着盒内预留的僧服,取出度牒(和尚身份的证明),就和编修程济、御史叶希贤等四十余臣,从地道出逃了。 朱棣进南京,为的自然不是所谓靖难,而是要夺帝位。即位是要诏告天下的,这诏书将载入史册,流传千古,自然要由大儒撰写。方孝孺就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大儒。说起方孝孺,朱棣印象颇深。四年前起兵时,首席谋士、俗名姚广孝的道衍和尚有一不请之请——靖难功成,不可诛杀方孝孺。杀了他,天下的读书种子就没了。朱棣想起此言,就想好好安抚方孝孺,使之为己所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三回 徐阶守制襄助忠烈之后 杨琬出家坐卧青灯古佛(2) 第十三回 徐阶守制襄助忠烈之后 杨琬出家坐卧青灯古佛(2) 朱棣命人把方孝孺找来。只见方孝孺一身重孝,登上皇极殿就放声大哭,哭声响彻金銮殿。 朱棣说:“先生不必过于伤心,朕这是效法周公辅成王而已。” 方孝孺边哭边问:“周公辅成王是古之佳话,成王健在。你辅佐成王,可成王在哪里?” 朱棣说:“他不明道理,死了。” 方孝孺紧逼:“成王虽死,为什么不辅佐成王的儿子继承帝位?” 朱棣笑了笑:“先生难道不明白,国家需要成年人来治理。” 方孝孺答道:“说得有理。”话锋一转又问:“成王的儿子虽幼,可成王之弟已成年,兄终弟及,为什么不辅佐成王之弟?” 朱棣连接几招,恼了,继而一想,毕竟有求于他,于是强压心头怒火,走下龙椅,拍了拍方孝孺的肩头笑说:“这是我朱家的家事,先生不必费心。”朱棣边说边吩咐左右,捧上文房四宝,笑说:“朕今登基,诏告天下,这诏书还得劳驾先生起草。” 方孝孺接过笔来,狠命地掷在地上,高呼:“不就是个死吗?死就死,诏书不可起草!” 不但不识抬举,而且句句顶撞,朱棣脸色铁青勃然大怒:“朕怎能让你痛快就死?你就不怕灭九族?”谁知方孝孺的回答出人意料:“就算你灭我十族,我也决不屈服!”朱棣咬牙切齿地说:“好!好!那我就灭你十族!” 话说到这份上,自然崩了。方孝孺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反而大骂朱棣“逆臣”、“弑君”、“篡位”,越骂越难听。朱棣气急败坏,令手下割开方孝孺嘴角两旁,直割到两耳,不让他开骂。逮捕杀戮方孝孺九族,朋友学生算第十族,共杀八百七十三口,充军流放的不计其数。朱棣还不解恨,又挖了方家祖坟,焚尸扬灰! 淫威之下,也有铁汉。方孝孺祖籍台州宁海,锦衣卫逮捕方孝孺家属时,配合行动的宁海县尉也就是公安局长魏泽。为保存忠良的骨血,魏泽冒泼天的大险,悄悄地隐匿了方孝孺九岁的儿子方德宗。台州的秀才余学夔在城门口的告示上没发现方德宗的名头,心知有秘,赶到宁海,佯装疯癫,在宁海街上乞讨,打探秘密。一天,见魏泽骑马在街市走过,就对着魏泽唱疯歌,歌词中表示愿学程婴。这程婴,就是春秋时晋国藏匿救护赵氏孤儿的义士。魏泽一听就明白这疯歌的意思,但事关重大,不敢贸然接洽。魏泽便假装糊涂,骑马入衙。这样连续几天后,魏泽找到余学夔的住处,送上方孝孺的部分文章,把方德宗交托给余学夔,嘱其逃走。余学夔带着方德宗航海逃亡,后又潜入松江府华亭县青村安顿下来,改姓为余,为渔人结网度日。一年后,余学夔携方德宗潜入松江府,密访方孝孺的门生俞允。俞允乃洪武二十七年(公元1394年)进士,他冒着杀头的危险,收留了方德宗。不久,睢阳知县、华亭人任勉致仕,也捐金助养。十四年后,俞允以养女招方德宗为上门女婿,改姓为俞。传到第三代,方德宗的三个孙子友直、友谅、友竹不幸染上了时疫,方家血脉恐要断流。 听完王白谷的叙述,徐阶跌足长叹:“忠良之后,陷此窘境,委实可悯!昔人魏泽、余学夔能冒生命危险伸出援手,而今事过境迁,危险无多,能不出手相助?”当即向王白谷耳语几句,取金两锭交与王白谷。王白谷伸出大拇指晃了晃,二话不说,匆匆而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三回 徐阶守制襄助忠烈之后 杨琬出家坐卧青灯古佛(3) 第十三回 徐阶守制襄助忠烈之后 杨琬出家坐卧青灯古佛(3) 王白谷大费周折找遍郡城,才在泖湖寻得友直、友谅、友竹三人。其时三人已骨瘦如柴,几无人样。徐阶悄悄命人扩修茅屋,又延医诊治,半年后三人身体康复。徐阶又延请塾师教读三人。后来三人之子俞继儒、俞忠胄、俞忠裔、俞忠祚都成了秀才,进了县学。万历三十七年(公元1609年),松江缙绅又共同发起,在西门外建求忠书院祭祀方孝孺,凡救助方德宗者陪祀。求忠书院时不时请大儒讲学,培养学子。 寄爹去世后,杨琬也重服守孝,陪伴着顾夫人、可久,整日以泪洗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三个月后,她对可久说:“嫂子,反正哥睡在书斋里头,今晚我陪你同寝,说说话儿好吗?”可久也发觉杨琬变化甚大,好似换了个人似的,知她有心事,同寝也可顺便开导开导,也就一口答应。 晚上,姑嫂俩一人拥一个被筒,躺在床上说话。可久先开的口,她问:“这三个多月来,妹子像换了个人似的,妹子好像有什么心思,可与嫂子说说?”杨琬倒也干脆,开口便奔主题:“嫂子,我想出家!”可久吃了一惊,女孩儿家家,想出嫁也能说,岂不羞死人么?但因见杨琬心事重,不便指责,便顺水推舟说:“妹子,真想出嫁,嫂子心目中倒有个合适的对象……”话未说完,杨琬羞得脸上飞红,双手捂着脸说:“嫂子这么聪慧,也会听岔?还是拿妹子取笑?我是想遁入空门!”可久一听,花容失色:“休得胡说,妹子想的应该是出嫁而不是出家!”“嫂子错了!妹子这命,也许太硬,逢人便克。嫂子你看,我父亲暴毙在任上,母亲惨死瓜锤下。举目无亲时,认寄妈为母亲,不过五年工夫吧,寄爹又被克了。思前想后,妹子生来就是一生陪伴菩萨的命。”可久说:“妹子多虑了。令尊令堂去世,与妹子的命无关。我公爹的去世,如果说克,也轮不到妹子头上,头一个应该是嫂子我。胡思乱想些什么!”杨琬轻描淡写地一笑,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似的: “嫂子不用安慰妹子,此事妹子已想了好久。父亲暴亡、母亲惨死的情景,时浮脑海,历历在目。今次又见寄爹去世。六七年来,妹子经历了沧桑巨变,心儿也冷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没啥意思,还是趁早修来世吧。”杨琬纤手按了按可久,制止她插话。“嫂子听我把话说完。妹子住在知也寺的一年,佛堂香烟缭绕,僧人朗声诵经,早闻晨钟,晚听暮鼓,心下倒十分安静。便觉这佛门,胜尘世多矣!三月前僧众们为寄爹超度,我见人人匆忙,唯独众僧安然。尤其是那小知也,一心向佛,心中无有杂念,倒也活得潇洒。世人为甚放着清静、潇洒的日子不过,偏要向烦恼中行呢?” 可久鼻子一酸,两眼闪着泪光,重重地拍了拍杨琬的秀肩:妹子“莫非中了邪,着了魔了?快快醒来!”杨琬平静地说:“嫂子,妹子清醒着呢!我看中邪、着魔的倒是世间芸芸众生。邻里恶斗,手足相残,就像父亲在世时常说的,争名于朝,争利于市,成天算计。嫂子你说人争来争去累不累?嫂子没见过生孩子吧……”可久讶异:“这与生孩子何干?”妹子见过!孩子落地时都双手握拳,说明什么?说明到世上来“ 抓名利了。死了倒是醒了,两手是摊开的,什么都不抓了,因为什么都是空的,四大皆空嘛。” 听完杨琬的话,可久傻眼了。杨琬小小年纪,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话语中充满着身世的辛酸,看尘世又这么透彻,倒像是个得道的高僧。看来,这出家的念头,并非是一时冲动、忽发奇想,倒像是酝酿许久,深思熟虑过了。怎么办呢?难道就看着这官府千金、如花少女,去和青灯古佛做伴一生么? 说着说着,杨琬睡去了,心平如镜。可久却是转辗反侧,一夜无眠。 此后任凭顾夫人、徐阶、可久如何劝说,杨琬不改初衷,坚持出家。她允诺顾夫人,为寄爹守孝三年,然后出家。三年孝满,徐阶携可久赴京前,把杨琬送进了东门外慧镫桥西的修身庵,拜愿修为师,愿修赐她法号四空。杨琬将家产变卖后悉数捐入庵内,为弥勒、药师、如来重塑金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四回 幸进长袖善舞忠良引退 议礼唇枪舌剑贬谪延平(1) 第十四回 幸进长袖善舞忠良引退 议礼唇枪舌剑贬谪延平(1) 大礼议最终以震惊朝野的伏门事件和大礼案狱收梢,但余震还是不断,朝中忠良大伤元气,幸进之徒长袖善舞。但嘉靖毕竟不可能把朝中大臣驱逐一空,留任的大臣中虽有二三十人改换门庭,投靠张璁、桂萼,但绝大多数与张璁之流依然是水火不相容。 就在徐阶守制的三年里,朝中每议决一事都会引发两阵营之间的火拼。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议嘉靖之父“献皇帝”神主是否应进太庙,引发了一场余震;嘉靖五年(公元1526年),为“献皇帝”在京城立庙,又引发纷争。大凡纷争起,不论缘由,无关是非,总是张璁、桂萼之流胜出。他们只需一句话,嘉靖就会点头。这句万试万灵的话翻译成白话就是:“臣等大礼议意见与廷臣相反,所以廷臣总是与臣等为敌,反对臣等的意见。”有时还会作秀,假意要辞官回乡。嘉靖心知肚明,张璁等人一走,朝中又尽是反对派了,岂能容得?所以处处向着张璁、桂萼,是非功罪颠倒,黑白善恶不辨,朝中是一片乱象。一言以蔽之,朝廷患上了大礼议综合症。 世事已不可为,正直的大臣就纷纷求退。俗话说,撒尿也离你三条田埂。不当官,回老家总可以吧。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七月,兵部尚书金献民致仕;嘉靖五年(公元1526年)五月,刑部尚书赵鉴致仕;同年十一月,大学士费弘要求致仕,未准;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二月,大学士费弘、石珤同时致仕;同年三月,户部尚书秦金致仕,兵部尚书王时中托病回乡;同年六月,提督两广军务的姚镆请求致仕获准;同年八月,南京吏部尚书朱希周请求致仕,获准。 正直大臣开溜,张璁之流像明星似的窜升了。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十月,张璁被擢升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预机务,也就是进入了权力中心的内阁。桂萼提升为刑部尚书。 兄终弟及,嘉靖接了正德的皇位,但这一对难兄难弟,都置民生于不顾,肆意胡为。比起正德对天下的危害,嘉靖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璁、桂萼神清气爽,针对朝中反对派连连出手,施以打击。 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三月,桂萼出重拳指向科道官。科指的是六科,即吏、户、礼、兵、刑、工科的给事中,这六科直接隶属于皇帝,属于言官的性质,官职虽低(给事中、左右给事中只为副七品),权力很大,有权直接向皇帝报告,弹劾官员,参与官员的选拔,皇帝的御前会议,审理有罪官员,甚至有权封还皇帝的诏书,凡科道官认为皇帝旨意不妥,可拒绝执行。道指的是全国十三道监察御史,分管十三个道(省)的稽查工作,也属言官范畴。科道官利用自己的优势,不断弹劾张璁、桂萼,桂萼之流恨之入骨。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五月,桂萼上书称,原首辅杨廷和广植私党。虽伏门事件斥逐多人,但遗奸犹在,奏请皇上恩准,仿效宪宗初年举措,令科道官互相揭发!面对面也好,背靠背也罢,不相互揭发就是不忠。桂萼引宪宗初年事,纯属无稽之谈,目的是为进一步驱逐言官。是非不分的嘉靖立即恩准,而且下达比例,按比例淘汰。由此,十三道在已驱逐十名的基础上,又淘汰四名;六科在已驱逐四人的前提下,又淘汰四人。由上海知县提上来的御史郑洛书,也只能卷铺盖走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四回 幸进长袖善舞忠良引退 议礼唇枪舌剑贬谪延平(2) 第十四回 幸进长袖善舞忠良引退 议礼唇枪舌剑贬谪延平(2) 同年十月,张璁出拳。张璁被拜为翰林学士时,翰林院集体请辞,“耻与同列”。为报这一箭之仇,张璁借嘉靖不满意侍读学士汪佃对《洪范》一书的讲解之机,把汪佃调走,继而请旨把侍讲、侍读、编撰、编修外调地方,翰林院又淘汰了二十二位官员,张璁使“翰林为空”。在此当口,徐阶来了。 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朝中官职空额太多,时任华亭县令的聂豹,被任命为御史,已然进京。他经常与徐阶互通信息。徐阶知京中乱象依旧,便有些犹豫,进京事借故拖了三个月,于该年十二月才很不情愿地动身赴京。顾夫人深恐儿子在京无人照料,兼以夫妻分居也不利于自己抱孙子,便把徐阶找到中堂,对徐阶说:“吾儿此去乏人照料,为娘的意思是,吾儿把可久也带去京城吧,好让为娘早些抱上孙子。”徐阶本想携妻上任,又怕高堂乏人照料,见母亲这么说,当然乐意。“只是……”未待徐阶说完,顾夫人说:“你二弟、三弟已能照料家中,吾儿尽管放心与可久去往京师。” 徐阶回房,将母亲的意思告诉可久,可久那高兴劲是画(话)也画(话)不出来。于是二十四岁的徐阶,携二十二岁的妻子,到祖父、父亲墓上拜辞以后,联袂赴京。徐阶到吏部报到后,就去翰林院上任了。 徐阶走进翰林院,发现变化太大,熟面孔不见了,新面孔不少,有欧阳德、金璐、张褒、韩祁芬。因为他与欧阳德都崇尚阳明心学,双方有共同语言,不多几天,二人便成了莫逆之交。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十一月,北京发生地震。这一年在地震造成的恐慌中落下帷幕。 徐阶此番上任,较之前三年,顺心多了。官邸有了女主人,一切都变了样。窗明几净,一尘不染,陈设井然有序。一日三餐,荤素搭配,颇合口味。尤其是小小的庭园,种上了花草,书房、卧室摆上了盆景。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 只是新年伊始的朝廷,依然乱象丛生。每与可久话及,可久总是俏语宽慰。一天晚餐后,徐阶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可久情知又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原来张璁、桂萼当上了太子太保,嘉靖是越发的宠信他们了。 话说新年上朝,皇极殿上文武百官左右排开,共贺新春。南面而坐的嘉靖眼尖,发现张璁、桂萼班次竟排列兵部尚书李承勋之下,便有些不乐。散朝后,嘉靖驾临内阁值班室,召见首辅杨一清,问起原因。杨一清说:“回陛下,张璁、桂萼二位,品阶与兵部尚书李承勋同,但李尚书资历较深,故按惯例,作如此排序。”嘉靖说:“朕欲置张璁、桂萼二卿班次于李卿之上,该如何?”“回陛下,可擢张璁、桂萼为首辅、次辅,臣愿引退。”对此回答,嘉靖面露不悦之色,说:“此议不妥。实职不宜变动,还有何法?”杨一清被逼无奈,回说:“那就只有一法,敕加张璁、桂萼散官。”嘉靖终于面有喜色,当即着杨一清拟旨,加张璁、桂萼两人以太子太保。 张璁、桂萼两人的散官,就是这么敕封的。对此,可久笑说:“相公且耐心,看看表演又何妨?” 六月,可久又从徐阶口中听到了坏消息,前大学士、致仕首辅杨廷和被削为民!十一月,新建伯王守仁阳明先生去世,生前平叛有功,却遭桂萼党羽弹劾。 总之,不如意事常,徐阶如坐针毡,可久尽力安抚,就怕徐阶冒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四回 幸进长袖善舞忠良引退 议礼唇枪舌剑贬谪延平(3) 第十四回 幸进长袖善舞忠良引退 议礼唇枪舌剑贬谪延平(3) 挨到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七月,因为可久有了身孕,徐阶对她是百般爱怜。徐阶收起烦恼,不与可久谈及朝廷的不愉快事。嘉靖八年(公元1529年)五月,可久产一麟儿,取名徐璠。下朝以后,夫妻俩就逗徐璠玩。徐阶脸上的笑容也灿烂起来。然灿烂未久,徐阶陷入了愁苦。可久产后得病,先是不思茶饭,继而脸色泛黄憔悴。徐阶四处求医,可久的病情却毫无起色。 挨了一年,到了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六月,可久病体渐渐不支。一天掌灯以后,徐阶在弥漫着药味的卧室陪伴着可久。可久搂着孩子,躺在床上,仰脸对徐阶说:“相公,看来为妻不久人世了,这就是命,相公也不必过于悲伤。还记得奴家在云南筇竹寺求得的签语吗?”徐阶鼻子一酸,说:“当然记得,有关贤妻的事,细枝末节都不会忘。不就是那‘牛女头上插郎花,命中有子旺夫家。孺人恭人授一品,荣华不尽更荣华’吗?”顿了顿徐阶又说:“可见贤妻与我今后日子长着呢。” 可久轻声说:“感谢相公记得。当年那高僧解签说,夫婿是探花,命中有贵子,有诰命之封赠,荣华享不尽。前两句算是应验了,末两句看来当有另解。”如何说?“ ‘ “ ”相公你想,荣华不尽’也可解作没福享尽, ‘更荣华’可以解作另一种荣华,那只能等相公大发,为妻的死后封赠了。你说是也不是?”听到这里,徐阶顿时泪如雨下,沉思片刻,陡然站起了身子,说:“有办法了!”徐阶带着哭声说:“我知张璁那厮与太医院王太医关系不错,现今顾不得了!我明儿去求张璁,请他延请御医前来诊脉,也许能手到病除。”听得此话,可久直声喊道:“使不得!使不得!”也许用力太过,可久喘了几口气说:“你可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命不该绝,哀求那厮何用?没的倒先辱没了自己!相公如执意欲去,为妻坚不服药!”几句话掷地有声,徐阶为自己的一时软弱不禁从心底里叫声惭愧。 闻说徐阶夫人病重,恩师聂豹前来探望。但可久坚拒不见,让徐阶传话,表达了谢意。松江同乡比部郎李海楼、在京候选的新科进士沈凤峰也先后探病,可久依旧拒见。 挨到六月二十六日,那天早晨可久精神转好,斜倚床上,为襁褓中的璠儿哺乳。徐阶见状,放心去翰林院公干。可久晚膳还喝了碗粥,夜间竟溘然长逝!弥留时遗言,因放心不下丈夫,要求入殓后仍追随徐阶,与徐阶风雨同舟,祸福同享,待徐阶仕途平安后归葬。爱妻亡故,徐阶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吓得襁褓中的儿子大哭不止。父子俩直哭得天昏地暗。徐阶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可久在广富林曹家门口的环佩叮当、曹家厅堂奔走的娇憨、大婚之夜的雍容、挥笔撰文的筹思、杨家渡口的吟诗、看他人表演的叮咛…… 徐阶将可久灵柩暂厝城郊庵中。十天半月,徐阶就去拜祭一回。徐阶修家书一封,报丧的同时,说明可久遗愿,阻家人奔丧。嘉靖皇帝喜欢改变祖制。祖制当然不能一成不变,而应不断适应社会的发展而改进。这似乎是好事,是英主的作为。但嘉靖的改变,旨不在变革,而在“垂范后世”,希冀在历史上留下一笔,好大喜功而已。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嘉靖更定了社稷坛配位礼,更定了郊祀礼,并命翰林院把更定的内容编纂成书,载入史册。“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那些专事揣测皇上心意的大臣,又有空子可钻了,他们刻意寻机,提出改变的动议,以迎合嘉靖的心意,博取欢心。张璁现今的身份是大学士,这一次,他瞄准的祖制是祭祀孔子的礼制。不是称孔子为文宣王吗?他认为这王不妥,要去王号。孔庙不是有孔子塑像吗?他认为像要撤,换上一块牌位就可以了。祭祀孔子要供祭品,用的是祭天的规格;奏乐,用的是天子的规格。他认为这祭品要减少,演奏的音乐也应降低级别。奏本呈上,正中嘉靖下怀,嘉靖就把奏本批转有司商议。这有司,就是有关部门。这有关部门,就是礼部。礼部就会合大臣商议,翰林院官员悉数参加。在朝堂上,大臣们议论起来。因为踌躇满志的张璁在场,谁敢捋虎须?所以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出不同意见。看到众臣不敢说话,张璁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心里甜滋滋的。他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说:“诸位既然没有不同意见,此议算是通过。礼部可拟奏本上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四回 幸进长袖善舞忠良引退 议礼唇枪舌剑贬谪延平(4) 第十四回 幸进长袖善舞忠良引退 议礼唇枪舌剑贬谪延平(4) 忽听“且慢”一声,在众人屏息的寂静中如雷炸开。循声望去,说这话的居然是小小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徐阶。张璁根本没把徐阶放在眼里,心想,这小子自讨没趣来了。但脸上还是洋溢着奸笑,装出一副谦逊的样子,说:“徐编修有何高见?” 徐阶那国字脸上,也是一脸的谦逊,说:“卑职认为孔子之王号不必去。”“请说说你的理由。”徐阶说:“不必去王号理由有三,不可去王号理由有五。”接着徐阶侃侃道来:“孔子作春秋,诛乱臣,讨贼子。所谓乱臣贼子,都违背君王,弑君篡夺,恶行昭著。孔子之法,旨在维护君王统治,功垂千古,去世后封为文宣王,实至名归,这是王号不必去之一。孔子要求君王行王道,以德服人,要求臣子勤政爱民,忠君爱国,实乃以一介布衣而行天子之事,殁后加封为王,亦无不妥,这是王号不必去之二。尊重孔子,虽不在一王字之有无,但当今圣上尊孔而臣下坚持去孔子之王号,不免有悖圣天子之意,此乃王号不必去之三。” 说到这里,徐阶感到堂内鸦雀无声,用余光一扫,但见群臣都含笑点头,便继续说:“陛下即位以来,始终以太祖高皇帝为法,太祖为帝曾革五岳诸神之王号,独于孔子之王号不革,陛下效法太祖,恪守太祖之制,此王号不可去者一;普天之下,以王之规格祭祀孔子又久,田夫野父都知,一旦革孔子王号,山野草民不明圣意,必致天下互相猜疑,不利社稷之安定,此乃王号不可去者二;现今天下郡县,祭孔之仪,都用孔子图像,太祖曾革民间祭祀三皇的庙像,独不革孔子像,太宗文皇帝迁都北京,国子监也用孔子塑像,当今圣上至明至仁,岂可毁祖宗之法?此为孔子像不可撤之三;太祖时祭孔礼乐,犹用诸侯之礼乐,今降格以祀,用大夫之礼,通道称孔子为鲁司寇么?此祭祀礼乐不可降格之四……”“够了!在座大臣公务冗忙,没工夫听你闲扯。”张璁大喝一声,阻止徐阶继续说下去。“我来问你。”张璁开言,于是一场短兵相接的唇枪舌剑展开了。 张璁:“孔子何时任过王职而欲称王?” 徐阶:“孔子道德在人心,事功在万世,后世追尊为王,有何不可?太祖当年尽革五岳尊号而独不革文宣王称号,什么缘故?” 张璁:“这是太祖年轻时的作为,怎么可以奉以为法?” 徐阶:“太祖定天下而后议礼,那时还年轻吗?如果明公认为那时太祖年轻,所为不足为凭,那么议郊祀礼时,明公为何口口声声引太祖年轻时的作为为依据?” 张璁一时语塞。 张璁掉转话头:“你以为用孔子塑像是古礼吗?” 徐阶:“塑像虽不是古礼,然既已塑了像,而且你我都尊他为师,能忍心毁像吗?” 张璁低头深思后说:“程颐、程颢不是说过,所塑像有一丝一毫不像父母亲,就不能以父母亲视之,你没听说过吗?” 徐阶反唇相讥:“有一丝一毫不像父母亲,就可以毁掉它吗?明公你能断定太庙里列祖列宗的圣像,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异吗?如果有,明公说该如何处置?” “当然得撤。”张璁话到嘴边,咽了回去。是啊,谁能保证太庙里的太祖、成祖等祖宗像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异呢?难道也撤像吗?想到这里,惊出张璁一身的冷汗。这小子不是引我上钩吗?想置我于死地啊!于是,张璁恼羞成怒,斥责道:“你背叛我!”说这话,张璁已颜面尽失,有伤大臣体统。在场众臣窃窃私议,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四回 幸进长袖善舞忠良引退 议礼唇枪舌剑贬谪延平(5) 第十四回 幸进长袖善舞忠良引退 议礼唇枪舌剑贬谪延平(5) 按理,徐阶就此可以收场,这场舌战已经取得完胜。 但是他不,他想起了张璁平时的趾高气扬,想起了三百大臣中了他的奸计,想起了因议礼被杖死的同僚。他脸上充满笑容,左眉微微闪跳着,而话却硬邦邦的:“背叛的前提是依附,下官虽然位卑,也是大明臣子,若说依附,也是依附当今皇上,我什么时候依附过明公?”张璁完全被击垮了。他颈上青筋暴露,一脸的羞愧,眼冒金星,嘴角微微抽搐,他狠命喝一声:“散了!” 散是散了,梁子却结下了。依张璁的行事做派,接下来就是把此次议论汇报嘉靖,汇报中下点蛆,撩起刚愎自用的嘉靖的怒火,徐阶自然没好果子吃。 徐阶没有回到官邸,而是乘一顶小轿,来到郊外庙中可久灵柩暂厝的庙里,扶柩不禁泪下如雨。 想那可久,嫁入徐府,蜜月刚过便劳燕分飞。丁忧三年,可久虽极哀伤,但对自己嘘寒问暖,呵护备至。制满回翰林院上任,可久得以同来京城,三年不到,为自己留下一子,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他想起了可久对自己仕途的帮助,“谨言慎行”、“让他人表演,最终自己表演”的劝勉。没想到可久去世不久,自己竟忘记妻子的嘱咐,逞一时之快,与张璁舌战。虽大获全胜,但大祸即将临头。平心而论,徐阶并不怕死,怕的是可久的灵柩尚未还乡,璠儿一岁未满,乏人扶持。自己如遭大祸,谁人护柩还乡呢?难道让自己的妻子做孤魂野鬼么?更何况家中高堂健在,谁来侍奉?“无论如何,我需未雨绸缪,安排好家事,不能亏待了可久。”徐阶拭泪而起,向灵柩鞠了三个躬,起身回官邸。 第二天,他命随从分头去找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时任比部郎的李海楼,一个是刚中进士在京中等待授官的沈凤峰。这两位都是徐阶的老乡。 晚上掌灯时分,李海楼、沈凤峰先后到了徐阶官邸。 坐定奉茶后,李海楼便说:“闻得少湖兄朝会,当场与张璁辩驳,且将那厮驳得哑口无言,不仅有胆,更兼有识。下官职卑,无缘一睹当场,惜哉!”徐阶苦笑道:“承奖了。我辈皆从孔门出,那厮亦然,于今日却迎合帝意,贬损圣人,岂能坐视。”沈凤峰俯过身子凑近前来,笑说: “少湖兄不必过谦了。兄驳难张璁的佳句,在京城有识之士中也传开了。小弟候选无聊,常去茶楼酒肆,窃窃私语者不在少数,尤其是‘道德在人心,事功在万世’、‘太祖年轻所为不足为凭,尔议郊祀何以屡引太祖年轻时所为凭’几句,人们都耳熟能详了。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啊!”徐阶再次苦笑说:“吾此次请二位来,正是商议此事。”“少湖兄欲议何事?”徐阶长叹一声道:“托孤!”话音未落,李海楼、沈凤峰皆惊而起立。徐阶右手掌向下按了按说:“二位请安坐,听我说完。” 徐阶把心中忧虑一一诉说后,站起身来,向二人深深一躬:“拙妻灵柩暂厝在京郊庵内,需回乡安葬;犬子徐璠尚在襁褓,也需送回松郡;两弟尚幼,高堂老母也需有人照拂。此三件大事,就此拜托二位了!” 李海楼、沈凤峰睁大了眼,张大了口,一时说不出话来。缓过气后,二人异口同声:事不至此,少湖兄过虑了吧。”此次当众论驳,我““让他威风扫地。那厮奸诈、阴毒,不是善良之辈,不会放过我的。二位只需说,接不接受我的托孤?”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四回 幸进长袖善舞忠良引退 议礼唇枪舌剑贬谪延平(6) 第十四回 幸进长袖善舞忠良引退 议礼唇枪舌剑贬谪延平(6) 见徐阶这么说,二人只感血脉喷张,齐刷刷站起身来:“少湖兄为国驳奸,大义凛然,今既托孤,我们万死不辞。” 徐阶照常每天去翰林院供职。他坐在书案前静思,与其这样不明不白脑袋搬家,不如写一反对更定孔子祈典奏本,上呈朝廷。脑袋可以搬家,但奏本是要存档不会湮没的,也可以留一些东西,让后人评说。主意既定,他奋笔疾书,写了洋洋洒洒千字批张璁。 嘉靖御阅徐阶《论孔子祈典》的奏本后,倒并不如史家通常所说的大怒,而是批转礼部备案。 这一来张璁不干了。他原以为朝中大臣会竭力反对,筹划再兴一次大狱,借皇帝之手清剿对手,万万没有想到,跳出来的竟是一向被认为胆小怕事的松江矮个子徐阶,而且议论句句在理。但张璁不理这个茬,他要树自己的权威。当年赵高指鹿为马,众大臣没一个敢有异议,而今议更定孔子祀典,众臣也都唯唯,只有徐阶挺身反对。不收拾徐阶,实在不甘心。趁嘉靖召见的机会,张璁下蛆了。他对嘉靖说:“皇上着议更定孔子祀典,众臣皆仰圣明而绝无异议,唯独编修徐阶,越位妄言。”嘉靖说:“该臣的议论,似也有些道理。”张璁说:“回陛下,已违例了,该臣明知自己‘官序最卑,例不予廷议之末’,越位妄言,一也;该臣口口声声圣德、圣性高明,实乃违圣上更定礼议之本心,这使臣想起前大学士杨廷和的惯用伎俩。”这下触动了嘉靖的神经,杨廷和不也是口颂圣德、圣明,而处处与朕对抗的吗?思路一变,再读徐阶的奏文,便觉得语含讥刺。喜怒无常的嘉靖,顿时勃然大怒。嘉靖当然不会傻到明言徐阶讥讽自己,便责以讥讽大臣,治徐阶的罪。没容张璁多说,嘉靖立即下旨,免去徐阶编修之职,驱逐出京,安排地方杂职。嘉靖这样惩罚徐阶,倒是救了徐阶一命,致使张璁重惩徐阶的图谋无法实现。 吏部奉旨检阅各地官员,发现福建延平府知府屡屡回乡疗病,推官出缺,便一纸文书,把徐阶发往延平担任推官去了。而孔子祀典,也就遵照张璁之议,去文宣王号,改称“至圣先师”,撤像,换木主,祭品、演奏的音乐都降一级。这一改定,竟延续到清末。 徐阶谢恩归邸,二话不说兴冲冲准备赴任。聂豹、李海楼、沈凤峰均来贺喜。 因赴任日子紧迫,徐阶连夜修家书,向母亲说明贬职之故,告不孝之罪,委托已被聂豹从松江调来京城的岳鸿,把亡妻可久的灵柩从庵中起出,运回家乡,托母亲暂时择地安葬,青儿则负责照顾徐璠,随岳鸿一起返松。一切安排妥当,徐阶便独自一人,带着亡妻的一缕青丝,算是落实了可久陪伴自己的遗愿,准备单车赴闽,到延平府上任。 车出城门,没走多远,徐阶即命停车。下得车来,徐阶回望京城,跪落尘埃对着紫禁城,口中喃喃地说:“张璁你等着,我还会回来的!”于是赋诗一首,题《出京日作——时谪延平》:“闽山燕甸拂鞭分,南北相看尽入云。万里客身真扰扰,十年国事浪云云。朱颜暗逐风尘改,清跸时从醉梦闻。流落此心终不悔,迂疏独恐负圣明。流露出论战无悔,效忠圣明的执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五回 任延平一府六县小推官 理案狱明察暗访老狱吏(1) 第十五回 任延平一府六县小推官 理案狱明察暗访老狱吏(1) 话说这延平府,位置在福建行省的西北,闽江的中上游,广四百四十五里,袤四百九十里。福建行省最早属古扬州,春秋末至战国时为越国地域,楚灭越,越人迁闽各地,又有“百粤”之称。秦时分天下三十六郡,福建为闽中郡;北宋时称福州路,在延平区域建南剑州;南宋设立一府五州二军以后,福建行省简称“八闽”;元大德六年(公元1302年)改南剑州为延平路;明代福建设八府,延平府为八府之一。嘉靖初,延平府下辖南平、顺昌、将乐、沙县、尤溪、永安六县。府衙设在南平县(今南平市),居民多为唐、宋以后从外地特别是北方迁来的移民,这些居民后来被称客家。整个福建行省山多田少,有些县甚至是“九山半水半分田”。延平府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加以高山峻岭重叠,交通闭塞,地域又多为山岭间隔,经济落后。当徐阶怀揣可久的一缕青丝来到延平,才感到此地物资的匮乏,有些为自己的孟浪后悔了。好在他年轻气盛,这后悔之念只是一闪而过,紧接着升起的是另一种想法,推官虽小,事涉百姓,此地虽偏,尤需励精图治。想至此,徐阶便赋诗一首,题为《抵郡作》:“涓埃无补圣明朝,玉署清华岁月叨。省罪久知南窜晚,感恩遥戴北宸高。狂心子夜浑忘寐,病骨炎炎不任劳。画虎几时成仿佛?狎鸥从此谢风涛。” 新官上任,当然首先是谒见上司。徐阶单人匹马来到府城东南的延平府,穿过牌楼,就是府衙,向衙役出示了吏部文书,衙役入内通报后,便返回引领徐阶入府。进府门便是一大庭院,庭院里东西相对,东边一排是土地祠,西边是司狱司,门前各有一口大井,大概是失火时专用的取水井吧。再往里是二进,又一楼,楼内庭院东西两排公署,东面一排分别是吏、户、礼部的派出机构清吏司,西为工、刑、兵部的派出机构。三进为大堂,四进是三圣殿。三进、四进中间有一条弧形路,顺路前行,一楼高耸,额曰“大理楼”。这儿不是云南,大理何意?也许是大展治理吧。徐阶正思索间,遥见楼前已站着两人。衙役说:“知府大人在亲候呢。”说罢弯腰后退返回。徐阶紧走几步,上前拱手,其中一位身高六尺,五十开外,面白髯长,脸上有些病容的问:“足下可就是徐翰林?”徐阶慌忙答道:“折杀,折杀,在下徐阶。”“哈哈,来得好,来得好!”旁边年纪相仿的一位倒颇显得老成持重,插言道:“徐大人,此位是知府。”徐阶越发的受宠若惊,赶忙低头拜见,说:“知府大人亲迎,下官担待不起!”那知府赶忙拦住:“老夫正是李翔。”伸手指了指身旁那位:“此位是老夫同年,高姓张,单名一个隐字,绝意仕途,被老夫拖来佐理府治。”徐阶虽知是位幕僚却也顿生敬意:“还望老先生多多赐教。” 原来这李翔倒是徐阶的老乡,松江府仅二县,华亭和上海,李翔系上海县人。因这上海县本就是从松江华亭县划出去的,从眼前说,同是松江府人,往远里说,同为华亭县人。两个老乡在远离京城的南荒相见,只消听到乡音便有亲切之感,所以李翔违例出门迎接这位下属。 当晚,李翔设便宴为徐阶洗尘,张隐作陪,这在官场中并无例。席间李翔简略述说了延平的大致情况,介绍了几位主要衙门官吏的背景。徐阶才明白,这里的官员,倒也来自五湖四海,除了李翔来自松江外;通判吴爵,番禺人;府学教授董平,会稽人;经略司经历何子明,武进人……推官是知府的助手,徐阶此来,究竟是心灰意冷,应付公事,抑或锐意进取,想干一番事业,为探明意向,张隐开言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五回 任延平一府六县小推官 理案狱明察暗访老狱吏(2) 第十五回 任延平一府六县小推官 理案狱明察暗访老狱吏(2) 张隐放下酒杯,拱了拱手说:“京师乃文明繁华首善之区,延平系穷山恶水贫瘠之地。徐翰林此来,不免明珠暗投,可惜了。”徐阶说: “老先生错爱了。京师虽繁华但人才济济,晚生侧身其间,自惭形秽。延平山多水富,山水钟毓也是出人才之地。宋有杨龟山道南先生,继有罗文质、李文靖两公,延至南宋,朱子讲学于此,从这方面看来,延平不失为卓然名郡!晚生此来,有李大人调教,沐闽学文化,学刑名之术,也许能得到锤炼,那倒是晚生的造化了。”二人对话间,李翔拈须微笑着,心想,这徐阶不过二十的年纪,谈吐还可以,还知延平的人物。徐阶说到的龟山道南,就是北宋大儒杨时先生,人称龟山先生,南剑州将乐县人。杨时中进士后杜门不出,埋头治学几十年,后被宋徽宗征召为徽猷阁待制,高宗时任龙图阁直学士。杨时师从理学奠基人程颢、程颐,当他学成南归告别程颢时,程颢亲为送行。程颢望着杨时远去的背影叹道:“吾道南矣。”意思是说自己的衣钵真传,被杨时带到南方去了。有此一言,所以杨时又称道南。程颢去世,杨时又师从其弟程颐。程门立雪就是杨时和程颐的故事。至于罗文质、李文靖,学问也很了得,而朱熹更是尽人皆知了。 说到这里,李翔接口了:“徐翰林说得也是,延平古称南剑州,确乎是闽学重镇,更有山水胜景,双龙跃剑的典故就出在此地南津水,其他如九峰、华阳、西台、凤凰诸山;东溪、五滩、龙池之水,皆是不可多得之景,徐翰林如有意,尽可留恋。”徐阶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自古贬谪之官,往往心灰意冷,寄情山水,绝意功名。柳宗元贬谪永州,留恋山水,写出了传世的《永州八记》;苏东坡贬官黄州,恣意优游,登山泛舟,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前后《赤壁赋》。李知府此番话语,无非想弄清自己此来的心态,怕自己在这里懈怠。想到这里,徐阶答道:“谢大人关爱,徐阶待罪之身,虽有优游林壑之意,但要紧的还是忠于职守,上体圣意,听命李大人,先把府内刑狱之事尽快熟悉,如有积案,也当理清,倘有余暇,再去留恋也不迟。” 原来延平一府,公务繁杂,李翔体弱,颇有力不从心之感,尤其是刑案方面,穷山恶水出刁民,民间案发多,原推官疲于应付,称病告假,一去不回。李翔压力很大,怕的是徐阶怠于职守。李翔、张隐听了徐阶的表态,这才把悬着的心放回腔子里。于是三人推杯换盏,畅饮起来。 因徐阶未带家眷,只身赴任,所以李翔便安排他在上房住下。那上房在大理楼西,虽不似京师官邸的独门独户,却也一应俱全。 第二天一早,徐阶便去推官署上任。大明推官,与七品知县同级,职在佐理刑辟,稽核案牍,平疑狱,兼有今公安和法院的责任,对所属各县的判决,有复核、重审的职能,对各类疑难案件,具有终审权力,责任不轻。 走进官署,迎接他的是佐吏胡岚、书办戚和。那胡岚身材高挑,脸上无肉,颏下稀稀拉拉几根须,再看那戚和,却是胖墩墩的,右腮一颗大黑痣。大家略作寒暄以后便入正题。胡岚伸手指着桌上两堆各半尺高的案卷说:“这两叠分别是前年和去年的积案凡三百五十件。徐大人再不来,狱中就人满为患了。”徐阶一看,不免心惊,好家伙,看来理清这些案子,必须殚精竭虑了。正思索间,戚书办伸出肉鼓鼓的胖手从积案中抽出件案卷,说:“此乃积案之中尤为棘手者,案发两年未判,上峰催办甚急,敬请徐大人先审。”说罢,戚和对胡岚神秘地一笑,两人便同时告退,把徐阶独自晾在室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五回 任延平一府六县小推官 理案狱明察暗访老狱吏(3) 第十五回 任延平一府六县小推官 理案狱明察暗访老狱吏(3) 徐阶心想,这两位下属是在掂自己的斤两了,但表面上一点不动声色。接下来的十来天,徐阶便沉下心来研判这些积案。同时又不断外出,他出门不需衙役陪同,只是差当地居民,抬一肩舆,到案发地随便走访,到一地方,便吩咐抬肩舆的百姓回去,又雇两个当地百姓,走走停停,碰到百姓就随便聊聊家常。还时不时走访南平县内的裁缝店,拿出一件麻衣,也不知葫芦里到底卖啥药。就这样日复一日,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胡岚、戚和隔三差五便来问何时开庭,先审何案。徐阶笑说:“慢慢来,容我看完案卷。”弄得两人摸不着头脑。知府李翔也急了,但毕竟老练,按下性子观望。 到了第二个月,徐阶传命下属各县,限三天之内,抱原始案卷来推官府,与此同时,开审催办急案,并且来了个公开审案。布告写明,欢迎百姓旁听。 因是第一次开庭且又是公开审理,所以审理放在府衙大堂进行。事先,徐阶命人把审案的桌子下方,用布幔围起来,众人也不知何意。安排定当,徐阶下令升堂。胡岚立在公案左旁,戚和坐公堂左侧一小桌旁,两列衙役执棍齐喊“威武”后,徐阶踱出,在审判桌前坐定。此时大堂外,已是黑压压人头一片,但始终不见人犯。 徐阶一拍惊堂木道:“取过麻衣!”衙役手捧麻衣掷下当堂。徐阶对堂下麻衣问道:“你家主人把你披在身上,伪装孝子田强,潜入其妻卧室,奸污其妻致死,有否此事,从实招来!”胡岚下巴上的几根髭须抖动起来,戚和脸上的黑痣也微微颤动。审麻衣?疯了!旁听的百姓则非常惊讶。 只见徐阶板着脸孔说:“不招,不招就用刑,杖责二十!”衙役欲笑不敢,当下就举杖打了麻衣二十。“愿招?说!”徐阶仍旧对着麻衣说话,不时侧耳倾听。“什么?你是张超缝制的,案是公子宋逸做的!”说罢掷下签牌说:“捕头速将嫌犯宋逸和裁缝张超带到当堂!” 带来的宋逸衣着光鲜,是个公子哥儿。宋逸跪在当堂,徐阶问其田强妻一事,宋矢口否认!紧接着,张超押到。徐阶问:“仔细看来,认得此人否?”那张超欲言又止。“日前你对本官是怎么说的?再述说一遍!”张超仍嗫嚅不敢言。徐阶知道,宋逸家势力甚大,倒也不难为张超。正在此时,大堂外一人奔进,报称知府大人召徐推官速往。徐阶便宣布暂休,对胡岚、戚和说:“两位随本官速去府衙,众衙役随行。”又吩咐众百姓:“你们在大堂外稍候,本官去去就来。”说完就带着胡、戚和一班衙役匆忙而去。 大堂上只留下宋、张二人。一丈开外的大堂外,众百姓未散,他们好像看到宋、张两人在悄悄说话。 仅一炷香的工夫,徐阶率全班人马返回。徐阶敲敲审判桌桌面说:“出来吧!”只见桌子下布幔一掀,钻出一个人来:“见过大人!”“念!”那人便将刚才宋、张二人的悄语念了出来:“宋责问:‘你怎么把我供出来了?’张道:‘小的没有办法。当日不知来人是推官大人,只是说麻衣做功考究,要找做麻衣的师傅,心以为生意上门,就随口说了出来。’宋又说:‘而今你就说认错人了,我能脱罪,有你的好处。知府急唤大人前往,说不定我家已派人到府上通关节,也未可知,大可放心。’张应道:‘小的明白。’”念完,跪着的宋逸瘫倒在地,张超也目瞪口呆,众百姓声音嘈杂起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五回 任延平一府六县小推官 理案狱明察暗访老狱吏(4) 第十五回 任延平一府六县小推官 理案狱明察暗访老狱吏(4) 此案终于审清。原来田强新婚之夜其父去世,服丧期间不可与新娘同房,独自在父亲墓旁搭一小草屋住下。宋逸垂涎田强之妻美色,便秘请张超特制一套麻衣,趁夜色冒充田强摸到新娘卧室。黑暗中那新娘还以为丈夫回房,也就扭扭捏捏成其好事。几次以后,田强之母发觉媳妇房中有异,追问之下,媳妇道出田强夜返新房,天不亮就离开的原委。田母斥儿子不孝,田强情知有异,就夜间守候,当宋逸再次潜入妻子房间后,立即冲进,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宋逸挣扎不掉,就卸脱麻衣而逃。田强把扯下的麻衣交给闻声赶来的母亲,返身就追。等田强回家,才发觉妻子因羞愧而自尽。田强痛不欲生,也上吊自杀了。 无奈的田母只得拿着麻衣告状。麻衣不会开口,这案怎么审?这官司拖了近三年。而徐阶就从麻衣入手,遍访裁缝,张超认出麻衣出自自己之手,同时说出了宋逸。 疑案审清,百姓口耳相传,徐阶名声大振。同时,又得母亲家书,才知可久已暂获安葬,并说“儿说真话被贬,虽贬犹荣”。徐阶大得鼓励。接着,徐阶又将各县送达的案卷底本与推官府的积案做了比对,随后将胡岚、戚和找来。胡、戚二人知道徐阶难缠,不免有点忐忑,恐怕新来的上司又玩什么花样,所以应答极其谨慎。“本官想请二位看件东西。”徐阶说着。抽出两份案卷,一份是将乐县新近送来的案卷底本,一份是将乐县呈报推官府的案卷。“二位看看,怎么关键之处会不一致呢?”胡、戚二人仔细看过,胡岚高瘦的身子,有些发抖。这不是自己改的吗?原始案卷“用刀杀人”,呈报卷“甩刀杀人”。“用刀杀人”,有犯罪故意;“甩刀杀人”,有误伤可能,性质完全不同。“这个,这个,卑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徐阶且不理会,又甩出两卷,笔迹居然不一样,呈推官府的,显然出于另一人之手。看过以后,戚和那张胖脸上的赘肉哆嗦起来。 原来徐阶下乡不带衙役,就是为了直接听取百姓的诉求,衙役在场,谁敢说真话?一个月听下来,既有判案不公的怨气,又有吏员的反映,又了解到民间称胡岚为“胡来”,称戚和为“漆黑”。兼以审阅积案的过程中,又发现一些案卷关键之处有改动痕迹,而同一县报呈的案卷,也时见完全不同的笔体。出于同县同一书吏手下的笔体又怎么会完全不同呢?所以情知有弊,才让各县呈上案件底本,加以对勘,这才查清症结所在。查实胡、戚二人,收受当事人的贿赂,在案卷上动手脚、出入人罪的事实。出入人罪是当年司法术语。“出”即为有罪的当事人减轻和开脱;“入”即判无辜的当事人有罪或轻罪重判。司法属吏目无法纪,大胆妄为,也就无怪乎以前延平的推官常被蒙蔽,从而导致判案不公了。 徐阶开诚布公地对胡、戚说:“其实,篡改的案卷不止这些,本官隐忍不发,是为二位的身家性命考虑,一旦公布于众,贪赃枉法的罪名,担当得起么?”胡、戚至此,不得不下跪,说:“小的知罪,望大人网开一面!”徐阶说:“网开一面本官难以办到,但有一法可以有条生路。”“望大人明示。”徐阶说:“你们好好思索,得了多少钱物,私改多少案卷,出入多少人罪,禀示本官,赃退原主,算是自首,暂行扣押,然后在拘所帮同本官,平反错案,处理积案,算作悔过。视你们作为,再作处置。你们意下如何?”两个下属既羞愧又感激,便当场答应。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五回 任延平一府六县小推官 理案狱明察暗访老狱吏(5) 第十五回 任延平一府六县小推官 理案狱明察暗访老狱吏(5) 就这样,徐阶不仅化解了阻力,而且变阻力为助力。不消半月,积案全部得到审理。三百余人当堂释放,囹圄一空。上任伊始三把火,破疑案,拘胡、戚,清结案,徐阶赢得了声誉,站稳了脚跟。至于胡岚、戚和,则因自行退赃,且于狱中全力协助案情的审理有功,功罪相抵,不予判罚。 没曾想,刚松了口气,永安县的命案呈上来了。徐阶复审范文杀害栾杰夫妇案,发现范文杀人事证据确凿,判死刑引用的律条适当,无懈可击。根据卷宗,范文系永安县生员,其家与死者栾杰梯田相邻,曾因引水灌溉之事,发生严重冲突。此后不久,栾杰夫妇在家中被害,鲜血印迹点点滴滴延至范文家门,且门框处也有血迹。死者系致仕七品官,没有子女。告发者为栾杰之妾丁氏和栾府管家张寅。 一个秀才,竟为争水之事连丧两命,如此残忍,真是斯文扫地。徐阶倒想见见范文。 不过也有疑惑,范文纵然杀人,何以粗心到一路血迹从作案现场滴至自家家门,且门框上的血迹也不擦掉?也不逃匿,坐在家中束手待擒? 徐阶压下此案,叫上胡岚、戚和,一齐去永安复核此案。 永安县在延平西南三百里处。西出延安门,过南平、沙县,南渡大江,便能到达。徐阶他们,出延安门外,只见重峦叠嶂。其中一山,峰峦秀丽,奇峭插天,谓之文笔山。到了一处,名曰大岩里。奇峰怪石,随处可见。过一大岩之下,其岩中空,日光倾泻,仰首可以观天,称做天井岩。经过天竺里道旁,胡岚、戚和请徐阶下轿歇息。徐阶感到嗓子冒烟,便命衙役取水,衙役道:“大人不必取自携之水,此地泉水可饮。”便取钵引岩壁泉水,几口下肚,觉其泉甘洌,神清气爽。问其原委,胡岚说:“此地俗称圣泉岩,此处泉水,不仅甘洌,而且岁旱不涸。”戚和也凑近说:“相传金姓僧人过此口渴,凿一穴而取水,所以又称金泉岩。” 总之,这一路上是有山有水,有岩有潭,有滩有池,有峰有谷,加以树木苍郁,河津浩爽,可说美不胜收。但也有苦恼之处,那就是过一山峰,有一种方言,实在难懂,幸有胡、戚二人当译员,才能顺利与居民交流。 好不容易远远望见了蓝天下的永安县城,但见城墙不高。进得城来,街道也窄,夹街房屋低矮。徐阶感叹这里百姓生存不易。县署也不宽敞,只有五间屋子。县令徐勋在县署门口亲迎。当晚安排接风,席间晤谈,觉得徐知县的语音很有些糯,便请教仙乡,方知乃长洲(今苏州)人氏。苏松两府是紧邻,两人自然产生一种亲切感。徐勋说,这永安县是景泰三年(公元1452年)割沙县二十四都、三十四都,尤溪县四都设置的。设置原因是民间贫穷,导致盗贼出没,兼以此地溪深岩险,盗贼据深山难以剿灭,而沙县、尤溪官府因离得太远又鞭长莫及,加以永安地处延平府的上游。永安不安则邻县皆愁,盗寇不兴而民安,民安则邻县安,官府也安,上下相安,才能保统治之永久,所以定县名为永安。今永安,共十三坊,全境凡十二都,下辖二十九图(从元朝起,都是县以下最大的行政区划名,大致相当于乡。大明当年县以下的区划是乡、保、图。这里说都,大概是沿用的元代旧名,也未可知)。 徐勋接着说:徐大人此来,谅必是为栾杰案吧。凶手范文和死者“栾杰夫妇,就住城南坊。”既被点穿,徐阶也就直言相告:“徐大人真是洞若观火。某此来贵县,实为此案。”莫非还有疑窦?”疑窦不敢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五回 任延平一府六县小推官 理案狱明察暗访老狱吏(6) 第十五回 任延平一府六县小推官 理案狱明察暗访老狱吏(6) ““只是事涉两条人命,责任所在,尚需勘实。县尊日理万机,无须为此分心,只需拔一差役,指点路径即可。”当晚席散,徐阶一行就在简陋的传舍歇息。 次日鸡鸣以后,徐阶即起床准备,在县衙大堂提出范文,同时传来丁氏、张寅。胡岚权充译员,戚和权充书办。 坐在公堂之上,徐阶细看范文。范文年纪二十不到,是一瘦弱书生,满脸的惊恐,跪地口称冤枉。再把目光移向丁氏,却是小巧玲珑,年纪二十开外一少妇,一袭缟衣,跪在当堂。管家张寅,系一中年汉子,紧闭的嘴唇露出坚毅,浑身透出精明干练。因公堂简陋,有风掠过,那丁氏缟衣后裾卷起,跪在她旁边的张寅迅速出手把丁氏的缟衣后裾拉下,盖住脚跟。 徐阶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惊堂木一拍,便喝道:“范文!丁氏诉你杀其丈夫栾杰、大妇费氏,果有此事否?从实招来!”那跪着的范文浑身一颤,接着磕头如捣蒜,口称冤枉。“既称冤枉,何以在招供书上画押?”“青天大老爷明察,生员……”一想不对,立即改口,“小人是吃刑不过,屈打成招。”范文撩起囚服,露出胸前背后的条条旧笞痕。 转过脸来,徐阶问丁氏:“堂下可是丁氏?”丁氏赶忙叩头:“小妇人正是栾老爷之妾。”“抬起头来!”丁氏慢慢抬头,面容姣好,只是一张素脸上似有脂粉痕。 公堂之上,丁氏、张寅异口同声,咬定范文杀了老爷和大妇。从本宅到范家一路上血迹为证,且以半年前为田中灌溉引水纷争为由。既有杀人动机,又有物证,无可怀疑。 徐阶把靠近丁氏最近的衙役唤近身边,耳语几句,然后微微点头,吩咐把范文押回监中,让丁、张暂且回府,择日再审。丁氏、张寅叩头后正跨出大堂,忽听耳边大声说:丁氏且回!”那丁氏一愣,急忙转“身,就在转身之间,缟衣裙裾飘起,露出大红裤管。徐阶依旧不动声色,问道:“你夫可有子息?”丁氏跪称:“回老爷,家老爷没有子息,这才娶的小妇人。”徐阶挥挥手说:可以回了,本官定为你夫伸冤。”只“见那丁氏千恩万谢,走出公堂不提。 当晚徐阶在灯下细读案情,并把胡、戚唤来。“今日审案,公堂之上,二位可有发现?”胡岚晃动着瘦长的身子说:“在下看来,那范文似我一般,手无缚鸡之力,连杀两人,难以置信。”戚和离得较近,说:那“丁氏脸上有胭脂痕,似是慌忙擦拭未尽。跪在当堂,时有余香袭来。守丧期间如是,有些匪夷所思。”徐阶说:“二位究竟是老狱吏,说得有些意思。服丧期间素衣内穿红裤。张寅是个仆人,风卷衣裙,竟伸手慌忙掩饰,其中定有隐情。”沉思片刻,徐阶又说:“栾杰偌大家业,且又无子,二位倒是说说,按当地风俗,谁继此业?”胡、戚如梦方醒:“丁氏只需在族内过继一子,便可继承家业。”“老夫少妾,或有隐情,你们能通此地方言,就从丁氏身上疑点入手,找其邻,找其族人遍访如何?”二人答应而去。 且说丁氏与张寅回到府内房中,晚间坐定,便互相埋怨起来。丁氏责怪张寅道:“你说范文杀人案已成铁案,无须担心,又急着与我寻欢,唆使我盛装鲜衣,说是美艳好看,以致官府催赴公堂,急切间胡乱抹了把脸,慌忙披衣,差点儿露出破绽,送了性命!”张寅急道:”你也太过粗心,跪在当堂,竟顾前不顾后,幸亏我眼快手快,拉下衣裙,要不然,这祸就闯大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五回 任延平一府六县小推官 理案狱明察暗访老狱吏(7) 第十五回 任延平一府六县小推官 理案狱明察暗访老狱吏(7) 二人吵过,丁氏余怒未消,下了逐客令:“今晚没有精神,你自去房中睡吧。”等张寅出门,丁氏便迅速关上房门。二人各自一夜无眠,不提。 案发已经半年,入葬的栾氏夫妇尸首谅已腐烂,徐阶不忍心启棺验尸,就从居丧违例入手,单提丁氏审问。为什么涂脂粉,又何以穿红裤。丁氏支支吾吾,实在难以启齿。不就是女为悦己者容么,与张寅亲昵啊。急切间丁氏张口说:“小妇人天生爱美,亡夫在时涂抹已成习惯,忘了正在居丧。望大人念小妇人不懂世事,开恩啊。”“如此说来,似也有理。”徐阶突又问,“那红裤怎么说?”丁氏哑口无言。徐阶心想,且吓她一吓,便掷签说:“拖下去杖责二十!”丁氏赶忙摇手说:“青天大人使不得!使不得!”“何以使不得?”那丁氏粉脸羞红,吞吞吐吐说:“小妇人已……有身孕……”“栾杰久病卧床,何来身孕?”“这个……这个……”丁氏语塞。此时,胡岚带里正及几位乡邻上堂,称范文一向老诚,争水之事,是张寅仗势欺人所致。戚和带丁氏丫环到堂,丫环指证,撞见丁氏与张寅偷情。那丁氏花容失色,瘫倒在地。 于是拘传张寅,拷问之下,张寅长叹一声,从实招供、画押。衙役到栾府后园假山石下,起出张寅血衣和行凶刀具。一场冤案得以昭雪。 原来丁氏进府以后,嫌栾杰体衰,无法满足自己。青丝伴白发,了无情趣,一来二去就与张寅勾搭成奸。栾杰病倒以后,二人少了顾忌,烈火干柴,打得火热。日子一长,栾杰夫妇有所察觉,气得半死,二人便在房中商议当场捉奸,解送官府。谁知隔墙有耳,被丁氏听得,转身就告知了张寅。那张寅沉思片刻便问:“小夫人青睐张某,是贪一时欢娱,抑或愿与我长相厮守?”一时欢娱如何?长相厮守怎样?“ “”一时欢娱,那就从此收手,想那老东西只是怀疑,没有把柄,从此相安无事;长相厮守……”丁氏插嘴道:“自然是长相厮守,再说我身上已有一个多月未来,或是怀上了你的种,日后肚子一天天隆起,想瞒也瞒不过去。正想与你商议,趁两个老东西不觉,狠狠捞些金银逃奔他乡哩。”张寅一听丁氏已然怀上,喜上眉梢,只消丁氏生个男孩,这家产不就稳到手了?逃走做甚?就说:“还有一法,不用外逃,也可长相厮守。只不知小夫人是否愿意?”还有什么好办法?”张寅说:小夫人““已有身孕,把两个老东西做了,这家产不全是小夫人的?”丁氏一听,脸上失色,脱口道:“那是要偿命的!”张寅俯身安慰:“小夫人不必惊慌,让我想个办法,嫁祸他人。一切有我,小夫人勿劳操心。” 绞尽脑汁,张寅终于想起了范文。半年前为桂口那边梯田灌溉争水一事,双方不就猛吵了一架,弄得人尽皆知的么?设计定当,预置尖刀,张寅就在一天夜里拨开栾杰夫妇的门栓,摸将进去,抹了拥被而卧的栾杰夫妇的脖子,当下血如泉涌,眼见得活不了,便用汗巾在老东西颈部受血,掩上房门,直奔范家而去。一路走一路挤出汗巾上的血,还特意在范家门上按下血印,然后回到栾府,脱下衣裤,卷起尖刀埋藏后院假山下。张寅、丁氏满以为此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觉,算定范文在劫难逃。没料想机关算尽,还是难逃法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1)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1) 在延平徐阶煞费苦心审理刑案,在京城议礼新贵——议礼新贵是当时朝野给靠大礼议起家的家伙们的“——纷纷提拔,官居谥号”——要职。嘉靖十年(公元1531年),张璁演绎了一场改名大戏。当上内阁首辅以后,为报答圣恩,张璁上了一道奏本。嘉靖皇帝不是叫朱厚熜么?张璁觉得老子给自己起的名儿犯了讳。“熜”与“璁”虽不同字却同音,深以为不妥,是对皇帝陛下的不敬,请求改名。奏本上达,嘉靖龙心大悦,这才叫忠臣嘛。当年二月,赐名孚敬,字茂恭。御笔亲书这四个字,赐孚敬以示恩宠。于是,大明朝历史上张璁没了,张孚敬亮相。 可惜的是另一新贵桂萼因病回乡,十月一命呜呼。然后是又一议礼新贵方献夫入阁。不过朝廷也有一些微妙的变化,那就是有个江西老表夏言,逐渐博得了嘉靖的好感。夏言,字公谨,贵溪(今属江西)人。正德十二年(公元1517年)进士,授官行人(九品)。嘉靖即位以后,夏言奉诏复核京军及军中冗官,淘汰三千二百余人;巡查皇家庄田,把滥占的民田一一发还。由此提拔为兵科给事中,又转吏科给事中。嘉靖皇帝不是热衷于改制吗?他认为天地一起祭祀(合祀)不妥,要分祀。皇帝要祭天、祭地、祭日、祭月建四个坛分四次举行。这一次,张孚敬不免犹豫了。不当首辅便于说三道四,当了首辅不便乱来。有趣的是夏言发家,走的居然是议礼新贵的老路。他极力支持嘉靖分祀。不过夏言没有私心,而是引据《礼志》,侃侃道来。嘉靖夸他“学博才优”。御赐四品服俸,而犹豫不决的张孚敬没有得分,竭力反对的议礼新贵之一——詹事霍韬,被下了狱。 首辅张孚敬对百官颐指气使,不用劳动尊口,只需抬抬下巴,使使眼色,百官就得服服帖帖供他驱使,而且没有人敢与他对抗。偏偏出了个也有嘉靖撑腰的夏言,他吞得下这口气吗?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张孚敬视受宠的夏言为心腹大患,想动手除掉他。正酝酿间,夏言却接连提升,先是晋升侍读学士、经筵日讲,每天为嘉靖讲书;继而提为少詹事兼翰林学士,主管詹事院。那张孚敬等不及了,要立即动手除掉夏言。把柄是现成的,那就是行人司正薛侃上奏本,主张分封各地的诸王,应该留一世子在京城。选择德高望重的官员,对这些世子加以教育,以便皇子诞生后,读书可有伴。太常卿彭泽与薛侃同岁友好,薛侃就把奏本拿给彭泽先看。这个彭泽依附的正是张孚敬,掌握张欲陷害夏言的机密,且知嘉靖正祈天盼生皇子。这奏本涉及生皇子事,触及隐痛,嘉靖势必大怒,必然会把薛侃下大狱,同时诬陷也是同岁的夏言看过奏本,就可一起收拾。彭泽诓薛侃说:“首辅看过奏本说是言之有理,理当支持。”而张孚敬呢,把奏本抄录一份,先期送给嘉靖,对嘉靖说:“这主张出自夏言,先勿批转有司待奏本上达再作处置。”薛侃果然送上奏本,嘉靖果然震怒,把薛侃打入大牢,严刑拷打,逼其交代指使者。薛侃虽傻,却有胆识,敢于承担责任。何况自己上奏之事压根就没有与夏言相商,自然不会涉及夏言。再说他还等着张孚敬这位首辅相助呢,彭泽不是说张孚敬会支持自己的观点吗?所以不管用什么刑,薛侃挺立不屈,是条汉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2)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2) 拿不下薛侃,张孚敬急了,就与都御史汪鋐、给事中孙应奎、曹沐再审,并把彭泽请来公堂,做劝诱工作。审讯一如既往,僵住了。张孚敬便向彭泽使了个眼色,彭泽会意,便对堂下的薛侃说:“年兄不必惊慌,只需将经过说清楚就行,与谁人商议的比如夏公是否与闻,说清楚了也可少受皮肉之苦。”张孚敬接着说:“是啊,交出指使者便可结案。” 听了彭泽、张孚敬之言,薛侃一愣:“不是你支持我的主张吗?何以变卦了?怎么又扯到夏言身上去了?”仔细一想:“对了,莫非夏言与张孚敬经常对抗,他们设好陷阱让我跳,落井下石陷害夏言。”这样一想,薛侃怒了,就毫无顾忌说:“奏本我是先交与你彭泽看的,彭泽你不但支持,而且说让首辅也看了,也表示支持,还催促我赶紧呈给皇上,与夏言何干?”张孚敬本想坐镇公堂,薛侃会有所收敛,没想到扯到自己身上来了,便大喝一声:“呔!胡扯乱攀,冥顽不化,大刑侍候!”“且慢!”张孚敬的党羽汪鋐开口了:“这事分明是夏言指使的,不用审了。”转过脸来对孙应奎、曹沐拱拱手说:“二位大人,我们就起草个审结报告呈奉圣上,何如?”孙应奎、曹沐异口同声:“不妥,不妥,草率结案有负圣恩!”不但反对汪鋐之见,进而说:“薛侃既把此案扯到首辅、彭大人,是否属实且不论,就此案审理,二位理当回避。”几位审案官员意见相左,不欢而散。张孚敬赶紧报告嘉靖,说孙、曹庇护薛侃。嘉靖怒火中烧,下旨将曹、孙、夏打入监狱,换人再审。 这一次审判官队伍庞大了,武定侯郭勋、内阁辅臣翟銮、司礼中官(太监头目)牵头,召请朝廷大臣,来了个会审。经过审理,结论是: 奏本主张是薛侃一人之意,彭泽所称夏言指使毫无证据。司礼中官是嘉靖的大内亲信,这一次嘉靖信了。于是释放夏言、孙应奎、曹沐。 薛侃削职为民,彭泽充军,张孚敬这位首辅罢官回乡。同时,嘉靖还向廷臣出示了张孚敬呈上的薛侃奏本的抄件,斥张狠毒欺骗,张孚敬的庐山真面目暴露无遗。尽管四个月后,张孚敬又被召回,并且官复原职,但气势已大不如前,到了嘉靖十一(公元1532年)八月,又被勒令致仕。 且不说张孚敬在朝廷的几起几落,徐阶在延平,虽然辛苦劳碌,日子倒比张孚敬好过得多。上任的三把火,确实让延平上下刮目相看。偏偏此时,知府李翔病重,乞告回上海县休养去也。知府养病倒不打紧,打紧的是府内的山贼死灰复燃,四处劫掠,搞得将乐、沙、永安三县百姓心惊胆战,寝食难安。延平卫的守军,则屡屡出征,屡屡扑空,焦头烂额。也算徐阶运好,此时福建按察使(正三品),乃叔父徐旒同榜举人、后中进士的老乡胡岳向布政史(从二品)推举徐阶,行省向延平府发了一道公文,着徐阶代理知府,带兵镇压。徐阶摇身一变成了代理知府,而且临危受命,要领兵打仗,玩命去了。这无疑是一种新的挑战。徐阶文职带兵,一难;延平卫的士兵能不能听从他的指挥,二难。须知大明王朝地方文职武官是各司其职的。文职负责地方治理,武职负责地方的治安。文职最高长官是知府,武职最高长官是卫指挥使。有卫指挥使在,徐阶能否调动士卒,还是个问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3)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3) 原来这股山贼在李翔的前任陈能任上就出现了,那还是嘉靖元年(公元1522年)徐阶刚中举人时的事。尤溪县的郑新纠集了一群山贼,人数虽只三百余,却是非常剽悍,专做打家劫舍的买卖。平时化作乡民四处踏勘,确定目标以后,迅速集合,闪电攻击,得手后化整为零,潜入深山,弄得官府挠头。郑新明白,府治所在的南平县是延平的腹心,横行不易,所以聚集在尤溪县西的崇山峻岭,专门劫掠西北方向的沙县。他们像疾风般扑向沙县,尔后又像潮水般退入崇山,行踪极其飘忽。延平卫的守军疲于奔命,始终难以剿灭。知府陈能和延平卫指挥使王畿竭尽全力,守候蹲伏,每年出战数十次,历经五年,才在郑新集合群匪时首尾合击将郑新斩首,余党四散。殊不料六年之后,郑新之子郑仰新又招集余党,重整旗鼓,袭扰为害百姓。甚至有一次劫掠焚烧沙县民居一千五百余家。 徐阶受命,不敢怠慢,立马亲访延平卫指挥使王畿。王畿也接获上峰军令,着听从徐阶调动。见此情况,徐阶心中稍安。 这股山贼是王畿的老对手了。“王卫指挥使久经沙场,不知计将安出?”徐阶请教道。谈起剿灭山贼,王畿却面露难色:“难!”“王卫指挥使有何难处?”“徐大人有所不知,延平卫军仅一千四百余名,马战兵一百余,步战兵五百,守兵八百五十。守兵轻易不可调动,可动用马战兵、步战兵凡六百名。山贼有众三百,兵法云‘倍则战之’,以二对一,能有胜算。但兵不习战,山贼凶悍,所以成败难卜。兼以山贼行踪不定,常致官军疲于奔命,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徐阶这才知道,朝廷在地方上驻军不多。徐阶想起自己的家乡,只消几百倭寇来袭就大为惊慌。怪不得各地稍有叛乱,动辄就请求朝廷发兵。等到朝廷议论一番,兵部再行发兵,乱子已经闹大了。这起因还在太祖朱元璋,他怕地方拥兵自重,所以各卫驻军就不能多,军权集中朝廷,而且高级将官平时也无军队可带。等到受命出战,才能进入军营,搞得将帅与所带军队互不熟悉,明军战斗力显著削弱。如此看来,此番平匪,悬乎了! 摊开尤溪县的地图,有名称的山、峰、岩、岭上百。峭拔险峻,如剑倚天,峰回突耸,壁立千仞,山道盘旋,窄如羊肠。这寇怎么剿? 徐阶带一队士兵骑马入山,在岩底、溪畔、山脚、洞边走访山民。看到徐阶他们,山民都很紧张,妇女慌忙逃避,青壮男人怒目相向,老人们浑浊的目光中透出的是疑惑。 徐阶来到龙门洞,洞口窄仅四尺,走将进去,深邃莫测,滴水把士卒的甲衣都湿透了。穿过石穴,只听得扑啦啦,眼前是千百蝙蝠纷飞,大如乌鸦,扑面而来。徐阶他们只得原路返回。 出得洞来,又行数里,到一溪边,此处倒有散落的居民十余家,徐阶便命埋锅造饭。知道山民害怕官军,徐阶只带着胡岚造访百姓,对一老者说:“老伯别怕,我们是来剿匪的。”老者默然。徐阶又关心地说:“山贼扰民,你们受苦了。”见徐阶和颜悦色,不像有恶意,那老者就说:“剿匪可以,但望不要为害百姓。”听得此话,徐阶便问:“请教老伯,官军为害百姓的话,从何说起?”那老伯胆子大了些,就一五一十讲起六年前官军剿匪的掌故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4)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4) 原来当年官军剿匪,每到一处就掳掠青壮男人打头阵。剿不着匪就拿山民出气,到山民家索要吃喝,甚至在山里胡乱杀人,取了首级报功,百姓们苦不堪言。老伯所言究竟是否属实?此后徐阶走访各处,了解下来,方知确实有此事。而且山村青壮男人有的就由此入山,与山贼为伍。剿匪也就适得其反,壮大了山贼的实力。 山村青壮男人不堪官军骚扰,愤而入山投奔山贼的事,使得徐阶心头一亮。从中分析,郑仰新这股山贼中,固有惯贼悍匪,也有被迫上山为贼的。于是徐阶率队回衙门筹划方案。 思索下来,徐阶命人制木牌三百块,每块木牌上面写上告示,在尤溪疑为山贼藏身之地遍插木牌。又在尤溪县衙门口,竖一木牌,摆一书桌。桌上堆些银两,命胡岚坐在那里守候。 这些举措引起了民众的好奇、官员的讶异。这是剿的什么山贼?围观者议论纷纷。再去看那木牌,上面写着:“山贼贼害良民,我民苦不堪言!本府奉命讨贼,大军待命。所以迟不发兵,只因山贼本系大明子民,上有高堂,下有子息,生活无着,一念之差,入山为寇。本府网开一面,凡弃恶从善者,掮木牌来本府投诚,不但不治罪,且发银两若干,各回村寨,从此新生。二旬为期,怙恶不悛者,大军到日,玉石俱焚!”胡岚坐等一天,无人前来。两天三天,也无动静。到了第五天,三三两两,来了十几个胆大的。他们放下木牌,登记姓名,注明住处,胡岚便发放银两,嘱其回家,好生度日,再犯严惩。 见官府此招并非诱杀,山贼中不少人,便扛起木牌陆续前来投诚。到了第八天,检点木牌,居然收回了二百余块。有的山贼是自行前来,有的是家人掮牌上山劝说而来。对劝说亲子、亲夫前来投诚的家属,徐阶又劝勉有加,并多发银两。 挨到第十天,投诚者达二百六十余人。徐阶思量,余下的无疑是冥顽不化了。兼以徐阶、胡岚又从投诚的山贼口中探明余寇可能的藏身去处及其家所在,当即知会王畿发兵征剿。不出十日,捕获二十余,余寇星散。贼魁郑仰新真的应着了他仰新的名字,与其父郑新一样,计穷被擒,秋后处决了。 郑新一伙,官军征战五年,劳师糜饷。郑仰新一伙,徐阶只花了一个月,全部荡平。虽说发放了不少银两,但相较之下军费大减,正所谓事半功倍。捷报送达行省,徐阶大获褒奖,在延平的口碑如日中天。为扩大影响,在郑仰新公决之后,徐阶在延平组织了一次当地百姓喜闻乐见的傩舞活动。 傩舞,商周时期中原地区驱疫逐鬼的一种民间活动。传入闽省已久,既无故事情节,也无唱词,演出者身着古服,头套各种神态夸张的面具,手执木鱼、锣、鼓等,边敲打边舞蹈,走街串巷,自娱自乐。围观民众,兴之所至,也就尾随狂欢。只是此次傩舞,除传统的脸谱之外,徐阶还特制了一个郑仰新的头像,让一演员跳着作逃窜状,使驱疫驱鬼的本意又叠加了驱寇的色彩,颇有新意。傩舞举办当日,延平的百姓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 徐阶体会到,当官混日子,这日子便好过;当官果真要为百姓做些事,这事儿就没完没了。这不,刚刚平定了山贼,盗采银矿也该管管了。 当官的与地方势力沆瀣一气盗采银矿的事,在延平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几位前任推官都做过治理,结果是半途而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5)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5) 大明王朝的采矿,时开时停。它是官办的,弊端极大。按理说矿产资源丰富,百姓日子好过,事实却相反,哪里矿产丰富,哪里百姓遭殃,原因是课税太重。 延平是有银矿的,所以百姓的日子难过。朝廷课的是定额税,而且定得很高,产量多寡朝廷是不管的。征不足税咋办?摊派到百姓的田赋里。开矿既是官办,且又税重,那么官府就与地方势力勾结来个非法开采。这样,延平百姓就雪上加霜了。被胁迫去当矿工的,粮食自理,工具自备,采到银矿,舍以微利,还不足以抵日常开销;采不到呢,那就白干,而地方势力与官府猾吏则富得冒油。 此事摆到徐阶案头,徐阶犯难了。来延平一年有余,走访不少百姓,深知盗采银矿积弊已久,且盗采者皆有背景。咋治? 徐阶崇尚的阳明新学,这阳明新学与坐而论道的程朱理学不同,强调务实。盗采银矿之痼疾不除,国家受损,百姓遭殃。朝廷律令也形同空文,影响整个延平府的治理。徐阶此时想起了自己殿试时的得意之作《廷试策》来,法令虚设,老百姓知道法可不守,人心必然涣散;教化不到位,老百姓不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民风就浇薄。 严格执法,强化教育,徐阶就用这两手治理盗采。眼下自己代理知府,手中有权,为实践主张提供了条件。“一府之不治,何以治天下?”徐阶蠢蠢欲动了。 第一手是软的,徐阶在延平府强力推行教化。他把府学教授会稽人董平请到大理楼,向他讨教强化教育的办法。坐下后,徐阶拱手说: “董先生治府学多年,强教化必有良策,请开怀一说,徐某洗耳恭听。”那董平还有些绍兴口音,便用他那绍兴官话说:“杭(那)个,杭(那)个恭听卑职不敢当,若欲申先王之道,孔孟之教,自然以杭(那)个三纲五常为体,命各县学教习,然后命县学生员,散入各村各寨传习,不知可否?”徐阶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单凭学校传习,似乎不足。本官还想邀各姓宗族族长、耆老,在本宗族祠堂中声张教义,致各族子弟,均能得沾王化。不知可行否?”董平沉思说:“杭(那)个双管齐下,自然极好!只是延平地方杂姓聚居为多,倒不如以图为中心,讲授道德人心。可惜各图的儒学人才参差不齐……”徐阶接着说:“不妨,可让县学秀才充当讲师,轮流到各图讲授。讲授内容当以修身养性为主,须联系延平府情况,以期实用。” 商议下来,这讲授要旨,就由董平撰稿。同时,徐阶又大力兴办社学,扩大子弟教育面;毁废淫祠,除佛道两教外,那些各村林立的莫名其妙的神道,一概予以废除。接着徐阶行文各县,令遵照执行。 徐阶同时还发现,当地居民有病不治,只用滚水洗澡、洗脚祛病,还说穷人没药,滚水两勺,以致延误病情而死。针对此种情况,徐阶提倡中医治病,延请各县悬壶医家,设堂低价为贫困百姓诊病,煎草药治病,渐渐推广。紧接着,徐阶就推出硬的一手,整治盗采银矿,不料,演绎了一场与恶势力的生死对决。 中国有句古话,叫“破人买卖,如杀人父母”。徐阶整治盗采,盗采者就如丧考妣,非与你拼命不可!但是开始时,拼命的现象没有出现,出现的倒是软顶。那年头的采挖现场叫坑。猾吏消极怠工,敷衍塞责;矿主表面收手,宣布停产。事实是:官府人到,坑上不见人影;官府人前脚走,矿主后脚跟进,又偷偷地大干起来。徐阶心知有猾吏在为矿主通风报信。于是向王畿求援,拨五十马战兵,经常出其不意长途奔袭,矿主措手不及倒也被逮住了几个,下到狱中,但那么多盗采,杯水车薪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6)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6) 几个矿主下狱,徐阶感觉压力大增。有从上峰说情的,说某矿主是好友,某矿主是姻亲,要求放人;有下属官吏提醒,说谁谁的背景很硬,今后还需借重,得罪不起,为徐大人的前程计,放人为妥。徐阶知道,全是银子在说话,没有孝敬,犯得着说情么。不是入了股,何必趟这浑水。徐阶的态度是对上恭敬有余,对下笑容可掬,就是不放人,而且筹划扩大战果。 他想起了唐代德宗时的内相陆贽的话,犯同等或相似的罪行,施行法律,应该首先治地位高的、与己最为亲近的人的罪,而不是相反。因为法令的形同虚设是因为“自上犯之”,是位高权重的人在犯法,只有“法行于上”,才能以儆效尤。想到这里,徐阶自言自语不觉说了句家乡话:“是啊,与其落苏(即茄子)拣软的蒸,不如骨头找硬的啃!”他要甩开手大干了。 延平府的银矿不下几十处,尤溪县为多,规模较大的银沙坑即是一处,银屏山又是一处。他请来了同知阎洁、经历何子明、税课司使燕南、司狱司官员孙某等,一起研讨整治盗采银矿事宜。终于弄明白,银屏山的盗采最为严重,背景也最大,矿主是许苟。此人是官办的尤溪银屏山银场局监矿太监莫尤的义子。这位莫公公自己在官办银场局大捞特捞,又让他义子在银屏山周边盗采,大发横财。而且先后酿成惨案,死了十五名矿工。不过,讲到如何整治许苟的非法银矿,众多官员都沉默了。 “事涉中官莫公公,吾辈尤须谨慎。倒不如率先整饬旁的矿,整饬完后,集中整治银屏山矿,何如?”吴爵犹犹豫豫。来自武进的经略何子明则口欲言而嗫嚅。徐阶见状鼓励说:“经略来府已久,又是长者,尽说无妨。”何子明捻须叹气说:“前知府陈能陈大人,整治银屏山矿,结果非但无功,反搞得灰头土脸,前车之鉴不可不察。”董平是个教授,在这些人中官居末位,见这些肉食者都谈虎色变,不禁愤愤然:“杭个如是,杭个整饬盗采无望矣。”税课司使燕南最后表态道:“吾辈皆朝廷官员,理当效忠当今圣上。”边说边向北京方向拱了拱手:“然延平盗采历时已久,积重难返,愚意不可操之过急。何况徐大人乃是暂摄府事,不必冒此风险,不妨未雨绸缪,先做准备。还是待李大人返职,由李大人定夺为好。” 徐阶知道,这些官员心态不同,有的是怕,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的是拖,希望延缓整治,最好把整治盗采拖成明日黄花。至于那司狱司孙某,把被拘狱中的矿主侍候得很舒服,更不敢言整治了。情况微妙,为免走漏消息,徐阶不动声色,笑道:“列位所言徐某当深思,对待银屏山矿,看来是不能莽撞。今日此议,就到此吧。” 散后徐阶单人匹马去了卫指挥使司找王畿密议。这王畿也因山贼剿平,获得兵部嘉奖,正在兴头上,对徐阶也很热情。 晤谈间徐阶要求王畿亲率马战兵,待命封锁银屏山盗采银矿,并分兵捉拿许苟。王畿起始不免犹豫,徐阶说:“整治盗采银矿,乃维护国家利益,朝廷非但不会降罪,如若成功还能蒙圣恩褒奖。况此事由徐某一手策划,朝廷果真降罪,我愿独自承担!” 听了徐阶一席话,王畿突然涨红了脸,颈上青筋暴露,讪笑道:“徐大人来自京师,本使也知晓是因冲撞了张大学士,目下张大学士又被斥致仕了,看来大人在京师,也有奥援。徐大人敢与莫公公同台唱戏,就你们两个角儿,不免也太沉闷了些,本使愿饰一角,一起上场玩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7)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7) 徐阶摆了摆手说:“大人说笑了,下官在京实无奥援,只是直道而行,意欲为百姓做些事而已,此处奥援倒有,就是大人你了。如蒙大人施援手,这事就好办多了。” 商议定当,徐阶就派出衙役,侦讯矿上情况、许苟踪迹,伺机而动。 且说那许苟,耳朵长得很,府衙商议的内容早已耳闻,心中窃喜:原来你们都怕啊。所以对整治盗采一事,许苟也就放下一百个心。不仅继续盗采,而且每到晚间,就约了狐朋狗友到延平的秦楼楚馆取乐。 一天晚间,许苟约请延平的税课司、司狱司属吏以及矿上的几位管事来到了翠云楼。刚一进门,许苟就对满脸带笑的老鸨说:“听说你这儿新来了两个秦淮河上的雏儿,也不与我打个招呼,让老子尝尝鲜!”老鸨甩着彩袖,一身,笑道:“冤枉煞人了,早就遣人去告知了,可哪儿去找大爷您啊,马不停蹄在捞银子吧!”边说边转身对楼上喊道:“来贵客了!快叫翠儿、云儿出来伴大爷!”继而又转身对许苟说:“大爷您说巧了不巧,来的两位不仅是雏,而且艺名与翠云楼合着呢。不过这两个雏是新人,没见过大场面,大爷得温存些,别把我刚招来的两枝花儿折残了。”“去去去!快把人……”话未说完,忽听楼梯处传来响动声,抬头见楼梯口几个娇娘烘云托月般簇拥着两个绝色小妞,轻撩纱裙,款款下楼来。看得许苟这一班人等下巴都垂了下来,一时无法合拢。 话说许苟他们都是延平欢场的常客,在裙钗队里混得惯熟。什么没见过,怎会如此嘴脸示人,丑态百出。实在是那翠儿、云儿太耀眼了,那一身的行头光鲜合身不说,模样儿更是出色。且说翠儿、云儿款款近前向许苟他们道了个万福,一阵淡淡的香味扑入鼻儿,这味儿与惯常所闻不同,弄得延平的那几个官儿、银屏山那个管事鼻翼翕动,按捺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洋相出足。倒是那老鸨老道,笑说:“哎哟,敢情是几位大人在哪里的相好,在牵记你们呢。”把难堪的场面掩饰过去了。“我们来了七位大爷,你这儿只有两个小妞,叫我们……”老鸨连忙回头大喊:“翠云楼挂牌的妞儿来几个!”许苟说:“罢了,何必这么费事,今儿个,你翠云楼的妞儿,大爷我全包了。”说罢,从左袖中取出两锭银子,老鸨连声称谢,伸手去接。“看仔细了!这可是足色纹银,每锭十五两!”众人这才看清,两锭银子果然硕大。老鸨谄媚一笑:“哎哟,这么大!我们平时见的锭银只能算灰孙子了!” 既然包了妓院,其他客人只得散去,就在楼底下摆上五六桌,喝酒、行令、调笑。一时间淫言秽语夹杂着环佩叮当。许苟也不客气,左搂翠儿,右抱云儿,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此时,那税课司的官儿撩拨道:“翠儿、云儿,你娘说你们是雏儿,还没呢,可怎么证明给我们看啊!”那翠儿、云儿在秦淮学得一身本事,琴棋书画件件精通,谈吐清雅,见过不少文人墨客,没想来到延平遇见许苟等人,眼神淫邪,无怜香惜玉之意。谈吐粗俗,有令人作呕之感。学得本事无处施展,本就不耐,于是不冷不热道:“无需证明,到时便知。”司狱司的官儿,不知就里,紧接着说:“你们那儿,听说没的妞儿都叫什么清倌人,听说凡叫清倌人的十个倒有九个不清,是吗?”许苟说:“清不清,上了床便知分晓。”那翠儿比云儿略大,于是说:“说白了吧,雏儿也好,清倌人也罢,此位大爷说十个九不清,我也认了。谁叫我们投到这秦楼楚馆来的。”许苟一班人大笑起来。云儿接着说:“我倒觉得我们这些妞儿,比当今官场中人清多了。依我看,当今官场中人,十个有十个不清!”税课司、司狱司的两位正待发作,只见突然拥入一群军士,刀枪剑戟闪闪发亮,大呼小叫:“一个都不许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8)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8) 许苟这班人一时都未反应过来,可那些姑娘们一个个都魂飞魄散,尖叫起来。老鸨慌忙上前口称:“军爷,我们翠云楼按月纳银,也算是正经的营生,可没犯法,莫不是走错地方了?”转而又说:“走错也是缘,且请坐下歇息。”带头的那位大喝道:“没你的事,趁早靠边!”就这当儿,许苟他们反应过来了。税课司、司狱司的两位起身笑说:“这位军爷息怒,我们税课司、司狱司今儿宴客,要不,请坐下说话?”两人边说边拿眼睛瞄了瞄许苟。那许苟安坐不动,刚才惊吓缩回的两双手又伸出,依旧左搂右抱。那位军爷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到了许苟,笑容可掬对许苟说:“此位莫非是……”课税司、司狱司的官儿来劲了,说:“此位许大官人,银屏山银场局矿监莫公公是许大官人的义父……”没等两人继续吹嘘下去,军爷的笑脸突然铁板,左右看了看两旁手下的士兵,厉声喝道:“拿下!”士兵一拥而上,那许苟猛然站起,喊了声:“敢!”那军爷似没有听见一般喝道:“拿下!与许苟一起来的,统统拿下,押送延平府大狱!”此时,那花容失色的翠儿、云儿,婷婷袅袅起身说:“刚才还说我们姐儿不清呢,真是现世报!”说罢哼了一声,扭转身子往楼梯走去。 徐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许苟一班人。第二天,延平卫指挥使司的士兵到了许苟盗采矿上,二话不说予以查封。 这下捅了马蜂窝了。银屏山矿监署里,莫尤震怒了,他那公鸭嗓子吼叫起来:“敢跟咱家作对,反了天了!来人!带上家伙,随咱家去延平府里……”余音未绝,只听得:“不敢劳驾莫公公,下官徐阶请安来也。”这下,愣住的倒是莫尤:“莫非抓我来了?敢!”但莫尤的气焰降了一半。 看看年纪三十光景,个子不高,身体不胖不瘦,脸上挂着笑容的徐阶,莫尤没好气:你来做甚?”莫尤个子也不高,精瘦,脸色苍白得“几乎毫无血色,年龄四十光景。徐阶看在眼里,依然笑容满面:这不,“给公公请安来了。” 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莫尤充满着戒备。 坐定之后,莫尤先发制人:“听说你拘了许苟,是何道理?”“拘许苟乃小事一桩,何足道哉!还有大事在后头。”莫尤一惊,竟顺着徐阶的话问:“”公公有所不知,此人借公公名头,大肆盗采银什么大事?“ 矿且坑内条件恶劣,致死矿工十五人,罪大恶极!下官只怕公公无故受累,坏了一世清名倒在其次,恐怕圣上……”说到此处,徐阶两手抱拳向天一拱,说,“雷霆之怒,公公的前程便不好说了。”说着便喝道:“还不把卷宗呈上?”身后胡岚匆匆上前,恭恭敬敬奉上卷宗。徐阶说:“下官今作不速之客,也是出于对公公的一片孝心。就此告辞。”说罢返身就走。眼见徐阶旋风般的退走,莫尤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莫尤惊魂未定,赶紧打开卷宗,只见里边开列着许苟盗采的几处银矿,连年致死的矿工姓名、人数,受贿官吏的人员、金额,欺压百姓的种种罪状。更使莫尤触目惊心的是周边里长纠集百姓写的要求严惩许苟的《万民状》。看到这里,莫尤深叹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久久无言。徐阶连首辅都敢顶,我莫尤算什么,在大内根本排不上号,何况许苟这事儿已成铁案,事情闹到皇上那儿,没好果子吃。莫尤于是软了下来。许苟有靠山莫尤,还被擒住,延平其余矿主都像戳破的气球——瘪了。跑的跑散的散,多年的痼疾一朝解决。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9)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9) 徐阶正竭尽全力整顿盗采京城却传来了徐阶的老乡冯恩被打入了锦衣卫的大狱。事情说来话长。嘉靖十一年(公元1532年),天上出现了彗星,彗星俗称扫帚星,人们认为是不祥之兆。彗星出现象征着政策有误,嘉靖皇帝煞有介事命令大臣们进言。南京有个巡抚御史叫冯恩的就讲了几句真话,说这彗星出现是人造成的希望改变不合时宜的政策,应该改变用人的现状。冯恩对当时的大臣做了评论,谁谁谁行,谁谁谁不行。重点指出大学士张孚敬、方献夫、都御史汪鋐三人是奸臣。说张孚敬是“根本之彗”,汪鋐是“腹心之彗”,方献夫是“门庭之彗”,请求嘉靖罢黜三人。嘉靖皇帝请大臣提出改进朝政的建议,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哪里知道这冯恩来真的,要求罢黜自己的宠臣。再说张孚敬已经致仕,冯恩消息不灵,继续猛攻,在嘉靖看来就有落井下石之嫌。于是嘉靖龙颜大怒,下旨命锦衣卫奔赴南京逮捕冯恩,追查是何人指使。这冯恩被拷打得遍体鳞伤,被处以死刑。为冯恩说话的尚书王时中、侍郎闻渊、郎中张国维、员外郎孙云都受到了不同的处罚。消息传到延平,徐阶大吃一惊。一来冯恩是自己的同乡,多了一层关心;二来这冯恩是位铁面无私的御史,对朝廷的忠心天地可鉴!就为了说几句真话——而且还是应嘉靖的圣命才说的真话,也要被处死。 不提徐阶揪心。处死总该有个程序吧,北京组建了审判团来审理冯恩,审判团人员有尚书夏言、王廷相、汪鋐以及一批官员。这汪鋐还是“——书记员。这就是嘉靖时期的怪现象,冯恩揭发的是汪主笔”——鋐,结果是汪鋐来审冯恩,连回避制度都形同虚设。 这场审判的结果是不欢而散。先是冯恩不跪汪鋐,汪鋐命士卒扭扯让他跪下,冯恩不服,大声呵斥;接着是混战,汪鋐斥责冯恩说:“你屡次上疏要害我,今天我先杀你!”冯恩抓住话柄反击:“圣天子在上,你做大臣为报私人恩怨杀言官,居然对着百官也敢这么说,肆无忌惮!”汪鋐又说:你平时不是自称廉洁正直吗?在狱中为什么收受同“狱犯人的东西?”冯恩说:这叫做患难之人互相关照,从古到今都如“此。哪像你贪污成性,卖官鬻爵!”接着,冯恩像背书似的列举汪鋐收钱卖官的事实。 对着这么多官员,冯恩当面揭发,到底是谁审谁呢?汪鋐恼羞成怒,掀翻桌子,起身上前,竟欲报以老拳。这哪里是朝廷审案,简直是市井相骂!体统全失!尚书夏言看不过去,也敢说话,就说:汪大人, “此是审案,不是相打,存些体统吧!”闹了一场,毫无收获。汪鋐就利用“主笔”的身份,在记录上写了两个字“情真”,也就是冯恩污蔑大臣情况属实。 审判结束,冯恩要被押回大狱,押出长安门时,围观的人几乎堵塞了道路,人们纷纷赞扬冯恩,称他口如铁,膝盖、腰也铁,连骨头也是铁铸的。北京城到处流传着冯恩的事迹,称他是“四铁御史”。 草民称赞是不济事的,冯恩仍被判死罪。冯恩的儿子行可,年仅十三,为父伸冤,守候在长安街,见到官员乘轿而过,便拦轿告状伸冤,却没有一个官员敢揽这活计。冯恩的母亲年已八旬,白发苍苍,来到午门外,敲响了登闻鼓。这登闻鼓就是皇帝除了通过官僚机构奏报系统了解信息之外的另一条获得信息的路径。明太祖在午门设登闻鼓,令一御史坐在那里,有人击鼓便立即奏报皇帝,以便听取民间重大冤情。所以,击登闻鼓就是要告御状。这个松江老妇人豁出去了!可御史一听是为冯恩伸冤,吓得裤裆都湿了,连忙拦下,把冯母撵走了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10) 第十六回 失帝宠议礼新贵势渐衰 解倒悬代理知府气日盛(10) 冯恩案一直拖到嘉靖十二年(公元1533年),期间徐阶驰书告诫冯家,大意是圣上性情刚直,硬顶撞冯恩一定得死,如果能够用哀婉的事情来打动皇上,或许承蒙皇上恩典,赦免了冯恩。于是冯恩之子冯行可请代父死的一篇李密式《陈情表》上呈。这篇冯式《陈情表》先叙祖父早死,父亲冯恩由祖母吴氏抚养,当了御史。因感恩皇上,才竭诚直言,陷于大辟。后述祖母吴氏年已八十有余,对父亲冯恩被判死刑非常哀伤,只一息尚存。再表如果父亲冯恩今日死了,那么祖母吴氏今日也一定会死;父亲死了,祖母也死了,我孤孤单单一个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所以希望皇上您可怜我,同意我代替父亲去死,赦免了我的父亲,苟且让我的父亲和祖母活命。最后说皇上您杀了我不会伤了我的心,我被杀了也不会有损皇上的法治,我现在就伸长脖子等着刀斧手来取我项上人头。这篇《陈情表》是冯行可刺臂用血写成。通政使陈经倒有些担当,也不怕汪鋐的报复,把冯行可的血书入奏嘉靖。这位冷血的皇帝,读后居然动了恻隐之心,下旨司法部门“再议”,冯恩由此得以不死。而冯恩祖孙三代,也得以青史留名。 松江人冯恩大难不死,发配雷州(今属广东)。途经延平,其时知府李翔已到职,徐阶复位推官,他途中拦截,设酒以送,赋《赠冯侍御戍雷州》文,向冯恩表示敬意。后冯遇赦回乡,得以终老。徐阶则经过三年一次的吏部例行考核,成绩卓异,调升为黄州(今属安徽)同知。明朝职官的制度,州的行政级别比府低,全国有州二百三十四,知州为从(副)五品,同知为从(副)六品。为嘉奖徐阶在延平府的功绩,把他从正七品,提到从六品。这无疑是对灰溜溜贬到地方当推官的徐阶的肯定。徐阶自然高高兴兴准备行装,到黄州上任。 徐阶在上房准备行装,只听得外面人声嘈杂,又出了什么大事?正惊疑间,衙役来报,称府衙属吏约四五十人,候在门外,欲为徐阶送行。徐阶很感动,也知道这次升职仅仅是他这个下僚崛起的开端,后面的路还长,所以不可张扬。他放下手中衣物,走出大门,向属员们拱手称谢:“承各位同侪,阶来延平就职三年,为延平父老所做不多,平时对众位倒是多有得罪,阶在此谢过。”说罢躬身一揖:“阶不愿劳驾诸位,送行就免了吧。”这番话非常得体。同侪即同辈之意,对属员称同侪是平等相待;有时性急,徐阶对属员督促过急,严词厉色也是有的,说声对不起,寥寥数语,恩怨勾销。但不让送行,属官们可不买账,有人叫道:“我延平也是儒学之乡,迎来送往,礼也!何况来时未迎,岂能不让送行乎!”徐阶拼命摇手。这时,已病愈返任的李翔匆匆赶来。明代知府是四品大员,虽是同乡,但在众人面前,礼节上不能马虎。徐阶赶忙躬身说:“李大人您病体刚痊,不可动劳!”李翔扶住弯下身去的徐阶,转向众属吏笑曰:“本府因病告假,府事由这位同知代理,要说感谢,倒是本府应该感谢才对,是也不是?”这话倒难以回答,这些属吏也很精乖,怕得罪知府,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七回 政绩优官升五品赴杭州 强教化提举学政推岳词(1) 第十七回 政绩优官升五品赴杭州 强教化提举学政推岳词(1) 正在此时,见一衙役飞奔而来,气喘吁吁的衙役向李知府耳语几句,弯腰退下立在一旁。李知府笑说:“好事啊,大开府门让百姓们进衙,这也是我延平府一桩盛事!”众人不知何故,衙役走后不久,一大群百姓拥了进来,白发苍苍的、年轻的、怀抱幼儿的,这里边徐阶还看到了胡岚、戚和,人们边走边喊:“我们来送徐大人!”还有几个壮汉,抬来一块石碑,上面镌刻着徐阶在延平的政绩,额为“功德碑”。 这种场面,对徐阶的智商是个考验,坦然承受吧,不妥之甚,急切间不知怎么是好。他想起了家乡的状元钱福说过的几句话:“天下有二难:登天难,求人更难。天下有二苦:黄连苦,贫穷更苦。人间有二薄:春冰薄,人情更薄。世间有二险:江海险,人心更险。知其难,守其苦,耐其薄,测其险,可以处世矣。”徐阶想,人心有时确实比江海的波涛更险。我今儿被民众拥戴,肯定会有人不悦,他们躲在角落里,弄不好还在搜集我在延平处事的失误呢。现在不能张狂,要低调,低调!可怎么面对呢?徐阶感觉到额上已沁出汗来,便伸手去怀里掏手帕,没想手指触摸到一团软软的东西,心想,这不是可久的青丝么? 前面谈到,可久遗言追随徐阶,徐阶把灵柩送回家乡,随身带可久青丝一缕,算是遵守了遗嘱。徐阶摸到一团青丝,立马想起可久“让他人表演”的话来,心头豁然一亮,也顾不得掏手帕擦汗,心想,惭愧!李知府,对不住了。徐阶便对众人说:“父老乡亲,容我说几句。”众人安静下来,徐阶不慌不忙地说:“延平三年,如果说徐某的作为父老乡亲还满意的话,那可不是徐某之功,靠当今圣上的齐天洪福,是仰知府李大人的教诲督导。”这一番话倒是非常得体。接着又说:“徐某今赴新任,意欲请李大人再加训示指点,父老乡亲意下如何?” 抬出知府李大人,还说请李大人训示,谁敢反对?李翔想,好你个小老乡,一脚把球踢到我这儿来了。事已至此,不讲是不行了。于是李翔清清嗓子说:“徐大人所言不错,天下百官为民办事有成,皆赖当今圣上恩泽施于民。但臣下有功,也不可不记。百姓赠碑,乃民心之所向,拒辞不妥。本府以为,此碑宜送入名宦祠。”言毕,众皆踊跃。 此去黄州,徐阶依旧是单车赴任。谁知一路上,时有吏民在路上设宴相送,好在徐阶酒量甚大,每处三大杯,不至于醉。风尘仆仆,一路趱行,刚出延平府界,到一驿站歇下,吏部的最新任命文书从延平追上来了。原来浙江一按察佥事丁忧回乡,改任徐阶为浙江按察佥事。大明朝在各行省设有按察使司,专掌行省刑名按劾之事。纠邪官,惩奸暴,平冤狱,激扬风纪,澄清吏治。设按察使一,正三品;副使,正四品;佥事多人,正五品。佥事各有分工,叫提举,如提举兵备、巡海、清军、驿传、水利、屯田等。而徐阶是提学佥事,也就是提举(分管)浙江省学政。乡学、社学、县学、府学一应地方学校,全由徐阶负责。这对徐阶来说,实在是福音。徐阶与浙江的学子,就有了师生名分。不仅能培养人才,而且培养出来的举人、进士,都成了徐阶的门生。徐阶的人脉拓展了。俗话说,好事成双。徐阶履新前回了次家乡,母亲又为他说了门亲事,娶了弘治年间南京兵部尚书张蓥的孙女为妻。婚后八日,徐阶携母妻赴杭州上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七回 政绩优官升五品赴杭州 强教化提举学政推岳词(2) 第十七回 政绩优官升五品赴杭州 强教化提举学政推岳词(2) 大明朝各行省的军事、行政首长的设置为,分天下为十三道(行省),不设巡抚衙门,设承宣布政使司,为行省最高行政衙门;不设巡抚,设左右布政使各一,从二品,为行省最高行政首长。行省不设总督衙门,设都指挥使司,为最高军事机构;不设总督,设都指挥使一人,正二品,是行省最高军事长官。而中央其他一些部门,也都在地方行省有派出机构和人员,如都察院,在地方派有十三道监察御史,专门纠劾地方官员;又如,十三道按察使司,掌一省司法领域的弹劾重任。六部在十三行省都有派出机构,叫清吏司,掌行省的各部事务等。所以,地方真正亲民官员,只有知府、知州、知县。 徐阶浙江按察佥事的职务,就是分管学校的教育、督察。当年浙江行省幅员西到开化(今属浙江),南至平阳(今属浙江,与福建交界),北至太湖,东至大海。有十一个府、一个州、七十五个县,户有一百五十四万,人口五百一十五万。嘉靖十二年(公元1533年),徐阶到浙江上任,衙门在杭州。徐阶上任仅一年,就跑遍了浙江的十一府、一州、七十五县,考察学校教育、教官良莠、校舍优劣、学子状况。然后徐阶采取针对性措施,修缮校舍,增置学田,完全学政,严格学范。教育内容上,崇尚修身,强调务实,力倡经世致用。学术空气渐渐活跃起来。 徐阶平民式的态度,对莘莘学子也有鼓励。话说徐阶任职的第二年,恰逢乡试,试题为《学而时习之》。余杭县的诸生范轼,文中述及“时习之乐”中也有苦,引用了一句古典“颜苦孔之卓之至”,考官不知出处,正在为难。徐阶巡视阅卷场,见主试官凝眉悄言,就走近前去,看到“颜苦孔之卓之至”句,也觉得陌生。此时徐阶因这位诸生名“轼”而想起了当年苏轼试文中的杜撰,考官不知出处,信以为真而取为进士的典故。那还是北宋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的事,当年苏轼二十一岁,应进士试,试题为《刑赏忠厚之至论》,以忠厚立论,论述施行刑(罚)和奖(赏)应以忠厚为本。这年欧阳修是主考,梅圣俞是阅卷官。梅认为此文有“孟轲之风”,即议论像孟子口吻。为说明忠厚的重要,苏轼文中引一古典“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就是说刑官皋陶喊了三次“杀”,尧连喊三声“赦免”。不是很忠厚么?中进士后,欧阳修讨教苏轼这句话的出典,苏轼轻描淡写笑着回答说:想当然耳。”苏轼靠想当然杜撰典故,得中进士,造成“他此后的文词常有想当然之举,《赤壁赋》搞错古战场如是,《超然台记》更如是。超然台在山东诸城(当时称密州),登山东诸城的超然台,可以“西望穆陵,隐然如城郊……”其实穆陵关在湖北、河南交界之处,在山东诸城,目光能飞度万里关山望见吗?把两个穆陵又混为一谈了。徐阶认为“此风不可长也”,就在范轼试卷上批“杜撰”。 知情后,因徐阶为人平易,范轼也不怕,就当徐阶召见众人时,当众对徐阶说:“学生这是被杨雄耽误了!”徐阶当场找来杨雄的文章,从《法言·学行卷第一》,查到了这句话。杨雄这句话译成白话,就是颜渊(回)“学而时习”很快乐,但也有苦,苦在孔子的学问高深(卓)到极致(之至),想要领悟,必经苦思。徐阶恍然大悟,笑对范轼说:“本督学中进士太早,因而读书不多。”不仅当场纠错,而且把范轼的文章拔为第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七回 政绩优官升五品赴杭州 强教化提举学政推岳词(3) 第十七回 政绩优官升五品赴杭州 强教化提举学政推岳词(3) 由于徐阶走遍浙江,深入基层,处事务实,平易近人,且又不文过饰非,所以在浙江行省口碑不错。 虽主管浙江行省的学政,徐阶对朝廷的大事还是相当关注,并深为边境的安危担心。嘉靖十二年(公元1533年),京城传来的消息让他忧心,先是辽阳兵变,后是广宁兵乱,北方是济农的骚乱。济农是蒙语亲王的音译,史书上也称吉囊、吉能。济农屯兵十万于贺兰山,先后侵宣府(今河北宣化)、大同。嘉靖十三年(公元1534年),大同又发生兵变,而鞑靼游骑扰大同,掠应朔,东南又有倭寇。嘉靖十五年(公元1536年),又传来辽东兵变、广宁兵乱、济农再犯大同的消息。凡此种种,引起了徐阶的深思,驻军为何哗变,御敌何以难奏其功? 一天,徐阶在随从的陪同下祭拜杭州岳王庙。没料想,这一拜却拜出了流传千古的佳话。 那天苍穹布满了阴霾,大地披上灰暗的色调。徐阶一行来到栖霞岭下的岳王庙西侧的岳飞墓地,只见四周古柏森森,墓前有照壁,上刻“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墓前分竖两个望柱,上有一联:“正邪自古同冰炭,毁誉于令判伪真。”在墓阙之下,有四尊铁铸跪像,细看乃秦桧、王氏、张俊、万俟呙。抬头又见墓阙上的楹联:“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墓地本就压抑,又逢四布阴霾,徐阶心头肃穆、敬仰的情绪夹杂着一缕凄然。一代名将出师未捷身先死,官场的险恶不言而喻。他想起了当年壮游时妙高台岳飞详梦,他想起了各处的兵变,想起了没完没了的边患,想起了岳飞“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怕死”的名言,不禁感慨万分。 正在感慨之时,见一老者匆匆赶来,连称:“来晚了!来晚了!”一问,才知是岳王庙的庙祝,须发皆白。徐阶笑说:“不妨事,不妨事。本就不想惊动。”那庙祝缓了口气说:“徐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有罪! 有罪!”说完便热情邀徐阶一行去庙内小坐,说有件镇庙之宝,请徐大人过目。何物为镇庙之宝呢?徐阶心中诧异,就说:“那就多有打扰。” 在庙祝的引领下,徐阶一行向右穿过甬道,来到了一排三楹的屋子前,徐阶脚刚踏上其中一间的方块地,顿感有一股霉陈气味扑来,这屋子太逼仄了,更兼天色不好,屋内皆暗,六七个人一站,便显得拥挤。那庙祝很狼狈,赶紧指挥两个老汉,往大门口搬桌子、条凳,向徐阶说:“屋内昏暗,只能在门外鉴赏了,只是委屈了列位大人。” 众人围着四方桌,在条凳上刚坐下,庙祝捧着一卷宣纸来了,边说徐大人请看,边摊开宣纸。说来也怪,那卷着的宣纸缓缓摊开,便顿觉眼前一片光明,那阴霾的天空,霎时云开日出,阳光普照。 惊异之余,徐阶和众人低头看时,阳光之下,只见头里三个大字:“满江红。”细看内容: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 “壮怀激烈……”读完全词,在场者人人血脉喷张,齐声叫好!再看那落款“:恭录岳武穆遗词提调浙江学政按察佥事赵宽敬书壬戌秋六月。” 这是惊人的发现,原来是湮没了近四百年的岳飞的词作。原来这赵宽还是徐阶的前任先辈,赵宽恭录这首词的岁月,比徐阶来到人间还早了一年。 这是不意的收获。徐阶的脸上现出了灿烂的笑容,一直苦思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边患不断,烽烟四起,不就少了岳飞这样的良将,岳飞精忠报国这样的爱国,岳飞这样不怕死,视死如归的武将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七回 政绩优官升五品赴杭州 强教化提举学政推岳词(4) 第十七回 政绩优官升五品赴杭州 强教化提举学政推岳词(4) 倒是应该好好传播!徐阶想。当场取过文房四宝,也恭录一纸,向岳祝连连道谢。 回府后,徐阶找来岳飞平反昭雪以后,其孙岳珂于南宋理宗绍定元年(公元1228年)编定的《金陀粹编·岳王家集》(这是世上第一部岳飞的文集),翻阅一遍,未见《满江红》一词。岳珂搜集其祖诗文不遗余力,怎么不见呢,不会是伪作吧。徐阶走访了岳飞家乡汤阴县。在汤阴县岳飞庙中,有一碑林,其中一碑刻有岳飞《满江红》词。书写者为岳飞同乡、秀才王熙,刻碑时为天顺二年(公元1458年)。 徐阶如释重负,终于找到了旁证,而且此碑较杭州岳王庙藏文《满江红》还早四十四年。在汤阴岳飞庙,徐阶还喜出望外搜集到岳飞的其他遗文。风尘仆仆回到杭州,徐阶又从南宋陈郁《藏一话腴》中,读到岳飞“又作《满江红》,忠愤可见”这样的文字,陈郁虽未录全词,不也是一证吗?终于,他放下心来,这《满江红》词,当为岳飞所作无疑。从此,徐阶就开始编纂岳飞遗文。他把这件事当做实现教化的大事。他一边利用主管全省学政的资源全力搜集,哪怕是踏破铁鞋,一边字斟句酌,校核文字,精心编纂。 嘉靖十五年(公元1536年)初,徐阶把搜集到的岳飞遗文二十八篇、诗四、词二,编纂成册,定名《岳武穆遗文》,以自己的俸金在杭州府学刻板,印制成册,广为散发。至此,弘扬爱国精神,砥砺民族情操,令人荡气回肠的《满江红》首次出现在书册中。此后,明代李桢、单恂转刻发行,也收录《满江红》。清代黄祁宁、梁玉绳刻印《岳忠武王文集》也如法炮制。终于,湮没了近四百年的《满江红》重见天日,传遍天下。 次年朝廷内阁变动,因嘉靖十四年(公元1535年)四月张孚敬致仕,内阁由李时任首辅,夏言荣升次辅并兼任礼部尚书。徐阶则经过三年一度的吏部例行考核,一纸公文晋升为江西按察副使,从正五品拔擢为正四品,成了朝廷在地方的大员。 杭州官邸书斋。入夜待母妻睡后,灯下徐阶百感交集。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可久青丝,对着它喃喃细语:“你我伉俪情深,谁知天不假年,朝犹哺儿,暮成永诀!遵你遗言,携你青丝度关山万重,延平赴任。有你相伴,因祸得福。外放七年,官拜四品。今我奉母命续弦,万望谅鉴。此去江西,前途难卜,望你依然相我,平步青云。”看来徐阶内心建功立业的渴望还是很强烈的。 来到江西南昌的按察使司,徐阶拜上司,会下属,都把一卷《岳武穆遗文》作为见面礼。《满江红》一词在南昌官员中一时传诵。 徐阶依旧主管学政。上任伊始就转辗南赣州寻访故老,采集阳明先生的遗迹。不采集尚可,一经采集,就感到朝廷版本对王阳明先生的评价和民间版本大相径庭。 在武宗时,宁王宸濠在江西叛乱,举兵发难,天下震惊,是王守仁(阳明)平定的,居功至伟,后封新建伯,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十一月王守仁去世。就在去世前四个月,还奉诏讨平断腾峡八寨的叛乱。王去世后,王守仁之子不得世袭父亲的爵位,而且丧葬也不得享受伯爵的待遇。因为朝廷对王守仁的评价是“事不师古,言不称师,欲立异以为高”,与朱熹学说格格不入;同时又“擅离重任,非大臣事君之道”。这一切,都因背后有双黑手在操纵,这双黑手就是议礼新贵桂萼。这王守仁之功,不亚于岳飞,这桂萼之奸比秦桧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七回 政绩优官升五品赴杭州 强教化提举学政推岳词(5) 第十七回 政绩优官升五品赴杭州 强教化提举学政推岳词(5) 这说法并非夸张。断腾峡八寨之乱,屡剿屡起,迫于无奈,命王守仁出山,又怕王守仁功大,桂萼弹劾他““ 恩威倒置”、前江西军功冒滥”。王守仁平乱后病重,奏报朝廷告病假回乡。桂萼以吏部尚书之权,将奏表压下,将嘉靖蒙在鼓里。王守仁病趋严重,准假皇命迟迟不至,便起身回乡,不料病死于南安军中。桂萼又奏王守仁擅离重任,引起嘉靖震怒。施出这一环套一环的卑劣手段的背后,动机只是两个字“妒忌”。 这“江西军功冒滥”,罪名不轻。王守仁平宁王之乱,桂萼却认为,宁王原与王守仁“有约”,一起叛乱,是王守仁恐事不成,拥兵观望,后见宁王兵弱,攻城不下,才反戈一击,擒获宁王。 可徐阶听到的却是另一版本,事实是王守仁早知宁王图谋,预有准备。后奉命巡抚福州,赴任前乞假省亲,坐船南下,至丰城闻宁王叛乱,本想赶回幕府发兵征剿,途经吉安,太守伍松月称吉安粮草充足,邀他留吉安以镇叛。王守仁才在吉安征发各路军兵,迎战宁王叛军。 且出战之时,他将家属留在吉安公署,在公署周围堆满柴草,告诉守署士兵说:“我今出战,如果兵败,就举火焚烧公署,千万不可让我家人被宁王拘捕,以免受辱。” 在江西提调学政,徐阶的措施一如浙江,可谓如法炮制。转眼到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徐阶被提拔为司经局洗马兼翰林侍读,召回朝廷。洗马、翰林侍读只是从(副)五品,吏部却特意注明,徐阶以“四品供职”,几经打探,方知是已任内阁首辅的夏言的极力推荐。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二十七年前老知也所赠偈语的首句“长江上头与豹言吉”,“长江上头”是上游,是江之西,夏、聂均为江西人。“豹言” 原以为指聂豹,看来也包括夏言。这两位是我的命中贵人啊!这偈语的第一句,算是完全应验了。 屈指一算,离上京还有三个月,这三个月做些什么呢?想着想着,他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他与南昌知府商议为王阳明立祠事宜,那知府倒也豪爽,立马同意。接着便请人规划,聚集砖木,召集工匠,仅仅三个月在南昌城耸起了王文成公祠,徐阶终于了却一桩心愿。在祠堂落成典礼上,文臣武将,凡江西的方面大员济济一堂,虔诚地向阳明先生致礼。徐阶则文不加点,当场挥毫撰写了一篇《江西会城阳明先生祠新成奠文》。全文百字,盛赞了“致良知”的学说,称之为天下“至理”,表述了“我作斯(这)祠,志明圣学”的初衷。徐阶一反谨言慎行的常态,向桂萼之流,发起公开的挑战。看来时年三十七岁的徐阶赴京,与朝中奸邪依旧势不两立。那偈语的第二句“欲挽狂澜己下地狱”,莫非真要应验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上架公告及充值方法 上架公告及充值方法 vip充值方式详解! 亲爱的读者朋友,感谢在这段时间里支持本书,为了给予作者创作的支持,小说的后面章节将是vip章节。所以大家如果喜欢这本小说,可以看下去,请继续支持,不过,后面内容需要付费才能阅读(本书为单本购买作品,2元即可阅读所有内容)。由于一些读者可能会如何成为vip用户不了解。现在说明如下: 步骤一:注册新浪帐号,注册的地址是:/cgi/register/reg_sso.php?entry=vipbook 步骤二:进入新浪读书个人中心,地址是:/userinfo/myhome.php 点左边第一栏的充值付费 步骤三:在右边的页面中选择充值付费的方式,有以下方式: 1、网银充值:网银充值无手续费,但需要预先开通网上银行的户头。 通过云网用网银进行充值,已开通的银行卡有:工商银行 建设银行 农业银行 中国银行 交通银行 兴业银行 招商银行 华夏银行 广东发展银行 深圳发展银行 民生银行 (注意:浦发、中信等银行的的支付未开通) 2、短信充值:移动或联通的手机可发短信1元、2元充值,方便快捷,但要收取50%的手续费 3、固定电话充值:按新浪的提示,拨打电信服务号码16839918,根据语音提示操作!使用电信固定电话新浪读书账户充值,支付平台会扣除55%的交易手续费。(手续费比较高,请大家谨慎选用) 4、神州行手机充值卡代支付:买张神州行充值卡照页面上的提示输入卡号和密码就可立即充值,非常方便,手续费是15%或19%,还可以接受。 5、新浪读书点卡充值:1,新浪商城已有10元面值的点卡出售,无手续费,可到以下地址购买,即买即用:/p/4/3103/8688/1333731.htm(购买方式按照新浪商城的提示进行)。 6、支付宝充值:开通支付宝后,选择充值渠道列表中的支付宝充值,输入您的支付宝账号和要充值的金额后,点击确定。接下来页面会转到支付宝平台,按提示输入您的支付宝密码,就可以为您的新浪账号直接充入读书币。 【手机阅读充值方式】 目前,手机新浪读书和互联网新浪通行证开放账户互通功能,手机新浪网的虚拟货币升级为u币。无论您是手机用户还是新浪通行证用户,均可登录任意平台使用新浪网读书频道为您提供的服务。 u币作为手机新浪网的通用货币,可以用于vip读书、游戏等不同产品;vip读书每千字需支付币。您使用电脑和手机均可对您自己或朋友的账户充值,充值的u币即可在手机新浪网消费,也可以在互联网消费。 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充值方式,充值时请记住自己的订单号,如果您在使用过程中有疑问或问题,请您联系新浪客服,客服会及时帮您解答:周一至周五,每天9:00至18:00,拨打新浪全国统一客服热线:95105670按2(按市话费标准收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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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八回 任祭酒力挽颓风育人才 回故乡祭扫亡妻丁母忧(1) 第十八回 任祭酒力挽颓风育人才 回故乡祭扫亡妻丁母忧(1) 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徐阶被授任为司经局洗马。可是这洗马究竟是什么样的官儿呢?明张岱的《快园道古》讲了个笑话,说有位杨文懿任职洗马,向朝廷请假回乡,途经一驿站歇夜。那驿丞不知洗马是什么官,就问:“杨公任职洗马,不知一天要洗几匹马?”杨笑答道:“勤则多洗,懒则少洗。”说话时有人报称:“御史大人来此,须在驿站歇息。”驿丞一听御史大人到,就催促刚安顿下来的杨赶快腾出房间。杨不紧不慢说:“不妨,待御史驾到,再腾房不迟。”不多时,御史来到,驿丞忐忑不安,觉得慢待了御史,谁知御史见了杨文懿纳头便拜。那驿丞这才明白自己弄颠倒了,这不起眼的洗洗马的官儿,品阶竟比御史高,赶忙道歉不迭。洗马是太子的侍从官。所谓洗马,取的是太子出行,跑在车驾之前也即先于马前之义。洗马是司经局行政长官,系詹事府属官,掌管经史子集等典籍、朝廷的典章制度,负责各类图书的搜集、编辑、储存,收藏全国各地进呈太子的图册,以备太子御览。詹事府是为太子服务的三品衙门,统掌府(即詹事府)、坊(左春坊、右春坊)、局(司经局)之政事。 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二月,嘉靖册立了皇太子,这就是嘉靖的次子朱载壑。当时因长子朱载基生下两个月夭折,嘉靖膝下仅有三位皇子,载壑之外,尚有三皇子载垕、四皇子载圳。后又生四位皇子,都未满一岁去世。 那载壑生于嘉靖十五年(公元1536年)十月,年仅四岁册为皇太子,自然得配置侍从官员,以便辅导,夏言就推荐了徐阶。因为徐阶在浙江、江西主抓学政,有培养人才的经验;又因夏言系江西人氏,从亲朋那儿,听得不少对徐阶在江西主抓学政的好评,徐阶由此才得以返京,担任京官。具体事务是为太子讲解《尚书》、《春秋》、《资治通鉴》、《大学》、《贞观纪要》;向太子阐述当今朝廷处理军国大事的过程,解释外交上的举措;掌管和撰写太子向朝廷的奏表以及下达诸衙门的咨询文书。 徐阶奉母携新夫人张氏进京任职,一路上心想,不知老对手张孚敬近况如何?谁知进京以后方知,张孚敬已于四年前致仕,三月前去世了!徐阶心中不免惆怅,想人生譬如朝露,转瞬即逝,倒不如少倾轧多建功,留名青史。徐阶任职洗马不到一年,刚熟悉事务,又被授任为国子监祭酒。国子监属礼部,系二级衙门,大明国子监兼具双重职能,既职掌全国学府的训导与政令,相当于今之教育部,又是全国的唯一的高等学府。祭酒既是国子监最高行政首长,又兼具最高学府校长之职。徐阶从詹事府的属官,一跃而为国子监的首脑,还是夏言这位伯乐的力荐。 大明的国子监分北监和南监。北监设在京师,南监则在南京,学员通称监生,生源来自会试落榜举人,称举监;府、州、县学推荐,称贡监;高级官员和功臣后代,称荫监;交纳钱物买到监生资格者,称例监;来自国外如高丽国、日本国的监生,称外国生。学习内容自然是四书五经加以《大明律令》,包括习字、习射。讲堂有六,级别三等,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为初级,修道、诚性二堂为中级,率性堂为高级,依次升级,率性堂监生考核合格,便可待补为官。显而易见,国子监是培养官员的中央学府。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八回 任祭酒力挽颓风育人才 回故乡祭扫亡妻丁母忧(2) 第十八回 任祭酒力挽颓风育人才 回故乡祭扫亡妻丁母忧(2) 为国子监祭酒,如果墨守成规,那自然是很稳当的,但徐阶深感官场风气的颓败,拉关系走门路奔竞成俗,跑部要官买官贿赂公行,国有灾难而不忧,不是祥瑞也假称祥瑞报喜邀宠,落井下石,逢迎拍马,弄虚作假。这种颓风,从官场影响到学校,致使地方学校的秀才、国子监的监生放弃苦读,争找门路,不事修养,逢迎拍马之风渐起。不杀此风,是难以培养出治世良臣的。 徐阶新官上任,不喜反忧。 一天,在阳光照耀下,国子监房上的青琉璃瓦顶熠熠生辉。徐阶正坐在敬一亭东厢的署内思索加强管理的举措,诚心堂的助教来报,发现两个监生,违犯监规,居然夜出监门狎妓,请示如何处置。这处置是不难。但徐阶想,何不以此事为契机,加强管理和教育?他的思路渐渐清晰了。他开出了几张药方:一是拒诱方,采取“筑墙”措施,禁绝无故外出,拒社会上的诱惑;二是求道方,读书不为死记硬背,为求道;三是修养方,明确求道的最大障碍是自己做不得自己的主;四是醒酒方,要清醒,只有克己。对读书成绩差的监生,则勉励进取,不自暴自弃;提倡明天理,亲亲、仁民、爱物;励志,大器可以晚成。与此同时,加强考核,把所有监生分优秀、不良两等,奖优秀,劝不良,重奖由不良而转优秀者。此时,徐阶腹中的四书五经、阳明心学的心得,有了用武之地——为监生开课讲授。这些说教后来以语录的形式全收在他的集子里。这些语录,有关世道人心。比如立志,他认为做学问如果只是立下志向,一旦失掉志向,百事都做不成比如讲到自主人只有自己给自己做主,才不会被外界诱惑。富骄贫谄,只是因为自己的私欲没有去除干净。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因此志向也很容易受到外界诱惑而失去;讲到克己,徐阶说人未饮酒时事事清楚,到醉后事事昏忘,又到酒醒后照旧事事清楚,才知道昏忘是酒,清楚是心之本。假如人不被私欲迷了本心那么做事情绝对不会有昏忘的忧虑,不一而足。 这位祭酒对监生的讲学全盘针对官场的弊端,经过十七年的沉浮和摸爬滚打,对嘉靖朝的吏治之弊,徐阶显然已经洞察。在国子监学生包括司业(副长官)看来,这位新祭酒的新政也实在多。这不,他又将在浙江刻印的《岳武穆遗文》分发下来人手一册,提倡起爱国忠君来了,提倡起“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的精神来了。一时间,国子监上中下三级六个讲堂,响起了“怒发冲冠,凭栏处”的朗朗读书声,监生们精神面貌为之大变。 任职祭酒不到一年,国子监学生的学业蒸蒸日上,自然引起了礼部的关注。其时的礼部,因夏言官运亨通入了内阁,尚书一职便由严嵩继任。对声名鹊起的徐阶,严嵩的态度是肯定的,因为国子监毕竟是下属衙门,有了政绩,礼部颜面有光。再说徐阶这位祭酒又是夏言拔擢的,自己的礼部尚书一职,也是夏言推荐,今后仰仗夏言的地方还多,为取悦夏言,自然顺水推舟说几句对徐阶褒奖的话,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严嵩决计召见徐阶,在尚书署严、徐初次做了晤谈。徐阶看到的是一位颇有长者风度的老人。江西人一般身材不高,严嵩却颇高,一张脸上阔下狭,双眉较浓,眉梢向上微挑,两目有神,上唇有髭,形成一中间高两端低的弧形,下巴小小一撮须。寒暄过后,严嵩问了问国子监的状况,对徐阶略有褒奖,未做深谈就让徐阶回去了。徐阶不免狐疑,正儿八经把自己传来,就这么几句话打发了?其实,对严嵩来说,这是一种姿态,一个过场,在官场上,不摸对方底细,如何敢做深谈?算是做给夏言看的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八回 任祭酒力挽颓风育人才 回故乡祭扫亡妻丁母忧(3) 第十八回 任祭酒力挽颓风育人才 回故乡祭扫亡妻丁母忧(3) 严嵩,字惟中,号介溪,成化十六年(公元1480年)生人,系江西袁州府分宜县(今江西分宜)介桥村人。所以后来史书,称之为严分宜。他出身布衣,家境并不富裕,经过寒窗苦读,于弘治十八年(公元1505年)金榜题名,入选翰林院为庶吉士。正德二年(公元1507年)庶吉士结业,授官翰林院编修,可谓少年得志。 谁知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严嵩祖父弃世,严嵩的官场生涯中断,回乡守制。不料祸不单行,正德四年(公元1509年),母亲又离开人世,从母亲去世起算,严嵩又得顺延守制三年。按理正德七年(公元1512年)严嵩便该起复,但他看到那正德皇帝荒淫无道,政事不理,阉官刘瑾擅权,忠良之士屡受迫害,便不求起复,隐居家乡的钤山,筑钤山堂,专心读起书来。他“游名山大川,览胜录幽,著述日丰”,成了一位名士。与李梦阳、王守仁、王廷相等当代名士兼达官都有文字之交,知名度日高。正德七年(公元1512年)至正德九年(公元1514年),毕两年之功,严嵩修成家乡的《袁州府志》。如果说严嵩学富五车,可以说是当之无愧,更何况他还练成了一手好书法。正德十一年(公元1516年),他重返仕途,先后在翰林院、国子监供职。 正德驾崩,嘉靖继位,大礼议起,其时严嵩在南京任职。这位清流中人,世人对他寄予厚望,却不幸与同在南京任职的张璁、桂萼成了莫逆之交,他应邀当了桂萼之子的座师,桂萼因议礼而骤贵,严嵩就被提拔为吏部侍郎,成了大礼议的既得利益者。待到当上礼部尚书,已年逾花甲了。 徐阶的仕途似也不顺,口碑甚好时,母亲不幸去世,徐阶悲痛欲绝。但悲痛中的徐阶又很清醒,立马向朝廷报告,请求丁忧。如果迟报,或是贪恋官位隐匿不报,就会遭到严惩。因为封建时代标榜以孝治天下。凡朝廷官员祖父母或父母去世,必须离职守孝三年(说是三年,实际上是二十七个月),谓之守制。这期间不能嫁娶,不能赴宴。 守制期满,或复职,或调任,谓之起复。同时,徐阶又上书朝廷,请求对母亲和妻子可久的封赠。鉴于当时徐阶已是四品大员,所以皇帝诰封顾夫人和可久均为恭人。 徐阶和张氏一身重孝,租船一艘,船上竖一幡,上书“诰封恭人”字样,护母亲灵柩回到松江。大哥徐隆、四弟徐陟(其时三弟徐陈已去世)、四个妹妹以及已经十岁的儿子徐璠,都在杨家渡口迎丧,一时间哭声震天,令人闻之落泪。 因哀伤过度,兼以旅途劳顿,到府以后,徐阶不免心神恍惚,便命人请来小知也、四空,商议把母亲的丧事办了,择日葬入蒋泾南茔父亲的墓中。墓道两旁,增置了四个石翁仲,显得很是气派。 隔了半年,徐阶又去可久墓地祭扫,见墓地逼仄且墓碑上还刻着“沈氏安人仲恒之墓”字样,见墓思人,想起了可久可爱的模样以及在仕途上对自己的辅佐,不禁大放悲声。安人是六品官员母、妻的封赠,而今可久已是恭人,皇命不可亵渎,徐阶便思量着为可久迁葬。妻子张氏倒也大度,表示支持,便又请来小知也、四空,择日迁葬非字圩白洋滩。墓地规格也和父母一样,有墓道,两旁也是两对石翁仲。迁葬事毕,徐阶洒泪撰写了一篇催人泪下的《沈恭人迁葬祭文》,追述了母亲对可久“汝非吾妇,吾子吾女”的赞叹。回忆了“吾时犹贫,赖汝扶持”的依赖,“待我弟妹,恩礼兼至”的贤淑,对自己“衣先我寒,食先我饥”的呵护,表示了初葬简陋的愧疚,诉说了“汝之德音,在我心曲,婉婉令仪,亦存我目”的缅怀,表达了自己“百岁之后,与汝同藏(葬)”的心曲。直哭得周遭林木瑟瑟有声,附近鸟雀纷纷惊飞,在场之人,无不潸然泪下,继室张氏,也不住拭泪。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八回 任祭酒力挽颓风育人才 回故乡祭扫亡妻丁母忧(4) 第十八回 任祭酒力挽颓风育人才 回故乡祭扫亡妻丁母忧(4) 此后几日,见到张氏夫人,徐阶不觉讪讪。一天,他忐忑不安地对张氏说:“我对可久情深如此,你不会见怪吧。”谁料那张氏却说:“夫君对可久姐情深意笃,是性情中人,嫁夫如是,妾复何求?”这回答非常得体,也足见大度,徐阶之心稍安。 说起张氏,亦非等闲女子,出身官宦之家。她的祖父张蓥,经顺宗、代宗、宪宗、孝宗四朝,历官江西按察使、陕西布政使、河北巡抚、刑部尚书,于孝宗弘治六年(公元1493年)死于任上,被加封太子太保,谥号庄懿。在松江,张蓥人称“三可惜”,其名言是“此生不学,一可惜;此日闲过,二可惜;此身一败,三可惜”。张氏之父乃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县)别驾(知府佐官,相当副知府)张岦,讳鹤少,颇有名望。在这种严以律己,积极有为的家庭氛围中长大的张氏,自幼便饱读诗书,重视修身,是位品学兼优的淑女。嫁徐阶时芳龄十七,小徐阶十三岁。她明知嫁过去只是续弦,而且对方已有一子,明知对方官职从四品,与一品大员的祖父相去甚远,却乐意。松江谚云:“六月的日头,蛮(后)娘的拳头。”小小年纪的她就不信这后娘做不好。见丈夫对原配情重爱笃,不仅不生醋意,反倒觉得可以托付终身。 葬母葬妻两件大事尘埃落定,小知也、四空就和徐阶话别,徐阶这才发现十年不见,那四空依旧丰姿绰约,一身僧服,遮不住肤如凝脂。至于那小知也,更是出落得一表人才,圆脸大耳,肤色白净,如果不披一身袈裟,是位白面郎君,披了一身袈裟,倒像戏台上的唐三藏,心中不免羡慕。四空和小知也,也觉得徐阶变了,举手投足有了贵气,说话缓慢稳重,人却变得老气了。寒暄过后,徐阶呼家人用轿子送小知也回寺,那小知也一摆手说:“毋庸多事,贫僧坐船即可。况且,和尚哪有坐轿子的理?那轿子还是用来送四空吧。”徐阶见状,便与小知也话别,然后一顶小轿,把四空送回庵中不提。 送走二人,张氏便爱怜地对徐阶说:“大事已毕,夫君不可过于哀伤,也应将息身子,看那小知也年龄与夫君相仿,但看上去比夫君年轻多了。”徐阶闻言,真想揽镜自照,但居丧期间,不可唐突,便说:“夫人所言极是。” 从此,张氏亲自下厨,大鱼大肉是使不得的,但熬粥煮饭,烹调些豆腐蔬菜,日日翻新,尽量可口,对徐阶百般照料。 无话则短,转眼到了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徐阶接获国子监生员的问候信,信中提到朝廷发生了弑君大案,当今皇上差点儿龙驭宾天。这一吓非同小可,细读书信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十月二十一日夜,嘉靖在宠妃端妃宫中,过后,打发端妃另睡一室,独自熟睡。此时,宫婢(低级宫女)杨金英等十人,走到东间,解下仪仗上的花绳,搓成一条大绳子,做好准备。到凌晨两三点钟,宫婢们一齐拥入,来到嘉靖身边,托起嘉靖的脑袋,将绳套套在他脖子上,又怕皇帝发声,用一块黄绫抹布蒙在他脸上。宫婢们掐脖的掐脖,按身子的按身子,揿左右手的揿左右手,按腿的按腿,拽绳的拽绳,拼着全力要将嘉靖勒死。其时,被蒙着脸的嘉靖深睡着,喉间疼痛和呼吸受阻,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八回 任祭酒力挽颓风育人才 回故乡祭扫亡妻丁母忧(5) 第十八回 任祭酒力挽颓风育人才 回故乡祭扫亡妻丁母忧(5) 谁知两个宫婢直拉得香汗淋漓,娇喘微微,只把嘉靖勒得半死不活,却总是勒不死,绳套再也无法收紧,宫婢们一时慌了神。 也是嘉靖命不该绝,宫婢之一张金莲害了怕,突然想起谋弑皇帝的后果,她一个激灵,拔腿飞跑到方皇后宫中,报告了此事。方皇后气急败坏,衣冠不整地叫上贴身宫女随张金莲赶到端妃宫,刚进嘉靖卧室,就挨了一拳;又有人把灯吹灭,顿时一片漆黑!方皇后命随身宫女点灯,又被打灭,那宫女跑出端妃宫,叫来了管事太监,这才将杨金英等十人拿下,解下嘉靖脖子上的绳套,但嘉靖已被折腾得神志不清,连惊带怕说不出话来。 嘉靖神志不清,方皇后见机就假传圣旨,将杨金英等十人,连同她忌恨的端妃、王宁嫔迅速“凌迟处死”。 嘉靖被勒半死,气息甚微,御医们畏惧,不敢下药,太医院的头领许绅冒死调药医治,服药后许久,嘉靖忽大口喷血,吓得许绅伏地称“罪该万死”。延了半个时辰,总算缓过气来。嘉靖虽活了过来,可怜那许绅却因紧张,大受惊吓,回家不久就呜呼哀哉了! 待嘉靖神智恢复,见所爱端妃已被凌迟,心痛不已。他既感方皇后及时解救之恩,又恨她嫉杀端妃之酷,最后还是恨胜于恩,五年后宫中失火,嘉靖被陆炳救出,太监禀万皇后还在宫中,请下旨援救,嘉靖竟无动于衷,不施援手,致方皇后被活活烧死,为端妃报了一箭之仇。嘉靖此人的刻薄寡恩由此可见。 自此以后,嘉靖不敢在内宫歇息,说是常闻闹鬼,移居西苑,直到驾崩。 杨金英等谋弑皇帝,史称嘉靖宫变。然而,这些年方二八的低级宫女,手无缚鸡之力,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等惊天动地事来呢?她们作案的动机是什么呢? 原来嘉靖为求长生,崇信道教,宠幸方士,从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起,就在乾清宫、坤宁宫各处建坛斋醮(所谓斋醮,即道教的一种设坛祷天神的仪式,求福消灾求长生),宠幸的道士有邵元节、吴尚礼。嘉靖十五年(公元1536年),内宫中佛殿一律撤除,在佛殿旧址建慈庆、慈宁两宫。邵元节授礼部尚书,赐“阐教辅国”玉印。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邵元节死,以伯爵礼葬之。嗣后又宠幸方士陶仲文,封陶仲文为“忠孝秉一真人”,加少保、礼部尚书。大臣进谏,非死即罢。如杨最,下狱瘐死;杨爵,下诏狱长系,罗洪先等纷纷罢黜。 嘉靖既欲长生,御女是一种途径,御女太多,精力不济,方士就炼丹供嘉靖服用。方士炼的丹药,其中就有。而的配方有一味天葵,即的经血,这些经血的来源,自然是宫女。天天炼丹,哪来那么多经血。方士们就强迫宫女服药催生经血,而取经血的手段,也十分残忍。由此被折磨致死的宫女,自然不在少数。相传嘉靖曾驾临后宫僻宅,看到一群骨瘦如柴,头发蓬乱,两目闪闪,非人非鬼的活物,惊问是什么东西。身旁的方士答曰“药渣”,大批红颜被折磨成非人非鬼的“药渣”,委实惨无人道。当年审理此案的刑部主事张合,致仕后著书《宙记》,说宫女们密谋弑帝时有语云:“咱们下手吧,总比死在皇帝手里好!”可见杨金英等宫婢之所以弑帝,乃因不堪忍受摧残,被逼无奈。 然昏庸的嘉靖,并未从中吸取教训,反倒以为自己的幸免于难,是“赖天地洪恩”,于是变本加厉从事斋醮,在朝天宫连续斋了七天。而方士们偷偷把预先逮来的白鹤四十余只放飞天空。嘉靖不知有诈,以为祥瑞降临,愈加深信不疑。 由此可见,嘉靖不敢住内宫,有鬼是假,真正的原因是害怕宫内弱女子的再次复仇。 对这桩震惊朝野的弑君案,徐阶是站在嘉靖皇帝这一边的。他服膺的四书五经、阳明心学,无疑都充斥着忠君的思想,他怎会站到弑君的宫女一边,况且他也无法了解宫女们受到的非人摧残。所以守制期间,心系皇上,时不时地祈祷龙体安康。 守制期满,徐阶起复。嘉靖二十四年(公元1545年),授官礼部右侍郎,由四品升任正三品。没有两年,改官吏部右侍郎。六部以吏部为首,吏部相当于今之组织部,掌铨选(考核选拔官员)之权,右侍郎则相当于组织部副部长,掌“佐铨”,也就是协助选拔人才之权,而当年徐阶四十二岁,所以朝中官员都夸他“早达”,年纪很轻,手中权大。 在吏部,徐阶得到了尚书熊浃的信任。在熊浃看来,徐阶是个人才,驳难张璁,不畏上;崛起南荒,有能力;治监有方,有政绩;而且讲求阳明心学,有知名度,与自己也有共同语言,这种正人君子不信任,信任谁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九回 供职吏部变风气声名扬 结交清流选贤才羽翼丰(1) 第十九回 供职吏部变风气声名扬 结交清流选贤才羽翼丰(1) 熊浃对徐阶托以心腹,凡事总与徐阶相商,徐阶呢,自然是不负所托,知无不言,把公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徐阶官居右侍郎,自然身价百倍。吏部在全国十三行省都设有清吏司,分管行省的文选、验封、稽勋、考功。文选,即掌握行省官员的提升、调动;验封则考核官员的褒赠、封爵;稽勋则是掌管行省官员的功勋级别、名籍、丧养;考功是考核官员的政绩,确定提拔抑或贬黜。十三行省的清吏司中,首长是郎中,正五品;员外郎为从五品,主事正六品。行省清吏司定期到吏部禀报公事,已成常规。惯例是来京以后要等待吏部大员会见,常常是一等几天,以示吏部的身份,会见之时,先是寒暄,后谈正事,谈毕走人。因此,吏部的人难见,事难办,话难说,脸难看早已名声在外。 徐阶首次接见的是陕西清吏司的主事姚丰,这姚丰到吏部之前,吩咐随从待在客栈别走,一个时辰以后准保回来,届时一起去逛集市,购买些东西。凭老经验,他知道不去个两次三次,是见不着吏部大员面的。 姚丰来到吏部,报上姓名,就等待一句“某大人公务繁忙,改日再来”。殊不料胥吏进去禀报以后,竟和颜悦色地说:“主事请随我来,大人有请。”这可是奇了怪了。姚丰走进屋子,却见一人迎来口称:主事“远来不易,快快请进!”进屋以后,那人笑请“看座”,接着又喊“奉茶”。在姚丰看来,似乎一切都乱套了,于是赶紧说:“不敢动问,尊官如何称呼?”那人笑说:“本官徐阶,备位侍郎。”姚丰赶紧起身,欲行晋见大礼。徐阶赶忙扶住说:“不消不消,坐下说话。”姚丰身上感到一股暖流,怎么吏部的规矩变了?便细细打量,但见这位侍郎身高六尺左右,年纪四十出头,皮肤白皙,圆脸略方。徐阶讲起话来,不紧不慢,神闲气定,于是姚丰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便入正题,官员的政绩如何,谁谁的令尊该敕封,谁谁的妻子应封赠,边说边交上文书。徐阶一一问明,呼本部清吏司的郎中来签收公文。姚丰想,看来该走人了。正想站起,只听得徐阶说:“主事且请安坐,本官还要请教。”接着,徐阶请教了一连串的问题,陕西的民俗如何?百姓的生活怎样?出色的官员是谁?何处适宜屯兵?哪里易受攻击……不厌其烦。这倒是姚丰没有料到的。姚丰便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详细述说,不了解的只能回答不知。 徐阶一边听,一边记,然后抬起头来说:“主事不知无妨,如果有便回去问个明白,再告诉本官如何?”姚丰自然答应。送别时徐阶说:“主事奔波不易,公事已完,不妨在京再住几日,稍事休息。如有难处,可说与吏部以便安排。”不说姚丰讶异,他那随从在客栈里左等右等也十分的焦躁。听了姚丰的讲述,随从也觉此位侍郎的官风与旁人不同。徐阶对各地来京官员,皆是如此。原因有二,一是徐阶本人以前到吏部办事,也有人难见,事难办,话难说,脸难看的体会,决定做些改变;二是他的见解,与往日的吏部官员不同。因为吏部的位高,以往接见下僚,讲究的是严冷,脸拉得老长,且不苟言笑,似乎只有这样,才显示出威风。徐阶曾请教过同僚,何故如此,同僚的回答是:“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只有板脸,才有威信。在徐阶看来这些诸公误解了孔子的原意,“不重”之“重”非指该板脸,乃是自重之意,君子不自重,口讲廉洁,转身纳贿;高谈道义,背后招妓,标榜奉公,实则结党营私,如此不知自重,何来威?至于一脸的正经,不苟言笑,生的不是威,倒是畏,谁人对你说真话呢?徐阶以为,这些庶官进京不易,住在京城费用也高,不能慢待,所以接见从速。接见时和颜悦色,不摆谱,谈话则温言善语,给人以亲近感。徐阶向地方官虚心请教,这些庶官遍布全国,回去以后纷纷传扬,徐阶的名声自然较好。同时,徐阶对全国十三行省各州府的状态、官员的品格,也做到了心中有数。对官员的提拔、对抵御敌寇的入侵,有了话语权,应对嘉靖的垂询,自然就游刃有余。更为有趣的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徐阶由此与一批庶官成了莫逆之交,随时能得知大量信息,从此耳聪目明,非一般官员所能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九回 供职吏部变风气声名扬 结交清流选贤才羽翼丰(2) 第十九回 供职吏部变风气声名扬 结交清流选贤才羽翼丰(2) 嘉靖朝的官场是个大染缸,正直的官儿也难当。到了嘉靖二十四年(公元1545年)十一月,大学士许缵、吏部尚书熊浃都被罢官。许缵因揭发严嵩兼本人也有受贿行径,被严嵩抓到把柄。熊浃则因敢于直言,劝谏嘉靖勿热衷于乩仙,被削职为民。所谓乩仙,乃求神降示的一种法术。其法是设一沙盘,上悬一个丁字形木架,两人扶木架在沙盘之上,神仙降临时,会借两人执木架之手在沙盘上画字,可解人疑难,治人疾病,预示吉凶。军国大事由乩仙决疑,岂非儿戏?熊浃为朝廷为万民,挺身劝谏,竟被嘉靖削职为民,去过他田舍翁的生活了。 熊浃的削职为民,徐阶的命中贵人夏言是做了手脚的。夏言看到熊浃与严嵩关系密切,心疑是严嵩的党羽,才决定整治熊浃。因为夏言、严嵩这两位江西老乡,已经针尖对麦芒,叫上劲了。夏、严两人,原来关系尚可,夏言还多次推荐过严嵩,对严嵩可谓有恩,怎么又交恶而且叫起真来了呢?那就说来话长了。 夏言,字公谨,号桂册,江西贵溪(今属江西)人。小严嵩两岁,而且中进士也比严嵩晚了整整十二年。严嵩在朝中原地踏步,夏言却已经跑步前进了。嘉靖八年(公元1529年),由于追随议礼新贵张璁、桂萼等屡受挫折,严嵩的官职就止步不前,而夏言则由吏科都给事中拔为礼部右侍郎、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入阁参与机务,可谓平步青云。同为江西老乡,严嵩不得不低声下气讨好夏言,取得夏言的好感以后,得夏言关照。嘉靖十七年(公元1538年),夏言担任内阁首辅,就让严嵩接替了自己礼部尚书的职位,官升二品。 但是,严嵩付出的代价也很大,那就是自己的尊严、人格。史称夏言对严嵩以门客蓄之,所以严嵩心头,有一种憋屈感,一旦条件具备,他就想出一出胸中这口恶气。 登上礼部尚书之位,严嵩已六十二岁,而夏言则位极人臣,当上了内阁首辅,这两人的关系日益微妙。在徐阶看来,夏言确实不同凡响,他身材高大,眉目疏朗,须髯飘拂,活脱又一个“美髯公”,说话并无江西口音,倒是一口京音,吐音洪亮。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而且比较正直、廉洁,朝廷能有夏言,实乃幸事。至于严嵩,自然也不同凡响,在家乡钤山读书八年,一部《钤山堂集》足见风雅,且二人同乡,携手效力朝廷,必有作为。但其中内情徐阶不知,那就是权力对人性的侵蚀。夏言在变,严嵩也在变。夏言的变化在于位极人臣之后,同僚们投来的是敬畏的目光,耳壁厢听的是一口一声的“阁老”,吹喇叭、抬轿子不乏其人,而且都是好身手。本就恃才傲物的他就愈发的刚愎自用,对下属少了体恤,多了严厉。而严嵩呢?当了尚书,有了接近嘉靖的机会,就产生了入阁的强烈,相信自己必能大器晚成,不在事功上下工夫,却在谄谀上使力气,与夏言一道,绞尽脑汁为嘉靖斋醮撰写青词,企图以此作为向上爬的阶梯,爬上内阁的位置。人性有个弱点,热衷于向上爬,必然不择手段,损人利己,何况面对夏言,他还有一种耻辱感。 这耻辱感由来已久。为了向上爬,严嵩主动讨好这位同乡,但夏言一度对他不冷不热,难以巴结。夏言对严嵩自有定见,肯定他的文才,又认定此人非治国能臣,因谈起政事的处置,严嵩并无主见,即有也见解不高。严嵩可不管这些,坚持不懈地巴结,宁用热脸贴冷。一次,严嵩求见夏言,瞧见夏言中堂壁橱里有一玉质底座的古董,便留了心,后经打听,才知夏言古董,这玉质底座乃一对玉马的底座,而那对玉马却踏破铁鞋无觅处。严嵩回府就打发人寻觅,可惜多方寻觅而不得。夏言这人,送金银是使不得的,投其所好而送古董也许会收。事关自己前程,严嵩全力以赴。一天,严嵩正在房内为觅不到玉马发愁,严世蕃风风火火走进房来,走近严嵩垂手侍立一旁,对严嵩说:“父亲不必为玉马发愁,孩儿打探得有件至宝,价值胜于玉马数十倍,弄来送给夏言,岂不更好?”严嵩忙问:“是何稀罕物?如此金贵! ”严世蕃不慌不忙,把那至宝的详细情况禀明父亲。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九回 供职吏部变风气声名扬 结交清流选贤才羽翼丰(3) 第十九回 供职吏部变风气声名扬 结交清流选贤才羽翼丰(3) 原来,那宝物是一幅北宋徽宗收藏的风俗画长卷,系徽宗时翰林图画院画师张择端所作《清明上河图》长卷。一听是《清明上河图》,严嵩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他知道此图描绘清明时节开封汴河沿岸店铺林立、各色人等熙熙攘攘的场面,反映漕船在汴河驶过的紧张繁忙景象,价值不菲。严嵩便问:“此画而今在谁手中?”严世蕃说:“王忬。”“莫非就是太仓进士,现任行人司行人的那个?”“是也。” 严嵩立马将王忬找来。见吏部侍郎接见,王忬还以为有好事天降,不料却是求购《清明上河图》。此图王忬好不容易重金购得,本就爱不释手,如何肯转让?王忬当即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见王忬面露难色,严嵩笑说:“君子不夺人所爱,此事老夫也羞于开口,只是受人所托,不得已也。如你不愿忍痛割爱,老夫……”王忬打断了严嵩的话头问道:“不知哪路神仙看中此画?”严嵩神秘地摇了摇头:“说不得,说不得!” 严嵩越是不愿说出是谁委托求购,王忬越是摸不着头脑。怏怏返回之后,王忬沉思默想了三天,慢藏诲盗,冶容诲淫,自己藏有《清明上河图》之事既被发觉,绝非好事,更不知严嵩背后那人是谁,倘是高官贵戚,如果坚拒,恐怕于己不利。于是在严嵩召见的第四天,王忬卷起长卷,亲自送入严府,直把严嵩乐得合不拢嘴。至于价钱,王忬也不敢多要,自己六百两黄金购来,只开口三百两黄金,自然亏大了。 严嵩拿到《清明上河图》,便和严世蕃一起先赏为快。原来长卷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农村景象,一部分是市集景象。全卷人物八百余,身份、神态各异;牲畜八十余匹,形象毕肖;房屋楼宇三十余栋,车十余辆,轿十余顶,桥十七座,树近两百棵,可算是皇皇巨制。 不看犹可,欣赏之余,严嵩竟爱不释手,他叹了口气:“这稀世之宝,馈赠夏老儿,太可惜了!”谁知儿子严世蕃却说:“父亲不必惋惜,此物送与夏老儿,只不过让他代为保管罢了,待其倒台,父亲位高权重,还怕收不回来?” 严嵩一想也是,自古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有舍才有得,先舍后得,舍小得大,这笔账还是划算。 于是,挑一个黄道吉日的傍晚,严嵩携画亲赴夏府,寒暄之后坐定,严嵩说:“前见辅相橱中玉马底座,下官有意寻觅玉马归槽,谁知遍寻京师古玩市场不得……”夏言笑道:“此事严大人怎么知道的?”严嵩不答,继续说:“谁知无心插柳柳成荫,玉马未寻得,却觅得一稀世奇珍。”夏言一听,乐了:“何为稀世奇珍?”严嵩笑说:“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夏言闻言,一拍太师椅的靠手说:“果真?”“下官岂敢胡诌。”接着便走近桌子,取出长卷,缓缓展开。 夏言俯身细算,然后转身入书房,手中拿一块镜片,照着那画细看,口中连说:“果然是稀世之珍,不假,不假。” 见夏言乐不可支,严嵩说:“此画得自意外,但福薄之人,藏之有祸,故下官意欲奉呈辅相,望辅相笑纳。”夏言闻言顿时变脸,严肃地说:“不可,不可,严大人勿陷老夫于不义!”见夏言拒绝,严嵩慌神,好说歹说,最后,夏言收下长卷,吩咐管家,称五百金硬塞给严嵩了事。事后,严嵩得知此画没有徽宗收藏时的印章,也无徽宗亲书于画上的瘦金体“清明上河图”五字,是个赝品,就此深恨王忬,最后借机要了王忬的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九回 供职吏部变风气声名扬 结交清流选贤才羽翼丰(4) 第十九回 供职吏部变风气声名扬 结交清流选贤才羽翼丰(4) 王忬浑然不觉,而夏言也分不出真假,与严嵩的关系却比前融洽多了。可是严嵩心里是憋屈的。 又一次,严嵩与老妻欧阳氏生日,因夫妇俩同岁,这寿宴就同日举办。前来恭贺的都是朝中贵官,夏言受到邀请,便勉强前往。本想给严嵩个面子,略坐便走,但六部百司皆到,推杯换盏,场面十分热闹,一时脱身不了。突然,心情愉快的严嵩与老妻欧阳氏联袂走近夏言说:“夏阁老能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下官敬阁老三杯。”在场的贺客目光都聚焦过来。夏言倒也不想推辞,免得扫了严嵩的雅兴。但他傲气依然,在这私下场合也不忘摆谱,说:“好啊!不过这三杯酒,寿星总得有个说法。”严嵩不免心头一紧,敬酒确实要讲点理由的,只怪自己大意,毫无思想准备。这场面,说错话问题就大了去了。不可得罪夏言,这三杯酒也不能被拒,不然太没面子了!他感觉到老妻急促的呼吸,两眼余光又看到众官员都盯着自己,一着急,两腿不听使唤,竟已跪下,说:“嵩闻人生受三恩:生而为人,受天地之恩;哺育成长,受父母之恩;慧眼知人,受伯乐知遇之恩。嵩受夏公知遇之恩,胜似天地父母,今三恩并作一恩,聊敬三杯,请夏公赏脸。”严嵩这番话,太肉麻了。未及跪下,也许不愿跪下的欧阳氏满脸羞愧,悄悄拉了拉老伴,而夏言也不好意思,迅速满饮了三大杯。看到年纪长于夏言,须发皆白的严嵩跪倒尘埃,并把夏言比作父母,徐阶的心里不是滋味,这是演的哪一出?徐阶不禁为夏言的傲气担忧,作为首辅,这傲气是致命的;又为严嵩的怯懦、谄谀难受,这样做实在有失大臣的体统。至于严嵩,则又一次感到屈辱,他和泪连饮三杯,把屈辱埋在心底。“狗窦欲钻,龙门欲跳,牙齿舌头谁长久,且看来日,谁能坚持到最后。”严嵩想。 机会很快就来了,夏言与郭勋交恶,斗争愈趋白热化。这郭勋委实不是什么好货,但权势很大。他是郭英的六世孙,而郭英却是追随太祖皇帝逐鹿天下的功臣,在江南作战时,一箭射死陈友谅,爵拜武定侯,传到六世,这武定侯的爵位,自然由郭勋承袭,且封进翊国公。在武宗、嘉靖时,郭勋历任提督三千营、两广总督、京师左军都督,主管京师四郊兴建之事,常代替嘉靖祭天地、祖宗。后世小说家称郭勋不学无术,其实不然。他雅好文艺,编辑《皇明开运辑略武功名世英烈传》(简称《皇明英烈传》),刻印过《水浒传》、《三国演义》。不仅如此,郭家与皇家还世代联姻,是地道的皇亲国戚。皇亲国戚而又手握重兵,郭勋就日益的骄横起来,负责京师四郊的工程就是掌控钱袋子。郭勋因肆无忌惮地贪污受贿兼目空一切,又欺凌大臣,口碑很差。严嵩就找准了郭勋,只要达到向上爬的目的,魔鬼也可成暂时的盟友! 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嘉靖帝驾幸承天府。这承天,就是原安陆州(今湖北钟祥),嘉靖十年(公元1531年)改为承天府。这里既是嘉靖父亲当兴献王的封地,又是嘉靖父亲显皇帝的陵墓所在地,更是嘉靖的诞生圣地。嘉靖亲临承天府,一是为祭扫显陵,踏勘皇陵的状态,打算将母后的灵柩移来合葬;二则纯粹是为了衣锦还乡。嘉靖在这一点上,颇似当年西楚霸王项羽。富贵不还乡,就如衣锦夜行。当年的兴献王世子,而今贵为天子,显摆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九回 供职吏部变风气声名扬 结交清流选贤才羽翼丰(5) 第十九回 供职吏部变风气声名扬 结交清流选贤才羽翼丰(5) 但是,夏言很有腹诽。这一年,三卫入侵,鞑靼犯大同,继犯宣府,宁夏大灾,辽东大饥,国家处多事之秋,夏言日理万机,忧心忡忡。此时嘉靖出巡,年仅四岁的皇太子监国,一旦国有大事,未免手足无措。但是夏言不敢明言,他深知皇帝的个性,越反对越僵。严嵩却私下高兴,驾幸承天,正是礼部大显身手之时,他夜以继日拟定出行的各种事项,祭陵的有关礼仪。锦衣卫都督陆炳则忙于挑选骁勇的卫士,护卫圣驾。 对此次巡幸,多疑的嘉靖命身边的心腹太监,观察大臣的反应,谁踊跃,谁反对。当他得知唯独夏言对此漠然,心中就老大的不快。 嘉靖巡幸承天,徐阶还在洗马任上,对夏言、严嵩交恶的内情一无所知。只知车驾二月从京师出发,四月回京,紧接着便是夏言罢官。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有嘉靖、夏言和严嵩知道。 原来巡幸承天之前,嘉靖命宣城伯卫针、遂安伯陈鏸、大学士顾鼎臣辅皇太子监国,夏言、严嵩随行,武定侯郭勋领兵扈从。这一路上,严嵩与郭勋比较热络,围在嘉靖身边,话挑嘉靖喜欢的说,事挑嘉靖乐意的做,马屁挑嘉靖舒服的拍,非常默契,把夏言撂在一边。夏言自然也围在嘉靖身边,但一脑门子的朝廷事务,边陲军事,显得漫不经心,更兼不习惯郭、严的面谀,又不善于掩饰,经常把脸拉得老长。难道要皇帝看你夏言的脸色吗?嘉靖心中益发不满,这是自然。 三月,车驾渡黄河,祭了黄河之神。到承天府,谒拜嘉靖生父显皇帝陵墓,然后在承天府龙飞殿上祭了上帝,设了睿宗神位。这睿宗即嘉靖之父显皇帝的庙号,同时祭祀社稷、境内山川、河渎诸神。礼成,嘉靖在龙飞殿上接受了群臣的朝贺,并颁诏书于天下。整个进程嘉靖都兴致勃勃。在自己诞生的地方,在父亲皇陵的所在,祭拜父皇、上天、山川,这本是旷古未有的大礼,府称承天,说明自己登帝位乃上承天意,殿名龙飞,象征自己这条龙在此地一飞冲天,位居九五之尊。这嘉靖怎么不高兴?但那夏言,扫了嘉靖的雅兴。嘉靖在龙飞殿受群臣朝贺之事,颇费周折。这原本是礼部拟定的仪程,夏言竟然反对,说群臣贺表皆由京师送到承天太费周章,按成规应待圣驾回京再受朝贺,可省不少周折。此言犹如在嘉靖的兴头上浇了一瓢冷水,嘉靖脸色立即阴沉下来,考虑到夏言的建言不无道理,嘉靖不得不同意回京之后接受朝贺,但心中不免怏怏。偏在此时,严嵩、郭勋再次敦请皇上在承天接受朝贺。严嵩振振有词说了几条理由:其中一条是承天府春意正浓,云气中弥漫着瑞气,因为这里是皇上龙体降生之地,更受天下百姓爱戴,才有此瑞气。所以皇上在此举行庆典,接受朝中大臣致贺奏表,才能上承天意,下符民心。这马屁拍得非常到位。嘉靖龙心大悦,便说:夏爱卿的建言,符合礼的规范,不错的。严爱卿的话,也很有道“理。古人说‘礼乐自上出’,只须天子做出决定,又有何妨?”于是决定在承天府接受朝贺。但对夏言这位首辅,已经有了恨意。 严嵩并非有意与夏言作对,他的本意是取悦皇帝,但无意中得罪了夏言。偏偏此时夏言又接到了边事紧急的飞报,便跪请皇帝从速回京。嘉靖正与郭勋、严嵩商量去大峪山游赏之事,夏言的跪请,再次拂了嘉靖的雅兴。嘉靖不禁勃然大怒,斥责道:“边塞之事,暂不劳卿费心,朕自有安排。再说了,朝中关心边塞安危的岂止你夏言一人?”当即下旨:“着夏言拟妥大峪山游赏事项和安排。”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九回 供职吏部变风气声名扬 结交清流选贤才羽翼丰(6) 第十九回 供职吏部变风气声名扬 结交清流选贤才羽翼丰(6) 也许夏言流年不利,此行连碰嘉靖的钉子,一面是边塞紧急,千头万绪,一面是直言劝谏,屡屡碰壁。夏言茫无头绪,又要安排游赏大峪山的事项。夏言心神恍惚,不知如何是好,自然迁怒郭勋、严嵩撺掇出巡承天,主张接受朝贺,怂恿皇帝游赏大峪山,只为献媚取宠,不顾国家安危。夏、严的梁子越结越深了。 也是夏言合该倒霉,心绪不宁的他起草游赏的安排才毕,嘉靖又召夏言、严嵩、郭勋议事,偏巧夏言不至。嘉靖即刻大怒,命人传夏言。待夏言赶到,嘉靖兜头就是一阵斥责。他慌忙伸手摸袖筒,却找不到起草好的奏本。一时慌忙,他将奏本忘记在驿馆里了。嘉靖怒不可遏,斥他“慢君”,吓得夏言扑通跪倒。待回到京城,夏言即被罢官。 夏言被罢,内阁就只剩翟銮一人。郭勋跑到严府眉飞色舞,毕竟多年的对头倒了。他欣喜地对严嵩说:“而今内阁乏人,分宜机会来也。”严嵩喜中有忧,据自己对形势的判断,夏言处理国事确有一手,内阁乏人,嘉靖一时恐离不开这个夏言,便说:“郭公且莫高兴,要不了多久,夏言必然官复原职。” 严嵩的判断没错,没过几天,夏言果然复职。其实,这是嘉靖驾驭臣下的手腕,朝中大臣的对立、争斗,他认为是好事,便于从中调慑。拍马抬轿之臣,他喜欢,但治国能臣,也不可少。信任的同时也须不时敲打一下,提醒他们不可忘乎所以。 惊魂未定,夏言重返内阁值班室,细思此番罢黜的前因后果,隐隐感到郭勋、严嵩联手对付自己的危机,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扳倒郭勋,严嵩独木难支就成不了气候。夏言虽说才学兼优、精明强干,但他太缺乏自省了,平时对嘉靖恭敬不够,对自己刚有余柔不足的弱点毫无觉察,同时又小觑了严嵩。与郭勋相较,严嵩才是危险的对手。这为他以后的败局埋下了伏笔。 夏言正思考如何对付郭勋,不想又被罢官。嘉靖二十年(公元1541年),太庙火灾。因病告假的夏言引咎辞职,未准。偏又皇太后崩,嘉靖命夏言拟皇太子居丧时的服饰,夏言呈本上又有了错字,又受到嘉靖的斥责,一气之下,夏言便再次告假。嘉靖大怒,斥他“庙灾之时,大丧之际,不为主分忧,敢告假安逸”,罢了夏言的官。正在此时,兵部左侍郎唐胄点燃了炮轰郭勋的导火索。唐胄纠合廷臣,上书弹劾郭勋十二罪,奏本通过给事中高时转呈。高时很会选择时机,就在嘉靖穿上宽大道袍走进斋宫准备斋天时,交上了奏本。嘉靖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卿且退下,朕明日再览。”那高时跪倒说:“禀万岁,此乃廷臣联名奏本!”联名上奏?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嘉靖收回脚“ 步,转身回西内坐下,展本细看。不看尚可,这一看郭勋性命堪忧了。 原来奏本列郭勋十二条罪名,如作威作福,贪利害民。而最后一罪,则是郭勋在京城北郊新建府宅,原因是方士说那里有王气!嘉靖读到奏本未段处,剑眉一皱,两手并举,左手挽起宽大的右袖,取朱笔在奏本上画了道杠子。 嘉靖此人一生有几大忌,权臣不顺从自己、反对斋醮、觊觎皇位。后来还发展到皇太子死后恼恨大臣请奏册立太子。太子是储君,自己求长生,自然不希望死,为什么要储君?不是咒自己死吗?这中间,觊觎皇位最犯忌。郭勋是皇亲国戚,奢侈贪婪,坑害大臣都是小节,都可容忍,在有王气之地建宅,那还了得?郭勋即刻就被下到锦衣卫大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九回 供职吏部变风气声名扬 结交清流选贤才羽翼丰(7) 第十九回 供职吏部变风气声名扬 结交清流选贤才羽翼丰(7) 但是怒气冲天的嘉靖恢复平静之后,又不想下重手处死郭勋,多疑的嘉靖怀疑此次弹劾郭勋,许是夏言捣的鬼,所以一面派太监和锦衣卫严密监视各大臣,尤其是夏言的动态,同时下旨对郭勋不可动刑,只是命法司也就是刑部御史查实。没想刑部刚奉旨入手查勘,另一给事中刘天直再次上疏,又追加了郭勋罪状十二条。法司的官员早就不满郭勋,行动积极,查实郭勋确有“不轨罪”,应“论斩”。嘉靖依旧压下不批,发下重审。如此三上三下,法司结论还是“论斩”。嘉靖发现,在这过程中,夏言几乎置身事外,不闻不问,而与郭勋交好的严嵩,倒反戈相向,加入了弹劾的队伍。 且说郭勋,关押在刑部大狱,席地坐思,眼前的状况实在是度日如年,锦衣玉食享受惯了,那狱中的饭菜,如何下咽?那草垫,自己尊贵的身子又怎么躺得上去?想自己去年十一月冬至,还代天子在圜丘祀天,何等尊荣!而今竟沦为囚犯,在这暗无天日之地苦度光阴。此时的郭勋,既寄希望于嘉靖,念在姻亲分上宽恕自己;又盼望严嵩,在自己生死关头施以援手。当他得知嘉靖三次发回重审,刑部三次坚持“论死”,严嵩在关键时刻也署名弹劾自己时,就知凶多吉少了。 却说那严嵩,也在府中苦思,他被这次声势浩大的弹劾行动惊呆了。想不到夏言还有这么大的能量,看来当时向郭勋暗送秋波,大错特错了。郭勋一倒,夏言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如何应对,逃过此劫呢? 思来想去,觉得暂时不可轻举妄动,再等等吧。 谁知严嵩等来的却是噩耗,郭勋在狱中病死了!而且祸不单行,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严世蕃,竟贪污了工部的工程款!偏偏此时,夏言复出,依旧当他的首辅。 尚书府内,严嵩把严世蕃唤来,摈斥众人,狠狠斥责了一通:你“ 这是找死啊!郭勋倒了,下一个说不定就是为父,夏老儿正愁找不到把柄,你倒好,授人以柄!” 不说严嵩气急败坏,那严世蕃一时也显得惊慌失措。那肥硕的身子在微颤,本就显得太短的脖颈缩得几乎看不见,似乎那脑袋就直接搁在两肩中间一般,尤其是那只独眼,眼光中充满着惊恐。严世蕃声音颤抖着说:事已犯了,父亲此时责怪孩儿,于事无补。而今着急的“倒是想个办法,度过此劫。”“说得轻巧,把柄落人手,怎么度?”“孩儿倒有一计。孩儿观察夏言老头性子太刚,父亲不如以柔应对,再次恳求他高抬贵手。上善若水,暂时示弱于他,日后再作计议。” 无奈,晚膳过后,父子俩赶赴夏府。 且说夏言,郭勋倒台之后,心绪稍稍平静。而偏偏此时,唐胄死了。那唐胄年过七旬,与郭勋斗了十余年,此次领头弹劾成功,自然兴奋不已。一是自己如愿以偿,二则为朝廷除去一害,他邀几位同僚,痛饮一场,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凌晨,居然仰卧在床,没了气息。 严氏父子来访时,夏言正在府中闷坐,郭勋倒台,他体味着胜利的喜悦。嘉靖虽未发觉夏言的动作,但扳倒郭勋一役,确是夏言的策划和指挥。夏言在感到喜悦的同时,闻听唐胄之死,心中又升起了淡淡的惆怅,体味到人生无常的悲凉。 此时,管家来报,严尚书父子求见。夏言拒见,吩咐管家传言,说是身体不适,准备休息。严嵩无奈,只得厚颜向管家袖中塞了张银票,再三作揖。见六十开外的尚书不断作揖,那管家心有不忍,何况又有银钱到手?就悄言:“严尚书和公子且先行,某随后,假作闯府。”就这样,严嵩和严世蕃走在头里,一迭声喊:“求见阁老!”而管家则随在后面喊:“使不得,使不得!”直闯到夏言卧室,听到卧室外有动静,夏言问:“门外何人喧闹?”管家赶忙回道:“严尚书父子闯府求见,小人阻拦不住……”夏言不耐烦地皱皱眉头,说:“那就且请中堂稍候。”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九回 供职吏部变风气声名扬 结交清流选贤才羽翼丰(8) 第十九回 供职吏部变风气声名扬 结交清流选贤才羽翼丰(8) 到得中堂,严嵩父子不敢就坐,站着恭候。见夏言慢吞吞踱进中堂,严嵩喜出望外,脸上堆满了谄笑说: “卑职不知阁老已然歇息,多有打扰,多有打扰!”夏言不冷不热地回道:“严尚书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夜闯寒舍,有何见教?”严嵩明白,夏言是个精明人,也就不再转弯抹角,直奔主题:“卑职疏于调教,犬子有玷皇恩,特向阁老请罪来了。”夏言装作不知,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色:“令公子供职工部侍郎,督造工程,好端端的,‘有玷皇恩’之说,从何而来?”严嵩感觉到自己像只耗子,被猫儿逮着玩呢。只得拉了拉儿子的衣袖,一高一矮,一瘦一肥,父子俩一齐跪倒在地。夏言想起了承天府之行,严嵩和郭勋搭档在嘉靖面前串戏,自己被皇上斥责时他俩的得意表情,再看眼下严嵩的媚态,心中有些憎厌,所以懒得去拉他起来。正回想着,耳边只听得通通几声,发觉严嵩竟叩起头来。一面叩头,一面诉说儿子贪污工程款的罪状,最后哀求道:“恳请阁老念在同乡分上,给犬子留条生路,卑职感恩不尽。” 夏言动摇了,嫉恶如仇的他,此时竟想起了猝死的唐胄,人生无常啊;再看严嵩,为了儿子,尊严全无,真是舔犊情深。可自己年过六旬,膝下荒凉,老天连个儿子也不肯赐与,积点德吧。心一软,夏言走下座椅,把严嵩拉起说:“此事若非严大人相告,本阁还不知呢。只是令公子今后,也该痛改前非了。此番之事,就既往不咎吧。” 一场弥天大祸,顿时消失于无形。 奇怪的是,严嵩非但不感激,反而更恨上夏言了。 严嵩和夏言的恩怨情仇,徐阶全然不知。这是徐阶的人格特点使然,他一不搞朋党,二不投靠任何人,对提拔他的夏言,也只是从心底感激,没有深交;对原来的上司严嵩,徐阶也从不送礼拉拢,倒颇遵守君子之交淡如水。 接替熊浃吏部尚书的是唐龙。唐龙,浙江兰溪人,在郯城(今属山东)知县任上,领军击败刘六、刘七的起义,后来历任御史,巡按云南,升到吏部尚书,已经六十多岁。唐龙在吏部任上,似乎精力已经不济,所以每逢大事,都征询助手的意见,对徐阶也很器重。徐阶呢,不用扬鞭自奋蹄,兢兢业业做好本职工作。同时,他结交了一些清流,也向朝廷推荐拔擢了良才。 徐阶结交的清流,实际上都是王守仁的弟子。当年翰林院的同行邹守益是一个,其时已任太子洗马。江西奉新人宋景算一个,他是徐阶任浙江按察佥事时的前任。另外还有罗洪先、欧阳德以及自己的老师聂豹。这些清流以阳明心学为旗帜,常晤谈心得体会,或通过书信探讨精微,这班人既有心学的理论,又能务实,在社会上享誉甚高。徐阶侧身其间,名声自然也益发响亮起来。 吏部掌握着官吏的选拔权,徐阶就利用铨选大权,为朝廷物色选拔务实的贤才,把宋景、欧阳德等安置到朝廷的重要职位。宋景提任山西布政使,此后宋景依靠自己的政绩,升至工部、兵部尚书。欧阳德比徐阶大七岁,与徐阶同年考中进士,后来也被提拔为礼部尚书。老师聂豹,也擢升为兵部尚书,积极抵御北方游牧部落对北部边境的侵犯。再加上十三行省官员对徐阶评价甚高,徐阶的羽翼渐渐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1)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1) 不说徐阶在吏部兢兢业业,且看朝廷权力中心风云变幻。自从严嵩父子跪求宽赦之后,夏言对严嵩稍稍放松了戒备。夏言想,此次帮了严嵩大忙,严嵩感激涕零,总不至于再与自己为敌了吧。他哪里知道,严嵩屡次违心下跪深感耻辱,对夏言更加恨入骨髓了。严嵩觉得,这么大的把柄握在夏言手里,夏言随时随地可以拿他们父子俩是问,所以表面上“阁老”、“老乡”叫得亲昵,暗底下窥察时机,欲将夏言置于死地。郭勋死后,夏言复职,但嘉靖对夏言的信任已大不如前了。这一点,被严嵩察觉到了,他就瞅准机会出手了。 夏言复职以后,大大咧咧的行事风格依然故我。这叫做生成的脾气,打杀不改。内阁和翰林院的大臣要经常在嘉靖居住的西苑值日。一天,嘉靖下令,大臣入值西苑一律骑马。唯独夏言,依旧乘轿。嘉靖又向近臣赐道士冠服,戴一种道士专用的香叶冠,颁赐了束发巾以及皮帛制作的鞋子。近臣们都穿戴整齐,活脱脱一个个道士,偏偏夏言不肯穿戴。而那严嵩呢?不但恭敬服从,还在香叶冠上蒙上一条纱巾,搞得不伦不类。一次,嘉靖召见众入值大臣,见夏言不戴香叶冠,一肚皮的气,便问:夏爱卿的香叶冠何在?”夏言说:回陛下,那香叶冠非““臣子所戴,所以放置家中。”又见严嵩戴得怪怪的,就问:严爱卿头上“戴的是什么?”严嵩赶紧伏地说:是圣上颁赐的香叶冠。”边说边扯下“纱巾说:“圣上赐香叶冠是臣下的殊荣,愚臣深怕弄脏辜负了万岁的美意,所以才蒙上纱巾以挡灰尘。”面对这种局面,嘉靖喜欢谁,那是不言自明的。 没隔几日,嘉靖又召见夏言,再次问起太子移居之事。武宗的母亲慈庆、嘉靖的生母慈宁两宫皇太后去世以后,这两个皇宫就空闲着。当初郭勋曾提出改造其中一宫让太子移居,嘉靖不同意,但没表态。嘉靖问夏言是何主张,夏言说:“不可。”所以两宫仍然空着,嘉靖也很高兴。这次嘉靖突然又问:“太子住哪里好?”夏言猝不及防,想到如果为太子再造一宫,又费工又费钱,就回道:“不如改造其中一宫,以居太子。”嘉靖脸色顿变,心想,当初你反对,是为与郭勋唱对台,郭勋死了,你就同意了?便怀疑郭勋遭弹劾是夏言捣鬼。 回到府中,夏言忽然想起,自己先前曾反对改造皇宫,以居太子,现在怎么又这么说呢?他眼前浮现出嘉靖那张铁青的脸。夏言不免紧张起来,便召来严嵩,推心置腹对严嵩讲述了嘉靖的态度,请严嵩帮着出个主意,挽回影响。严嵩表面上也为夏言着急,便说:“卑职一时也想不出什么高招,但为些许小事,万岁也不致动怒。阁老今后谨慎些就是了。”严嵩转身就去拜访了道士陶仲文。 这陶仲文,是嘉靖最宠的真人,往日严嵩凡是见到陶真人,总是拉着手问寒问暖,非常尊敬;而夏言呢,看到陶仲文就憎厌,态度冷冷的。陶仲文对夏言也是满肚子的怨气,两人一拍即合,准备倒夏。陶仲文日日与嘉靖在西苑斋醮,对嘉靖的性格已非常了解,就叫严嵩附耳过来,如此这般授了条计策。 过了一天,嘉靖召见严嵩。严嵩俯伏在地,泪如雨下,放声大哭。嘉靖问:“严爱卿为何大放悲声?”严嵩就边哭边诉说夏言的骄横,自己如何受欺压,说到伤心处,泪湿衣襟,捶胸顿足。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2)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2) 听完严嵩的泣诉,冷酷的嘉靖产生了一丝怜悯,六十多岁的老头泪如雨下,实在太惨了。打狗也看主人面,二品的礼部尚书,好歹也是朝廷的官员,竟被夏言欺压得如此不堪。嘉靖怒了,大胆夏言,依仗朕的宠幸,竟如此跋扈。眼前又浮现出命他骑马偏坐轿,赐他香叶冠拒不戴的情景,恼怒之下,嘉靖即刻传旨,将夏言革职。这是嘉靖二十一年(公元1542年)七月的事。八月,嘉靖传旨命严嵩以少保、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的身份入阁。 夏言革职,内阁次辅翟銮扶正。严嵩入阁,当的就是次辅。人说三国时的刘备,他那蜀汉皇帝的龙椅是哭出来的,此话未必尽然。但严嵩内阁次辅的椅子,倒真是用眼泪换来的。 进了内阁,坐在太师椅上,严嵩终于松了一口气。当他走进翟銮的公事房,看到翟銮安坐在夏言的那把太师椅上时,心里就不是滋味。撬走夏言,严嵩花了多少心机,淌了多少眼泪,仅得个次辅,翟銮寸功全无,倒坐享其成。严嵩觉得自己这亏吃大了。夏言的这把椅子的真正主人,应该是他严嵩! 以后发生的事,更坚定了严嵩的决心。什么事?那就是票拟。 话说这票拟,是内阁权力的象征。票拟是代皇帝草拟各种文书、诏令,包括对六部、百司各种政务奏请的批复。票拟经皇帝允可,就由内监批红,就是依照内阁票拟的内容用朱书楷笔批复,然后颁发六部、百司。说得直白些,票拟权即代替皇帝做出决定的权力。可是因为翟銮的资历比严嵩老,票拟权就落到翟銮的手里。严嵩很不甘心,就处心积虑,要挤走翟銮,独揽票拟大权。 嘉靖二十二年(公元1543年)九月,入阁才一年的严嵩小试牛刀,害死了宿敌叶经。这叶经官居山东巡按御史,两年前曾弹劾严嵩受贿,被严嵩掩饰了过去。此次山东乡试题有《防边》一策,题中有寇屡犯边,常“饱掠”而去,应如何应对一问。嘉靖阅后突然震怒,说今年寇未深入,何来“饱掠”?这不是公然讥讽朝政吗?见此情景,严嵩策动言官上书,请逮考试官。严嵩瞅准机会对嘉靖说:“此次山东乡试,背后系御史掌控。”嘉靖怒不可遏,斥叶经“狂悖”,杖责八十,叶经伤重而死。就这样,严嵩除掉了眼中钉。这是严嵩一生中“借事激上怒以杀异己”的开端。得手以后,严嵩胆子更大,又借对官员大考核,除掉了言官谢瑜、王勰等与叶经共同弹劾严嵩的七位官员。嘉靖二十三年(公元1544年)八月,首辅翟銮的儿子汝俭、汝孝与他们的老师崔奇勋、翟銮的姻亲焦清都中了进士。严嵩觉得这是天降机遇,便暗中嘱咐言官王交、王尧日弹劾翟銮营私舞弊。嘉靖批复命吏部、都察院协同勘查。翟銮不服,上疏为己辩护,嘉靖震怒,说:“朕已命吏部、都察院勘查,翟銮应静待结果,怎能上疏辩驳,扰乱视听!”嘉靖即下旨将翟銮及二子,连同众考官削职为民,会试及乡试主考革职囚禁。严嵩终于心想事成坐上了夏言那把交椅,独步内阁。 半年后,为取得嘉靖欢心,严嵩奏请嘉靖说:“内阁仅臣一人,实为不妥,请宣诏吏部尚书许缵、礼部尚书张壁入阁,共掌阁事。”嘉靖阅疏心喜,觉得严嵩不愿独揽大权,有度量。其实,严嵩此举只不过摆摆样子,弄几个听话的入阁,谁知弄巧成拙。原以为许缵、张壁二人老实巴交,让他俩入阁,一为自己揽誉,二来自己的主张能以内阁名义实施,不致独自承担责任。谁知许缵入阁后见严嵩独揽大权,只是把自己当摆设,就屡次上书请求致仕,而张壁不久又去世。嘉靖略一沉吟,许缵入阁后为何屡屡上书请求罢职退休呢?多了一个心思,就容易察觉问题,嘉靖终于明白了严嵩表面柔媚,实则强横的两面性格。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3)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3) 请求许、张入阁,名为大度,实则作秀。嘉靖最容不得手下大臣大权独揽,又想敲打一下严嵩,便又下旨,令原大学士夏言复职。 嘉靖二十四年(公元1545年)十二月,夏言重返京师。从这年起,内阁成员为夏言、严嵩两人,这一局面持续了三年。可怜那严嵩,在首辅的太师椅上还未坐热,又拱手让了出来。夏言重返内阁,看透了严嵩的为人。史称所有的批复都是夏言做出的,严嵩对此不敢说一句话。严嵩没有话语权,所以对夏言恨之入骨,结果自然是斗争的尖锐化、白热化。 闲居三年的夏言再次复职,年已六十有四,士大夫们对夏言的复职都“深以为快”,因为严嵩的贪渎已经暴露,只有夏言能压制他。夏言的行事风格依然未变,勇于任事,正直廉洁,恃才傲物。但心态有了些变化,即史书所说“颇修恩怨”。谁反对过自己,就压制谁,所以吏部尚书唐龙被罢黜,其他几位官员或被戍边,或被斥逐,这些举措也使天下失望。但夏言有两件事还是处理得很好,一件是支持三边总督曾铣收复河套的主张,一劳永逸,消弭边患。为此他被严嵩诬陷送掉了老命。一件是推荐徐阶兼任翰林院学士,无意中为自己的政敌预设了一个掘墓人。 嘉靖二十五年(公元1546年)朝中发生了关于收复河套的争议。河套指的是贺兰山以东,吕梁山以西,阴山之南,长城之北的一片土地,包括银川平原、鄂尔多斯高原以及黄土高原的部分地区,分属宁夏、内蒙、陕西。因为黄河流经此地时先沿贺兰山向北,受阻于阴山,折向东流,然后又沿吕梁山折向南行,再折向东,形成了“几”字形,大片土地就被黄河套在“几”字形中间,所以史称河套。明初国势强盛,河套地区纳入大明版图。土木堡之变以后,北方蒙古族势力开始南侵,大明不得不在长城以北增筑边墙防御。 到嘉靖时,河套失守已近百年。其时蒙古鞑靼族首领俺答,屡从河套入侵,扰得鸡犬不宁。就在嘉靖二十六年(公元1547年),俺答领兵三万进犯,狼烟四起。大明如何应对,出现了争议。总督宣大都御史翁万达,主张防御,在宣府、大同花六十万两帑银修边墙八百里,并议请与俺答实行边境贸易;而总督陕西行省甘肃、延绥、宁夏三边的曾铣则主张出兵收复河套。夏言虽年过花甲,但建功立业志未泯,主张收复河套。喜欢在脸上贴金的嘉靖,也希望收复祖宗失去的国土,永垂青史,便命内监立刻批红,以诏书形式下达,让大家出谋划策,拿出收复河套的方略,并拨修边费二十万。 诏书下达,廷臣激奋。徐阶在翰林院也兴奋异常,向庶吉士们传达皇命,让庶吉士议论收复河套的方略。一天,徐阶旁听庶吉士们的议论,发现有个身材修长,面目清秀的庶吉士只听不言,比较深沉,似乎有些像少年时的自己。不知怎么,徐阶心中有些喜欢。议论结束,徐阶便把这青年留下。“足下尊姓?”“学生姓张,贱名居正。”“春秋几何?”二十有三。“”学生侥幸,今年得中进士,才来不“”来多久了?“久。”缘何不发一言?‘禀学士,学生以为,孔子论政,开口便说足食’、‘足兵’,可见富国强兵乃治国要义。而今国未甚富,兵未甚强,且国家失河套近百年,非不欲复套,实乃力不足也。”张居正侃侃而谈,述说了收复河套的必要,表达了准备必须充足,以期一战而定,万不可拉锯胶着,旷日持久。徐阶觉得这位庶吉士,有点意思,日后应多观察,也许是个人才,便褒奖勉励了几句,打发张居正回去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4)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4) 这一年,宣大总督翁万达在筑边墙,陕西总督曾铣也在筑边墙,而俺答再次要求开通边境贸易。鞑靼是游牧民族,缺少的是生活必需品,要求开通边境贸易,就是为了从大明换取生活用品。翁万达奏朝廷,称眼下正在筑边墙,希望朝廷同意开通边境贸易,以免俺答骚扰筑墙的工程。嘉靖不允,而曾铣却已率军打了几仗。初春一仗,明军败北,曾铣隐匿不报;第二仗,小有斩获;第三仗,俺答率大军掠延安、庆阳,曾铣营中兵员仅千,但他临危不惧,令军士以强弓硬弩射住阵脚,继以火器与俺答大军对峙,旋命副将李珍,率五百步骑,人含枚马摘铃,疾驰俺答大本营马梁山北。见明军袭其老巢,俺答大惊失色,匆忙卷旗退兵,曾铣创下了以寡敌众的战例。同时,治军严明的曾铣严惩了初春战败的副总兵肖汉,弹劾延误战机的甘肃总兵仇鸾,致仇鸾革职,投入大牢。 这一年,陕西澄城的麻陂山、界牌岭发生地震,其山“夜吼数日”之后山脉中断移动,移走东西二里,南北五里”。这灾害古称天变,而“天变即是上天发出的警示。嘉靖正穿宽大道袍斋天,惊闻陕西地震,连山体都断裂游走,心中大为狐疑。陕西一定发生了违背天意之事!曾铣不是正筹备收复河套吗?莫非上天不允?犹豫的嘉靖召集夏言、严嵩说:这次出兵河套,不知师出有名否?军粮是否充足,能否必操“ 胜券?一个曾铣不足道,生灵涂炭怎么办?” 此话一出,夏言一阵紧张,不好!圣上变卦了!严嵩迅速应变,极言“河套必不可复”,而且再三撇清,说:“前此褒奖曾铣的诏书,臣未参与票拟。”夏言立即反驳:“严嵩当初并无异议,而今怎可全推在臣的身上?”嘉靖怒极,罢曾铣,责令夏言退休。 经过大礼议之后,嘉靖中期的言官,正直敢言的不多了,多的是墙头草,见皇上变卦,主张收复河套的官员一夜之间都成了收复河套主张的反对派。 嘉靖其人虽刻薄寡恩,喜怒无常,比较冷血,但自知之明还是有一些的。他明白收复河套大计的变卦责任在己,曾铣、夏言做了自己的替罪羊,所以并无杀曾、夏之意,先罢官,时过境迁后或许仍可起用。但严嵩就不同了。他再次坐上首辅之位,并无喜悦之情,说不定何时自己的冤家对头夏言又杵在面前。要想保住首辅之位,夏言非除不可! 严嵩在府中思来想去,思的自然不是如何抵御俺答的骚扰以保边地的安全,想的也不是怎样辅佐嘉靖励精图治,而是除去夏言。想到最后,严嵩冷然一笑:“就这么决定了。” 他跟曾铣无冤无仇,但这次只能对不起了,要杀夏言,就从杀曾铣开始,以曾铣牵连夏言,顺理成章。 严嵩秘密来到锦衣卫大牢探访了下在牢里的甘肃总兵仇鸾。严嵩知道仇鸾不是好货,却是一把好刀。他告诉仇鸾,收复河套大计已经告吹,曾铣被逮夏言被罢。“未知阁下想不想官复原职?”废话,仇鸾自然点头。“那好,本阁已代你草拟了一份奏章,你尽管提交上去,此后的一切,由本阁担当。” 于是仇鸾在狱中重抄了一通严嵩代拟的奏本,呈到了嘉靖的龙案上。奏本称曾铣打了败仗隐匿不报,克扣军饷巨万,派遣儿子曾淳通过同乡苏纲的关系贿赂夏言两万金,如此等等。这些所谓的罪名,全是严嵩的“向壁虚构”、“绝无左验”之事。但严嵩巧妙抓住曾铣和苏纲的关系,不由多疑的嘉靖不信。嘉靖阅奏自然怒不可言,便问:“苏纲何人?”旁边的严嵩慌忙说:“回陛下,乃夏阁老继室之父。”嘉靖听后,果然怒发冲冠。收复河套之举,原来是曾铣、夏言设的局,怪不得夏言如此积极!立即旨令锦衣卫驰往陕西逮捕曾铣,旨命夏言回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5)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5) 锦衣卫头领陆炳,早已被严嵩买通,接到圣旨便带领一班缇骑,风驰电掣赶往陕西。夏言则收拾行李租辆马车,携妻苏氏、侄儿夏克承,还有侄孙尚宝丞夏朝庆悄悄出城回江西。回望皇城,夏言不禁唏嘘,他既为御寇良将曾铣惋惜,又为大明的安危担忧。 嘉靖二十七年(公元1548年)三月,曾铣被押回京城,打入大牢,曾淳、苏纲也禁锢狱中。几天后,曾铣这位善战的三边总督,没有马革裹尸,竟然被自己人砍下了脑袋。俺答兵不血刃,除掉了一个劲敌。在塞外帐篷里的俺答和在北京严府的严嵩几乎同一时间,弹冠相庆。 曾铣被斩于西市,搜其家,家无余财。不是说贪污军饷巨万吗?怎么穷得叮当?除了嘉靖、严嵩、仇鸾,普天之下都觉得曾铣冤枉啊! 嘉靖余怒未消,又命追逮夏言入狱。那夏言与妻、侄正行走在通州路上,一辆马车,些许衣被,夕阳余晖,归鸦声声,其状极惨。晚风吹拂着他的美髯。苏氏正好言相劝:“老爷一生,为国尽忠,已然几起几落,纵使朝廷再次起用,老爷也应该以年老多病为由,辞了吧。平安是福啊。”夏言苦笑说: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可惜了曾总督,可惜了大“明江山。”苏氏嘟起了嘴:“老爷又来了不是?”“好吧,我也不操那闲心了,你我相濡以沫,安度晚年吧。” 夏言忽闻天崩地裂的马蹄声,惊回首,但见黄尘飞扬,一队缇骑急驰而来。夏言心想,不好!缇骑驰到,勒住马头,就宣布圣旨,大意是曾铣交结近侍,夏言受贿擅权之类。一听到“交结近侍”四字,夏言大吃一惊,竟跌下马车。在大明朝,最犯忌的就是边将交结近侍(所谓近侍,即皇帝亲近的大臣),里应外合。这罪名可就大了。 夏言入狱,心有不甘,就为自己分辩,称仇鸾肆意诋毁诬陷,根本就没有证据。严嵩表面上安静听话,实质是当今共工,貌似谦恭,实乃当今王莽,父子弄权,更像司马懿父子。但嘉靖置若罔闻。 嘉靖还未下杀夏言的决心。他知道夏言有能力,曾夸夏言能“发明古典”,且“才识俱优”。作为统治者,嘉靖明白处理国事的干练之臣不可少。这么拖着,严嵩却皱起了眉头,只要夏言一日不死,自己就一日睡不安稳。不知为何,他见到夏言就是怵。 夏言被拘其间,朝廷里有人传言说,夏言在狱中埋怨,支持收复河套的是圣上,罢兵的也是圣上。这话果真是夏言所说,还是政敌故意散布,谁也不知。嘉靖还是拖着。巧的是陕西那边,俺答又进兵犯境,而且来势汹汹。嘉靖召见严嵩商议对策,严嵩心中无策。只是说本来可以通过边境贸易安定边境,俺答进犯还不是夏言、曾铣收复河套激出来的。这句话提醒了嘉靖,嘉靖终于下定决心杀掉夏言。 嘉靖命法司拟夏言之罪,刑部尚书喻茂坚、都御史屠侨说:“夏言之罪应论死,但他侍奉圣上多年,卓有政绩,据大明律,符合议能议贵之条。”封建时代干练的能臣,位高的大臣犯了王法可以考虑能臣的功绩、大臣的高位,予以轻判。嘉靖不满,下旨严厉斥责。于是,夏言论死。嘉靖二十七年(公元1548年)十月的一天,夏言被押往西市斩首。 那天,风轻日朗的北京上空,突然布满了阴云。街上百姓听说朝廷杀首辅,纷纷前往观看。夏言在法场之上,向着皇城方向跪下叩头,口中还高呼万岁。但当他叩完第一个头刚昂首,未及叩第二个,刀斧手一挥,夏言人头落地。那头颅向上跳起翻滚,颏下长髯也随风飘动,头颅停止转动,滚落尘埃。但见那人头上脸色惨白,牙关紧咬,两眼圆睁向天,那部长髯带着血迹,盘曲在尘埃,与那头颅恰巧构成一个“?”。一代首辅命赴黄泉。没抄夏言的财产,根本没有多少东西。所谓的收受曾铣巨额贿赂,全是子虚乌有。严嵩终于舒了口气,这首辅的交椅总算坐稳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6)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6) 再说徐阶,在翰林院大力推广他的改革。他深感自己培养一代栋梁和储相的责任之大,丝毫不敢怠慢。他运用“知行并进”的阳明心学主张,把庶吉士攻习的重点,从近千年来研读高头讲章、传习骈俪文章转移到联系实际,以能否处理实际事务为检验学习成绩的标准上来。一句话,就是要务实。庶吉士们讲求的是“知”的体会,实践的是“知”在国家法典、社会经济中的运用。徐阶主政的这一时期,从庶吉士中培养出一代讲求实用,光明俊伟,“非俗儒可以滥竽充数的经世之才”。 听得曾铣被斩首,徐阶不免扼腕。他从陕西清吏司主事那里,早就详细了解了曾铣的为人,也听说了不少对曾铣军事才能的赞颂,觉得他倒是个务实的人物。当他在翰林院中又听得夏言被处死的消息,手中端着的茶盅不觉跌落在地,茫然若失。他想起了夏言的知遇之恩,不禁向西市方向跪下,叩了几个响头。起身之后,闷闷不乐,他觉得朝廷的“水”实在深不可测。 嘉靖二十八年(公元1549年)正月,徐阶同乡礼部尚书孙承恩被免职。吏部荐举徐阶,六科的给事中也极力相挺,但严嵩犯疑了。票拟是内阁的事,同意与否严嵩首当其冲。他探了探嘉靖的口气,嘉靖并未明显反对。回到内阁值班室,严嵩左思右想,坐立不安。这徐阶是夏言欣赏的人物,举为礼部尚书,就得以接近圣上。当年夏言入阁,推举自己补了留下的礼部尚书的空缺。如今把徐阶推上去,历史会不会重演?严嵩放下提起的笔,着亲信打探徐阶与夏言的关系,并密嘱稍有口实便即行弹劾。岂知徐阶与夏言私下并无交往,除与几位阳明先生弟子探求心学之外,也别无党羽,实在没有理由驳回。想到夏言被处死之后,朝中也有传闻,说是严嵩嫉贤妒能。如果没有强有力的理由,反而坐实了这些传闻。想到这里,严嵩提笔起草诏书,同意了吏部的主张。 徐阶做梦也没有想到,礼部尚书的二品乌纱会掉落在自己的头上。谢恩之后,徐阶捧着礼部尚书的服饰走进礼部,坐定之后,一眼就看到放在桌上服饰最上面的那顶乌纱,他不觉皱了皱眉头,因为他似乎闻到了那顶乌纱上的血腥。 他想起了几位前任,席书是戴着这顶乌纱病死的。夏言是从礼部尚书入阁终被斩首的。费寀是死在任上的,严嵩又是从这位子上刚爬上去的。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是病死、被杀,抑或入阁?高处不胜寒。 正入神,忽听门外杂沓的脚步声。徐阶下意识地在那顶乌纱帽上空扇了几巴掌,不知是想扇去自己古怪的想法,还是血腥。 进来的是礼部的侍郎、司务、清吏司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十来位属员,这些属员入得门来,一齐拱手口称:“见过尚书徐大人!”个个撩衣正欲下拜,徐阶慌忙起立,摆手说:“免了,免了。”又笑着打趣自己道:“不知列位来到,徐某尚未及更服,不便行礼。”下属们这才看清,上司还穿着侍郎的官服,个个露出尴尬的神色,不免在心中嘀咕,见他入室已久,怎么还未更换服饰呢? 个中原因,只有徐阶心知肚明。为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徐阶笑说:“列位不必拘礼。列位中不少都是徐某六年前供职礼部时的同僚,彼此并不生疏。日后仰仗之处甚多,徐某先在这里谢了。”寒暄过后,便请属员各自散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7)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7) 回到府中,张氏见丈夫身上服饰有变,便把着徐阶的手问:“老爷服饰有变,莫非又调任新职了?”当她知道丈夫升官,便向徐阶祝贺一番,然后同去后堂,在公婆、可久神主前烧了三炷香,告了喜讯。张氏亲自到厨房吩咐厨师做了几道好菜,暖了一壶好酒,聊以庆贺。徐阶虽心事重重,却也不想拂妻子的好意,在她面前还是露出欣喜的神色,只是在动筷之前,举杯齐眉,洒酒于地祭奠了三杯酒。一奠祖父,二奠父母,那第三杯徐阶没说,莫非奠的是可久?张氏心里猜测。 第三杯酒祭奠的却是在西市被斩的夏言,他不敢明言,怕妻担心。像是要掂量徐阶能力似的,上任礼部尚书伊始,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是皇太子的冠礼。当年三月十五日,皇太子载壑青春十四,了,自然要束发戴冠。这冠礼的仪程、礼数、规模,有不得半点差池,整个礼部谨慎小心地安排着,忙碌着。总算一切如仪,深得嘉靖欢心。徐阶也如释重负。第二件事发生在皇太子冠礼的第二天,徐阶正在礼部与属员议事,忽报大内司礼监刘清刘公公来部颁旨。徐阶赶忙整了整衣冠出迎。只见那刘公公拂尘插在后背,手捧圣旨,哭丧着脸,刚颤进礼部大堂便哽咽着公鸭嗓子喊:“礼部徐阶接旨!”徐阶吃了一惊,莫非冠礼有误,砸了锅,问罪来了?赶忙下跪,口称:“微臣徐阶跪请圣旨。”刘公公颤抖的双手展开圣旨念了起来:“圣谕:朕皇太子今日巳时疾作,当即薨逝。丧礼各项事宜,着礼部查例具仪来看!钦此!”这圣谕不啻是晴天霹雳。这皇太子是日后万民的主子,昨天刚行冠礼,小小年纪怎么突然薨逝了呢?想到这里,徐阶涕泪交泗,哽咽着说:“微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接过圣旨,恭敬地放上公案,回身便托着刘公公的手说:“公公辛苦!”坐停奉茶,刘公公端杯啜了一口茶后关心地说:“太子薨逝,圣上哀伤,葬礼万万不可有些许差池!徐大人需斟酌好了,明日复旨,不可迟误!”徐阶连连点头,说:“多蒙公公开示,下官明白。” 奉旨办事,自然先得领会旨意,这圣谕中“查例具仪”四字最为关键。“查例”是检索以前皇太子葬仪的案例,参照办理。“具仪”则安排好葬仪程序,如小殓、大殓、设祭坛、皇帝穿什么、大臣各穿什么服饰、京城军民和天下百姓如何居丧等。徐阶召主管仪制、祠祭两清吏司郎中具体商议。 且说严嵩,在礼部当了七年尚书,对皇太子葬礼心中自然有底,但他并不说话,而是冷眼旁观。徐阶这人越是不露锋芒,严嵩越觉得可怕,因为难以捉摸。圣谕中那“查例具仪”四字,正是严嵩的手笔,也是一个陷阱。因为此前大明朝几位皇太子的葬仪,多数是“礼从简杀”,也即丧事从简。如果徐阶按惯例也来个“礼从简杀”,恐怕乌纱难保,弄不好吃饭家伙也会搬家。而自己拟好了一套礼仪,到时候便可呈给嘉靖,以显示自己的才干。 次日,徐阶呈上了题为《题庄敬太子丧礼》的奏文,列具体仪程十五条,并说已查本朝景泰、成化及嘉靖十二年(公元1533年)三次皇太子丧礼,都“礼从简杀”,但今次庄敬太子丧礼,则不可依旧例,而应隆重举行。原因是上述三位皇子生前未册立为皇太子,是薨后才颁诏册封为皇太子的,而庄敬皇太子已册立十年,且已行冠礼,所以“先年简杀礼仪未敢援引”。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8)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8) 丧礼奏疏上达,嘉靖点头首肯,细节上稍加改动,批曰遵此执行。 不知不觉之中徐阶跨越了严嵩设下的陷阱。严嵩却大失所望,觉得徐阶这个人有才识,比一味刚直的夏言更可怕。 庄敬皇太子丧礼毕,按封建王朝惯例,应该重新册立储君,嘉靖迟迟未露册立皇太子之意。徐阶心想,此事礼部责无旁贷。而此时嘉靖膝下只剩两位皇子,三子裕王载垕、四子景王载圳,按例应册裕王为皇太子。于是,徐阶于当年七月呈上奏疏请求册立皇太子,可是奏疏“留中”,嘉靖来了个不理睬。此后又四次上奏,嘉靖不仅不批,且有些恼怒:“朕正富春秋,何须册封储君?”我离死还远着呢,又何必急着册封接班人呢。再说裕王、景王两个儿子,选择谁,嘉靖从来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对礼部的奏疏一概不理。实在烦他不过,就批“知道了”完事。面对徐阶的连续奏请,不肯罢休的劲头,严嵩笑了,悄悄放心了。徐阶这家伙虽说能干,但揣摩圣意这一点上火候还差得远,自己无需动手,这徐阶必然倒台。 不出所料,徐阶又一次碰了个大钉子。 喜怒无常的嘉靖皇帝,本来对方皇后的矫旨杀端妃怀恨在心,近时却忽想起方皇后的好处来了。杨金英等宫婢弑君,要不是方皇后闻讯赶来解救,自己或许早就驾崩了,还斋什么天,求什么长生?为此,嘉靖想把死后谥为孝烈皇后的方皇后神主附设在太庙中,安放在为自己将来预留的神主庙的旁边,下旨礼部议行。 且说太庙是国家公祭的场所,内有寝殿九间,其时已经“客满”。奉先殿是皇家家庙,皇家私祭的场所,但奉先殿中历来没有皇后牌位。而且历朝历代,皇后的神主都设在皇帝的旁边,从无皇帝未崩,皇后神主先进太庙的理!徐阶和杨思忠坚持认为“不可”,而且议请先将孝烈皇后的神主破格附在奉先殿中特设的嘉靖生母慈孝献皇后之侧。嘉靖的脸顿时拉得很长,脸上现出了铁青色。本想从自己起,在太庙里头自成一代,以后逐代传下去,孝烈皇后不入太庙,无法接受公祭,自己“自成一世”的如意算盘不就落空了?他召来首辅严嵩,想听听严嵩的见解。 三跪九叩之后,严嵩起立嘉靖的神色,觉得状况不好,便小心听着。严嵩对此事态度,其实与礼部的意见一致。但他知道,嘉靖打定的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反对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严嵩自然一口一声“皇上天纵英明”、“皇上圣裁是极”,表示自己的忠诚。见首辅态度明朗,嘉靖不禁叹了口气:“徐阶也似爱卿似的明事理就好了。”严嵩心中一喜,机会来了,便装作惴惴不安地说:“臣观徐阶此人,缺的不是才。”嘉靖抬眼看了看严嵩,等着他的下文。“只是好像多了一颗心。”人只有一颗心,多了一颗,不就是二心么?难怪徐阶五次上奏要求册立太子,并流露出应册立裕王的意思,莫非徐阶的另一颗心已经到自己儿子裕王那里去了?想到这里,那脸色就更青了。“礼部的奏疏,严爱卿先拟个批文来看。”“臣遵旨!”“票拟可严厉些,也可揭其二心。”年届七十的严嵩心中暗自高兴,福至心灵,立时拟就谕旨,其中说道:“”又说:( 你们怀二之心,牢至于今。“方皇后神主之事)徐阶和杨思忠两个拿个主意来就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9)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9) 接旨后,徐阶慌了手脚。“怀二之心,牢至于今”这句话,不啻是泰山压顶,透过这句话,徐阶似乎看到皇帝咬牙切齿的样子,听到皇帝恼怒之极的话语。他想到了自己被贬谪延平的倒霉事。当年争议的对象是张璁,此次争议的对象可是当今皇帝,奇怪的是他好像又闻到了乌纱帽上的血腥,只见他下意识地摘下乌纱帽,凑近自己的鼻子,同时感到全身的血液奔涌,脑细胞全数动员,怎么办?他问自己。 如果坚持原议,恐怕头颅难保,如果改变态度,自己的人品就出了问题,遇到压力就转篷,岂不被人耻笑?他陷入了深思。 回到府中,善解人意的张氏发现徐阶忧心忡忡,不免动问缘故。国家大事本不可与女流之辈商议,但徐阶心知张氏肚子里也有些墨水,便简略地说了个大概。那张氏一听,玉容变色,着急地说:“此事处置不当,老爷有杀身之祸。”徐阶苦笑道:“如果立时转篷,难免世人唾骂。”当晚,徐阶辗转难寐,而那张氏睡意全无,在书房灯下翻阅旧典。一个时辰以后,张氏兴冲冲入房:“老爷,有计了。”原来张氏查得,太庙的设置也非一成不变,夏代太庙中设五庙,商代设七庙,周代设九庙。既然逐代可增,大明太庙也可从九庙增至十一庙,太庙已满的难题岂不迎刃而解了?徐阶听后,掀被一跃而起,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贤妻说得有理,我怎没有想到?” 于是徐阶再次召集会议,与会范围扩大到五府、九卿、翰林院、国子监等衙门,提出了太庙增设的议题,获得共识后,再上疏文称“夏商周三代太庙既可自五而七,自七而九,则九之外也可增也”。所以太庙和奉先殿各增两室,其一奉安孝烈皇后神主,结末称“臣等学识浅陋,伏乞圣裁”。 由于徐阶及时转变,并为这转变找到了过硬的理由,不但绝处逢生,而且获得嘉靖的谅解。一场弥天大祸,终于擦肩而过。这当然全亏了自己的妻子。徐阶想,谚云家有贤妻夫祸少,果然不假。徐阶虽度过一劫,自然也付出了代价,引来了一些非议。温和的认为徐阶不敢坚持己见,激烈的斥他遇事“依违”,迎合帝意,非正直大臣所为。徐阶只有暗自苦笑。 此后,徐阶开始有了变化。他似乎察觉到周围涌动着险恶的波澜,随时会有灭顶之灾。那“怀二之心,牢至于今”的圣谕,肯定是严嵩的票拟,他明显感到严嵩对自己的不信任。而严嵩此时正权势熏天,自己定要倍加小心。从圣上廷杖和自己见解一致的杨思忠,并把杨思忠“斥为民”一举看来,显然怒气未消,在警告自己。经过连日苦思,徐阶收起锋芒,更少言语。他本来对嘉靖宠幸方士,热衷斋醮不以为然,但此后他积极起来。撰写青词原来是不屑为之,而今他也热衷起来了。严嵩不是靠撰写青词获圣上宠幸的吗?倒不如如法炮制,先稳住脚跟。 所谓青词,即方士斋天时烧化给上天的表文,因需撰写在专用的青藤纸上,所以叫做青词。严嵩学富五车,写的青词深得嘉靖嘉许,所以宠幸不衰。徐阶呢,这探花不是浪得的虚名,现在也参与撰写,哪有写不好之理? 徐阶是有备而来,积累平生学问,撰写的青词居然一写一个准,很快就取得与严嵩并驾齐驱的效果。见徐阶态度转变,那嘉靖渐渐又恢复了对他的信任,并赐他尚方银币,赐他斋天专用的大红金彩仙鹤罗衣。与此同时,严嵩那儿徐阶的脚头也勤快了,常借各种由头去内阁请教。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10) 第二十回 张居正侃侃而谈应对策 徐尚书绝处逢生缓兵计(10) 徐阶的努力渐渐奏效,再次取得了嘉靖的信任,得以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入值西苑的内阁大臣值班室,以备嘉靖随时垂询,成了一员不是阁臣的阁臣。就在此时,徐阶迎来了惊心动魄的庚戌之变。 嘉靖二十九年(公元1550年),是为庚戌年。此年八月,俺答率蒙古铁骑,控弦策马,突入内地,突破古北口明军防线,取道通州绕道昌平,以排山倒海之势,兵临北京城下,分兵占领西山、黄村、沙河、大榆河、小榆河。京师危如累卵,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朝中大臣惊慌失措,就连嘉靖也有朝不保夕之感。尤其是嘉靖身边的那些太监,他们在京郊广置田产,安置在那里的家人亲戚,或被杀,或被虏,财产尽失,便围着嘉靖哭诉,把本就焦虑不安的嘉靖的心绪扰得越来越乱,理不出一点头绪。 定下神来,嘉靖想,眼下之急是加强京师防御。即命兵部尚书丁汝夔统率京营军御敌。奉旨后丁汝夔清查军队,以便派兵。这一查吃惊不小,名义上十万余营军,实际上仅五万余人,竟有一半是虚额,顶了名额,吃了军饷,人却都散在那些太监府中、达官衙内、豪绅家中当差呢,甚至还有在外经商的,兵备废弛啊!无奈的丁汝夔边向皇上报告实情,边下令五万营军出城驻扎。嘉靖见营军御敌毫无胜算,便下令各镇边兵入援勤王。 东直门御马厩的八个太监,被突入的鞑靼俘去了,俺答命他们做信使,带回了求贡书。切莫以为俺答要求向大明进贡什么,这求贡实际上是索取,求贡书是俺答开出的退兵条件,自然是狮子大开口。 嘉靖收到求贡书,便在西苑紧急召见严嵩、徐阶。他手指求贡书问严嵩:“严爱卿有何高见?”那严嵩答非所问:“那只是一群饿贼,皇上不必担心。”徐阶对严嵩轻描谈写的回答十分不满,便接口说:“贼寇兵临京师,肆意抢掠,杀人如麻,已不能以饿寇视之了。”嘉靖点了点头,又问严嵩:“求贡书爱卿看到了不曾?”严嵩又是答非所问:“那是礼部的事。”一脚把球踢到徐阶这儿来了。转过脸来,嘉靖问徐阶: “徐爱卿有何主意?”“事自然是礼部的事,但一切由皇上圣裁。”“朕这是与你们商议,尽说无妨。”见嘉靖如此说,徐阶便回道:“兵临城下,如果要战,仓促之间准备不足。眼下只能使个缓兵之计,假作同意求贡,抓住俺答求贡书只有汉文,没有蒙文,不符惯例,今后难以作为依据,要他退出长城,用蒙文文书求贡,与俺答耗时间。这期间如勤王兵到,就开战;勤王兵不到,就只能答应他们的求贡。”嘉靖说:“如果勤王兵几日内不到,就答应俺答的求贡,皮币珠玉都给!”徐阶说:“俺答的胃口只是皮币珠玉事就好办,只怕是给了不撤,继续讨索,还得有个准备。”嘉靖听后一惊,说:“爱卿可谓深谋远虑!”过了几天,勤王兵至,嘉靖下旨开战,而俺答呢,已经抢掠了不少财物,准备撤离了。 皇城之下开战,胜了犹可,败了主帅就有性命之忧。战是不战,丁汝夔求教严嵩。严嵩说:“在边镇上战败你还可掩饰,在皇上眼皮底下战败,皇上岂能不知?风险甚大,俺答饱掠以后,自然会撤。” 丁汝夔采纳了严嵩的主张,按兵不动,后被嘉靖推出斩首,到了那时,丁汝夔方知上了严老儿的当。庚戌之变就以兵部尚书的被斩,落下了帷幕。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一回 励精图治徐阶运筹帷幄 借刀杀人严嵩枉费心机(1) 第二十一回 励精图治徐阶运筹帷幄 借刀杀人严嵩枉费心机(1) 俺答退军,京师解严,京城上下都松了一口气,百姓扶老携幼回归故里,商家店铺也卸门板开始营业。 但是,庚戌之变突显的一片乱象,使徐阶心忧。他不禁想起了年少时在广富林曹府的一段经历,那时曹安、顾念祖曾谈及的明军弊端,诸如大将吃空饷、兵额不满员、将怀观望之心、士有懦怯之病,都得到了应验。兵部尚书丁汝夔被处死了,却死得很冤。明明是首辅严嵩阻他出战,而且说:“我在,必不会令公死。”谁知见嘉靖震怒,严嵩不敢发一言,把丁汝夔卖了。事情未查清楚,就先斩兵部尚书,这就叫赏不公,罚不明。兵部侍郎保定巡抚杨守谦死了,他从保定率军勤王,明明是上司不让出战,却被判以“失误军机罪”,临刑叹曰:“臣以勤王反获罪。谗贼之口,实蔽圣听!”他终于明白,皇帝身边有“谗贼”,可是为时已晚。 大将军仇鸾却深获信任。自从与严嵩联手害死夏言之后,一武一文,两人呼应,什么事都得心应手。仇鸾打了败仗,可以“掩败不闻”,包括仇鸾买通俺答,朝廷毫无察觉。但是瞒不过一个人,那就是徐阶。徐阶任职吏部时,不耻下问,在十三行省清吏司中,很有一些相知,与他信息相通,所以他掌控仇鸾的不少劣迹。仇鸾镇守大同,俺答大举入侵,仇鸾惶恐没有对策,竟向俺答行贿,奉送大批金银珠宝,请俺答高抬贵手。俺答收到重金,向大同城头封信,双方订了“城下之盟”,俺答引兵扑向蓟镇(今河北迁西县西北),仇鸾知晓却隐而不报。 蓟镇守军大溃败,俺答终于逼通州,袭昌平,兵临北京。追究起来,庚戌之变,仇鸾问斩天经地义,但也被掩盖了。掩盖的手段是“孔方兄”,“孔方兄”从何而来,就从克扣巨额军饷得来,用来向权臣特别是严嵩进贡。对外要进贡俺答,对内要贿赂权臣,哪得需多少“孔方兄”?部队的粮饷自然少得可怜,这种军队饥寒交迫,士气全无,更是不堪一击。身为礼部尚书,且又入值西苑,徐阶深感自己也有些责任,就向嘉靖建言,请求下军营勘察,以谋强军对策,嘉靖一口答应。 徐阶单骑转悠巡察了一圈京营,查看卫军名册,册上有名有姓的兵丁十万余,但各营禁军操练时,人数仅五万余。就是这五万余人中,又有不少在内外各提督府、将官府、大臣家中服役,晚上都不宿军营。到军械库查看甲仗储存的情况,又发现兵器锈蚀,甲仗霉腐,不能用的太多太多。同时又从守库吏那里了解到,京师戒严时,各地勤王的军队向军械库领取补充,监库的太监竟然索要“常例(领取费)”。徐阶听后,跌足长叹!更为惊人的是,戒严期间,兵不足员,成国公朱希忠无法交代,又恐被皇上发现遭到谴责,就不停地调动兵员,一会儿将守东门的士卒调往西门,一会儿将守南门的士卒调往北门,大街上川流不息,制造兵员充足的假象。 结果是营军得不到休息,极度疲乏,都破口大骂。此等将帅,这种军队,如何能战?所幸俺答不知内情,如果真攻起城来,北京不陷落才怪!各镇奔赴京师勤王的五六万军队开拔得急,未带粮草,嘉靖下令给这些军队补给,但由于补给不到位,成了饿军,以致仇鸾的士卒,开始在民间掠食。 凡此种种,真是罄竹难书,徐阶震惊了。他知道仇鸾正得宠,又有严嵩护着,所以决定暂不动他,只是把勘察到的种种乱象和弊端呈报嘉靖。嘉靖也大为忧虑,忧虑的结果是变本加厉地虔诚斋天,祈求上天的庇护,同时也密嘱徐阶思量除弊的举措。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一回 励精图治徐阶运筹帷幄 借刀杀人严嵩枉费心机(2) 第二十一回 励精图治徐阶运筹帷幄 借刀杀人严嵩枉费心机(2) 接下来的事就证明,徐阶暂不动仇鸾是明智的。大礼议已使正直朝臣伤筋动骨,文臣气节销蚀,谄媚成风,但正直刚烈的臣子永远不会绝迹。有个叫徐学诗的,敢说话,与叶经、谢瑜、陈绍都为虞人,号称“上虞四谏”。先前叶经、谢瑜、陈绍都弹劾过严嵩,未获成功。徐学诗胆子比徐阶大,动起严嵩来了。 嘉靖了解明军诸多弊端之后,在命徐阶思考对策的同时,下旨众臣议“制敌之策”,也算是总结经验教训吧。众臣们多少知道些弊端的所在,可谁敢说真话呢?大多奏陈一些空话、套话,什么圣上天纵英明啦,什么俺答不战自退啦。这时徐学诗愤怒了。北京差点儿丢掉,大明险些垮台,怎么还不痛不痒说官话?他是不要命了,就弹劾严嵩,大抵是攘外先必治内,治内必贤臣当道。现在那个严嵩,当了十年首辅,又奸又贪,而且胃口一天比一天大,勾结贵戚,庇护边将,公然卖官,索讨贿赂,致使这些文武官员,为了返本拼命盘剥百姓,大肆贪污军饷,而且举有实例,严嵩收总兵官李凤鸣两千金,让他复出镇守蓟州,收受衰老不堪的总兵官郭琮三千金,让他专督漕运……同时还列举其子严世蕃“凶狡成性”的罪行,他向圣上陈述,凡指斥其父子罪状的,过后都借其他的由头,或牵入其他官员的过失,或借用考察官员政绩的名头,堂而皇之予以削官罢职。 倒别说,嘉靖读了这奏章,倒是“颇感动”,朝臣都讲鸡毛蒜皮,这个倒敢讲真话,勇气可嘉,看来严嵩该下台了。谁知严嵩气数未尽。他在嘉靖身边还有一个“知己”,那就是真人陶仲文。他在斋天与嘉靖闲谈时说:严嵩这个人精忠报国,从不结党营私,所以很孤立。这个徐“ 学诗,不过是为他三个被罢职的同乡泄私愤罢了。”真人的话比娘老子的话还中听,于是嘉靖血管里那刚有点温度的血液顿时冷却,徐学诗的下场是先下大牢,后削职为民。 在观察情势这一点上,徐阶胜出了。但他也为徐学诗的事儿扼腕,多么正直敢言!可惜出局了。他不动仇鸾,更不去触动严嵩,因为不是时候。他倾注心力的是如何整顿明军,提高战斗力。平心而论,徐学诗的做法是治本,徐阶的做法是治标,两者一比,高下立判。但徐阶想的是,与其治本丢官甚至丢命,不如治标稳住位子,做点实事。类似的举措,徐阶的做法后人有评曰审时度势,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人诟病,说他是滑头。 徐阶在府中厅堂不断地徘徊着,深思熟虑之后,坐下挥笔疾书,向嘉靖报告了整顿军队的八项举措。 徐阶提出的八项措施,并不针对任何人,只是就事论事,说事不说人,所以权贵勋戚包括严嵩父子,抓不着把柄,而嘉靖也觉得可行。这些措施说起来比较繁冗,却也不得不说,要言之,一是严禁文官和军队统帅贪奸,把查实抄没的赃款直接拨给边军,补充军饷;二是军队整顿完成之前,各边镇不可轻易出战,以坚守为主;三是边地粮荒,粮价昂贵,军费贬值,军民饥馑,常有逃亡,用“平输法”往边镇运粮,麦熟时在产粮区平价收购数十万石,运往边地,扣去运输费用,粮价还低于边镇,安定军心;四是陕西军队善战,大同军队善牒,可见各军都有所长,应扬长避短;五是裁冗汰弱,在各营中淘汰老弱病疾者数万人,省下军饷用于操练,用于奖赏,使“能者自劝,怯者自奋”;六是不凭资格选将,以骁勇善战的将领取代论资排辈的勋戚;七是给边将自主权,自行选兵,自行练兵,“居则自守一方,出则自当一面”,避免了观望、盼望救兵的陋习;八是强调京兵“瘦身”,练成“精兵”。还有一条就是除掉仇鸾,徐阶没有写上,因为条件不成熟。直到两年后,徐阶才付诸行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一回 励精图治徐阶运筹帷幄 借刀杀人严嵩枉费心机(3) 第二十一回 励精图治徐阶运筹帷幄 借刀杀人严嵩枉费心机(3) 这八项措施上奏,嘉靖喜笑颜开,更兼皇上刚斋完天,心情也好,深感关键时刻,真能了解实情且又能提出切实可行措施,为自己解忧的,倒是这个松江小个子徐阶。嘉靖当即袍袖一挥,连严嵩这个首辅也不知会,命太监起草圣旨,不通过内阁票拟,直接从皇宫中发出“密令行之”。 徐阶的八项措施不事张扬逐步实施尚未见效,而镇守边镇的仇鸾,又因俺答要求在边地开市贸易,唯恐朝廷不允又要开战,惶惶不可终日。俺答竭力主张开市,严嵩与之密切配合,可兵部主事杨继盛以为,俺答兵临城下之耻未雪,他说开市就开市,岂不“示弱辱国”。上书提出“十不可”。奏疏打动了嘉靖,命仇鸾等会同商议杨继盛的奏疏,看看是否有理。仇鸾外战外行,在俺答大兵前只会股栗,但内战却是内行,他对嘉靖说:“这等人根本没见过鞑靼的铁骑,不懂得俺答的厉害,所以说话轻飘。”结果自然是把杨继盛打入牢里,贬官了事。 徐阶是支持杨继盛的,但他仍然按兵不动。他明白,仇鸾像座冰山,寒冷时坚不可摧,但只需稍一解冻,就能一击即垮。他要待气候的转暖。 俺答见明军孱弱不堪一击,大明朝廷中也无能臣,益发觉得明室可欺。在明朝同意边地开市之后,鞑靼铁骑更为明目张胆地把集市当做掠场,恣意掠取财物。大同、弘赐堡、双沟、团山、张家堡一带烽火连天,纷纷告急。 局势危急,朝中大臣敢讲话的多了起来。仇鸾不是说开市可稳定局势吗?怎么更乱? 嘉靖也急了,看来军队的整治不可迟缓。徐阶对军中弊端是掌握的,且有主见,嘉靖便在嘉靖三十一年(公元1552年)三月,命徐阶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预机务,也就是入阁。四十九岁的徐阶,款款走进了权力的中心。 边境贸易在仇鸾、严嵩的主张下终于开市。大明应俺答的要求开市,让俺答看到了明室的软弱可欺。鞑靼人便用劣马换取大明的茶叶、丝绸等生活必需品,引起了贸易的纠纷,后矛盾激化,俺答干脆在市集上纵兵大掠,这可比突入内地抢劫更省事。抢完了市集,再次突入内地,大同、弘赐堡、双沟、团山、张家堡一带又烽火连天。朝廷中对仇鸾、严嵩的抨击声音多起来了。 嘉靖三十一年(公元1552年)三月,嘉靖令仇鸾驻守大同,征讨鞑靼。 旨令仇鸾主动出战,是严嵩的票拟。他打起了仇鸾的主意。这仇鸾原本是甘肃一总兵,没有什么谋略,曾因违令不敢出战,被曾铣参奏下狱,严嵩救了他,感激之余便与严嵩父子相称,在严嵩的照拂下执掌了大将军印,阔了。仇鸾一阔脸就变,渐渐不把严嵩当回事了。严嵩一肚子怨气,当时你仇鸾依靠我窜了上去,对我何等热络,何等尊敬,而今怎么说变就变?加以嘉靖因边事艰难,对仇鸾宠幸有加,也不免让严嵩产生了醋意。严嵩打定主意命懦怯怕战的仇鸾出战,让嘉靖看看自己倚为长城的御边大将是啥东西。 严嵩的计谋,捅到了仇鸾的软肋,仇鸾不得不率师出塞。四月初三,大军兵进镇川堡,一路上旌旗飘扬,刀甲闪光,浩浩荡荡,军容也算得上雄壮。到了猫儿庄,仇鸾便下令埋锅造饭。正在此时,忽闻四面胡笳声起,黄尘满天,蹄声得得,一彪鞑靼骑兵蜂拥而至。仇鸾大惊失色,第一个念头便是中埋伏了,拨转马头,落荒而逃。见主帅大旗后撤,明军斗志全无,拖着枪械狼奔鼠窜,鞑靼骑兵一路追赶。仇鸾伏在马鞍上一路狂奔,被一彪侦骑拦住了去路。“禀大帅,我军所遇乃鞑靼游骑,并非俺答大军,四面也无伏兵。”仇鸾这才放下心来。检点下来,明军被砍杀二百余,砍伤二百余,丢失马匹二百余。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一回 励精图治徐阶运筹帷幄 借刀杀人严嵩枉费心机(4) 第二十一回 励精图治徐阶运筹帷幄 借刀杀人严嵩枉费心机(4) 仇鸾几万大军邂逅鞑靼数百游骑,未触即溃,仇鸾的脸上挂不住了,自此忧郁成疾。嘉靖皇帝终于觉察仇鸾比曾铣差得太远,便以“议事”为由,召还仇鸾。五月,仇鸾召回,八月,就收掉了他的大将军印绶,仇鸾连气带病一命呜呼。 仇鸾死有余辜,但严嵩还是不解气,便唆使同伙锦衣卫头领陆炳,揭发仇鸾与俺答私下结盟,纵使鞑靼入围京师的罪状。嘉靖怒不可遏,命法司勘查,法司拟“仇鸾谋反,按律追戮”。当即起出仇鸾尸身,割下脑袋,把他的脑袋一个边镇一个边镇地挂过去,以示警戒。 仇鸾是死了,而且“传首九边”。但是嘉靖没有追查下去,仇鸾是怎么当上大将军的。还不是严嵩的提携,陆炳的力荐?荐人不当也有罪,但因严嵩、陆炳正受宠幸,也就置若罔闻了。 徐阶官做大了,称呼也起了变化。廷臣过去说起徐阶,总称华亭徐阶,籍贯在前,姓名在后。入阁以后,该更尊重了,就改口叫徐华亭,姓在前,籍贯在后了,就像严嵩被称做严分宜一样。 徐阶忽然入阁,严嵩感到了威胁。在严嵩看来,徐阶始终是夏言的人。看到徐阶,严嵩就感到芒刺在背。此前他曾略施小计,在嘉靖前夸徐阶“所乏非才”,同时又婉转地冷箭,说徐阶有“怀二之心”,差点儿把徐阶整下去。现在,他又动起了脑筋。 一天深夜,严世蕃跟姬妾们鬼混了一番,已是精疲力竭,胖身子上臭汗淋漓,便去后府洗了个澡,准备安寝。他走过后堂,见灯光还亮着,心想,父亲大人又在撰写青词了。不知写得如何?便推门而入。静谥中听得吱呀一声,倒把严嵩吓了一跳,抬头方知宝贝儿子来了。这宝贝儿子虽然其貌不扬,心思却长得不可思议。严老儿喜出望外,便说:“蕃儿怎还未睡?”严世蕃一愣,自然不能回说在,就尴尬地一笑,反问严嵩:“父亲怎的还未安寝?”严嵩说:“蕃儿来得好,老父正有一件事儿烦心。”何事值得父亲烦心。”严嵩说:坐下,你听我讲。” ““ 严嵩把心中的疑虑和盘托出,严世蕃笑了,说:“此易事耳!”这还算易事?儿子也忒托大了。严嵩便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一招失算,满盘皆输。”见父亲这么严肃,严世蕃就正襟危坐,说:“孩儿有计!”“计将安出?”严世蕃说:“那仇鸾是皇上宠幸的,曾炙手可热,而今犯有私通俺答的大罪,被夺了帅印,且已传首九边。”严嵩听不明白,说道:“为父说的是徐阶,你扯仇鸾做甚?”严世蕃仰首奸笑,总算露出了短脖,说:“父亲只需稍加把劲。皇上恨极仇鸾,徐阶不是曾与仇鸾一起入值内阁吗?在值班室两人还一起把酒言欢,这事人尽皆知。仇鸾那厮不是喜欢行贿吗?就说那厮贿徐阶几千金,所以徐阶奉旨勘察军情,对仇鸾之罪隐匿不举,父亲可让几个给事中弹劾徐阶,借仇鸾这匹死马的由头,置徐阶那匹活马于死地,此乃一石二鸟之计也。”严嵩听后,愁眉舒展,羊须微颤,连说好计。 第二天,他嘱两位心腹给事中按计行事。 对严氏父子的密谋,徐阶浑然不知。他忧虑的是国事。这一年,大明王朝可说是内外交困。入阁以后,礼部尚书一职由欧阳德接任,欧阳德是个正人君子,礼部可以无忧,但边事棘手。北有俺答骚扰,明军屡战屡败,东南有倭寇烧掠,东南沿海纷纷告急,这是外患;而朝廷之内呢?圣上斋天热情不减,严嵩又无治国方略,一味的谄媚固宠,搜刮金银,朝中贵戚,依旧宴饮歌舞,醉生梦死。可谓“痛饮于漏舟之中,狂欢于将倾之厦”,能不忧心忡忡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一回 励精图治徐阶运筹帷幄 借刀杀人严嵩枉费心机(5) 第二十一回 励精图治徐阶运筹帷幄 借刀杀人严嵩枉费心机(5) 不说徐阶忧患,且说那两个严嵩心腹已经拟就弹劾徐阶的奏本,他们请教首辅,何时提交。严嵩去问儿子,严世蕃开怀大笑:“仇鸾已死,死无对证,徐阶纵有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于是,弹劾徐阶的奏本上达,票拟是严嵩的权力,但怎么拟呢?发下司法部门会审,还是稳一些,先探探嘉靖意思。 松江民风有个特点,是“畏首事”,不当出头的椽子;松江士大夫也有一个传统,叫做“畏清议”,害怕遭到舆论抨击。这两个特点的浸淫,徐阶的性格就少了点刚性,多了些柔性。为了抵消严嵩猜忌危害,徐阶便转而研究起斋醮的学问来。他对斋醮显得很热衷,目的自然是为了固宠远害,而固宠远害的目的则是想为当今、为万民做些实事。 一天,嘉靖在西苑召见了严嵩、李本、徐阶三位阁臣,君臣间探讨了些斋醮的奥秘,长生的可求不可求。谈毕,三人辞归,严嵩故意落后。见状,嘉靖说:“严爱卿暂留。”便问:“爱卿似有话奏?”严嵩露出为难的神气,说:“有给事中弹劾徐阶的奏本,臣不知该如何处置,奏明皇上圣栽。”边说边从袖筒中掏出奏章,递与嘉靖。嘉靖展开一看,奏本内尽是徐阶与仇鸾勾结,收受贿赂,知情不报的罪状。嘉靖笑了笑说:“依爱卿之见,该如何处置?”见嘉靖不怒反笑,严嵩心中发毛,说话自然更为谨慎:“回圣上,给事中可风闻言事,愚臣也不知果有此事否?可否批转法司查勘?”嘉靖又笑了笑,然后在案上一堆奏疏中找了找,翻出一本奏折,递与严嵩:“严爱卿看过便知。”严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接过奏折,打开看时,才知这是徐阶的密奏,上面开列着仇鸾的种种罪状,比自己让陆炳揭发的内容更为周详。严嵩不禁大吃一惊!再看落款日期,竟比自己和陆炳的揭发更早。“爱卿以为,还需批法司勘查否?”原来,徐阶振军八议中暂时压下的拔除军中毒瘤的第九议,已瞅准时机出手了。 七十二岁的严嵩耷拉着脑袋回到府中,神情沮丧,满打满算欲借仇鸾扳倒徐阶,不想徐阶比自己更有城府。满以为扳倒仇鸾是自己和陆炳的杰作,没想到徐阶出手得更早,而且是密奏,人不知,鬼不觉。这个人肯定是日后的心腹大患,说不准自己和儿子那点儿破事,徐阶也早已掌握,什么时候也像参奏仇鸾一样来个密奏,那就悬了。 没想到南京御史王宗茂此时参奏了严嵩一本。斥严嵩是“邪谄之徒,寡廉鲜耻”,列举了吏部、兵部选官选将,严嵩每次都收取贿赂;重用亲信万寀,安排他任考功郎;用人不管贤能与否,金钱到手,乌纱出手;江西老家金银财物不可数计,便器、屎盆都用金银制就;只为子孙敛财,国计民疾置之度外;朝臣中严嵩的干儿义子有三十余人,皆是衣冠之盗。列举严嵩八大罪状之后,不无忧虑地说天下太平的保障是财富、军队。文吏以贿赂得官,必剥民之财,百姓必然贫困;武将以贿赂得以统军,必克扣军饷,军队怎能强盛。 奏折上呈通政司,通政使赵文华正是严嵩的义子,便截留奏折先交与严嵩。严嵩立即命人收集王宗茂的罪状,先发制人,予以弹劾。待嘉靖收到弹劾王宗茂的奏折后,赵文华才呈上王宗茂弹劾严嵩的奏折,造成王宗茂反击的假象。于是,嘉靖断定王宗茂是有意报复诬蔑大臣,把王贬谪为平阳(今属浙江)县丞。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二回 弹章连篇权臣变本加厉 积聚能量贤良志存高远(1) 第二十二回 弹章连篇权臣变本加厉 积聚能量贤良志存高远(1) 王宗茂贬谪,严嵩松了口气。但他还不解气,想方设法要置王宗茂于死地,来个杀鸡儆猴。可王宗茂到平阳以后不到半年,母亲去世,便回乡守制。整王宗茂的把柄难找,严嵩就把这口恶气出在王宗茂之父王桥身上,找个借口罢了王桥的官,致王桥郁郁而死。同时,严嵩嘱咐干儿义子们彻查王宗茂与徐阶的关系,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严嵩是个读书人,孔孟之道耳熟能详,教训部属一套一套,自己却不能身体力行。孔子说:“及其老矣,戒之在得。”老了不能贪得,严嵩七十多岁了,正是应该戒得之时,可怎么戒得了呢?朝中二三十位官员是自己的亲信,常有孝敬奉上;边将失机沙场,奉上金银财宝,要求帮同掩饰;官又是个香饽饽,想当官想升官想调动的,也是大把的银子送来府中。开始时,严嵩还有所顾忌,毕竟收受贿赂与自己读了几十年的圣先书所恪守的道义有悖。殊不料一旦收受,从此就一发而不可收拾;到后来甚至明码报价,什么职位,金银若干,都分成了档次。严嵩儿子严世蕃讲排场,好享受又好色,家中姬妾成群,夜夜笙歌艳舞,日日拥姬宣淫,又好搜罗古董,这些全需金银侍候,所以严嵩益发的贪。 光是贪倒也罢了,问题是贪引起一系列的祸殃。沙场失机,掩饰过去了,但知情者就不满;亲信们倚仗严嵩的权势,为所欲为,招来朝臣的侧目;提拔官员不按实绩而以孝敬金银的多少而论,自然不公,更是怨言蜂起。严嵩把自己摆到了正直大臣的对立面。尽管嘉靖依然宠信严嵩,但挡不住参奏的弹章雪片飞来。 这不,不怕死的杨继盛,又上章弹劾严嵩了。 仇鸾奏开边境贸易,杨继盛竭力反对并奏说“十不可”,后被斥为狄道(今属甘肃)典史。此人字仲芳,容城(今属河北)人。七岁那年母亲去世,继母严妒,命他牧牛,他就在牛背上读书,十三岁才拜师学文。考中举人后,在国子监读书,说起来还是徐阶的学生。徐阶对他精心培养,嘉靖二十六年(公元1547年),杨继盛得中进士,授官南京吏部主事,后又调往京师任兵部员外郎。 贬谪狄道以后,见狄道是少数民族杂居之地,也是文化沙漠,杨继盛便集合数百学生,聘请塾师加以教育。他卖掉坐骑,典掉妻子服装,资助当地学生,当地人尊他为“杨父”。 仇鸾事败,嘉靖想起了杨继盛的先见之明,便升他为诸城(今属山东)知县,而严嵩也以为杨继盛帮助自己首攻仇鸾从中出力,把杨继盛调升为南京户部主事、刑部员外郎、兵部武选司。一年之内,杨继盛连升四级,真可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这杨继盛一年内连升四级,对嘉靖皇帝自然十分感激。他哪里知道,首辅严嵩也出了大力。他要报答圣上的知遇之恩,便打算为国除奸。到任仅一个月,他行动了。 为表示慎重,杨继盛在家斋戒三日,然后伏案一气呵成了弹劾严嵩的奏本。称自己蒙天地恩,圣上不拘一格,连续提升,日夜不安,思图报答。最好的报答是请诛贼臣,而今外贼是俺答,内贼是严嵩。内贼不去,怎除外贼?所以为陛下陈奏严嵩十大罪、五大奸。 也真难为了杨继盛,把严嵩入阁十年来的丑事,了解得一清二楚,来了个大曝光。从内政到外交,从经济到军事,包罗万象。主要就是严嵩的值班室像个市集,百官都奔走请命;部门的奏章,先要严嵩同意,才可动笔上奏;提个官,就说“我推荐的”,贬个官,就说“对我不敬”;纵子篡权,票拟是圣上赋予阁臣的大权,严嵩让儿子掌控票拟权,人称他父子为大丞相、小丞相;孙子严效忠、严鹄,乳臭未干,从未打过仗,却谎报军功,升任锦衣卫军官;仇鸾下狱,严嵩受贿三千金,推荐他为大将军;俺答深入,退兵时正可掩击,严嵩嘱丁汝夔勿战,误国家军机;皇上亲随,都是严嵩的间谍,他们了解皇上的心思,严嵩厚贿他们,掌握皇上的动态,随意害人;通政司是公文奏疏上通下达的枢纽,任用义子赵文华,凡有奏疏,严嵩先阅,然后上呈圣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二回 弹章连篇权臣变本加厉 积聚能量贤良志存高远(2) 第二十二回 弹章连篇权臣变本加厉 积聚能量贤良志存高远(2) 奏疏最后杨继盛说,愿圣上听臣之话,察严嵩之奸,或者召问二王,或者咨询群僚。 这本奏疏,让整个朝廷都震惊了。严嵩首当其冲,自己好心提拔他,谁知他狗咬吕洞宾。 读罢奏疏,嘉靖已然大怒。这嘉靖皇帝,本来就喜怒无常,近三十年来,又服食了大量丹丸,肝气更旺。看到奏疏说自己身边人都成了间谍,严嵩利用他们掌握自己心思,达到害人目的,自己岂不是“察人不明”,成了被严嵩玩了的木偶,是个昏君么?岂能容得! 不说嘉靖怒,且说严嵩慌神。说白了,杨继盛的“十罪五奸”,多数属实。如何度过这一关,实在大伤脑筋。已经七十三岁的严嵩,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茫然地翻来覆去读那奏折的副本,竭力想找出点瑕疵,也不知读到第几遍,或问二王”四个字跳入了眼帘。就像即将淹“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严嵩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了。 这“或问二王”是什么意思?就是圣上如果不信严嵩有罪,可召问自己的亲儿子裕王载垕、景王载圳。封建王朝有不少禁区,犯禁就是重罪,边将交结近侍是一条,曾铣、夏言为此莫须有而送命;廷臣交结王子是一条,先与后补皇帝搭上关系,不就是对当今圣上不忠,有二心么?严嵩看到“或问二王”便盘算开了。 严嵩当即晋见嘉靖,轻描淡写地挑唆道:“杨继盛劾臣,臣无怨言,只不知杨继盛与二王是何关系?”这不啻是火上浇油,那不是提前巴结,盼朕早死么?嘉靖立即把杨继盛打入大牢,重点审他与二王的关系。可怜自以为忠君的杨继盛被打得遍体鳞伤,半死不活。刑部侍郎王学益是严嵩党羽,定杨继盛诈传亲王令旨罪,论绞刑。郎中史朝宾认为判重了,与之争辩,被调出京城。尚书何鳌听命于严嵩,论定杨继盛绞刑。 京口人杨继盛确实是条汉子,施行廷杖前,友人送来了蟒蛇胆,说服了它可以壮胆,杨拒绝了,说:“我自己有胆,何足惧哉!” 狱中,杨继盛死而复苏,但身上的创伤都糜烂了。他命狱卒掌灯,敲碎杯子,用碎片刮腐肉,刮到近骨处、筋络粘连的地方,吓得掌灯的狱卒心惊胆战。 杨继盛落得如此下场,严嵩仍不罢休,要杨交代与二王的关系,指使人是谁?杨继盛说:“为国除奸,是臣子本分,何用人来指使?” 看来杨继盛案是深入不下去了,严嵩也无计可施。 在严嵩看来,最好结果是顺势扳倒徐阶。 在整个弹劾风暴中,最沉得住气的是徐阶。杨继盛和张居正一样,都是徐阶看好重点培养的学生,二人都是嘉靖二十六年(公元1547年)的进士。在重点培养的过程中,徐阶发觉这两位高足都不够成熟,尚需慢慢磨练。张居正感到国事糜烂,严嵩的势力正在养成,权奸无法扫除,自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他寄希望于自己的恩师徐阶,但看到的是一个始终小心翼翼的徐阶,觉得太憋气。杨继盛对徐阶也有同感,做官何必如此窝囊,放手一搏,死也图个痛快。 杨继盛要图个痛快的死法,他压根儿没有想到,恩师徐阶差点儿当了陪葬。封建时代讲究的是师门,谁是老师,谁就是靠山,杨继盛弹劾严嵩,谁都会想到背后的指使,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严嵩全力追查指使者,目标也早锁定。但杨继盛有一点好,心中对徐阶的怨气居然也写进了奏本里,指责大学士徐阶蒙陛下破格提拔,乃遇事常常模棱两可,不敢坚持正义,不可不说有负圣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二回 弹章连篇权臣变本加厉 积聚能量贤良志存高远(3) 第二十二回 弹章连篇权臣变本加厉 积聚能量贤良志存高远(3) 就这句话,嘉靖丝毫不疑徐阶,严嵩也难以穷追猛打,株连政敌。 倒是徐阶,对指斥他的学生并不恼怒,反而努力挽救。徐阶对严嵩说:“杨继盛询问二王,不能证明他与二王有交往。首辅不必太在意。毕竟圣上与二王有父子之情。如果此案波及二王,后果将不堪设想。”严嵩就此收手。 岁判绞刑,但嘉靖不杀杨继盛,且把他在狱中关着。徐阶也不急着救,他要等待机会。 但是有一件事徐阶不肯等,他利用次辅的权力慢慢地布局。严嵩不是拼命捞钱么?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傻。严嵩不是拼命提拔义子干儿打击正直官员么?我能说就说几句,尽量保护,不听也不硬顶。但严嵩能力上最大的盲点就是军事,徐阶就采用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办法,渐渐配备军事将领,包括六部尚书。被徐阶安排为礼部侍郎的欧阳德登上尚书位,兵部侍郎聂豹当上了兵部尚书。根据大明惯例,徐阶可以荫一子,他就上奏朝廷授任徐璠为右府都事。善战的将帅因战争偶然失利被贬,徐阶请奏起用。徐阶想,先对付鞑靼的骚扰,解百姓于倒悬,有了显效,慢慢再来治内吧。 徐阶渐渐展开布局,但不迟不早,他的爱徒张居正此时告病回乡了。这让他感到有点沮丧。在张居正看来,自己的恩师太没有担当。夏言刚愎,严嵩柔奸,柔能克刚,所以夏言失败了。可自己的恩师呢,既不刚,又不柔,倒像一块橡皮,遇到强压,往往压不出声。张居正太年轻,他不知道徐阶的橡皮性格,是身处乱局的最佳选择。橡皮的可贵是遇强压能屈、能退,但决不放弃自己的信仰,强压一减就弹回原样。有人说这种性格是滑头,恰恰相反,这正是政治家的风度。失望已极的翰林编修张居正在三十岁时告假养病去了。 接读张居正临走时交给自己的那封信,徐阶苦笑连连。信中说朝中有为大臣能臣“毅然以天下为己任”,有的入内阁不满一年就病逝了。礼部尚书欧阳德“人伦冠冕”,正当发挥作用之时,也病死了。时不我待,正人能臣相继去世,谁能与相公你共举大事呢?信中充满了时不我待的急迫,蕴涵了对徐阶优柔寡断的不满。希望徐阶亮出旗号,丢弃顾虑,与那恶势力公开一搏。五十一岁的大学士拜读三十岁编修的书信,觉得张居正说得都对,但现实是无法实施。在固执己见、颇护己短的嘉靖面前,弹劾严嵩,起来一个,倒掉一个。杨继盛不就摆在眼前吗?张居正劝恩师奋力一搏,不成功就告官回乡做隐士,但在老道的徐阶看来过于天真。严嵩掌权,你与严嵩决裂,还想安然退归林下?年轻人不知深浅,走就走吧,为师的苦心,以后你会明白的。 徐阶的强军措施得到嘉靖支持,在兵部尚书聂豹的配合下逐渐施行,长城一带抵御鞑靼的军事侵扰有了明显的效果。平价粮充裕,粮价抑制了,粮荒消失了;将帅稍有自主权,行动迅速了;军队精悍了,敢于出击了;自守一方,自当一面,不再动辄请求援兵了。总之,从嘉靖三十一年(公元1552年)到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间,对鞑靼的几场战争,不再处处挨打,已然胜负参半,形成相持态势。尤其是嘉靖三十三年(公元1554年),蓟镇、山西、宣府、大同几场战争取得了胜利,嘉靖对严嵩、聂豹以下都“升赏有差”。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二回 弹章连篇权臣变本加厉 积聚能量贤良志存高远(4) 第二十二回 弹章连篇权臣变本加厉 积聚能量贤良志存高远(4) 但是,东南沿海一带的倭寇日益嚣张。 嘉靖三十三年(公元1554年)正月,倭寇掠抢苏州、松江;二月,倭寇攻松江,县丞刘东阳战死;三月,倭寇又掠苏州、松江,入侵浙江宁波;四月,犯嘉兴,陷嘉善。总之,一年之内,倭患竟达十余次,仅浙江军民被倭寇残害的就达二十余万人,东南沿海告急。 东南沿海特别是浙江、苏州、松江乃朝廷税赋重地,东南沿海如果不保,朝廷财赋就受到威胁,这可是当务之急呀。嘉靖坐不住了,他知道严嵩拿不出什么计策,便召来徐阶问计:“倭贼蹂躏东南沿海,爱卿家乡也深受其害,朕知卿晓畅军事,是剿是和,计将安出?” 徐阶在县学读书时就亲闻家乡父老遭倭寇劫掠的惨状,自然痛恨之极,当下就说:“回陛下,东南诸郡乃国家财赋命脉所在,今蕞尔小丑竟成大患,危及国用。臣以为只有坚决征剿一法,姑息不得,更不可以安抚为名,纵其掳掠!” 徐阶对嘉靖的回话,语中留有伏笔,这伏笔就是杀机,自然是针对严嵩的。徐阶与严嵩并无个人私仇,但他强烈地感觉到,只要严嵩仍在首辅职位,这大明江山就无宁日。细观严嵩入阁以后,除了写青词,谄谀,捞取钱财,重用佞臣,陷害正人君子之外,于国家经济、军事,既无积极建言,又无尺寸之功,反倒是几次误国。俺答兵临北京,严嵩阻止出战;俺答饱掠撤兵,严嵩又阻追击,误国之罪,不可谓不大。对待东南沿海的倭寇,严嵩也毫无良策,相反,倒是从中干扰,致将帅被杀,尤为严重的是,他还重用义子赵文华,主张安抚,致倭贼更加猖獗。徐阶不想置严嵩于死地,却不得不努力把他拉下马来,免得他祸国殃民。而“不可以安抚为名,纵其掳掠”这句话,就是日后拉严嵩下马的伏笔。 倭寇从太祖洪武初就入扰中国,因当时明军强大善战,未酿成大祸。嗣后历代,倭患不息。嘉靖三十一年(公元1552年)时,剿倭重臣其一为右副都御史王忬巡抚福建,王忬重用参将俞大猷、汤克宽,屡建奇功;另一剿倭重臣乃南京兵部尚书张经,总督浙江福建及江南军务,也时有胜绩。可自从严嵩义子时任工部侍郎的赵文华插手,剿倭大局,就分崩离析了。 赵文华向嘉靖提议的剿倭大计说来可笑,竟是“祷祀东海之神镇之”。实在是把剿倭大计当儿戏,简直是见鬼了。但这见鬼的胡搞,竟深得一生中都在弄鬼的嘉靖的嘉许。严嵩大喜,便票拟让赵文华往江南祭东海,更兼“督察沿海军务”,于是,赵文华以钦差名义来到江南。在大发利市的同时,赵文华倾轧官吏,官民被扰,江南就此益无宁日。 赵文华奉旨祭海,又督察沿海军务,上头有严嵩罩着,一路上摆谱显威,做张做智,江南地方官员,想巴结严嵩的,无不千里迎送,大摆宴席,灯红酒绿,昏天黑地,然后一箱一箱的财物,扛上堂来。到一地,玩一地;走一路,卷一票,张狂得可以。凡不想巴结严嵩的,也不敢怠慢,只得忍气恭迎,设席言欢,最后,也不得不送上厚礼。敢顶的江南官员凤毛麟角,可见官场风气之一斑。 欺凌百官,公私告扰,还不算大害,他那大害却是不懂军事,偏要瞎指挥,就像他的义父害死御边大将曾铣一样,害死了一个总督沿海军务的张经。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二回 弹章连篇权臣变本加厉 积聚能量贤良志存高远(5) 第二十二回 弹章连篇权臣变本加厉 积聚能量贤良志存高远(5) 赵文华来到松江,找了处绝好的地方得胜港,请来道士装神弄鬼,祭了东海之神。在松江赵文华照旧大肆搜刮。他的一举一动,徐阶尽收眼底。祭完东海之后,赵文华便屡催张经出战,进剿倭寇。张经在军事上早有安排,但军机不可泄漏,便回答:“尚未计划定当,不便轻易出战。”赵文华见张经对自己言不从计不听,觉得大损威严,便向嘉靖密告张经“拥兵自重,怯战纵寇”。 殊不知此时张经已经张开了大口袋,准备将偷袭嘉兴的四千倭寇,一举歼灭。当时的态势是四千倭寇接近嘉兴的王江泾,张经外调来广西壮族军队,包括田州瓦氏兵、东蓝兵、那地兵、南丹兵、归顺、思思、东莞兵,分隶总兵俞大猷、游击邹继芳、参将汤克宽分别驻扎在金山卫、闵港、乍浦,只消永顺、保靖调来的兵一到,来个四面合击。张经运筹帷幄,煞费苦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赵文华竟促瓦氏兵出战,壮族士兵不熟悉金山卫的地形,以致首战失利。骁勇善战的瓦氏夫人披发杀出重围,才未全军覆没。 赵文华参张经的奏本递上朝廷不久,永顺、保靖兵到,张经指挥的大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那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四月,先是倭寇三千余众,突袭金山卫,俞大猷率军作殊死战,双方士卒似潮水般,杀声震天,时拥向前,时退向后。这时被封为“女官参将总兵”的田州瓦氏兵统帅瓦氏夫人,匹马突入贼阵,瓦氏兵蜂拥而上,把倭寇杀得鬼哭狼嚎,四散奔逃,首战告捷。继战在四月二十四日,四千余倭寇突袭嘉兴,张经指挥各军与适时合围的永顺、保靖兵一起,形成口袋,把四千倭寇装进了王江泾,壮族士兵与明军一起,发起天崩地裂般的一阵又一阵冲杀,把倭寇杀得抱头鼠窜,一举歼敌三千余。六月,明军与壮族士兵又在陆泾县(今属江苏苏州),杀溃倭三百余人,焚烧贼船三十余艘。王江泾大捷,大张了明军的军威,也杀出了壮族士兵的兵威,江浙沿海传诵着“花瓦家,能杀倭”的民谣。 王江泾大捷大张国威,但是赵文华脸上挂不住了。自己那参奏张经“拥兵自重,怯战纵倭”的奏本不是已送上朝廷了吗,何以自圆其说?严嵩那张老脸也扭曲了,前不久还在嘉靖前说张经的坏话,这场大捷如何奏报啊,真是难煞人也! 其实,说难也不难。严嵩有个颇有计谋的儿子,他们于密室筹划,终于定了一条计策,把王江泾大捷这笔账就记在赵文华名下,严嵩遣密使嘱赵文华先上本奏捷,可称:“张经怯战,赵文华亲自指挥,胡宗宪率军出战,致王江泾大捷,歼倭寇三千余人,张我国威。” 嘉靖接报,开始时也有些疑惑,便问严嵩:“这事爱卿怎么看?”严嵩说:“广西兵到后,张经仍不许出战,苏州、松江百姓都恨死了张经。” 这嘉靖的脑子好像进水了。他想,祭东海是赵文华的主张,这东海也是赵文华代表自己主祭的,莫非东海神庇护,让赵文华立此大功?这么一想,也就释然,立即下旨逮捕张经、汤克宽,任命应天巡抚周珫为兵部侍郎,取代张经。严嵩巴不得如此,立即票拟,于是圣旨下达。 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秋审,张经处死。此次张经冤案,严嵩还有一大收获,就是把杨继盛的名字填在张经案被处死的人员中。嘉靖哪能一个个细核名头,朱笔一挥,大明朝又多了一个冤魂。为了一己私利,严嵩毁了抵御俺答的悍将;同样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国家安危,严嵩又毁了剿倭大捷的总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二回 弹章连篇权臣变本加厉 积聚能量贤良志存高远(6) 第二十二回 弹章连篇权臣变本加厉 积聚能量贤良志存高远(6) 张经被杀,徐阶感到茫然,虽说严嵩、赵文华的暗箱操作他不了解,但大捷之后斩大将,对剿倭大局绝对不是好事。杨继盛的被杀,徐阶感到的是愤怒。一天,在西苑值班室,他两手握紧了拳头,脸上露出异样的笑容。正在此时,严嵩来了,那高高的个子,显得有些佝偻了。来得正好,徐阶起身迎接,然后便问:“首辅知否,那杨继盛与张经同案处斩,是何道理?”严嵩一愣,毫无思想准备的他一时难以回答,两只眼睛死死凝视徐阶,心想,这徐阶凡事都不动声色,此次触到痛处,露出本来面目——与老夫作对的面目——来了。但严嵩看到的是徐阶的笑容,好像是随便问问,只不过徐阶的左眉微微闪跳。其实,严嵩也没好气。杨继盛处死,朝中没有人为他收尸,后来冒出两个人,不但敢于收尸,而且还为杨继盛办了葬礼,其中一个就是中书舍人杨豫孙。诸位莫以为两人同是姓杨,有什么亲戚关系,其实两个人风马牛不相及。杨继盛是河北人,杨豫孙是华亭人,可有一点是明确的,杨继盛是徐阶的学生,杨豫孙是徐阶的同乡,两人都与徐阶有扯不完的关系,没有徐阶的支持,杨豫孙有几个胆子?严嵩轻轻吹了吹髭须说:“老夫也不甚明白。”“莫非是武英殿大学士李大人的票拟?”徐阶明知故问。“那倒不是,是老夫秉承旨意后的票拟。”严嵩抬出了嘉靖,同时又拖出一句:少湖如果不信,少时圣上来了,不妨问个明白。”这话软“中带硬,你去问皇帝吧。徐阶的左眉闪跳得更频繁了依然笑着,说: “既是皇上圣裁,何必多此一问下官明白了。”这话也有玄机,“下官明白了”,明白什么?严老儿你自个儿去思考吧。话说那为杨继盛收尸并办了丧事的杨豫孙,是嘉靖二十六年(公元1547年的进士,眼下居官中书舍人。此人是华亭县广富林人士,为人正派,有权变,且对权势熏天的严嵩父子没有什么好感。杨继盛之死让他彻底看穿了严嵩。他也是一个伺机想扳倒严嵩的人,他与徐阶这两个松江人,为除国贼,终于走到了一起。不过此番为杨继盛收尸办丧事,徐阶并无任何暗示,完全是杨豫孙出于义愤。西苑值班室的对话,没有一点儿剑拔弩张的气氛,倒好像是两个高手在玩推手,使的都是绵里藏针的功夫。严嵩对徐阶自然是更警惕。而徐阶呢,也弄明白了,自己正是严嵩下一个目标,深思熟虑之后,徐阶施出了一套连环计。 穿上盔甲,保护自己,徐阶开始布局。 徐阶的布局是:取信嘉靖,迷惑严嵩,筹边谋兵。 为保己身,最大的保险就是取得皇帝的信任,为此徐阶更热衷于为嘉靖撰写青词。徐阶公务繁忙,分不开身,撰写青词就请杨豫孙代劳。青词撰写得越精,嘉靖越欢心;与此同时,徐阶显示才智,努力破解嘉靖的手谕哑谜。嘉靖常会出些难题,用手谕的形式让身边的大臣解答,以掂量大臣的智商。严嵩有个智囊就是儿子严世蕃,揣摩嘉靖心思十拿九稳。徐阶穷起直追,全力破解,希望取得嘉靖信任,但有两次也差点儿砸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三回 渐获帝信谋划北御南征 剿抚兼施荡平东南倭寇(1) 第二十三回 渐获帝信谋划北御南征 剿抚兼施荡平东南倭寇(1) 一次,嘉靖手谕徐阶,上面仅五字:“卿齿与德何?”“齿”即年龄,“德”即道德。“你的年龄与道德如何?”不对吧?徐阶一时没了主意。这一次为徐阶破解的是夫人张氏,张氏说,这“德”、“卿”两字用“与”相连,是并列的,“卿”指的是老爷,“德”必定也是指一个人。问的是老爷的年龄与叫“德”的人的年龄谁大谁小。夫人一说,徐阶大梦初醒,手拍脑门说:“是了,是了。这个‘德’就是继任的礼部尚书欧阳德也。” 猜对了。 另一次就更悬乎了。嘉靖手谕称自己做了个梦,梦中只见两个大字“灵瞿”,已命太监查遍《玉篇》等字书,毫无收获,不知何意。这一问,把徐阶问得晕头转向,饣灵饣瞿是什么意思啊?回家说与张氏,张氏也没了方向。徐阶只得夜访同乡杨豫孙,这杨豫孙也是个学富五车的松江才子,面对饣灵饣瞿两字同样瞠目。此时杨豫孙的夫人张氏在后堂,听得两个大男人着急,便款款走出,向徐阶福了一福说:“哪两个字啊,居然难倒了次辅阿哥?”说罢扑哧一笑,顺手从桌上拿起,细看一番,仰着头想了又想说:“这两个字好生面熟,妾身在哪本书上见过……”说得两个大男人顿时兴起,忙不迭说:“哪本书?” 那张氏摆摆手说:“不急,不急,一急倒想不起了……”忽儿说:“是了,是《道藏》,这两个字好像说的是饿鬼求食的意思。”徐阶如获救星,杨豫孙更是跳将起来,转身便去书房搬出一摞《道藏》。杨豫孙对着《道藏》犯难了,大海捞针啊。张氏笑说:“不妨,那里边妾身夹着鞋儿花样呢!”说罢,伸纤手,一本一本地翻过去,果然,翻到了鞋儿花样,再一看,那是《道藏》的《法海元珠》一篇,果然不差。这两个字也实在冷门,怪不得《玉篇》也无。 严嵩老儿无法回答的问题,徐阶过一夜就破解了,自然赢得嘉靖的欢心。原来饿鬼求食,赶紧做法事施舍。徐阶的官阶也就一升再升,一品满三年,进柱国,再进太子太傅,又进武英殿大学士。满六年,兼食大学士俸,即享受两份工资,再加少傅。 那年头,同乡之谊也是官场的资源。徐阶是华亭人,严嵩却是江西分宜人,怎么攀同乡?徐阶有办法,他借口松江有倭寇侵扰,家眷寝食难安,扬言要迁往江西,不仅口头上这么说,而且着手在江西置房买田。朝中大臣动问,徐阶就说:“敝乡战乱频仍,迁往江西较为安全。”对严嵩则说:“江西是首辅大人诞生之地,下官托大人之福,可保安全。致仕后也可与大人诗酒同乐。”严嵩一时也不免迷糊。 随着嘉靖对徐阶信任日增,交办的事儿也多了,最重要的事儿就是军事。仇鸾被诛以后,嘉靖多次与徐阶谋划边疆之事。后来倭寇蹂躏东南沿海,嘉靖数次向徐阶问策,徐阶自然力主发兵。 既然圣上垂询,徐阶便理直气壮,勇于任事。嘉靖三十三年(公元1554年)徐阶撰写了《论发兵征倭》,强调东南是“财赋重地”,而眼下“倭寇猖獗,苏松等府、通州泰州,民遭焚劫,惨毒之甚”,必须“宜速剿灭”。此后一年之内连续献计,撰写《答倭情》、《再答倭情》、《再答倭情二》、《请以兵事责有司》等奏疏,坚定了嘉靖征倭的决心。徐阶的这些努力,对明军的剿倭起到了拨乱反正的重大作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三回 渐获帝信谋划北御南征 剿抚兼施荡平东南倭寇(2) 第二十三回 渐获帝信谋划北御南征 剿抚兼施荡平东南倭寇(2) 这期间,朝廷按部就班的衙门作风,因循守旧的陈规陋习也被触动了。 兵部尚书聂豹,因塞外战事不利,正焦头烂额。嘉靖三十三年(公元1544年)五月,应徐阶之请,嘉靖下旨发兵征倭,兵部议征发山东长枪手三千,但朝臣会议时,一些大臣认为倭寇飘忽无常,待发兵,也许已跑了,岂不扑了空?劳师动众,未必有效果。聂豹独力难支,只得改变决定,派参将李逢时率山东民兵三千驰援。 倒是徐阶细心,长枪手怎变成民兵了?打听下来,这三千民兵都是经过挑选淘汰下来的疲弱之卒,明显地敷衍塞责。于是徐阶再上奏本,说倭寇的特点就是飘忽无常,飘忽无常就不发兵,那就永远不必发兵,征倭就是一句空话,东南百姓就永远任倭寇蹂躏。徐阶认为倭寇越是难缠,越显得发兵的必要,此其一;其二,发兵就得发精兵,三千疲弱之卒与三千精兵耗费的军饷是相同的,但效果不一样。敷衍塞责,那才叫浪费军饷,是对国家、对百姓的犯罪。徐阶这一次真是动气了,说话占理,分析中肯,口气也硬邦邦的。由此,征倭摆上了朝廷的重要议事日程,这才有张经的王江泾大捷。 嘉靖三十三年(公元1554年)以后的几年,徐阶关注北御鞑靼,南征倭寇,并与军队主将频繁地书信往来,建议用兵方略,向张经推荐俞大猷、卢镗,向胡宗宪力荐战将戚继光,俞、戚、卢后来都成为抗倭的中流砥柱。 军情的发展自然不以徐阶的意志为转移。兵部发六千精兵前往东南沿海,第一仗就落败。朝中有了流言,要追究徐阶坚持发兵之责。 徐阶的回应,又出人意料。他向嘉靖上奏《请以兵事责有司》,这有司就是地方文官。徐阶找到了朝廷政策的重大缺失——战事只责武将而不责文官。要求重申地方官员同样守土有责。奏疏中,徐阶指出,“用兵固在督抚”,但地方官员,知府、知州、知县也守土有责,必须有所作为,要筹办钱粮,不能让战卒忍饥挨饿出战;应帮助侦探敌情,协同武将歼敌;应训练乡兵团练,以免军队未到,任倭寇烧掠,毫无抵抗之力。要求纠正对武官惩罚过严,一次战败便论死,而文官不过降职。失陷城市,武将文官,一体同罪,该逮皆逮,该杀皆杀。 这一政令推出,东南沿海的府、州、县官员都紧张起来,不敢再把征倭责任全推给军方,调动了地方文官的积极性,与战将多了沟通协商,多了协同作战,变军队一方的积极性为军队、地方两个积极性。不仅抗倭,而且北御鞑靼的军事态势,有了明显的转机。 王江泾大捷后,赵文华贪天之功获得嘉奖。但军情还是紧急,张经被逮,倭寇死灰复燃,就像水中的葫芦,按下这头,浮起那头。常熟、上虞、江阴、杭州、宁波、绍兴、台州、南京,烽烟四起,赵文华这才感到剿倭并非易事,套在这里,凶多吉少,想脱身了。他买通严嵩,慌报“水陆大胜,余寇无几”,在严嵩的配合下,班师回朝了。 小人得志,害莫大焉。赵文华在东南沿海这段时间,应天巡抚曹邦辅、浙江巡抚李天宠被诬陷罢官,继张经任总督的杨宣受谗言攻击罢官。回京以后,赵文华又与严嵩联手,害死了吏部尚书李默。为了堵言官之口,严嵩又唆使兼管吏部考察的大学士李本以考察尚书、侍郎、九卿、巡抚、都御史、科道官之名,罢黜官员五十三人。江南剿倭重任,落到了胡宗宪的肩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三回 渐获帝信谋划北御南征 剿抚兼施荡平东南倭寇(3) 第二十三回 渐获帝信谋划北御南征 剿抚兼施荡平东南倭寇(3) 胡宗宪倒是个抗倭建奇功的人物。胡宗宪,字汝贞,号梅林,安徽绩溪人。他生于正德七年(公元1512年),小徐阶九岁,家境殷实,自幼接受良好的家庭教育,但他对科举不感兴趣,爱好兵法,引起了父母的担忧,多方劝说,才专心读书。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中秀才,嘉靖十三年(公元1534年)中举,嘉靖十七年(公元1538年)登进士第。先后任益都(今属山东)、余姚知县,调任御史,巡按宣府大同边防重镇。嘉靖三十三年(公元1554年)四月,出任浙江巡按监察御史,赴任前立下誓言“不灭倭寇,誓不回京”。 赵文华到东南以后,不买赵文华账的封疆大吏,纷纷落马,胡宗宪目睹了他的嚣张气焰,就多了一份心思。他想,赵的背后是严嵩父子,严嵩又有嘉靖宠着,自己想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就不得不委曲求全,搞好与赵文华的关系,通过赵文华获取严嵩父子的信任。于是他极力拉拢赵文华,赵文华爱钱,就奉上金银珠宝;赵文华爱玩,就天天摆酒设宴,莺歌燕舞,让他玩得鼻孔朝天。赵文华呢,毫无军事才能,自然也需要胡宗宪这样的人才,就竭力拉拢以对抗张经、李天宠、曹邦辅。所以张经落马,赵文华就力荐胡宗宪,让他以兵部侍郎兼佥都御史的身份总督沿海军务,授予调遣江南江北、浙江等省重兵的大权。 重兵在握,胡宗宪就有了大展宏图的机会。在徐阶的推荐下,他重用俞大猷、戚继光等名将,还招聘江南才子徐文长为自己的幕僚。 千万不可小觑了徐文长,以为他仅是绍兴一介秀才。其实他娴熟韬略,明代公安派首领袁中郎就称他“好奇计,谈兵多中”。不仅对剿倭战事的预测不离十,而且常有出奇制胜的计策。鉴于胡宗宪帐下文武兼备,又手握重兵,自然就“威震东南”,帐下的总兵副将见他时都只能跪下说话,匍匐前行。加以胡宗宪也学会了迎合嘉靖,屡献祥瑞。一次恰巧获取一匹白鹿,胡宗宪献上嘉靖,同时奉上徐文长撰写的表文,这表文的文采,深得嘉靖皇帝的嘉许,自然也更稳固了胡宗宪的地位,他才得以放手一搏。 此时,徐阶的军事政策也渐渐发挥了作用。地方官组织的乡勇团练参加抗倭。倭寇侵掠慈溪,一天之内慈溪乡勇与倭寇打了十三仗,斩俘贼首各一人,杀倭寇三十余;而各地守军也不盼救援,独自战守。 倭寇攻杭州,游击将军宗礼以九百人敌万余倭寇,在三里桥三战三捷,斩敌三百余,倭贼惊呼神兵。慈溪、杭州战役,明军、乡勇都以寡敌众,不过因无援军,最后都失败了。 嘉靖三十五年(公元1556年)五月,东南倭患四起。嘉靖怀疑了,赵文华不是说“余寇无几”吗,怎么如此猖獗?便召来严嵩,严嵩说:“江南百姓翘首盼望文华。”不得了,赵文华俨然成了江南人民心中的“救星”。又说:文华自请行。”赵文华不负众望,想再去江南督兵。于“是,赵文华重返战场。赵文华可说福星高照,遇到了处处巴结他的总督;胡宗宪可说福星高照,遇到了个只须金钱到位,让他放手大干的督师。 于是,胡宗宪奇计出笼。首先是剿抚并施,大棒与胡萝卜齐飞;其次是离间计,使王直、徐海几股倭寇互相猜疑,接下来便是诱杀倭首王直,擒杀徐海。这些奇计是出于胡总督的运筹,徐文长也功不可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三回 渐获帝信谋划北御南征 剿抚兼施荡平东南倭寇(4) 第二十三回 渐获帝信谋划北御南征 剿抚兼施荡平东南倭寇(4) 说起倭寇的成分,徐阶已上书嘉靖做过分析。徐阶说倭寇由两部分人员组成,十分之三是真倭,也就是日本武士或浪人,十分之七倒是国人。日本国多年战乱,有不少破产农民和武士逃亡海上,无以谋生,便以海上贸易求生。贸易不成,就沿海抢劫。而大明王朝建立以后,原本割据江浙一带的张士诚、方国珍旧部的残余势力,就流窜海上或从事贸易,或劫掠为生,再加上日本、大明两国的不法商人,因无法开展贸易,也聚集海上干起了劫掠的勾当。三股势力合成庞大的海盗集团,在中国沿海地区实行疯狂的侵扰和劫掠,这就是倭患的成因。倭患到嘉靖中期形成两大派系:一派以王直为首。王是安徽歙县(今属安徽)人,他以海上贸易起家,违反禁令用巨舰运大量违禁品到日本、西洋等国贸易,获得巨额利润,后又招集大量亡命之徒,并和日本倭寇勾结,成了倭寇首领和中坚。另一支就是徐海。此人与王直同乡,而且有几分传奇色彩。徐海始为杭州虎跑寺僧人,法名善净,又称名山(或明山)和尚,后随其叔徐惟孚、王直从事海上贸易。一次贸易中,徐惟孚向倭寇贷得大批银两,把徐海留下作人质,但徐惟孚贸易失利,无法偿还被杀,徐海被迫加入倭寇集团成了海盗。徐海羽翼渐丰,组织了几万人,成了东南沿海的大患。 胡宗宪决定先拿下王直,他命令把王直的母亲妻儿从金华府的狱中放出,并予以妥善安置。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胡宗宪又派密使蒋洲、陈可愿前往日本,侦察王直动静。在日本,蒋、陈巧遇王直义子王滶,通过王滶见到王直,游说王直主动赎罪,保全家人。王直原以为家人都遭杀戮,死心塌地与朝廷为敌。当他知晓家人安然无恙,不免心动,就向蒋、陈透露了徐海准备进犯的情报。王直很谨慎,遣返陈可愿,留下蒋洲为人质。 一晃两年,王直亲自送蒋洲回国,乘巨舰数艘,率精兵数千,携枪械火炮,停泊舟山岑港。胡宗宪一边部署防务,一边派员登舰与王直接洽。然后胡宗宪接见王直,礼遇隆重,王直防范之心放松,但一直未同意投诚。 王直不降,胡宗宪不安。一日,在总督府中,胡宗宪招集将领议事,谈及王直至今未透口风,降是不降难以把握,不免蹙眉,诸将或言一战,或言稍待,见解也不统一。其时不拘小节的徐文长葛衣乌巾,姗姗来迟。胡宗宪对部下十分严厉,对这个秀才却是破格礼遇。但见徐文长仅是揖了一揖,昂然入座,坐听商议,时不时微露笑意。见此情状,胡宗宪便问:“文长有何高见?”徐文长说:“此易事耳,督帅熟读经典,岂忘却蒋干盗书乎?”胡宗宪是何等样人,顿时舒开眉结,笑对众将说:“吾已有计,诸将可退。” 胡宗宪热情邀请王直义子王滶来府赴宴,宴毕邀王滶同眠,后假意半夜有要事出门。王滶见胡宗宪外出,便从床上一跃而起,去书案前翻阅公文,没料想翻到了胡宗宪上奏朝廷要求赦免王直的奏疏、诸将请战的军令状。这王滶远无蒋干过目不忘的才能,只能抄录奏疏。 第二天,胡宗宪归来,王滶便告辞。听了义子的禀报,读了抄录的奏本,王直疑虑消了大半。 王直心想,胡宗宪待己不错,诸将要求决战并立下军令状,大战难免。但胡宗宪压下军令状,上奏朝廷赦免自己,且礼遇自己家属,诚意可掬,便决计投诚,亲自登门拜访胡宗宪。胡宗宪好言抚慰后,请他去杭州城中见一见巡抚御史王本固。谁知王本固不吃胡宗宪那一套,竟将王直逮捕入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三回 渐获帝信谋划北御南征 剿抚兼施荡平东南倭寇(5) 第二十三回 渐获帝信谋划北御南征 剿抚兼施荡平东南倭寇(5) 胡宗宪的计划全被打乱。本来想利用王直一举歼灭舟山岑港的王直余部,王本固横路里插上一脚,而且上奏朝廷坚决主张处决王直,朝廷上又传出胡宗宪受王直重贿,对王直网开一面的流言。胡宗宪乱了方寸,不得已重新上奏,违心同意处死王直,并在嘉靖三十七年(公元1558年)调集重兵,围歼岑港王部,而王直也于一年后在杭州处决。 在王直被诱杀的过程中,胡宗宪分出一半精力对付徐海。徐海可是胡宗宪的老对手了,双方在陆上海上兵戎相见多次,互有胜负。胡宗宪深感难度很大,就另图他谋。又是徐文长,建议使用离间计,分化瓦解徐海和他的亲信陈东、麻叶的关系,来一个各个击破。徐文长向胡宗宪推荐了太学生罗龙文。正是这个罗龙文,后来成了诛杀严世蕃、扳倒严嵩的突破口。 罗龙文是徐海的歙县同乡,胡宗宪就利用罗龙文,以同乡的关系接近徐海,晓谕招抚之意。没想到,徐海的回书言词得体,很有分寸,很具文采。倭寇群中,竟有如此一等一的文人,胡宗宪十分诧异,就厚待送信之人,询问徐海身边有何谋士,信写得如此之好。没料想这一问,却问出了徐海的一位红粉知己,一段情史。 原来徐海身边有个心爱的女人,姓王,芳名翠翘。这王翠翘本是官府千金,因父亲获罪,她救父,流落青楼,成了秦淮名妓,容貌才情冠群芳。徐海慕名前访,居然一见钟情,便一掷千金,为她赎身,明媒正娶,王翠翘由此成了徐海的如夫人,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徐海不仅敬重她,而且诸多文书和事务多由王翠翘代劳。 听此情况,胡宗宪如获至宝,他心头一亮,招抚徐海,可从王翠翘那儿找到突破口,便向徐海送上厚礼,同时又派遣一个能言善语的老妪,备了珠宝、发簪、耳环等金银玉器,恭送王翠翘。闲话中,那送礼的妇人对王翠翘说:“总督对徐海将军慕名已久,极力建议朝廷招抚,圣上也同意了。如徐将军早晨归顺,晚上就是朝廷命官。夫人也可得到皇封,强如在海上流窜,朝不保夕。”王翠翘本是官府千金,能蒙圣上诰封,岂不喜出望外,当下就心动了。 与此同时,胡宗宪又招抚陈东、麻叶,故意将给陈东的信误传给徐海,将给徐海的信误送给陈东,引起了双方的猜疑。而王翠翘日复一日,在与徐海耳鬓厮磨、颠倒鸾凤之时,不住地吹枕边风。徐海心狠手辣,双手沾满了血腥,但对温柔乡中的王翠翘倒是呵护备至,言听计从。 下定归顺决心之后,嘉靖三十五年(公元1556年)八月,徐海将手下部众部署在平湖城外梁庄以备不测,只身到平湖向胡宗宪投诚。徐海虽已归顺,但数千倭寇进驻平湖城外梁庄作观望之计,胡宗宪还是不尽放心。胡宗宪等到时机成熟,便举兵进剿梁庄倭寇,命令已经投诚的陈东戴罪立功,徐海见事不妙出逃被围。徐海见大势已去,高呼“翠翘误我”,投水身亡,王翠翘自然束手就擒。 徐海的尸首从水中捞出,王翠翘恳请予以埋葬,胡宗宪不从,下令枭首示众。王翠翘抚着无头的徐海尸首放声大哭,呼天抢地,大喊:“名山,妾有眼无珠,使你死于非命!”然后回过头来,冷冷地笑对胡宗宪说:“自古以来,杀降大不祥;言而无信,天地不容,你决无善终!”说罢跃身跳入大海,片刻间香消玉殒。不曾料想,胡宗宪的下场,竟被王翠翘说了个正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三回 渐获帝信谋划北御南征 剿抚兼施荡平东南倭寇(6) 第二十三回 渐获帝信谋划北御南征 剿抚兼施荡平东南倭寇(6) 两大海盗集团大部分被歼,东南沿海安定下来。天天纸醉金迷的赵文华身价倍增,晋升少保,荣耀回朝;胡宗宪提为右都御史。这是嘉靖三十五年(公元1556年)十一月的事。 九个月后,春风得意的赵文华被罢官了,革职为民。赵文华气急败坏,躺在归舟中,以手扪腹,居然腹部迸裂,脏腑弹出而死。 嘉靖想罢黜赵文华由来已久。还在赵文华任工部尚书时,受命建造西苑新阁,久拖不成,嘉靖不乐。一日,嘉靖登高远眺,见西长安街上耸起高楼,便问左右:“这是谁家宅第?”左右回答说:“尚书赵文华新建的府第。”另一太监从旁补了一句:“工部的大木,有一半用来造他的新宅了。他哪有工夫营造西苑新阁。”于是,嘉靖多留了一颗心。 嘉靖三十六年(公元1557年)八月,雷击奉天殿,引燃奉天、华盖、谨身三殿,需要重建。赵文华又说不能急着重建,嘉靖更加不悦。 近又听得赵文华督师江南,索取大量贿赂,贪天之功为己有,嘉靖就愈发的恼怒。他召来严嵩,问道:“着赵文华重建三大殿,何以进展缓慢?”此时严嵩已是高龄七十有七,思维迟钝了。严嵩急切间惶恐无计,便回答说:“文华冒暑南方督师,中暑未愈,请陛下加派侍郎一员协助赵文华。”满以为说赵文华冒暑督师,勤于王事而中暑可博取嘉靖的欢心。谁知嘉靖不予理会,只是说:“大工程刚动工,赵文华不该称病自便。”拒绝了严嵩的请求。严嵩觉得自己的话嘉靖不像以前那样爱听了,加上中暑之说又是严嵩的杜撰,恐怕露了马脚,赶忙告知赵文华上奏本,禀明中暑未愈,请求宽限工期。 令严嵩和赵文华不曾想到的是,嘉靖未让严嵩票拟,亲自批复赵文华的奏章,让赵文华“回籍休养”。严嵩、赵文华一时傻了眼,赵文华只得卷铺盖回乡。 赵文华罢官,嘉靖希望言官们弹劾赵文华,然后再加以严惩,谁知嘉靖的期望落空了。赵文华是严嵩的义子,以前凡弹劾严嵩的言官都没有好下场,吏部尚书李默不理赵文华的茬,不是被害死了吗?不是你嘉靖批的吗?谁还来多事,反正天下是你嘉靖的天下,肉烂在肉锅里,不管了。 说来也怪,过去埋怨言官多事,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眼。今次言官不吭声了,嘉靖也觉得不顺眼,就大发雷霆,赵文华贪黩贪功,言官们为什么不敢弹劾?嘉靖把一批言官杖责以后,都革职为民。 文华之子、锦衣卫千户赵怿思,在嘉靖因三大殿火灾斋醮五天,各部奏章不得上奏的期限里,上奏本请假送父回乡。这不是明知故犯吗?嘉靖怒不可遏说:“赵文华斋醮期内称病,赵怿思停封章期间上书,不敬之罪大矣!”便将赵文华革职为民,赵怿思充军边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四回 戊午三子以卵击石命忧 小知也僧雪中送炭灾消(1) 第二十四回 戊午三子以卵击石命忧 小知也僧雪中送炭灾消(1) 赵文华之罢黜,朝臣们互邀痛饮,天下百姓无不额手相庆,严嵩却好几天不思茶饭。他感到诧异,赵文华两次督师江南,得胡宗宪之力,荡平两大倭寇集团,晋升少保,如日中天,怎么一年不到,竟落得如此下场,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然而七十七岁高龄的严嵩,并不从自身的作为找原因,依然我行我素,其恶子又下毒手,用移花接木之计,杀了前锦衣卫经历沈鍊。 这沈鍊是绍兴人,史称“越中四谏”之一。他在继薛廷宠、戴景等十二位言官弹劾严嵩而获罪之后,先于杨继盛舍命弹劾严嵩,本欲处死,经徐阶力救才免死,贬官保安(今陕西志丹县)。那沈鍊到达保安,连住处也无,十分狼狈。可巧有个富商,听说沈鍊是弹劾严嵩被贬官,大为敬佩,将一处别宅相赠,供沈鍊居住。当地里长及耆老,也每天轮流供给沈鍊饮食,而且让青年们拜沈鍊为师,读书诵经,学做人之道。而沈鍊呢,脾气不改,向学生讲授的都是忠义之道,博得了保安百姓的爱戴。当地民风戆直,又山高皇帝远,听说严嵩是个恶人,所以争相痛骂严嵩,宽慰沈鍊。青年们练习射箭,缚三个草人,写上李林甫、秦桧、严嵩的名头,作为靶子。日子长了,严嵩就有些风闻,就更加恨之入骨。严嵩虽恨还忍得住气,他的恶子严世蕃就受不了,秘密派人到当地,找到党羽宣大总督杨顺、巡按路楷,嘱他们设法弄死沈鍊,许以厚报。这两个严家狗腿日思夜想,无从下手。恰巧蔚州人阎浩聚众造反被捕,审讯下来,牵连的人很多。阎浩等人是必死无疑的,杨顺、路楷便商议说:“把沈鍊的名字混在叛人之中,便可处死。这样就可以获得严公子的提拔。”于是,案子报上朝廷,说阎浩等都拜沈鍊为师,听沈鍊的指挥。镇压叛乱是兵部的事,此案就发兵部治罪。那兵部尚书许论是严嵩党羽,总督宣大时,曾杀百姓以报功,受到沈鍊的揭发。现在案子到了许论的手上,自然是“论死”。沈鍊被斩首于宣府,其子沈襄充边。 严嵩父子欣喜之余,便把杨顺的儿子提拔为锦衣卫千户,路楷呢,说是等待时机安排为五品官。 杨顺、路楷建了如此大功,就这么点厚报吗?莫非严公子还不满意?于是,升官心切的杨顺、路楷又逮捕了沈鍊的两个儿子,一顿棍棒将他们打死,又把已充边的沈襄抓回,进行拷打。幸好此时,刑部给事中吴时来上奏朝廷,弹劾许论、杨顺、路楷贪污受贿、守边无策,以致“寇势猖狂,城堡尽破”,百姓“死者以三千计”。这一次,严嵩又救不了,杨顺、路楷被逮,许论削职为民。沈襄逃过一死。 沈鍊无辜被斩,二子酷刑致死,引起了朝中大臣共愤。但是,自从李本受严嵩唆使,借考察为名,罢黜了三十八名科道官以后,不肯依附严嵩的言官几乎被排斥一空,谁还敢挺身而出主张正义呢?此时跳出了三个人,史称“戊午三子”,向虎口探脑袋过来。 说起“戊午三子”,那就是吴时来、张翀、董传策三位。三人几乎同时于嘉靖三十七年(公元1558年)弹劾严嵩,这年是戊午年,所以史称吴、张、董三位为“戊午三子”。 这刑部三子,重友情,有气节,讲义气,豪放倜傥,他们对官场的,颇为痛心;对天下百姓的痛苦,十分同情。吴时来弹劾许论、杨顺、路楷,一举把严嵩的三个党羽拉下马来,自然十分兴奋。兴奋之余,他又想,此三人不过是爪牙,首恶严嵩仍安然无恙,便乘胜追击。此年三月,吴时来上书弹劾严嵩,称“陛下震怒”逮治许、杨、路三人,“人心莫不称快”。但是,边臣搜刮军饷,贿赂执政大臣有罪;而执政大臣受贿,与之狼狈为奸,同样有罪。奏章中列举了严嵩祸国殃民的事例,如官员升降一手包办;严世蕃竟潜入西苑内阁值班室,批复六部百司的奏章;严世蕃由此招权示威,指挥大臣,奴视将帅;大肆贪赃枉法,财货堆积如山;要官之人剥民膏以赠严氏,攫官帑以送权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四回 戊午三子以卵击石命忧 小知也僧雪中送炭灾消(2) 第二十四回 戊午三子以卵击石命忧 小知也僧雪中送炭灾消(2) 总之,除恶务除其本,请立即罢黜严嵩父子。张翀、董传策不约而同也参奏严嵩,一时间举朝震惊。 但是,这一次吴时来判断错了,嘉靖绝不容许守边大将玩忽职守,所以降罪许论三人,但对严嵩还是护着的。三本奏折上达嘉靖,严嵩立即怀疑是徐阶的指使,但他老谋深算,不对嘉靖明言,只是说:“三人同一天上奏陷害臣,幕后必定有人。况且吴时来奉旨出使琉球,想必是害怕惊涛骇浪,所以想借此弹劾,拖延出使。”嘉靖低头一想,也有道理,三人同日上奏,哪有这么巧。立即把吴时来等三人打入大牢,追查主使者。 徐阶听说三人同时弹劾严嵩,傻了。虽说自己对严嵩的祸国殃民深恶痛绝,但始终没敢和严嵩势力正面冲突,因为这势力太强大了。 正面冲突,无异是以卵击石。所以近十年来,徐阶的一贯态度就是“隐忍求济”,心字上头一把刀,忍、忍、忍。在忍的过程中,尽力起到缓冲的作用,减轻为害的程度,尽力救助忠臣。弹劾严嵩的“越中四谏”,徐阶不动声色,暗中救护。“越中四谏”闹得最凶,但除了沈鍊贬谪保安又被诬陷处死外,其余三位一个都没被处死。徐学诗身体瘦弱不胜杖击,徐阶暗中嘱自己的儿女亲家锦衣卫陆炳高举轻杖,徐学诗也保了性命。如此种种,不胜枚举。结果自然引起了严嵩的猜疑,徐阶处境始终岌岌可危。 可这一次,徐阶惨了。因为这“戊午三子”都与徐阶关系密切。 先说吴时来,癸丑年(公元1553年)进士,那年徐阶是主考官,两人是座师与门生的关系,还担任过徐阶家乡松江府推官、代理知府。徐阶关心家乡倭事,与吴时来通信频繁。张翀与吴时来同科中进士,自然又算徐阶的学生。而那个董传策,却是徐阶的同乡。 这“戊午三子”同时参奏,不说严嵩,就连朝中正直大臣在私下叫好的同时,也肯定徐阶是后台,连嘉靖也不免生疑。 嘉靖曾满腹狐疑,徐阶固然是个贤臣,但严嵩已经衰老,徐阶为什么不再忍耐几年而急于如此呢?不是吗,徐阶还未奔六,严嵩已是奔八的人了,这么猴急干吗呢? 徐阶有苦难言,有口难辩,除了与好友通信时讲讲苦衷之外,什么也不能做,一动也不能动,只得等待拷问的结果。如果“戊午三子”中有一个说是受了自己的指使,那就等着革职罢官,甚至延颈受戮吧! 那几个月,徐阶白发增多了。世人常说,得天下英才而教,是人生一大乐事。杨继盛、张居正,包括吴时来、张翀,都可以说是天下英才,至少徐阶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乐在何处?杨继盛冒冒失失丢了性命,张居正对自己也是一百个不理解,辞官回乡,虽然自己一如既往,在张居正去年秋返京后,再次把他安排在翰林院任编修。而今吴时来、张翀两个高足,竟又联手自己的同乡同日弹劾严嵩,捅了马蜂窝,打破了自己“隐忍求济”的韬光养晦之计,又把自己推到了火山口上,这几位英才实在让徐阶乐不起来。看来还得锤炼,就看上天给不给他们机会了。 徐阶一日三惊,觉也睡不安稳。一天晚上正坐在府中发愁,仆人报称有位僧人求见。“知否该僧法号?”“僧人自报小知也。”听说小知也来访,徐阶便起身道:“大开正门,有迎。” 来访僧人果真是小知也。一袭僧服一颗光头,手上托钵,脚登芒鞋,见了徐阶便双掌合十,口称:“阿弥陀佛!徐施主别来无恙?”徐阶苦笑道:“恙则尚无,忧则不少。哈哈,大德请坐,奉茶。”两人年纪相仿,都是五十六七的人了,但小知也脸色红润,说话中气甚足,徐阶则略显苍老,须发斑白了。“是何好风,吹得大德光临?”“贫僧托钵云游,既到京师,便来一访旧雨。”小知也边说边瞧徐阶神色,端起茶盅,装作不经意说:“贫僧看来,施主脸上有些晦气,莫非……”徐阶摇了摇手,凑近小知也,指指后堂,表示自己的尴尬处境,不想让张氏知晓,免得担忧,悄声说:“一言难尽。”接着,便轻声把自己的苦衷,推心置腹,和盘托出。“贫僧来京旬日,朝事已有风闻,特来与施主聚旧减负。”说话间徐阶猛想起老知也的话:“小知也与你有缘。”莫非真来指点迷津了?便说:“大德说是减负,不知负在何处,怎样减啊?”小知也淡淡一笑说:“尊驾不必有所举动,静待三月,脸上晦气自然消除,此番风波,谅有惊无险。”徐阶听了,还是不甚明白,毕竟性命攸关,便说:“而今我当局者迷,大德何不明示?”见徐阶当真着急,小知也这才严肃起来:“这三个月内,施主运背,有四张血盆大口噬你,虽然凶险,但不妨事,有一天口护你。这五口互咬,三个月便定胜负。”一番话说得徐阶如坠五里雾中,再欲问时,只见小知也摆摆手说:“尊驾不可再问,泄漏天机反倒不美,贫僧此来,是来助护你的那张天口成功,请在尊府腾一居室,贫僧在此诵经三月,三月后,便知分晓。”徐阶遵嘱行事,从此,小知也就住在徐府,每日诵经。日日听小知也诵经,徐阶的心神渐渐稳定下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四回 戊午三子以卵击石命忧 小知也僧雪中送炭灾消(3) 第二十四回 戊午三子以卵击石命忧 小知也僧雪中送炭灾消(3) 果然,锦衣卫镇抚司奉圣上旨意,又受严氏父子嘱托,开始审讯吴时来。吴时来是个文人,也很硬气。“谁人指使?没有人啊。”“你们想想,此前弹劾严嵩,哪个有好果子吃?我料定我必死无疑,就是拙荆也不敢告知,怎会受人指使?”连续拷问几天,吴时来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话。 镇抚司官员见问不出名堂,便严刑拷打,几天受刑下来,吴时来身体不支,便说:“愿招。”那审理的官员大喜,换了一张笑脸:“只消招出指使人,保管阁下安然无事。”吴时来一本正经说:“太祖皇帝设置言官,就是让言官弹劾,规定期间毫无弹劾举动,便有刑罚侍候。我弹劾严嵩是太祖皇帝神灵的指使。”吴时来自然又遭一顿暴打。 这样反复拷打,吴时来不断“愿招”,而他的招供令镇抚司官员哭笑不得。闲话少说,总之,吴时来一会儿招供说:“我自幼读孔孟之书,孔孟教我为臣须忠,忠就该知无不言,这是孔孟的指使。”一会儿说: “上天赋正人君子忠义之性,忠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此说来,是上天的指使。”又说:“是唐代魏征的指使,他托梦给我,为臣应该直言……”反正招来招去,就是不说徐阶指使。连嘉靖也啼笑皆非,反倒觉得吴时来聪明过人。而张翀、董传策也绝无招供。三月之内,每当吴时来吃刑不过,迷糊中耳闻隐隐约约的木鱼声,遍体的伤痛顿时减轻。 三个月下来,审讯毫无进展。 三个月的最后一天,徐府中日日听惯了的木鱼声、诵经声忽然戛然而止。徐阶和夫人觉得诧异,赶忙走进小知也的临时禅房,只见小知也站起身来,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徐施主灾星已消,贫僧该告辞了。”过了许久,徐阶才省悟,四张口者,严氏父子也。当年严的写法是“嚴”。一张天口者,吴时来也。四口战一口,吴时来胜出。严氏父子无奈,只得把“戊午三子”发配边远地区充军收场,徐阶逃过一劫。 “戊午三子”的弹劾风波,使嘉靖、严嵩、徐阶间的关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严嵩不是说“戊午三子”背后肯定有人吗,酷刑拷问三月之久,未见其人,看来严嵩不是判断有误,就是陷害徐阶,嘉靖开始对严嵩产生了厌倦感。本以为是徐阶指使,原来徐阶倒是个正人君子,嘉靖对徐阶产生信任感。经过此番风波,徐阶终于醒悟,正邪不两立,冰炭不同炉,为国家社稷,为天下苍生,该设法铲除严氏父子这两颗毒瘤了。 “戊午三子”的弹劾,使严嵩觉得有失尊严。同时,审讯三月仍未达预期目的,严嵩气焰矮了不少,他上章请求罢职。嘉靖给严嵩面子,予以挽留。 此年国家仍无宁日。王直被诱杀,义子王滶愤慨之极,与倭寇旧部重新结聚,四处窜扰。新起的几股倭寇劫掠台州、温州,转犯福州、泉州。而北边的济农,率军三万,入侵永昌、谅州、甘州、宣府。辽东发生了饥荒,安庆的饥民聚众为盗,与安庆守备黄佐激战,黄佐兵败被杀。 大明王朝从嘉靖三十七年(公元1558年)开始,颓势已经积重难返,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可以说国家到了崩溃的边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五回 大明王朝国运势如累卵 一代权相家宴投石问路(1) 第二十五回 大明王朝国运势如累卵 一代权相家宴投石问路(1) 且不说北方的鞑靼、东南的倭寇,光军兵哗变及饥民的聚众为盗几成燎原。如福建洪泽珍聚众造反;扬州盗匪夜袭泰兴县,劫库杀人;南京振武营兵变;广东盗袭博罗县,杀知县舒颛;福建叛兵三百余众攻陷泰宁县;广东潮州、惠州山贼作乱;流贼犯山西泰和县;四川、贵州苗民反;闽广流贼为患;贵州韩甸纠众横行等,不胜枚举。大明王朝最终亡于流寇(实为农民起义),而其发端,不能不说是嘉靖中后期严嵩当首辅这个时段。就拿首善之区北京来说,严冬时冻馁死于街头百姓就数不胜数。大明朝江河日下,但首辅严嵩不忧不急,依然在清除异己,不肯收手。 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严嵩自毁长城,施巧计害死了蓟辽总督王忬。 王忬,字民应,太仓人,也就是前边所述被逼将《清明上河图》让给严嵩的人。后来严嵩获知画是赝品,怕夏言得知而坏了自己前程,对王忬恨之入骨。《清明上河图》易手后,王忬受命巡按顺天(今北京),俺答举兵犯古北口,王忬料定俺答会从古北口偷袭潮河川小道直扑通州,连夜疾驰赶到通州安排防御,俺答军至,受阻而返,王忬被嘉靖破格提拔为右佥都御史守通州。王忬后巡抚山东,又调提督东南沿海剿倭军务,巡察浙江和福州、兴化、漳州、泉州四府,任用参将俞大猷、汤克宽,屡立战功。兵部尚书张经到浙江总督军务,王忬就调往山西大同抵御鞑靼,破格升任蓟辽总督,晋升右都御史,也算是正二品的大员。但他丝毫不知与严嵩父子已莫名其妙结了梁子。 王忬在蓟辽忙于军务,与鞑靼斗智斗勇互有胜负时,万万没有料到,背后会射来冷箭,而且一箭毙命。 王忬有才,王忬的儿子更有才,而且在历史上的名头超过乃父,这个儿子就叫王世贞。王世贞小徐阶二十三岁,嘉靖二十六年(公元1547年)的进士,官至南京刑部尚书。王世贞为人正直,不附权贵。逃犯阎革藏匿在锦衣卫都督陆炳之家,他公然将其拘捕,陆炳与严嵩说情,也全然不顾。杨继盛下狱受刑,王世贞端送汤药,代杨妻上疏,杨继盛被斩,他又与杨豫孙为之治丧。嘉靖三十六年(公元1557年),他还撰写长诗《尚书乐》,讥刺严嵩党羽工部尚书赵文华。历史上,王世贞不以军事才能显贵,而是以文学扬名天下,是明代文坛“后七子”代表人物,史称明代前后七子中,王世贞“才最高,地望最显,声华意气,笼盖海内”。王世贞独步文坛二十余年,被誉为兼具“两司马(司马相如、司马迁)之才”。抨击严嵩题材的传奇剧《鸣凤记》是其手笔,《金瓶梅》一书据传也是王世贞的杰作,西门庆者,严世蕃也。严世蕃不是号东楼吗,西门正以喻东楼,世蕃即是世世繁盛,世世繁盛不正是家有余庆吗,西门庆之得名由此。 但是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时,王世贞日子难过。其父王忬守蓟辽,误中俺答声东击西之计,滦河失事,京师震惊。这就给了严嵩趁机陷害王忬的机会。严嵩把写好的奏章交给党羽鄢懋卿转嘱巡按御史方辂,两次上章弹劾王忬,说王忬“失策有三,可罪有四”。嘉靖御批“夺俸”,严嵩又进谗言,终于决定“论死”。 王忬论死待决,王世贞恰在青州兵备副使任上,他弃官与其弟王世懋奔赴京城,哭着求严嵩救父亲一命,严嵩当面答应,最后还是杀了王忬。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五回 大明王朝国运势如累卵 一代权相家宴投石问路(2) 第二十五回 大明王朝国运势如累卵 一代权相家宴投石问路(2) 倒是徐阶看不过去,虽无法挽狂澜于既倒,但对处于困境的王氏兄弟,处处呵护。所以后来徐阶去世,墓志铭就由王世贞操刀。 守边大将,继曾铣、张经等人之后,又被严嵩害死了一个。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御边大将被杀,严嵩仍无收手之意,他又把目光瞄准了兵部尚书——国防部长杨博,伺机待发,原因是杨博不听话,幸未成功。 嘉靖三十九年(公元1560年)三月,严嵩力荐鄢懋卿以副都御史衔出任两淮、两浙、长芦、河东四个盐运司的盐政总理,以图控制国家的经济命脉,说白了,抓钱。 明朝的盐政,实行的是国家专卖制度,官府出面征收,储存,卖给合法商贩运往各地,盐税就成了国家财政的主要收入之一。其时全国设有六个都转运盐使司,除了山东、福建外,鄢懋卿一举就控制了四个司,不仅是美差,而且可以说坐拥金山银山。严嵩这步棋委实高明,这步棋突破了明朝的盐政制度。从明太祖朱元璋起,从未有一人而总理四个运司的前例,而今鄢懋卿做到了。 鄢懋卿新官上任,就放了一把火,提高征税幅度。两淮盐税,原来额度是六十万两,提升到一百万两;又从其余三个司搜刮得近二百万两,净增盐税额度一百余万两。这仅是官方的统计数字,至于其间的“跑冒滴漏”,鄢大人通过潜规则所得的巨额财富,史无明文,不敢妄猜。 这些重税全部转嫁到商人头上,而商人也有手段,叫苦不迭的同时,又设法提高盐价,转嫁到全国百姓头上,百姓怨声载道,于是天下从此骚动,大明王朝自然坐在了火山口上。 与严嵩的横征暴敛不同,徐阶却在想方设法发展国内的贸易。他从原吏部时结纳的十三道(省)吏部清吏司庶官提供的信息中,发现了商贩的苦处——大量白银携带困难。 徐阶左思右想,终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就是在各地的皇家官肆中,为长途贩运的商贾和走远途的官员提供一种凭证,这凭证可以异地存取,例如在北京的官肆存入银两凭证可以在云南的官肆中兑现。这是一种大胆的设想,而实现的结果却是公私两便。这凭证就是后来产生的山西票号会票的前身。无意之中,徐阶又创新了大明的金融。这样国内的贸易更畅通了。 在改变了贸易支付手段的同时,徐阶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学生张居正。徐阶由少傅晋升太子太师的同时,把张居正调任为右春坊右中允、国子监司业,从正七品升任正六品。右春坊属詹事府,是太子的属官,国子监司业则是国立大学副校长,祭酒(校长)则是高拱。徐阶和高拱、张居正,后来成了嘉靖末年隆庆初的政界三巨头。 嘉靖三十九年(公元1560年),真人陶仲文、锦衣卫都督陆炳一齐去世,严嵩平白折损了两个助手。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五月,大学士李本母亲去世,回家守制,严嵩又少了一个可供驱使的阁员。这年的闰五月,严嵩的老妻欧阳氏去世。 按照惯例,严世蕃应护灵柩回江西,并守制三年。但是,严嵩年已八十,动作迟缓,智力也衰。几年来,内阁的票拟、疏章,包括上呈嘉靖的青词,都由严世蕃代劳。如今严世蕃回乡守制,自己怎么应对?所以,严嵩禀明嘉靖,让严世蕃留职,由孙儿严鹄代严世蕃护柩归乡守制。嘉靖应允了。 严世蕃虽获留任,但毕竟重孝在身,不能进入西苑值班室。嘉靖交代之事、六部百司上呈的奏疏批复,就多了一道程序,由严世蕃带回严府撰写。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五回 大明王朝国运势如累卵 一代权相家宴投石问路(3) 第二十五回 大明王朝国运势如累卵 一代权相家宴投石问路(3) 严嵩的智慧,表现在能揣摩嘉靖的心思;严世蕃的高明,在于善解嘉靖的哑谜,父子协同,一直把嘉靖侍候得极其舒服。 可是从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始,嘉靖渐渐不满意了,而且越来越不满意。 这大丞相、小丞相作恶多端,卖官鬻爵,贪赃枉法,不用说朝廷官员,就是嘉靖的儿子,他也敢欺。裕王府每年费用,严嵩嘱户部扣住不发。裕王府财政困窘,实在无法,裕王只得向严府行贿五百金,这才发给。严世蕃曾大言不惭:“天子的儿子也得向我行贿,谁敢不向我送钱?” 贪几个钱,嘉靖不在乎。所以凡有弹劾,都不放在心上,始终护着严嵩。因为严嵩的主要精力,是赞玄修,帮助嘉靖斋天,追求长生不老,这是嘉靖的最爱。 但是狂傲不允许。夏言傲,嘉靖就不喜。 不孝不允许。圣朝以孝治天下。 纵淫不许,天下美女应供我嘉靖宣淫,旁人不许。 严嵩、严世蕃开始走下坡路了。 严嵩写的青词越来越差。因为内监催要,严世蕃又纸醉金迷,常昏昏大睡,严嵩只得亲自操刀,耄耋之年,精力不济,无法使嘉靖满意了。哑谜般的手谕,也因找不见严世蕃,严嵩只能拖着,嘉靖焦躁不满了。 在这种情况下,嘉靖又增添了一位内阁成员户部尚书袁炜。此人是徐阶的门生,善写青词。从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始,内阁由严嵩、徐阶、袁炜组成。 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十一月,嘉靖所居西苑永寿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内宫不敢住,永寿宫又被毁,嘉靖只得暂住玉熙宫。玉熙宫又窄又小如何住得?工部尚书雷礼上奏请重建永寿宫,嘉靖找来严嵩、徐阶商议此事。 “公卿大臣皆请朕还居大内,雷爱卿建言重建永寿宫,你们认为如何是好?”嘉靖脸色阴沉,还居大内令他想起宫婢杨金英等弑君之事,能有好心情吗?徐阶不开口,等首辅先说。这一次,严嵩昏了头了。他说:“回陛下,臣以为,皇上可迁居南城。”嘉靖心头小鹿一撞,心里骂“该死”,脸色愈发的难看了。 徐阶察言观色,知道嘉靖真的动怒了。为什么一听南城,嘉靖就不舒服呢?这里头有个掌故。因为南城是英宗退位软禁之地。明英宗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七月,西部边境蒙古族瓦剌部也先犯边。明英宗在庸臣王振的唆使下御驾亲征,王振庸劣之才,一意孤行,致明军在土木堡大败,明英宗也成了俘虏。也先以明英宗为“奇货”,要挟大明,明朝采取对策,拥立明英宗之弟郕王监国。第二年,郕王登上皇位,定年号景泰。嗣后明英宗回归,就被景泰帝安置在南城。 嘉靖信奉道教,热衷于斋醮,迷信祥瑞,所以严嵩南城之说,犯了嘉靖的大忌。 “徐爱卿可有话说?”见嘉靖问到自己,徐阶犯难了。南城之议固然不妥,但从常理来说,理应劝嘉靖还居大内乾清宫,这是正经。皇帝不居乾清宫而居西苑,名不正言不顺,九卿的请求正合徐阶的心意,但嘉靖肯定不会接受。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重修永寿宫。想好之后,徐阶道:“臣以为应亟治永寿宫。“”回陛下,不用征集”大木、石材,急切难办。“ 建材,眼下工部正重修三大殿,征得木材绰绰有余,利用现成材料,不消数月,必能大功告成。”嘉靖闻言,脸色由阴转晴,露出了笑容。永寿宫是他斋醮,与上天神仙沟通之地,嘉靖与它已有了感情,如能重修并近期完成,正是他最好的选择。当下采纳徐阶的建议,命工部选个黄道吉日即刻动工,同时又命徐阶之子徐璠为工部主事,负责督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五回 大明王朝国运势如累卵 一代权相家宴投石问路(4) 第二十五回 大明王朝国运势如累卵 一代权相家宴投石问路(4) 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三月,永寿宫修成,嘉靖将其改名为万寿宫,当天入居。徐阶晋少师,增发一份尚书的俸禄,而徐璠被破格提拔为太常少卿,由正六品跃升为正四品。内阁权力的天平渐渐向徐阶倾斜。 这时候,严嵩的自我感觉不好了。自己的党羽渐渐减损,儿子又不争气,居丧期间依然吃喝玩乐,与姬妾胡来,要紧关头人也找不着,以致失去了圣上的欢心。他感到了威胁,他更害怕历史的循环。当年夏言荐自己为礼部尚书,得以接近圣上,又由礼部尚书之职入阁,最后自己害死了夏言。这徐阶正是夏言提拔的人,也由礼部尚书入阁,自己会不会重蹈夏言的覆辙,步其后尘呢? 想到这里,他浑身直冒虚汗。回顾嘉靖一朝的内阁首辅,下场好的不多。杨廷和遭冷遇而致仕,死后被贬斥为民,张孚敬罢归而死,夏言被砍了脑壳,现在该为自己谢幕作打算了。 日思夜想,严嵩终于想出了办法,像当年对待夏言一样,服软,请徐阶来府中赴宴,向他乞求。 时不我待,严嵩立即命管家严年操办,并向徐阶发出邀请。首辅邀请次辅家宴,徐阶自然应命。但他知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只不知严嵩葫芦里卖什么药,也就以不变应万变,去了再说。 徐阶入门,严嵩破格礼遇,竟在大门口迎接。徐阶赶忙施礼:“严大人亲迎,折杀下官了。”严嵩一脸的灿烂,也不回答,拉着徐阶的手就往里走,边走边说:“蒙少湖不弃,应邀赴宴,寒府蓬荜生辉。”进去一看,中堂华灯高照,如同白日,姬妾环侍,笑脸迎客,眼前却只有一桌酒席。徐阶心想,看来今天只邀请自己一个,别无他人了。 果不其然,坐停奉茶,茶毕上菜,偌大的场面,居然只两人对饮。两人先是寒暄,说些不关痛痒的话。徐阶酒量甚高,但心中有事,不敢畅怀豪饮。酒过三巡之后,严嵩用手巾抹了抹髭须,说:“少湖可知老朽唤你前来的原因?”徐阶装傻:“此乃大人抬爱,下官焉有知之理?”“非也。”莫非大人有紧要公干需差遣下官?“”莫非下官公务上“”非也。“有差池,唤下官前来,有所教诲?”非也。“ “”下官愚钝,愿闻其详。”严嵩笑说:“当今圣上天纵英明,只是鞑靼、倭寇扰乱不宁,老朽老矣,与少湖论朝廷中之英豪,依少湖之见,征鞑靼剿倭寇,谁能当此大任?” 徐阶迟疑片刻,心想,严老儿这举动倒颇似当年曹孟德煮酒论英雄。于是回答:“安定北疆,非杨博莫属。”杨博时任兵部尚书,与鞑靼可是老对手了,老成持重,颇能御敌先机,嘉靖也十分倚重。严嵩摇了摇头。徐阶继续说:“安定南疆,胡宗宪、吴大猷、戚继光可当大任。”严嵩依旧摇头。突然,严嵩说:“少湖列举诸公,只擅沙场征战,逞其英豪,但运筹于帷幄之内,决胜于千里之外,依老朽之见,非少湖莫属。”徐阶慌忙起身,惶恐躬身说:“严大人错爱了,下官一介书生,随大人身边,供大人驱使,能不辱使命已满足了,岂敢有此非分之想?”“少湖毋庸过谦,老朽已有定见。少湖在延平剿灭山贼,剪除盗采银矿之歹人,即此一端,足见韬略。此后前程无量,只是……”沉吟片刻,严嵩说:“只是老朽有事拜托,未知少湖能应允否?” “来了。”徐阶心头一惊,且看他如何说,当即答道:“大人谬奖,愧不敢当。不知大人有何差遣?下官力所能及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五回 大明王朝国运势如累卵 一代权相家宴投石问路(5) 第二十五回 大明王朝国运势如累卵 一代权相家宴投石问路(5) 严嵩凄然一笑:“老朽年老体衰,精力不济,无能为矣。但老朽为政二十余年,积怨自然也多,只恐致仕之后,子孙安危,毫无保障,故拜托少湖日后照拂……”话未说完,严嵩扬手一招,内堂跑出来一大批家眷,围在桌边,跪伏于地。徐阶大惊,慌忙起立,连声喊道:“折杀!折杀!”又转身对严嵩说:“大人过虑,不致如此!”严嵩垂头叹了口气说:“犬子严世蕃聪慧,但玩物丧志,非保家之子。转托少湖,也非得已。”徐阶心头凄然,一代权相,到此地步,也实在令人寒心。自家世代崇佛,慈悲为怀,想到这里也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回府以后,徐阶心潮难平。张夫人告诉他,说是有个方士蓝道行来访未遇,走了。 我与方士从无来往,这蓝道行何方神圣,居然来访?理不出什么头绪,徐阶又想到了严嵩,他今天一反常态,对自己特别热情,又托以家事,堂堂首辅,也怪可怜的。徐阶从未想要严嵩的脑袋,只是想拱他下台,他不下台,这大明王朝就无宁日。他忽然又想起严嵩六十八岁大寿时向夏言敬酒三杯的情景,这情景发生在同样的场合,今天严嵩如此动作,看来是把自己当做对手了,越是如此,越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得处处小心。 此后,徐阶在西苑值班,嘉靖召见时,他发现嘉靖的身边多了一位新的方士。嘉靖三十九年(公元1560年)真人陶仲文去世以后,嘉靖虽说照常斋醮,但气氛已大不如前,而今身边又来了个真人,不知这真人又会把嘉靖迷惑到何种程度。这么一想,就不免多看了几眼。那真人四十多岁光景,身材瘦削,道冠道袍,手拂拂尘,面容倒有几发慈祥,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见徐阶凝视,那真人并无反应,真有些宠辱不惊的气度,倒是嘉靖说话了:“徐爱卿,此位乃真人蓝道行。”徐阶闻言一愣,又听嘉靖说:“日后赞朕玄修,就是蓝真人了。”嘉靖转过脸对那真人说:“此位是朕的次辅徐爱卿,今日见过,日后应通力合作助朕斋天。”徐阶点头称是,那蓝真人拂尘一甩,单掌竖胸前喊了声“无量寿佛”。 徐阶回府以后,蓝真人的形象在自己眼前挥之不去,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几天前来府访我的,据说也叫蓝道行,这里边有何蹊跷? 思来想去,徐阶毫无头绪,只得暂且放下。 转眼到了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这一年不寻常。正月,北京城中“大风扬尘蔽空”,连续几天的沙尘暴,接着老天跺脚,京师地震,这是天灾。人事呢,鞑靼进犯大同,掳走了大同守备刘守臣;江西寇盗充斥,社会动乱;福建倭寇攻占永宁卫(今福州泉州东)城,指挥、千户降倭;两广张琏聚众造反,波及三省……天灾,嘉靖焦头烂额,只有不住地斋天,求神问卜。 嘉靖求神的手段又多了一种,是唐宋时传下来的扶乩,而蓝道行就擅长此术。 一天,蓝道行设坛请神,事前嘉靖就把欲问的问题用御笔写在纸上,不让蓝道行看到,密封以后,命太监在坛前焚烧。蓝道行仗木剑挥舞,烧符,急急如律令”一番之后,神仙降临,两个太监扶住丁字型木“ 尺两端,木尺中间那向前伸出的一根棒端部有一下垂的木柱,这木柱就是神仙的笔,神仙用它在沙盘上写字,以卜吉凶。此时,蓝道行说:“圣上有问,请仙姑指示。“‘’” ”稍停又说:圣上问仙姑:天下何以不治? 那两个太监的手颤动了,木柱在沙盘上画出了轨迹。嘉靖走近细看,那轨迹居然是“贤不竟用,不肖不退耳”。嘉靖又书一纸,仍密封交由太监焚烧。此时蓝道行似已昏睡不说话了。木柱抖动一番,竟是“贤者辅臣阶,尚书博,不肖者严嵩父子耳”。再焚一纸,又是“留待皇帝自殛”。后人从乩语推测,嘉靖随后的提问是“谁为贤者,谁不肖”,“上仙何不殛之”两问。问毕,蓝道行打个哈欠醒来,焚符送神。 这一次,嘉靖有些心动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六回 邹应龙一封弹章严嵩倒 徐华亭三条政纲气象新(1) 第二十六回 邹应龙一封弹章严嵩倒 徐华亭三条政纲气象新(1) 且不说嘉靖心动,说一说朝中有位御史邹应龙。他平日里对严嵩父子的恶行了如指掌,见同僚前仆后继弹劾,均获谴责,不免愤愤不平。休沐那天,邹应龙去郊外散心,小桥流水,视野开阔,农夫挥鞭,耕牛犁田,水光山色,分外悦目。正赏心悦目之际,忽见一少女在前狂奔,一群家丁模样的人在后急追,刹那间那少女奋身投河,随后赶来的家丁也有几个跳入河中七手八脚把少女捞了起来,骂骂咧咧,押着往回走。谁家恶仆如此欺人?邹应龙想看个究竟,便尾随而去。见他们进一大户人家,粉墙黛瓦,壮汉护院,很有气派,便请求入见。邹应龙门房坐定,向苍头一打听,方知这是太监的庄院,动问姓名,又知这太监季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近侍,彼此相熟,只是内宫与外朝有别,接触机会不多。苍头见状,便入内通报。那太监倒也通人情,即刻把邹应龙邀进内宅叙话。 “邹大人只身行走郊外,好雅兴啊!”季公公说。 “哪来雅兴,散心破闷而已。没想遇着少女投河,故而尾随而来,不曾料想,却是公公府邸。”季公公满脸羞惭,说:“那是咱家佃户之女。其父好赌,倾家荡产,无力交租,将女典为婢女。该女不从,才有了这么一出,让邹大人见笑了。” “该女身世如此可怜,其父所欠几多?我替他出了吧。”那太监觉事不妙。邹应龙是御史,如果奏上一本,倒也麻烦。当下笑说:“岂敢让大人破费!”当即传那少女上堂,释放回家。 季公公殷勤地说:“邹大人积德行善,也许今后将大发。” “季公公休宽我心,御史这行当不好干,只恐怕今后愈发艰难。” “咱家并非故意欲宽你的心,朝廷的格局恐怕会有变化。” 邹应龙的嗅觉何等灵敏,一听此话,便想追根问底,继而一想不妥,太监们都是精怪,不能直截了当问,只能旁敲侧击。当下邹应龙叹了口气说:“公公有所不知,朝廷之事,真是一言难尽,我早已有退归山林之意。”季公公一听,忙说:“稍缓几天,也许柳暗花明。”“公公又来了不是……”“非也。”季公公打断了邹应龙的话。他想,御史官阶不高,但权力很大,得罪不起,眼下就有把柄捏在他手,拉拢一下关系,自己一旦有事,也可网开一面,便下决心向邹应龙透了点口风:“大人有所不知,新来的蓝真人,似乎对这个……”边说季公公边翘翘大拇指,“并无好感,扶乩之际,说他……”季公公又翘翘大拇指,“是奸臣呢。”“果有此事?”“红嘴白牙,咱家不会瞎说,邹大人爱信不信。”“难道圣上对蓝真人没有降罪?”季公公笑了:“邹大人傻了不是,神仙的话,圣上也能降罪?”邹应龙有心再套话儿,季公公却点到为止,死活不肯多说,反而心有余悸叮嘱道:“此事机密,邹大人万不可泄露。” 回到府中,邹应龙思索开了。如果季公公所言是真,那倒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弹劾严嵩,扳倒严嵩,青史留名。如果季公公所言是假,那自己就会丢掉乌纱,甚至性命不保。究意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邹应龙终于决定弹劾。但他改变策略,主攻的不是严嵩,而是严世蕃。邹应龙是个有心人,把严世蕃现成的材料整了不少。嘉靖不是宠信严嵩么,弹劾他的儿子,风险也许小一点吧。 当夜,邹应龙掌灯疾书,写成奏章。开头便把矛头指向严世蕃,说他依仗父亲权势,贪赃枉法,每次选官,以官品的高下而定其价格;每逢提拔官员,以官职的肥瘠收受高下不等的贿赂,以致不论人品,不论贵贱,不论才能,贿赂到位,不行也行;贿赂不到,行也不行,吏治大坏。刑部主事项治元,行贿一万两千金,转任吏部侍郎;举人潘鸿业,行贿两千两百金而任职知州,严世蕃通关节而提升者凡百余人。又揭露说,严世蕃之子锦衣卫严鹄、中书舍人严鸿、家奴严年、中书舍人罗龙文为害尤大。严年尤为狡黠,是严世蕃心腹,凡卖一官,严年提一成,卑劣的士大夫趋炎附势,争相巴结,甚至不敢呼他名,而称鹤山先生。严嵩生日,严年送礼,一掷万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六回 邹应龙一封弹章严嵩倒 徐华亭三条政纲气象新(2) 第二十六回 邹应龙一封弹章严嵩倒 徐华亭三条政纲气象新(2) 除了贪赃之外,又历诉严家在南京、扬州广置田宅数十所,由另一恶仆严冬主管,在当地敲骨吸髓,民怨入骨。 更有甚者,严世蕃居丧期间,不遵礼制,吹弹歌舞,狎妓拥妾,日夜宣淫…… 这篇弹章洋洋数千言,最后,邹应龙写道:“臣请斩严世蕃首级来让那些不忠不孝的臣子引以为戒。如臣言不实,请斩臣首级以谢天下。” 邹应龙绞尽脑汁挥毫疾书之夜,徐阶却在府中拆阅家书。家书中提及松江发生了一件怪事,几十年来一直涨落有序的泖湖居然海潮倒灌,差点溢出湖岸,知府、知县大惊失色,征集民工加高围堤。奇怪的是湖水却似杭州的虎跑泉,满而不溢,三日后退去,才未酿成大祸。有惊无险之后,百姓说松江古谚云“潮到泖,出阁老”,传得人尽皆知。徐阶读后一笑置之。 奏章上呈通政司以后,邹应龙就坐等反应,一天之内,坐卧不安,甚至有些后怕。 没有想到的是,反应来得奇快,更没有想到的是,像棉花一样越弹体积越大。地位稳固的严嵩,这一次居然弱不禁风,一击就倒。 嘉靖怒了,他想起了扶乩时神仙的话,这严世蕃太出格了。官可卖得的么?吏治败坏这江山怎安?尤为震怒的是严世蕃母丧期间,竟然夜以继日狎妓拥妾,宴舞高歌?神仙不是说“留待皇帝自殛”吗?于是下旨,严世蕃关入大牢,严嵩罢官。正如邹应龙所预料,嘉靖对严嵩还是网开一面,仅责他“溺爱世蕃,有负皇家期托”,虽然罢官,仍给予礼遇,每年可领米百石。 也许严嵩父子作恶实在太多了,这一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一反官僚衙门的迟缓,行动也出奇的快速。三堂会审,议定严世蕃、严鹄、严鸿、罗龙文充边;严年、严冬送镇抚司严讯。呈文送上,嘉靖准奏,同时再次降恩,宽恕严鸿,革职为民,以便侍养严嵩。而邹应龙,提升为通政司参议,由正七品一跃而为正五品。徐阶夫人沈氏、张氏都获一品夫人的诰封。 “潮到泖,出阁老”的古谚应验了。五十九岁的徐阶,时来运转,登上了仕途的顶峰,当上了内阁首辅,成了仅次于皇帝的第二号人物,打开了大展宏图的广阔空间。 登上首辅位之后,嘉靖又将严嵩在西苑的专用值班室赐与徐阶。徐阶撰了谢表,感谢皇恩深重,将严嵩的值班室稍作扫除,重新布置一番,值班室墙上多了三条标语:“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待嘉靖驾临值班室读后,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很是赏识。他感到气象不同了。 严嵩倒台,只得像当年夏言一样回归江西,走的也是当年夏言回乡之路。但严嵩到了南昌,就不再前行了。他在南昌的府中居留下来,静待事态的发展。严嵩知道,嘉靖的斋醮求长生,一是依靠那些真人、方士,二是依靠自己。严嵩在斋醮求仙的事上花费了不少精力,读了不少相关的书,也能讲出些门道,他寄希望于嘉靖回心转意,再次召自己入阁,在南昌不是更便捷么? 老谋深算的严嵩料事如神。失去了赞玄修的严嵩,嘉靖真有些失落,在西苑斋天时下意识地呼唤严爱卿。严嵩用重金买通太监,获知这些消息,更加蠢蠢欲动了。“蓝道行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害我?”思来想去的结果是“蓝道行被徐阶那个华亭人买通了”。严嵩做了一番精心策划,劝说蓝道行反水。重金女色利诱之下,蓝道行竟不为所动,严嵩碰壁。严嵩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反正在太监那里有钱还是能使鬼推磨的。只须侍候嘉靖扶乩的太监承认与蓝道行通同作弊,蓝道行必死无疑;只要蓝道行招出是徐阶的主谋,徐阶也必死无疑。这首辅的交椅还是他严嵩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六回 邹应龙一封弹章严嵩倒 徐华亭三条政纲气象新(3) 第二十六回 邹应龙一封弹章严嵩倒 徐华亭三条政纲气象新(3) 果然,大太监在重金利诱下出卖了小太监,向嘉靖揭发说蓝道行与小太监通同作弊,每次圣上的提问手书,都先让蓝道行看过,所以能对答如流。嘉靖一听,立即大怒,不问情由,杀了小太监,将蓝道行打入大牢。当然,严嵩付出的代价不小,达千万金之多。 严嵩在朝中的党羽都盼望严嵩复职。他们互相串连,利用各自的人脉,许以重金和升官,说动锦衣卫头目对蓝道行严刑逼供,迫他交代是徐阶的指使。没想到的是,这蓝道行既不爱钱,又不惜命,遍体鳞伤的蓝道行躺在地上,嚅动着满口是血的嘴说:“你们诱我诬陷忠良,必遭天谴!”锦衣卫头目害怕了,他们不怕“天谴”,怕的是天子知道逼供之事,必然脑袋搬家,又怕严嵩复职不成,首辅徐阶知道了,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一个个束手无策。 没过几天,狱中的蓝道行伤重而死。严嵩复出的阴谋就此泡汤。 蓝道行究竟是什么人?他的乩语指严嵩父子为奸臣,究竟出于何种动机?后人猜测甚多,徐阶买通啊,蓝道行也信奉阳明心学啊,都是不经之谈。这秘密,后来被徐阶发现了。 且说邹应龙,虽然提拔为正五品,但听说圣上仍眷恋严嵩,蓝道行下狱而亡,不免紧张,怕步蓝道行的后尘。倒是徐阶,对他百般调护。徐阶以首辅的身份把他找来,告诉他直道而行,问心无愧,公道自在人心,不必过于害怕。好说歹说,邹应龙才赴通政司上任。 下朝以后,徐阶命夫人备了些酒菜独酌,张氏陪坐一旁。闲话之中,徐阶说起了邹应龙的恐惧,说起了蓝道行惨死。听说蓝道行已死,那张氏惊得站了起来。徐阶边啜边说:“扶乩之人,皆是蒙骗,夫人不必为之伤心。”张氏神色慌张,转身入房,取出一笺说:那道士前次来“访不遇,留下一笺,说听得死讯才能让老爷看,否则,大祸降临。所以一直未敢告知。”徐阶想,这道士必然是故弄玄虚,便放下酒盅,不经意地拆开密封,抽出一笺,劈头一句就写:“徐公子尚记当年扬州道观救助之事否?”徐阶大吃一惊。 原来蓝道行就是当年扬州郊外道观中的那个孩子。世上的事竟然这等巧?他是怎么学会扶乩的?要报恩也犯不着送命啊!徐阶心绪不宁,手忙脚乱,酒盅也打翻了。见丈夫忽然变颜变色,张氏赶紧抹干了桌上的残酒问:“老爷这是怎么了?” 徐阶定了定神,便把当年蓝老道、蓝果的事儿讲了一遍,叹了口气说:“没想到道行就是蓝老道的孙子,舍命报恩来了。”张氏听后,不禁唏嘘,接过徐阶手中的信笺读下去:“贫道浪迹江湖,听闻不少严嵩父子恶行,故特来京城,替天行道,不独为报恩也。求仁得仁,何怨? ” 话虽如此,徐阶顿生“伯仁为我而死”之叹。 徐阶当上首辅后,朝廷的气象确实有了不同。值班室墙上的三条标语,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总结出来的三条政纲。 简言之,“以威福还主上”就是为首辅定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国家的主子就是皇帝,首辅不过是主子的辅佐。严嵩当政,就利用嘉靖隐居深宫,唯独自己能蒙召见、沟通,或假托嘉靖旨意,或巧妙地把自己的主意转化为嘉靖的旨意,操纵嘉靖,擅作威福,以致“天下知有嵩,不知有陛下”。拨乱反正,首先就应把威福还主上。皇帝的旨意得当,辅臣的辅就体现在执行;皇帝的旨意不当,辅臣的辅就是诤谏。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六回 邹应龙一封弹章严嵩倒 徐华亭三条政纲气象新(4) 第二十六回 邹应龙一封弹章严嵩倒 徐华亭三条政纲气象新(4) 根据这条政纲,徐阶屡次上疏,请求与袁炜共同票拟。此前代皇帝起草诏书、敕命,均由内阁首辅主笔,次辅、阁臣不得与闻,这是明代时“一支笔”制度。首辅独立票拟之专,极易揽权,自作威福。而嘉靖朝内阁纷争不断,也由此起。张孚敬攻击首辅杨一清,严嵩诬陷首辅夏言,夏言罢官以后翟銮为首辅,严嵩又计除翟銮皆是。徐阶决心拔除这毒瘤,便决计请求嘉靖旨令,今后票拟由自己和次辅袁炜共同起草,废除陋习,倒有些提倡集体领导的意味。表白了自己不想做严嵩,而想当贤相的本意。 所谓“以政务还诸司”,表明了内阁对六部百司这些政府衙门的尊重。严嵩之手伸得很长,政府衙门之政务都要插手。所谓无利不起早,插手的目的,自然为谋利,造成六部百司形同虚设。徐阶尊重政府部门的职责,一反严嵩的专权,有利于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 至于“以用舍刑赏还公论”,体现了徐阶《廷试策》的主张,天下为公,不凭一人之好恶。重视言官的作用,尊重公众的舆论,形成朝廷上下宽松的政治氛围。 三条政纲实施以后的几年,锦衣卫逮捕大臣的缇骑很少出动,大牢里关押的囚犯越来越少,六部百司的官员敢于放手处理公务,而且多能获得褒奖。 天下百姓和朝廷官员自然对徐阶赞誉有加。 严嵩被罢,嘉靖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此时的嘉靖已是望六的年龄,长期的祈求长生,却眼见帮助他祈求长生的真人一个个相继去世,自然沮丧。更兼自己极其宠信而当了二十年阁臣的严嵩,竟如此有负圣恩。尤其是当他在宫中听得满城爆竹声响,惊问身旁太监,得知是百姓庆祝严嵩的倒台后,方知严嵩已成千夫所指。想起自己的一次次庇护,有失明君的威望,嘉靖更是沮丧到了极点。 嘉靖感到疲乏了,厌倦了,几天之内老了许多,情绪极度低落。 这时,徐阶呈上了增添内阁辅臣的奏本。嘉靖的谕旨竟是让徐阶推荐。 徐阶并不想借此机会提拔自己信任的人,他履行“以威福还主上”的原则,上书请嘉靖自己选拔。嘉靖的回答是:严嵩即朕选拔,没“想到弄得如此不可收拾。”所以拒不选拔,一定要徐阶推荐。徐阶明白嘉靖心灰意冷,就用前代的史事劝慰皇帝。他在《答钦简阁臣谕》的奏本中说:“皇上简用严嵩,因为严嵩的才能足以辅政,皇上没有看错。严嵩的失误在于,恃皇上的恩宠而骄傲,辅政有成绩而懈怠,过于轻信劣子,而劣子的贪婪狠毒又超越常人,才导致上负圣恩。”道明这不是皇上的错,然后又说:“尧是圣人,但他也用了‘四凶’,待到发现‘四凶’的罪恶,就加以流放;太祖皇帝选拔了李善长、胡惟庸,李善长、胡惟庸犯了大罪,予以诛杀。”徐阶的这些劝解使嘉靖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嘉靖心绪平稳以后,顺坡下驴,下谕问徐阶,如何知人。 这可是个学问很深的问题,但徐阶的回答很从容,他撰写《答知人谕》说:“自古人心难测,有的人大奸似忠,有的人大诈如信,知人很难。应对的办法是虚心听取臣下的意见,做到兼听则明。穷凶极恶的人,总有人会揭发,善于伪装的人,也有人会觉察。所以皇上要倾听言官的奏闻,而且要详加咨询考察,这样的话,知人就容易些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六回 邹应龙一封弹章严嵩倒 徐华亭三条政纲气象新(5) 第二十六回 邹应龙一封弹章严嵩倒 徐华亭三条政纲气象新(5) 君臣间几番交流,嘉靖从颓唐的泥潭中慢慢拔出脚来,对言官也不再动辄惩罚。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东南沿海的倭寇,在谭纶、戚继光、俞大猷的征剿下基本肃清。奏本上呈,嘉靖大喜。但北方的蒙古族又大肆入侵。 且说蓟辽总督杨选,囚禁了锡林阿部首领的岳父托干,希望以此牵制对手。锡林阿部愤怒,举兵向蓟州,扬言攻辽阳。杨选率军驰援,兵部尚书杨博察觉其中有诈,三次发文劝阻,杨选不听。结果锡林阿部声东击西,从墙子岭毁墙而入,大掠顺义、三河,抵达通州。锡林阿部入犯之时,嘉靖正在斋醮,杨博不敢上奏,便与徐阶相商,先调兵捍卫京城。同时,大同总兵姜应熊在密云击败锡林阿部,京师解严。嘉靖后知锡林阿部直捣通州,吃惊不小,怒极,下旨斩了杨选,又迁怒杨博不及时报知,徐阶全力救护,称杨博及时调兵捍卫京师有功,才免于惩罚。 有时候言官对朝廷的批评过于激烈,嘉靖惩罚,轻则把言官降职,重则罢官。徐阶压住暂不施行,抓住机会劝说嘉靖:“自古君明则臣直,上有明君,下才有敢于直言的臣子,国家如果没有敢于直言的大臣一定会灭亡,敢讲真话的直臣,即使抨击朝廷过分,处罚也应从轻,这样才能广开言路。” 徐阶分别轻重缓急,逐渐废除严嵩的弊政;与此同时,也关心提拔后辈。严嵩倒台,内阁只剩袁炜和徐阶,袁炜是徐阶的学生,共同票拟,也有带一带这位学生的意思。而徐阶想提拔的另一位就是张居正。 张居正曾对徐阶大为不满,为何老师如此窝囊!为何不放手与严嵩一搏!所以曾告病回乡。对此,徐阶心知肚明,但毫不在意。现在张居正明白了,老师是正确的,放手一搏的同年杨继盛不就死得很惨吗?他终于明白,姜还是老的辣。 自从嘉靖三十九年(公元1560年)被提拔为国子监司业以后,张居正就全心全意管理国子监。这是徐阶的一步棋。徐阶不希望张居正过早参与政事,因为还太嫩,稍一冲动,就会落得同杨继盛那样的下场。而张居正并不理解老师的用心,但升官总是好事,所以曾在写给徐璠的信中说:“仆受太翁老师厚恩,未有以报。”嘉靖四十二年(公元1563年),徐阶又推荐张居正为撰写《承天大志》副总裁。总之,做没有或少有风险却能崭露头角的事,徐阶想到的第一人就是张居正。徐阶扶持张居正的至关重要的一步棋,是在嘉靖四十三年(公元1564年)《承天大志》修成之后,让他担任裕王府的讲官,因为这裕王极有可能继承嘉靖的皇位,安排张居正担任裕王府讲官,就为张居正日后的腾飞打下了基础。 在精心培养、扶植英才的同时,徐阶腾出手来,扫荡朝廷的污秽。严嵩虽然罢官,但党羽还多。这些严嵩的党羽,多数是靠买官获得提拔,不仅无德无能,而且贪婪成性。徐阶以反贪为名,展开了清理。 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六月,广东道御史郑洛参奏大理寺卿万寀、总理盐政鄢懋卿、太常少卿万虞尤贪赃。查有实据以后,徐阶和袁炜共同票拟“革职闲住”。而盐政的课税,徐阶暗示巡盐御史徐爌,提请鄢懋卿任内提高的课税额度一体撤销,维持原状。 针对暴露出来的边镇将帅冒领克扣军饷的弊端,徐阶票拟敕书,责成各省巡抚、巡按使以身作则,严革各弊,“违者听部臣及该科参奏严惩”。但是弊病积重难返,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 同年九月,革职的有工部侍郎刘伯跃、南京刑部侍郎何迁等十多员大臣。 徐阶当政黜贪汰庸,但是很少动刀,绝少有官员论死。他觉得嘉靖一朝,朝廷官员血流得太多了,他决心全力扭转“果于杀戮”的状况。 说徐阶不动刀子,也不尽然,就在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徐阶终于亮刀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七回 机关算尽严世蕃斩立决 殚精竭虑徐首辅救海瑞(1) 第二十七回 机关算尽严世蕃斩立决 殚精竭虑徐首辅救海瑞(1) 严世蕃充军雷州卫(今广东海康),但他有恃无恐,中途逃回江西老家,依旧胡作非为。罗龙文和他一样,也从戍地逃回。这一对宝贝逃回,问题就严重了。所谓戍边、充军,其实就是到边界服役,也算军人,这一逃回,那就变成了逃兵,罪名不小。再加上严世蕃在老家,依然故我,笙歌院落,吹弹歌舞,掳女,欺压良民。严嵩虽说罢职,但余威仍在,地方官员奈何他不得。说不定某天嘉靖又让他官复原职,得罪不起啊。严世蕃更是逢人就扬言:“有朝一日老父官复原职,看我不摘下邹应龙的那颗人头!”这磨刀霍霍的架势,血淋淋的狂言,渐渐传到京城。第一个感到害怕的就是邹应龙,邹应龙的第一反应就是把严世蕃的狂言转禀徐阶。徐阶不动声色,好言宽慰。邹应龙满脸忧愁:“庆父不死,鲁难未已,首辅不能坐视,倒不如禀明圣上,将那两个逃兵抓来砍了,以绝后患。”徐阶摇了摇手:“不妥,不妥!圣上天纵英明,果于杀戮,而今行宽松之政,断不可再启圣上好杀之心。” 徐阶还是不想动刀,相反,他给严嵩去了封书信,问候、安慰之余,佯装不知严世藩已逃回,劝严嵩给严世蕃去信,在戍地消停消停,再勿生事。 严世蕃哪里劝得过来,他在南昌大兴土木,修建豪宅,与罗龙文沆瀣一气,收寻古玩,肆意淫乐。什么玉唾壶、金溺器之类的传闻,不胫而走,人人吐舌。 何为玉唾壶?何为金溺器?唾壶,即吐痰的器具,玉唾壶也并非用玉制成,而是其家中几十位姬妾的樱桃小口,凡严世蕃欲吐痰,姬妾便会跪下张口承接。溺器自然是盛尿的器具,不仅用金制成,而且其形状还须制得像女子的私处,撒尿也不忘敦伦(),实在是出格,恶形恶状。 更为甚者,严世蕃以修建豪宅为名,招得不少江湖人士,有的是犯了王法,求其庇护,有的是成了丧家之犬的倭寇余党。罗龙文与王直、徐海本是同乡,胡宗宪当年还曾命他诱降王直,王直虽死,一些余党还与他保持着联系。有的是能掐会算的日者(古时以占候卜筮为业的人),逢到大事,就请这些日者卜凶吉。反正三教九流,养了不少人,算是门客。而严府的管家严寿二、严银一等,也狐假虎威,欺压一方。 袁州(今江西宜春)有个推官叫郭谏臣,公事出行,路过一处,望见近千匠人正在工地上忙碌,便停下小轿,询问谁家起屋。匠人们答说:“不知。”郭谏臣扫视四周,见一顶大伞下坐一人,正摇扇抿茶,悠哉游哉,那人正是严银一。郭谏臣就走过去想了解个究竟:“请教尊驾,起的是谁家府第?”那人放下茶壶,投过冷冷的一瞥:你是何人?” “ 其实他早已看清郭谏臣身上的七品服饰。“本官乃袁州推官郭谏臣。” 七品小官,要是早几年,连相爷的面也见不着,还得给老子送银子呢。 这么一想,严银一便说:“问他做甚?” 这严银一依旧稳坐在椅子上,连身子也不欠一下,实在太狂傲。“问他做甚?”口气也硬邦邦,郭谏臣心中便没好气:“郭某掌地方治安,问问何妨?”谁知严银一又硬邦邦地掷来一句:“问相爷去!”郭谏臣碰了一鼻子灰,按下怒气,凝视严银一,不住地点头,突然说:“后会有期。”转身便走。 俗话说“虾有虾路,蟹有蟹路”,郭谏臣官虽小,比虾蟹大多了。他有位同年,叫做林润,在南京供职御史。就在郭谏臣碰钉子的第二天,奉命巡视长江防务的林润到了长江上游的江西袁州。郭谏臣设家宴为他洗尘,谈话之间,郭谏臣提到严府的霸道,说起严世藩、罗龙文的逃回和严府奴仆的骄横。御史职在稽查弹劾,一路上掌握了严府的不少恶行,严世蕃逃回江西,倒是头一遭听说。逃兵就该押回戍地,可是严世蕃聚这么多江湖人士,不是图谋不轨又是什么?这件事正在这次奉命稽查范围之内。宴后林润在袁州又待了两天搜集证据,连夜撰写奏本,加章封印,通过驿传火速送交北京通政司。通政司岂敢待慢,奏疏摆上了嘉靖的龙案。林润的奏本要点说:“臣巡视长江上游防务,访得江洋大盗都逃窜到逃兵罗龙文、严世蕃家。罗龙文卜得山上有王气,在深山筑屋居住,阴有不臣之心;严世蕃日夜与罗龙文诽谤朝政,煽动人心,近来又假借修建府第,招集亡命之徒达四千,民众惊慌,争相传说,都认为不久将会叛乱,希及早将严世蕃、罗龙文正法,以绝后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七回 机关算尽严世蕃斩立决 殚精竭虑徐首辅救海瑞(2) 第二十七回 机关算尽严世蕃斩立决 殚精竭虑徐首辅救海瑞(2) 严世蕃、罗龙文竟敢从戍地逃回,又有不臣之心,嘉靖阅奏大怒,下诏命林润速将罗、严两人逮捕,押送京城,交给法司审判。 经验老到的林润知道严家在京城还有势力,担心消息泄露,严世蕃、罗龙文得讯再回戍地。逮不到人,自己就有诬陷之罪,这事牵涉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可马虎,便即刻调集人马,前往严府逮人。 林润果然料事如神。严世蕃之子严绍庭在锦衣卫为官,得知消息后立即派人策马飞报父亲,请父亲速赴雷州卫,到时可治林润诬陷之罪。林润和严绍庭展开了一场速度比赛。 嘉靖的诏书以五百里快马送往江西,严绍庭得知信息虽迟了半天,但以锦衣卫公务的名义急递。林润接获诏书调集人马之时,严世蕃也接到儿子的急件,翻读一遍,立即收拾行装。但他享受惯了,要带的东西太多。待他好不容易收拾完毕走出大门时,林润的兵丁已到,逮了个正着。 罗龙文幸运了些,得知信息立即逃亡梧州(今广西梧州),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被捕归。 恶人圈里,也非铁板一块,严世蕃手下有些党羽为避祸而招供,林润由此掌握了更多的材料。于是林润再次上书,列举罪状,大要是严世蕃以彭孔为谋臣,罗龙文为党羽,儿子严鹄、严鸿为爪牙。在南昌占据粮仓,吞并藩王府的宅第,侵夺平民的房屋,夺公祠建家祠,凿通城墙引护城河水到自己府第作为府中的西海,雕梁画栋,高屋雕墙,俨然宫廷规模。在袁州,广建五大府第,严鹄居南,严鸿居西,严绍庆居东,严绍庠居中,严嵩、严世蕃居相府。严世蕃、罗龙文两人还招四方亡命之徒为护院壮丁,搜刮无度,民穷盗起,阴养刺客皆夜杀人,私下勾结已被废黜的藩王典英……虽灭其族,犹死有余辜。 嘉靖按惯例,诏法司审讯。 刑部尚书黄光升、大理寺卿张守直、左都御使张永明三堂会审,对受贿罪,严世蕃痛快应承;对彭孔曾在北边为鞑靼出谋划策,罗龙文与倭寇朋比为奸一罪,死不招承。问及如何陷害杨继盛、沈鍊,把他们名字混在不相干的案中判死罪之事,则极为配合,供认了许多细节。审讯结果,林润的参奏大多属实。 严世蕃、罗龙文还押大牢。罗龙文忧心如焚,愁眉不展,严世蕃却像没事人似的一味地笑。笑得罗龙文汗毛直竖,莫非严世蕃染上失心疯了? 严世蕃依然笑着,对罗龙文说了一句“名言”:“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 严世蕃在审讯中的表现耐人寻味。他对罗龙文解释了其中奥秘。他说:“贪污受贿,没法掩饰就承认,反正这不是皇上的最恨;私通鞑靼、倭寇,万万不可招承,这是皇上的最怒;杨继盛、沈鍊的被杀,虽说我们把他们的名字胡乱窜入他案之中,但处死他们是皇上御笔亲批的,应爽快招承,三法司把杨、沈之死列为罪名,就等于揭皇上的不是,皇上震怒,会处死三法司这些蠢货,我与你不是就没罪了吗?皇上就是扑灭燎原之火的‘倒海水’!” 严世蕃的智商确实高,三法司的大臣显然是相形见绌了。 于是,严世蕃从狱中传出信息,告知党羽,故意散布杨继盛、沈鍊死得冤,他们是严氏父子害死的。同时又私嘱党羽中的言官,可惜史书上没有点出姓名,在奏书中尽量不提鞑靼、倭寇,重点放在受贿、陷害杨继盛、沈鍊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七回 机关算尽严世蕃斩立决 殚精竭虑徐首辅救海瑞(3) 第二十七回 机关算尽严世蕃斩立决 殚精竭虑徐首辅救海瑞(3) 刑部尚书黄光升、大理寺卿张守直早就为杨、沈不平,而隐藏在言官中的严氏党羽,在拟奏本时果然删去通倭通寇之罪。 奏本写成,严世蕃第一时间便获悉了详情,他在狱中好吃好睡,静待着一场血腥大屠杀的到来。 严世蕃智商极高,但是朝中也有一位高人,那就是徐阶。对严世蕃,徐阶太熟悉了,熟悉到严世蕃翘起尾巴,就知道是拉屎还是撒尿。 徐阶不想动刀,不想在自己担任首辅的时间里流血。但是他也知道,当前的态势,非杀人流血不可了。要末是严世蕃、罗龙文死,要末是林润、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察院的都御史死,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召来老乡杨豫孙商议。杨豫孙说:“首辅不能以妇人之仁,坐看黄光升他们死,必杀小严不可。”徐阶苦笑:“谈何容易。小严之罪足以处死,但圣上仍念老严二十年力赞玄修之功,未必能杀。且小严有些罪恶,都假圣上之手行之,定小严之罪,置圣上于何地?凡假手圣上所作之案,决不可翻!就定小严通倭通鞑靼,必死无疑。彭孔固然在鞑靼多年,罗龙文与王直、徐海确有同乡之谊,但确凿证据不足,就此定罪,老夫必遭后世诟病,有损清誉。”杨豫孙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沉默不语。忽又说:“近日乡中知也寺高僧在舍下做客,想一见否?”听说小知也来京,徐阶一跃而起:“快快有请!” 不到一个时辰,小知也到。虽然食素,保养得好,但小知也也老了。明显的标记是,小知也的颈部,皮肤松弛,皱巴巴了。想起十岁时去广富林,那个小沙弥宛然在目,徐阶不禁感慨万千。 此次相见,双方的称呼改了。徐阶口称“大德”,小知也直呼“徐公子”,倒也亲热。三个松江人,就在此夜,笑谈之间,议决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坐下上茶。小知也凝视徐阶片刻,说:“徐公子有何心事?”徐阶笑道:“敢情是大德打趣老夫,何来心事一说?”杨豫孙也凑趣道:“和尚不是相面先生,首辅宦途顺畅,何来心事之说?”小知也道:“都在脸上写着呢,容态似有不安,目光流露游移,似有大事难决。忧愁伤身,不妨一吐为快。” 徐阶犹豫着,杨豫孙却开口了:“老和尚佛眼洞察秋毫,果然厉害。”接下来如此这般,把徐阶的忧虑说了个大概,然后又问:“佛门慈悲为怀,眼前这事左右都慈悲不得,如何是好?” 小知也置杨豫孙的疑问不答,端盅抿茶,似乎刚刚醒悟:“好茶!” 徐阶说:“大德志趣高雅,品茶必有心得,敢问此是何茶?”小知也回道:“喝徐公子的茶似也不易,还得过考试这一关啊!”又抿了一口,想了想便说:“茶的学问深得很,献丑了。本朝名茶七品、天目、六安、龙井、罗茶、虎丘、小种红茶、青茶,此茶茶汁清澈明净,色金黄,香、清、甘、活兼具,必是武夷岩茶无疑。”徐阶、杨豫孙听了不禁抚掌:“大德说得极是,佩服!佩服!”小知也一笑:“自古禅、茶密不可分,在我佛门,此乃小技也。” 徐阶说:“大德原来也会顺着杆儿往上爬,给你个梯子就上屋了不是?” 小知也又不回答,却是顺着茶说下去:两位可知茶树的栽培,其“中有一必备程序是修剪,剪去老弱之枝,才利于抽发新枝。”徐阶和杨豫孙几乎同时一愣,这话似乎另有深意。想想也是,莫说茶树,其他树种,也得修剪,不是有诗云“删繁就简二月花”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七回 机关算尽严世蕃斩立决 殚精竭虑徐首辅救海瑞(4) 第二十七回 机关算尽严世蕃斩立决 殚精竭虑徐首辅救海瑞(4) 徐阶黯然。杨豫孙又问:“莫非‘修剪’也是慈悲心?” 小知也说:“是也。贫僧这就不多说了。贫僧喝了好茶,无以为报,赠二位几句偈语可否?”“愿闻其详。”小知也念道:“施主发愿欲成圣,忍看生灵新鬼魂?众生渡尽证菩提,地狱不空不为佛。贫僧晚上功课未作,就此作别。” 小知也回杨豫孙府中去了,室内又剩下杨、徐二人。二人参悟起小知也的话来。 杨豫孙说:“小知也‘修剪’一说,偈语四句,极含深意,似乎提示我们该做些什么。” 徐阶说:“是啊,不就提醒我们动剪刀么?” 杨豫孙说:“那四句偈语虽浅显易懂,却似乎在暗示什么。”“小知也说的,不就是地藏王菩萨么。地藏王菩萨发愿就是四句话:‘众生渡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是一种佛门的献身精神。” 言谈之间,徐阶突然一拍脑门:“小知也的四句偈倒提醒我想起了他师父当年赠我的四句偈语,还说什么‘日后便知’。”杨豫孙大感兴趣:“说来听听。” 徐阶念道:“长江上头遇豹言吉,欲挽狂澜己下地狱。庙堂高处须防纪纲……” “是了,是了!”杨豫孙说,“豹言乃聂豹、夏言。此时莫非应了第二句,为救廷臣和苍生,不必计较身后清誉,哪怕是日后下地狱,也必须力挽狂澜?” 是置小严于死,还是网开一面,送走杨豫孙,徐阶支颐思考了片刻。“忍看生灵新鬼魂?”罢罢罢,顾不得了。严世蕃的案子非同寻常,暗潮汹涌,若严嵩党羽卷土重来,自己的身家性命实也难保,拨乱反正的计划会成画饼,为求得身后的清名而枉送性命,划不来。徐阶忽然想起了子路,这位孔子的高足在战场上被砍断了冠缨,想起老师“君子死不失态”的教诲,弃剑而整理冠缨,被敌兵砍死当场。“冠缨就让它断吧,小节也!砍敌要紧!”这么一想,徐阶释然了。严嵩送来了急信,信中说:“此子误老朽太多,承圣上恩典,老朽得善归,不料此子逃归,为非作歹故态复萌,老朽之族横死都门之日不远矣。还望阁下鼎力斡旋……”看来严嵩委实无法控制自己的儿子,徐阶思之恻然,当即回信,予以安慰。 黄光升等写好谳辞,准备递送通政司转呈嘉靖之时,张守直忽然说:“近日我眼皮直跳,心神恍惚,不知有何大事发生,依我之见,还是谨慎些。”黄光升笑说:“我们已够谨慎的了,还能再谨慎到哪里?”“愚意先呈首辅一览,此公一生谨慎,恐不会误我们。”“这也使得。”两人会同张永明,择晚上时间来到徐府,让座奉茶以后,徐阶说:“三位法家连日审案辛苦,今日来此定有赐教。”张守直抢先说:“专为此案,倒是我们请教来了。”这张守直系河北遵化人,嘉靖二十三年(公元1544年)的进士,为官颇有建树。张守直一说,黄光升操着一口福建晋江话说:“正是此意。”张永明手捧谳辞边奉上边说:“我们已拟定,请首辅指教。”徐阶谦逊地笑说:“三位俱是法家,所拟定然妥当。”沉默片刻又说:“既已拟定,倒想一睹为快。”于是接了过来,捧在手中,一折一折翻阅一遍,微微一笑,沉思不言。场面静得令人发怵。三人异口同声:“首辅笑而不言,似有瑕疵,还望指教。”“三位法家审得清,断得明,直道而行,令人钦佩。”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等下文。“但此案扑朔迷离,暗潮汹涌,其中陷阱,不可不察。”“陷阱?陷阱何在?”三人急切地问。“诸君此奏欲置小严于死地,依我之见,此奏递上,三位倒会身陷血光之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七回 机关算尽严世蕃斩立决 殚精竭虑徐首辅救海瑞(5) 第二十七回 机关算尽严世蕃斩立决 殚精竭虑徐首辅救海瑞(5) 三人惊立起来,一齐作揖。黄光升说:“在下不明所以,还请首辅明言。”徐阶这才亮出底牌:“杨继盛、沈鍊之死,天下皆知其冤,朝野共愤,但列位可知,二人之死,乃圣上。”说到这里,徐阶两手向上一拱: “乃圣上御笔亲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旨意,置四海皆准。列位今翻杨、沈之案,置圣上于何地?圣上天威震怒,你们下狱,小严卷土重来,天下苍生又陷苦海矣!” 徐阶亮出底牌,三人刚站起身来,又跌坐在椅子上。黄光升捋了一下额上的冷汗喃喃道:“下官所审大案小案多矣,殊不料今次险些跌入小严陷阱!”张守直、张永明拱手道:“首辅一言,振聋发聩。既已料事于前,必有良策于后,伏乞明示。”徐阶站起身来,对三人说:“撰写此奏书手何在?请速秘密传来,列位可带印章?未带迅速取来。此事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速战速决,朝中小严尚有耳目,一旦走漏消息,小严有了准备,狂澜难挽了。” 三人已知徐阶胸有成竹,即刻分头返回,一个时辰后,书手传到,三人把衙门大印取来。徐阶让书手在书房坐待,并遣一人看住。徐阶把三人引进密室,从袖筒中取出一纸说:“掉包计斩杨、沈内容全已删去,突出私通鞑靼、倭寇,聚众意图谋反,小严必死无疑。” 三人看过徐阶拟定的谳辞,看到“罗龙文与王直交通,贿严世蕃而得官,世蕃听方士言,南昌有王气,建豪宅以居。南通倭,北通鞑靼,互相策应”,不免叫好。于是,三人立即命书手连夜抄录,取出印章当即盖讫,便千恩万谢带书手各自回家。临行,徐阶对黄光升耳语道:“细节疏忽,大祸即至。此书手不可放回,黄大人可带至刑部,胡与一些文案,令其连夜抄写,待皇上御批下达就无虞了,尽可放其回家。切记,切记!” 就在此晚,严世蕃在狱中接获了党羽暗递进来的三法司谳辞抄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与罗龙文在狱中对饮,对罗龙文说:“我们畅饮杯中酒,不消十天,就会没事。皇上定会思念我父,东山再起未可知,到时先取下徐阶的首级,然后一个个挨次排头砍去。与我东楼斗智,他们还差点火候。” 三法司谳辞呈上,传旨令法司再核。徐阶心想,再拖生变,拖不得也。徐阶便对嘉靖说:“罪状都已查明,证据也都确凿,请圣上立即明正典刑。”嘉靖想,严世蕃谋取皇位,十恶不赦,既已证据确凿,死有余辜,当即钦批:严世蕃意图谋反,逆情非常。严世蕃、罗龙文斩立决。” “封建时代杀人,一般都是秋后处斩,这一次是“斩立决”,对严氏父子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留。这就是徐阶一生中首次开刀杀人,尤其是谋反证据不够充足的情况下开刀杀人。不出徐阶所料,此举果然引起后人诟病。但在当时,此举却引得世人的赞誉。就在京城,百姓们“闻之大快,各相约持酒至西市看行刑”。边喝酒边看行刑,也是一道难得一见的风景。 严世蕃、罗龙文被斩现场,人潮汹涌,尤为引人注目的是,有几个沈鍊的学生,从保安赶来,手持白幡,上书沈鍊名头,他们举着白幡看行刑,边哭边大声呼喊:“沈公请看,严世蕃恶贯满盈,要被斩首。沈公可以瞑目了!” 凑巧的事还有,那行刑的刽子手,居然是十七年前杀夏言的那位。同样的那把鬼头刀,同样的手法,同样的结局。严世蕃那颗头颅滴溜溜滚落,独眼向天。他那飞舞的一把长发,也恰巧成一个钩子形,与他那颗头颅,同样形成一个“?”。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七回 机关算尽严世蕃斩立决 殚精竭虑徐首辅救海瑞(6) 第二十七回 机关算尽严世蕃斩立决 殚精竭虑徐首辅救海瑞(6) 严世蕃一案,对严府的打击可谓大矣。严府诸男,凡有文武官职的,一律查革为民,发回原籍;严嵩畏子欺君,大负圣恩,也革职为民。 对严府实行抄家,追赃银二百万两。一代权相严嵩,只得在祖坟旁搭一茅屋,晚景凄凉。嘉靖四十五年(公元1566年),严嵩贫病交加去世,留下了“平生报国唯忠赤,身死从人说是非”的绝笔。 诚如徐阶所预料,处死严世蕃一事,后人之议论颇多。有的赞赏,有的诟病。最著名诟病出于《世宗实录》的按语,称严世蕃的罪状,足以判死刑,何必要指其“谋逆”?有失公正。赞誉者则是松江华亭(今上海青浦区)人,神宗继位拜为礼部尚书的陆树声,他说:“严嵩机肠满腹,急则嫁祸于人,看他挤夏言于死地,他的智谋计策走的是诡邪的一道。最终儿子被杀,家产抄没,上无片瓦。所以说设计害人者死于自设之机,设邪谋害人者死于自设之邪谋。”功过是非,由他人评说去吧。 严世蕃伏诛是在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的四月,徐阶得以定下神来,驱方士、布局政府、治理黄河。 其时嘉靖为求长生下诏书征求方术书籍。有个方士胡大顺,系真人陶仲文之徒,在宫中施术不验被逐,更名胡以宁,托同党献上伪造的《万寿金书》给嘉靖。嘉靖问:“其人何术?”“术在扶乩,请祖师吕洞宾卜凶吉。”“其人安在?”身边的术士蓝田玉急传胡以宁进京,胡以宁到京不久就穿帮。嘉靖情知受骗,与徐阶商议此事。徐阶禀明嘉靖,扶乩灵验,皆是通同作弊,力主驱逐。嘉靖一怒,将胡以宁、蓝田玉杀了。并下旨京府卫军,在城内搜捕扶乩惑人的方士,一时间,京城扶乩方士,逃了个罄尽。 礼部尚书李春芳入阁,继任者董份因属严党革职为民,礼部尚书缺额,徐阶认定吏部侍郎高拱才可大用,荐为礼部尚书。 同年七月,黄河在沛县(今江苏沛县)决口,百姓遭灾。查得黄河自砀山而下,两百余里故道淤塞。徐阶向嘉靖推荐南京刑部尚书朱衡负责治河,得允,乃票拟调任朱衡为工部尚书兼副都御史。十一月,又荐大理少卿潘季驯为佥都御史,协助朱衡治理黄河。此二人,后来都成了治理黄河的专家,对治理黄河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徐阶万万没有想到剿倭总督胡宗宪出事。其时胡宗宪已致仕闲居,谁知御史抄罗龙文之家,竟然抄到了胡宗宪给罗龙文的书信。原来当年在东南剿倭,受到弹劾,胡宗宪驰书在京的罗龙文,转告严世蕃按下此事。弹劾奏章皇帝是要批复的,票拟权在严嵩手中。胡宗宪深恐严世蕃、罗龙文两个活宝不明情事,就命徐渭徐文长代为拟了一份批复,以备严嵩票拟时参考。没料想罗龙文不曾销毁,被抄了个正着!妄自拟旨,罪该万死。但嘉靖还是记着胡宗宪剿倭大功,只命逮至京师,徐阶自然更不想流血,暂将胡宗宪拘在狱中。谁知此信曝光,人人都将胡宗宪视为严党,胡宗宪愤慨之极,一代名将竟病死狱中,应着了当年王翠翘的预言。徐文长知情大恐,逃回绍兴,佯狂避罪。 徐阶正焦头烂额之时,户部主事海瑞不合时宜地上了道奏本《治安疏》,指斥嘉靖“一意修真(斋天),竭民脂膏,滥兴土木,不上朝,法纪松弛,不见儿子,父子情薄,不见群臣,君臣情薄,不住内宫,夫妇情薄,吏贪将横,民不聊生……”总之,“陛下之误多矣”,希望“幡然悔悟”,否则“劳苦终身而无成也”。同时稍带指责徐阶“严嵩罢官之后,仍未看到力挽弊政的执政大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七回 机关算尽严世蕃斩立决 殚精竭虑徐首辅救海瑞(7) 第二十七回 机关算尽严世蕃斩立决 殚精竭虑徐首辅救海瑞(7) 嘉靖阅后怒发冲冠,浑身发抖,竭尽全力把《治安疏》掷在地上,在万寿宫满地乱走,大呼:“快快抓来,别让这畜生逃了!” 说海瑞的《治安疏》不合时宜,怎的不合时宜了? 严嵩在内阁凡二十一年,到晚年弊端丛生,一片乱象。其时前后弹劾严嵩的不下三十余人,最为著名的有“越中四谏”、“戊午三子”,还有杨继盛等,可谓前仆后继,壮烈异常。试问此时的海瑞何以不呈上《治安疏》,而偏要待到严嵩倒台?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严嵩倒台之后,四年之间徐阶实施“三语新政”,要官买官之风已杀,严氏党羽大部罢斥,正人君子破格提拔,劝谏嘉靖放宽舆论,言官议政不拘不杀,东南倭平,盐税降低,朱衡、潘季驯治河大展拳脚,良好的政治局面初步形成。海瑞为甚在此时此刻来个《治安疏》引起轩然大波,分散内阁精力,得个直谏之名,于事却丝毫无补,此中原因,耐人寻味。 此次览疏,嘉靖暴怒,下旨说:“海瑞,畜生,辱骂皇上有悖为人臣的道理,着锦衣卫捕获交给镇抚司,严厉查处幕后主使和他的同谋。” 如果海瑞被论死,宽松的舆论又被扼杀,对建言者的杀戒重开,后果不堪设想,徐阶不得不集中精力应对。 法司审讯议罪,刑部尚书黄光升进退维谷。不定海瑞死罪,嘉靖定然不依,弄不好三法司也被一锅端掉;论海瑞死罪吧,自己名节难保。束手无策之际,他又约同张守直、张永亮,同去徐府求救。 徐阶正为此事发愁,见三位法家到,立即延请入府,共商良策。坐停之后,三人大叹苦经。四个人都想保住海瑞,但无计可施。危急关头,徐阶一反谨慎之态,直截了当授计,说:“与圣上的独处,我比诸君多,圣上的性格,我也比诸君了解为多。欲救海瑞,为今之计,劳驾三位,先论死。”三人大吃一惊:“ “ 论死?”徐阶立即解释:圣上性疑,凡论拟轻罪,必怒而重处,海瑞必死无疑。拟重罪,反倒冷静,未必马上听从。”于是,三法司议拟海瑞“子骂父律”处死。 当嘉靖从太监黄锦那儿得知海瑞已备好棺材,诀别妻子时,沉默了;又看到三法司“论死”的奏本,觉得法司还是能体会圣心,维护帝王权威的,怒气稍稍平息。嘉靖反复取读《治安疏》,说:“此人可比比干,但朕非纣王。”于是海瑞奏疏“留中”达数月之久,不拟旨批红就不杀,不杀就有救。徐阶赢得了喘息之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因袁炜告病,徐阶不愿独自擅政,阁臣又增三人,他们是李春芳、郭朴、高拱。嘉靖有天突然召见阁臣,说想宣布退位,把皇位让给儿子。此时景王已死,嘉靖膝下唯独裕王一个儿子。他说:“海瑞说我不上朝的话没错,可朕病得久了,怎能上朝?朕想专事玄修,传位于裕王,卿等票拟施行。”嘉靖内心剧痛,心力交瘁,撂挑子了!风云突变。 四位阁臣紧急商议,由徐阶拟本呈上:“臣等捧读圣谕,不胜惊悚!不胜惊悚!海瑞就是孟子所谓的禽兽,《治安疏》不必放在心上,传位一事,臣等不敢闻。谨将圣谕封还。” 封还当天,嘉靖又下谕旨说:“不依朕的传位,海瑞带头,将来指斥联不理朝政的大臣会更多。”徐阶接第二道谕旨后回家,张氏一见大惊:“老爷斑白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几天之内,徐阶须发皆白。郭朴、高拱经徐阶荐举三月份才入阁,内阁的运转尚不熟谙,李春芳又是个好好先生,如此棘手的大事,只能是徐阶全力承担,加上嘉靖、裕王父子关系疏远,迄今尚未将裕王册立为太子。此番嘉靖撂挑子,朝中大臣不明所以,如果上表拥立裕王,一旦嘉靖震怒,连得裕王的地位也难保。所以徐阶不得不全力周旋。 徐阶再次复奏,针对嘉靖恐怕今后更多的大臣指斥自己不理朝政的担心开导说:“海瑞的话,凡是有见识的人,都认为是狂妄错误的,自然不会有人跟着来指斥。”徐阶又批海瑞“沽名钓誉”、“不足与他计较”,又称“主圣则臣直”,结论还是将嘉靖圣谕退了回去。 嘉靖执拗之性大发,第三道谕旨下达,依然要传位。徐阶再次封还,并第三次上奏称:“臣等捧读,不胜惊惧!不胜惊惧!”拒绝了嘉靖要求传位的要求,并恳请嘉靖“勿生疑”。嘉靖三次传谕,徐阶三次复奏,处死海瑞的时间就被延宕下来。对此,嘉靖稍有不满,曾说:“徐相国庇护海瑞。” 徐阶三复疏,终于安定了大局。嘉靖继续做他的皇帝,海瑞仍然被关押牢中,死亡的威胁远去了。 这一年,大明军队抵御鞑靼的能力得到了提高,俺答进犯,被徐阶破格提拔的总兵官马芳击退。流窜福建广东的海寇吴平基本剿平。蓟辽总督赵炳然击败锡林阿部。但固原、偏头关两战,明军还是败北。给事中沈束,拘押十八年,终于释放。而张居正多了一职,掌翰林院事。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十一月,嘉靖病重。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八回 擅权代帝拟诏否极泰来 内阁纷乱徐阶急流勇退(1) 第二十八回 擅权代帝拟诏否极泰来 内阁纷乱徐阶急流勇退(1) 病危的原因很蹊跷。嘉靖派遣御史王大任等求方术之书,招得方士王金等人。王金等人吹嘘能炼丹药,服之长生不老。嘉靖深信不疑,欣然服药,就此一病不起。延至十二月,病势垂危,便从西苑移居乾清宫,移居当天,驾崩。 自从嘉靖三十一年(公元1552年)徐阶进入内阁,到嘉靖去世,已十五年。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徐阶担任首辅至今,也已五年,徐阶对嘉靖已有感情。特别是担任首辅这几年,徐阶与嘉靖接触更多,嘉靖对徐阶越来越倚重,君臣之情,日趋融洽。徐阶寄希望于嘉靖政弦更张,成一代明君,却不料嘉靖突然薨逝,心中的悲伤,自不待言。 皇帝驾崩,国之大事,办丧事,迎新君,一大堆的礼仪,有待理清,疏忽不得。而眼前最重要的是撰写皇帝的遗诏,遗诏应总结皇帝的一生,继往开来,开一代新局。徐阶思以嘉靖遗诏的名义革除弊政,所以草拟遗诏之事非同小可。 徐阶主张票拟由内阁共拟,嘉靖遗诏自然也应内阁共拟。可此时徐阶已经发现,自己看错人了,引荐的郭朴、高拱都不是善茬,一旦意见不统一,争论起来,革故鼎新的力度会受到影响。 说白了,嘉靖并没有什么遗嘱,嘉靖遗诏倒是徐阶本人总结旧朝,迎接新朝的政策思路。这一次,徐阶擅权了,他不与阁僚商议,却与尚未进入内阁的学生张居正密议。此举目的是希望张居正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以后接过自己手中首辅之棒,把政策延续下去。但也得罪了高拱、郭朴,埋下了内阁纷争的祸根,致仕之后,又几乎为自己招来了灭顶之灾。 嘉靖遗诏的颁布,使徐阶的仕途登上了辉煌的顶峰。 徐阶、张居正起草的遗诏,其立足点是以嘉靖的口吻,对嘉靖四十五年的统治作深刻的反思,并做出最后的评估。 遗诏称自己“本应敬天勤民是务”,但“只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致奸人乘机诳惑,祷词日举,土木颇兴”,这种做法“既违成宪,亦负初心”,以悔过之态度,否定了斋醮求长生的荒唐之举。 接着,遗诏确定皇位的继承人裕王朱载垕,肯定了裕王的继承权。 然后嘱咐丧葬事宜的安排。这安排也很具革新精神,丧礼以日代月,二十七天就脱下丧服。藩王、各部长官不许擅离职守,各在本处早晚哭灵,民间音乐嫁娶勿禁。 最后一段是平反昭雪。四十五年中被惩处的言官“存者召用,殁者抚恤,关押的释放复职”,方士人等“照查情罪,各正刑章”。斋醮、工程等加重百姓负担之事“悉皆停止”,“诏告中外,咸使知闻”。 当徐阶率内阁大臣进入皇极殿之时,只见朝堂已一片素白,宫灯上也蒙上白布,两百余文武大臣披麻戴孝,面北列成两行,内阁大臣面南排成一行。皇极殿内寂静肃穆。徐阶从身旁的李春芳手中捧过遗诏,跨前一步,以带着哭声的嘶哑的嗓子说:“颁遗诏!”只见大小臣工齐刷刷一齐跪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宗人入继大统,获奉宗庙四十五载……”这是嘉靖皇帝的最后一道圣旨,内容悉是国之大事,全场屏息,侧耳细听,恐怕漏听一个字,恨不能耳朵里伸出手来,抓住每句话。嘉靖帝对斋天求长生的忏悔和否定,命皇子朱载垕承继大统的旨令,丧礼的嘱咐,尤其是对登基四十五年来因敢于直言而杖死、贬斥、革职、囚禁的臣子一体同仁,予以平反昭雪,并要求继承者“子以继志、述事,兼善为孝;臣以顺将、匡救,两尽为忠”的遗命时,大臣们终于松了口气。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八回 擅权代帝拟诏否极泰来 内阁纷乱徐阶急流勇退(2) 第二十八回 擅权代帝拟诏否极泰来 内阁纷乱徐阶急流勇退(2) 舆论宽松的一代新政开始了。遗诏颁布完毕,大小臣工叩头,响起了一片哭声。徐阶将遗诏正本收起交与礼部尚书高仪,由礼部安排誊抄复制,驿站五百里加急,分送全国十三道(省)、布政司,十三道各衙门宣读后,再行誊抄,令各府州、县于各城门口张挂。就这样,嘉靖遗诏从上到下宣读、公布,不出一月,神州大地家喻户晓:新皇帝坐龙庭了。嘉靖遗诏的颁布,使徐阶的声望达到了极致。嘉靖遗诏徐阶以嘉靖的口吻为四十五年的统治,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徐阶以嘉靖的口吻为裕王朱载垕的登基,铺好了红地毯;徐阶以嘉靖的口吻为从大礼议始的直言得罪之臣,昭雪平反,扶正祛邪,倡导了舆论的宽松;徐阶以嘉靖的口吻指斥斋醮、大兴土木、珠宝采集,为天下百姓减轻了负担。大明王朝也由此开启了政治渐清,民困渐苏的崭新局面。只是这新局面维持的时间太短,终因经自己力荐而入阁的郭朴、高拱的杯葛,日后高拱的倒行逆施夭折了。 裕王朱载垕遵嘉靖遗诏之命登上了皇位,徐阶和张居正又起草了登极诏。这登极诏的内容都“遵奉遗诏”,它的意义在于革除弊政,布新政,收拾人心,整顿纪律诸多政纲,以新皇帝诏书的名义宣告中外,开一代新局。 有趣的是,日后徐阶把遗诏和登极诏都收进了自己的文集《世经堂集》,确认自己对此两诏书的著作权。百废待兴,首先是释放被囚言事诸臣。徐阶嘱咐,首先将海瑞放了。 且说海瑞在诏狱中,无钱通关节,不可能像严世蕃那样饮酒作乐。消息也很闭塞,嘉靖弃世,海瑞浑然不知。倒是那监狱长,私忖先皇帝去世,新皇登基,海瑞将获重用,出于私心,打算先拉拢一下关系。 突然有一天,哐啷一声,牢门打开,那监狱长走了进来,两个狱卒,手托木盘随后,在监狱长指挥下,搬来张桌子,从盘子里端出菜肴,一一摆上,旋即又取来两壶酒。 海瑞知道,这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餐,他想,死也不能做个饿鬼吧? 就坐了下来,仰着脖子长鲸饮百川,把一壶酒一吸而光,然后夹菜,大嚼起来。 那监狱长笑了,知道海瑞误会了意思,便斥退狱卒,轻声说:“恭喜海大人,贺喜海大人。”海瑞把脸一板:“临刑之人,喜从何来?去!别扰我酒兴。”监狱长毫不计较海瑞的态度,弯下身子,与海瑞咬起耳朵来:“宫车晏驾,海大人将出狱重用了。”海瑞举在空中的筷子定格了:“这事当真?”没等监狱长回答,海瑞突然丢下筷子,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刚饮下的酒,吃下的菜肴,一股脑儿呕吐出来,秽气熏天,随即昏死在地上。那监狱长慌了神,海瑞死在狱中,那干系大了,立即把手伸到海瑞鼻孔处:“还好,有气息。”封建时代士大夫对皇帝的忠心,由此可见一斑。 海瑞获释,徐阶拟旨将海瑞从正六品的户部主事,调升为正五品的大理寺丞。朱载垕登基,改元隆庆。隆庆元年(公元1567年),上大行皇帝(嘉靖)谥号为肃皇帝,庙号世宗。 接着平反昭雪获罪言官。在世的纷纷起用,已死的分三等,处死的杨继盛等,复职,赠荫,朝廷为之祭奠;廷杖死的,复职,赠荫;在狱中及充军死的,复职,赠官。 增设内阁大臣。吏部侍郎陈以勤升任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礼部侍郎张居正为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进入内阁。于是,内阁由六人组成,徐阶、李春芳、郭朴、高拱、陈以勤、张居正。其中高拱、陈以勤、张居正均为隆庆皇帝裕王府的旧部。还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徐阶倾心培养的张居正终于入阁,时年四十三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八回 擅权代帝拟诏否极泰来 内阁纷乱徐阶急流勇退(3) 第二十八回 擅权代帝拟诏否极泰来 内阁纷乱徐阶急流勇退(3) 徐阶位居首辅,但并无春风得意的感觉,相反,他感到了危机。 内阁里边,李春芳为次辅,此人是个好好先生。陈以勤崇信阳明心学,也有共同语言。张居正更不用说,是心目中未来的中流砥柱。但是高拱和郭朴这两位不好处,是内阁中两个不和谐音。他暗自苦笑,自己上给先帝的《答知人》奏疏,说什么知人的要领,说什么大奸若忠,大诈似信。现世报了吧,自己也看走了眼。把高、郭荐入内阁,是看重两人的才具,却不料胸襟太窄,意气用事,而且睚眦必报。不是说宰相肚里可撑船么,胸襟如此窄,纵有大才,必将坏事。但眼下要维持,不能让刚开始的新局夭折。 然而,仇恨的种子已经播下。遗诏越是深得民心,高拱、郭朴的失落感越强,是徐阶那老儿剥夺了我们参与票拟遗诏的权利,独享盛誉!两人琢磨起了遗诏,从中寻找破绽。他们终于找到了把柄,先帝四十五年的作为,难道没有一点善举,要如此忏悔?徐阶的做派是扬先帝之罪并公示于天下,如何对得起先帝?说先帝大兴土木,坑害百姓,他们父子不就为先帝重建烧掉的永寿宫么,不也是大兴土木吗?计划定当,两位阁部大臣公开扬言,徐阶对先帝不忠。为攻击徐阶,他们不惜推翻遗诏。他们也许没有想到,此举是与朝廷百官、天下万民唱开了对台戏。 徐阶也搞糊涂了,学富五车的内阁大臣,其识见怎么还不如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 徐阶终于明白,不是两人的见识不高,而是没有参加草拟遗诏而泄私愤,以小私而妨大公。 徐阶更没有想到,专横的高拱在内阁中迅速挑起了一场舌战。 一天,在内阁高拱责问徐阶:“你在先帝时一直参与斋醮之事,殷勤写青词,先帝刚去世你就对斋醮持否定态度,现在又广泛勾结言官,想驱逐大臣,为什么?”勾结言官、驱逐大臣指的是胡应嘉曾弹劾高拱,而胡应嘉是徐阶的老乡,所以怀疑是徐阶的指使,目的是把自己撵出内阁。徐阶被迫应战。他平静地说:“言官有几十个,我怎能一个一个都勾结?又怎么能指使他们攻击你?再说,我能勾结,你难道不能勾结?” 热衷斋醮自然是为保护自己,取得信任,谁不这样呢,你高拱不是也这样吗?想到这里,徐阶说:“斋醮一事,你难道忘记了你在礼部时的事吗?我倒记得,当时先帝以密札问我:‘高拱有奏疏,自荐愿为斋醮的事效力,迫切要求参与斋醮,可不可以允许他参加?’这封密札,我还留着呢!” 内阁的一场舌战,高拱落败,但是他与徐阶的矛盾更深了。 看来庙堂之上的大人物,与民间的草民并无不同,为私人意气,也会公开掐架。 内阁的分裂,不仅无法制止,而且裂痕越来越大。 隆庆元年(公元1567年),朝廷按惯例开始考察,由兵部尚书转任吏部尚书的杨博主持,给事中郑钦、御史胡惟新考察政绩不佳被刷下。杨博是山西人,偏偏山西籍的官员全都通过。给事中胡应嘉为了救助郑、胡,弹劾杨博“挟私愤,庇乡里”。这一次胡应嘉疏忽了,因为他本人也参加了考察,当时无异议,就是赞同,现在怎么又出尔反尔?这胡应嘉是弹劾过自己的,这次高拱抓到把柄了,说:“胡应嘉自相矛盾,要重重加罪。”郭朴密切配合说:“胡应嘉有失臣子体统,应削职为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八回 擅权代帝拟诏否极泰来 内阁纷乱徐阶急流勇退(4) 第二十八回 擅权代帝拟诏否极泰来 内阁纷乱徐阶急流勇退(4) 徐阶力主放宽言论,言官们都很兴奋,此次一个说要予重罪,一个说应削职为民,不是又倒退了?言官大哗,抨击高拱泄私愤。见高拱、郭朴愤愤不平,不得已,徐阶来了个折衷,调胡应嘉为建宁(今属福建)府推官。 徐阶用心良苦,但高拱、郭朴认为罚轻了,愈加仇恨徐阶,而朝中言官们,同样不满意,不是推行放宽言论的新政吗?出尔反尔! 这就不得不说一说这位高拱,客观地说,这是一个半神半魔的人物。对高拱的评价有人说他有才能,能施政,有政绩;也有人说他专横暴戾,气量褊狭,刚愎自用。贬褒不一,众说纷纭。 徐阶引进了他,他想拱走徐阶不成,只能自己走人;后来张居正又引他入阁,他又与张居正水火不容,最后被逐出内阁。内阁分裂,这就给朝臣中的小人制造了窜升的机会,他们像赌徒下注一样,押准了不就飞黄腾达了? 果然有这类人,而且不止一个。 广东道御史齐康跳了出来,此人是永年人(今属河北省),考取举人,高拱是主考,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中进士。齐康弹劾徐阶至关要紧的罪状是嘉靖要立太子,徐阶一直阻拦,先帝想传位当今皇上,徐阶又横加阻拦。齐康列举的罪状非常离奇,其目的就是引起新君的愤怒,罢黜或处死徐阶,而藏在深处的动机则是,高拱是新君的讲师,新君必褊袒高拱,高拱当首辅,自己必高升。 但也因为“罪状”太离奇,没人信,众多言官群起而攻之,围在朝门大骂高拱唆使门生陷害首辅。高拱受不了,请求罢职。 徐阶本有器量,处处避高拱锋芒,维持大局,但如此不堪的诬陷,就在严嵩主持内阁时也不曾有过,他愤怒至极,立即撰写《被论自陈》疏,要求罢职。 他在疏中说:其他罪状不足辩,至于册立太子一事,臣任礼部尚“书,曾四次奏请先帝册立太子,先帝不予理会。至于传位一事,则臣恐怕引起更大的风波,确实不敢赞同。四十三年十二月十三日、十二月十六日,两次奉先帝询问,臣恳切地为先帝陈述皇上(指新君朱载垕)贤明孝顺,先帝询问的圣谕,臣奏请册立的奏章都已归档可查。请将臣并臣男璠削职夺官,放还田里。”徐阶终于撂担子了。 徐阶撂担子,不是作秀,确实出于内心。应付严嵩十几年,耗尽心智,而今高拱内斗的手段比严嵩更卑劣。由于内阁分裂,大臣们又渐成两派,又开始恶斗,当年张璁攻击首辅杨廷和时朝廷两派恶斗的场面又将出现。徐阶不免苦笑,大明政局的走势,怎么过了三十年,又拐到原处? 这一次风暴,以朱载垕允准高拱离职,“去政还乡调治(疾病)”,齐康降两级调地方而平息。 在此情况下,徐阶连上《三乞休》、《四乞休》两道本章,去意坚决。 然而满朝文武挽留,新君又连下两道圣旨,“希望体会朕的诚意,继续赞辅,慎毋固辞” 。 身不由己的徐阶无法选择,于隆庆元年(公元1567年)四月底,复任首辅。复出之后,平反了前蓟辽总督王忬、总督胡宗宪两宗冤案。 日历翻到了隆庆二年(公元1568年),高拱去职,郭朴心中不安,也请求还乡获准,内阁连去两人,只剩四位,排位是徐阶(首辅)、李春芳(次辅)、陈以勤(少傅兼太子太傅)、张居正(少保兼太子太保)。 徐阶虽然出任首辅,但对首辅的职位已经兴味索然了。他感到沮丧,高拱的蛮横不可理喻,齐康的无耻丑态毕露,都令他厌恶。而自己再三乞请增内阁成员以图共襄朝政,内阁成员却勾心斗角;努力创建宽松的舆论环境,言官中却又开始了群殴。自己雄心勃勃开一代新政,结果是乱纷纷一片。 自然,对策也是有的,他尽可利用首辅的权力和朝中多数大臣的拥戴让对手万劫不复,就像张璁对待廷臣,严嵩对政敌采取的消灭手段一样。但他不是张璁,不是严嵩。他崇尚的是阳明心学,要“致良知”,下流手段不屑一顾;他家世代崇佛,慈悲为怀的精神也深入骨髓。入阁十几年,总是力图保护正直大臣;担任首辅五年多来,也从未动刀杀过大臣,严世蕃案例外,怎么能大开杀戒?连廷杖也没发生过一次。尤其是当他想起自己的前任,杨廷和把先帝扶上皇位,结果是罢归,斥为民;杨一清又怎样,被冤致仕,怨气冲天而死;夏言呢,掉了脑袋;翟銮,斥为民;严嵩自然不必说……想到这些,徐阶不寒而栗,还是祖父说得对,“保我族类”;还是可久说得对,自身安危都没保障怎能励精图治?当年杨廷和将自己留作种子,而今自己也留下了张居正这颗种子,可以退了,不如归去。 由于徐阶压抑宦官参政,得罪了隆庆身边的宦官,引起“中官侧目”。隆庆贪玩巡幸南海子,徐阶谏阻,不听。再加上给事中张齐又来了个弹劾,徐阶奋然求去,连上九道奏章“乞休”,终于获准。二十岁出仕,四十五年后,徐阶又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九回 全身而退归故里晤故人 飞扬跋扈乱纲纪获恶名(1) 第二十九回 全身而退归故里晤故人 飞扬跋扈乱纲纪获恶名(1) 张齐弹劾徐阶,手段毒辣,用心卑劣,引起群臣反击,连几位部院大人也按捺不住,加入了弹劾张齐的行列,一时间弹章竟达三十余。 隆庆帝下诏严斥张齐,并将张齐调出京城,以示严惩。但廷臣余怒未息,吏部尚书杨博上奏,议将张齐革职罢官。杨博的奏章举足轻重,张齐看来难逃厄运。 但是出人意料,反对的人居然是徐阶。徐阶想,自己苦心起草遗诏的目的之一,是在放宽言论,虽说张齐为人险诈,但因言获罪,岂不又是禁锢言论?便力主从轻处罚,而群臣固执己见。见朝政乱象已现,这也是徐阶决意急流勇退的原因之一。 见朝中大臣一面倒,纷起支持徐阶,隆庆皇帝也感到吃惊。徐阶威信如此之高,自己这皇帝怎么当?便于隆庆二年(公元1568年)七月二十一日,允准徐阶辞官。隆庆准辞,满朝震惊,纷纷上本挽留,已然无济于事。请辞获准的徐阶向隆庆辞行,隆庆帝当殿面赐白金钞币,敕命“驰驿”,派官差由陆路经驿站护送回乡。 少师回乡,飞越关山,一路颠簸四十余天,于九月初四到达松江。“近乡情更怯”,不知家乡现况如何?旧雨皆健在否?常言道人去茶凉,今儿自己辞官,已然一介草民,不知家乡父老对己持何看法。一路上徐阶思绪万千。 驿车在松郡西门外一处停下,徐阶掀帘问故,原来已到松江府接官亭。驿车护送至此,便可回程了。徐阶掀帘下车,意外地发现接官亭下,已是黑压压人头一片,知府衷贞吉以下都在恭候,外圈围着的是父老乡亲。扶下张氏,徐阶快步走上亭去,衷贞吉等人在亭下排开,一齐躬身道:“下官恭迎少师荣归!”见此光景,徐阶知道,本想悄然回家的愿望落空了。他一手搀扶着张氏,一手拉着衷知府的手说:“你是我们家乡的父母官,何必兴师动众?”衷贞吉笑曰:“少师有所不知,得知少师荣归,不仅当地父老,即是卑职下属,也皆思一睹风采,并非下官刻意安排。”徐阶闻言,转身对接官亭下众乡亲躬了一躬说:“徐阶何德何能,敢劳众位乡亲?皆请回吧。”亭下众人这才看清,本乡这位官居极品、名闻天下的首辅,葛衣幅巾,脸方须白,竟是一六十开外的老者。只是举手投足,与众不同。 民众散去不少,衷知府一行指挥衙役把徐阶的行李从驿车上卸下,搬上预先备好的车辆,一箱又一箱。众人讶异,这箱中恐怕都是……正讶异间,只听得哗啦一声,其中一个箱子落地,箱盖自开,书册散落一地。那衙役吓得面如土色。徐阶赶紧上前,弯下身子,把书册一本本捡起,拍了拍,放好。徐阶对那衙役说:“不妨,不妨,请搬那车上可也。”衷贞吉打趣道:“少师可谓‘夫子搬家——尽是书’也。” 紧接着,衷知府把徐阶请上马背,又让徐夫人上了小轿,众官员策马东行将徐阶送往济农仓左近的徐阶府第。为让徐阶看看家乡的变化,还特意绕了些道。 一路行来,徐阶首先看到的是接官亭左近的元辅坊、柱国坊,不消说偌大两个牌楼,是对自己的表彰。众人策马走过府前大街,只见店铺林立,店招飘扬。经谷阳门外吊桥东,又见牌坊耸立,正欲动问,与徐阶并辔而行的衷贞吉已抢先说:“此乃大学士坊,乃纪念少师晋升大学士时所建。” 折向南行就是南禅寺,徐阶眼睛一亮,这一带的府宅,堪称宏丽。除了自己的府邸之外,又迤逦耸起五群楼阁,紧挨自己府邸的,是三弟徐陟的三处宅院,太平桥一带,是略逊楼院的一排排精舍。细问之下,这精舍是长子、次子、三子府上的总管所建。在南禅寺前,是次子徐琨、三子徐瑛的宅院。可谓琼楼玉宇,屋脊比鳞。看到这些景象,徐阶心头掠过一丝不安,太盛了。自古盛极必衰,倒该提防。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九回 全身而退归故里晤故人 飞扬跋扈乱纲纪获恶名(2) 第二十九回 全身而退归故里晤故人 飞扬跋扈乱纲纪获恶名(2) 知府衷贞吉一行,将徐阶夫妇直送至松江人称的元辅第,早于父亲归家的长子徐璠率兄弟子侄在府门恭迎。徐阶又见黑压压一片人头,这才感到,四十多年来,自己家族枝繁叶茂,壮大起来了。送别衷贞吉一行,徐阶走进府门,来到中堂,子孙们又跪了一地,拜见徐阶。这些子孙,分成三个纵队,中间一队,是东分中厅长房徐璠的子媳,已有十一房孙子,皆已成婚;左边一纵队,系东分东厅次子徐琨的子媳,孙子辈五房;右边一纵队,是东分西厅三子徐瑛的子媳,孙子辈已有三房。四十多年来,自己一脉,包括重孙女眷竟有百把来人,儿孙满堂,家大业大。加上各房僮仆、女佣,竟有百余众,已然松江泱泱大族。 徐阶与子孙见毕,吩咐各回本宅,便坐下品茗。刚喝上几口,忽报皇命已达,不得不起身迎旨。这圣旨由衷贞吉恭捧宣读,圣旨称徐阶在艰难时刻担任首辅,“独运钧衡,屏斥庸吏,惩罚贪墨,宣扬先帝遗命,实现四海更新,辅佐朕躬(隆庆帝自称)”,称徐阶“十八年辅相之力”,对徐阶的致仕,深感惋惜。同时又赐徐阶玉玺,以示褒奖。捧过圣旨,徐阶百感交集,涕泪俱下,当即留下衷贞吉小酌。 当晚,徐阶吩咐徐琨,安排第三天祭拜祖父母、父母之墓,命徐琨将褒奖圣旨镌刻在石碑上备用。拜祭祖父母墓时,就把所刻碑石植于祖父母墓前,以告慰祖父母在天之灵。 接着,徐阶又广邀亲友,大摆宴席,以示答谢。比徐阶早几年致仕回乡的顾中立、王白谷、沈凤峰、李海楼聚集一堂,小知也、四空则另摆一桌。谈及当年县学里聂、郑两县令的妙对,徐阶诽谤前贤的往事,都有恍若隔世之感。座中王白谷提及郑洛书,说他在上海知县任上,栽培了一位十分贫穷的曹姓秀才,后郑致仕回到福建去世,因家乡遭倭寇洗劫,妻儿一贫如洗,这位姓曹的秀才知后,卖田携金赶到福建,救助恩师遗孀及后人。众人听了,不免唏嘘,世事变幻,真如同苍狗白云。沈凤峰说:“弟先一步归乡,少湖兄急流勇退,也是一件美事。弟二十年误落尘网,奔走折腰,岂知家乡四时胜景?那苍松白鹤,还好像在责怪我归来太晚了呢。”众人听罢,哈哈大笑。 回故园,晤故人,徐阶心情十分愉快。散席以后,还有几位亲友在喝茶消酒,徐阶乘酒兴,再去亲友席小坐,而仆人们则已在收拾碗筷。突然,一仆叫道:“怎么金杯少了一个?”徐阶一愣过后,立即说:“那杯子肯定在,不必找了。”此时几位亲友站起告别,其中一位喝得酩酊大醉,歪歪斜斜走着,不慎帽子跌落,从那滚动的帽中,竟滚出一金杯。徐阶见了,赶快背过身去,佯装未见,立即唤来一仆,吩咐:“赶紧去把帽子捡起,仍把酒杯放置帽中,替他戴上。”帮助族中这位亲友把事情掩饰了过去。 无官一身轻。徐阶或在世经堂读书,或含饴弄孙,日子过得飞快。一天,仆人递上一柬,原来是佘山新建慧日寺落成开光,邀请徐阶共襄盛举。徐阶便命夫人张氏,找出当年先帝御赐蟒袍,赶往慧日寺。开光仪式过后,将那蟒袍付于当家和尚圆宝。圆宝一见大喜,便说:“帝家蟒袍镇寺,敝寺增辉多矣!但少师赠袍,岂可无诗?” 徐阶笑对圆宝说:“赠袍何需有诗?”圆宝道:“少师有所不知,帝家之袍,配阁老之诗,可为敝寺留一段佳话。”徐阶拗不过,便展笺挥毫写道:“单衣露冷宿昙华,误绾宫袍傍帝家。拈向山门君莫笑,细看还是旧袈裟。”蟒袍与诗,自此就成慧日寺镇寺之宝,日后很长一段时间,供人瞻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九回 全身而退归故里晤故人 飞扬跋扈乱纲纪获恶名(3) 第二十九回 全身而退归故里晤故人 飞扬跋扈乱纲纪获恶名(3) 谁知归乡几天之后,徐阶感到身体不适,尤其是肩头、臂膀。请医疗治,那医家说:“少师在京日久,已习惯京师干燥气候,今归故里,我松江地气湿润,少师此症,乃系水土不调所至,恐怕得有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归家月余,徐阶也风闻了一些家仆骄横、子女纵容、横行乡里的事,东分东厅的管家徐成甚至连致仕的御史也敢谩骂,并被那御史诳去府中打了二十大板。查究下来,徐成得罪的竟是徐宗鲁。 徐宗鲁,号南湖,是嘉靖八年(公元1529年)的进士,官拜御史,正直敢言,因弹劾严嵩而获罪归乡。 徐阶请南湖到府一叙,想了解个究竟。谁知南湖不领情,推托身体欠佳拒绝了。 想了许久,徐阶只得自己前往拜访。 名刺递上,徐宗鲁恰好在家,躲避不过,只得出门迎接。 “宗鲁老弟,朝廷一别,倏忽多年,今某致仕,特来告访。” “少师大驾光临,有请,有请。” 两人坐定,对望了许久。徐宗鲁因是家居,未曾戴冠,头发稀疏雪白。徐阶呢,扯下头巾,也是一头白发,二人不免大笑。徐阶说:“南湖兄人称野徐,闲云野鹤,悠闲自乐,怎么头发也全白了?”徐宗鲁笑说:“少湖兄不也一样?可见古人‘世上公平最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说得不错!”“什么贵人不贵人,南湖兄胡说些什么。”“少湖有所不知,你在朝中位极人臣,我退居山野,这‘野徐’称号,就由此而得,少湖兄不就是朝中‘贵徐’么?” 品茶闲聊之时,徐阶说:“闻说家奴骄横,多有得罪之处,某今日前来,一则致歉,二则想了解个究竟。” 徐宗鲁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不提也罢。” 徐阶说:“使不得,使不得。南湖老弟大人大量,说说何妨?”徐宗鲁脸上一红:“大量倒是没有,你那悍仆,早被我教训过了。”被逼不过,徐南湖只得讲起了当年的故事。“五年之前,弟坐船赴嘉兴,船经府西秀州塘,迎面突来一船。”说到这里,南湖停了一下说,“秀州塘上九座石桥,不就是少湖兄所建的么,两舟相遇在斜塘桥下。只听得对船上一人喝道:呔!你们眼瞎了么?还不让道!’弟船上的仆人自然‘不让,起了冲突。兄家之仆名唤徐成,口出恶言。弟船仆人告知:‘那厮不得无礼,前御史在此!’不料遭来一顿羞辱,徐成不仅大言称:‘前御史算什么鸟!今御史也不怕,我家老爷还是当朝阁老呢!’说完,即命船夫用篙齐撑,将弟所乘之船,撑得横在桥下……” 徐阶边听边恼,大叫:“如此强横,气死我也。”那徐南湖倒不恼,说:“弟当下不便斥责,后从嘉兴回来,命人诳徐成来府,捉住打了二十大板,代兄教训过了。” 一天,徐阶去湖边垂钓,遇一钓翁,晤谈之间,知其名陈所恒,此人不知所遇即是徐阶,眼看波光粼粼的河面,聊起徐阁老致仕之事。陈所恒说:“看来徐阁老此人对家乡还是不错,做了些善事。不过……”“不过什么?”徐阶提了提钓竿问。“不过他家几个管家,骄横得可以,迟早会坏了徐家名声。”“这话如何说?”“一个叫徐成,一个叫徐远,欺压百姓是常事,可惜徐阁老的两位公子,大小也算是个官员,对百姓诉告不理不问,如此宠着,恐怕这两人有恃无恐,会酿出大事。”那半天,徐阶一条鱼儿也没钓成,倒是生了一肚皮的闷气。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九回 全身而退归故里晤故人 飞扬跋扈乱纲纪获恶名(4) 第二十九回 全身而退归故里晤故人 飞扬跋扈乱纲纪获恶名(4) “更出奇的是徐阁老的姐丈叶鲈江。”钓翁告诉徐阶说,“徐阁老的姐丈倒是条汉子……”徐阶问:“怎么说?”“徐府悍仆横行乡里,老二、老三还不相信。一天,叶鲈江大步流星走进徐府,喊着老大的名字。徐家大公子听到是姑父的声音,忙着出来行礼敬茶。叶鲈江对老大说:‘你可知家中奴才在外横行,老二、老三庇护,难道你也庇护?’ 见姑父怒气冲冲,老大说:‘家仆不守家训,事或有之……’话未说完,叶鲈江说:‘跟我还打官腔?说什么事或有之,应该说是事确有之,而且不少了!’徐家老大家训还是谨记的,不敢与姑父争。那叶鲈江越说越来气:‘你可知严嵩是怎么倒台的?还不是逆子东楼的牵连!’姑父把话说到这份上,徐家老大转身便走,那叶鲈江快步上前一把拉住老大的袖子:‘杀东楼的是谁?是恶仆!’”那钓翁说得有声有色,不由徐阶不信。 耷拉着脑袋,回到府中,放下钓具,徐阶径入世经堂坐下叹气,心想,自己一生信奉阳明心学,讲究的就是心性之学,修身养性,致知格物,没想到家中竟出了横行乡里的恶仆,而三个儿子似乎也不争气,怎能护短呢?岂不是越护捅的娄子越大么? 说起徐阶的三个儿子,原来都是朝廷命官。最能干的是老大徐璠,幼失母爱,由祖母顾太夫人抚养长大,而当时徐阶只是延平的推官,俸禄不多,家境寒素,所以徐璠自小就料理家事,处事能力很强,娶季氏为妻时,婚礼与贫家一样,甚为简朴。后官至太常寺正卿(正三品)。在京为官时,又组织家人做起了布匹生意。 当年这松江布可是个稀罕物,元末已小有名气,说“布,松江者佳”;到了大明,已然“衣被天下”,丁娘子细布、乌泥泾番布名播海外。精明的徐璠命家人招募织妇织布,又在松江收购布匹,运往京师销售,并在京师陆续开了近十家店铺,经营二十来年大获利市。徐府家业蒸蒸日上,自然不在话下。难道说徐璠富而骄了? 他命仆人唤徐璠。见父亲传呼,徐璠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世经堂:“孩儿见过父亲,不知父亲有何吩咐。”徐阶沉默。见父亲脸色不好,徐璠垂手侍立在旁,静待父亲说话。 “听说你姑父找过你,不知为了何事?”徐璠一愣,怎么父亲问起此事?莫不是听到了风言风语?只得老实回答,徐璠的讲述与湖边那钓翁所说几乎一致。知道儿子没说谎,徐阶叹了声气:为父一生讲的“是性命之学,为人以德为上,家仆骄悍,欺凌乡亲,岂不是掴为父的巴掌么?”孩儿也只是听姑父说,因次日就返京,只是与二弟、三弟略交“代了几句,未及深究,全是孩儿的错。”徐阶又叹了口气:你不忙先揽“责任,此事须查个究竟,有个交代。为父知道,你二弟、三弟未历艰辛,尤其是你三弟,在温柔乡中长大,娶的又是锦衣卫都督你陆叔之女,陪嫁单田产一项即三千亩,是否因此而骄,也未可知。倘若是,宜即速勒马,免酿大祸。”徐璠连声说:“不致如此,不致如此,皆是儿的过错。”徐璠这位朝廷的三品官,在父亲面前,竟一点脾气也没有。 徐阶所说陆叔,就是前面提到的陆炳。其母为嘉靖帝的乳娘,十余岁从嘉靖入宫,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皇宫失火,就是他破门而入,背出了嘉靖。后官至左都督,加少保兼太子太傅。陆炳家财巨万,田产遍四方。陆炳嫁女出手阔绰,死后,家族争产,说是当年偏心,陪嫁忒多,还曾到松江要求索回部分田产。 徐阶毕竟阅历多多,他的预料没错,等到他把叶鲈江请来,情况也就渐渐清晰了。 徐阶喜酒,且有个习惯动作,一大觥下去,必将觥倒过来,把觥沿在袖口上一抺,袖口不湿。叶鲈江也喜酒。徐阶命人拿出家酿雪香酒,摆上几样菜肴,两人边喝边谈。酒至半酣,谈起了正题,那叶鲈江抹去胡须上的残沥说:“贤弟有所不知,二房管家徐成,三房管家徐远确时有仗势欺人之举。市上购物强行压价,不允对方不卖;与乡民相处则趾高气扬,盛气凌人;与田界相邻的农户争水,则喝令众仆动手殴打,织妇嫌份钱少则扇其耳光……”说到此处,呯的一声,徐阶重重地放下酒盅:可叹!可叹!”愣了一下的叶鲈江知徐阶是为奴才的作为发“作,便接着说:“闻得贤弟曾言‘君子之学克己而已’,可这些管家却不知克己为何物。又闻贤弟在江西,所出乡试题为《圣人贵未然之防》,我倒觉得也应及早防患于未然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回 海瑞踌躇满志不负众望徐 阶息事宁人危机四伏(1) 第三十回 海瑞踌躇满志不负众望徐 阶息事宁人危机四伏(1) 徐阶觉得叶鲈江之言极其中肯,便命仆人换大杯来,斟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说:“阿哥所言极是!请喝了这杯,畅怀尽言。” “还有一事,奴才们驾舟出行,常与他人争。一次,竟冲撞了苏州知府。”叶鲈江夹了块鸡肉塞进嘴里,边嚼边说,“那苏州知府蔡国熙船至松江,正与徐成之舟相遇,两不相让,徐成口吐脏言,竟被对船捉将过去,载往苏州,三外甥竟然聚众驾舟追了上去,当众夺回。”徐阶大吃一惊:“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后来那知府气不打一处来,回到苏州,移文松江,请松江知府提拿三侄和徐成归案。后经松江府斡旋,才大事化小。嗣后知府嘱告大外甥,管好纪纲。”一语提醒梦中人,自己十岁时去广富林,知也僧赠的偈语不就有“庙堂高处须防纪纲”么?本以为“纪纲”乃朝廷王法,竟忘了还可解作家仆总管,莫非应在徐成、徐远身上?送走叶鲈江,徐阶召来三个儿子,狠狠斥责,命徐瑛反省,令老二、老三对仆人严加管教,自己则闭门谢客,深思整肃的办法。 一天中午,徐阶躺在躺椅上漫卷诗书,家丁送来了一封书信。徐阶放下书卷接过一看,原来是海瑞所寄。 见到海瑞的名字,徐阶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海瑞那中等个子枯瘦的形象。此人的正直清廉不容置疑,刻板和偏激也超越常人。要不是他那赢得身前身后名却又不合时宜的《治安疏》,先帝也许没这么快驾崩。自己与先帝磨合多年,说的话先帝已多能采纳,肃贪展开,言官不杀,卖官制止,只是斋醮依旧,但已影响不了国家的治理了。这海瑞,严嵩父子倒行逆施,气焰冲天之时,弹劾者前仆后继,他不上书,偏偏在国家政策改弦更张,走上正道之时,来了个《治安疏》,把先帝气得甚至撂担子,打击之大,只有自己能体会得到。如无此事,先帝龙体健康,圣寿延续,自己的才能也得以施展。 不过海瑞这书呆子也知道感激,想到这里徐阶不禁笑了笑。记得海瑞从狱中释放被授任大理寺正以后,去江西兴国将老母接到京师,途中兴奋不已,曾给自己一信,说:“今获团聚,天高地厚,愚母子感激可胜言耶?”同时又对自己拟的遗诏、登极诏大加赞扬,把自己比作辅商灭夏的伊尹、辅汉的霍光。 今次来信又为何事呢?拆信方知,海瑞的一妻一妾相继去世,有些沮丧;又听到自己致仕的消息,更感到意外,信中说:“今天下较前四五年有天壤之别,全都依仗您呀。” 好汉不提当年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提他做甚?想着想着,手中的书信掉落,他瞌睡了。 海瑞,字汝贤,号刚峰,海南琼山(今海口市)人。出生海南望族,高祖海逊之,随朱元璋南征北战,任广州卫指挥。曾祖海答儿,祖父海宽,举人出身,任松溪知县。伯父海澄,进士,任四川道监察御史。海瑞之父海瀚,是个秀才。四岁时,父亲去世,海瑞由母亲谢氏抚养长大。幼年的贫苦生活,养成了海瑞淡泊名利、处事刻板、行为不免偏激的性格和怜贫惜苦的情肠。首任妻子许氏被休,状告他侵吞嫁妆,海瑞加倍赔偿;上司责骂,他挺立受训,毫不动怒;总督胡宗宪之子,敢抓;严党鄢懋卿巡察,敢顶。海瑞主张利民禁奢,改善民生。这些性格特征,陪伴了他一生。 嘉靖二十八年(公元1549年),海瑞中举,时年三十四岁,后经两次会试落第,便以举人资格,出任南平县教谕,四十五岁时,授任淳安(今属浙江)知县,走上仕途。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回 海瑞踌躇满志不负众望徐 阶息事宁人危机四伏(2) 第三十回 海瑞踌躇满志不负众望徐 阶息事宁人危机四伏(2) 隆庆三年(公元1569年)闰六月,李春芳为首辅,任命海瑞为右佥都御史(正四品),巡抚应天十府。大明时应天十府是嘉兴、杭州、湖州、宁波、绍兴、苏州、松江、常州、镇江、江宁。消息传开,应天十府中一些贪墨官吏,吓得纷纷自动离职,一些高门大族把红色大门自行涂黑,连在苏州府等地监督皇家织造的太监违规所坐的八抬大轿也换成了四抬小轿。当年海瑞威望之高,可见一斑。 海瑞自然也踌躇满志,朝廷把国家赋税重地的治理交与自己,他感到皇恩的深重;一路上地方百姓的夹道欢迎,他更是感动。上不负天子,下不负万民,他决心以澄清天下为己任,在江南大干一番。 明代应天巡抚府院设在苏州,海瑞从京中出发,直奔苏州而来。四品大员在京中只能坐四抬的轿子,但出京便可坐八抬大轿,为的是显示皇家的威风,四抬轿的门帘用的是蓝呢,可八抬轿的装饰就阔气了,轿顶四面垂下的是青丝绣带,轿门的门帘是青色布幔,应天巡抚的旗帜高举,肃静回避的木牌一溜儿摆开,一路上的威风,自不待言。 海瑞来到苏州地界,掀开轿帘向外眺望,一路上景色也美不胜收,西南多山,东部多湖,依山傍水,水网密布,湖泊星罗,苏州城犹如出水之芙蓉,魅力四射。知府、同知一应官员,已在边界恭候。轿子来到巡抚府院,海瑞与苏州官员一拱手,便头也不回,大步流星走了进去。把同是四品大员的苏州知府包括他的下属,晾在外面。 难道海瑞如此的不近情理?却也难怪,因为海瑞最讨厌的是官场迎送那一套,正想予以改革,一路上早已酝酿成熟。当夜,他在巡抚府院,拟写震惊江南的《督抚条约》。 巡抚府院,灯下海瑞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了三十六条。 他写道:江南刁风盛行,事诚可恶,所以制止告刁状。”但他又鼓“励告状,写道:本院法之所到,不知其为尚书阁老家也。”拉开架势与“富户乡官之家对垒,其中“阁老”一词,人们自然联想到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徐阶。 接着,海瑞想到了江南的奢侈之风,于是笔下就对官场的奢侈做了限制。各地方参见巡抚应该穿什么服饰,招待巡抚应该从简,巡抚临时的住宅不必粉刷装修,物价高的地方,招待巡抚只准花银三钱,物价低的地方只准花银二钱,菜肴只能三菜一酒,严禁海吃海喝。甚至还规定公务用纸,不许用高价厚纸,只能用低价草纸等,一句话,节省财用。 最为夺目的是《督抚条约》第八条规定,每月初二、十五两天,大开院门受理百姓告状,拉开架势,为百姓伸张正义。 《督抚条约》抄送十份,在应天十府的知府衙门前张挂出来,在江南引起了轰动效应。平时百姓最怕告状,这一来,受欺压有冤情的百姓们扬眉吐气了!不过,却也不免犹豫,这《督抚条约》是官样文章,还是动真章?富户乡官们却知道海瑞的为人,感到山雨欲来。 海瑞皇帝敢骂,权贵敢顶,未至江南,已有先声夺人之势;到了江南,颁布《督抚条约》,更有振聋发聩之功。接下来如何举措,不仅富户乡官、应天百姓,而且举朝大臣都拭目以待。 海瑞果然不负众望,人们看到的是一场狂飙突进式的变革。 海瑞六月受任应天巡抚,七月进入角色,到了苏州,勘察民情,第一印象即是苏州的乡官田产太多,而松江的华亭县也一样。海瑞自奉淡薄,于物质生活不高,对富户乡官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侧目而视,自然毫无好感。海瑞认定“为富不仁,为仁不富,自然之理也”。爱民为民的他,决心为百姓夺回被侵占的利益。他大力整顿富户乡官把赋役转嫁给百姓的宿弊,清理积案,肃清吏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回 海瑞踌躇满志不负众望徐 阶息事宁人危机四伏(3) 第三十回 海瑞踌躇满志不负众望徐 阶息事宁人危机四伏(3) 海瑞为民之心可掬,但他的刻板、偏执也显现无遗。苏松为何乡官多?士大夫多也,大明王朝单松江一府,进士就达二百四十余人,全国首屈一指。进士自然多数在朝为官,致仕就成乡官。乡官为何田产多,他们致仕回乡,因为为官时朝廷有俸禄,建功有赏施,赋税有优惠,乡官之富,也有政治原因,未必全是侵占小民;普天之下,“为富” 未必全都“不仁”,“为仁”未必全都“不富”,海瑞的“为富不仁,为仁不富”的理念,一开始就把自己置于应天十府的富户乡官、缙绅的对立面,自己也就不由自主地成了百姓的代言人。积案的清理,更坚定了海瑞的决心。 海瑞发现,所谓积案,大抵是百姓状告富户乡官之案,官府碍于富户乡官的情面,压了下来。其中有一荷花被冤案,告状人是苏州阊门外田家村佃户张能,状告富户韩熊诬其女儿杀人,致被押牢中三年,要求青天大老爷明镜高悬,释放无辜女儿荷花。 原来张能系韩熊佃户,有薄田三亩,租种韩家五亩田,父女相依为命。四年前因水灾歉收交不上田租,韩熊责令张能交出薄田三亩抵债,张某不从,韩熊强掠荷花入府为婢。一日清晨,荷花起床,见同室婢女月英脸上覆一枕头深睡不起,便去唤她。谁知移走枕头,发觉月英脸色发黄,气息全无。韩府便诬荷花杀人,将她押送府衙,偏有韩府一服役小厮吴仁,供出荷花曾向他叙说与月英有隙,想弄死月英,指证确凿。但荷花抵死不认罪,成了悬案。 海瑞把荷花从牢中提出,问清了韩熊想侵占她家三亩田的图谋,且荷花又说自己从未见过什么吴仁。海瑞便择日开审。张能、韩熊、吴仁一干人都到大堂,只是未提荷花。海瑞问那吴仁:“你所说的话,可是真的?”“青天大老爷,小人所言,句句是实。”“你敢与荷花对质否?”“有何不敢?” 海瑞一拍惊堂木:“带犯妇荷花上堂!”只见两个衙役押一女子上堂,但见此女素面低垂,跪在当堂。海瑞道:“犯妇荷花抬起头来!”那女子抬头,口称冤枉。海瑞:吴仁,你且认来。”那吴仁转身一跪,面对“ 荷花说:“荷花,你曾与我说与月英有隙,想弄死她,怎不敢承认!” 荷花尚未开口,海瑞道:“韩府婢女甚多,吴仁你别错认了人,仔细看来!”吴仁跪直身子,指着荷花道:“小人怎会认错?荷花左脸颊上有颗痣,正是此女!”海瑞哈哈一笑:“这就是了。下跪的女子,站起身来,让他们看个清楚。” 张能傻眼了,此女不是女儿啊!韩熊惊呆了,怎么荷花变了模样?唯独吴仁,很得意的样子。啪的一声,海瑞大喝:“大胆吴仁,公堂之上,竟敢作伪,拿下!” 原来堂下所跪非荷花,乃是妓院一烟花女子。吴仁未见过荷花,胡乱被韩熊拉来作证,落入了海瑞设计的圈套,露了馅。韩熊图谋侵占张能田产的计谋泡了汤。“为富不仁,为富不仁!”海瑞连连叹息。 海瑞公开放告,百姓们不敢深信,只是苦大冤深的敢递状子,后见案子审理下来,果然不惧富户乡官,有冤的百姓胆子壮了,纷纷前来抚院投状,一天之内,受理案件一两千。夜间,抚院灯下,面对如山的状子,海大人犯愁了。他再也无法从容调查取证。怎么办呢?一件件审,旷日持久,不行。他奋笔疾书了几条审理原则,他写道:“凡讼之可疑者,与其屈兄,宁屈其弟;与其屈叔伯,宁屈其侄;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愚直,宁屈刁顽。事在争产,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以存体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回 海瑞踌躇满志不负众望徐 阶息事宁人危机四伏(4) 第三十回 海瑞踌躇满志不负众望徐 阶息事宁人危机四伏(4) 这是一段非常精彩的文字。什么叫“讼之可疑”?就是案子有疑。有疑问不就应调查解疑水落石出吗?但没那么多时间。那怎么判?也得判,办法就是兄弟相争,判弟输;叔侄相争,判侄输;贫富相争,判富输;尤其是财产争议的案子,判乡宦输。此中概括出两条原则:“以存维护尊卑有序的封建秩序)“体也(”、以救弊也(救济小民)”。 这“原则”一个月实行下来,小民拍手,呼“青天”,乡官犯愁,大呼不公。 应天十府骚动了。海大人果然是来真的!有冤的百姓奋起告状,状纸越来越多。每月放告两次,每次受理三四千件。 问题也渐之而来,凡与尊长纷争的小辈们,聚集在院门口高呼不公,明明叔伯辈无理打伤了自己,怎么官司倒输了?富户乡官更不满意,海大人怎么对富户乡官不问有理无理就判退田产、出银子? 宣德年间(公元1426年~1435年)周忱巡抚江南时,审案均据事实、按律条,史称名臣,海瑞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大明律法关于田产买卖的规定是五年以上就不得追溯,怎么五年以上的田产买卖也敢受理,且“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 时日推移,受冲击的富户乡官越来越多,不敢与巡抚辩,还不敢向父母官申诉?应天十府的知府、知州衙门,也日渐热闹起来,接待的乡官纷至沓来。松江知府衷贞吉也不例外。衷贞吉与海瑞虽同是正四品,但海瑞而今是巡抚,敢硬顶么?对诉苦的乡官,衷贞吉只能不激不随,好言抚慰。 须知明代应天十府,社会的结构远不单纯,除了富户乡官、农民佃户,还有不少中间层次,也有游手好闲者,贪图享受者,嗜赌成性者,自然也有坑蒙拐骗者。这些层次的人惊喜地发现,这位巡抚大人判案多倾向于小民,于是,呼朋引类,捏造事实,蜂拥告起富户乡官来。海瑞自己也大吃一惊,他惊呼,仅松江一地“告乡官夺产者几(几乎)万人”。 不提应天其他九府,单说松江,局面有些失控,告状人多得不可胜计,刁民虽不甚多,但“皆囚服破帽,率以五六十为群,沿街攘臂,叫喊呼号”。试想,如果刁民仅占人口百分之一,松江一府也有将近四千。他们“囚服破帽”、“沿街攘臂”、“叫喊呼号”是一种什么景象?自然社会无序,以致“乡宦无不杜门”。话说一天,海瑞放告,人潮汹涌。衙役呈上一状,说是从松江府门墙上揭下的匿名状,海瑞接看,上书: “告状人柳跖,告为势吞血产事,极恶伯夷叔齐兄弟二人,倚父孤竹君历代声势,发掘许由坟冢,被恶耒告发,又贿求嬖臣费仲得免。今于某月日挽出恶兄柳下惠,捉某箍禁孤竹水牢,日夜加炮烙极刑,逼献首阳薇田三百亩,有契无交,崇候虎见证,窃思武王至尊,尚被叩马羞辱,何况区区蝼蚁,激切上告。” 这匿名状既可笑又恶毒之极,告状人是柳跖,古代著名大恶人,被告是伯夷、叔齐,历史上著名的大善人,受贿庇护伯夷叔齐的是良臣费仲,发掘的是贤人许由的坟墓,参与的帮凶是柳下惠,内容荒诞不经,讽刺意味极浓,一言以蔽之,恶人告善人!明摆着是向自己的挑衅。海瑞双眉倒竖,两眼圆睁,勃然大怒。 海瑞前来应天时头脑很清醒,他在《督抚条约》中说,“江南刁风盛行”,所以不受理“刁告”。可放告自然是放手让人们告,于是而日理千案,哪些是“刁告”,哪些非“刁告”,能分得清楚么?正是他那“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官”的审案原则,催生出了“刁告”之风。每月两次放告,各受理状纸三四千,每月审理八千个案件,日审两百余案,自然焦头烂额,今又出现这种恶毒之极的匿名状,岂不是对自己的讽刺? 海瑞沉吟许久,把状纸收起。回到府院,静心细读。海瑞想“刁民”是写不出这种状纸来的,这匿名状显然是富户乡官所为,针对的正是自己推行的应天新政。他的倔劲来了,决心与应天十府的富户乡官决个雌雄。既然状子这么多,尤其是松江府,一天竟达万件,他苦思办法,以便一劳永逸,拯民于水火。 徐阶致仕后的悠闲生活被打乱了,他被海瑞的应天新政推上了风口浪尖。管家徐成、徐远的劣迹被揭发,受徐府仆人欺压的乡民把徐家三个府第围得水泄不通,有的要求退房产,有的高呼田产贱卖了要加价。开始徐阶还有些名士风度,严禁子弟、仆人与乡民计较,不可报复。甚至还有心情赋诗,诗曰:“昔年天子每称卿,今日烦君骂姓名。呼马呼牛俱是幻,黄花白酒且陶情。” 接连几天,天天如是,徐阶再也无法“陶情”,他命徐璠把徐成、徐远送至松江府,听凭发落,同时把要求退还的房产退还本人,对卖田要求加价者加倍付钱,以便息事宁人。 “阁老府被围困了!”徐府退房产了!”徐府加价了!”消息在松““江茶馆、妓院、街头巷尾、游船戏院不胫而走。 徐阁老都软了,其他乡官,何足道哉?于是,一些不安分者均起而“刁告”,一时间,松江一府的富户乡官,均成了被告。老实巴交的受到了讥讽,刁告者得到了钱财,坊间流传一句“名言”:“种肥田不如告瘦状。”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中。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一回 得寸进尺退田须退过半 心灰意冷崇佛行善积德(1) 第三十一回 得寸进尺退田须退过半 心灰意冷崇佛行善积德(1) 徐阶的日子越发地难过。元辅宅,老二、老三的府宅门前,被告状者天天围得水泄不通。买的田加了价还是告,说是加得少了。徐成、徐远欺压乡民确有实据,一经查实,又引出几十起,强抢妇女、杀人越货,什么都有,真真假假,莫衷一是,次子徐琨、三子徐瑛都被牵入案中。海瑞有些拿不准了。 松江府告富户乡官的状纸之多,令人吃惊。海瑞奏告朝廷说,“臣于十二月内巡历松江,告乡官夺产者几万人”,而且“乡官之贤者对臣言,二十年来府县偏听乡官”,以致“民产渐消,乡官渐富”,所以下决心令“乡官自行退田”。海瑞坚信,乡官剥夺了小民二十年,而今令乡官返回剥夺的小民的田产,有何不可? 于是海瑞在应天十府颁发了《退田令》,辖区所在乡官必须自行申报,自行退出非法兼并的田地。一场重新分配土地所有权的旋风从天而降。应天十府震撼了,松江的九峰三泖震撼了。 徐阶又是首当其冲。在海瑞看来,这位昔日首辅兼恩公“产业之多令人骇异”,为徐阶恩公着想,必须带头退田。 听到海瑞颁布退田新令,并来函希自己带头退田,徐阶大笑,大笑过后,轻拍大腿,发出了一声长叹。 徐阶搔了搔白发,脑海里浮现出四年前的退田故事。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春,景王载训薨逝,景王无子,所以无人袭位,楚地的封国自然废除,但景王府在封地是有几万顷皇庄田的,这些皇庄的庄田被景王亲属、部下占有。原先自然属当地百姓所有,所以徐阶奏请退田,夺景府皇庄田地分给当地百姓,以致“楚人大悦”。 四年前自己奏请退田,而今轮到海瑞令自己退田了,哈哈! 甭说松江府的乡官,连应天十府的乡官都按兵不动,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的,都拭目以待徐阁老的动静。海瑞也拭目以待,如果徐阶顶住不退,事儿就更加棘手了。 徐阶明白,海瑞的退田令于法无据,但他令乡官“自行清退”的是“占夺”之田,倒也说得过去。但“自行清退”不就反过来证实自己子女果真“占夺”了民田?真是进退两难。眼下这点家业是儿子们二十多年经营才创下的,其中或许有“占夺”,但绝大多数都是劳动所得。徐阶对海瑞“为富不仁,为仁不富”的高论尤为反感。据此说法,普天之下,“为仁”就只能挨穷,“为富”就必然坑害百姓,那么富户乡官就都应烙上“不仁”的标签,勤劳致富也都成了恶人了?海瑞的《治安疏》,徐阶认为过激;海瑞的《退田令》,徐阶依然认为不合时宜。《治安疏》并未解决朝廷的任何实际问题,《退田令》必然引起江南的轩然大波。何况退田并无法律依据,凭什么要退,退多少才不算“占夺”? 海瑞可以任意而为,徐阶却还应按法行事。大明律条规定,凡田产买卖五年以上,就不得追诉。徐阶决定清点五年之内买过的田产,“占夺”也罢,不“占夺”也罢,统统清退,算是对海巡抚的交代,算是对“本意为民”的巡抚大人的支持。 徐阶脸色凝重地把三个儿子召来,让他们各自找出这五年来所买田地的契约,检点了一下,确定五年内所买田地六千余亩,连同诉状诉及的四千余亩,命儿子们造册退田。徐璠、徐琨、徐瑛虽满肚子不愿意,但父命难违,就整理成册,连同地契一同上交。徐阶修书一封,说明退田原委,送往苏州巡抚衙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一回 得寸进尺退田须退过半 心灰意冷崇佛行善积德(2) 第三十一回 得寸进尺退田须退过半 心灰意冷崇佛行善积德(2) 阁老退田,坚冰融化,松江的富户乡官也稳不住了,开始陆续退田。 苏州抚院府中,坐在案前埋头于案海中的海瑞正在拆一封书信,抽笺细看,微露笑容。这位致仕的首辅终于退田了,应天十府的乡官,恐怕也会随之而退,坚冰融化,焉能不喜?可是双眉刚舒展,忽又紧锁,退田仅万余亩,不多啊!据乡民指控,徐府有田二十余万亩、四五十万亩,最少的指控也有六万亩。取其中也得二十余万,二十余万而退一万,区区何足道哉?如果应天乡官都学徐府的样,清退仅二十分之一,这退田之举,岂不成了虚话?思来想去,海瑞授笔写了封回书:“近阅退田册,益知盛德出人意表。”赞了几句之后,笔锋一转:“但所退不多,再加清理行之可也。”并援古人为例说:“昔人改父之政,七屋之金须臾而散,公以父改子无所不可。” 接到海瑞的这封回书,徐阶微笑了,他双手握紧了拳头,左眉微微闪跳。这海瑞,太不明事理了。再让自己退田,又不明说退多少,出了个哑谜让老夫猜,还说什么“昔人改父之政”,孔子还说君子三年无改父之道呢,即使要改,也是乘时应变,书中虽说让自己“以父改子”,没有直接针对自己,不还是指自己的儿子“占夺”太多,让自己改子之贪退出来么?身为应天巡抚,朝廷命官,老夫田产,是否“占夺”都不加调查,一味催逼退田,置大明律法于何地? 徐阶这块“橡皮”不再退缩,硬起老头皮,给海瑞去了一信,称自己已将五年之内所置之地,不问原委尽数清退,不知还有哪些田产属于“占夺”,查实有据,定当清退。平素能忍的徐阶,忍无可忍,退田一举,再无下文。 从大明律法的条款看来,徐阶的举措是合法的。律法并无限制私人田产拥有量,只是严禁“欺隐田粮”。因隐瞒田数、低报收成影响朝廷的赋税收入。大明律法也容许田地买卖,但规定须有“税契(纳税和订立契约)”。买卖五年以上,不得追诉。自己已将五年之内置田全退,从法理上说,已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徐阶有恃无恐。 应天十府退田风暴,刮到了朝廷。乡官们通过各自的渠道,向朝廷大臣反馈了海瑞在家乡的作为,鼓动刁民告状,坊间骚动;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官,执法不公;不论“占夺”与否,以“自行清退”为名胁迫乡官退田…… 隆庆三年(公元1569年)的应天府,可说是多事之秋,退田风波未平,苏松地区秋汛又发。大片良田被淹,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几十万灾民嗷嗷待哺。 焦头烂额的海瑞恪尽职守,沿吴淞江一路踏勘,只见堤岸冲毁,江水浩淼,被淹房屋倒塌。从苏州始,经吴县、吴江、昆山、华亭、青浦,嘉定,八十里吴淞江与两岸田地一片汪洋,梁木漂浮水面,分不清哪里是河道哪里是田,实在是惨不忍睹。 回府之后,海瑞顾不得疲劳,铺纸书写救荒书,一令富户乡官捐粮,赈济无家可归百姓;二令富户乡官向贫户贷米,以解屋虽未淹但家无存粮的贫户。 见家乡被淹,富户乡官动了恻隐之心,各自捐粮救荒,有的将粮食输送官府,有的开粥厂施粥。那些生性吝啬的富户乡官迫于清议,也只得解囊。 紧接着,海瑞找来吴县、吴江、昆山、华亭、青浦的知县,共议吴淞江疏浚大计。知县们之见,疏浚势在必行,但一无费用可支,二无民工可招,遍地灾民,如何是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一回 得寸进尺退田须退过半 心灰意冷崇佛行善积德(3) 第三十一回 得寸进尺退田须退过半 心灰意冷崇佛行善积德(3) 好个海瑞,成竹在胸。他向知县们说:“疏浚工程费用,不可向朝廷申要,一是朝廷议事缓慢,等待不及;二是要求支付国帑,议来议去,更加旷日持久。为今之计,只有一法。”众知县异口同声:“巡抚大人有何锦囊妙计?”海瑞不慌不忙:“疏浚河道八十里,需费银子七万余两,现巡抚衙门没收的贪官豪绅非法所得三万余两,历年河道疏浚维修余银万余两,富户乡官所捐之粮,折银两万余两,尚欠缺征用民工费银万余两,但民工工钱一项,似可省却。”见众知县流露出惊疑的目光,海瑞说:“可以以工代赈。” 众知县这才明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何为“以工代赈”? 百姓不是流离失所,衣食无着么?召来灾民中之青壮,参加开河,官府供给一日三餐,这就叫“以工代赈”。官府本该拿出粮食赈济灾民,而今官府管饭,灾民开河,省却一笔工钱,岂非一举两得? 计议停当,海瑞吩咐佐吏撰写奏本。此时书办又递来了两封书信,接过一看,却是首府李春芳、时任操江御史的吴时来所寄,便当下命知县们各回本县筹办,坐下拆阅。 读着来书,海瑞不断摇头。原来李春芳和吴时来不约而同,都来信询问徐府家事,恶仆诚该处置,对徐阁老应加照拂,闻说已造册退田,海大人似应适可而止,为前首辅存些体面。官场的官话,就是这么婉转。 即使话很宛转,海瑞还是气得不行。身为首辅、大臣,李、吴二位怎么如此糊涂。应天新政刚刚开始,所求江南百年之安,怎能来信说情请托,岂不是阻碍自己新政的推行么? 海瑞即刻援笔疾书,回复李、吴。他写道:“存翁(徐阶号存斋)近为群小所苦太甚,产业之多令人骇异,其田产竟有……”写到这里,手中的笔停住了,关于徐阶家中田产,投状者揭露甚多,或六万亩,或二十万亩,或四五十万亩,此信是写给首辅和吴时来的,需慎重。不是早就安排下去查实田产确数吗? 海瑞立即传书办到来:“查实富户乡官田产之进展如何,松江徐府田产确数究竟几何?”那书办竟一脸的尴尬,嗫嚅道:回大人, “所辖十府知府回复,应付诉状焦头烂额,灾民蜂拥,安置、筹粮、施粥疲于奔命,府内乡官多,工作量大,且细致繁冗,人手奇缺,尚无实数上报。”海瑞怒气冲冲,拍了下桌子,刚想发作,又按了下来,心想,各地知府所言,也是实情。静了片刻,又问:“衷贞吉衷知府那里情况如何?”衷知府也是这个意思,简直腾不出手来查实田产。 海瑞听后,叹了口气,挥了挥右手,令书办退下,继续写信,本想罗列徐阶占田详情,看来具体数字是无法提供了。深思熟虑之后,他回避了具体数字,在“田产之多令人骇异”之下,继写道:“若不退之过半,民风刁险可得而止之耶?区区欲存翁退产过半,为此公百年后得安静计也。” 海瑞以百姓代言人自居,却又抨击“民风刁险”,要徐阶“退产过半”,却是为了保护徐阶。 且不说李春芳、吴时来接获回信之后的摇头,那徐阶也是莫名其妙。海瑞究竟需老夫退多少?“退之过半”,全部是多少,“过半”又是多少?正是黑漆皮灯笼,莫名其妙。 海瑞既没有这么多时间,客观条件也不允许普查清楚应天十府乡官包括徐阶占田数,这就为传言的流播提供了条件,徐阶田六万亩、二十万亩,最高上升到四五十万亩。这传说流播了四百余年,以致后代论者随意取舍,莫衷一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一回 得寸进尺退田须退过半 心灰意冷崇佛行善积德(4) 第三十一回 得寸进尺退田须退过半 心灰意冷崇佛行善积德(4) 六十七岁的徐阶,虽说苦不堪言,却还算沉得住气。他没有古人千金散尽的境界,倒也有自知之明。任凭流言起,稳坐钓鱼台。 徐阶究竟有田多少?海瑞不清楚,徐阶清楚。说到此处,不得不提一提徐阶给友人的两封书信。这两封书信,都写在海瑞离开应天府一年的时候。 一封是写给曹贞庵的:“至于家下田宅虽不敢言无,然也原无十万,郡县册籍俱在可考(查)。中间亲友所寄,自阶罢官,各见失势不足凭依……俱已收去。其明白置买者,除奉某某(指海瑞)教令退还原主及因田租无收(收不到田租)卖去已及三分之一。”说到此处不能不说江南田地的所谓投献。江南赋税沉重,农民苦不堪言,但士大夫家赋税可减免优惠,朝廷确定士大夫家不论家分几户,其中一户不仅赋税免交,连徭役也可免除。于是为逃避沉重的税收,有些办法的农户就把田地投献给乡官,把自己变成无田户,所投的田地仍由自己租种,每年向乡官交租,所交租的数量则低于国家征收的钱粮,投献的农户得益,而乡官之家也可获利,双方均有利可图。由此可见,松江乡官的田产有一部分是虚数。徐家也然,宗支繁多,姻亲中富户更多,一齐投献,徐府田产自然激增,但总数也不满十万亩。而徐阶致仕,优免消失,投献户见无利可图,这就如徐阶信中所说“俱已收去”。尽管“郡县册籍俱在可考”,但海大人不去查考,那也无法。 另一封信几乎写在同年,是写给潘恩的。潘恩,松江府上海县人,与徐阶同朝为官,官至刑部尚书,其子潘允端则曾任四川布政使(省长),其时潘允端正在上海县起造豫园,这豫园四百多年后仍为上海市著名的旅游胜地。得知徐阁老被退田风波弄得灰头土脸后,出于关心,就在海瑞走后,潘恩致书问候,当然也提及田产一事,徐阶复书潘恩道:“家下田亩,其载书册不过二万,册外又别无户,不知所谓四五十万者安顿何处?”又说:“当道诸公肯加查实,有无便立见矣。”这是对海瑞不加调查研究的含蓄批评。家人有多少呢?不是传说有数千人之多么?徐阶的回答是,富贵之家养有戏班,徐家连歌童也无;富贵之家养有门客,闲时陪主人消遣,有事帮主人出谋划策,徐家也没有。徐府家仆百人不到。 退田之时,徐阶退出及卖掉田亩三分之一,那是隆庆三四年的事,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官府记载有田两万亩,由此推算,徐府退田之前,田亩总数在三万上下。这是时过四百三十二年之后,有志于研究嘉隆政治的学者,在浩瀚的史籍中钩沉出来的真相。 退田的暴风骤雨,把致仕的首辅搞得声名狼藉,对世道人心,徐阶看得更透彻了。他想起了那个瘦拐拐的蓝真人蓝道行,并非文人,肚子里孔孟之道不多,却不忘当年扬州城郊自己赠与丸药和银两的点滴之恩,不惜杀身以报,尤觉难能可贵,真应着了一句谚语“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皆为读书郎”也。徐阶便联系岳庙,请茸峰道长代为探听蓝道行的后人,终将蓝道行之孙从山东接来,安置在岳庙里边。心愿既了,徐阶便效法祖父,一心崇佛,刻印《劝世歌》,广为散发。 他在《劝世歌》里说:“奉告列位善信,念佛是第一好事。但念佛不要只是口念,须要心念。所谓心念者,是心心念念在佛。如佛说诸恶莫做,便一心一念不作恶业。佛说众善奉行,便一心一念修行善果。富贵的不去倚势凌侮那贫贱的,其贫贱的不去逞刁欺赖诳诈那富贵的……”结末是:“若全然不知念佛,果然必有冥祸。若只口里念佛,如俗所谓佛口蛇心,却也全无功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一回 得寸进尺退田须退过半 心灰意冷崇佛行善积德(5) 第三十一回 得寸进尺退田须退过半 心灰意冷崇佛行善积德(5) 一个在宦海沉浮四十多年的人,一个曾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而今成了一老人,虽然满腹孔孟之书、阳明心学,不料想却成了崇佛的善信,着实令人伤感。 退田事未了,疏浚吴淞江的奏本已然允准。海瑞以应天十府之财力,自筹工程费用,不动分文国帑,朝廷焉有不准之理。 经过紧锣密鼓的准备,隆庆四年(公元1570年)正月初二,疏浚工程启动,征集来的二十余万民工,在吴兴、吴江、昆山、青浦、嘉定五县全长八十余里的吴淞江一字儿排开,以排山倒海之势清淤、挑泥、筑堤,嗨哟嗨哟的号子声响彻云霄。海大人亲临一线指挥,足迹遍布吴淞江全线,掐进度,查质量,没日没夜工作,熬红了眼睛。历时四十七天,到二月二十日,疏浚工程全面告成。一不做,二不休,海瑞调过头来,组织民工北开白茆河,到三月底,白茆河全线疏通。太湖之水,得以奔腾入海,倒塌民居,得以修补,灾民复归,补种蔬菜杂粮,只盼收获了。 应天府尤其是苏松两府百姓欢欣鼓舞。但是反对海瑞的声音也响起来了。 隆庆四年(公元1570年)春,刑部都给事中舒化,起而弹劾海瑞拘泥固执,不切实际,不通人情世故,不达政体,不适合处理地方事务,应该安排南京的清闲职务“养起来”。 隆庆帝没有采纳舒化的主张,首辅李春芳是个好好先生,拟旨让海瑞“抚地方如故”。一浪刚过,一浪又来,紧接着,给事中嘉兴籍的戴凤翔又奏了一本,论海瑞“不谙吏事”,“庇奸民,鱼肉缙绅,沽名乱政”。同时列举海瑞诸多不近人情的事例,两任妻子先后被休,七个月前,家中一妻一妾同时去世,疑似谋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也不齐,何能治国? 应天十府是国家赋税重地,大明嘉靖时,这十府的赋税占全国十三道(省)的二成半强,应天一乱,国家财政命脉受到威胁。此时高拱刚由张居正荐重返内阁兼掌吏部。高拱对海瑞并无好感。因为海瑞对自己的政敌徐阶草拟的两诏十分赞赏,此人官居大位,于己不利,就拟旨道:“看得都御史海瑞,自抚应天以来,裁省浮费,厘革宿弊,振肃吏事,矫正靡习,似有忏忏为国为民之意。但其求治过急,更张(政变)太骤,人情不无少拂(违背),既经言官论劾前因,若令仍旧视事(任应天巡抚)恐难展布(展开工作)。”就是说,不宜留任了。 海瑞气极,上书自辩,称戴所指责“无一事是臣本心,无一事是臣所行事迹”,纯属“诬妄”。还把一腔怒火,烧向朝中众大臣,怒斥“今举朝皆妇人也”。首辅李春芳自我调侃说:“满朝都是女流,那我不就成了老婆子了?” 自辩上奏,引来满朝文武的愤慨,大臣们联名弹劾,高拱拟旨批复称海瑞“词称请归(辞官),意甚快愤(泄愤),且固执偏见”,“御史官见其轻噪,连名纠劾,诚非过举”。 海瑞坐在府院正生闷气,吏部的文书已到,调海瑞南京粮储,即刻赴任。怒气冲天的海瑞疾书辞官。海瑞离开江苏时,沿路百姓欢送,但南京的官吏、乡绅,却以手加额,弹冠相庆。对海瑞的应天新政,后人津津乐道。海瑞罢官叫得响,种种传说不胫而走,离历史的真相愈行愈远,岂不可叹! 其实海瑞何曾被罢官?朝廷认定他“不谙吏事”,调任粮储,避开了复杂的人际关系,维护他来之不易的良好名声,也算是一种呵护。况且身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正四品大员,调任户部所属南京粮储,实乃平调,但海瑞倔劲上来,他“乞赐臣回籍,永终田里”。 海瑞在应天功不可没,整顿赋役弊端,推行一条鞭法,澄清吏治,疏浚吴淞江、白茆河,减轻百姓负担,这些政绩,可圈可点,然负面影响也颇深远。他审理土地所有权的案件,不做翔实的调查取证,仅按“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官”的思路行事,连买卖已过五年的田产也强判大户退还,难免不公,引起新的冤案。他勒令大户退还“占夺”之田,苏松常镇四府乡官众多,不加调查,以政令代替法律,致江南经济秩序缺失章法,引起动荡。水灾期间,他又下令佃户不准向东家交租,债务人不准向债权人还债;责令富户乡官留足口粮,余粮贷于饥民,以致饥民包围富户乡官,索贷粮食,刁钻者甚至借贷多家谋利,还指富户存留口粮为余粮,强行借贷。这些都成了朝中给事中们的弹劾口实。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二回 排除异己高拱恩将仇报 命悬一线徐阶墙倒众推(1) 第三十二回 排除异己高拱恩将仇报 命悬一线徐阶墙倒众推(1) 隆庆四年(公元1570年)三月,海瑞辞官,六十八岁的徐阶又恢复了平静的乡居生活。但他隐隐感到不安,徐阶知道,李春芳是不至于立马调海瑞为南京粮储的,这风风火火的手段,定是高拱的手笔。想到这儿,眼前浮现出高拱凡事都心急火燎的样子,想起高拱在内阁向自己兴师问罪的气势。徐阶所料不错,高拱从未忘记自己被逐,灰溜溜出京的耻辱,他要报这一箭之仇。 李春芳虽为首辅,但是个至诚之人,是个太平宰相。当年徐阶致仕,李春芳长叹道:“徐公致仕,我难以久留,致仕回乡是早晚之事。”可见李没有恋栈之意。眼下张居正推荐的高拱来了,事事越位争先,更何况内阁中张居正、陈以勤都是裕王府旧臣,隆庆帝信任有加。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历来如此,所以李春芳去意更坚了。在此种情势下,高拱就大权独揽,为所欲为。 李春芳主政务求安静,“萧规曹随”,依遗诏、登极诏推行政令。高拱则全盘推翻徐阶的布局和拟定的政令。 先朝议礼得罪的大臣依遗诏予以起用、赠恤死者正推行中,高拱拦腰一刀,加以废止。他上疏隆庆帝说:先朝得罪的大臣,以大礼议为“多,而今褒奖、赠恤,显皇帝(隆庆之祖)在庙之灵难安,先帝(隆庆之父嘉靖)在天之灵难安,陛下每年入太庙祭拜,又何以面对?”隆庆帝听了,也以为然。于是数百得罪之臣,存者不复起用,死者不予赠恤。 徐阶为先帝扮英明,还群臣以公道,高拱则相反,坚持先帝之错,不恤群臣之冤。 紧接着,高拱出手第二招。 隆庆四年(公元1570年)十月,改议方士王金英等人的罪名。当年王金英等妄进丹药,致嘉靖帝服后病情加重,法司论子弑父律,论死在押。为陷害徐阶,高拱上疏称:“君王妄服丹药而死于非命,不得正终,名声甚为不美。先帝执政四十五载,享年六十有余,因病去世,应称善终。而今指系王金英等所害,诬蔑先帝不得善终,天下后世将如何评价先帝?”可见高拱的本意并非偏爱方士,而是中伤徐阶,徐阶陷先帝于不义,岂不应开刀问斩? 不过高拱此次出招,费了点周折。 时刑部尚书葛守礼,慑于高拱淫威,第一个妥协,奏称王金英妄进药物无事实,以子弑父律论死不妥,改论为左道惑众的从犯,予以轻判。 终究还是有敢于直言之人,给事中赵奋上奏,反驳刑部之说称:“法司是主持天下公平的部门,此前重判,不为先帝设想;今又轻判,不怕后世议论。罪有首从,说王金英等是从犯,谁是首犯?如此执法,法还能依赖吗?” 可是,隆庆帝轻信高拱,王金英等终被轻判。 隆庆帝点到为止,没有深究徐阶之罪,高拱企图落空。 高拱重返朝廷,全盘推翻徐阶政令和布局,不以天下为重,全为一己私念,为后世智者所不齿,夏燮称其为“两世罪人”,既是嘉靖帝的罪人,又是隆庆帝的罪人,淋漓痛快。 高拱权势显赫,并不把李春芳放在眼里,加之门生韩楫、宋之韩、程文、涂梦桂等人官居言路,日夜聚会,揣摩高拱心思,伺机攻击政敌,朝廷乱象丛生。御史汪文辉仗义执言,上疏言事,严斥“颠倒是非,荧惑圣听”的窥伺攻击,主张和衷共济,消除朋党勾结,恢复朝廷的淳厚风气。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二回 排除异己高拱恩将仇报 命悬一线徐阶墙倒众推(2) 第三十二回 排除异己高拱恩将仇报 命悬一线徐阶墙倒众推(2) 尽管汪文辉也系自己门生,但高拱心知汪的奏疏在讥刺自己。高拱暴跳如雷,汪文辉上疏三天之后,高拱即将汪文辉逐出朝廷。高拱公然报复,速度奇快。 高拱刚愎,悍相面目毕露,与大学士赵贞吉互相倾轧。大学士陈以勤处境困难,他与高拱是裕王府同僚,与赵贞吉是同乡,就在七月告病,请求致仕。隆庆四年(公元1570年)十一月,高拱处心积虑,企图撵走赵贞吉,于是高、赵关系告急。告急的原因在于对科道官的考察。徐阶以遗诏的名义放宽了言路,给事中、御史得以直言,轻易不致获罪。此乃政治清明的必须,指责朝政缺失,也于治国有利。但隆庆帝不免厌烦。隆庆帝与其父不同,他厌弃朝政,贪图玩乐,身边又围着一批诱使他享乐的太监。对言官的不断上疏直谏,深感厌恶。摸透了隆庆帝心思的高拱便极力逢迎,建言考察科道官。对六科给事中、十三道监察御史作全面考察。 对科道官的考察本有制度,可此次却是制度外的临时安排。说明科道问题严重,需经考核斥退不称职者。高拱此举,是挟带私货的。当年高拱挑战徐阶而惨败,关键就在科道的弹劾。提议考察,是一种路人皆知的秋后算账,意在驱逐不附己的科道官,扫清自己前进路上的障碍。临时考察按朝廷成规,由吏部、都察院联手施行。吏部尚书由高拱兼着,赵贞吉则兼掌都察院。 高拱建言考察科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赵贞吉忍耐不住,上疏隆庆帝。疏中称:顷因御史叶梦熊言事忤旨,陛下严谕考核言官,包“括已由言官升任在职者,考核范围近两百人,其中岂无怀忠报主、謇谔敢言之士?而今一概以放肆奸邪罪之,恐怕负责考察之部门(所司)奉行过当(扩大化),忠邪不分,致塞言路,沮士气,非国家之福也。” 赵贞吉奏本所言句句在理,一位科道官言事不当,斥为“放肆奸邪”已过分,以此为由,指斥近两百位科道官一概“放肆奸邪”更加过分。赵贞吉又恐“所司”考察中搞扩大化,忠邪不分。话中有话,“所司”不就是吏部和都察院么?赵贞吉掌都察院,那么“奉行过分”,言下之意,指的就是吏部的高拱了。 赵贞吉确乎有先见之明,吏部考察科道,高拱主张罢斥赵贞吉所有副手;赵贞吉强硬对抗,主张罢斥亲近高拱的言官,吏部和都察院势同水火,剑拔弩张。 僵局形成,双方不得不坐下商议调解,高拱为达到驱逐言官的目的,先行妥协,表示赵大学士左右助手一概保留原职,赵贞吉也作让步,依附高拱的言官也可保留。达成默契之后,高拱大展拳脚,凡并不涉及赵贞吉关系者,徐阶提上来的,与自己格格不入的,一概贬斥,谁敢反对,高拱就命鹰犬弹劾谁,这种弹劾史称“搏击”。考察结束,斥退科道二十七位。紧接着,高拱对赵贞吉下手,第一鹰犬韩楫,上疏弹劾赵贞吉“ (平)庸(专)横,考察有私”。赵贞吉深感陷于内斗,无法施展,厌倦高拱党羽的死缠硬磨,便上书乞罢。 赵贞吉在乞求退职的奏本中提醒隆庆帝说:“臣自掌院(都察院)务,只是因考察这件事与高拱意见不一。其他一些坏乱选法,纵肆作奸,昭然在人耳目的事,臣噤声不敢说,辜负陛下赋予的重任,真是个庸臣。高拱这个人,诚然是强横得可以。臣致仕之后,希望陛下让他回到内阁,万勿让他久专大权,广树党羽。”奏本上达,隆庆帝竟同意了赵贞吉致仕的请求,而高拱呢,仍旧兼任吏部尚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二回 排除异己高拱恩将仇报 命悬一线徐阶墙倒众推(3) 第三十二回 排除异己高拱恩将仇报 命悬一线徐阶墙倒众推(3) 世事之变幻出人意料。徐阶救海瑞,提拔海瑞,而海瑞则令徐阶退田,虽出于关怀,为保徐阶的名声,却最终让徐阶灰头土脸,恶名流传四百多年。同样,徐阶栽培张居正,可谓不遗余力,而张居正呢,为抗衡赵贞吉,把罢斥的高拱引入内阁,最终差点儿让徐阶断送性命,甚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发展到自己与高拱的生死对决。 内阁成了走马灯,隆庆四年(公元1570年)七月,大学士陈以勤不屑内阁内讧致仕;十一月,大学士赵贞吉致仕。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五月,大学士首辅李春芳致仕。 首辅李春芳的致仕,事出有因,一是高拱“凌春芳出其上”,颠倒上下级关系;二是赵贞吉离职后,高拱独步内阁,“势益张”,处心积虑陷害徐阶。李春芳时常缓解高拱的暴烈报复行为,高拱“益不悦”。导火索却是南京给事中王祯的一道弹章。高拱授意王祯弹劾李春芳,旨在出掌首辅之职。李春芳心知肚明,顺水推舟,请求致仕。待李春芳回到家乡,父母喜不自胜,摆宴庆贺儿子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半年以后,内阁的权力斗争愈趋激烈。赵贞吉致仕后,高拱和门生韩楫等人密室策划,推荐侍郎张四维入阁。策划停当,正待启动,不料横路里杀出个程咬金,宫内传出旨意,着殷士儋以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身份入阁。这内宫的旨意打了高拱个措手不及。阁员自应由内阁推荐,怎会皇帝自择并自下旨意呢?门生们四下打探,才知殷士儋抄了近路,走的是内监陈洪的路子。隆庆帝懒于亲政,沉湎享乐。他的玩伴——内监的影响就日益彰显,又复开宦官干政之例。嗣后隆庆之子万历帝重用宦官为矿税使,四出搜刮,民变纷起天启帝重用魏忠贤,勾结“五虎、“五彪、“十孩儿”、“四十孙横行天下,大明的衰败,隆庆帝难辞其咎。 陈洪通过隆庆直接发出旨意,殷士儋扬眉吐气入阁,不一月,又晋级为少保、武英殿大学士。高拱看得眼睛出血。 李春芳致仕之后,内阁仅存三员,高拱终于圆了他的首辅梦,张居正一跃而为次辅,殷士儋位居最末。 高拱是何等样人,徐阶荐他入阁敢斗徐阶张居正荐他入阁敢斗李春芳、张居正;已经连斗两位首辅的人,并未把殷士儋放在眼里。为实现提携张四维入阁的初衷,高拱处心积虑要扳倒殷少保。正在其时御史郜永春对张四维来了次弹劾,高拱估算是殷少保所为,就动员部下反击。 御史赵应龙充任前锋,弹劾殷士儋由宦官陈洪引荐入阁违反程序,不宜参与国政。继而高拱麾下惯于搏击的专才韩楫披挂上阵,扬言道:内旨拔擢非正途,殷某如尚存羞耻之心理当自行请辞!以免“弹章纷飞,自讨无趣。” 高拱及其同伙的搏击行为,超越了常规,不仅疾风暴雨,而且不择手段,擅长忍耐的徐阶都忍无可忍,何况殷少保?于是,内阁出演了一场全武行的好戏。 在规定的内阁成员与给事中照例会面的一天,殷士儋单挑韩楫说:“听说你想撵我出内阁,撵我出内阁没什么大不了,倒也犯不着为人鹰犬!” 韩楫虽说擅长搏击之术,却万万没有想到殷少保竟公然挑战,一时语塞,嗫嚅得讲不出话来。见爱将狼狈,高拱老将突出,板起脸孔对殷少保说:“堂堂内阁,如此说话,成何体统?”来得正好,殷少保打狗为的是激主人出场,既然主人出场,就单刀直入:“不成体统之事全由不成体统之人挑起,你高拱是甚东西,驱逐陈以勤陈阁老是你,驱逐赵贞吉赵阁老是你,逼走首辅李阁老也是你,这成何体统?为提亲信张四维,而今又令鹰犬逼我出阁,这又成何体统?”殷少保越说越来气,捋袖管,挥拳便向高拱门面击去。这场面,在场的给事中都惊呆了,具备劝架身份的只有张居正。张居正拦开殷士儋,正开口劝阻,谁知殷少保急火攻心,逮谁骂谁:“你张居正援荐高某入阁,沆瀣一气,排斥异己,到头来也无好果子吃,等着高某的鹰犬搏击吧!”富人怕穷人,穷人怕要饭的,要饭的怕不要命的,殷少保怒火中烧不要命了,还怕谁个?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二回 排除异己高拱恩将仇报 命悬一线徐阶墙倒众推(4) 第三十二回 排除异己高拱恩将仇报 命悬一线徐阶墙倒众推(4) 高拱五官痉挛走了样。 但高拱还算有修养,气管气,撵还是要撵,弹劾殷少保的奏章,又摆到隆庆帝的龙案上。 殷少保虽勇,终于不敌高少师悍,他感到厌烦,也来了个自行请辞。 内阁,就成了高拱和张居正的天下。 徐阶开创的清平政局,宣告结束。 腾出手来的高拱,终于能精心筹划对付前首辅徐阶了。 高拱静下心来,设计了打击徐阶的三部曲。 第一部,致信徐阶,表示自己虽居要位,不计前嫌,让徐阶放心,麻痹对手;第二部,着手审理孙克弘之案,诬陷孙克弘,栽赃徐阶;第三部,启用与徐阶三子有怨的蔡国熙。命蔡为苏松兵备副使,专门审理徐府之案。套用一句当代术语,蔡国熙被任命为“徐阶专案组组长”。用心之良苦,不言而喻。 高拱的三部曲次第展开。他在京师给徐阶写了封信,信中信誓旦旦,表示忠心为国,不计前嫌,“古人有以国家之事为急,而不暇计其私嫌者,心窃慕之”。而今自己荷国重任,当“日夜竭其力”以报国,“岂敢因小嫌在念,弄天子之威福以求快其私哉?” 虚晃一枪之后,序幕拉开。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四月,孙克弘案发。 孙克弘,字允执,号雪居,华亭人,孙承恩之子。孙承恩历任礼部尚书、太子太保之职,曾出使安南国,后退归林下。孙克弘家居松江东门外,乡试不第,因父荫以诸生身份入仕,授官汉阳(今湖北武汉)知府。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四月,孙克弘三十九岁,遣家人孙伍赴京。高拱手下韩楫、宋之韩为博主子欢心,妄图荣升,正四下侦察松江府来京人员,以便寻找蛛丝马迹,向徐阶发难。孙伍的到京,给韩、宋两位提供了机遇。他们听到消息,颠儿颠儿跑进高拱府邸,极为神秘地对高拱说:“徐华亭通过乡人孙克弘,遣孙伍来京四处活动,希东山再起,将对首辅大不利!” 高拱听罢,大吃一惊!他深知徐老儿在京仍有势力,如果徐老儿复登首辅宝座,自己不就玩完了吗?便向韩楫、宋之韩面授计议,如此这般,做了精心布置。 韩、宋遣人密探孙伍行踪,打听得他寄宿民居。为抢功,韩、宋一齐出动,于一天深夜,率人突袭。冲进卧室,先将孙伍控制住,然后细致搜集。可惜,除了孙克弘致京中好友和其父门生当时首辅李春芳的书信外,毫无不利徐阶的证据。韩、宋二人骑虎难下,只得捏谎,回禀高拱说:“孙伍供认,他与徐阶往来密切,此次来京,乃是受徐阶之托,寻觅来京状告徐府之人,威胁利诱,制止告状。” 那高拱何等精明,有人来京告状,徐阶遣人劝阻,其间必有大奸大恶之隐情,天赐良机,岂能等闲放过?便立即传巡城御史王元宾到府,又做了一番布置,说完,还追加了一句:“此案有劳王御史,务需穷治。”什么叫“穷治”?穷追猛打,往死里整是也。 这王元宾也极为聪颖,听首辅这么说,也就心头雪亮:升官的机会来了。 消息传开,不仅韩、宋、王元宾,而且朝廷之中尽人皆知。高拱向徐阶磨刀霍霍,寻仇报复了。一边是现任首辅,一边是卸任首辅,不用选择,用《穆宗实录》的记述来说:“喜事干进之徒亦务踪迹阶事为奇货矣。”徐阶成了“喜事干进之徒”争相吞噬的唐僧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二回 排除异己高拱恩将仇报 命悬一线徐阶墙倒众推(5) 第三十二回 排除异己高拱恩将仇报 命悬一线徐阶墙倒众推(5) 在松江,徐阶闻说孙伍之狱,虽然心知其非,却也着实心惊,久历官场的他,终于明白,“不修旧怨”的悍相高拱,言不由衷,开始罗织自己的罪名了。 徐阶辗转反侧,朦胧间来到一山头,乌云低垂,树影婆娑,飒飒有声。正惊疑间,见对面忽站立一人,徐阶走上前去,作了个揖,正想动问下山路径,不料此人突然扑倒在地,就地一滚,化成一白额猛虎,窜将过来。徐阶闪身不及,一侧手足,俱被咬伤,顿时鲜血淋漓!正惊慌间,见猛虎身后,款步走来一人,不慌不忙,抬腿一踢,竟把那虎踢落山崖。徐阶大声叫好,坐了起来,只见桌上灯火晃动,只听临窗树枝摇曳,原来是南柯一梦。抚摸着隐隐作痛的左手、左腿,徐阶长叹一声,莫非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横竖无法入眠,他披衣起床,走向桌边躺椅,躺了下来,过往的一切,一幕幕闪电般回放起来。回放的终点,竟是知也寺,老知也正向他说偈语,听到第四句“高山逢揖惊涛骇浪”,不觉跳将起来,“高山”高也,“揖”者拱也,莫非…… 莫非那梦中之虎果真是高拱那厮?看来一场浩劫难免。但细详梦中情景,似乎自己还有救,只不知那款款走来,踢翻猛虎的是何方神圣?想着想着,不觉黑甜一觉,睡去了。 徐阶已然睡去,可在北京的巡城御史王元宾却无法入睡。他思索着如何办好首辅交托的大事。办好了平步青云有望,办砸了也许乌纱不保。可孙伍那边,审来审去,案情无法突破,如何是好?没办法,只能锻炼周纳,昧着良心,搞个冤狱出来了。 那王元宾很是了得,第二天巡夜,专捉松江来人,查旅店,侦茶楼。皇天不负苦心人,当真被他逮着两人,一个叫顾绍,一个叫沈元亨,俱从松江来京,状告徐府。这一喜非同小可,就把两人带到御史府衙。顾绍、沈元亨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莫非徐府买通了巡城御史找岔来了?肯定凶多吉少! 谁知带进巡城御史衙门,既未过堂,也未打入大牢,倒是腾出一间上房,上宾似的招待着。正惊疑间,见一官员带着侍从进了房间。两人弹簧似的跳了起来,两腿不免觳觫,官员身后一虬髯侍从大喝:“还不跪下!”两人扑通倒地。倒是那官员和善,笑嘻嘻地说:“不必!不必!快快请起。”顾、沈两人不知如何是好,又是那虬髯汉抢前一步:“王大人让你们起,还不快起!”两人刚起身,那被称为王大人的说:“坐下说话。”待坐定,王大人问:两位是徐阁老同乡?”是!”“听说来京状告““徐阁老?”顾、沈两人对望了一下,一时没了主意。王大人说:“两位不必惊慌,有话尽管说,有状尽管递,天子脚下,谁敢阻挡!”观察到顾、沈脸上惊疑的神色,那王大人又补了一句:“本官定当为你们做主。”那白面无须的侍从笑说:“你们撞大运了,这位王大人,就是鼎鼎大名的巡城御史,二位不妨言无不尽!”顾绍、沈元亨心想,听说京城大老中有人与徐老儿过不去,看这场面,倒也不假。想到这里,顾绍说:“小民欲告徐府恶仆徐成。当年小民是被征采购颜料运往京城的差役,那徐府恶仆徐成假作好意代小民采买,骗去了颜料银,致小人倾家荡产,生活无着,故来京告状。望王大人主持公道。”见顾绍这么说,而王大人并不动怒,沈元亨也壮了胆子,扑通跪倒:“小民有冤陈诉,徐府恶仆徐远,夺小民田产,行贿官府,小民告状不准,望大人做主!”王元宾听完,捋了捋胡须说:“不知二位认识孙伍其人否?”顾、沈两人左思右想后说:“小的不认得。”王元宾倒也不着急,笑说:“二位权且在此住下,慢慢回忆,把徐府的罪状写详实些。至于那个孙伍,也好好想想,究竟认识否?”说罢,王元宾返身出门,对侍从递了个眼色说:“你们留下,好好开导。”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二回 排除异己高拱恩将仇报 命悬一线徐阶墙倒众推(6) 第三十二回 排除异己高拱恩将仇报 命悬一线徐阶墙倒众推(6) 几天之后,巡城御史王元宾向朝廷奏报孙伍之案。称孙伍乃徐阶同乡汉阳知府孙克弘家人,受孙克弘驱使,携银至京,行贿高官图谋升迁;兼又阻挡松江府来京状告前首辅徐阶之小民顾绍、沈元亨,许以银各两千两,拟将顾、沈状纸夺回,正交易时,被巡城官员擒获。查得孙克弘,本是官生(连举人身份也无的秀才),授任知府已属不当,竟遣家人孙伍为之钻营升官,恬不知耻。孙克弘宜特赐罢斥,徐府不法事,由苏松巡抚续加查勘。 王元宾奏疏上闻,首辅高拱抚掌大笑,对韩楫、宋之韩说:“这个王元宾,倒也不负所学,办事老练。可惜了存翁(徐阶),令名不保。”韩楫说:“此乃教子无方,御仆不严,咎由自取。”见宋之韩略有所思,高拱问:你想什么?”宋之韩回过神来:学生正思这存翁,嘴上儒家仁““义道德,笔下阳明致知格物,却不想如此贪婪,纵子为恶,纵仆横行,令天下人失笑!”高拱捻须一想,这宋之韩放在身边,倒须小心提防!徐阶不致如此,倒是老夫报仇心切,过后不知此人如何评价老夫哩。不过眼下还用得着,且不管他。 弹冠相庆之后,高拱的第三部曲开弹了。他突然起用在家休养的前苏州知府蔡国熙,授任他为苏松兵备副使;继而修书一封,致苏松巡按,嘱凡徐府不法事,尽交蔡国熙侦处查究。高拱人称办事干练,可谓名不虚传。环环相连,丝丝入扣,看你徐阶往哪里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这蔡国熙,自然熟读孔孟之书,礼义仁爱填满一肚皮。他是河北永年县人,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进士,徐阶门生。隆庆元年(公元1567年)被徐阶提任苏州知府,在苏州任上,躬行节俭,毁淫祠,建学校,政绩斐然,诚不负老师之托,声名鹊起。只因驾舟赴松,在松江境内,其舟与徐府恶仆相遇,两不相让,顿起冲突,后经松江知府衷贞吉调停,事件未致恶化。后蔡国熙因与巡按有隙,便于隆庆三年(公元1569年)辞官还乡。 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七月,蔡国熙兴致勃勃,风风火火走马上任,“穷治”徐府不法之事。蔡国熙公开扬言,凡能指证徐府糗事者,重赏。于是,松江一府,再次骚动起来,凡此前贿赂过徐阶三子的,纷纷上门加倍索还,“而奸驵小人无故(没有交往者)而胁(威胁)之亦得所欲(银两)而去”。徐阶元辅第、次子徐琨、三子徐瑛府邸又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年老体衰的徐阶无计可施,只得把门窗一齐封堵,于是民风“益溃坏”,而且祸延旁郡。 松江知府衷贞吉对蔡国熙的所为极为反感,暗中尽力保护徐府,高拱一纸调令,将衷贞吉撵走了事。徐阶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砧上之鱼肉。 见徐府大势已去,松江府中的衣冠之士,也有几位跳将出来,加入倒徐的大军。一位是曾任府同知的袁福征,乃徐阶的故人子,曾被徐府恶仆所欺,见告讦徐阶有赏,且又可泄愤,便向蔡国熙投告;一位是诸生(秀才)莫是龙,也是徐阶故人子,其父莫如忠,官至浙江布政使,是徐阶好友。莫是龙十岁能文,人称神童,但屡应乡试不第,觉得徐阶这位世叔,毫不照拂,不免有憾,至此也挺身告发。松江府中衣冠之士告发徐阶,使高拱分外欣慰,你们口口声声说状告徐府的都是刁民,这袁福征、莫是龙可都是衣冠中人,且系徐阶世侄,可见徐府不法事,确凿有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二回 排除异己高拱恩将仇报 命悬一线徐阶墙倒众推(7) 第三十二回 排除异己高拱恩将仇报 命悬一线徐阶墙倒众推(7) 谚云盛极必衰,又云物极必反。名臣蔡国熙“穷治”徐府,拘捕徐璠、徐琨、徐瑛,处恶仆徐成、徐远死刑,大肆捕捉徐府仆人,致徐府仆人一哄而散。门内是生活起居无人照料的徐阶子孙牵衣号泣,门外是好事之徒围府寻衅大声辱骂,最终放了把火,将徐府门墙烧尽。万般无奈的徐阶只得与老妻张氏逃离松江。而后蔡国熙判决书下,徐璠、徐琨充军,田产悉数没官,为表示自己的大度,法外开恩,留一子徐瑛,削籍为民,侍奉老父。 前任首辅于国有功,遭此大难,朝野震惊。首辅高拱挟权报复,跋扈残害忠良的舆情蜂起。朝中大臣不敢明言,私下耳语,处处皆闻。听到舆情的反弹,看到疑惑的目光,第一个坐不住的是高拱,“报复”、 “残害”的名声留于青史,必将遗臭万年,高拱犹豫了。看徐阶的狼狈样,心中怒气也消了大半。思之再三,援笔修书致苏松巡按称:“存斋三子者,仆已奉托宽假(从宽处罚),近乃闻兵道(蔡国熙)拘提三人,皆已出官(削去官籍),甚为恻然。”又云:“观昨顾绍在京,搬弄是非,已执送法司问罪发遣(充军)去讫。”假惺惺表明徐府之狱,非出本意,又不打自招,承认顾绍的告发不实,此中确有冤情。最后表示:“必望执事(巡按)作一宽处,稍存体面,勿使此老(徐阶)受辱苦心,乃仆至愿也。” 表明心意之后,又修书给蔡国熙称:“存老令郎事,仆前已有书巡按处,寝(停止追究)之矣……日见其三子皆抵罪,于体面颇不好看,顾愿执事(蔡国熙)特宽之。” 读罢来书,一心逢迎,把徐府往死里整的蔡国熙恼怒之极,掷书于地,大叫曰:“公(高拱)卖(出卖)我,使我任怨(被人怨)而自为恩(自己做好人)!”一心一意想巴结高拱而图升官的蔡国熙,落得个里外不是人。逾年,被调任山西督学。徐府一案,高拱虽不追究,但案仍悬着。徐府上下,依旧胆战心惊。朝廷之中,斗争愈发激烈。张居正荐高拱入阁,本意是与高拱曾在国子监共事过,想与高拱联手,共创一番功业。谁知高拱悍性依旧,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且时时发生对抗,张居正悔不当初。隆庆六年(公元1572年)高仪入阁。殊不料同年五月的一天,隆庆帝猝发中风,自知不久于人世的他,斜躺御榻,召高拱、张居正、高仪托孤,司礼秉笔太监冯保宣读诏书:“朕统嗣方六年,如今病重,行将不起,有负先帝付托。太子冲龄(还小),国事一切托付卿等……” 高拱伏地大哭。他明白自己得任首辅,全赖隆庆帝的信任,而今隆庆帝一倒,太子才刚十岁,这突然的变故,令他猝不及防。 哭完之后,精明强干的高拱立即振作起来,辅佐年幼的皇帝,展布治国的宏图,舍我其谁! 但是高拱太自信了,隆庆帝五月驾崩,张居正与冯保联手倒高拱,形势急转直下。六月初十,颁布遗诏,高拱所荐的内宫掌印太监孟冲,其地位竟被冤家冯保取代。而后冯保又传皇后、皇贵妃、皇帝谕旨,令张居正辅佐幼帝,责高拱“揽权擅政,夺威福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惊惧,便令回籍闲住,不许停留”。 高拱经此一击,竟瘫倒在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三回 驰书张居正拯民于水火 生浙还于浙魂归惟新里(1) 第三十三回 驰书张居正拯民于水火 生浙还于浙魂归惟新里(1) 严嵩有两张脸孔,见皇帝媚态可掬,见下属威严十足;高拱也有两张脸孔,见下属悍态毕露,遭贬谪魂飞魄散。宣毕谕旨,众臣皆散,高拱仍瘫在地上,一脸茫然。幸张居正及时返回,将高拱掖出乾清宫,高拱醒悟过来,想起谕旨中“不许停留”之句,便即刻回府打点行装,准备返乡。韩楫之流,吓得屁滚尿流,人面不见。还是张居正讲点人情味,他上书少年皇帝万历,请求予高拱“驰驿”回乡,以存体面。见张居正如是说,万历自然无话。 离京之日,高拱修书一封致徐阶称:“我本无报复之心,而世人不理解我,都说我睚眦必报……往事如梦,黄粱已熟,一叹一笑而已。” 徐阶的复书十分简单,道“往年叨冒过甚(太盛了),庚、辛(海瑞巡抚应天,蔡国熙任职兵备副使)间诸患(众多大难)都是自招,幸赖主上明圣,得脱涂炭,今只一味感恩,不敢尤(责怪)(别)人。”前后两任首辅之书信交往,就此中止。 高拱被逐,内阁由张居正出任首辅,徐府的旧案,一概中止。削籍(三子被夺职为民)、充军、没收田产等举全都撤销,徐阶携三子修整门户,约束子孙,恢复了平静的退休生涯。只是想起遭难期间六个孙辈无人照料而横遭夭折,仍不免心疼。而那高拱回到河南新郑,到家庙祭奠,却遭到堂兄高捷的一阵斥责:“你身居相位,致使朝中弹章交劾,有何面目来见父祖?”满脸羞惭的高拱无言以答。 张居正执掌大权,徐府的境遇无意中得到改善,追随高拱鞍前马后的韩楫、宋之韩、王元宾辈,不仅没捞到任何政治资本,反倒露出鹰犬的面目,自惭形秽,从此偃旗息鼓。至于应天巡抚、巡按,苏松知府等各级官员,也不敢轻易骚扰,彼此相安无事。而徐阶本人,则已阅尽世情之冷暖,厌倦宦海之恶斗,再也不去关心朝中之事,只求“使获安寝,饱食于山林,即至幸矣”。 在教育子孙严禁张扬骄奢等种种邪心之余,徐阶的踪迹出没佘山慧日寺、广富林知也寺、东门外的修身庵,与圆宝和尚、小知也、四空品茗参禅,诗棋相娱,颇为自得。 万历二年(公元1574年),长房长孙徐元春赴京应试中了进士,举家大喜,但徐阶处之泰然。松江府、华亭县皆欲前来贺喜,徐阶一概谢拒:“劣孙侥幸得中,不敢劳动父母官玉趾;尤不当启劣孙骄奢之心。敬祈谅鉴!敬祈谅鉴!”遭难时为数不多的雪中送炭的亲朋、避之犹恐不及的亲朋,都一齐拥来致贺,徐阶开门延客,待以酒食,贺礼一概拒却。赴京以后,徐元春授任刑部,徐阶忧心忡忡,似乎从孙儿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自己如此倾心为国,致仕后连遭大难,宦海险恶,吉凶莫测。徐元春赴任前晚,老眼昏花的徐阶学自己的祖父,给孙子挥笔写了铭语三条:“毋躁进,毋上人,毋标榜立门户。”徐元春敬受,赴任后就将此三语置于座右,朝夕讽览,率循维谨”。 “ 到了万历六年(公元1578年),高拱去世。同年正大刀阔斧推行改革的张居正的父亲去世,拟告假回籍守制,又恐继任者不良于事,致轰轰烈烈的改革大政搁浅,便修书一封,驰送恩师,有意请恩师出山,再任首辅。这是徐阶恢复名誉的极佳机遇,但徐阶厌倦了,复书婉拒。以致张居正不得不“夺情”,也就是因国事紧要而不返乡守孝,继续任职,留下恋栈的话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三回 驰书张居正拯民于水火 生浙还于浙魂归惟新里(2) 第三十三回 驰书张居正拯民于水火 生浙还于浙魂归惟新里(2) 一年后,多灾多难的苏松地区突发大水,吴淞江又严重淤塞,沿江八十里,一片汪洋,平原十里,巨浸渺然。豆麦秧苗,无一存者”,灾“民如过江之鲫,携妇将雏,拥入府城。 有人盼海瑞:“当年海大人……”有人责海瑞:“疏浚没几年,怎又……” 独无人看到,此次水灾,极为凶险,十万灾民,命悬一线! 徐阶听得门外喧嚷,不禁又想起当年围府景象,便问左右:“府外何事?”徐璠告说:“吴淞江淤塞,竟发大水,大街上灾民杂沓,嗷嗷待哺。”徐璠话音刚落,徐阶便拄杖起身道:“驾舟,璠儿随为父一观究竟。”徐璠阻拦说:“父亲耄耋之年,不良于行……”徐阶摇手道:“人命关天,为父怎能安坐?”父子俩驾舟一路行来,但见“十里平畴,顷成巨浸”,浩渺大水中,梁木、盆桶杂用之物,随水漂浮,无数灾民,涉水而向府城奔去。徐阶不免叹息连连。 灾民拥入城中,熙熙攘攘,逢人乞讨,而官府却迟迟没有赈灾之举,富户乡官也不似往年踊跃施粥,灾民坐卧大街小巷,哀声动地。 是夜,年已七十有七的徐阶,辗转难寐,他分明知道,此次大灾,官府施救无望了。 官府何以不施救,富户何以不施粥?那就说来话长。 须知明代江南应天十府,自有其自然形成之社会生态,尤其是苏松地区,乡官多,富户也多。富户乡官盘剥百姓也罢,勤劳致富也罢,每逢饥荒之年,或出于同情,或迫于舆论,都会捐钱捐粮,开粥厂施粥,救灾民于水火;而官府则动用府库钱粮,予以赈济,这已成一种常态。但到了万历七年(公元1579年),情况已大不同。官府库藏空虚,尚未恢复。当年海瑞疏浚吴淞江,工程款皆地方自筹,甚至寅吃卯粮,苏松库藏已被掏空,尚未缓过气来,自然无力赈济。至于富户乡官,则或因退田,或因遵海瑞之令仅留口粮,其余皆借贷民间,内囊也罄了。 此中内情,徐阶心中了然。当年海瑞迫富户贷粮,徐阶深知其弊,致书知府衷贞吉称:“那海瑞为民的心思很恳切,但他逼迫富户出借粮米,引来奸诈者趁火打劫,他们把富户留存的口粮都指为余粮,强行借贷,把富民掏空,富民怎么存活呢?富民不是民吗?更兼奸诈者今日拥入富户甲家,明日拥入富户乙家,富户掏空,老实贫困的老百姓只能坐以待毙了。这岂不是利奸诈而毙良善吗?”可见所称富家,当年也“罄其所有”了。 当晚,徐阶披衣掌灯,文不加点,挥毫书写《上太岳少师乞救荒书》,恳请时任首辅的学生张居正伸援手,救万民。在书中,徐阶描述了惨不忍睹的水灾情景,阐述了“苏松之人,素习耕作,一失农业,便无可谋生”的危害,哀诉了受灾百姓希望官府发粮救济,可是官府的库藏早已空虚,想到大户家借粮,大户家的粮仓早已枯竭,想到邻县行乞,可是周边都遭水淹。肯求朝廷破格减免应征赋税,发粮赈灾。首辅张居正拆阅《上太岳少师乞救荒书》,不敢怠慢,立即复信恩师,称苏松地区久雨成灾,百姓遭溺的原因都是因为执政者不称职所致,对海瑞应天之政做了批评,解释了朝廷迟迟未有举动实因需要调查受灾程度,最后决定减免松江当年税收一半,地方税收也减半,马价银、颜料银、马草银等苛捐杂税一概豁免。统计下来,仅松江一府,减征大米二十二万石,同时发粮赈济灾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三回 驰书张居正拯民于水火 生浙还于浙魂归惟新里(3) 第三十三回 驰书张居正拯民于水火 生浙还于浙魂归惟新里(3) 朝廷恩命下达,苏松官民皆松了一口气,松江百姓每家每户都沾皇恩,减轻了负担,更是以手加额。酒肆、茶楼等地,人们交相传说徐阶上书请求救荒的事情。没料想这个被海瑞搞得灰头土脸,被高拱整得家毁人亡的衰朽老头,竟也有一副菩萨心肠,又有这么大的能耐。 过问了灾情,徐阶的生活又重归平静。 一天,小知也送来请柬,称知也寺来了位山水云月心禅师,来了位地仙黄桂峰,特相邀一叙。徐阶得书,命舟前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四人的相聚,小知也竟安排在方丈室内。此地正是六十七年前,少年徐阶拜见知也僧的地方,徐阶不免触景生情。但见那山水云月心,鹤形猿臂,生相奇特,左右两条雪白长眉,垂于两颊;地仙黄桂峰,虽瘸一腿,两目却很有精神,光芒四射。 坐停奉茶,谈天说地,说起当年知也僧四句偈语,徐阶大为感叹,居然是句句应验。说话之时,见一蝇子,停于果盘上,谁也不去拍打,徐阶挥手赶走蝇子,那鹤形高僧笑对徐阶说:“依老衲看来,施主皮相平常,施主一副骨架,很是出奇。”徐阶心头小鹿一撞,往年梦中吕洞宾换骨之事,从未向人提起,那鹤形僧从何得知?怪哉。于是,将梦中换骨之事据实以告。谈话间,忽见那只蝇子,又复飞来,停于果盘之上。鹤形僧指着那蝇子笑说:“列位可见这蝇子,停于果盘,撵飞了一大圈,竟又重返原处,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莫不如是!”徐阶惊悚地说:“大德所言极是,想老夫六十七年前至此,宦海沉浮,转了个大圈,今又复归此时,与那蝇子毫无二致。”地仙黄桂峰笑着摇头说:“施主与那蝇子同中有异。”“异在何处?”“施主起点不在此地,何云飞去复来?”徐阶默然,心想,是啊,我生于浙江武义父亲任上官邸。正想间,那鹤形僧说:“依老衲看来,施主之归宿,似不在此,施主生于浙江,百年之后似应归于浙江。”徐阶惊异之余,连忙摇手称:“不可,不可!某曾有言,与发妻沈氏同葬。”鹤形僧劝道:“施主百年之后,尚有四百年之阴灾,声名狼藉尤过于海瑞、高拱之灾!如葬于浙,则四百年后你桑梓中之异代知音,将还你清白,你之冥运,自然否极泰来。”徐阶推一推身旁的小知也,想听听小知也的高见,谁知小知也端坐不动,细细一看,竟圆寂了。 见小知也圆寂,徐阶心中咯噔了一下。知也僧“小知也今生与你有缘”,言犹在耳。小知也去了,自己恐怕也不久人世。他已经想穿了,决定死后埋骨深山,他不怕死了,“岂向浮生畏有涯?” 参加完小知也的葬礼,徐阶与鹤形僧、黄桂峰挥别,知来日无多,归家后加紧整理旧文,编辑成书,取名《世经堂集》,同时委托黄桂峰落实葬地,最终决定在湖州长兴县东北山地惟新里买地,营造生圹,即日动工。闲时则“杖策日应临竹屋,赋诗时复坐江沙”。哪里知道,万历十年(公元1582年)六月十二,力推改革的一代名相张居正忧劳去世。惊闻噩耗,徐阶悲痛万分,扶着病体为学生撰写祭文。这祭文,可称徐阶的封笔之作。 万历十一年(公元1583年)春,徐阶病重,而惟新里生圹已成。徐阶唤来老妻张氏,儿子徐璠、徐琨、徐瑛嘱说:“我屡受朝廷赏赐,死后不宜向朝廷有所请求,更不可学他人陋习,假称无钱殡葬,乞请朝廷赐葬,欺世盗名。墓前不准建坊、建牌楼、建亭台,金银珠玉,一概不用,也不做佛事。为父在尘世喧闹了一生,当以安静为是。”吩咐已毕,即书写信札,向旧雨新朋一一告知自己选葬浙江湖州的情由,为自己的一生画上句号。 八个月后,徐阶病逝。得此消息,万历帝十分“震悼”,为之暂停朝会,下旨设十二坛祭祀亡灵,又命工部郎中余君寅赶赴长兴为徐阶治丧。同时按照《谥法》,追赠徐阶谥号为文贞。“文”赞的是徐阶的道德高尚,名闻天下,“贞”肯定徐阶拨乱反正之功。并称与历史上同样赐谥文贞的唐代魏征、前朝杨士奇相比,徐阶之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代名相,远离故士,远离父祖兄弟发妻,孤葬浙江,魂归长兴,所为何来? 因为他尚有余惊,家乡的民风并不似海瑞所谓“刁风盛行”,倒是比较淳厚,但海瑞的退田之举,兴讼之举,加以蔡国熙怂恿状告徐府便可升官之举,引起了兴讼狂飙,把淳厚的民风引向了浇漓。如葬在家乡,日后再来个江瑞、再来个张国熙,恐怕坟茔难保,尸骨无存。从徐阶《湖州买葬地成,走笔报山水并诸朋旧二首》可见其情。其一云:“长兴东北惟新里,翠竹苍松六尺丘。峰列乙辛相对耸,水环丁癸不分流。居吴自叹谋几左,还浙谁知语竟酬。好志华亭徐仲子(徐阶自称),厌离乡土葬湖州。民风重归淳厚日,捡我骨殖伴可久。” 一代名相徐阶之葬惟新里,原来是不得已,可叹!可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参考文献 参考文献 §§§参考文献 徐阶,徐自立等.徐氏族谱.清乾隆四十八年刻本. 徐阶.世经堂集.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 张廷玉.明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 夏燮.明通鉴.北京:中华书局,1959. 李贽.续藏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 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北京:中华书局,1977. 傅尔泰.延平府志.清乾隆三十年刻本影印.王世贞.弇州山人续稿.明崇祯刻本影印. 顾清.松江府志.明正德刻本. 莫晋.松江府志.清嘉庆刻本. 王显曾.华亭县志.清乾隆刻本. 姚光发.重修华亭县志.清光绪刻本. 唐锦.上海志.明弘治刻本. 俞樾.上海县志.清同治刻本. 王圻.青浦县志.明万历刻本. 熊其英.青浦县志.清光绪刻本. 焦以敬.金山县志.清乾隆刻本. 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北京:中华书局,1959. 叶梦珠.阅世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沈德符.元明史料丛刊.北京:中华书局,1959. 焦竑.国朝献征录.上海:上海书店,1986. 李延昰.南吴旧话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朱东润.张居正大传.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杨正泰.明代驿站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姜德成.徐阶与嘉隆政治.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 陈义钟编校.海瑞集.北京:中华书局,1962. 顾清.傍秋亭杂记.明隆庆刻本.李绍文.云间杂识. 上海:松江县地方史志编纂办公室,1997. 范濂.云间据目抄.上海:松江县地方史志编纂办公室,1997. 吴履震.五茸志逸.上海:松江县地方史志编纂办公室,1997. 张叔通.佘山小志.上海:松江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1994. 周厚堉.干山志.上海:松江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1994. 华东师大历史所编.松江明清进士传.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后记 后记 闲坐说徐阶 世界上有些事情,常常是出于偶然,成于因缘巧合。我与沈依云写《大明名相徐阶传》,也是如此。 记得2007年4月,我去《松江报》闲坐,正品茗闲聊,总编辑吴纪盛君忽然说:“我看我们松江历史上,徐阶倒是个人物,他或许是松江以至上海历史上地位最高的官员。他当首辅,一举一动,牵动全国,影响比松江以至上海历史上的所有人物都大,扳倒严嵩,拨乱反正,也很得民心。你是研究明史的,不妨写一写徐阶,供我们连载怎么样? ” 我漫应之曰:“可以的。” 但真要动起手写徐阶,难度就大了。说实在的,徐阶的史料实在太少,也太难找。徐家的族谱手头没有,徐阶的年谱据说我国台湾地区曾出版过,惜未见到。就拿近几年来说,《明朝那些事儿》红极一时,总以为会找到些徐阶的史料吧,殊不料也少得可怜,鼓捣来鼓捣去尽是些大路货,专门写徐阶的,也付诸阙如。比如说中国华侨出版社的《明朝二十四臣》就没有徐阶的影子,中华书局的《正说明朝十六臣》,也没徐阶,《中国历史上十大相权之争》不载徐阶与严嵩之争,华艺出版社《大明三百年》,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中国历史大讲堂·明朝大事本末》,关于徐阶都略而不书。诚如赵令扬先生所言:“徐阶是嘉(靖)隆(庆史研究中被忽视的人物,为一前一后两个热点人物——严嵩和张居正的研究所淹没。满心想查《明实录》,上海图书馆倒有,天天往返查阅,也实在苦煞人。 找不到族谱,就连徐阶家中有几个家庭成员都搞不清楚,不要说世系了。没有翔实的资料,就没有底气,不敢贸然动手。胡编乱造,或者戏说,我们没这个本事,“拳头”加“枕头”,我们也不屑为之。所以将近一年的时间,我们就用来读书、看书、搜集资料。磨刀不误砍柴工,慢慢地,徐阶这个历史人物的形象渐渐清晰了。 于是决定以明王朝的政治大背景为宽阔的舞台,以徐阶的足迹为经,以他所经历的历史事件为纬,演绎徐阶的一生。全书描述了正德末、嘉靖、隆庆时期政坛的风云变幻,目的是求解当时政局成败利钝的缘由,力求做一些哲理的思辨,以史为鉴,有补于时。虽没有能力照原样复制,也尽量近似吧。 寻找史料,也找到一些趣事,那就是徐阶的两位夫人,对徐阶从政帮助是很大的。第一任夫人是沈仲恒,字可久,是松江秀才沈锡的千金,劝说徐阶万事谨慎,养成了徐阶严谨的性格,敦促徐阶,注重名节,不贪钱。可惜红颜薄命,可久二十六岁就死了,就在失去可久几天后,徐阶倔性子犯了,当场顶撞朝中炙手可热的张璁,把张璁驳得一愣一愣,招架不住,徐阶也就从翰林院编修的位子上被撵走,发配到福建延平当推官。徐阶在《沈恭人迁葬祭文》里“汝没未几,我狂失官”,就是对此事的记载。第二任夫人张氏,是松江大老张蓥的孙女,也很有学问,帮助徐阶解决疑难,应对嘉靖皇帝的哑谜,博得嘉靖的欢心,稳住了徐阶的地位。 徐阶扳倒严嵩,松江同乡杨豫孙出谋划策,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这公案很少有人知晓。《青浦县志·卷十八·人物二》载,杨豫孙是广富林人,杨枢的儿子,字幼殷,号朋石,官至湖广巡抚,也算是封疆大吏了。杨豫孙在当京官时,“徐阶当国,雅重豫孙”,有事经常找他商量,“严世蕃之伏法,盖豫孙赞决为多”。杨豫孙可算是个决策智囊。杨豫孙的妻子张氏,也“博学能文”。可见,当时松江闺阁里,好学的风气也很浓,才女也不少,只可惜重男轻女陋习,导致记载不详,巾帼的事迹被埋没了。 走近徐阶,终于发觉徐阶一生,可圈可点的事很多。徐阶恪守阳明心学,为政强调务实,呵护善类,扳倒严嵩,施行“三语政纲”,草拟嘉靖遗诏,拨乱反正,功不可没。当然他也有性格缺陷,那就是有时太过谨慎,少了点刚性和冲天豪气;他“隐忍求济”,甚至委曲求全。但他毕竟干了几件大事:坚持抗倭、保护正直大臣、扳倒严嵩。嘉靖死后,拨乱反正,开创新局面,世称名相。 总之,纪盛君一句“闲话”,我的一句“漫应之”,偶然成了一本《大明名相徐阶传》;而许平女士,劳神费心,精心编辑,在她主编的《华亭风》上予以连载;素未谋面的北岳文艺出版社策划编辑吕绘元女士慧眼独具,邀约出版,又得社长王灵善,总编胡晓青全力赞襄,《大明名相徐阶传》才得以面世。而松江历史文化研究会秘书长钱明光,区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编审欧粤,松江图书馆前馆长于慎中,现副馆长陈春云,家学渊源的王正,作家刘保生,小友吴文利,摄影家朱佩文女士,都给我们以帮助,松江新城文友会的朋友也对我们勉励有加,在此一并深表谢意! 更感欣慰的是原中央党校副校长、十一届全国政协常委李君如先生欣然为之题写书名,丁锡满先生慨允为之作序,这无疑是对我们埋头码字的鼓励。在此深表谢忱! 沈敖大 沈依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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