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生死线》 序(1) 序(1) 西藏,在中国汉朝的时候隶属西羌国,唐代属吐番国,明为乌斯藏。历来信奉佛教,最初流行红教,相信各种苦修、符咒和吞刀吐火之术。期间有著名的活佛宗喀巴,独自进大雪山苦修念佛,悟道之后,就校正颁布各种教义戒律,排除幻术,创立了西藏历史上著名的黄教,其教义传遍藏地一百二十万平方公里,且深入穷苦牧民和各地信徒的心灵,至此,历史更为古老悠久的红教开始衰亡。这一变更的情形,有点类似德国著名的宗教改良家马丁?路德的影响之于基督教。宗喀巴大师——这位青藏高原上的马丁?路德——身旁有两名高足徒弟,一个叫,即当时的西藏王,平时住在拉萨城里,掌握全西藏政教大权,地位跟显赫的罗马教皇相似,另一个名班禅,驻后藏,仅负教皇之名而已。清朝初年,北京的中国满族皇帝为了更好的管辖各地边境,特往遥远的,对当时的交通而言路途迢远的西藏境内设立一名驻藏大臣,长年驻住在拉萨城内,往返于拉萨北京之间,加强藏地和内陆之间的监督管理,此后不久,与西藏毗邻的佛国印度,一变而沦为英国的殖民地;英国陆军部派驻的部队直达喜马拉雅山麓。与此同时,虎视眈眈的俄国武装势力,也屡屡入侵位于中国版图上的中亚边境,企图翻越世界屋脊的门户帕米尔高原,侵占中国领地;英,俄双方争夺加剧,只为了各自不可告人的私利。英国人是想假借西藏这块天然广漠的牧场,进而垂涎于中国内陆的四川省,以完成其谋略多年的扬子江势力范围。俄国人只是想通过西藏天险,再加上其远东军事战略上印度那一块地盘,越过葱岭(帕米尔高原),一举而夺取牧草肥沃、幅员辽阔的新疆省,再进一步染指塞外蒙古,在这个过程里,由于美国的“独立战争”使得大英帝国失掉了其在海外最为肥沃的一块殖民地,负痛而走的英队从此就把其占领下的东方的印度视为心爱的“天府”之国,英国和西藏的关系,无形中更加紧张,一方面,英人害怕俄国在西藏的问题上捷足先登,于是在一切军事外交政策上展开先发制人的手腕,利诱当时的喇嘛,认西藏为独立主权的国家,与唐古特政府直接订立了丧权辱国的英藏新约,而当时北京派驻拉萨的汉人特使某,也就在英国人的反复利诱下糊里糊涂在条约上签了字。之后国势衰亡的清政府逐不能再过问西藏的政务。既入英人彀中,余下的驻藏大臣,一个比一个更昏庸老朽。鸦片战争以后,北京的清政府自己也已到了日落西山,“泥菩萨过河”的境地,根本没有心思再去考虑,原来强大的毗邻逼近,是要再三巩固自己家的藩篱,一刻也不能够放松的!又过了几年,也慢慢知道了英国人心里的阴谋,可是,其属下有一位名叫边觉夺吉的藏王,因为对沙俄有了好感,且心存幻想,竟轻率地举兵要求联俄抗英,并且借口要以参加俄国皇帝举行加冕礼的名义,远赴莫斯科以施展其纵横捭阖以夷制夷的战略,有点像现代战争的大战之前军队的操练演习,这就激怒了原先虎视眈眈良久的英国人,立即有英队的精兵数千,越过印度西藏边境的雪岭,向遥远的拉萨进军。闻讯色变的喇嘛,一筹莫展。只好依据古老的旧法请一些高僧问卜,以卦吉凶。一名护法僧回答他说:“佛能佑我,敌可虏而收其器械,请决战。”意思是这一仗可以打,藏兵有佛祖保佑,可以战胜。满腹狐疑的就相信了他的话,立即下令调动藏兵数千,图谋抵挡英队于庆喜关外;英队虽然没有高原作战的心理准备,凭借在地球上大部分地区冒险涉猎的战争经验,也借助了当时最先进的陆战武器,涉险深入;双方第一次的遭遇战,英人仓促应战,顷刻间死亡一百多人,英军只好后退,藏兵大喜,以为神言已经应验。没等高兴多久,英国人重又整顿队列,循序前进,这一次,素来缺乏实战经验的藏兵大败,战场形势若风卷残云,转眼间藏兵阵脚大乱,丢弃下一千多具尸首望风而逃。这下,苦了镇守拉萨城的,他再三权衡,知道局势的变化对整个西藏不利,就痛下决心叫手下人逮捕了那名战前献卜的建亭寺护法僧人,以最残忍的刑法割下他的头颅;而后,囚其母于工布之头波沟,携带无数金银珠宝,用数百匹马驮装,又亲自率领千余名当时西藏的政教要官奔赴哈喇乌苏,即中国的青海方向,要去当时的北京向清廷求救。因为出行队列过于庞大,行速迟缓,又生怕英队得到传闻,从后面追赶,就把随身携带的一部分珍贵宝物,秘密藏匿于一喇嘛寺,留官兵守卫,自己仅带百余人过昆仑山,为当时的慈禧太后诵皇经祈福,慈禧素来信佛,听说此事,立即大怒,命令当时的四川省总督派遣军队,取道川藏线赴援。那一年,我正好担任四川陆军第六十五标队营长官,于是随大部队即日开拔,进军西藏,由此……开始了我下面这一段惊心动魄的人生经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序(2) 序(2) 1908年,我从长沙军校毕业后,担任湖南新军第一标队官。湖南新军,由当时的湖南总督端方首创,以旧有巡防军改编为一、二两标营,士兵大多是农家稚子,领兵的将校大多出身行伍,惟独我所在的部队士兵,新近招募自湖南老家,一式的青年学子,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操练时吃得了苦,战斗作风也很顽强。其时革命思潮已萌芽于全国各地,湖南境内,响应者更多。当时的几次革命行动,虽然都遭到了失败,但他们都逐渐知道了,如果不设法联络军队共同革命,不足以颠覆当时顽固的满清,于是设立同盟会支部于长沙。我因为对清政府内扰外乱日复一日的不满,所以醉心于新的政治革命,并为自己部队属下有很多有思想的青年俊秀而暗自庆幸。平常,在枯燥的训练之外,我也从地方上延请来了有名望的老师,在军营里对官兵讲解些国文史地测算课程,几年下来,众人思想为之一变,且大半加入了同盟会,有时,我们还尝试着弄些秘密集会于当时长沙的天心阁,属下士官,一时士气高涨,到湘江上乘船,到野外远足,激昂奋扬之情状,不可复制。在这乱世动荡之际,我的心里时常也苦闷抑郁,矛盾重重。既想谨守古训,鼓励激撮,以为清政府即日可以被推翻,但又害怕开场容易收场难,往往救国者,日后必将误国,这样的事例在中国历史内的反反复复,简直太多了!想来思去,拿不定主意。有两天简直要想到上师那里,恳请他们允许我解职归里,回老家种田为业算了,第二年,一名要好的同学到军营来约我赴当时的湖北总督赵尔巽处会面,这之前,我听说过赵尔巽的赫赫大名,他在清朝那么多代封疆大吏中,做官为人的名声最好,回湖南后又老当益壮,锐意进取,常年兴学练兵,像我当时这样的年轻辈官兵,几乎都受到过他的教益。他的弟弟赵尔丰,是四川总督,我知道川军那边将要有一次川边之行,急需年轻将材。我们的会面,交谈甚欢,未了,赵尔巽表示愿意出资派遣我及手下进四川腹地,到他弟弟那里去干一番事业。我欣然答应。很快,我就起行了,但到了成都,发现他弟弟赵尔丰竟怀疑一切湖南来的人皆有可能是革命党,一概不予重用。过不了多久,大哥尔巽又新任四川督军,弟弟尔丰被朝廷授予即将进藏的川边大臣,任命了我为六十五标营队官,隶属协统钟颖部管辖,并且分派防驻百丈邑。这一段时间,我有很多空余,也听说了英队在西藏境内的行动,我部下有从西藏一路涉险归营者,我就立即派人叫他来,打听西藏山川风俗的情况,并一一参考手头仅有的一部分地图史料,对于西藏的情况,有了进一步深入的了解。这一天,正好逢到我的上师钟颖奉旨援藏,暗自兴奋,立即草拟出一份进藏西征的计划书,详尽历举了部队行军打算,钟颖读后,大加称赞,立即召见我赶赴成都总部,委任我做一标三营督队官。我以自己的家属亲人都留居成都,无依无靠为由,力辞不就,管带林修梅却在一旁不停地劝我听命,师长钟颖又再三馈赠作为家用的金子,且许诺每月的饷金加倍,使我感激莫名,我才最后答应了带部队赴藏这一路途艰难的使命。 当时在中国的南方,革命思潮处处遍及。四川已经算僻在边隅;但那一年里,捕杀革命党破获机关的事情,也不断听说。青年志士,成群结队地走向街头,走上革命的道路,排满运动,如烽火燎原。我入藏决心虽然定下来了,但家里一名侄儿病了,妻子年龄又小,凄凉异地,形影相吊,家里人听说我要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去,个个抱头痛哭,就好像给死人送葬一样,我自己,一时也感觉到和亲人难分难舍,想起古人说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禁仰天长叹。考虑再三,想起官长钟颖待我如晚辈,又念革命潮流,国家动荡,无论男女老幼,终难避此劫,更何况平时自己在军营里奉公守法,其实什么也没做,四川当局却也已经当我是危险的革命党人了,这样在异乡做客,生活下去,一定不是长久之计。西藏地方僻远,风俗原始,何不借这次的部队援藏,到那边去散散心,玩乐一遭,漫作避秦之游?于是就定下心来,百般劝慰家中老小,把余下几年的家事安顿吩咐停当,就挥泪和妻小话别,那一日,正是1909年七月的一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成都至察木多(1) 第一章 成都至察木多(1) 我们援藏部队的出发计划,经过很长时间多方面的筹备,可以说周密详细,十分完备,但却想不到一踏上征途,没走几日,就障碍横生,弄出来很多事情和意外,尤其部队上征集的士兵马夫逃亡一事,沿途简直不断,最是让我头疼。各种行李装备屡经遗失不说,帮着打杂的役差人数也愈来愈少,虽然一路上我们向途经村落的居民许以重金,却仍旧雇佣不到必备的人员,不仅这样,部队经过的那些崇山峻岭里的山民,远远望见大队人马过来,就立即逃避一空。有一天,我们到了一个叫三营殿的地方,不知为什么,那一天从各小队逃走的役差特别多,身边士兵们受这股逃亡风的影响,军心大乱,纪律废驰,到晚上好不容易全体将士找地方休息下来,不禁想起从前读的唐诗里应征出塞的诗句。其中的苍凉悲壮,非亲身经历像我现在这样,根本不能理解诗人当时的情感辛酸和言词的迫切。 从成都出来,走四天路到雅州(今雅安),一路风景和内地旷野上的相仿佛。但是,雅州出去,天气忽然变得狰狞,山岭陡峭,层染叠翠,部队走的都是一般人视若天险的山腰悬崖上的羊肠小道,险同剑阁,小路的荒无人烟,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部队沿途遇见的人烟,越来越稀落。这时候正是七月流火的盛夏天气,过路者即使身上只穿单衣衫,仍汗流浃背;更别提队伍上那些一路上背着装备,在崎岖山道屡屡叫苦不迭的普通士兵了。记得经过雅州时,因为当地的海拔高,气候竟凉似深秋,我手下官兵和我自己都还穿着夹袄夹裤。可是队伍愈往前,愈往西面,身上都要裹上件西藏人特有的毪子了。过一个叫大相的地方,越过那里的山岭,周围全是重峰叠嶂,高峻极天。人到了那样的山道,竟可以远远俯视脚下的白云。那座行军所越过的著名大相岭,相传为三国时的诸葛武侯所开凿,故有此山名。有一个叫虎耳崖的地方,陡壁悬崖,危坡一线,格外叫人心惊胆悬;从那里的山脊俯视底下的河水,如一条飞舞轻盈的白练,清碧异常。山脊上道路宽不及三尺,两旁山壁如刀削,似乎留有盘古开天劈地时骇目的印迹。我当时的坐骑,一路上乘来,原先是从成都购得的良马;到了虎耳崖,过山脊时,我也清晰地感受到传自马身体内的惊惧颤栗,它不停地扭头、出汗,到道路稍平缓的空地,已是遍身汗流,无论我怎么用鞭子抽打,也不肯再往前一步,我想内地来的再好的马,到了虎耳崖这样的地方,也就走到了它所能承受的动物天性胆魄的尽头。部队又一路颠簸,向西走了六天,到泸定桥。这地方是由四川入藏必经之路,也是大渡河著名的下流处。只见河宽约七十余丈,下临千古不变之洪流,渊深数百丈,奔腾澎湃,声震山谷。夹岸居民仅六七百户。桥以指头粗的铁链条七根,凌空悬拉,架设而成,铁链上覆薄薄的木板,人走在上面,会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从阴曹地府般的泸定桥那里,又走了二天,到达打箭炉(今康定)。 我们部队登大相岭时,传说登山人再多,彼此都不能相互交头接耳说话。否则此地的山神会降冰雹以示惩罚,所以过山岭,全军队列黑压压一片,却出奇地平静,鸦雀无声,这一场面十分滑稽。我们竭尽全力上到山顶。见山顶上有当年带兵过此山的清果亲王留下的摩崖题碑诗,诗碑的上半部已常年为雪掩盖。我就弯下腰去,用鞭的柄把拨开碑上积雪,上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成都至察木多(2) 第一章 成都至察木多(2) “奉旨抚西戎, 冬登丞相岭。 古人名不朽, 千载如此永。” 此时此景,因为对先人景仰,又觉得诗里的喟叹很符合当时众人长途跋涉的心境,所以我们几个在山顶上的军官,相视会心地一笑,就朗声念起诗碑上的碑文。周围有齐声唱和的人,一念十,十念百,整个蜒蜒在山顶上的军官士兵们,都大声念唱起来 ,不料这样响遏行云的声音,竟使传说中的天气真的陡变,一时间阴云四起,拳头粗的冰雹从四面八方落下来,打得队伍四散狼狈,急奔下山,后面来不及登顶和下山的官兵,都为冰雹所伤。不一会儿,浓雾又从不知名的远方渗透而来。笼罩住山头,阴寒凝聚,天地为之动容。这虽然是自然界可以解释的一种物理现象,也是我们出使西域以来所遇见的第一件奇事。 打箭炉,川藏线上著名的交通枢纽,也是川藏交界处地域最后位于四川境内的大型集镇。相传三国时的诸葛亮,带兵南征,派遣其手下大将郭达做先遣部队,到这地方设炉造箭,所以有了今天这个地名。这地方三面环山,天气经常是阴云浓雾,一会儿又狂风怒吼,冷冽异常。远远暸望那些山顶上的积雪,终年不化的。连盛夏最热的三伏天,这里的人也要穿着棉衣,以防不测的寒流。部队在打箭炉住下来,休养几天,官兵们模样都很滑稽,一个个内着皮袄,外面裹着毪子大衣。各人还是被冻得不时簌簌地发抖。逢到这样的鬼地方,我也只好跟自己苦笑,内地冬天的寒冷,是由户外天气造成,平时人要是生疟病发寒热,寒是由内出。惟独这塞外之寒,是生自内外不分的肌肤,冷得莫名其妙,也冷得叫人不可思议。 一进打箭炉城,几乎在第一秒钟,就可以看见身穿奇装异服的和尚喇嘛,填街塞巷,满世界都是。听当地人介绍,全城现有喇嘛寺12所,出家的喇嘛二千余人,居民种族也十分复杂,四川人、云南人、陕南陕西人、土家族人、回人,也有英法各国的传教士多名。当地的土人一般比较迷信喇嘛教,家里如果有三个男人,必以其中两名奉献给至高无上的佛祖,到庙里做喇嘛。也有很多人家,全家人都去做喇嘛的,所以在打箭炉城,喇嘛组成的宗教群体据有最大社会势力,能支配一切。普通人一旦身为喇嘛,其身价就有点像内地的科举,考取了秀才状元一般。所以这里的人都以积贮功德修炼成为喇嘛为一生的荣耀。 康藏一带,气候酷寒,田地生产,只有一点点稞麦,所以当地的僧侣平民平素多以一种名为糌粑的食物为粮,佐以著名的酥油茶。有钱人有时也会吃点肉食火腿。以大麦粉做面食的很少。那种糌粑的做法,已经很古老了。先是以青稞炒熟磨成细粉,调和酥茶。再用手指捏拿送入口中。酥茶,以红茶在火锅里熬到十分浓,倒入长竹筒内,过滤掉茶叶渣,再伴上酥油和少许的食盐,用圆头长棍上下搅拌,使之水融,然后再盛进考究的铜壶里,置壶到火上煎煮。待到进食吃糌粑时,用这特制的茶水润喉,平常也用它做日常的饮料。一般当地的藏民,都嗜此若命。每次饮茶,一饮就是十余盏。我初到当地时,坐下来喝这种酥油茶,觉得茶味腥臭刺鼻,十分难闻。正好一起去的年轻军官和我打赌,说是每人要喝下去一碗为数,一碗喝不完的,罚其如数。当了众人的面,我只好硬着头皮,勉强小呷一口,立即觉得胸闷气膈,难以下咽,只好认输作罚,不敢再试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成都至察木多(3) 第一章 成都至察木多(3) 藏民男子个个宽袍大袖,腰系丝带,头戴呢帽,或裹绒巾,脚上穿毪子长靴。女子穿长衫、毪裙,系腰带,头戴八柱,颈项围珠串。 喇嘛的衣裳服饰,因阶级而异。上等贵人个个内着衬衣,外缠红黄哔叽披单,帽子呈桃形,靴为红呢制,手拿佛珠,成天口诵佛号。下面的人,都粗呢披单,交缚上身。藏民们住的宅房,全是几层高的楼房。上中层住人,最下面一层往往用于圈养牲畜,屋顶扁平,有时顶上覆泥土,室内和墙壁都彩绘古代山水人物。如果那建筑物为一喇嘛寺,则楼高有十几层,外观看上去金碧辉煌,壮丽华贵。 我们的部队从四川成都出发时,正好是当时的喇嘛由北京返回藏地,途中,得到西藏王格伦密报:“英兵已退,川军大至,恐不利,宜制止之。”当时的情况,真是左右为难,因为他既已经向清朝政府明确求援,又不便反复,所以密令格伦立即派出藏兵数万人扼守住川藏路要地。当时的川边大臣赵尔丰,早已预见到此种阴谋,装作不知道,只是自己率兵由北道进剿德格叛匪;另一方面,密令钟颖所率的川军(我们的部队为其一支)从北面秘密跟进,全军会师于昌都。 全体部队集中在打箭炉待命,约休息了一周,钟颖统领才从后面慢慢赶上来。又准备了三天,开始出发。从打箭炉城出关,慢慢就到了四川省最偏远的边境,从这里进入西藏的大道,自古以来,必经过巴塘、里塘(今理塘)、昌都、恩达、硕板多、丹达、拉里、江达,最后接近拉萨??——这样的一条路线,就是举世著名的川藏大路,沿途各站地都有政府的驻扎人员,被称为康藏南路驿传大道。我所在的军队,奉令改由北道出关,行军一日,由折多塘北向,经过长春坝、霍尔章谷、甘孜、曾科、岗拖,到昌都,或者绕岗拖去往类乌齐、三十九族,再到拉里,这一行军路线,为北路。道路异常荒僻,有时要经过的大片旷野,往往一二天里,渺无人烟。 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完全作好了准备,在藏地境域行军,驮运装备全是要人性命的苦差事。全军哪怕向前动一动,都需要精良的马匹和牛车无数。在那样高寒的旷野,崎岖的山路,驮运装备的马匹,又需二三天里换一次,所以没有马匹,即不能向前移一步。马匹在那时,已经不再唤作军马,而唤作“乌拉”。所有的弹药粮草、行李乘骑加起来,全军每一个营以下单位,就需要各匹牛马二千余头,而这些牛和马的来源,也全部取自沿途经过地的藏民。老天保佑我们行军的开始几天,牛和马的数量尚算充足。可是,接踵而来的一个矛盾是,这样长途的行军,所需经验谋略,决不是那些内地带来的夫役所能够胜任的,即使他们有力气,更何况行军到打箭炉前段,这样的内地差役们,已从各军中逃亡掉大半。而且,内地来的马匹,一旦进入藏地,亦有种种不适和惊惧,几乎每每不堪用途。赵尔丰将军以陆军初次进藏,情形不熟,生怕忽遇意外的阻击,乌拉的数目不够用,将严重影响我军行进,所以终日审势度时,十分小心;在当时的情形下,兵分两路,派我所在部队走北面的路线,也完全是为了安全计。 从打箭炉拨营出发的当天,部队就在崎岖的山道上忽遇雨雪交作的坏天气,寒风刺骨,全体官兵和所驮牛车马匹混杂合力前行。这条路上虽然听说过有驿站,但路况奇恶,差不多有一半全是蜿蜒向上的山间小径,砂砾遍地,人畜都无处躲藏,站立不稳,与此同时,山野空旷处风雪肆虐,吹打得人眼睛睁不开不说,连呼吸都感到困难。那荒地上的山路,时登时降,人一会儿要应付脚下滑倒的危险,一会儿又气喘咻咻。沿途也看不到任何有活人居住的村落。好不容易,各人挣扎了一天,到一个叫折多塘的地方宿营,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天黑路滑,长蛇一样的大部队仍在蜿蜒蠕动,零落而至。士兵喧呼声与牛马嘶鸣声,夹杂风雪呼吼,直至夜半才渐渐平息。官兵们个个缩头缩颈,面无人色,且躺倒下来,仍战栗不止,不胜其凄楚焉?——我则是到达宿营处后,倒头便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成都至察木多(4) 第一章 成都至察木多(4) 第二天,号令一响,部队又往前开拨。 由折多塘经长春坝、道坞、霍尔章谷,再到甘孜一带,沿途倒是渐有村落人家。居民一般数十户或数百户不等。途中亦有小村落及偏僻喇嘛寺。这一段路程,我们走了二十多天,也许是上苍开眼,一路上都是少有的晴天,道路全都是沿山体的腹地,或紧贴着山沟缓慢前行,似乎比较平缓。当我走得舒服惬意时,我有时还会想起刚出打箭炉城,那第一天的恶劣天气,官兵们真是饱尝了风雪之苦,当时每名官兵心里头都在嘀咕,前方山道,一定会有比这种地方更苦的境遇!想不到,第二天一早,天气竟一路放晴,风清日暖、细草如茵,让随军的官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走过的地方,有时两面的高山峰峦直矗,山巅积雪,横如匹练,丝绸一样闪闪发亮。有时出岫白云,与摩天积雪,共为一色。大家纷纷凝眸远望这瑰丽的雪山风景,兴奋异常,几近忘掉塞外行军之奇苦。 我当时担任部队的督队官,每天起床最早,必须在黎明之前完成统筹,率领或通知各部队藏人向导和各营监营官,乘马先走。一天,我记得快要走到长春坝时,忽然眼前一亮,只见前方天空湛蓝,风和日丽,极目远处,平原草地一望无边,许多的藏民正在草原山谷深处,在他们世代栖居的家园里扬鞭策马,疾驰如飞。我的眼前是如此优美异常,宛如仙境的群马奔逐图。我那时的马术尚欠精当,却一时热血沸腾,策马追赶上去,哪知道我人身重腿轻,左右颠簸几下,差点跌落在地。勉强把自己的坐骑,在霞光中勒住,慢步跑回宿营地,已经是汗流浃背,两条腿疼得不能再走路了。 一天,部队到了道坞,眼看天色尚早,就叫了另外一名年轻军官,闲步走到近郊。那里有十几户居民的房子,散落在远处疏疏密密的树林里。暮色中,周围的草美而细,风景如画。树林外面,一道长长的沟渠,宽四五尺,有潺潺的清流,水中游动的鱼类很多,个长得肥大,在我们的脚跟前往来游跃。我们无法经受住这样野趣盎然的诱惑,况且大家几天来,也正苦于吃不到好的有味道的菜肴,所以俩人跃入清澈奇寒的河中,把那些肥鱼捉了来拿回营地,做了一回鱼宴。事后,我总觉得疑惑重重,因为散居林间的那些人家,全部看不到有谁家门前,张有鱼网罟箩,怪不得河里的鱼会繁殖得这样密集。我想来想去,总觉得应该有一个原因,找来一名藏族的通事一问,才知道藏人死后,不用棺材,只用一层薄土盖上,再请来当地的喇嘛,来为死者诵经超度。在这一过程里又用刀割碎尸体,到指定的旷野地点抛掷,以饲雕鸟。这样的葬仪形式,称为天葬。另外还有一种,死者尸体以火焚之,为火葬。一般底层的、地位低贱贫困的死者,则是把尸体投扔进河流,任鱼鳌食之,叫水葬。所以在西藏境内,几乎看不见藏民吃鱼。我听了以后,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霍尔章谷(今为炉霍县),只有居民百来户,已经改掉了原先土著民的生活习俗,归驸文明社会。政府常年设理事官在这地方,汉族人口也不少。我们部队出关之后,沿途终日看见的,都是红脸膛。衣袄襟带往左面斜挂的藏民,平常的饮食,也全是糌粑酥油之类。睁眼看去,四周又多是荒山野岭之地,根本看不到任何在自己家乡吃惯了的蔬菜水果。每天行军疲劳,有时竟连一顿像样的饱饭也吃不到。从打箭炉出发,原来是计划要多带些食品米粮的,可是,我们军中有一个十分讨厌的管事者,叫林修梅,竟竭力阻止我们,不允许大家多带粮食,以至于半路上粮食发生短缺,众人食不甘味,至以为苦。直到部队开进霍尔章谷,大家才看见了和内地相似的货物市场,一时间众情激奋,立即派人去购得肥猪一头,鱿鱼数斤,切碎,豆豉炒之,除当晚饱餐的那部分外,再分两桶盛好了,放在马背上带走。那名叫林修梅的军官看见了,嘴里仍喋喋不休,多有烦言,大家对他的抱怨,干脆也爱理不理。以后每天用餐,大家坐下来,分吃那些猪肉份料,林修梅却显得比其他任何人都更起劲,抢食也最多,我也由此从他骨子里看到了他灵魂的卑劣馋酸。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成都至察木多(5) 第一章 成都至察木多(5) 途中,我们时常能看到牛马成群、悠然恬静的牧场景像,我们也没怎么特别注意。直到部队在霍尔章谷换乌拉,弄了整整一天,尚未全部换齐。半夜,官兵熟睡正酣,忽然听得四面八方人声及牛马喧嚣,赶忙起身看,原来是当地的藏民们给部队送乌拉牛马来了。放眼望去,宛如大片蠕动的旷野,漫山遍野而来,数目不少于一千匹。我不由得坐在那里发愁,等到明天早晨把所有这些牛马替换掉,驮装捆绑,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等到天亮起来一看,外面的藏民们全都一人手中挟抱一匹骆驼,放置行李到它们背上。每匹骆驼体重超百斤,藏民们弄来,竟能举重若轻。到下午一点左右,两千多匹骆驼和粮食弹药竟然都全部捆载完毕,其身手之敏捷,汉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要不是我在现场亲眼看见,我也不可能会相信。不禁对生活在高原绝地的这些藏民们的体格,深感羡慕。难怪唐朝的时候,中国的北方屡有侵患,当时中国有郭子仪和马璘那样赫赫威望的一代名将,都不敢轻易和北方的蛮族言战,能议和的,尽量坐下来议和呢。 每当傍晚宿营的时候,牛马总要拥挤到草坪中间,那些随行的藏民们卸起装备来,动作更为神速。骆驼、牛二千多头,不到一小时,即全部悉数卸完。藏民一声吆喝,骆驼牛马立即四散,满山满谷,到处龁青。到了天黑,仍旧是那些藏民,站到旷野上呼哨一声,但见山头群牛攒动,争先恐后,全部自动回到宿营的地方,根本不需要任何麻烦的要人去驱赶!藏民们也就是就地打一根木桩。用惯常的长绳子一系,那些牛马亦纷纷自行排列成若干行。长绳中再系无数短绳,拴在牛蹄上。牛倚绳,或立或卧,秩序井然。我记忆特别深的是有一晚上,半夜起来小便,见帐篷外面风雪交加。看不见原先位置上的一头牛,我非常诧异,急忙找来卫兵询问,经他用手指点,才知道那么千百匹牛,统统躺卧雪中,酣然无事,大雪已将牛的身躯盖没,走近去看,像是旷野上有无数雪堆,隐约起伏,要不是其中有几匹牛在积雪堆里转侧蠕动,根本想不到那些其实都是热血的动物啊! 甘孜、曾科、麦宿、岗拖一带,地势开始陡峭,满世界峰峦横亘、冰雪弥漫。部队每次从山的腹腰处经过,山水泻冰,天空竟有冻结了的万丈瀑布直直地垂落,宽度达十数丈。人马通过,必须先派人用铁镐凿地敷土,才方能够勉强保持身子的平衡。山谷底下,远远看过去,那些夏日里奔腾不息的溪流,也全部凝结成了冰。部队辎重一干人,牛马数千,负重踏冰而过,冰面的破裂声,吱嘎不休,隔开十数公里地,也能够听见。这时的季节,已近深秋,天气每一天都在加深严寒,每一天行军的路上,也必遇大雪纷飞,朔风怒吼。每一天行走途中的人马牲畜,皆灿若银装。我骑坐马背上,不禁脱口吟出一行诗来: “冰敲马蹄铃声细, 雪压枪头剑气寒。” 这样的句子,全是写实而已,也从另一侧面,记录了途中艰辛,所经历着的触目惊心。 从麦宿再向西(雅龙江),河深水急,茫茫雪野,根本看不见任何渡船的影子,没有人烟,没有桥梁。这么大部队的士兵过河,只好用临时做起的皮划船。船用山野谷地寻觅来的野藤做船体,以牛革为船壳,做成一椭圆形半只香瓜的形状,放到水里,倒也轻捷如飞燕。那一群群宛转在波涛之上,蓬头垢面的士兵,一时间倒也似真似幻,做了回凌波仙子。波浪耸起时好像登山,波浪下落时又好像快堕落到深谷,就这样颠来荡去,在那样一个绝无人迹的苦寒之地,千军万马,竟也一点一点挪过了这旷世急流。我隔了河岸站在滩上看,不禁惊出一阵又一阵的冷汗!幸亏这一条河流河面并不算太宽,波澜较小,大一点的皮船,可载重四百斤,小一点的也能载上二百多斤。凡所乘的小船,均以一张牛皮革扎起,大的船多用两张。其结缝处要船上乘客时时用酥油涂上去,以防浸漏。全部队过渡用,一列先渡辎重,然后再返过来,渡载官兵。船小人多,每过一次河,竟要延用上几天!这样我的那一营人马,竟足足渡了三天。沿途河流又多,花在渡河上的天数,多得令人难以置信!不过藏地的牛马都会游水。每次要过河时,先放一头牛下水,系在对岸,再放任别的牛和马入水,根本不用吆喝驱赶,牛马自己就望对岸那头牛站立的地方群集而去了。 我在渡岗拖河(金沙江)时,夜宿河岸边好几天,看见深山里数十只野鸡成群,飞行地面。我一有空,就约了同伴带枪进山,每天都能击落数头,到江边洗净,把鸡肉切成小块,拌上胡豆酱爆炒,那味道鲜美异常,远不是家乡一般的禽类肉味所能及了。 事实上,在西藏这样的高原旷地行军,苦的倒不一定是走路艰难,依我之见,最苦的是凌晨起床太早。部队到了甘孜以后,沿途能见到的居民越来越少。赵尔丰将军所定的路程,又至少还在一百二十里以上。不是一天两天所能到达。而且地僻荒远,根本看不见任何驿站的影子。没有驿站,就意味着不可能会有休息好的官兵来帮你准备燃料粮食。一切都要在荒山野岭里,自行动手。自己动手,每天起床必要趁早,况且各人行军,都是自己带帐篷,到处架设,出发时撤卸。部队到了西藏之后,几乎没有一天不是刮风下雪的。一旦半夜里,雪积满了帐篷顶。第二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撤帐去雪。燃起一堆火把潮湿的篷布烘干,否则那些篷布就沉重无比,根本无法驼载。最苦的事情,是天将亮未亮之际,帐篷已卸,雪风削面。人刹那间没入茫茫寒流中。如鹄立旷野,不为别的,就为尽量耐心地等帐篷烘干去湿,再弄上驼牛的背上,前后大概要花去一个半小时之久。这段时间,各人都手脚僵冻,战栗呻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来助你取暖?——那怕一点点微小的温暖……这样的痛苦难忍,决不是寻常人的语言可以形容的。这样我们在路上走了五十多天,终于到达预定的目的地之一?——昌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腊左探险(1) 第二章 腊左探险(1) 昌都,又名察木多,位于打箭炉至拉萨的中心地带。历史上均为汉藏两地间的军事要地,有集镇居民六七百户。大小喇嘛寺众多。汉族人居住这里的人数也不少,当地还设有驻防军队和粮食管理处。我们部队的大队人马进驻至此,全军已困惫不堪。这时候,赵尔丰将军还驻扎在更庆。侦知已密谕派遣色拉寺堪布登珠,率领几万名藏族士兵,行军进驻到恩达,试图阻拦川兵入藏。将军立即邀请钟颖从甘孜骑马单独去他的住地见面。钟颖不敢去,赵将军于是命令全体入藏各军官兵暂时在昌都集中,待仔细侦察分析藏军行踪之后,再作安排。这时候钟颖部既然已到达昌都,也就号召命令全军,选拔将校级别的青年军官四名,做为侦探前往侦查。但这条命令下达几天之内,军中都无人肯站出来应答。于是赵将军知道这件事情后,就评价说这一拔援藏官兵里,多数是学生兵,成不了大事,也不太能弄懂军事方面的事情。我听说之后,感到非常耻辱,就站出来要求部队,让我做所需的侦察员之一,深入西藏腹地。军官林修梅也在一旁怂恿我,并且为了我的前程所需,向军部申请必要的驿站通行证、马牌和随行粮食。这样,待一切安排停当,我就轻装出发上路了。和我同行的人还有一名通事叫张应明,张应明那一年是49岁,再过一年,就到了他的五十大寿。祖籍四川,流落到藏地一带,已经有很多年。不仅经商,对藏民的生活习性,地域情况也非常了解。所以等了几天后,我们一拔人就从昌都出发。不过,小分队在路上走得很慢。这一天,由昌都出发了,过了西藏桥,再前行了三里路,只见天空有数不清的群鸦,飞上飞下,不知为什么,应明的坐骑在大峡谷中受了惊吓,主人差点从马背颠下来,从此我就下马步行,一边驱散成群的乌鸦,一边把马牵在手里。我最初到西藏,就听当地人说起骑马的故事。我忽然想到了自己就曾差一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好在张应明在马惊的一刹那勒住缰绳。原来以为西藏地方上的乌鸦很多,想不到其数量之多,仍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也许除内地之外,就数这一带的乌鸦最多了。 又往前走三十里,到了一个叫俄洛桥的地方,那里居然建有一个边防哨所。哨所班长姓邓,四川人,曾在内地武备军校训练,但未曾毕业,对我们的前往很是诧异,招待得也非常热情。因为我们到达时天已薄暮,就留我们住宿晚餐。我也正想找个能说话的人了解一下前方情况,就答应了在他的哨所留宿。饭后,邓班长也问了很多四川地方上的事情。各人交谈甚欢。从他那里,我们也知道了十万藏兵原来正驻扎在前方一个叫恩达的地方,他们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林多坝,日夜巡逻出没于距该哨所三十里路远的腊左塘。如果我军要想再冒险向前,一定要十分小心、沿途细察为好,我自然很感激他一番好意。可是任务在身,我也不可能在没有完全弄清楚前方情况之前,就中途返回。第二天凌晨,我们按原定计划冒险前行。一路上几乎看不到居民,也没有任何人迹。骑马向前,不知不觉就走了三十里。一下子就到了邓班长说的那个腊左塘,也就是腊左山麓附近。只见那地方有塘房一所,设守塘官兵四人。他们正在神色仓惶中捆载行李。他们看见我们两名骑马的军人到来,全都大吃一惊,说是藏族军队的骑兵几乎夜夜到这里来的。一旦被他们看见,事情可就坏了,要我们赶紧跟他们一起撤退回大后方。我看他们慌里慌张的举止,觉得很有些滑稽。同行的张应明却在旁边说,这时候撤退应该是上上策。我于是回头愤然大喝:“好不容易到腊左地方,至少你我也要登到腊左山上四周看看吧?!”说罢,我自己带头骑马上山路。山高有至少十几里地。上山的小路迂回曲折,再加上冰雪载途,人和马在山路上都十分难走。马往山坡上走一段,就蹶蹄止步。我下得马来,牵着它走,也同样是屡蹶屡憩,好不容量折腾半天,快到山顶时,遥望山上白雾迷蒙,不知道是烟尘还是雪雾。到山顶一站停,只见空中狂飙怒号,卷雪飞腾,四周寒风又直刺人身上的肌骨,有如刀割一般。人和马都在山巅狂风中站立不稳,嘴里的空气被风吹得闭结了一般,我差点当场就昏倒在地,幸亏还残存有一点清醒的神志,片刻之后,感觉稍许平复了一些。勉强把卧地的军马牵起身,再往前去搀扶同样倒卧在地的张应明。他用愀然的眼神有气无力看着我,说:“你不听我说话,偏偏这样子自讨苦吃?——现在苦头吃足了罢!”我面对他,一时语塞,半晌,才喃喃地说:“这也没什么,既已到了,山顶上总是要来看看的。”于是俩人又鼓足了勇气下山。张应明更是一副歪歪倒倒的样子。沿途所乘马匹,一会儿差不多要颠跌进悬崖深谷,一会儿又止步不前,任你再怎么牵拉缰绳,也一动不动。而且常常被马的前蹄后腿踢中膝盖双脚。这样好不容易往下山路上走了里地,山间地势,才逐渐平缓。可是时间却已经薄暮时分,眼看天色一点点黑下来,幸亏还有山路积雪的反光,才勉强看得见隐隐约约小路的影子。有一段时间,我们的马匹沿一条小溪向前缓行,走了二三里,终于回到白天已经到过的腊左。隐隐约约,前头有民舍二十多户,散居在溪流两岸。岸上人家,竟然家家都紧闭门窗,悄无声息。我们只好下马找一个地方,把马牵牢,再走过去挨家挨户敲门。敲了十数家,没有一家里面有活人答应。最后,敲到一个有楼屋的人家,总算出来一位老人。我们问他附近的情况,他说:“藏兵离这个村子,不过十几里路远,巡逻骑兵每夜都要到村子里过一遍。村上人全都吓得逃到深山去了。我这样一个糟老头,想跑也跑不动,所以才能被你们撞见……”月光下,张应明立即神色紧张。转脸问我该怎么办,我也就用手指了指对岸靠山脚下一户人家,那空房子里应该可以投宿一夜的,俩人于是牵马过小溪,准备宿夜。等到我登楼推开那户人家的房门,只见楼的高度仅仅跟我一个人差不多。我再转身把马牵牢在楼下,上楼挑一处较宽的房间把身子放平,预备睡觉。又返身燃亮一支蜡烛,稍许吃点随身带来的烧饼。同行的应明劝我赶紧把烛火吹来,以防暴露,我略一思索,就把蜡烛移到房间角落里,用一块木块遮住亮光,顺便把窗户推开,看看月亮。只见雪山之巅月色明朗,照耀着满世界晶莹如梦的冰雪,使半夜看雪景的人,不禁倍觉凄凉清寒。于是又想稍会睡一觉后,再去登到山顶上看看,也许到高的地方,可以一览前方形势和藏兵布阵的确切位置,如果是这样,也不枉费了来这里的荒山野岭走一遭。我正这样想着,忽然听野外旷地里有一种古怪的铃声,除了藏族骑兵驾到,不可能有别的情况,我连忙吹熄蜡烛,翻身下楼,把身上的大衣反披,露白色羊裘在外面,找山脚下一块大石头后面躲起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腊左探险(2) 第二章 腊左探险(2) 不一会儿,见藏军骑兵数十人,从容缓慢地开进对岸的那排民房,挨家挨户用马鞭子敲门,用一连串听不懂的藏语问有外地来的汉奸暗探没有?如果有,立即交待,不得藏匿!十几名藏兵骑着马,并没有过小溪到我躲藏的山脚这一边,就斜刺里往腊左山方向骑去。约一个小时之后,这几名藏兵又折返回来,又像前一次那样挨家敲门搜寻,随即离开。我本来以为那一晚折腾了这么两次,想来不会再有暴露的危险,也就松了一口气,进屋子休息去了。张应明紧跟在我身后,也钻进屋内,蹙眉苦脸说:“真险呀!差一点活不成了!”我就跟他开玩笑:“不至于,不至于吧,天亮后我一定再带你往前走,到真正的前线,让你一饱眼福!”话音未落,突然房子的四面八方铃声哗然,急忙吹灭蜡烛往窗外看,只见窗外的藏人骑兵,已是满山遍野,分两路朝我们这里包抄飞驰而来。那些凶神恶煞般的藏兵们飞奔到距离河岸约一百步路的地方,就全体下马拨刀,队容整齐,跳跃前进。这时候我们俩想逃跑或找块地方藏身也来不及了。只听见平地里陡生出一大片士兵喊杀声、马嘶声,震荡山谷。我急忙窜身出屋子。看见旁边还有一间小屋,立即冲进去,暗中摸索。我记得在余下来的恐怖紧张里,我摸到了地上的砖石。这屋子像厨房间,又不像。墙下有一个小洞,我趴到地上,钻进那洞孔往屋外窥视,只见成群结队的藏族士兵,一式的手持大刀,蜂拥而上,每一柄大刀全有四五尺长,刀身刃影映出月光雪色,森然冷冽。士兵围绕向我那间小屋,我急忙跳起来,用劲关上门。推附近石头把木门撑住,再往外看,则藏兵和我之间相隔已只有十几步路。转念一想,我把大门紧闭了,岂不是在告诉他们我躲在屋子里?还不如让大门洞开安全。于是悄然把房门推开,门外藏兵已经冲到楼下。我又想要是自己躲到暗室角落里,一旦藏兵持刀飞斩过来,肯定死定了,还不如走出这间屋子,大声驱赶匪徒,或者反而会幸免。主意已定,我就挺身直立,走出屋子大门,这时候前来搜索的一拨藏兵已登到楼上。我站定在楼下,对准他们大声喝骂。那些先登上楼的士兵们立即转身奔过来,各人举刀猛力砍向我,要不是那地方是房间矮小,藏兵所用的大刀刀身又太长。为房檐阻碍着,我早已顷刻间碎尸万段了。在这样凶恶的情形下,我居然浑身上下,一刀未中。紧接着后面聚拢来的士兵越来越多,刀剑似乎没什么用武之地,但背部和上还是被几把刀同时砍中,一时间周围士兵朝我拳足相加,喊杀活捉的声音四起,最后,有士兵用刀柄猛击我右额,顿时感觉眼冒金星,立时倒地,不省人事。依稀觉得有人拖我的双脚,把我拖到楼梯口,向下胡乱一扔,在我落地的一刹那,我也因剧烈的疼痛而昏厥过去。 当我昏迷之后,那些藏兵们将我身体捆绑在马背上,押往他们的营地。路上一颠簸,我很快清醒过来,乘着那夜皎洁的月色,看清自己已经做了异族人的俘虏,不觉一阵心酸。大概走了十几里路之后,我们开始过一座架设在深谷之上的桥梁。桥长约十丈,宽一丈左右。桥面铺的是整齐的木板,藏族骑兵一百多人次,蜂拥而过,马蹄声音杂乱轰响喧嚣,我又被震醒过来,逐渐在马背上恢复身体的知觉。我的头部、腰和手背皆受了重伤,感觉很麻木,竟然不觉得丝毫痛楚。那地方驻扎着几百名藏兵。见手下官兵押着我们神气活现回营,个个都拍掌欢呼。再沿着一条河往前,只见河的两岸全有藏兵严密把守警戒。警戒的方法是河的左岸一队人敲锣,右岸一队人击鼓呼应。这样,左敲右应,络绎不绝。作为俘虏,我们被押在士兵队列里往前走了十几里地,到一个叫林多坝的地方,已是夜半更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腊左探险(3) 第二章 腊左探险(3) 押解我的藏兵牵我上到一层楼梯,楼上男男女女人很多。都围着火炉熬茶喝。他们把我捆绑到屋中央一根立柱上。使我可以靠着立柱慢慢坐下去。这时开始感觉头部和腰部的伤口痛不可支。紧接着,我的同行者张应明也被另几个藏兵押解进屋,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已无半点人形。过了一会儿,来了个藏兵头目模样的人,手持马鞭俯身到我身跟前,开始盘问我,我回答他说是奉了赵大将军赵大臣的命令,才来到这么偏远的前方。那名头目眼睛里露出极度怀疑的神色。用马鞭击打我身上伤口处,疼得我又几次将近昏迷。又过了一会,外面又进来一员藏族大官模样的人,对我盘问时态度和善,有时竟还露出笑容。我仍旧以刚才的说法回答他,他说:“既然是奉了赵大臣之命,那么,你带来的文书呢?”我说:“文书全在我骑的马鞍行李中。”这名军官听了我的答复,就转身下楼去,过了很久才又回到楼上,责问我:“马鞍行李中根本没有你说的文书,你是不是在骗我们?”我并不害怕,因为知道藏族人素来惧怕赵将军。所以正色朗声地回答:“行李文书,全被你们的人抢去了。既然你要怀疑我有没有带文书,那么,请你们自己到昌都走一趟,当面问问赵将军自己吧!”那名藏族军官说:“赵大臣已经到昌都了吗?”我也就将计就计,继续诳骗下去:“对呀,赵大臣率边防兵士八个营,已经先我一天到达昌都,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那名藏族军官听罢,沉思良久,又问:“赵大臣派你们俩来这里是何用意?” 我从容应答:“等我面见你们的堪布登珠之后,自然会明白,你也不用多问了。” 军官就走近过来,详细检视我身上的伤口,又和边上另一名头目耳语一番,又问我现在在朝廷做什么事,官品多少?我谎称自己是三品官员,这名藏族军官就不再多问,叫另外那个头目和他一起下楼。不一会儿,上来两名士兵,给我们松绑,哪知道绳子稍许一松开,两只手立即痛彻心脾,昏倒在地,不能动弹。士兵只好弯下身来,背负我们下楼,到一间较为清洁的屋子里,看上去像是军官的住地。押解的士兵就给我们烧酥油茶。这时,我才想起自己多久没吃东西,顿觉口干唇焦,这酥油茶我本来完全喝不惯的,可是这时候,饮之其甘如饴。喝过之后,神思清爽,不觉靠在附近墙上,酣然睡去。忽然又听见外面鸡叫狗吠,加上雀鸟啁啾声音,才一下子惊醒过来,仰脸望窗外,已经是第二天的拂晓。又过了一会,听到屋子外面人马声嘈杂,昨晚上审问过我的那名军官随即推门进来,大声宣布:“堪布有令,约你们去前方恩达相见,请即行。”我听到这一消息,马上精神振奋,知道自己一条命算是蒙混过关,得以保全了。身旁立即有几名士兵扶送我们出门上马。在马上,我们走得慢极了,因为腰部的创口裂开了,血流不止,痛苦无比。沿路上每一次要过一条溪流、一个山沟或策马登高坡,前后簸动,伤口处的疼痛就更加难忍。那一天早晨,风寒料峭,凛冽刺骨。我们策马所到之处,可以说是彻骨生寒、倍觉凄怆。脑子里偶尔思念起远在成都的妻子侄小,真正千里家山,不知何年何月得以归去!不禁悲从中来。可是,又回头转念,想到大丈夫报国,死则死耳,何以妻儿萦念为。不觉身上的力气,又平添了几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腊左探险(4) 第二章 腊左探险(4) 昏昏沉沉在马上走了二十里路,到恩达时,已经是那一天上午快结束时的十点钟,前面有恩达地方的传讯官叶孟林,一副很隆重的样子站在路边上迎接我们,执礼甚恭,很快领我们去堪布大营。堪布本人,也一定是事先得到了消息,早早就恭迎在营帐外面,表情非常地谦卑小心。请我们进营帐入坐,又唤人献茶点。在最初一番交谈中,也多次表白他本人从未得到任何来自赵将军那里的通告,所以不知道有汉人派我们两位做使者的情况,才产生了昨天那样令人遗憾的误会,并对我们的前往称谢不已。我也就顺水推舟,婉辞答谢一番。然后正色道:“赵大臣也念念不忘西藏人民和大清朝廷二百多年来的友谊。不久前英队侵藏,图谋不轨,尊敬的教主既然请北京出兵相助,如今英国人惹下的祸眼看就要平息,你们又怎么会把原来薄弱的兵力抽调了这么多,反而用于阻拦大清帝国援藏的军队呢?试问你们的士兵真的能打仗吗?就算一旦开火,你们部队的武器又怎么样?想要和训练有素的川军较胜负吗?赵大臣担心两军部队一天天逼近,弄不好出了什么差错,真的相打起来,玉石俱焚,所以特别派我们到前方公布晓谕,表明我方的态度。只要你们得知这一情况,即日起上马撤兵,退回原来的地方,我们也一定会考虑为你们向朝廷奏请恢复尊贵的大喇嘛封号的。现在我们的新军已经由北路开拔出拉里,川边防军集中在昌都,所以决定暂时不再前进,也是顾虑到藏民无知,不忍心无缘无故给你们平添战乱……”我又详细复述了我们在腊左做俘虏的前后经过。堪布惶恐称谢,坐立不安,赶忙又叫人拿来面食果饼,招待我们,样子极殷勤地告诉我:“我本来也只是寺庙里的一名官员,我们英明的藏王在这件事情上督责极严,不得已派我带兵出藏。现在,部队驻扎在恩达不再向前,也是有和平观望,等待赵大臣那边消息的意思。怎么敢在这样紧要的关口上轻举妄动呢?”言毕,又亲自提笔呈文给赵将军,叫我马上返昌都将给将军的文件当面呈上,并以文件送出之后的三天为一约定的期限,撤退全部的藏兵。我这边呢,则一个劲地以身上创口剧痛为理由,又说骑来的马匹也不行了,难以胜任如此重负,堪布就在一边反复劝请,希望我能够顾全大局,克服痛苦,早早上路,又立即派专门的藏医,一半施符咒一半用药,又去军队里挑选最好的马和藏佛、藏香、捻珠、奶饼等一古脑送给我俩,等我们答应出发了,再派了四名藏族士兵,沿途送我们过腊左塘。这样的待遇,应该是无话可说了。于是,我们就正式而壮严地告别堪布,起身上路,这时候,时间已经是午后一点钟,堪布等人,一直送我们走到山下才回去。 归途冰雪满山,寒风载道,可是不知为什么,身上那些伤口却渐渐不再疼痛,这是不是喇嘛们念的符咒灵验,还是藏药神奇的效力呢?我一路上归心似箭,想到终于脱险,不久就能回到自己的同伴中间,顿时忘掉了眼下的痛苦。经过腊左时,那里的荒村野户,远远望去,仍是门户紧闭,寂无人踪。过腊左山道时,山高而峻陡,冰结路滑,要不是有那四名藏族士兵勉力搀扶,我们早就滚下山去了。有藏兵帮忙,马匹也听话多了,只一会功夫,大家就登上山顶,不像上一次自己爬时吃那么多的苦。下得山来,到腊左塘,塘(营)房已空无一人。从此地再往回走,从此道路平坦安全,我和张应明相视长叹了一口气,在这里,我们让一路护送我们的四名藏兵返回藏营,我们俩坐下来,略略休息了一下,吃了些堪布赠送的奶饼。 有了自由,吃下去的食物又让俩人身上平添了许多力气。因此,在接下来的路途中,我们开始策马狂奔,顿时觉得高原上一切苦寒的景色,此时也叫人心旷神怡起来。到俄洛桥,已夕阳西落,先前驻扎在这里的那一班川军,亦早已开拨上路,无影无踪。应明极力劝说要我同意在这一空哨所里过一夜,明早再走,我不同意,坚持一鼓足气回后方军营。此刻,天已入夜,冰风拂面,气候越来越冷。幸亏积雪山巅之上,有一轮皎月,月色照耀亮如白昼,这样的月色光线下行军,才不至于摸黑受苦。当我们抵达昌都时,已是子夜十二点钟,沿途看见自己部队上的哨兵,就像见了久违的家人,彼此脸上都有一种欣欣然的喜色。 我走进营部,同伴们全都睡着了,惟独军官林修梅,仍倚案研墨,在油灯下读书。我便轻轻走过去,扮作一个鬼魂似的,微笑说:“诸葛先生归来矣。”因为平时和朋友开玩笑,我时常以“诸葛先生”自命。恰好门外有一名警卫,见我出现,立即进来报告,这一下,修梅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瞪视我之余,才回过神来。真所谓从地狱里归来,俩人紧紧拥抱,一时间悲喜交集。大声问候的声音也惊醒同室的官兵,他们纷纷披衣起身,惊讶出视,七嘴八舌询问我如何脱险的经过。我就叫身旁的夫役先拿点吃的东西来,边吃边讲,一直欢闹到四更天,才躺下休息。 自从我们被虏以后,部队官兵间就流传一种我们俩已惨遭杀身的说法,说得有眉毛有眼睛,甚至说我们的碎尸已经被敌人投进山林里。我那晚重获自由,刚回营部不久,坐下来和同伴谈笑时,总常常感觉坐垫后面有什么东西,蠕蠕而动。谈完话躺倒休息,只见我自己的坐垫床铺,满是各种衣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第二天,才有我的随身勤务兵李元超偷偷告诉我:“自从前方说你被宰杀后,你以前的行李衣箱,全被营里的人弄破之后瓜分掉了。等你现在一回来,他们觉得不妥,一个个又偷偷把拿去的东西退送还,放在你坐垫后面,怕你惩罚他们呢。”我听说了,也就付之一笑。 我身体上上下下的伤口,大概一周之后慢慢开始痊愈。惟独当时受到的内伤,无法医治,我的肚子肠腹,有时会一阵阵剧痛。朋友看我愁苦难忍的表情,送了我一瓶雷击散,嘱我立即服下去。服药不久,我就大泻了两次。留意一下,见泻出的血块很多,几乎当天,我就感觉舒服了很多,不久内伤也痊愈了。不过,我始终很感到诧异,因为雷击散这种药,原先是用于夏天中暑急救的,根本没有任何可治理内伤的力道,何以到了我身上,我这一次的疗伤,就有如此神效?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昌都到江达(1) 第三章 昌都到江达(1) 我们部队的统帅赵尔丰将军,得知藏兵已抵达恩达的消息,就快马加鞭,亲自率领边防军五个营的官兵,由更庆日夜皆程,赶到昌都来。我们在昌都的军队全体集合,汇集于四川桥东岸迎接将军。当时的边防军虽然属旧式体制的军队,然而多年来追随赵将军,转战南北,过高原旷漠入边关时间已久,官兵素质优良,勇猛善战。一般部队上的官兵体力都很强。一天里行军百二十里是很平常的事。这一天,我跟随大部队出迎,在河岸等了很久,才慢慢看见大队人马从河对岸的高山峡谷之中,疾驰而下。旁边有军官说话,用手指给我看最后一名骑马行路者,军服与其余士兵不一样,肩披一件紫色战袍,说这个人就是当年威震大漠的赵尔丰将军。等到这一队人马开始过桥,我们全体敬礼,赵将军头也不回,从大部队面前飞骑而过。我仔细凝视他的身影,感觉将军的形相容貌和在成都时略有不同。也许是因为他做四川总督时,头发已略白,看上去才刚刚五十岁出头,可是今天,他已经霜雪盈头,须发皆白了。我们站立的时间长了,任凭朔风凛冽,但不由得身子一阵阵颤抖,赵将军年已七旬,却是戎装笔挺端坐马上,容光焕发。寒风吹开他身上那件紫红战袍,里面的肌肉都露出来了,将军却无半点瑟缩之态。这样老当益壮矍铄的精神,恐怕世界上寻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当天,钟颖率领部队标统、管带到赵将军所设行账中参谒。到半夜才结束会面,回各自营账。有一名贴身的保镖,是跟林修梅的,先骑马回来告诉我:“赵将军好像认为你上次冒险的腊左之行,有贪功失机之嫌,弄不好要砍你的头!你怎么办?”我问他:“林管带在边上,怎么回答的?”那保镖说:“管带默然不语。”我很惊讶,就坐立不安,等林修梅回来,再仔细问他,他只说:“明天一早上赵将军要传令你见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完,再不肯多说一句。我心想,反正自己当时是奉上级命令,路途不顾万死,在藏兵那里做了俘虏,又受了很多伤,事情应该是很明白的,何必庸人自扰呢,就坦然回自己营账,呼呼大睡一宿。第二天起来,匆匆漱洗,就出门准备去见赵尔丰,谁知前脚刚跨出门,就有赵尔丰属下武弁一名,持大帅令带我前去,我也就跟了他去。 当我走进赵将军的营帐,我看见另几名将官钟颖和军粮府刘绍卿等,早已壁立在屋内,武弁领我上前,只见将军一脸盛怒,立于帐中。见我到来,手指我的脸,责骂我冒险至腊左的行动,是贪功,有辱于一支大军应有的威名,并且警告我将受军法处置。钟颖、刘绍卿都在旁边急步上前,为我求情。赵将军余怒未消,到了这节骨眼上,我知道性命要紧,也不去顾忌昨夜林管带关于此事说了些什么,就对将军慷慨陈言说:“这项大罪名是不是成立,大家都心里有数,至于我个人,我至少是听候命令前往,虽不幸做了人家俘虏,但藏人也还能够以礼相待,一路送我们返回。我也尽可能趁机做了大军将至的宣传工作,三天后藏人军队也事实上撤退了——这里面我有什么过失,多少功劳,我自己不敢说,希望大帅你能够清楚!”言毕,我低头不再说什么。 钟颖肃立一旁,又再三为我解释开脱。赵将军那边的脸色才稍稍和缓下来,开始详细诘问大家有关此项命令下达的始末。又问林修梅管带是否真知道事情的开头结束。这时我又开口以实情相告,并指出军粮府尚有林管带当时所写的公文可作凭证。将军一一问清楚情况,又差人索拿公文验证。最后,他把责骂全对准了林修梅一个人,责问他几个问题,修梅无言对答,赵将军大怒,立即命令手下护兵上前,没收管带的武器,命令他脱下那身军装,并立即伏案手书一封撤职书,管带的职位,反而由我来代替,我也只好一声不响,末了,叩头称谢,离开将军的营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昌都到江达(2) 第三章 昌都到江达(2) 昔日有智者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过像我在昌都时经历过的这样转祸为福的事情,实在太过奇绝,先不说冥冥中有高人暗中保护牵领,比我这事更奇怪的事情,我知道还有一件。部队上有一名军官,安徽人张鸿升,性格险诈,最初曾跟随赵尔丰,担任边防军管带,后来因事被解职,废黜回四川。此人又投奔钟颖的部队。钟颖进藏,委任了张鸿升做工程营管带,实际上也是一个虚名而并无实际的兵权。此人日思夜想,想做步标营管带,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等到我那次在腊左被虏,消息传到大家耳朵里,有一名与鸿升要好的军官,是赵尔丰将军身边随员,加上林修梅管带,三人碰在一起,议论这件事,鸿升竟心怀鬼胎,怂恿林管带说:“据我所知,大帅性格暴烈,倘若有什么事情当面问你,你最好装糊涂,只当不知,他的幕府内,有我的拜把子弟兄,届时有什么需要他在将军面前美言几句,一定会优先替你考虑,不用你担心。”林修梅竟相信了他的话,等到赵将军真的来了,并责怪我等行动有损大军声望,责问林修梅,后者竟默然不语,只当没听见。一时气得赵将军暴跳如雷。这时,张鸿升在旁边审势度时,见将军的亲信傅华封,似乎站在我这一边,为我力辩理由,立即转而用痛切的言辞抵毁起林修梅,意在取修梅职务而代之。他当时的目的,根本不是为我的;另一方面,傅华封是张的旧友,见张情绪激烈,于是更加起劲在将军面前陈说林修梅的疏忽失职。到这个时候,赵将军自己也被弄糊涂了,所以他派人传见我时,确实想弄出个究竟。不料事态的发展,却朝向了张鸿升不愿意看见的方向,结果是,林管带被撤职,我反而升了官职。张鸿升还没来得及经营什么手脚,将军一纸手谕,事情就不可更改了。张鸿升固然只好垂头丧气,自认倒霉。我这方面,却是真正死里逃生,因祸得福。世上人用心的险恶,往往也会有可怜而可笑的结果。 第二天早晨,我又毕恭毕敬,依照惯例去感谢将军对我的信赖委任,并呈送堪布嘱我带回的文书。我在营账等候良久。赵将军才出来见我,告诫我说:“你这次冒险深入,胆气固然有余勇,但从今往后,你也已经身居要职,凡事更应该小心谨慎,要不断努力,否则将来又让我寻一个机会杀了你。”说罢,目光炯炯望向我,使人望而生畏。 赵将军因为我明白前方藏兵情势,要我尽快拟出一份进兵计划。我受命回营帐后,就跟钟颖等另外几名将官商量,拟定了一个大致作战方案。先由四川军前行,驱逐驻恩达的藏兵,行军路线仍取道类乌齐、三十九族,再从那里出拉里。余下的边防军,则一概由恩达大道直趋拉里。这是全军作战的第一步计划。第二步,等川边两军会师拉里之后,再视藏军具体情况而定。并把计划中的线路、行军位置绘成图纸,标示详细后,面呈将军定夺。将军当即同意了我们的计划,并定全军于后天一早出发。钟颖命令我率先头部队先行,大部队随后。计划定好之后,全军宣布休整一天,于次日黎明出发上路。 第一天行军,我们夜宿腊左山下,那里附近的居民已逃避一空。我知道肯定还会有人藏匿在不远的山林中。就命令手下士兵分路仔细搜索,搜得藏族居民好几个。询问他们,说是前方林多坝仍有藏兵驻扎,并且有一部分扼守在并达桥头。我于是寻思:“藏兵并没有抵抗实力。堪布登珠本人也不是领兵打仗的人。现在还驻扎部队干什么?也许是因为赵尔丰将军那边没有答复。犹存一丝观望?或者,还有一个原因,他是想留小股兵力,掩护其大部队平安撤退?不管哪种情况,两军总是已经近在咫尺,一切小心戒备为好。”又进而想林多坝一带的地势开阔,进攻很容易。只是那座必经之路的并达桥。岸高而河宽,有藏士兵把守,宛如天险,不太容易攻占。忽又记起不久前自己做俘虏时,进出此桥,曾留心观察。看见桥的上游四五里处,河面结冰,可以徒涉。我军进攻,最好做一个正面佯攻的假象。再另派主力部队从河面上过渡,这样容易奏效。主意既已定,当天晚上,月明如昼,四更出发,满地都是耀眼的青雪冰霜。部队佯攻的一队士兵,已接近桥边上,远远看见桥上藏军士兵,正受了惊吓似的一片忙乱。我亲自带枪率领三个小分队,从河的上游踏冰偷渡,转眼已攻入藏军右侧。这时候,天始黎明,我们的士兵朝天鸣枪突进。藏军士兵立即四散逃走。我军乘胜追击,沿途不见任何士兵敢于回抗。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追击到了林多坝附近。这时,驻扎在那里的藏兵们全部出来迎战,我们的部队仍旧分成两翼猛攻。战斗持续了约两个小时,我左翼军已占领林多坝后山。前后夹击,藏兵大队人马,终于纷纷崩溃。我因为疑心前方不远应该就是藏军大本营了,地势还比较复杂,一路上可能要有殊死激战,就立即集合起自己的部队,分段搜索前进。走到快接近恩达的地方,即有恩达传讯官叶孟林,由一条山中小径上向我奔来,说:“藏军已经向南面逃退,约两小时了。”于是我们的部队就从容进驻恩达,布下警戒线,就近宿营,等待后方进一步的命令,这一仗共击毙藏兵约四十多人。我军仅伤排长二人,阵亡士兵九人,受伤十七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昌都到江达(3) 第三章 昌都到江达(3) 第二天大清早我就派人送捷报去昌都,又接到军部命令,要我率领大军明天抵达恩达,并且遵照原定的计划,改道向类乌齐、三十九族方向前进。 从恩达开始,部队北进,节令已经是十二月寒冬的中旬,气候愈寒、沿途的冰雪愈大,再加上山势陡峭,每名官兵走起路来,都十分艰难。我们要经过的那个叫类乌齐的地方,原来是在万山崇岭之中,周边广漠起伏的山脉,全部都起源于举世闻名的唐古拉山,从西北蜿蜒而向南,一路山脉纵横,支干纷披。从我军前行那一天起,部队上没有一天不是披雪蹴山,白昼行走在冰天雪窟之中,夜里就睡在旷原雪地里。士兵们被服单薄,每天一到天黑,无情的朔风狂雪就扫迷了他们的眼睛,叫各人身体冷得簌簌发抖,好不容易躲在帐篷里躺下来,浑身却全无热气,只得辗转着在各自的就寝处呻吟。半夜实在冻得睡不着,只好各人起来,围炉烘火,一直这样子熬等天亮。于是接下来有一天,我们决定改变行军方式,干脆部队乘月色出发。在凌晨五更时分早早上路。刚行进不久,登一座山峰,山高陡峻,大家抬头看竟看不见山顶。我们让马匹牛车在前,士兵在后紧随,刚走到半山腰,忽然遇到一大群牛在山顶上格斗,牛群狂奔怒吼,四处冲撞,整个部队顷刻间就乱了套。牛身上的装备行李纷纷坠落,士兵一时趋避不及,竟有十几个人受了伤。幸亏那时候我还走在山脚下.一看情势不妙,立即找一间露天破屋躲进来,才躲过了这一劫。 从打箭炉大部队出发到现在,规定是每班预备伤病员所乘马一匹,到了类乌齐后,天寒地冻,乘马时间稍微长一些,立即两只脚冻僵了,痛得你简直无法忍受。所以随军乘马的人,每天一开始出发,必须先步行数里,暖暖身子,再可以上马。马上最多坐一小时,又只好下来,再活动活动腿部的筋骨。不过也有些自以为狡猾聪明的士兵,借口身体不舒服,走不动路,要求能让出一匹马给他骑。一旦骑上去,再怎么奇冷的风寒,也不肯下来,害怕其他病员争抢那匹马,这样子从早到晚乘坐马背上,两只脚冻得慢慢肿涨,失去了知觉。这样,就更加不肯下马走路。反复三天之后,腿肿溃烂,就成了个伤残,想走路也走不了了。先前说的生病,也一变而成真的病了。行军途中没有医护,又不能扔下让他休息,慢慢他就全身冻疮,惨苦地僵死在半路,这样古怪死法的士兵,几天下来,竟比比皆是。实在是太可怜!一路上牛和马,时常也延误拖拉,所以足足走了二十几天,部队才终于走到了三十九族境内。到达目的地时,每名士兵的头发,都比原先长长了一寸。每个人看上去都头发蓬哄哄,有的人胡乱用根手巾把长发束起来,拖在身后,步履蹒跚,看上去却不像个完整的人样了。营部书记官范玉昆,五十几岁,是有名的美须髯,买了一只狐狸皮的围巾,有一天部队走得很早,大雪弥漫,冰风削骨,玉昆骑坐在马上,长时间埋头缩颈,向前赶路。走到半路,有藏族官员设立的小驿站,以点燃的牛粪熬沸的茶汁作为招待。我们到了那里,都纷纷下马预备休息,玉昆呢,也想解掉脖子上的狐皮下马,却不知道低头呼吸久了,狐狸皮毛和他脖子上的肌肤头发竟已冻结在一起,解不开了。他再三用力,却呼痛不已,周围人一时都被这一幕情景弄得目瞪口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昌都到江达(4) 第三章 昌都到江达(4) 三十九族(藏名:甲得)纵横数千里,人口却不过十几万,相传是年羹尧征战西藏时遗留下来的三十九名苗裔繁衍的后代,不过计算一下时间,人口再怎么快繁殖,也不至于能到今天这样的繁华。恐怕,真正要算的话,应该算到唐朝的年代,吐蕃极盛时,文成、金城两名公主先后下嫁西藏,莫非是那时候遗留下来的汉人种族?不管怎么说,和平年代西藏对汉族人还是非常友善,所以赵将军要替钟颖部队选定走这条路,免得牛马缺掉了,没地方补充。 三十九族位于昌都的西北面,气候极寒,比我们一路过来的类乌齐地方,还要寒冷,而且重峦叠嶂。每座山峰似乎都直耸云天,山巅积雪,灿如银堆。即使平常走的平地上,雪深也有一尺多。我尝试着问路上的一名喇嘛,每年三十九族这地方几时下雪?喇嘛说:“大概是七月八月里高山开始凝雪,九、十月里,落下的雪就铺到半山腰。寒冬腊月天,就遍地飘雪了。而且不停地落,至于那些山顶上的雪,都已经几千几万年不曾融化了……”雪山出产的珍稀动物,有雪蛆、雪猪;植物则有雪蒿;矿物则有雪晶,全都是世间少有的品类。 从恩达往北,行军走一个多月,才到达拉里,那一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日的事情。拉里地方,是有名的川藏驿道。古时候设有讯官,属四川边境部队管辖,后来又添设军粮府。因此居住在那里的汉族人很多,异地相逢,大家都备觉亲切。我自己,也登门拜访了当地姓邓的一名军粮府总管,交谈甚欢,邓总管还特意设酒菜为我接风洗尘。菜肴也很丰盛,都是我将近五十多天里不曾品味到的菜肴。酒桌上,我也详细询问了有关藏族军队的情况,说是藏人大部队已从这里往前走了有足足五天路程。不过据说,藏军首领登珠堪布还没走到这里,至少没从这里经过。也有消息说他已经改道由南路返回拉萨,究竟哪种情况确切,谁也不知道。酒足饭饱,我就辞别邓总管回部队,正好钟颖将军的命令到,要求我们全体迅速开赴江达待命。我却留下,因为要换批新的马匹,只好比大部队迟一天再出发。 这一天的半夜里,接到军部通知:藏军撤退到了江达之后,其先头一部约有两千多人,已在距离拉萨七十里路远的乌斯江岸上固守。另一部分约三千多人,退到工布,他们的首领堪布,确实还落在后面。藏军似乎要等他们的首领堪布到江达之后,才会严令戒备等等。我因为战场情势紧张,立即再派人催促军粮府,务必在明天中午之前,把所需马匹备齐,以便后天一大早出发。 这时,中国人一年一度的节日:除夕,春节快要临近,我就趁空余的一天到处去采购些酒肉,酬赏一下身边的士兵。我平生出娘胎第一次,是在这样高海拔,终日白雪茫茫的苦寒之地,过一个新年。我也邀约了留下来的一部分官长,早饭时碰头,饭后,又清查所需的牛马,却迟迟不见送来,焦急不过,就亲自到军粮府去催。到了那里,看见军粮府大厅那边,竟有十几个藏族人,盘腿坐地上,邓总管带领另外几名藏族官员,神情肃穆,端立在前。我知道有事忙着,就寒喧周旋几句,干脆也立到厅上去旁观。只见为首的藏族人手持藏族人终年顶礼膜拜的佛祖像,向底下跪拜者喃喃低语,很长时间后,再上前去用佛像一一碰一下众人的头,每到一人跟前,就一问一答。一名书记官模样的人在身旁记录。良久,人群才散去。众人走后,邓总管才回过神来,请我坐下。笑着问我:“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不知道,问他,他又回答:“弄来弄去,还不是为了贵军所需马匹?因为附近藏族人的心里知道,他们的军队不久前刚通过这里,供应早已超量了,剩下的牛马又疲累之极,所以一直在推托不肯上缴。我也只好和几位藏族人的官员好言商量,一个个仔细问清情况,可是一个个仍在狡辩。我知道西藏人普遍信佛的。就命令他们在佛面前发誓,说真话,果然,没人敢再隐瞒了。你现在来,正好碰上他们宣誓结束。算算总数字,比我们要的竟还多出了二百多匹,也算是老天保佑我们?——”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昌都到江达(5) 第三章 昌都到江达(5) 听了这一席话,我很是佩服邓总管的治理脑筋。要知道西藏人信佛,比西方人信基督教还要远远虔诚、刻苦。 从军粮府回到军营,时间已经不早,我就马上和营部职员一起坐下来共饮守岁,庆祝这一国人传统的节日,模仿内地人吃顿年夜饭。刚刚吃好,突然有枪声从军营后方响起,枪声很急,正在问发生了什么事,一名传令兵劈头立正报告:“有藏兵侵袭!于队官已经率队前往。”我赶忙集合部队,做好作战预备。又得到报告:“藏兵已退,于队官负伤,已经阵亡!”我大吃一惊,紧接着手下人带来一名藏族俘虏,我就详细查问,这才知道,前方所谓藏兵,就是恩达统兵堪布及其手下卫队。自从恩达一仗脱逃之后,这位堪布就不顾自己部队官兵的死活,顾自逃命了,并且想寻路绕道回拉萨,昨天他听说了是我的部队驻扎在此,急急忙忙想来见我,不料我军的哨兵误会了,朝他开枪,才有刚才那一番忙乱。得知这一情况后,我立即意识到堪布这个人的重要性,不宜马上放他走,急忙叫人去请他过来。堪布来之前,我又询问了那名俘虏一些情况,他讲了于队官听见可疑的动静后,就率领手下士官出去,远远看见藏族士兵,立即散开,乱枪打了起来。这时,于队官还骑着马。指挥众人朝前,他那坐骑受了惊,直冲出散兵线,竟被自己手下乱枪误中,情形十分可怜。于队官是学生出身,从未经过实战,一听到说有敌情,难免张惶失措,所以赵将军历来轻视学生出身的官兵呢。不一会儿,先前我们曾在更加特殊的情况下打过交道的藏军首领堪布到了,双方见了面,我也竭力殷勤地招待他,并且秘密地叫手下人把这一消息传到军部去。末了,我又去军营后方料理于队官装殓一事,到很晚,事情才结束,我也疲劳之极,去营部倒头就睡。 第二天黎明之前,我早早起床,弄了间屋子安放不幸的于队官灵枢。随后率领全体官兵,为他默哀祭奠举行尽可能体面的入葬仪式。葬礼结束后,约同堪布登珠,和大部队一起出发,走了两天,到达凝多塘。这一天正好是新年的年初一,我们居留的地方一片荒山野岭,连个免强好扎帐篷的地方也找不到。真正是万里蛮荒,又恰好逢上这样的佳节,回首家山,百感丛生,勉强坐下来,弄了些酒肉约官兵一起喝点吃点,不过借酒浇愁而已。第五天我们一大早出发,在午后三点时到达了江达。当地驻防的把总吴保林带手下全体将兵及藏官、喇嘛等一百多人出来迎接我们。江达历来都是西藏境内著名的城镇,寺庙民居,有四五百户,市场各种商品,应有尽有。自从西藏军队出兵以来,往来蹂躏,市街如洗。我们到达那一天,那里的街市已是一派荒凉萧条景像。第二天,川边防军也有另外的三个营行军开拔到这里。我们在江达住下来,部队整休,一住就是十几天,几乎每天都和把总吴保林往来。他是成都人,到西藏已经二十几年,家中还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还健在,保林每天都思念老母亲、思念回乡,但一直苦于没机会,讲起这一切他就一脸悲伤的表情。有一天,竟苦苦哀求我将来有合适的机会,一定帮他留心弄个小差使,只要能够方便回四川,或者可以经常回去看看,此外别无他求。正好大过年的各人情绪都有些惆怅失落,相互邀来喝去,弄点酒菜以排遣心头愁绪,我也被吴保林叫了到他家去,说是吃点面食,面食全是他妻子亲手下厨为我们做。保林的妻子当时五十多岁,在西藏生活久了,凡做的面食、蒸馍、薄饼一类,全做得比西藏当地人做的还更加好吃,而且说要开饭,进厨房三下五除二,立马已经热气腾腾,端上桌子来,使我十分感动难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昌都到江达(6) 第三章 昌都到江达(6) 我率领部队到江达第8天,接到统帅部专门送来的绝密手谕,要我迅速将同行的堪布登珠,就地处决。于是我在第九天的晚上,半夜里,执行了这道命令。我想统帅部的意思大概是:堪布身居高位,在整个西藏政界宗教界,好歹也算是个二品僧官,平时喇嘛对他一贯器重。当时本人已出逃到印度大吉岭,投靠了英国人。如果把堪布释放,恐有后患,公然处决吧,大概又怕惊动西藏朝野,给将来的反叛留下口实,如此棘手的情势,只好让我代为受过了。 去年,我军抵达昌都那时候,事实上已经回到拉萨,一开始还不断增兵抗拒,并且屡次向英队求援,事情还没结束,或者说,还没达到他希望达到的进程,我们的部队已经出了拉里。这下,慌了手脚,赶忙邀请当时清朝派驻的帮办大臣温宗尧开会商量,温宗尧也竭力安慰他,叫他千万别胡思乱想,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可怕。可是,仍旧疑惑重重,终于有一天,潜逃到了印度。钟颖率领大部队到江达时,据扎在乌斯江一带的藏兵也已撤退。工布情形不明,只是传说藏王边觉夺吉,还带着几千人的部队,企图在窝冗噶伽一带负隅顽抗。基于这样的情况,统帅部就命令我部,马不停蹄,立即开拔进驻工布,相机出击。 我还驻扎在江达时,已经知道厦扎噶伦到了后藏,工布一带已经没有西藏军兵。但当我奉命开拔进工布时,仍命令手下官兵小心行事,戒备前进。这一天天气明朗,沿途风景宜人,午后一时,大队人马到了牙披,我就到一座小山上,入宿在牙披当地的营官家里。那地方有很高大古朴的楼屋。一切装饰都金碧争辉。地板上涂一层酥油,光可鉴人。周围窗明净几。陈设古雅精致,我住进去,恍若是到了王候贵族的行宫里。楼房后面,紧临一条大河,河滩很浅,水流平缓,中间有一处沙洲,野鸭数十成群,游在水滨里,所有这些景像,让人恍惚回到了内地。那几天牙披营的营官到拉萨办事,还没到家,此地由他的管家出来招待我们,一切都十分殷勤,见我长时间倚靠在窗边上向外看,就笑着问我:“这河里的鱼特别鲜美,可以做难得的美味佳肴。先生远道而来,这一路上,想来恐怕很久不知道鱼肉的鲜味了吧?”他一边说,一边马上喊来仆人到河中捕鱼。见状,我也笑着回答:“难道你们在这条河里抓来的,不是食水葬者的那种鱼?”管家立即说:“当然!当然了。先生你看见的,不过是山涧小溪里的鱼罢了,再加上这条河河宽水深,源远流急,鱼怎么样,就不必你操心了。”我虽然不是特别爱吃鱼,却也喜欢看人家抓鱼,所以也答应了,很快就看见好几个藏族人,背着鱼网下河,在水浅的地方布下鱼网,片刻功夫,就看见网里面一片片闪烁的鱼鳞,更有大鱼从水面跳跃空中,又跌落到捕鱼人的怀抱,“好了,他们抓到了。”管家在一旁说,这一幕田园式的场景,顿时使久入荒山野岭的我身心为之一振。 我自从随军走出四川,一晃已经半年多了,每天看见的世界,都是那样荒凉奇峭,一会儿积雪弥山,一会儿坚冰在地,加上恶劣的高原天气,整天狂风呼吼,伤心惨目,极少有安顿自己静一静心,略加休息,想些人世间赏心悦目事情的功夫。一旦住进牙披营官的漂亮宅邸,一下子楼台涌现,景物全非了。我的身心视觉一时间竟有些适应不过来,觉得自己已经活脱一个久居深山的野人。真所谓:以风尘之身子,入庄严之画栋。虽说是格外爽心惬意。内心深处,却又不时觉得羞惭苦闷。弄得主人越殷勤,我越觉得心跳面孔红。当晚的宴席上,真有不少昂贵的山珍海味。听管家说,全是从拉萨城里弄来。最好吃的,我觉得是那晚的面食,统统都由西藏的女子手工做出来,技艺绝精。做的时候只凭借一尺大小的方板,顷刻而成,根本不像内地那种吃面的地方,弄得几案横陈,刀棍罗列的样子。 这里主人的那个女人,杨柳一般窈窕的腰身,芙蓉般粉嫩的面孔,蛾眉淡扫,让人一见倾心。一时间,恐怕汉代宫廷里的美女明妃,也没有她这样的美丽无双……她丈夫,现任牙披营官,几天之后才从拉萨回到家。衣冠楚楚,全是唐朝人的装束,而且谈吐优雅,身上已看不出一丝西藏本地方人的习气。西藏人风俗,一般都以家中的长女操持家政,到一定岁数,招中意的男人为丈夫。如果是长男,就出赘其他人家,做别人家的女婿。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收复工布(1) 第四章 收复工布(1) 我们部队开驻牙披时,当地的僧俗,都沿途夹道欢迎,纷纷给部队进献哈达、酒食。西藏称呼酒叫“呛”。用特制的长筒盛好,系一根皮带常年背负在身上。藏人饮酒,尤其敬客人酒时,先要把酒浆倾倒手掌心里自己喝,再敬给客人,以示无毒。 平安驻扎牙披后,我就以“厦札远遁,番人无反抗意,请示招抚,以安人心”呈报入藏。得到高层允许后,我就专心从事和平安抚工作,部队也先后向曲巴、增巴、脚木宗推进。每到一个地方,就很恭敬正规地召集当地僧俗,晓之以汉藏一家的道理,并且进一步解释是他们的教主喇嘛受了英国人口头嗾使,出兵反抗我们。今本人已远走流亡,朝廷念及藏民生计,不再追究他们过去做过什么事,只是要求从现在开始,各人安居乐业,也别惊慌害怕。我另外又委派各小分队,定时下去巡视附近的村寨,抚问疾苦,能够帮助的,尽量帮助一些生病、生计无着的藏民。实在无力养活自己的,给予一定的钱财补贴。以前给部队供应柴草的夫役,照旧给钱,让他们供应。我自己,更是反复向手下士官强调部队的纪律,严禁官兵以任何理由擅闯民房及喇嘛寺。于是秩序很快好转,藏族人都很高兴,远近都来说我们这支军队好,相互争执着要向我们表达诚恳的好意。上级统帅(赵尔丰、联豫)也来电表扬我深识治体,把一个动乱的地方,整治得井井有条,叫人安心。前后用了两个月,工布境内藏兵暗探,已全部肃清。 工布位于江达西南面,纵横八百余里,东接波密,西南接野番。它最西面的阿冗噶伽,则为西藏王边觉夺吉的出生地,民情朴厚,气候温和,物产比起其他地方,丰富了很多。但是历年在势力压迫之下,当地居民的生活,痛苦不堪。这一次愿意出兵,仍旧是迫于的威望。自从我们部队进驻之后,人民的日常生活,变化活跃了很多,众人都庆幸于这样一种变化。 脚木宗(扎木镇),位于工布这地方的中心,田野肥沃,气候一年四季温暖和煦。附近的山上有大喇嘛寺一所,面积分布极壮阔,寺内居喇嘛三四百人。其住持的高僧呼图克图,是一名远近闻名,年高德重的宗教界名人,见面时态度和蔼可亲,自我去了工布那段日子,一直和我往来亲密。我也尝试着向他讨教有关西藏风土人情的问题,他的回答也总是娓娓可听,详细中肯。一天,他派人来喊我去赴宴并一起在柳树林里散步。果饼酒肴,放满了喝酒的桌子,中间还置一付火锅,以鱼翅、海参、鱿鱼、瑶柱、金钩、口蘑、粉条做火锅菜,再拌以肉圆鸡汤,再用腌酸青菜和酸汤调和,成火锅汤料,味道鲜美绝伦,即使我在内地生活多年,也从未吃过如此美味,不知道这名喇嘛是如何办到的。自那以后,我从西藏再回到内地,也已经有二十五年了,我时常会回想到工布脚木宗树林中这一顿欢宴,对中午桌上那一道火锅的味道,怀念不已。我也曾尝试着模仿当时大喇嘛的配料、做法,虽然弄不到当年那样的原汁原味了,可是吃到我做的那只火锅的朋友,无不啧啧称鲜,可见人的嘴巴对于菜味道,还是会有同样的喜好。 有一天,我也设宴请呼图克图游柳树林,并且约了全营军官作陪,把帐篷四个,设在野树林里,每帐专为大喇嘛设一席。呼图克图很高兴的样子,接受我的邀请。酒过三巡,众人喝得更欢了,纷纷猜拳以助兴,一时间帐篷内人声鼎沸,宾客不分,相互狂呼大叫起来。呼图克图的随从喇嘛在外面听见这古怪响声,吓了一跳,偷偷从帐篷外草地爬进来看,一看,则酒席各处都是挥来舞去的拳头,以为已经开始斗殴打架,立即惊慌失措,奔回其他喇嘛身边,告诉他们“大喇嘛性命危在旦夕,赶快去救命!”于是大家来不及细问,一哄而随他去那四顶帐篷处,到了那里,却见猜拳喝呼声音更加吵闹,那些喇嘛们都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耳朵里只听见“猜拳!猜拳!”的叫喊。其中一个喇嘛,甚至为了这个而一时飞奔狂跑到拉萨城街上,去问别人“猜拳”是什么意思的,听人回答后,又路途漫漫跑回来告诉别的喇嘛,大家才一笑而散。我和呼图克图,也为这件事情笑得一时直不起腰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收复工布(2) 第四章 收复工布(2) 我到脚木宗,呆了半个月,又奉命去窝冗噶伽,去查抄西藏王边觉夺吉的家产。我率领部队开赴那里,走了四天山路才到。那地方也是崇山峻岭,小溪回环,居民寥落,极目之处,都是一片的荒凉。我们的营部设在第巴家,房屋虽宽畅,家俱布置却极其简陋,和脚木宗、牙披那边的相比,则差得远了。调查结果,藏王家产计有房子庄园三十多处,每个庄园有牛羊数百或千头,仓库里也有各种贮存的米粮若干。我就分派有关人员清理登记,前后竟费时两个月,才弄结束。窝冗噶伽地方上,计有藏王旧宅数栋。我也就派了几个人去留守,自己亲自打开锁,一一检查。楼上有古代的弓箭,古时士兵的盔甲胸铠,各种铜器、磁器很多,上面都积了一寸厚的灰尘,全是几百年前的古物啊!我又在暗黑的光线中,找见一大堆磁碗,高椿碟子,身旁陪同的第巴说:“这是唐朝的碗。“我虽没有专门的识别古物的知识,但那些碗拿在手上的感觉,个个莹洁细润,确实不可能像是近代的物品!我在贮满古物的那间屋子里呆了很久,忽然又想起来厦札出亡之前,曾携带甘珠尔经一部,秘密藏匿于这地方附近的一间密室里,这部经文,才是真正的全西藏的宝贝啊!我连忙问身边的第巴。他说:“是的。现在确实藏在这里某处,你只要传讯某某头目来,责令缴出,不要说是我告诉你,行吗?”以后,我就照他的话责办这件事,果然追问到了伟大的甘珠尔经书下落。经书全文分成一百零八卷。每卷一千页厚;经书长二尺六寸,宽八寸。书中经文全部用西藏赤金粉写成,底面封四,用薄板嵌护。板面是宽五寸,长二尺的长方形框,中间嵌有一寸大小的金佛三个,框缘缀以珊瑚珠宝一百多颗,框内部四周环以碧洗的玛瑙和红蓝宝石多颗,嵌成精美的花纹图饰。三尊金佛周身,全部用极大的钻石环绕,每一金佛各三十六颗。佛像头部圆光中,嵌的是金光圆润的珍珠,直径约三分左右。框面又以五色锦缎交互掩盖。真是绝对的稀世宝物啊!随行的张司书张子青,竭力怂恿我赶紧取掉经文周围各种珠宝之后,再奉书呈报。我却是因为知道这部经文的非同小可,如此宝贵,早已经闻名遐迩的东西,如果一旦你做手脚,上交之后,必定会有藏人提出质询。一旦再追查下来,岂是我的一颗凡俗脑袋所能担当的?因而坚决拒绝了这类想念。但我又恐怕左右会有人动歪脑筋,严辞命令将经书藏归原处,等日后议定再说。在随后的岁月里,我因为离开江达时十分仓促,亦不能绕道经过那地方了。好在物各有主,世上的东西,并不是你想拿走就可以拿走的,就算冒死拿了,除了损害自己的名声,犯了造物之忌之外,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那地方荒远幽僻,差不多相等于世外桃源了。我到那里半个月时间,可以说是事简身闲。有空就读读书,以消寂寞。白天漫长,人容易困倦,幸亏有第巴和当地几个朋友,常来串门,虽然方言的差别很大,但身边总有人会翻译,我也就慢慢地听懂了一部分的藏语,时间久了,彼此也就更加熟悉。第巴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豆蔻初开,长得盈盈玉立,特别逗人欢喜。我们部队有一名叫谭鸿勋的排长,向她求婚,第巴欣然答应了,结婚的那天,鼓乐喧闹,十几名藏族的少女,全部穿戴一新,陪新娘一路到夫家的门上,一时间群芳争艳,欢声笑语满屋。新娘子却落落大方,毫无羞涩忸怩之态,随即由新娘父亲?——第巴带头做笑谑的游戏,娱乐众宾客。看他得意忘我的样子,你怎么也想不到他原来还是今晚那位新郎的岳父大人呢。这一天,大家欢闹到次日黎明,各自才酒足饭饱,恋恋不舍散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收复工布(3) 第四章 收复工布(3) 部队抵达工布之后,随军携带的粮米逐渐减少。我手下那些官兵,每天只好多吃些糌粑,我也慢慢学会了吃这种正宗西藏的食物。我驻扎在窝冗噶伽时,也有一段时间,米吃完了,只好终日以面食代之。很快我们的任务完成后,又接到新的命令,要我们移师德摩。第巴听说部队快要开拔,就置办酒席,为我们送行。桌上的菜肴大多仿汉人的口味和做法,也还算可口。可是,到宴席快结束时,里面厨房竟替每人盛来一碗米饭!虽说看上去颜色发黄,米粒粗粝,也让在场的人大吃了一惊,大家纷纷询问:“这些米从哪里弄来?”第巴笑着说是问山里的野人买来的。我在这之前,一直知道藏南一带的山里,野人很多,习性犷悍,可仍不禁产生了好奇心,第巴说:“从脚木宗到这里,一路上都是大山。大山后面再往前走,六七天可到一个叫犭各貐的地方,再朝前行走,就开始到那些野人的地盘了。那地方多种旱稻,产量还算多。我一直认识熟悉的几个野番也一直到工布来做点生意。我半个月前就已经托了他们买些大米,今天刚好送到。”我本来一直以为有野人的地方,一般离部队所走的路很远。现在听了这一席话,不禁大喜,就向第巴表示很想绕道到有野番部落的地方,了解一下那里的情况,以增加绝域之见闻。第巴说:“这很容易,你只要从这里出发走五天,就向南上大山,山下大片的旷野,一定会碰见那些野番。”我听到这情况很是兴奋。几天之后,我就带了小部分士兵出发,走了六天,真的找到了大山背后那片人迹罕至的旷野。第二天,我们和两个野人碰上,并且互相在一起熟悉了。二人都是三十几岁的样子,都披头散发、赤脚、没衣裳,上身着一件稀奇古怪的领褂,腰部以下用二幅裙子一样的布前后遮着,仔细一看,原来是竹子编成的裙子。手里举长长的烟筒,像西方人抽吸雪茄烟的烟管,管筒盛野生的大黄叶,看见人来了就盘膝坐在地上。没有礼貌,样子朴实谨慎,未脱山野之气。问他们来西藏做什么,回答是编制竹器藤器,并且拿出手跟前的成品给我们看,式样也全部古朴可爱。我又问他们的家离这地方有多远,答曰六日。问他们到野番族群居地需要几天?就用手指指天空而嘴里不知嘟咕了些什么;又说即使从他们老家那地方走到野人住的地方,也至少需要二十来天。我一时想不出再问他们什么,就叫他们回去休息,晚上再到我们宿营的地方来,我还有话要问他们。 黄昏之后,我又派人叫那两名野番来,问他们当地的出产情况,他们告诉我说,出产的东西很多,除了旱稻竹藤之外,另外还能出产肉桂、麝香、鹿茸、野莲。因我的那位翻译说野番人的语言不是太熟,只好早早放他们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又找到一位熟悉野番语言的人,做我们的翻译。于是喊人马上把那两名野番叫来,反复问他们一些生活起居情况,这才开始慢慢熟悉起来。据翻译讲,他们的聚居地那边都是崇山峻岭,很少有平原。人呢,都还生活在原始的状态,没有政府社会观念。没宗教,没有文字。用木头构筑一些窝棚为家,上面覆一层树皮,以蔽风雨;把粗大的毛竹截开、留节,做吃饭烧饭的器皿。毛竹的一端放稻米,另一端塞进抓获来的野虫做菜肴,用泥巴封住两端,浇水烘熟,等饭熟了倒出来,用手抓食。编竹藤做衣裳,主要为了遮住身子,不是为了御寒挡风。民风多野蛮质朴,个个安居乐俗,不用任何货币。他们因为住在深山里,都没有道路通达的概念,平时大家往来,全是攀藤附葛,跟猴子一样跃腾上下,腾云驾雾。遇到陡峭的悬崖,也就是结藤梯登临,从不绕越,那里也没有买卖用的市场。但每年生番、熟番都要到彼此交界的大山上去,交易一次。熟番用他们在工布等地市场所换来的铜、铁、磁器、瓦罐,换取野番人手里的鹿茸、麝、莲、桂;他们记帐的方式,是用符号,取巨竹剖开,用刀刺写符号在竹筒内,再缝起来,各人拿一端,到年底要算帐了,就拿竹筒片双方合起来,数里面的符号。谈了这么多,已经到了那一天的中午,我也感觉疲累了,就起身送那两位野番,以茶壶、小刀、磁碗、手珠、糖饼之类,做为酬谢礼物。野番人一时欢喜万分,起谢而退。我一开始到西藏来,以为藏族全都是野蛮的民族,到那一天,终于明白,藏族人里面的野人,和深山老林的野人,还是有很大的区别,有文明和野蛮之分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收复工布(4) 第四章 收复工布(4) 第二天,我又开始上路,带手下士兵赶赴德摩,四天后到达。 德摩,位于工布的最东端,居民二百多户,有大喇嘛寺一所。当地第巴的住宅非常华丽,足可以跟牙披营官的那幢漂亮大楼相媲美。那地方是一片宽阔的平原,屋宇错落,风景清幽。阡陌相连,物产富饶。第巴这个人也十分谨慎厚道,经常来看望我。在我居住一个多月那段时间里,我们交往得很好。我的工作,仍旧和在工布时大致差不多,一切以和平招抚为主,所以当地的僧侣对我也很好。空余时间,就让第巴带我进山打打猎。这地方的野兽,以熊为极贵重,自古以来,出产麝香、熊胆,是远销内地的珍品。 藏地多獐麝。我本来有意试着跟一些本地的藏人到深山老林去捕猎,所以慢慢也就知道了秘密的取麝方法。獐这种动物,一般长三二尺,样子很像鹿而没有角,毛色灰褐。每天春夏两个季节,动不动就会侧卧山中,肚脐张开气味很是腥臭,虫子蚂蚁飞围过来,就吸收进去,再慢慢张开。时间长了,脐眼已满,就变成了麝。麝里面最昂贵的一种,称为“蛇头香”,这可是稀世珍品,麝中之宝啊!其实就是蛇闻见腥臭之后自己爬附在獐脐上,獐衔咬住它的头远走,这样一个多月后,蛇的身子已腐脱,蛇头却仍含肚脐中,久而成麝,重量起码一两朝上。其它一般的麝香重不过三五钱。打猎过程中,獐跑起来迅捷如飞,任何世界上的猎犬都追赶不上它;但是獐有一个问题,每次飞奔稍远,它就忽然停立,频频回过头来,所以仍给予有经验的猎人以轻易捕获的机会。一般西藏的猎人捕获一头獐后,立即取下脐眼部位挂在房梁顶上,等数十天之后就晾干,再掘一个土窑,把它放进去,以生树叶包裹住,再覆一层薄土,用火焐烘,去掉其中的腥汗,之后就有一阵异香扑鼻,芬芳可用了,我自从跟大部队出打箭炉边境,一路上藏人赠送的麝香,不下数十枚。到达工布以后,赠送的麝香就更多了。平常日子,我又是托人多方收买,到这时候,身边总计已藏麝香二百多枚,重一百一十三两。 有一天,当地的第巴带着他的舅舅加瓜彭措来见我。彭措现在的职务是一个叫贡觉的地方营官,六十多岁年纪,看上去仍是一副伟岸大丈夫的气派,而且样子很和蔼。一见面,他就情绪激昂,声泪俱下跟我讲诉藏王历年来虐待他们这些地方小官的情形,并且说:“今天见了汉人长官的威仪,真有一种脱离水深火热的苦海的欢喜啊。”我无话可说,只好竭力加以抚慰。彭措就诚恳邀约:“这地方离我在的贡觉并不远,虽然只有几间草房子,总算还容得下客人的膝盖,你不嫌弃的话,去尝尝我老伴烧的菜,好吗?”我十分高兴答应了。第二天,我们就动身,带了第巴和营部几个军官,走了十几里路,过一条小河,河宽数丈,有一艘渡河的船,船有二丈多长度,宽约三尺,是劈开滚圆的大树剜削成船形,没有丝毫木匠加工,完全是一付太古时代遗物的样子,过渡时非常平稳。又往前二里多路,就到了彭营官家。却原来是一幢富丽堂皇的巨宅。彭措夫妇迎接我们到村子外面,总共有六十几个人,一见我们到了,纷纷呈献自己家里做的果饼点心。彭错笑得格外开怀:“家里小孩欢喜唱歌跳舞,弄得还算可以,怎么样,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平时在部队老是忙行军打仗,恐怕很少有这份空闲心吧?”说罢引我们进一个很大的大厅,顿时就有艳妆女子十几个,舞袖一撩,翩然而至。唱的歌声,也抑扬动听。历时半小时才表演结束,彭错再约我去园子里比赛射箭。我们走出去时,空地上已经预备好了很多弓箭,弓箭的制作,当然比不得内地的手艺,看上去粗笨不堪。我呢?在家时世代都喜好这些古时的弓矢,不过,打仗用了火枪之后,祖上传下来的箭术就好比广陵散了,想不到在西藏这样子的地方,竟能和它重逢,真是一种意外的惊喜。于是就带手下人在那里比射一番,十分尽兴。射箭结束后,彭错又牵来良马十几匹,说:“这地方男男女女,大多能骑烈马,拨地上物,请你来参观。”又带我到河边上,一望出去,只见前方平原数里,细草如毡,草地每隔三四十步,立一根球竿,竿高尺许。那些骑马的女子,头发全用丝带束住了,袒露右臂,骑在马上,疾弛如飞,骑到一根立竿的地方,就轻盈低伏,伸手拨竿。这样的马上游戏,以拨竿的多少定决输赢。我注意到其中一名女子,年纪大约是十五六岁,相貌虽不算最娇好,但是身手敏捷矫健,十分抢眼。我看见她附身马背上,一口气连拔了五根,其余的男女骑手,不过拔一二根而已。众人都为刚才那样精彩的骑术和表演热烈鼓掌。最后,彭错带我回到住地。我才静下心来,有闲遐参观他楼上所设的大经堂。堂前放置着一尊庄严简朴的佛像,周围的陈设,全部高贵雅洁,只是佛像前有一只略显歪斜的圆碗,碗上还装饰着金花,感觉和其他陈设不相称,怀着奇怪的念头,我问了这只碗的来由,回答竟是这只不同寻常的碗,是用人的天灵头盖骨加工制成。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扭过头去,不想再多看它一眼。旁边又有人告诉我,在西藏,各地喇嘛寺里,都有同样的一只碗,做敬畏神灵的器皿……。我还是不能理解这件事情。参观结束,坐下来赴宴,首先端上桌的是面食,大家边吃边称赞起刚才比试骑术时西藏的女孩子们过人的体力。我也顺着话头,盛夸那名连拔五竿的骑马女子,即使是训练过的男人,也不一定有她那样非凡、干净利落的本领。听到这里,彭错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他告诉我:“你所称赞的那名女骑手,是我的侄女西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收复工布(5) 第四章 收复工布(5) 我顿了顿,仍是赞不绝口,第巴却也在一旁微笑:“长官如果中意的话,送给你做小妾如何?” 众人皆大笑。我也随大家一笑而已,紧接着一一入席,端上桌的菜肴都很丰盛。都由彭错夫人亲手在厨房里烧出来,味道很好。我是喝酒素来不行,那一天,却也破例喝了不少。最后端上来一盆腌酸青菜鲜鱼汤,格外鲜美无比。我已很长时间里吃东西只跟牛羊腥腻的内容打交道,就算顿顿都有名贵的宣威火腿,也早就厌倦了,所以,喝到这样别出心裁的鱼汤,真所谓,一餐之惠,毕生难忘!彭错的夫人在一旁看见我那么爱喝那盆汤,竟然另外叫人装了一孟盆,吩咐我带回去,宴席结束告辞,彭错夫妇俩都出来送我们,一直到河对岸。回到先前的营地,天已经是薄暮时分。 工布这一带,原来的民风,就很纯朴。我来了之后,政策上尽量沟通安抚,很快人心大定。汉族人和藏族人之间的感情,也融洽多了。藏族地方的一些官员,例如庙里住的喇嘛,不时到我的营地走动,借故考风问俗,也都在说我们军队到这地方后带来的种种好处。惟一的缺憾就是离工布不远的一个叫波密的地方,那里的民族生性强悍而残忍,经常借做生意的名义,来工布地方上窥探情况,肯定是什么时候想要乘虚入境,到这一带来劫掠财富。历史上,凡接近波密那个地方的周边一些市镇,如工布、硕板多到拉里一带,常受到这种忽如天降的灾祸。工布地方受害最深。政府也屡次用兵出征,想要一举征服,只因波密地方地势实在复杂险要,兵势顽强,一时没有结果,这样子拖下来,周边地区,只要哪里的防御警惕性稍一疏忽,就要遭荼毒。附近的人民百姓,听说是波密人打过来,全都畏之如虎狼,谈者色变。了解到了这一情况,从全局上我就更加清楚了自己所要做的事情。我本来的想法是,既然大军入藏以后,厦扎,相继率手下出逃到印度大吉岭,投奔英国人,西藏的事情,也就天下太平了,应该乘借这股东风,仿照四川康定一带治理的条例,拟出个治安平定章程来,甚至让西藏变成内地所属一个省份。把如何建省、军队、交通、农业、教育、矿务等六件大事,一条条列出章程来,幸亏我这些想法,没有弄成文字上报。现在到了工布,听了这些僧侣的谈话,才知道西藏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容易,因为就算波密一个地方出没无常的强盗,也足以值得大家当成一个强悍的对手来考虑。这样的情况如果长期不改变,必定要祸及其他地方。这样想想,我就主意定了,就集中全部的精力,去研究波密这个地方的一切情况,得知它的地理方位,是在工布的东首,有两条道路可以进去,一条是由冬九(今东久)到鲁朗;另一条路由白马岗进觉拉沟,都是在工布境内。波密的地势,可以说又是一个万山丛沓的偏远之地,一切粮食果蔬,都绝少出产,民性赤贫而强悍,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有一天,我早晨起来想,到附近的喇嘛寺游玩,半路上正好碰见第巴,诡秘地笑着说:“彭错听见你一直讲西原好,早就想把他侄女儿送给你,做个佣人也好。西原自己也很乐意,连到你这里来的衣服和行李也准备好了。今天彭错夫妇俩打算亲自送女儿过来,你不会因为这好像是西藏土人的陋习而拒不接受吧?”我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过了片刻,才知道是自己一句话的戏言,竟缔造了这样一个结果,因路上人多,不便细谈,就约第巴到喇嘛寺里面再说。见了那里面的高僧呼图克图,忍不住就当了第巴的面把西原的事情说给他听。呼图克图听罢大笑:“哎呀,这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让我来做证婚人,怎么样?早就听说这女孩身手矫健,比一般男人来得厉害,给军人做内当家,不是好像给猛虎添翅膀吗?”我知道这件事基本已既成事实,也就大方点,笑着答应了。第巴就先告辞,剩下来的时间,我就和呼图克图聊天,听他讲了很多各种各样西藏古代神话,忽然第巴又神色仓惶,走进来说:“波密的野匪几百人,昨天已经窜到觉拉沟一带!”我连忙详细询问,并马上辞别呼图克图,回军营传令,亲自带两队的士兵出发,疾驰而去。追了三十多里,到第巴说的那个什么沟的地方,一看,那里竟已经被波密的野匪连夜抄掳劫掠一空,天亮时已饱载而去。那一带的人民已经逃窜四散,只有一位老人战战兢兢来见我,说那些野匪早已沿大河撤退。我想了想,觉得野匪们逃走还不算远,没准快马加鞭能追得上,就命令一个向导带我们向前追赶,哪知道老人谈虎色变,一个劲地劝说我们不要追赶。我因为前方地势不明,想了想,也很难真的追上,就打消先前的主意,率队回自己的营地。这段时间里,第巴和彭错夫妇,已经送西原到了我住的地方。范玉昆、张子青等同事全聚集在那里,等我回来庆贺。彭措夫妇,从人群后面领西原出来见我,只见西原靓衣明眸,楚楚可人。我一时见了,心里一阵欢喜怜爱。既然来了这么多贵宾客人,又有子青等同事帮我料理,军营在那天晚上,也破天荒成了庆贺婚礼的宴会大厅,每个人都忙着上灯、搬开桌椅、倒酒、烧菜,不一会儿,众人纷纷入席,畅饮起这天作之合的喜酒来。我们那一桌上,是子青约第巴俩人猜拳,差不多每次,第巴都输掉,实在喝不动了,子青却非要一杯一杯让他喝。大家才吃到一半,第巴就颓然醉倒,成了一团烂泥模样。于是彭措夫妇也起身告辞,一副尽情尽兴的样子,扶第巴先回去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收复工布(6) 第四章 收复工布(6) 第二天,我想起败兴而返的觉拉沟事件,心里仍觉得恼火。想想要去招抚或征胜这样一批世居深山的老野人,实在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因而下命令叫第巴再找几个熟悉觉拉沟地方情况的人来,并详细作了了解。又过了一天,来了一名老人,说的话,也语焉不详。我一再让他帮我物色一个人,能够替我携带文书到波密去。那老头说:“有一个叫鲁朗结巴的人,和波密冬九的营官以前熟悉的,可带你的命令去。”我反复询问了很长时间,并赐给老人酒菜,酒过三巡,老人像是有了醉意,我就再问他:“你已这么大的岁数,又是这么多年生活在波密,难道对那些野人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这时候,老人才开始有从容的回答: “我二十年前,曾经一度跟随喇嘛到波密去,可是走了没多远,就中途返回了。” “为什么呢?” “因为尊敬的教主,是前去朝拜活佛,所以我也跟着去的。” 我很惊异:“西藏不是只有一个活佛吗?哪里有活佛还要朝拜另一个活佛的?” 老人说:“我一开始也很是惊异,因为每十二年必亲自去朝拜一次,所以后来也相信了。” “那?——活佛究竟在哪里呢?” “这里面的活佛,离我们这里有一万八千里远,是哪个国家,在哪个具体的地方,我就不知道了。但是走的路我还有点知道的,是从白马岗进入野人山地,要在里面走好几个月,才能到达。那地方是遍地荷莲、气候温煦,树木扶疏、山水明秀、奇花异草、芬芳四溢。那活佛高居莲花蕊中,那莲花开起来,大得里面可以住人。白天花开,人坐在里面,夜里花合,人就睡在花里,地上泥土,用手捻一下就成了糌粑。树木花草枝叶上的露水,喝下去都是玉液琼浆。任何人只要诚心诚意到那里,都可以立地成佛的。” 老人说完了,仍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我看了,不禁哈哈大笑。又问他:“老先生你自己有没有到过那里呢?”“没有没有,我只跑到白马岗,就返回来了。”我听他讲的那些都荒谬不可信,也不想再听,就让他回去了。 第二天,到喇嘛寺。我就把昨天老头讲的那些讲给呼图克图。他说:“这些全是波密地方上的人故意神说神话的,为了更加方便他们神出鬼没出外抢劫。8年前,波密那边也有人造出这种传说,轰动了整个工布,于是到野人山方向朝拜活佛的人相望于道,越来越多。其中有带很多钱财,全家同行的;也有不顾家中老幼,父母妻子,只身一人前往的;也有挟老携幼,牵牛羊上路的,只要一进波密境内,就全被抢劫一空。至于他们说喇嘛朝圣佛祖,这倒确有其事。每隔三年,派一名高僧前往。每十二年,自己亲自去一趟。我还记得是五年前,一行有二百多个人,前去朝佛,经过我们这里,后来走到波密和野人山交界地方,就被野匪们阻拦住了。因为历年的朝圣,经过野人山时已经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行者必定赠送野匪们很多的铜铁磁瓦器皿,做礼物,名叫‘买路钱’,例有规定,不增不减,可是经过的那一次,他们却认为赠品数量不够,互相争吵起来。一个野匪的头目出来说:‘我有以前的成案,可作资证。’就背出一个老野人来,扔在跟前仔细一看,那老野人年纪至少有一百多岁了,头发牙齿却仍旧像儿童。他走到的跟前,把一百年来每次路过的赠品一一背诵数目给大家听。带来的一群人,竟无言以对,只好停在山里,把野匪们说的缺少的部分补足,才得以放行通过。” 我说:“这样的活佛,竟也朝圣别的活佛,实在是咄咄怪事!” 呼图克图也唯唯诺诺,不能够应答。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进军波密(1) 第五章 进军波密(1) 自从觉拉沟地方被劫,工布一带的居民,全惶惶不安,以为将来汉族的驻防军一调走,就轮到他们头上落下灾祸来了,每天都有惊恐的言论传到我耳边上。当地第巴等人也一次次请我再三拿出应对策略,我自己呢,当然也不忍心看着当地人情绪恶劣,或者有朝一日,真的像他们担忧的,受到波密野匪们的侵犯蹂躏,因此详细策划了一整套针对波密强暴、及边防利害的应对方案,派士兵呈报拉萨当局。很快,又接到相机剿抚的回复。我立即决定先抚后剿的出兵计划。准备大军分三路进军鲁朗。意在炫耀兵力,从一开始就形成威吓之势,使躲居深山的野匪们受到震摄后军心大乱。这样造成容易招抚的局面,也就达到了古人所说“初无穷兵黩武之意也”。 从德摩到鲁朗,一路行程七十里,要过德摩大山。山高十五里,我自己亲自带了部队攀登,才走十几里,就看见前方高峰插天,危崖峻壁,冰雪遍山,路途泥泞。这一段险路,全军是竭力稳住了身子,才勉强得以过渡。从拉佐再到鲁朗,再向前就到波密境内了。于是我决定大部队在鲁朗找地方宿营。派人喊来第巴,详细询问波密情况,吩咐他明天准备一份公文前往冬九。我刚吩咐完,第巴就在那里面色苍白,支支吾吾。我只好说:“好吧,不叫你去,我会另外传派一名骑兵前去,你就别多虑了。” 第二天一大早,把准备好的公文给了挑选的一名骑兵,就带上第巴先往冬九方向去了。公文的内容主要是对冬九地方的营官冲木,晓之以祸福的道理,希望他接读公文后,能幡然自悔,毅然投降归附,省得我堂堂军队不得已而动用刀枪。同时,我也在当天带领部队撤回德摩,先给敌军作出一个信用的表率。两天之后,第巴踉踉跄跄出现在前方山路上,我正要想表扬他行速很快,一看他脸上表情不对,愁然告诉我:“你的传骑兵已被波密野匪杀了。我们那天走在路上,突然摔下马背,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做了他们的俘虏,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不听。把文告拿出来,更是不加理会,竟当着我的面,杀了骑兵,放我回来,并且威吓我,以后不要再来,再来,自寻死路!”我一开始想不到波密那些野匪竟有这样横暴。现在看到这样的结果,心里真是又愤恨,又耻辱。立即把所发生的情况,回报统帅部。当时我军的最高统帅联豫,正在各方筹议西藏改建行政省会的事情,已把初步方案专摺出奏章,因为见到赵尔丰将军陆续已经把与四川接壤各部落的西藏人次第收复,正在等什么时候收复了波密,改建行政省会的事情,就基本上有了个基础。所以我上报的出兵计划,立即得到批准。总部下令钟颖率领步兵一标营,炮兵各一队,到工布集中,准备待命。命令我所率领的部队,先整装待发。我也就接照厉兵秣马的指令,在原地休整。等钟颖和他手下的统带陈庆,率领步兵营和炮队到来后,我们在一起又详细研究了整个波密的地形、道路。最后决定,第一步行动,由冬九、纳衣当噶、八浪登到汤买,并沿途肃清两翼;第二步计划:全军进至卡拖、倾多寺;最后一步,达到向波密土匪头目,野人酋长白马青翁所在地猛力进攻的目的,使得全军形成合围之势。整个过程里,我将率领部队先行,留西原在家。可是,当我回家和西原说了,西原却不肯,一定要跟我同行,我也只好答应了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进军波密(2) 第五章 进军波密(2) 第一天,部队宿营鲁朗,用第巴做向导。第二天四更时出发,急行军到达觉泥巴,那地方不过零落十几户人家。我们这么快的速度,野匪军根本来不及察觉到。我留下一排的士兵监视这地方,仍旧急行军向前。一路上全是茂密的草丛树林、乱石岗。过了一座长长的木桥,走了几里,就到了冬九营官寨。那里有人居住的房子一百多户,寨内只剩下营官冲本的住宅十几所,周围环绕有土墙,墙外面掘了深的壕沟,左山右河,形势险固。到这时候,野匪们仍旧不清楚大军忽然从天而降的厄运。过了很久,他们的营官冲本来见,相貌恭敬而眼目狰狞可怖。我就反复宣布大军的政策,晓之以利害得失,命令他五天之内,给我满意的答复。 五天,使双方紧张的日期过去了,我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只好在心里反复权衡下一步的出击;波密野人的个子,全都雄伟矫健,看上去确实不是工布人所能及。又过了一天,钟颖率领大军从后面终于赶到。我和钟颖商量,众人一致同意这帮野匪部队造反的嘴脸已露,再不进兵,形势反而对我军不利了。又听说前方八浪登山一带,山高路险,道路迂曲,于是立即决定派我们一个营的兵力,再带上工程营营长张鸿升部先行登山,抢夺有利地势。大军主力,则向纳衣当噶前进,让先头部队通过八浪登,再向前推行,完成全军第一部计划。商议结束,立即行动。我就带了张鸿升由冬九出发。那一天,我们部队宿营在纳衣当噶,那儿有人家三十多户。第二天露宿在甲米青波,四周完全是旷野荒山,夹道草深五六尺。草叶尖头遍生旱蚂蝗,细小如针尖,一听见人的声音,就昂起头来,蠕蠕而动,一旦附着人的身体,就穿衣钻肌,沾在人的肉身上吸血,顷刻间长成一寸长的样子,十分恐怖,过路的士兵没有一人能躲得过它毒螫。众人只好将宿营地附近的草木,放一把火清除。到夜里,才睡了一个安稳觉。藏族人在一旁说,这种蚂蟥经火烧过后,天一下雨就会复活,变成内地蚂蟥大小,但刺吸人血的本领,会数倍于火烧之前。 次日一早,大军再向前进,走了四十里路,开始攀登大山。山势巍峨,古树参天,我们的部队,蜿蜒行走在山腹道上,走过了七八里又长又陡峭的坡坂,然后下山,下完了山,再往上攀爬,就这样反反复复,艰苦行进了十几里,忽然有波密地方的野匪徒跃出山坡,据险开枪,阻击部队向前。枪林弹雨中,士兵们从容应战。我立即以一排的兵力尽量争取时间登高,抢占上方险要的地位,并居高射击,那些野匪徒才开始撤退。我们跟在他们后面,穷追不舍,匪徒们就沿途丢下衣服,似乎很狼狈的样子,其实恐怕是引诱我军深入。又追了十几里路,到一个叫八浪登的地方。匪兵们稍作抵抗后,仍旧撤退。八浪登原位于一座山峰的隘口,绝无人烟,乱石嵯峨。山壁之上一个个天然的洞穴如巨大的房舍,洞穴下面紧临深渊,深不可测。从那儿俯视底下的河流,是一派滚滚向前的碧涛银浪,激流之声响彻山谷。远远望去,河谷深处,古树森严,一棵棵全是三四人合抱的粗壮样子,高数十丈,荫翳蔽天。周围古藤盘绕,每根古藤,都有人的手臂一样粗。藤叶嫩绿色,手一碰就会断,全是千百年前的植物啊。森林中有各种各样的动物。其中有一种不知名,简直可以说闻所未闻的稀有猛兽。有老虎的头、狐狸的尾巴,背上却生出一对肉的翅膀,像传说中的飞虎,当地的野人却又称呼它为“绷勃”,一听到枪响的声音,立即飞跃到树梢头,发出呜呜响的恐怖怒吼。每次看见都是几十几百只的成群结队。我这时候觉得再往前行军,山势未免太过险恶了,停下来等张鸿升部罢,却怎么也等不到他,就决定留下一个班的士兵在这山隘上留守,自己仍率领余下的部队前进。走了七八里地,山道逐渐迂曲而下。远远地朝山脚下看,心里不免一阵惊悚!只见远处密菁乱石,几乎荫蔽了所有的道路。左面连着群山,右面紧靠那条河流。前方四五里远,又是横亘着的巍峨山峰。山下空地上帐幕多得像云朵,许许多多的野匪官兵正在那里忙着撤卸帐幕,一片大兵压境时的忙乱。好像知道自己的末日来临了一样,我立即下令部队停止前进,派一个班的侦察兵先去搜索。侦察兵们下行了半里多路,即到山脚位置,忽然从左侧的密林里,传出火枪土枪的轰然射击声,无疑我派出的士兵遭到了伏击。再看看周围地势,左山右溪,羊肠一线。士兵们只得冒死向前冲,一时伤亡惨重,不能再走远,我于是指挥另一队士兵,沿山坡行进,相约行进到密林附近,吹响号音,我这边再鸣号回应,从两面夹攻。紧接着沿山坡走的那一路士兵已攻进密林里,伏击的土匪们果然始料不及,纷纷败下阵去。李队官负伤,我带领正面的主力军,冲锋下山。追击一里多路,再无路可进了。前方道路,已经被乱石头阻塞。土匪们把一块块大石头筑起来,堆成高一丈多的石墙,使我军再无路可以绕越。正当我们踌躇不前,左右为难之际,在我军正面的土匪已获得喘息机会,开始据险向我们轰击。左侧高山上的伏兵也响应着筑起工事,朝我军进攻,一时间打打退退,战场形势,全都被那一堆乱石搅乱了,不能再有明显的进展。这样激战一个多小时后,双方打红了眼,开始短刃相见,在草莽丛中展开艰苦的肉搏战。不一会儿,我们的刘队官不幸阵亡,士兵的死伤人数增多。我军与匪徒的间距,几乎等于零了。我还另外注意到匪徒的大部队人马,正从前面山坡上往这边绕行,于是心里更加着急,眼看战斗已进行到太阳落山,我等待中的张鸿升部竟然还没有半点影子。正急得团团转,忽然又有好几名匪徒,从我所在的大石块背后绕过来,举枪要射,幸亏被眼睛尖的西原发现,立即喊我当心!我也不顾什么情况,转身就开枪,击毙.其中一名,其余几名顷刻间四散。我这才发现自己的位置已两面受敌,不如赶紧往河边退却,于是挥手让周围士兵徐徐撤退。途中,有几丈高的岩石,西原在我之前先往下跳,末了,在石头底下用双手接我跳下去。仅隔几秒钟,对面山坡上枪弹如雨下,向岩石上端猛烈倾泻。我要是再慢一两步,就肯定没命了。跟在我后面跳下来的士兵,相继被击中,死伤七人,仅仅一眨眼之间。我的司书苏宝林,也当场毙命。我也顾不得照看伤员,立即带其余士兵奔下河滩,伏倒在乱石之中,仓促组成一个方阵待战。天已昏黑,匪徒们这时候也不敢再逼近过来。我趁机清查了一下人数,所率领部队仅剩六十多个人了,而且每名士兵手里的枪弹,都不足十发了。我也只好苦笑着,竭力多方安慰他们,叫他们千万别轻举妄动。就这样伏在溪流乱石之中,守黑等到半夜,隐约看见十几名匪徒,在前方山路上,边走边笑,也不知道他们讲的是哪国的语言。又过了一段时间,月色朦胧。我手下那些官兵,几乎一整天都在行军激战,一个个又累又饿,眼看后面的援兵遥遥无期。其中还有两名伤兵,躺卧在我身旁一个岩洞缝隙里,呻吟叫痛着,慢慢等死。西原在我边上说:“张营长如果能来援助,今天早已经该到了,现在还不来,恐怕危险了。你竟在这里死守不去,你还不赶紧想想,等这里天一亮,匪兵看清我们的虚实之后,大家还有命活吗?”周围人都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我也不得已,无奈等到四更的时候,就冒死率领余下的士兵沿溪流蛇行向上,一直登到半山腰,天已微明,士兵们个个口渴得嗓子眼里要冒烟了,就随地拣拾山坡上的野菌果胡乱塞进嘴巴,每个人都疲劳得不能够再朝前走一步。只有西原,自始至终,一直忍饥耐寒,扶着我登山,直到最后走进张鸿升营在山上布下的警戒哨线,才终于走进安全的地界。到八浪登,全体士兵都饥疲不堪。张鸿升面有愧色解释:“昨天看到天黑了,我不敢轻易再前进……”我也懒得和他计较,只是淡然地朝他点点头。清查这一仗的结果:我军阵亡官兵三十几个人,伤二十多名,也算是一场恶战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进军波密(3) 第五章 进军波密(3) 想起躲在山谷大岩石底下的那一幕,我仍心有余悸。那天晚上,我又和张营长一再筹商对策,讨论谋划了很久,才决定好明天部队分成两路进攻。由张营长带一队沿大路进逼到石卡附近停止。我带领余下的另一队士兵,从左侧山坡沿山体前进,伺机将匪徒们在山上的伏兵逐一消除,再抢占有利地势,居高临下射击。然后张营长攻在前面,我军殿后,这样,匪徒必弃险而逃。计划商定,凌晨天亮,我就和张营长分头出发。我仍带着西原一起走,一路披荆斩棘,沿山走了十几里,等到达石卡附近,和对面大山竟隔开一条深渊,再无法向前。往下面看张营长部队,却没有一个士兵的影子。我只得留守原地,焦虑万分。可是,等了老半天,仍不见丝毫动静。这时候的情形,我部已呈孤军突进之势,要是这时候被匪徒包围,将十分难挣脱!我立即决定悄悄从原路退出,总算千辛万苦,撤退到了八浪登。一看,张营长部队竟然还居留在原地,根本就没往前行军一步!我责问他原因,他也只是支吾其词,于是我不再多说,明知他这样的情况,不能够再指望他去进攻,就把匪徒这两天的情况,呈文报请钟颖部增兵协助。又不得不跟张营长商量固守待援的事情,在大部队到来之前,千万不能放弃现有的阵地。这时候,匪徒已大量逼近八浪登我们的阵地,日夜攻扑。虽然被我们屡屡击退,他们却也组织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双方相持不下,激战四昼夜。其中有一仗是在夜里二更时分打响的,当夜,约有一千多名匪徒,分三路呼啸冲锋,声震山谷。我亲自上前线督战,战斗打到四更,才勉强把来犯之敌击退。当时的场景,月黑风高、山高夜静、怪鸟悲鸣、河水呜咽,用兵绝塞,凄恻心脾。至今我仍记忆犹新,即便是古代人的乐府诗句,也没有这样的苍凉悲壮啊! 第五天,钟颖派出的援兵及参军王陵基到达,部队终于得以小小的喘息,我就和王陵基磋商该怎么办?他的方案是立即撤退。他说:“这样子行军山势太过险阻,我们现在以两个营兵力,深入敌境,而对方很可能已动用全部波密境内的士兵,出来抗抵。再加上粮食弹药都开始缺少了,一旦这帮匪徒学聪明了,迂回到前面断我军退路,在这样的深山天堑里,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们倒不如先撤退去纳衣当噶,也有险可守,我们的统领现在也还在冬九,那里联络起来,比这里方便许多,到时候,由我们再商请边防部队,由硕板多展开进攻,可分其敌势力。我们重整师旅的兵力,再一鼓向前,应该是胜券可吧。”大家听了点头,于是立即决定撤退。 这一夜,部队三更时撤退。王陵基率领一个排的士兵先走,鸿升继后。我带一个营的士兵断后,一路上尚无战事。到了甲米青波,部队休息。再向前到纳衣当噶,已经是子夜时分。第二天黎明起来,四处侦查地形。前方三里多路,森然耸立有一天然石门,极其险隘。石门左方有一段长长的石墙。连接起周围高山绝壁,右方也有横亘的石壁如城堞的形状,上面有几百丈高的陡坡,下面是湍急河道,河宽水流。河对岸也是同样的高山绝壁。那一堵石门宽六七尺。出石门,就是宽大的斜坡,纡曲而下。相传历史上藏族士兵曾和波密土匪屡次激战于此,因此而成一著名的古战场。石门的城堞虽几经毁坏,但遗址犹存。我立即就剩下的旧址,亲自督促官兵日夜修筑这一天然大城堡。花了两天两夜时间,筑成一个坚固阵地。立即又去城墙外围外加挖掘出一条深深的壕沟。用一队的官兵驻守石门,石门后面半里,是一条久已干涸的横溪,再驻兵一队,在河床中间筑起数段城墙,以防对面山上敌匪的射击火力。又往后约一里,让鸿升的部队留驻。我自己则带领余下的兵力驻守城寨内部。仅仅过了三天,大量的土匪军队就向我们扑了过来。一次又一次凶悍的进攻,均被我们据险要工事逐个击退。野匪们伤亡惨重,竟停止了八天不能够再攻。这期间,我不时地里里外外巡视阵地上的形势,西原也总跟随在我左右。我发现左面一带虽然全是高山绝壁,但仍有几处斜坡,如被敌方利用了,足可乘险而下,于是立即在横溪的左后方,再派驻一队士兵,以备不虞。有一天,我们刚刚吃完早饭,想到石门外面仔细视察,忽然看见靠河的地方,有一段城墙太过低矮,害怕一旦警戒疏忽了,众野匪会乘虚而入,我就立即集合各官兵,指示他们注意这地方,再命令把随军的藏獒犬数头,系牢在那段石墙下,正忙活着,墙外忽然枪声大作,呼啸的子弹飞来,西原急忙拉我退下石门。转眼之间,匪徒们已进攻到最薄弱的那层石墙边上。士兵们集中火力,阻击这一小股匪徒,总算匪徒因伤亡太过惨重,慢慢撤退回去了,但枪声并没有减弱。当时我正踞坐在石门的左侧一段岩壁下面,命令西原赶紧回城寨赶制面饼给士兵们充饥。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枪声停了下来。我以为野匪大概这次真的撤退了。忽然阵地的左后方,枪声又起,一名传令兵急急忙忙赶来报告:“野匪已由后方高山上牵绳而下!”我急跳而起,留下黄督队官守石门,黄队官就坐到我起身离开的位置上,我刚走了不到三十步,忽然听见背后一声从天而降巨大的岩石滚落爆裂声,回头一看,是野匪从高处推巨石下来,正中黄队官坐的位置,黄队官顷刻间头伤血迸,臂断膝脱,已不形。我走近去看,他竞已当场毙命!要是我不先离开,离开那要命的十几秒种,死的就不是他,而应该是我了!虽然古人说生死由命,这样的情况,也实在太触目惊心了!紧接着我一路奔跑到后方,我那支小分队和鸿升部队的枪声已平息,并且已经将前来进攻的野匪们悉数歼灭了。差不多有一百多名野匪,被我们击毙。另外我们还俘虏了十几名,几乎无一生还。仗打到这个份上,波密野匪不再前来进攻,已经有十几天了。这段时间里钟颖部队仍旧驻扎在冬九,早已把这边战场的情况,上报到拉萨,请求边防军再派援军支持。但部队往返,前后要数千里路,起码一个月后,援兵才能够出发。于是钟颖再三要我们严守以待。一天傍晚,忽然从对面山上,又射来子弹,并且集中向横溪方面的我军阵地,幸亏横墙挡住了,士兵没有伤亡。大家躲在临时的工事中,也不还击。过了一段时间,竟然看见胆子大的野匪们,从山坡蛇行而下,以为横溪下面,没有守军。于是,躲藏的士兵们一跃而起,顷刻间结束了这场战事。这样反反复复,双方小规模的激战,时有发生。对面山岗其他位置上的野匪,也赶来凑热闹,这一天,双方战斗到三更以后,枪声才真正平息。此后匪徒们也不再贸然进攻了。几天之后,从对面山坡上隐约看见有小股的野匪军队,在偷偷往冬九方向行军。我就立即派传令兵带我亲笔信去冬九的大本营报告。我在料想这石门天险,因为久攻不下,野匪部队很可能不肯再来攻打,但我军驻扎一地死守,日子久了,形势只会越来越糟糕,波密的匪徒必定已经看出这一点,他们派兵干脆直接攻打冬九,我也必定会设法救助保护冬九的大本营,如果我上了此当,则纳衣当噶的士兵,也就不战而退了。这样子,摆在全军面前的形势一下子紧急起来。我立即与手下军官数人商量,大家一致以为,目前的石门虽险要,终难久守,不如想办法让部队合兵冬九,仍可以团结优势的兵力,在冬九一带开辟战场,固守待援。众人都以为意见不错,就把上述想法呈文转送钟颖。可是,过了一段时间,钟颖那边,迟迟不见回复,我也无可奈何,惟有在自己阵地这一块,严加防范而已。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进军波密(4) 第五章 进军波密(4) 我们的部队自从到了纳衣当噶一带守备,先后和匪徒打了二十几仗,死亡数字已经达到一百多人。青磷白骨,触目心伤。前几天我去巡视周围阵地防线,无意中听见好几名士兵,都在窃窃私语,谈论夜里见到了鬼火。我停下来问,他们异口同声说是亲眼看见。我没办法,只好当场训斥一顿了事。忽然有一个晚上,初更将残的辰光,一名卫士冲进我营帐,报告说:“对岸的鬼火又出来了!”我急忙跟他出去,只见黑黝黝的河对岸,果然有几团大小如簸箕的火光;火光周围,有无数人影子隐约围火而坐,像是在谈话。这时西原也走到我身后,我问她看见没有,西原指着那几堆火说:“哎呀,还有一二个人在火光处跳跃走动,你看见没有?”我顺着她的手指看,果然。于是就壮了胆子,下山去跟那些火光走,走得愈近,火光却越低暗。走到河岸边上,则光亮顿减。不一会儿,完全消失了……。我一生中经常听周围人谈论鬼怪的事情,但自己亲眼看见,也就这一次而已。佛祖释迦牟尼曾说:天堂地狱,随人心境而异,善则超生天堂,恶则堕入地狱,这其中道理,正如磁石之于铁,像我这样所知很浅薄的人,动不动习惯了以无神论观点看世界,却不知道孔子那时候早就很讲究人不要乱动乱说话以扰乱神灵的了,因为万千世界之上,自有一个伟大的造物主存在。所以人真的是不好不加思考而轻妄地言谈的啊。世上那么多的芸芸众生,品质本来就很平庸低下的,活着一辈子既没有做像什么,死后自然消灭得无影无踪了。这应该算是起码的常理吧。但如果换到那些个乱世中的忠臣孝子、烈士贞女,仓猝间遇变故,视死如归,不屈的魂灵不散,而以各种常人难以想像的异形呈现出来,大概也算正理吧。更何况战场周围,那么多为国捐躯的无名勇士,魂羁异域,跟在自己的同胞后面迟迟不肯走散,又乘这样的月明之夜而现形,这一情况虽然是我亲眼目睹的,从道理上讲,也很必然呀。真所谓薪尽火传,怎么可以动不动就怪罪我们自己的眼睛呢? 我军防守既然已经很久,波密的野匪们数量也在逐日增加,最后已增加到了一万多人的兵力。他们的大部队全纷纷从河对岸的山背后绕道去往冬九。在沿河的右岸,又处处设下伏兵,以致于我们派出递送文书的通讯兵,经常被河对面的伏兵射击,伤亡惨重。之后部队的通讯兵,都只好绕山走远道而行。只是驮运粮草的牛马,不能够去绕山,非走那条沿河的大路不可,并且还需要至少一队的士兵护送。这样,日积月累,纳衣当噶到冬九的那条大道,竟慢慢梗阻,不再通行。紧接着波密的匪军,就大兵压境,直逼冬九地方去了。我军和匪徒仅隔一河,也难有什么作为。幸亏统帅部从拉萨增派了两个步兵营,一个骑兵营,格林炮六挺,来支援冬九的围困劣势。我们的兵力,还算较为雄厚。又过了几天,波密士匪已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出没在冬九到鲁朗那片开阔地带,并不时动夺我军和地方支援的粮运。连大部队后方的交通也渐渐梗塞了。这时候,我们的师长钟颖才真的感到了恐惧,连忙飞调我军,出深山河谷,立即到冬九的前沿阵地集中。我也就和张营长部乘月黑风高,连夜撤退,一口气走了三十多里,天刚刚破晓,后面的匪徒就没命追赶上来,我军回兵奋战,痛击敌阵,当场毙杀匪徒一百多人。等他们呈败退之势,我们的部队才加快了退回冬九的步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进军波密(5) 第五章 进军波密(5) 退走到冬九时,已经是第二天正午。我匆匆和钟师长会面后,立即带领各营管带行动,登山视察地形。冬九,位于大河北岸的小山上,左面是横山,蜿蜒直达波密境内的汤买,山势长约六百多里地。从冬九朝东面走二里左右,过一座长桥,再向西,就能到鲁朗。向东北面,是纳衣当噶。过桥之后,两面都是高山矗立,只有很狭小的道路可以通行。大桥的西岸,乱石峻岩,已经被波密土匪占据把守住。从这里向前约半里地,两面高山,全是波密的土匪营地,人数不亚于四五千。除此之外,沿河的要隘,及横山一带,暂时全由我军把守着,幸亏那年的春天河宽水深,波密土匪难以下河徒步。仅仅只能隔了一条大河朝我们射击。但我心里还是很担心对岸这一批敌匪,如果不及早逐赶走他们,一旦后方交通中断,粮食弹药运不过来,就轮到我们叫天天不应了。因此连续几天,我们发动进攻,虽然取得了局部的胜绩,但是那些狡猾的匪徒们据守险要的山势,很快又聚集起大量的兵力,这时候,我们部队伤亡人数,已达三百多人了。过了几天,冬九左侧的大山,又被他们占领了。又过了几天,我担忧的情况出现了:鲁朗一线的运输线被切,我们的存粮,只够三天的份额了。与此同时,波密的军队,仍旧越来越密集。钟颖就下决心,全军退走鲁朗。等一旦与边防军联络上了再来重新攻打,免得就地被困。这时正好是四月的上旬,波密的天气,变得异常酷热。部队也就乘着夜黑,半夜里往回撤。我带领先头部队,走在大军前头,一路急驰过桥,扫清路旁乱石丛里的匪敌,掩护大军前进。我自己带三中队断后,并最后焚毁桥梁,让敌匪不得轻易过渡。 那天四更时,大部队出发,我们的先头部队发起冲锋过桥,只见周围乱枪轰击,大炮同时猛射,大军乘势前进。一时间枪炮齐鸣,声震山谷,弹飞如雨,捷如霆电。等部队全部走完,我立即下令封闭桥门,纵火烧桥。我军且战且行,钟颖师长身体肥胖,行走不方便,刚刚过了桥,只见弹火喷飞,把一个半夜的山谷照耀得仿佛白昼一样。因为害怕枪炮不长眼睛,钟师长索性卧地不起。我只好迅速就地挑选了二十多名士兵,让他们轮番把钟师长背在背上,拼力杀出重围。幸亏战斗是在夜半,匪徒对我们大军的行动猝不及防,他们所用的火枪和土炮,发射都很迟缓,而我军是出其不意,全力猛扑拚杀,所以他们无法抵御,只好慢慢败退。一部分负责扼守道路交通要隘的匪徒,也在我们强烈的火力弹压下,放弃阵地,纷纷逃避向附近深山。我军开始得以安全地退出。整场遭遇之战,仅负伤士兵两名,实在是很幸运。走到中途,遇到德摩方向派出的解押粮运的一队士兵,他们说:“走出鲁朗约十几里时,和埋伏的匪徒一百多人打起来,经过一场激战,现在他们已向山野逃窜,粮食装备都完好无损。”我心里不禁一阵暗喜,于是和这支小分队一起回鲁朗。等到达目的地,时间已经是第二天近午十点钟了。官兵们连夜作战行军,牙齿没沾上一粒米。路上走得又急,一个个都饥疲不堪。我也只是勉强吩咐手下人部署警戒。回到营地,勤务兵端出面饼,西原帮我炒了一盘牛肚,我手里捏着饼,头靠枕上开始吃,吃了一半,竟已沉沉睡去。醒过来,已经是那一天的半夜三更,吃剩了一半的饼还在手中,我那几天里的疲劳,也就可想而知。 随军到西藏,一晃一年多了。平常行军打仗,死亡不少,钟颖就从四川另外招募了不少新兵补充进来。其中有一个湖南溆浦人陈遐龄,随黄忠浩部队入川,担任工防营管带。他的属下大部分来自湖南湘西。以后川军扩编成师,工防营被撤并,正好我们当时在西藏的军队需要人,就让他们自愿报名入藏,结果有一百六十人报了名,被就地整编成新兵一队,送入西藏。到了之后,大家都因为我是湘西人缘故,都愿意归属我的部队。当时正好是波密之战,我手下伤亡很多,钟颖就让新兵一队全数补充到我队里,于四队的编制之外,另外再加编了新兵一队。 我军安然撤退到鲁朗之后,拉萨得到报告,大为震惊,统帅联豫急调钟颖去拉萨,要宣布撤销他的师长一职,由左参罗长奇代替出任新一任的师长。幸亏钟颖得到他在拉萨的藏族朋友密报,没有去拉萨当面受训。等罗长奇到鲁朗上任,彼此见面,竟默默相对,不说一句话。第二天,各自亦办完交接手续,钟颖就匆匆离任了,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钟师长都因为自己办事宽厚,而颇得手下官兵们的依恋。临走时,全体官兵自动在军营外列队,甚至哭着为他送行。我也和管带和陈统带一起送他到德摩山下。钟颖把大家召集到一间屋子里坐下,愤然慨叹:“我并不是那类背后评说别人的人,不过,像我这样一片好意给人家,却只得到这样报答的,实在是不多!”我们问他此话怎讲?他说:“开始时罗长奇统管过川边防军的新军,以战斗失误被撤职,安排在统帅部幕僚堆里,做个小小的文书。时常在我面前说些怨言,统帅也曾当面训斥,他也不自在难过了一段时间。正好有一次我到更庆和统帅见面,和他认识了,结拜为自家兄弟。后来,他就以自己想到西藏来一事相托,要我无论如何留意帮他。我也当场答应了,并为这件事在统帅面前多次替罗长奇详情,后来才调他到了西藏的部队里。可是,今天,你们看:这个人竟然乘人之危,多方设法,赶我下台而以他自己代替我,这样的人,到底还有没有心肝?老天爷!全是因为我认贼作友,是我自己的错啊!”说罢,独自愤骂不已。很久,大家才相互别过,剩下钟颖一个人,恨恨而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退兵鲁朗及反攻(1) 第六章 退兵鲁朗及反攻(1) 自从罗长奇到了鲁朗之后,全军训练就开始比较注重射击,差不多每天都带着各连营团长官,到郊外比赛射击,最后,竟以射击成绩的优劣来确定军官的升降。另外又重用四川人周春林、张鹏九,湖北人方仲孺三人。周春林是当初随部队入藏的,任排长。张鹏九随运输队入藏,任书记,都是很多人不屑一顾的人物。不到一个月,周春林就升迁到预备营管带位置;方、张俩人分别提拔上去做了善后委员,终日跟在罗师长身后,罗师长也对他们很是器重。后来波密的匪兵被剿灭平定,罗长奇委任张鹏九做了冬九地方的理事官,委任方仲孺做了彝贡地方的理事官。最好笑的是方仲孺,他在上任不久到处给各地朋友写信,信中竟有“弟以武夫而干文事,不啻汗牛充栋”之类的语句,在驻扎全藏的汉人部队中一时传为笑柄。 部队在前线时调换帅主,一般总有些新的举措,这时候,季节已经接近秋天了,气候一天天地寒冷。我就命令西原跟随钟颖一起回趟德摩,去准备些冬天穿的衣服。西原一开始不太肯,我就跟她许诺,过几天自己一定也出发去德摩,她才勉强答应先走一步。 我回到鲁朗之后,该奖的奖赏,该惩罚检讨的,也决不姑息,因而手下将士,个个士气大振。波密的大军,也严守着冬九,看来要跟我们打持久的拉锯战,所以一住就住了一个多月。这期间,赵统帅派遣了彭日升率领三个营的边防部队,定期从硕板多经过春多的山地,直捣波密的心脏位置。同时,密令我军立即向冬九方向进攻前进。罗长奇接命后,由于要准备大量的粮草运输,所以迟了四天,才命令我率领部队先上路,附带好格林炮三挺。我也立即整队上路,一路上却完全看不见波密土匪跳出来反抗。到冬九大桥,桥上也空无一人,搜索附近的山寨呢?居民全迁徙了。我很是惊讶,立即命令手下更仔细地搜查方圆数十里的范围,仍旧没有人迹,这才断定边境军队恐怕也已经攻克了波密中部。就立即将这一情况报告罗长奇,请示部队进退。这一日,我不再行军,命令部队就地在桥西的平原上,刈野草,支账篷,休养待命。我没有想到,这地方因为久被波密的匪徒所占据,空地上到处是尸骨累累,壁垒依然。我下马凭吊,仍旧恍惚能听见当时候军队在这一带旷野山地奋呼杀贼,死命冲锋的呐喊声。半夜里,不时地闻见一阵阵古怪臭气,熏得我一夜没睡好,到最后就喊了人举着烛台到野外去看,只见四周草丛有不少的断肢残骸,被薄薄一层掩埋在地下,甚至在我睡觉的枕头下面,也拣到碎骨头几块。全是因为激战太久,天气又炎热,死亡士兵的尸体来不及收殓,才造成了这样血化青磷,尸残旷野恐怖的一幕。看着这些无名阵亡者的惨酷下场,不禁心里一阵阵的辛酸。 第二天午后,由罗长奇亲自率领的大部队到了。巡视了这一带的情况后,马不停蹄向前,叫我殿后,我因此又迟一天,才跟上大部队动身。在经过纳衣当噶、八浪登时,把当初的旧阵地和堡垒重新检视查看了一遍,把能够搜寻来的我军士兵尸体,集中到一个地方火化。不过因为时间久了,天气又热,大部分的都化作了尘沙,仅在八浪登下山的地方,寻获刘队官尸身一具,把他火化了,用包裹带走。我想起当时的惨烈战斗场面,一时黯然无语,只默默祝愿人世间的忠诚正气,能够恒古常存,固不必辨蒋侯之骨,归穆伯之表也。于是部队在这里停下休息半天,命令士兵们要尽量仔细地聚集收搜的残骸,在一个选定的地方掩埋掉,才又向前出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退兵鲁朗及反攻(2) 第六章 退兵鲁朗及反攻(2) 从八浪登向前走,经过了京中、树枝、央噶三山,都是重岗叠岭,高耸入云,使得远近很多的山峦,一齐朝它们俯伏。而供人所行走的道路,更是蜿蜓在危崖深谷间的狭道,陡峻异常。我们全体官兵,穷尽三天的力量,才勉强爬过。每次上去和下来一座山,都需要花一整天的时间和力气,路上还不能够放松,几乎全军无时无刻,不是登降在深壑绝涧之间。那远近的山里,也全是千年森然的古树,一棵棵直插云霄。大树有起码十围粗,十几丈高,把个山谷里的天空遮蔽得根本看不见太阳。这条狭道,偶尔也会有野蛮土著族的商人,冒险往来,然后负重带很多货物行走,必须走六天才能从深谷通过。这六天里,三天在山上,三天宿在涧谷底里。山上有数不清的平地可供栖息,因此自古以来的过路客,身体靠着大树根,凿穴隐身,躲避风雨,久而久之,人身体靠着的洞穴竟越来越大,到尺,深五六尺,大到最后,一个人竟然可以挺直了身体卧倒躺下,也算是岁月时光的造化了。但是凿磨的洞穴再大,也还是不及整棵树身的一半!真是大得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了啊。我经过那里时,就停下来想:这树的质材,虽然算栋梁,却生得不是地方,碰不到可以识货相利用的人,亦就只好在穷荒的地方终老一生,弃如废材了!人生当中,有怀瑾抱璞而不遇的情况,也不在少数啊!另外这山里面秋天到了,树叶落下,流过的山泉长久浸泡,慢慢成腐殖土壤,附近一带的水潭,因此阴寒而含有毒汁,土著居民喝下去后,下巴处竟会长出一种奇怪的肉瘤,下垂五六寸长。波密地方无论老幼男女,全都无一幸免,长着这种稀奇的肿瘤。 部队继续下山,地势起伏,行走半天,到一个叫汤买的地方。著名的雅鲁藏布江横在了我们眼前,水湍流急,宽几十米,波涛汹涌,左右河岸,只有一条藤蔓编成的桥,勉强可以通行。在我们的部队到来之前,已经被野匪们砍断了。于是我们只好在河岸滩边上宿营。第二天,行军速度更快了,半路上人人汗流不止,口干唇裂。赤脚踩到河水里用毛巾洗一下脸,又觉得寒冷刺骨,简直不能忍受。因为波密这地方全是高山以及陡峭的河岸;溪小水寒,是这些河流被蔽荫在深深的山谷里,终年不见阳光的缘故啊! 这一天,到处派遗士兵,在附近村落里找人,却一个也找不到,全都听到打仗的风声,躲避得无影无踪了。半夜,有一个土著居民出现了,原来是这一带村落的小头目。我悬了重赏,试图吸引人来帮我们架桥。第二天一大早,又从哪儿喊出来一名老头,背上驼了两大盘藤制的绳索到来,我们跟着他去河边,只见他这里走走,那里溜溜,沿河道的上下呼唤叫喊了很久,终于,对岸丛林里出现一名土著人,手里也卷着毛绳,于是两个人在河两岸各拿绳子的一端,向上游用力抛掷,忽然两根绳子相交纠结在空中,结成一根绳,再张播索桥,引渡过去。他们找到了绳桥的最佳固定地点,原来两岸都有一处相对峙的石墩,高一丈多,石墩中央凹陷处埋着木柱。两人就栓绳索在这柱子上,桥梁的雏形,就初步成形了。河对岸那名土番,先攀援着绳桥荡过来,我好奇地把他使用的毛绳拿在手里看,绳子的一端系着一根三梭铁钩。又检视老人的绳头上,也系有一只大铁球,这才知道他们在河边抛来抛去的原因,两根绳子的头头只要半空里纠交在一起,就勾结为一了。渡桥去的时候,人依着桥柱,背朝河流而站立。渡河人胸间紧系一根长几尺,像半月形一样的曲木,桥绳就从这里穿过。另外再有一根细绳,绑在人背上,再用这个办法循环往河对岸从容不迫索溜过渡,身后一个人始终在牵动引导。每个过河的人,都要仰身倒下,手和脚都紧抱桥绳,对面河岸上也有一个人手拉住细绳,也要出力徐徐牵引这绳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退兵鲁朗及反攻(3) 第六章 退兵鲁朗及反攻(3) 桥勉强算成了,全体官兵就陆续过渡,每过渡一个人,大约用十分钟时间。全营人马,至少需要三天才可能渡河完毕。当我军刚开始渡第一排士兵时,我就在边上急不可耐,跟着他们渡河过去。开头爬到这乱动乱晃的索桥上,还顺着势头下降,比较顺利,只是偶尔朝身底下涛涛大江看一眼,觉得有点胆战心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慢慢捱到索桥中段时,绳桥往下急坠一丈多高,人的身体距离滚滚洪流,也不过二丈高了,只见四周浪花喷飞,扑面沾衣,一股来自某个莫名深渊的千年寒气,从雅鲁藏布江面上陡直升起,我那颗惊慌不安的心,仿佛掉进了一片白雾雾的冰窟窿。原先的高原的山峰、积雪、天空、飞鸟、石碛地、羊肠小道和周围官兵熟悉的脸,皆已不见,仿佛被这股来自地狱的激流冲到了九霄云外。仅仅依赖某种求生的本能,我发觉我的双手腿脚,还在毫无来由地竭力攀援,往上俯仰。在长时间的身体仿佛与世隔绝了的挣扎以后,突然间感觉我自己看到了滚滚激流中屹然不动的对岸悬崖。于是,我到了对岸,已经是一身惊汗,气喘不休。对岸本来有居民一百多户,那两天早已逃趋一空。我住在那里两天两夜,整营的士兵才全部渡过河来。从此道路平坦了许多,行军途经的山峰也慢慢少了。我们大家行走在大江的右岸,有沙洲七八里长,全部长的木瓜树,郁然成林。树每棵都高达一丈多,树上果实累累,清香扑鼻。又前进了十几里,才接到师部罗长奇命令,说是彝贡(今易贡乡,属波密中部)一带有野匪叛乱,当地驻军损失已经很巨大,要我们率部队立即赶赴剿灭,清扫叛匪的后退之路。再往前走,遇到一名模样狼狈不堪的司书,刚从彝贡那边逃出来,我们就带上他继续向前,到一个叫别夹的地方宿下营来。问那位司书叛乱的经过,原来是那里的藏民们知道我们的大部队已到了汤买(今通麦小集镇)之后,一个个惊惶莫名。彝贡地方的喇嘛立即前来投诚,当地驻军就留下一队士兵驻扎在他们的住地。殊不料官兵们一时垂涎喇嘛寺内的财物,竟迷失心智,开始肆意争抢掠取,于是引起激变。地方上的藏民们聚集了几千人,围攻两天,驻军士兵无力再抵抗了,纷纷缴械。一场混战下来,死伤很多,活下来的驻军人数,不过四十几人。 第二天我们上路,走了五十里路,沿大江而上。一路上不时可以看到藏民的村舍,依傍在大江的右岸。又走了十几余里,兀然一座大山横亘在部队面前,山高路险,山峦的背面,据说就是波密野匪的地盘。向导跟我们说:“二十年前,这里还是一条小小的溪流,后来不知为什么,左首边那座大山突然崩塌,乱石阻塞住山谷,所以慢慢变成一个个小海子(水塘),而右岸那一片,统统被夷为平原了。”我们部队沿着海子往下走了一段,有时徒步从水中过路,水深尺许,路途艰难,于是那一晚不得不露宿在彝贡附近。远远望去,海子的对岸无数的烟雾篝火,土著的兵马不时现出身影。沿岸登陆的地方,似乎都有掘开的壕堑。我刚把警戒线等部署停当,边防部队的彭管带也带着赫赫有名的日升的部队来到。日升,湖南永绥狮子桥人,当兵打仗,到四川已经二十多年了,由最初的炊事兵做起,一直升职立功,做到今天管带的位置上,是西藏驻防的部队里极著名的一员骁将啊!同乡人异域相逢,倍动乡情,日升一个劲地向我表白,他的部队愿以全力协助我军行动,我也十分地感激,并和他们相约第二天拂晓时分全线进攻,彭营长从左岸登山,我军由彝贡正面渡海出击,商议定下,日升告辞。他们的营地边就在海子下游约五里路远的一个村落里。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退兵鲁朗及反攻(4) 第六章 退兵鲁朗及反攻(4) 攻打收复波密,先前是我最早倡议的,第一阶段战事,主要也是因为友邻部队的不力,致使兵败撤退。今天又碰见彝贡地方这一帮小丑,痛快战斗,竟还要麻烦边防部队前来援助,我心里本来就感到羞耻,因此暗想这一仗要不好好立功打点名堂出来,不足以雪旧恨呵!于是天亮之前,再三激励我手下官兵们,要他们好好拿出一点勇气胆魄,单独先进攻。众官兵也十分激动,愿为这一场战斗效尽死力。部队先是到上游搜集到了七只民船,凌晨四更时,派两队人马,越过对岸的大山,发动进攻。我另外再带两队兵员,绕道从上游四里远的地方,乘船偷渡。当时月色昏蒙,船小人多,微波荡漾,左右倾簸,船舱边沿离水面,不过一指高。我趁黑夜警告手下士兵,万一波密野匪那边有士兵发觉了,朝我们开火,一定要镇静再三,而且船上乘坐的官兵一个个都屏息静气,身子半点不敢动弹,只因稍微一动摇,运兵船只就会立即覆灭沉没呀。幸亏昏黑的暗夜,部队离战场还较远,平流缓渡,舟行无声。慢慢快要靠岸时,就马上设法把船只隐蔽到苇草丛中。我开始本来是和另一路翻山过去的部队约好了,等他们下到半山腰,就鸣枪为号,到时候,由我这边响应他们的进攻。可是,我在岸边等了许久,怎么也听不到枪声。又害怕天一亮,部队偷袭的先遣被匪敌察觉,所以赶紧派出侦察兵去前方刺探。他们回来报告说:“野匪们好几个人一组,正在围火坐着,大多数打起了瞌睡,毫无警戒。”于是我立即下定决心,不顾同伴回应而先发制人,出其不意组织起进攻,这段时间,想想登山的两支队伍,应该也已经在下山的路上了,这样,我们立即舍舟登陆,鼓励全体官兵,分两路齐进,打响了攻占匪徒们村寨的第一枪。 波密那些匪徒,等到听见枪声,全吓得抱头鼠窜,一旦定下心,想举枪还击,大部已溃不成军。我的另外两支翻山过去的部队,已经下到半山腰,恰好遭遇被我们集中击溃的匪徒几百人,正要向山上逃窜,于是就有利的地势伏击,这样一来,匪徒退路被切,士兵更加豕突狼奔,慌不择路,只得纷纷沿河朝上游窜逃。一路上被我们合歼击毙三四百人,而我们部队的伤亡,仅四人而已。我决定集合全营,乘胜追击,把手下分三路人马,沿海边搜索前进。沿海岸一带地势平坦,走了十几里路,到一座大森林,那里有波密匪徒几百多人,依赖树木之险开始阻击我军前进,正面的战斗,持续有半小时,但我们另外两个支队已迂回包抄到他们左右两侧,一时呈三面夹攻之势,匪徒们终于抵抗不支,又四散奔溃。我军就集合在那块地方,休息了约一个小时,又向前进军四十多里,这一路上,却又全是平原细草,风景宛如天造地设。看看头上天色已经不早,就吩咐部队在草原中央支起帐篷宿营。官兵们一个个全饿得眼睛发直了,到处寻食物回来做吃的。有一名护兵,不知怎么的竟在山背后寻到很多红辣椒摘回来。另一支部队的士兵,又在山中搜杀到一头野牛,来不及宰杀,竟当场活生生割下牛腿上一大方肉送来给我,我那时正苦于夜饭不知道吃什么,见到这样新鲜的牛肉,真开心死了,立即拌上回子辣椒炒食,那实在是一顿终生难忘的美味佳肴。我平生就嗜好吃这道菜的,到西藏之后,已经很久没吃到,差不多快要忘掉它的味道了,想不到今天在这样万里绝荒的地方,正好又是一场大战之后饥苦难忍时,吃这道菜,更加是劲头十足!这一天,我一时兴起,放开肚子也不知道吃了有多少,总之到后来,肚子鼓鼓的,坐在地上爬不起来了。躺下马上睡觉,又不舒服,样子很是滑稽好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退兵鲁朗及反攻(5) 第六章 退兵鲁朗及反攻(5) 第二天凌晨,四更天起来做饭,五更又出发。仍沿海子向上游走,一路上虽地势起伏,但还不至于要去翻越大山,沿路头也看不见丝毫匪徒行踪。走了五十里,到了一个地方,已经忘了地名,居民只有十几户,但砌的房舍都很古怪,低矮狭小,远不如我们在工布看见的那么精致。于是准备宿营,这时候彭日升带领他的边防军从后面赶到,见面时恭贺我军打了这么漂亮的歼灭战,看上去好像没有半点的愠怒。我约略也知道他的心情,就慢慢地在余下的时间里一直陪同他,看准一个空隙后,就约他到了一个没有人的空房子里,向他坦言这一仗我为什么擅自单方面先行动。我讲到了上一次在纳衣当噶被迫战败退兵的耻辱,和他促膝倾谈了自己作为军人的荣誉感,所以想借助打这一仗,一扫前面几次战役之积怨,决非是为了和他争功等等。彭营长听了我的解释,也颇能够谅解我的苦衷。于是俩人再商量明天的战事,通过侦查到的情况,弄清楚波密土匪们大部已撤退到了八阶十四村。从我们现在宿营的地方往前进不远,应该就要设法渡过小河靠右行军。这一任务由我的部队担当,彭营长则再往前走二十多里,也就是海子的最尽头,沿那里的海岸行军,一路上务必肃清哲多沟彝贡一带的小股匪军,再回来。商议停当,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出发,我就和彭营长互道一路平安,俩人都有点依依难舍,又约定将来在春倾寺(春多寺)再会,因为那地方是当时的边防军的大本营。 我们大家出发,登山,行数里,一路上森林密菁,道路崎岖。下山,山下就是湍急的溪河险滩,宽五六丈,两岸地势也差不多高,有藤桥可以通过,但渡河的船只或其它器具,却一样也没有。幸亏昨夜我们自己多留了一道心眼,随军带来三名藏族老人做向导,于是听他们介绍要用骆驼背上的鞍板曲木代替过渡工具,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其中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用了那块鞍板,以矫傲的身手攀爬藤绳,悬身并足,只眨眼功夫,就飞跃到了河对岸,看见的士兵们全都惊叹不已,我们的通事说:“哎呀,波密这地方本来就多藤桥,村村寨寨历来以牵绳做桥,高个四五尺,像网一样密,让小孩从小在上面走啦……”于是藏族的小孩很小时就练习,长大了当然更加娴熟。但对于汉族的士兵来说,过这样的需敏捷攀援的藤桥,仍是很困难的,要求既胆大又心细。波密的中部山高岸陡,传说那里另外还有一种叫鸳鸯桥的,是用藤绳两根,甲绳系在甲岸高处,慢慢降落到乙岸低处去。而乙绳则系牢在乙岸高处,再徐徐放到甲岸的低处,形成有趣的交叉,藤绳上各悬竹筐一只,人好坐在里面,双手拉绳,徐徐下降,一来一去,也十分便捷。 我们部队过河,又花了一天一夜的力气,全军官兵,才全部过渡完毕,再沿河行军,两岸高山逼狭,有时走到山腰处,有时又走在悬崖峭壁、羊肠小道的河岸上,十分辛苦。走了七十里路到一个叫八阶的地方,忽然眼前出现大片的平原,纵横几里,居民十几户人家,还有一所小的喇嘛寺,有好几名藏族妇女来营地见我,说是前几天看见几十个过路的土匪从这里回家的。我说:“匪徒人很多,应该不止这个数字。”藏族妇女又说:“他们都是从各个不同地方征调来的,不是一地一村的人,听说已经战败了,全纷纷从山后往各自家乡逃走。”我呢,也将信将疑,仍设法多方侦探。在那儿住宿了三天,所打听到的情况,也和她们讲的差不多,才开始率领部队,回去彝贡方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退兵鲁朗及反攻(6) 第六章 退兵鲁朗及反攻(6) 住在八阶时,我是住在喇嘛寺里,我手下那些官兵,半宿营、半露营,很多都是靠着河岸支帐篷。士兵掘来很大的冰块,内部的雪晶,大的像酒缸,小的也有拳头一样大,洁白莹澈,宛如天然水晶,燃起再大的火堆也无法把它们溶化。众人又在那些深谷冰川之中,掘得琥珀形状的蜜蜡数十块,颜色金黄,微微酡红,内部含有大量作凝固状的蜜蜂蚂蚁,样子栩栩如生。我见了以后,自己也忍不住去河对岸找,掘出来很多,满满地装了两大袋背回来。第二天,一个老喇嘛来与我会面,讲起十四村详细的历史风俗情况,说它是世上最荒僻地方的野蛮部落,我就几次询问有关雪晶、蜜蜡的情况,喇嘛说:“这地方是绝壁千仞,山的峰顶全是万年积雪,打从盘古开天辟地,就从未融化过。你说的东西,都是经历几千万年后一层层冰棱的结晶,都是罕见的珍宝啊! “这东西性极寒,落到人手上,凡是眼目因热肿痛,就用它来擦一下,肿痛立即消失。包括皮肤病,像疮疥之类,是因为血热导致的,用它擦了,无不立即见效;蜜蜡,也就是大大小小的蜂巢。这些蜂巢在这样陡峭的岩壁上,积蜜时间长了,根本也不可能有人来取,所以历经了千年,结块成石,慢慢变成了蜜蜡,西藏这里的人,有的用它做捻珠呢。你现在手里有的两样,全是因为地壳运动,岩壁从高处崩落后所以得到,波密这里,也只有八阶十四村这地方有它们,全是盖世的珍品啊!” 我们抵达八阶(今八盖乡)的第二天,当地的喇嘛送来整匹的牛,自家酿制的酒和糌粑,作为对士兵们长途跋涉的犒劳。于是一起把它们分给底下的官兵食用。那天夜里,竟有一头小牛来到营部屠杀牛的地方,婉转悲号,徘徊四顾,怎么赶它也赶不走,此情此景,实在叫人惨不忍睹。第二天又是这样,我不禁奇怪了,就问当地的喇嘛,那喇嘛说:“凡是还没有断乳的小牛,如果人们杀了那头母牛,血渍溅在地上,一百天里,小牛嗅见了,仍旧能够知道是它妈妈的血啊,所以一直要号泣悲鸣,试着在附近徘徊辗转,起码十几天不肯走远!”我听了,怅然若有所失。记得很久以前我在陕西甘肃一带,看见过很多乡村的墙壁上,到处都贴有长条如广告一样的纸张,上面写着:“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望母归。”可见地不分东西,人的心是一样的。人和禽兽虽然很不一样,却也有一样的佛性,做到极至处就好比儒家远疱厨,释氏戒杀生,这当然已经是仁者的用心良苦,然而像当今社会有亲手用刀杀自己的父母还说是他的工作做得很彻底的人,这样的人,面对上面这头小牛,会怎么想呢?我想着,不禁喟然长叹! 以后,我从八阶整顿好部队,往回走。一路仍旧是沿着河走,不轻易去渡那些危险的藤桥,走了五十多里,到海岸,从此又沿着海边行军,两天之后抵达彝贡。一路上村落很多,不再像对岸那样荒无人烟。出发之前,我让部队的通事先走在前面,手持文告,晓谕各地的居民,安心回家,不必因为军队的路过而惊慌失家。我们每到一个地方,也必定会召集当地百姓,多方抚慰劝解,使藏族百姓都很欢喜。在滨海一带,经常看得见有大片巨大的枯树林立在水中,浮出水面达四五丈,无法知道这些树木真正的高度。同行的藏族向导说:“只不过二十年前,这里还是大片大片的森林,后来有一天,山崩地裂,高山的地方变成了大海,那些森林,则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至于沉灭到海里去的村庄房屋有多少?已经没有人知道……”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退兵鲁朗及反攻(7) 第六章 退兵鲁朗及反攻(7) 他说罢用手指着大海里的某处,说那就是昔日某村落之地,另外某处是昔日辉煌建筑的喇嘛庙……以及当时山谷中的变迁情形,被他一解说,似乎全都历历在目,仿佛在听天上的仙人谈遥远东海里的幻境。 我们快要到彝贡时,看见一处大平原,那儿的马场都用粗大的木栏围成椭圆形,数十成群的骏马驰逐其中,藏人导游告诉我:“彝贡这地方产出骏马很多,你看见的,就是这里的养马场。”我们走近去看,只见成群的骏马一匹匹全非常雄壮。其中一匹枣骝马,昂首奋蹄,奔走疾驰,其余马匹似乎都及它不上。抵达彝贡后,我询问了好几个当地的头目,都说:“你看见的那匹,正是彝贡地方上最有名的名马。彝贡靠近海边,传说有海里的龙出水来和马交,所以生下这样的龙驹。”我因为十分欢喜它的英俊超群,所以愿出重金嘱咐他们帮我收购。那些头目都答应替我去物色,并约好了五天以内,一定办成。我就给他们藏币三百元,做为买马的定金。那段时间,罗长奇驻扎在卡拖(今卡达),因为波密的土匪头目叫白马青翁的,已带兵窜入野人山一带,长奇就调我的部队去卡拖。要和我商讨进一步剿匪的事情。而我这边,因为连日进军,官兵们都很疲劳。所以休息了一天,才带领部队上路开赴。路上走了两天才到那里。 我到彝贡两天,当地的头目竟把我在马场看好的那匹枣红马送来给我。并且说这是彝贡地方上最名贵的马匹。我出去看,好像并不是前几天看到的那一匹。后来,我请来同辈里面善于给马看相的朋友一起观赏很长时间,他们也有同感,说这一匹马的鬃毛,尾巴都太粗,恐怕不是特别优异的品种,骨架又很粗劲,头面雄阔,我试着骑上去遛了几圈,感觉也很平常,心里面因此很有些失望。 我们大部队退出鲁朗之后,波密的匪徒竟然全部倾巢出动了,屯军在冬九一带,边防部队乘他的不防备,来了个突击,一直打到倾多寺里面,形成攻击他们腹部的阵势。于是他们的首领白马青翁,大惊失色,急忙从冬九那边调来大军回援,却已经来不及了,要是当初统帅部不叫钟颖调职,按原计划早点打下去,倨计这位倒霉的白马青翁早就被我们俘虏了,波密一带的兵乱,也完全可以预期平定了。 等到我军与边防军队会师之后,白马青翁早已率领他手下的残部数百人,越过野人山,逃往白马岗去了。他那名非常有权势的女婿林噶。则一路节节败退,经边防部队三战三败,也丢盔弃甲逃窜到野人山下的格布沟。我到了卡拖,军长罗长奇以我攻克收复了彝贡,而并没有借助边防的兵力援助,高兴地对我称奇不已。然后再一起商量进军格布沟的计划,我以为那地方太过荒远,用兵打仗不容易,就竭力劝说他采取招抚的办法,长奇思量再三,同意了我的计划。于是我们派了一名叫王孚的排长,和当地一名藏族的官员前去。据后来王孚回来讲:“一路上全是悬崖绝涧,我们经过了七处藤做的吊桥,才到达格布沟,那地方更是三面绝壁,河流环绕,后面紧靠着属于白马岗的延绵山岭。整个区域又是岸高水急。简直无路可通,只有一条悬挂于万丈深涧上的藤桥,勉强算是桥梁,而且林噶率领了一百多名侍卫,住在山上的喇嘛寺,山下还有一百多名匪徒把守这座藤桥。幸亏带了藏族的官员,往返了几次过桥,反复跟匪徒讲明我们的意图,在桥边等了一天,才准许我们过桥。”王孚等人到了山上的喇嘛寺,林噶高高坐在自己的宝座上,一副傲慢不逊,爱理不理的样子,王孚等人只好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向前几步大声宣告:“大军到这里来,因为冬九地方的百姓屡遭工布土匪的侵扰。主要是你们不问不管,反而误挑事端的结果,今日幸亏讨伐成功,波密一带基本上已平安无事,边防部队这几天也要撤回昌都,我军因为波密一带地方上没有首领管束,只好静待林噶你早日回去安抚,才可以方便大军撤退,参赞特派我们前来奉迎,请得到命令后早日率部队回波密。”反复陈说了好几遍,林噶坐在上面,仍将信将疑。王孚他们又在山上住了两天,百般设法劝解,林噶才相信了他的话。率领他全部的手下出来接受投降。在波密土匪的部队经过仁进邦时,我们驻扎在那里的一营士兵,才出来阻止他的随从,说是驻扎在卡拖地方上的边防军很多,惟恐双方人多闹出误会。到了卡拖,让林噶一行人住在喇嘛寺,准备了丰盛的酒菜,陪他们喝酒,但暗中密派士兵监守寺庙的周围,不让他们自由出入。第二天,我也到喇嘛寺里去看他们,林噶的样子已经十分怀疑恐慌,一个劲问我参赞在哪里?我说:“已经去昌都拜访赵将军了。明天一定会回来。”他脸上的表情,才慢慢安定,罗长奇师长因为各地招降的匪首都已押解到了卡拖,就决定一起将他们统统毙杀。到第三天的凌晨,罗师长到郊外设定的刑场,威严地升坐,下令押林噶和其他各位投降的匪首出来,一一大声历数他们的罪名,就地正法。这些匪首中间,惟独林噶这个人体貌雄伟,年纪只有二十几岁,看见罗师长在上面升坐,知道情势不妙。立即横眉怒目,大声地反抗咆哮,不肯就这样被捆缚住送死。刹那间冲上去十几名身材最得力的士兵,反按住他的手,用粗绳紧紧捆住,但还是让林噶挣脱着逃走了,捆绑用的绳索根根绷断!我在一旁,急忙夺过卫兵手里的大刀,从他的身背后砍下去,被我数刀砍中,才扑倒在地,束手就擒,等那最后断气的几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退兵鲁朗及反攻(8) 第六章 退兵鲁朗及反攻(8) 林噶和其他几名匪首被诛杀之后,我们就不能再运用计谋引诱白马青翁了。后者据说也已经远远地逃进野人山,那地方部队根本无法进军。于是罗师长只得起身去昌都,拍电报给赵尔丰将军,请示下一步的方案。赵将军为了捉拿白马青翁,就向各地理事官及藏人官员悬出重赏,招募任何能有本领接近这名匪首的人。恰好有一个名叫朱慎的人,新近刚担任昌都地方上的理事官,有一次跟昌都喇嘛寺里的喇嘛聊起通缉白马青翁的事情,那喇嘛说:“我过去到过野匪的住地三次,为他们去诵经,跟那里很多的酋长都熟悉,不知道这些人现在还在不在?”朱慎在一旁听了,眼睛一亮,连忙怂恿他说:“你不过是到过去熟悉的旧地再走一次,万一事情成了,以我们这边赵将军的威名,帮你谋到一大喇嘛寺的高僧之名,应该不成问题!”喇嘛立即动了心,喜孜孜地跟朱慎走了。他们按照详细的方案行动,到了野匪在深山密林的老窝,这位喇嘛也很顺利地上前去见到了过去相识的酋长,当场扬言说,有数十万大军,已经平定了波密,现在听说白马青翁潜逃到了这里,已经移师追来。应该早点想想办法。那些土著山民们的酋长大吃一惊,连忙问喇嘛该怎么办?喇嘛说:“白马青翁这个人现在在哪里?”酋长们说:“前一阵子已到我们山里,我们本来不许他进来的,可是又拿他没办法!”喇嘛乘机进言:“为什么不去诱他出来,砍了他的头送给汉人的军队?这样,也可以免去你们身边的灾祸。”那几名酋长踌躇良久,说:“万一这些土匪报复我们。怎么办呢?”喇嘛说:“你开头不许他进来,这个怨仇早已结下,就算你们今天不杀他,能保证将来他不来寻你们报复?火已经烧到眉毛了,你们还不赶紧想办法?这不是不想活了吗?”于是那几名酋长醒悟过来,急忙把附件各山头所有的首领召集来商议。一连争议了好几天,才决定听从喇嘛的诱杀意见。立即秘密布阵,派人把躲在深山里的白马青翁骗到桥上,众人一哄而上,当场杀死了这名一世威名赫赫的土匪头领。土著们再用密集的弓箭阵守住桥头。其余波密来的匪兵一见情势不妙,自己的头领也已经死了,就各自一哄而散,四处逃命去了。喇嘛就带了那几名酋长,带着割下来的白马青翁本人的首级,绕道去卡拖献功。罗师长喜出望外,重重奖赏了那几名酋长,又另外派人送白马青翁首级去拉萨。赵将军因为这一次行动数昌都那名喇嘛的功劳最大,立即将他升为硕板多地方的呼图克图(高僧)。这一仗没失一兵,没费一粒子弹,而能够大功告成,完全是因为天助他们,决不是单纯的人力所能够成就的。 从波密进入野匪和土著们的地盘,中间矗立有一座白马岗大山。过了这座山再往前十几里,举世闻名的雅鲁藏布江就横跨在来人眼前,江面宽七丈多,两岸只有摇摇欲坠的藤桥通过。两岸万丈绝壁,遍生野藤,每一根藤蔓都有刀柄一样粗。桥宽丈许,高出江面也不过一丈多。这些桥梁,全是过去千百年里生长的这些野藤自然结合而成,根本不假人工。桥的形状像一条条长龙,中空如竹。枝叶繁茂,坚牢异常。人行走在桥面上,像是钻进了隧道一样。当地的野人叫这种桥“颗惹藤桥”,“颗惹”,藏语的意思为神造,也就是天上的神造藤桥的意思。野人迷信神灵,说话难免神乎其神,但仔细想想,这种桥梁究竟是怎样结合长成的?本来河流的面积有六七十丈宽,岸的高度,又有近百余丈,水流湍急,随便什么人来这里看了,都知道这样的工程人力是决不可能完成。峡谷变迁,委实匪夷所思,要知道今天我们看见的这条大江,决不是太古时代那一条小小的溪流啊!所以当时候有人经过这里,顺手牵藤来做一座桥的样子,应该比较容易。只要稍稍用点力气就做得到,这样千万年之后,浅浅的溪流终于变成巨大的河床,而小溪也成大江了啊,水流的力量这样猛烈,一天比一天流速更快,所以河床也越来越深,河岸越变越阔,而上面垂挂的短桥的藤蔓也愈长愈粗长。虽然它的构成经过,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以这个道理来推断,这样一座桥梁的由来,也就可以想像出来,决不是一朝一夕的人力造化,可以解释的。 白马青翁和林噶先后被杀,各地前来投降的匪首也慢慢杀光了。于是波密境内的土匪受到震撼,找不到地方逃命,开始出现倾多寺内的高僧,和营官觉罗涅巴等人,聚众数千人于八噶山,声言要报仇的事情。那一带的南面有大雪山,距离春多寺八百多里,中间隔开一座金珠山。我就以地势荒远,这么大的雪山和这一拨士兵的比例太过悬殊,提出反对意见,罗师长不同意,执意要派遣那一队士兵涉险前往,队长姓石,山东人,以后驻扎在波密的军队哗变回到西藏,这一队士兵因为大雪封山,回不来了,最后全部被波密的土匪们攻陷杀死,连一个活的也没剩下来。又有一种传闻,说是他们逃亡到三十九族一带,被藏人的军队歼灭了,也不知道哪种说法更接近真相。 罗长奇以波密全境已经平定,开始筹划善后事宜,把全波密分成三个县,仿照四川边防军的事例,设理事官治理。另外又取中部波密喇嘛寺里一尊银骨塔解送去京城,献给北京城的贝勒载涛,借以表彰他的平定波密的功劳。这尊塔以纯银制成,塔身嵌有珠宝数枚,原先是高僧圆寂之后安置骨灰所用。西藏各地的喇嘛寺都有,后来都听说这座塔被解送到雅州一带,内地清庭已被废除,辛亥革命开始,于是再不知道塔的下落,流落到了哪里。波密平定之后,四川边防军撤回去两个营,但彭日升率领的那个营仍驻扎在春多寺,每天和手下官兵打打牌,部队毫无警戒,这本来也是边防军内历年来的积习使然。这支部队跟随赵将军来西藏时间久了,作战能力很强,惟一的弱点就是平时缺乏教育,也全无像样的训练可言,只是平常驻扎下来,设置点古旧的更鼓,敲几下而已。一天夜里,官兵们像往常一样聚集在楼上赌牌,正玩得热闹,忽然有野人匪徒一百多人,手持利刃悄然潜入营房,那名负责巡更的士兵又正好去了厕所,土匪们一时间突入喊杀,幸亏楼上的官兵发觉得早,闻警开枪堵击,击毙十几名匪徒,其余见势不妙,才一哄而逃走,边防官兵,也已经死伤了好几名,也实在算是惊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上架公告及充值方法 上架公告及充值方法 vip充值方式详解! 亲爱的读者朋友,感谢在这段时间里支持本书,为了给予作者创作的支持,小说的后面章节将是vip章节。所以大家如果喜欢这本小说,可以看下去,请继续支持,不过,后面内容需要付费才能阅读(本书为单本购买作品,2元即可阅读所有内容。)由于一些读者可能会如何成为vip用户不了解。现在说明如下: 步骤一:注册新浪帐号,注册的地址是:/cgi/register/reg_sso.php?entry=vipbook 步骤二:进入新浪读书个人中心,地址是:/userinfo/myhome.php 点左边第一栏的充值付费 步骤三:在右边的页面中选择充值付费的方式,有以下方式: 1、网银充值:网银充值无手续费,但需要预先开通网上银行的户头。 通过云网用网银进行充值,已开通的银行卡有:工商银行 建设银行 农业银行 中国银行 交通银行 兴业银行 招商银行 华夏银行 广东发展银行 深圳发展银行 民生银行 (注意:浦发、中信等银行的的支付未开通) 2、短信充值:移动或联通的手机可发短信1元、2元充值,方便快捷,但要收取50%的手续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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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营长率领的边防军,不久后就回到了昌都,罗师长的部队转移到了春多寺。我却仍留在卡拖,当时周春林时常在罗师长身边相伴随,屡屡进言:“如今哥老会的势力,已经遍布全西藏,混到军队里来的更多!以前那次,我军从鲁朗败退,就是因为军队里有人敢不服从上级长官的命令,却对自己帮会的势力惟命是从,所以才会失败。现在他们的气势更加嚣张,弄得军队里的长官形同虚设,权力都已经被架空。我军本来就远征塞外,离内地这么远,万一生起事变,危险不可限度啊!”罗长奇师长在拉萨时,就时常听人说起哥老会的事情,并且深恶痛绝,到波密上任之后,又一次次听周春林等人提起,于是郑重其事考虑想乘波密平定野匪的这股东风,对自己属下的军队作内部整顿,以除后患。恰好驻春多的部队有一名排长王鱼膏,因处罚士兵失当,哥老会的人竟在郊外私设公堂“传讯”,罚王排长下跪,现场执行的首领,是帮会中一名小头目,罗师长从喇嘛寺楼上瞥见这一场面,弄不懂是怎么回事,叫周春林立即去查问,周春林以哥老会为由回来报告,师长大怒,说:“排长处罚一名士兵,而一个小小的正目竟然挟哥老会之力,可以让我们的排长下跪,这还成何体统!”当场下令严查士兵中的哥老会组织成员,及其首领姓名,这下,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官兵加入帮会的人员比例,已经合到全军的百分之九十五。帮会总的切口是“聚集同”,分成仁义礼智信五大堂口,以四川人刘辉武、甘敬臣等人为首领,也就是帮会总的龙头老大。我所在的营部军需张子青也是帮会的副总,重要的首领,总共十三人。当时甘敬臣、张子青等六人随部队驻扎在德摩;其余七个分布在波密的军营内。罗师长于是秘密派遣手下的马弁持密函去往德摩,严令那里的管带保林,逮捕甘、张等六人,立即就地秘密处决。在波密的七个帮会首领,则命令周春林五天之后捕杀净尽。这是那一年(1911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的事情。 紧接着武昌起义(1911年10月10日)的消息,由英国方面的《泰晤士日报》传到拉萨。朝廷命名的一名洋翻译,是罗师长过去推荐的熟人,在第一时间通过各地驿站派出的快马,把这一惊天动地的讯息密报,拿给了罗长奇。师长惊魂甫定,急忙召集我们去他所在的春多寺,引大家进他的密室。把那份拉萨来的密报给大家传阅,焦虑万分地说:“局势发生这么大的剧变,我相信不出三天,消息就会传遍全西藏,军队有可能随之动摇,大家想想,该怎么办?”我踌躇了很久,才回答:“到这种塞外边地来的人,全都不是孝子顺孙,这个道理你一定知道,像这样大的变革信息传出去,肯定会有大乱!再加上你们多数是四川人,哥老会势力有多大,各人也清楚得很,不如先不要声张,各自离开了昌都再说,看一看下一步的局势。”罗师长沉默,过了一会,示意我跟他走出密室到大厅吃饭,饭桌上,又忧心忡忡对我说:“这件事决计成不了,你们都是朝廷命名的官长守在这里,哪有这么容易说走就走?就算军队会有哗变,我相信上头必派兵来镇压,决不会任其局势恶化。倒不如……暂时往江达方向去,再定进一步的进退?”我在一旁听了这样的话,又因为武昌方面情势弄不清楚,不敢作什么主张,也就只有点头称是的份。罗师长最后决定,让我命令部队迅速返回卡拖,为可能的动乱秘密作准备,说是要约陈统带来商量,而后,再告诉我进一步的计划,我也就匆匆告辞回去。这天夜里,已经能看见军营里的士兵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似乎像是知道了拉萨方面的消息,当时的新兵队驻扎在彭褚,相距我们的营地四十里远,我就连夜带人去调防回来,我手下的司书杨兴武,湖南永顺王村人,四十几岁,人颇忠厚谨慎,我把实情告诉了他,嘱咐他替我仔细留心周围四川籍官兵的行动,杨兴武说:“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我们营里的人也早已经有秘密组织,归我掌管,大家都团结得很,请你不要多顾虑。”我听了这番话,心里安慰了很多。到了第二天的中午,炮兵队的队官湛某,也是四川过来驻防的旗人,忽然被士兵杀死了,紧接着全军各地的长官被暗杀,被殴打或公开,被士兵们驱逐的事件,就接踵而至了,全都是因为那天早上,大家已经得知了拉萨方面的消息,全都蠢蠢欲动起来,一场不可预兆的恶变眼看就要在驻藏部队里蔓延开来,我自己这边,多亏了杨兴武出面,多次替我担保周旋,也幸亏我平时待手下官兵都还算不错,几年的战争,一直和大家同甘共苦,又依赖后来加入的新兵们,大多是我自己老家湘西来的子弟,所以军队虽有剧变,他们还不至于侮辱到我头上来。又过了一天,早晨起来,罗师长那边仍杳无音讯,等到我叫勤务兵送早餐,门外却有人报讯:罗师长驾到!我下楼去迎接,只见他独自一人,神色惊惶,狼狈不堪,已一扫往日的威严,进了屋子,面对面看我,两行眼泪就“簌簌”流下来,哭了一会,竟不说一句话。我被他这样子吓得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后来进来一名护兵,替罗师长带了件狐裘大衣,旁边一个士兵,竟冲上前一把抢去,说:“我现在冷得很,罗师长没这个需要。”罗师长到我房里来,我看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毪子风衣,里面仅一件单薄的衬衫,就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昨夜二更左右,我那边就发生了兵变,士兵围攻我做师部的那座喇嘛寺,我幸亏是事先有人密报,来不及穿衣服,只落得个只身逃出一条命来,黑夜里走了十几里路,后面才跟来一名护兵搀扶我,又走了几里路,在路边藏族人家,买了一匹马,才逃到你这里。”说完。又眼泪直流。泣不成声,我急忙拿出御寒的衣服叫他穿上,正忙着,下面有人又报告:陈统带前来求见,我让他进了屋,一看那样子,比罗师长更加狼狈,见了师长,也只是一个劲地叹气:“你前天不肯离开昌都,现在看看呢?”俩人于是再没有话,只是面对面唉声叹气。不一会儿,春多寺那边的士兵纷纷追赶过来,见我这边的新兵队伍戒备森严,就未敢冲进来。这样相持了半小时,大家就往前进,我所在的营地也有二百多名跟随着走远了。顷刻之间,大家在一起就只是用字号相号称呼,军队原先的建制,竟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了。我的手下,原来有左右前后四支队伍,到那天下午之后,竟只剩下来八十多人;都是平时对我爱戴很深的官兵,其余统统不翼而飞了。当天夜里,陈统带仍力主要离开昌都,我只好再三劝阻:“大军本来在春多寺周围,局势还没有这样的恶变,出昌都,应该说很容易,现在所有的西藏人都已经知道了我军的变化,再想从春多出昌都,谈何容易!”罗师长则在一旁,语气惨淡地说:“我惩办哥老会首领的密函,已经落到士兵手里,就算我拼死逃到了德摩打箭炉,那些四川人恐怕也不会放过我,听说德摩那边山上有一条小路通往拉里,或者到了德摩山上,让我从那条小路走出四川边境,应该还是容易的……”我正担心大军在德摩集合,罗师长去的话,对他不利。如果能有办法出昌都,就不妨试试,于是就竭力说他这个主意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章 波密兵变后 向江达撤退(2) 第七章 波密兵变后 向江达撤退(2) 这样,大家一夜无语。第二天出发,我们走了两天,到汤买,天黑之后,陈统带竟然还落在后面不知什么地方。有知情的人偷偷告诉我:“今天一大早,陈统带已经带十几个骑兵回硕板多去了。”我觉得很是诧异,因为当时大家在一起商量出昌都,他是叫喊得最响的一个,现在怎么又变卦了?他现在偷偷走的那条线路,如果能最后安全到达,才就罢了。但考虑到他身边带的士兵这么少,万一途中遇险呢?不过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他竟然成功地一路涉险,到达了昌都,又从昌都到了四川,再去了安徽。陈庆,安徽人,民国四年洪宪之役,曾在张敬尧部担任营长。在长沙驻防了一段时间,听说我在湘西,我们俩还一度有过通讯。前年,一位朋友自北平(京)来,我偶尔问起陈庆的消息,那朋友说:“他自从洪宪失败以后,不久就做了袁世凯陵墓守护队负责人。后来因为陵墓被掘,他的下落,也就不知道了。” 那天早晨,由汤买出发,等候罗师长,却久等不到。我亲自到他宿营的地方,催促他,他一脸诡秘对我说:“我跟着你们大部队走,未免太刺眼了,我思量再三,决定跟在你部队的后面走,保持一天的距离,我反正已在外声言同陈统带出了昌都,你这方面,也就只当作不知道,好吗?有什么危险,我自有办法应对。”说罢,又顿足捶胸叹息:“真懊悔当初不肯听你和陈统带的话啊!要是我们走另一条路,早出了硕板多,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厄运了啊!”再三长叹,我看他这样子,也没法再多说什么,就把剩余的一袋大米给他,让他留在身边,我自己则一路吃自制的糌粑,就算人生的造次颠沛之中,不敢忘麦饭豆粥之意吧。又由罗师长的亲信同乡,为他选一班精干的士兵跟随护佑,我才告辞出门,向前行军。 昏昏沉沉走了六天,到了德摩。西原竟然站在山脚下迎接我,言笑就像往常一样。看见她,我不禁悲伤莫名,一时克制不住,要流下眼泪来。西原抱着我胳膊,惊讶地一个劲问我:“你是不是一路上太累,生病了?怎么不像以前的你了?”我只好强颜为笑,不让她再多问。到德摩,仍旧下榻在过去住过的第巴家里。当时军队已彻底解体。哥老会势力各处横行,到处都碰见他们,三五成群在一起,甚至在我住宿的房间,也明目张胆,公开行起帮会中的“对识”叙礼。他们的首领,即使样子看上去低贱得就像一名夫役,也握有巨大的生杀大权;他们起立,我也只好跟着起立,他们朝首领敬礼,我也敬礼。号令,权力,计谋,在这样偏远的地方,都无处发泄,大家只好听凭他叫嚣,好像天上的太阳光,也一时暗淡了许多。那时候甘敬臣,张子青等人先两天已经去往拉萨,将谋大举,像是策划了什么大的举动,张子青是贵州印江人,平时很机警,也有才辩。年轻时独自壮游川滇两地,结识了哥老会的人,一直很受后者器重。后来又跟我到西藏,由一般的护目升到司书,再升职做到军需,平时对我一直很殷勤,所以我待他也不算薄。波密那一场仗,留他在德摩掌管粮草运输。那时侯很多伤兵都要送往德摩疗伤,张子青曾来为伤兵的待遇求情,我当时也慨然答应了他的请求。德摩这地方,本来就是工布到波密的必经之路,凡官兵过路的人,他都遍交朋友,一时间挥金如土,招待得很丰盛,于是藏族的军队里,不管认识不认识的,全很仰慕他的为人声名,手下士兵,尤其对他服服帖帖,最后一跃而成为哥老会领导阶层里的副龙头老大。波密兵变之后,这家伙竟不来和我招呼一声,擅自而去。等我民国二年回了老家。再组建起一支乡下的军队,他却又来依附。我也乐得个既往不咎,任其指挥,委任他手握重兵的权力。只可惜这家伙多年来骄矜惯了,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被他的一个部下田义卿,在辰阳砍杀毙命,实在是不幸!自然,这是后话。当时大军聚集在德摩不动,我也疑惑重重,找杨兴武来问问,也不明白什么道理,只是有很多消息都在说拉萨方面来了很多人,不时召开秘密会议,至于会议的内容,也没办法刺探到。外面的形势却是一天到晚看得见呼朋引类的乱兵,在德摩一带乱窜,我对此虽说深恶痛绝,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就带上了西原,想到她家去避一避,刚出门,就看见杨兴武骑一匹马疾驰而来,问他什么事,请他到房子里去说,他才一脸诡秘告诉我:“参赞已经被哥老会义字号的人赵本立,陈英等勒死在山下的喇嘛寺里了……”我一时震惊恐惧,说不出话来,兴武又说:“你也最好立即戒备——我先到队伍上去,秘密作好部署,以防有什么意外发生。”说罢匆匆下楼去。西原上前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时激动,对她说:“这不是你所能知道的!”然后,我让她先回去:“我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再过来找你。”不一会儿,那名参加勒杀参赞大人的哥老会小头目陈英,就带了几十个人马,气势汹汹找上门来,对我大声说:“罗长奇阻挠革命,已被我们镇压处决。”我一时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等他们各自找椅子坐下来,过了一会,才尽可能用从容的声音回答:“听说那些野番也有动摇造反的心思,这个消息传出去,恐怕对我们大家都不利。”陈英却说:“我们大家跟长奇同命的,他不死,我们自己的头也保不住,你不必多虑!”我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又有很多士兵围拢过来,其中一人向陈英报告:“事情准备完毕,明天可以请上陈管带一同去拉萨。”陈英转过脸来对我说:“江达那边有人写信来,因为革命举动非同寻常,推举你出来领导,请你明天就跟我们上路!”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不住点头,唯唯答应的份,那时西原已派人来催促,我就乘机离开。到了西原家里,找了一个坐垫就躺下,心里默念着惨遭戮杀的罗长奇,想想终日和这些没人性的家伙为伍,总有一天自己也要被送命,不觉眼泪就落下来。西原在一边看见了,不住地问我什么事,我才把当日的事态和她说明了,她听了以后,开始嚎啕大哭,说:“这样子怎么办好?”我说:“让我明天先到了江达,再看情况。”西原又哭,一边竭力劝阻我别走,留在自己家里,我说:“军队发生这样大的变化,已不可收拾了。那边,又一直虎视眈眈,见这样的事态,一定会大举乘虚而入,汉人跟藏人仇恨这么深,后患无穷,覆巢之下必无完卵,留在这里,不仅我活不了,连你也自身难保啊!幸亏这帮叛匪对别人凶,对我还算可以,向前走说不定还有别的生路,留在这里终必一死!你必须跟我一起走,不要舍不得自己家里人,万一西藏的事情有别的可以做,我离开之后,不久犹可以返回工布的。”说到这份上,西原恸哭不已,她的妈妈也被哭声惊动,赶了过来,西原又牵着妈妈的衣裳大哭,妈妈也哭,我也跟着母女俩哽咽起来,泣不成声。然后,百般安慰她们,俩人慢慢停止恸哭。不一会儿,兴武寻我寻到这地方,告诉我:“他们大批人马明天开拨,标部周书纪官,一营胡督队官等人,都在江达。主张革命,驱遂联豫钟颖,组织起了一个军政府,现在推举你出面去主持,也详细问了大家意见,基本都是赞成。因协部有人在这里,不便多说什么——你明早能不能和大家一起走?”我叹了口气,说:“事情那有这么容易,但要是我不去,又能去哪里呢?明天,一同到江达面谈吧,我主要想探明一下你们的意思怎么样,慢慢地克服困难吧,不要再说其他了。”兴武又说:“参赞的尸体,已经火化完包裹起来,周逊愿意一路背着行军。”我对此夸奖了几句,过一会,吃了点面食。就偕同西原回原来住地,那里的坐客已经挤得满满的,我也只好勉强对他们笑脸相迎,竭力应付,到二更时间,众人才各自散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章 波密兵变后 向江达撤退(3) 第七章 波密兵变后 向江达撤退(3) 第二天,我们一大早就起来了。西原的母亲前来送行,随身带了一座珊瑚山,拿出来作为礼品相赠。高约八寸,玲珑可爱,对我说:“西原跟着你本布(藏族人称汉人官名)远行,我没别的好送的,就以这个作为纪念。”她说罢,又转脸看看自己的女儿。“她如果说以后还跟本布出西藏,到内地去,那就是天涯海角,不知何年何月再能够见面……,望你们俩好好保护这件物品,将来我看见了它,也就等于看见了自己的女儿……”说罢。声泪俱下。西原也在一旁泣不成声,我只好一再安慰这母女俩,说:“这次行军但愿真的能到拉萨,那么,相见也不会太远。”当地第巴和各寺庙喇嘛也纷纷前来送别。我一一和他们道别,作辞起身,那时部队大多数人马都已经上路,只剩下一个新兵连跟着我走。 从德摩出发,走了两天,到脚木宗宿营,喇嘛寺呼图克图以及加瓜营官彭措夫妇,都来送行。大家聚谈在一起,到深夜时分才分手。次日早晨我们出发,呼图克图对我驻军时期的管理有方,特别感动。所以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彭措和我的私交,更是不同寻常,见我就要远行,一脸的仓惶无奈,若有所失的表情,不停地给我敬酒,我虽然不怎么能喝,也勉强做出笑脸,喝尽三杯。临行时,彭措带着他的夫人双双跪拜在我的马前,边哭边问:“彭措老矣,无能为役,本布此去,重会何年?”说罢又啜泣不起,又拉着西原的手泣语:“你要好好照顾本布……”夫妇俩送给我们藏佛念珠各一串,我和西原也含泪别过,后来才听说返回拉萨以后,按照当地残酷的律法,对待那些与汉人官员交好的藏人,检查一个,杀掉一名。彭措夫妇俩,竟惨遭寸磔而死。这是一种类似于汉地极刑中的凌迟一样的处决法,竟用在我的藏族挚友身上,实在太过残酷了!当天我们住宿在甑巴(今真巴或增巴乡),范玉昆也住这里。玉昆娶了甑巴一名藏族女孩,生有一个儿子。过了几天,我去约他一路同行,他却舍不得离开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也害怕沿途的风寒,所以迟疑不决,我只好慢慢劝他:“雪地冰天的,还要带小孩一路去远征,换了谁也受不住。但问题在于,我们的人马一走,这一带就全成了敌人的地盘,你自己性命保不住不说,谁又能够保护你的孩子呢?”我和他筹商了半夜,竟没有结果。第二天凌晨出发时,我再去劝他,范玉昆却对我说:“你先走吧!你在江达,必定还会逗留几天,到时候我再带家人小孩一起来。”话说到这份上,我已经没别的办法,只好满怀惆怅的心情,和执意留下来的老朋友去告别。 以后,我住在江达三天,玉昆还是没过来。我派人送了两次信过去,开始他还回信给我,信中支吾其词,到后来,写去的信则杳如黄鹤,连回音也没有了。范玉昆贵州省人,从小家境贫寒,有妻室,老母在家,还有一名14岁的儿子。最初,他以政府的命令分配到了成都,恰好碰上我们部队要入藏。慨然弃职从军,为营部书记,他也不想再往上升官了,只愿以这样的资职终老一生了,和我的交情一直很好。我平常也因为他年纪大不太适宜行军受苦,每当要打仗了,总想方设法留他在后方军营,我自己则亲自动手做一些军队所需的书面文字工作。以后张子青从西藏回去后,四处查询范玉昆的踪迹,才知道当年叛乱自从我离开德摩后,仅仅过了两个月,即为卷土重来的野匪们所杀,他在当地娶的藏族妻子和幼子,也同时被杀害。我这最近几年,跟贵州省的人来往比较密切,每次都想起玉昆,问起他在贵州老家的情况,有人说他儿子曾毕业于云南测绘学校,后来也不知道流落在哪里,这真是人生的悲伤啊!好朋友不再可能相见,连他遗留的子女也不知道所终了!不禁心生凄绝!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章 波密兵变后 向江达撤退(4) 第七章 波密兵变后 向江达撤退(4) 我到江达的时候,军队各部尚未开动,但终日纷扰不堪。拉萨过来的人特别多,也有很多不明身份的密探,其中有主张革命者,是部队或地方官长和职员,及少数士兵。有拥护钟颖一派的,都是哥老会的人。这期间联豫刚刚从四川领回军饷三十万元,可是,钟颖对他撤掉自己当初的职务,仍心感仇恨,秘密嗾使一帮士兵拦劫这一大笔军饷于乌苏江畔,并且立即拥有巨资。号召起哥老会的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袭击了钦署,把联豫本人也幽禁了起来。使我愤恨的是,张子青这个人到西藏时间最长,这件大事情,他竟然有本事事前事后全不知晓,连一个字也没告诉我。虽然革命党的那派很是拥戴我的势力,可我这边的实力,毕竟远不及哥老会的人来得张狂,更何况钟颖已把联豫劫持了,同时又以哥老会名义作号召,我这边呢,又有闹革命的嫌疑,即使想去调解,也只能是添乱而已。弄不好,反给藏人军队以可乘之隙,有百害而无一利。于是,我决计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尽快出走昌都,但必须秘密准备,不让四川籍一帮人知道。 我刚刚到江达那一天,江达理事官石敏斋,设宴为我洗尘,态度十分殷勤,酒吃到一半,竟然朝我下跪,说是请罪。我当时很不解,赶紧扶他起来,听他慢慢讲起事情经过,原来只是军中文牍往返上一点小小的文字之误,根本算不上任何有意的中伤。他这么一说,我才回忆起在工布一带清剿时一段经历。当时部队统帅联豫对我有过多次指摘,尤其在查抄厦一案上,石敏斋竟然无端谎称我因为事先受了赌而少报,我当时极其气愤,曾向他那边的科员大骂了一通。也不过是气头上骂人,事后早就忘记了,今天这位理事官大人看见西藏的情势混乱到这等地步,而我这边又带了大队人马过来,生怕我还记得以前的过节,找他报复,所以恐惧害怕成了这样子,想明白事情的前后经过,我就笑着用好言好语安慰他,叫他不必多虑:“前面的事情,是兄弟听信了别人的谗言,所以当我不是朋友,这很好理解嘛!今天我们大家都解释清楚了,有话也好好地说,彼此相见以心,你难道还不把我当朋友吗?”我在江达住了三天,见大势已去,根本不能够收拾挽救了,才决计冒险寻一条路,回四川老家。于是就约了孟林君到郊外,靠在树丛上坐下,和他商量怎么走。孟林说:“昨晚上赵帅那边有秘密信函,因这里的叛乱情形,已派了三个营士兵出四川来这里平乱。你如果现在从昌都出走,路上必定相遇,这种误会就谁也说不清楚。最好我们仔细计划,再慢慢决定。”听他这一席话,我也很是忧虑,但是进已不能,退又不可能,再三权衡,惟有冒险走青海出甘肃这条路较为安全了。但这条路孟林也不怎么熟悉。听说有三条路可到达甘肃境内,其中东、西两路,是沿着边境前行,一路上人家不少,但路绕得很远,需要三四个月才可能走到,惟有中路一条线,全是平原荒漠,杳无人迹。自古青藏的商人,多走这条路往返,计算一下沿路有六十个兵马站的距离,要走上四十天路程,一直要到著名的柴达木盆地,才可能碰到人家,或蒙古堡,再从那里经青海而进入甘肃境内,不过才十几天路了,沿途人烟会更加稠密。听了这席话,我就回到住地,与杨兴武秘密 商议,杨兴武竭力主张赶紧出青海。他说,因为我们部队从波密出发时,都是一人一匹马,随军的骆驼牦牛还有一百多头,如果兼程行军,最多一个多月就可以到柴达木,反正目前军队情况,也不适宜迂道费时,我呢,当时心里主要是考虑边境部队快要到了,届时进退都是不及,于是决定采纳他的方案,快刀砍乱麻。就走商量好的这条路!我就当机立断,秘密嘱咐杨兴武,立即清查人员粮草,迅速着手准备,明天就出发! 到那天天黑,兴武来报告。有湘西籍及云南贵州籍士兵总共115人;其余四川籍人,可以临时遣返回拉萨。牛和马都已齐备。仅糌粑就准备了四十几只骆驼相背负,以行军六十日计算,缺的还很多,但今晚再没法筹办,恐怕是来不及了。我心里默算了一下,粮食似乎勉强够吃一个月,这一趟去哈喇乌苏,沿途还可以再增够一部分,好像不必太多虑,于是决定按原计划,明天一大早出发。我主意已定,于是走到门外,大声命令杨兴武将我的意思一一告知明天要出发的每一个士兵,并要求他们当夜严守秘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 入青海(1) 第八章 入青海(1)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起床,忙乱了一阵就整队出发,等过桥的时候,那些四川籍的士兵开始明白怎么一回事,纷纷在桥边拥挤着,叩马相留。我反复向他们陈述不能够留在西藏的原因和苦衷,但没人要听,大家仍旧强留不已,一时间队形散乱,依依辞别。我不忍心再逗留下去,独自先朝前策马疾行,主要是害怕时间一长,又生出什么变故。一路上看那些熟悉的景物,心里顿时“格登”了一下!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往返留恋了,不禁回忆起在波密地区艰苦的战役,许许多多阵亡将士的遗骸都埋葬在那里,也许永远只能够魂羁异域,来不及运回内地,回到死者各自的故乡了。古诗里有“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句子。想来委实让人恻然心痛,泪潸潸而下…… 这一夜,一百多号人宿营在凝多(今嘉黎县绒多乡?),清查人数,共官兵111人,全部一人一匹马,我乘的是一匹枣骝马。西原紧随在后,乘一头黑骡。另外我身边,还有一名马夫张敏,是汉父藏母所生,藏族人称呼这样的混血儿叫“采革娃”。另有一名藏族孩子,是被杀的波密土匪招降营管贡噪的儿子,这样加起来,统共115人,另有驼牛一百二十余头,分驼粮食行李。 到西藏两年,平时的薪俸收入,全部加起来,有藏币(每枚值银三钱三分)六千多元,全部分给手下士兵带着,主要也是顾虑到钱财多了,反而容易生出祸害。有上等的麝香170两,装满整整一背囊,命令勤务兵刘金声背在身上随行。刘金声,成都人,十七岁。在四川时就跟随我左右,当时还有点不肯到西藏来,所以能够相信他不会有其他念头,哪里想到在我走出江达的头几天,也就是宿营凝多的那一晚上,到了天黑,竟不看见他回营地,也弄不懂他是什么时候偷身从我们身边逃走的,以后张子青回了老家,说是这小子早已经死了。一开始是让西藏人知道了他背上带的宝物,一路追杀他,把刘金声杀死之后,抢走了那个包裹。这帮藏匪夜里过江达时,他们的作为又被士兵管带谢营底下的士兵知道了,再派兵一个排追赶上去,夺回那些麝香,杀了十几个人。最后谢营兵败下阵来,麝香又落到藏族人手里。因争夺这件行囊,死了这么多人,真所谓黄雀螳螂,同归于尽,实在是可叹可恨。 从凝多地方,我们改道北进,沿途有很多居民,一排排帐房连接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每一间帐房周围,都有数百成群的牛羊。小山起伏,道路平坦,所见地势也慢慢接近沙漠,这时候大雪开始纷飞,气候遽然寒冷难熬。幸亏我们每个人都有马骑,一天走七八十里路,还不觉得太苦。杨兴武以哥老会的号召能力,约束手下士兵十分有效。沿路没有任何损失,每到一地宿营,也太平无事。我呢,时常留意着召集一些地方首领,详细询问去青海的道路,不过他们全部以这条道路往来人少,不太熟悉回答我,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啊!他们说的话,跟孟林在出发前所述大致也一样。走了七天,一行人就来到了哈喇乌苏。 哈喇乌苏有河流,起源于遥远的喀喇昆仑山脉,东面流入会索克河,藏族人称呼黑为哈,称山为喇或腊,称河流叫乌苏。喀喇昆山一带的湖泊,水的颜色发黑,又有很多流沙。所以当地的人称之为流沙黑水。两道水源汇合,周围群山鼎峙,所以又用义字来命名这片水域,又用水来命名该地方,过去曾是喇嘛的辖地,至今仍设置地方营官治理,平时收税的收入,都归私人所有,而唐古特政府不能去过问。这地方北面是黑番,南面为三十九族,西藏的地盘,到这里为止。青藏一带的游牧活动,也到这里结束,所以是蒙古、青海、新疆、甘肃和西藏相毗邻的交汇之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 入青海(2) 第八章 入青海(2) 我快要到达哈喇乌苏,远远地看见大平原上,有人家六七百户,还有热闹集市的影子,仿佛是一个规模巨大的集镇。另外还看见一所大喇嘛寺,建筑的外貌华丽庄严,心里不禁窃喜这地方的繁荣,至少可以好好休息,补充点粮食,再走完余下的路途。可是等大家慢慢走近那地方,前面竟出现藏族士兵数百人,持刀夹枪,阵势森严。一看就是冲着我们来的,不管心里多么诧异或不情愿,我们的队伍也只好停下来,派人上前去询问,同时告知对方我们的来意。过了很久,对面的士兵带了一个大喇嘛来,大声吆喝着要我们赶快离开,不许在那里多加停留。当时夕阳西下,我们随行的一帮人又没有帐篷,实在是没办法,只好苦苦央求,向对方竭力表白我们只不过是假道经过的意思,于是一群人在那里语言不通,反复磋商明白,才勉强答应了让我们留宿一夜,并且指附近的三间小屋,作为我们一百多号人指定留宿的地点,这时,围上来的藏族士兵越来越多。把我们围得水泄不通,禁止任何人外出。于是再和他们的头领磋商,允许派出夫役四人到外面弄点水和吃食,而那些牛和马饿得实在不行,只好用带着的糌粑喂它们。另外又出了高价买来糌粑一百包。彻夜让士兵站岗守卫。到第二天天亮。知道实在不能够通融,各人只得收拾起行李起程。幸亏是昨晚上外出取水的那名士兵聪明,为我们找来一位当地老喇嘛做向导,于是带上这名向导走,走了十几里,忽然后面又追上来数千名藏人骑兵,张开两翼向我们包围,我们向前走一点,他们也走一点,我们停下,他们也停,这样子弄得大家气愤极了,纷纷要求我准许开战。我只好尽力劝阻他们:“算了罢,既然已经让我们通过了。何必再挑起事端?”又往前走了十几里,那些藏族骑手仍跟在后面,我就命令找一块合适的空地,大家停下来,藏兵也停下来,我喊了手下几名得力的军官商量:“这帮人果真有不良企图,昨天夜里为什么不动手?今日大家既然已经往前进了,为什么又跟着不放呢?”当然,这些人全都狡诈难测。昨天的意思大概是看我军突然到来,他们自己来不及调动兵马,又害怕我军的武器先进,所以隐忍了一夜天没发作。今日一大早,来了这么多兵力,大概是调动了他们的主力,在后面跟了二十几里,却又一直不太敢逼近我军,看这个阵势,肯定是别有企图了。“倨计要等天黑下来,再袭击我军,既然这样,我看这一仗也非打不可了,不仅打,而且还要及时击破对方的阵地,因为一拖到天黑,被他们四周包围了,就谁也别想活着到天亮了!”我说完,就决心先发制人,把部队分为三队,杨兴武带一个队攻击前方,我自己率领一个队攻他们的左侧。另外剩余的一队主要负责管护行李辎重,兼做后应。当时右侧的大平原上,帐房特别多,那些藏族骑兵们纷纷下马过后进帐房休息。杨兴武一声枪响,战斗开始,藏兵们慌乱之余,拥出帐房,依靠几面矮墙仓促迎战。我军沉着进军,且战且进,不一会儿就逼近了围墙,但对方士兵仍旧顽强抵抗,于是我从左侧绕出他们的包围圈,集中火力猛攻,藏兵立即阵势大乱,守不住了,纷纷跳上马匹逃命。我们分成两路夹击猛追,用乱枪扫射,眨眼功夫,他们的死伤人数就达到三百多人,而我们无一人伤亡。战斗暂告中断。我立即命令打扫战场,帐房空无一人,但有很多剩余的粮食,立即牵来骆驼和牛,尽量捆载带上路,并且一刻也不敢耽搁,大家整装急行,离开这个气量狭小的鬼地方,一口气走了四十多里,终于,天近黄昏,我们来到了一个地方,有十余处零落的帐幕和小喇嘛寺一座,就决定在这里宿营。我去跟寺庙里一名老喇嘛见面,我听他说话,感觉他为人特别谨慎忠厚,所以顺便问他昨夜的经历。为什么那些藏族人要拒绝我们进入他们的集市?那喇嘛说:“恐怕是误会,把你们一群人当成是拉萨来的叛兵了,因为我们的活佛以前经过哈喇乌苏时,曾在那里留下很多的宝物,他们一定是怕你们去抢劫,所以才调动兵马加以严防。”我仍旧不理解:“他们如果是防备,那我们已动身走了,又何必跟在后面不肯放呢?”喇嘛笑着说:“谁知道!也许他们看你们,同样是畏葸不去的样子,或许会得寸进尺,乘夜里天黑再袭击他们呢?谁知道——”我无奈,又再问他前进的路线,喇嘛说:“从这里再朝前面走三天,就进入羌塘大沙漠了,那可是荒芜人烟啊!”我又再问他:“听说往前再走一个月,就可以到达甘肃,是真的吗?”喇嘛回答:“这条路行人太少了,但听说路途特别远,好像不止一个月……”听他这么一说,我呆立在那里,惊讶极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 入青海(3) 第八章 入青海(3) 回到住的地方,再详细问带来的那名向导老喇嘛,他说:“我从九岁到甘肃,到青海塔尔寺剃度出家,十八岁跟一名商人进西藏。今朝等于是拉磨的牛又重新上架子,已经一晃五十多年。世事茫茫,不能够细忆啦,只记得当年跟那名商人旅行,走了两个多月才勉强走到哈喇乌苏,但那时侯正是初夏的季节,气候温和,旅行要容易很多,现在这天寒地冻的样子,要走多少天,谁能够知道呢?”我一听这番话,立即恍然若失。但事情到了这一步,除了咬咬牙坚持,又有什么办法?再说官兵们全都是骑马向前,比老喇嘛当年的步行,不知快了多少,至多不过两个月,满打满算,应该可以达到了吧!我心里存着这样的一份侥幸。立即命令杨兴武清点粮食,结果是每个人还有糌粑一百三十斤,可供90天的口粮,于是定下心来,一门心思前进。从此走了三天,全看不见星点人烟。仅仅在第二天的中午,看见右侧的山沟沟,有帐房三四处,其余一片枯黄色,四顾苍茫了。 第三天,到了一个地方,天色已经不早。有人发现山谷地带有十几处帐房,因前进的士兵上前向他们借住,被那些藏民坚决拒绝了,士兵们强行闯入,对方不许,竟拔出刀来互相扑杀,士兵们大怒,枪杀了那名拔刀的藏民,其余居民全部逃走了。我听见枪声,到事发的地方,已经来不及了。我对开枪的士兵严厉叱责,叫他以后不要再这样莽撞,如果激怒了附近的藏民,局面就难以收拾了。于是命令部队休息,在那十几处被弃的帐房里,避了一夜的风雪。第二天一早,就全体上路了。老喇嘛神色凝重地说:“从此进入羌塘大沙漠……”远远望去,漫漫的黄沙,像一面凝然不动的猎猎的风旗。四周风雪扑面。触目荒凉,不见寸草,这里那里,只看见一二丈高的沙丘横亘在眼前,忽然平地卷起一股飓风,把黄沙卷得飞上半空,隐隐约约。十几分钟后,先前那座沙丘竟然成了平地,而天空中飞卷的黄沙,又落到别的地方,盘旋下降,另成小山。我一开始看见这奇骇大自然的景象,十分惊恐。老喇嘛却在一旁安慰我:“你别看这风可怕,实际上连最猛烈的旋风也旋转得很慢,骑马的速度比它们快,可以设法避开的!”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松了口气。就这样我们笔直往前,懵懵懂懂,进入死亡荒漠的中心——并且也许是地球上最为荒凉可怕的一片荒漠。沿途没有水了,就吃沙漠里的积雪。真所谓“马龁枯草,人卧沙场”。这样风餐露宿,朝行暮止。不分南北,莫辩东西。我一路也只好惟喇嘛的马首是瞻了。这样走了十几天,大雪纷降,眼看严酷的冬天就要来临,平地上的雪已深尺许。我们众人的牛马已经饿疲不堪,无法再往前走了。士兵们个个拿自己的口粮——糌粑喂它们,希望它们能再三振作,带我们出荒漠,这样一来,清查所带的储备粮食,原来可以支持三个月的份额,二十天时间已经消耗过半,于是我竭力劝戒那些士兵不能够再用珍贵的糌粑去饲喂那些牛马,然而,仍有士兵不肯听我的话。 我自己买的那匹彝贡枣遛马,自从卡拖出发之后,就一路乘骑,经过了树枝、央噶、京中三大山。别人骑的马全是走走停停,要不停地用鞭子来使唤,惟独我这一匹马,健行异常,到了某处宿营的地方,用缰绳拉住让它停下来。竟也不肯停下。我一开始感觉很诧异,自从由江达出了青海,我仍旧乘坐的这匹马,西原是乘我的那匹大黑骡;进入羌塘大沙漠之后,遍寻无水草,所有的马都极疲累,每次登上一沙丘小山,也开始要下马牵着走一段,惟独我骑的那匹不用人牵,登山时,昂首疾步,想勒住让它脚步放慢点,也不可能。于是更加使我诧异了。后来才得知,这匹枣遛马的品种,波密一带的土匪称之为龙驹,这绝对不是吹牛乱说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 入青海(4) 第八章 入青海(4) 一天走到半路上,见四面沙碛中尘沙蔽天,远远地向我们这边移近,大家都被吓得脸色苍白,停下来再不敢前行。过了一会,尘沙渐近,隐约好像有什么东西长驱而至,那老喇嘛说:“这是野牛群呀!千百成群,从大漠里游行,大的野牛重达八百多斤。小的至少也有三四百斤。每群都有一只头牛在最前头,其余都跟着它,这头牛往东,群牛也往东,头牛往西,群牛也往西,即使前面万丈悬崖,头牛坠下去,群牛也一只只跟着坠下,绝对没有停下来的一头牛,也没有牛群里乱了秩序的牛。大沙漠里面野牛很多,我们再朝前也许天天可以看见。但不必害怕,因为这些野牛性情都很驯善的,不伤人,看见的也不会有危害。惟独一种情况,你如果远远地看见一头孤零零行走的野牛,其性情往往十分凶残,最好远远躲开!”大家听了这番话,又在边上七嘴八舌说:“如果看见那只孤牛,我们手里有枪,怕什么?”喇嘛说:“野牛皮特别厚而坚韧,除了它的两肋和腹部之外,你们的子弹根本打不进出!”话音未落,那一群遮天蔽日的野牛群就从我们的身旁不远处奔驰而过。彼此相距不过二里路远,过了十几分钟,庞大的牛群才悉数走远,一只不剩。我至今想起它们,仍心情悚然。 进入羌塘大沙漠之后,整日是狂风怒吼,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寒冷,风雪扑面,我手下士兵很多沾寒成疾,或是手脚被冻得肿裂,因队伍带的粮食慢慢减少,大家相互戒备不许再以粮食饲喂牛马。每次宿营时,牛马就更加饥苦。全部都放它们到营地很远的旷野,用绳索栓它们的蹄子。绑得牢牢的,两只脚之间相距不过六七寸。听凭它们自己去跛行龁草。同时防备它们逃走。一天早晨起来收马,我那匹心爱的枣遛马竟已不知去向!远远地极目四眺,一片平沙无垠,到哪里再能找寻它的踪影?派出手下的士兵搜寻得很远,但都一无结果,只好自叹倒霉。那天余下的路程上,忽然遇见数百成群的野骡,我那匹枣遛马竟然也在野骡的行列!我看见之后,大喜过望,那群野骡看见人,也不回避,慢慢走近过来,或许也在疑心我们是它们的同类,士兵连发数十枪,毙杀了五头野骡,我那枣遛马,受惊之后跟随其余的野骡群一轰而散,一齐奔逃,刹那之间就无影无踪了。马到骡群里,日子一定过得优游自在。比到了家里还舒服,我却只好从此孤凄一人,踽踽独行了……我现在是连一匹马也不如呵!站在枣遛马逃走的地方,我怅望了很久,不禁一阵伤神的感觉。 我们一行人刚进羌塘大沙漠,那名老喇嘛还隐隐约约能够指示前进的道路,有时候风沙迷道,就抬头看太阳,指示全体向西北行。接下来气候骤变,冰雪弥漫,天色越加晦暝,于是连他自己也辨认不出东西南北了,士兵们心情急躁,不时地开始呵责这名老喇嘛,我在一旁不忍心喇嘛挨骂,每次都严厉提醒手下的这种野蛮行为,就生怕一旦喇嘛走了,不见了,更无处问津。可是每次部队迷了路,停下来等待,可怜的老喇嘛就近找一个制高点登上山丘,四处眺望,有时看了老半天,下得山来,还是说不出话来。向前走了不远,又迷路,本来是向东走了半天,忽而又转向北行。喇嘛也心急如焚的样子,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跟随左右的那些士兵就更加愤怒,呵责个不停,事态发展到最后,竟举起枪柄痛击老喇嘛,或饱以老拳。这时候,我在旁边一时也无力制止。一天宿营之后,我决定好好跟这名性命攸关的向导讲讲话,于是走到他身边,从容问道:“这地方平沙漠漠,哪里是道路?你既然多年前经过一次,必定会有印象中的山山水水,可做标识的,你能不能再仔细想想?”喇嘛沉思了很久,回答我:“从这地方过通天河,再走几天,就会有孤零零的一座山突起于平原之上,地名‘冈天削’(昆仑山口)。我曾经在那里休息过两天。那山高不过十余丈,有一条小河绕流山脚,又有很多树林的,沿着河走天,渐有蒙可罗(藏民毛毡帐幕)。再走十几天,就快到西宁地方了,沿途上蒙可罗就更多了。”于是我多方安慰这名终日苦思冥想的喇嘛,又一一吩咐手下士兵,不要再对这名老喇嘛施行粗暴的体罚了。第二天,大家仍旧随老喇嘛上路,走了很久,道路仍旧是渺茫一片。这一天,我们的粮食已告罄尽了。我们每天开始靠猎杀周围的野骡野牛为食,实在捕获不到,就宰杀部队上的驮牛。那时侯大雪飘个不停,每日每夜,无休无止。沙被雪掩灭,野兽都避逃到远方山谷中了,大家眼看前程渺茫,决定休息一天,共同商量一下。争论再三,还是没一个结果,我就命令杨兴武去清查一下人员牛马,除中途死亡的士兵之外,剩余的总共还有73人。队伍中的牛马不时被宰杀,包括半夜逃失掉的,只剩下牛马各五十余头了。就算每天杀死二头,也只可以供给大家半个月的粮食,于是大家以粮食已经没了,只有靠宰杀牛马作口粮,规定所有行李如果不是随身所需要的,一概集中起来,放一把火烧掉。接下来大家检索行李,把行李聚集在一起点起了火堆。我和西原俩人,仅留下一只搭袋,一床薄被,一件皮褥。西原把她妈妈临别所赠的珊瑚塔珍藏在胸兜里,自己带着,于是左负搭袋,右负薄被,腰里再系上一杆枪。我则是负责穿上皮褥,佩短刀而已。从这一天开始,大家全昼行雪地,夜卧雪中。又没有水源洗濯,个个看上去囚首垢面,看不出人的模样了。我们的苦日子真正到了。在一望无垠的茫茫雪原中,每夜宿营,先让自己僵卧在地上,以左肘压紧衣服边沿,再敢转身仰卧。把头和脸全蒙在衣被里。一任身体外面雪溅风吹。第一天拂晓起来,雪埋全身,厚好几寸。也先小心翼翼转身,深吸一口气,猛伸直而站立起来,使浑身上下的雪顷刻尽落,以免冰雪沾上人的皮肤,造成肿裂。幸亏沙漠地带的积雪虽然深,但雪一经扫除地面的枯草就如同厚厚的地毯,并且十分的干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 入青海(5) 第八章 入青海(5) 自从江达出发时的115人,牛马二百四十多头,到现在,一路上已不幸死去42人,亡失和屠杀掉的牛马一百九十多头。粮食颗粒全无,食盐也差不多没有了,淡食时候一长,人反而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原因在于茫茫大沙漠,几乎没有一天看不见冰雪的。气候寒冷了,那些动物身上的肉割下来,不用十分钟就冻结成冰块,质地细脆,用刀削食时,像是在削木头一样。久而久之,淡食也觉得甘甜,不再思想着盐咸了。不像我们内地的那些生肉,腥血淋漓的样子啊! 自从全体士兵烧掉部分装备行李,杀马果腹之后,道路天天迷离,终日昏昏暝行,不知道走了有多少路,也不再知道任何地名,更无任何山川风物的印象记在心里,所受经历全是满天黄沙,遍地冰雪而已。通常到一天中的下午三时,众人开始寻地方宿营。分士兵6组,其中的一组负责敲冰溶水,一组拾牛马粪,供作燃料。一组烧火。一组寻石块架起炉灶。一组铲平雪地,用于寝卧。一组出外猎杀野兽为食。因为大漠中的积雪多含尘沙,不能够饮用,必须敲碎冰层溶化成水。冰层坚固,常常厚达一二尺,十分难取。每组七八个人,要敲击很久,才弄得回来一二袋,冰块取回来之后,立即盛放在锣锅中,用干粪烧溶化,再化为冷水供大家饮用。烧水的燃料纯粹是来源于干的牛马粪,幸亏这些东西,满地都是,只是被积雪遮盖了。掘开雪地尺许,才能够弄到。每天约略需要十几口袋。另一个问题是,沙漠中没有石块,架炉灶又非用石块不可,所以要寻找有山岗的地方,才能觅得,一天里面,得到拳头样大的石块六七个,有时候化费很长的时间。遍地全是一尺多深的雪,大家动手时,先揉雪成小团,几个人一起在雪地上辗转推移,所以雪团愈滚愈大,往返多次后,则先前积雪的地方尽见平地了。积雪之下的地面,十分干燥,人睡在上面,一点也不潮湿,半路上遇见野牛数十成群地经过,次数很多,射杀这种动物,也很是容易。最好驯善的动物,还应该算是野骡。有那么一天,我们竟捕获了十几头,也有一天仅能捕捉到一头的,大家都把它当成是赖以活命的资本,所以一旦宿下营来,大多数士兵都主动请示出猎。派出狩猎的那一小组成员,最为重要,全要挑选身强力壮的士兵,而且枪法要很准,不仅带枪弹,另外每人也佩一把刀出发。我们刚刚走进大漠时,很多人身上都携带了火柴,但是沿途上消耗浪费的太多,大家都不太注意,等带来的干粮吃尽之后,开始宰杀牛马时,众人检查随身的物品,才发觉全体人员剩余的火柴加起来,统共也只剩二十多枝了。每个人都被这一“火柴事件”吓了一跳!于是把剩余的集中起来,交由我来妥为保存。每次点火时,先取颜色最佳的干牛粪,搓揉成细末,再撕扯贴身上衣裳的布条,卷成小条条,个人顺着风向,小心翼翼排列成两行站立好。相隔一二尺的距离,头靠头,身体靠身体,不让一丝风儿透进来,一个人在中间,战战兢兢燃括火柴,点燃布条,然后开其当风的一面,移动人群,使微风吹入,助长起火势。等布条完全着火之后,放在地上,小心把骡马粪轻覆其上,片刻后,火燃烟起,周围围紧的人员慢慢走开,这时候,风愈大,火势愈炽烈,急忙堆积牛粪,堆到三四尺高,一堆火算是大功告成,不再能轻易熄灭了。于是大家都围着火坐下来,把火上煮的冰化开以后代替茶水。再烤些兽肉代替食物。慢慢地吃饱,火也渐渐熄灭。再把火堆的余烬平铺在地面。等他们的热量消退以后,大家就挤作一团,睡在先前这一堆火堆的位置,地面既已经去湿了,各人的身体还觉得那一大堆火暖烘烘的。 在茫茫雪地上行军久了,士兵大多沾上严寒,脚也肿了,手和耳朵鼻子也冻坏了。到最后身体坏得都无法挪动,因此开始每天都有人倒地猝然毙命。一开始,我们大家还掘土把战友的尸体掩埋,带领全体人员壮严致祭,到后来各种疾病增多,死者的数目也增多了,死者躺下,一了百了,活着的人一个个却很难活下去,于是每次再看见战友的僵尸倒在路旁,大家都不再有力气去掩埋,只是伫立片刻,相对一声长叹而已。 我和其他人从江达出发时,全副武装,身上穿短袄,裘帽,大皮衫,藏靴,而且里面,穿着厚厚的毛袜子,在沙漠里行军久了,藏靴破烂,只能以厚毛毡裹住双脚走路,再后来,毛毡也破烂了,于是脚上的皮肉一沾上冰雪,最初是觉得肿痛,慢慢开始溃烂,终于到了一步不能够向前的绝境。牛马都被逐一枪杀,没什么代步的工具,茫茫雪原,又没有任何药物可用于治疗。每个人又都各自寻路要逃命,无法一一照顾好身边的病号,只好眼睁睁看着这些战友慢慢僵卧到地上,辗转呻吟,痛心呼号地一一死去,也全部没有一点的办法。我在越过一道雪沟时,不小心右脚沾上积雪,很快肿成一片,旁边的西原就一直用牛身上的油烘热后替我熬烫,几天之后,竟然完全痊愈,完好如处了。自从把多余的行李点火烧掉和开始杀马之后,不久又病死13人,脚疼痛至死者15名,经受病痛而随部队咬牙跛行的士兵,还有六七个。 又走了好几天,到一个地方,周围已是暮色四合,忽然看见脚底下有一条大河,那老喇嘛大声喊:“嗨呀这就是通天河——通天河到啦!”那一天正好是腊月三十日,每个人都大喜过望,以为到了这里,冈天削应该已经不远。于是坐在一起商量,明天是元旦,大家原地休息一天,杀两匹马当食物,另外再设法捕猎些其他野兽,于是就在河岸上宿营。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那河道,宽有二十多丈,没有任何竹头木头可结成舟筏,也不可能在这样天地荒寒处寻到桥梁可当作渡口,所幸时值岁暮,河水早已结冰。于是纷纷从冰上过河,看见河岸旁立有一块界碑,高约三尺,宽一尺多,上面刊刻有驻藏办事大臣和青海办事大臣分别划界的文字。老喇嘛在边上说:“大沙漠里没有石林可采,这块大石碑是从江达那边取来的,用两匹牛驼运过来,也要化费几百块钱呢,当年我从这里去哈喇乌苏那时,曾亲身经历这件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 过通天河(1) 第九章 过通天河(1) 通天河,又名穆鲁乌斯河,是举世闻名的长江上游源头,长江发源于巴颜喀喇山脉,素称青海要津,现在已变成一片黄沙,终年渺无人迹。这一天,我们又重新问哪个老喇嘛:“从这地方再到冈天削,还需要几天?”喇嘛一开始说最多要十天,随即又说恐怕还要半个月。大家因为他讲的话前后矛盾,纷纷责骂他。喇嘛也不吭声,沉默了一会儿,杨兴武站出来提议:“这里到冈天削,应该已经不远。但我们的牛都杀完了,剩下的马匹也只能供各位弟兄几天的口粮,生病的人又多,现在没马骑了。都是走路。如果一不小心再走错路,则必死无疑!我看,不如先选派几个强壮的汉子先走在前面侦察,随时把握路途方位,其余的都留在后方,尽量猎取兽肉,多多储备,当大家的粮食,这样可不可以?”一席话说得在场的都没有异议,就决定让杨兴武挑选十名精壮士兵向前进发,我带着其他人留守,约定了十天为一个周期,让走在前方的人回来报告。决议商定了,当天晚上,杨兴武以满满一大杯糌粑送给我,大约有二两的份额,我立即把它们加上水,煮熟成二锅,邀请所有的人分享,勉强以它们度过这新年元旦的第一天。吃的时候,到处喊喇嘛过来,却不听见有任何回复,开始,我们大家并不怀疑他会动出什么别的心思,四周到处全是平原荒漠,人根本无法在这样的荒岭雪原上走远,到后来四处查找不见,众人才明白,原来,这名老喇嘛对于士兵日复一日的暴虐举止,早已吓得胆战心惊,一旦有空隙,就连夜逃走了。荒山沙漠里有很多狼,那喇嘛年纪这么大了,又是一个人走路,身上也没有任何干粮,除了向前走不远,就一饱群狼的肚腹之外,还会有什么出路?众人都再三再四为他感慨叹息。联想到我们自己,既然已经置身这样的绝地了,又失掉了唯一可以把大家带出荒漠的导师,实在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啊!剩下的事情,只有静待杨兴武那边的佳音,早点传来了—— 到达通天河的路上,我们又死亡十几个人,杨兴武带了十个人走,剩下的统统加起来,不过才三十几人了,于是我鼓足勇气,尽量使自己紧张的大脑冷静下来,每天都详细地分班分组,把士兵们派出去打猎。西原在我身边,坚执要我答应她,让她也跟那些士兵去打猎,希望会有一些意外的收获。一开始我不答应,后来也就听其行动了,到晚上,却两手空空回来了。她说:“每天都下着大雪,这么大的雪,那些野兽必定全躲在山谷深处了。我明天再去,一定能有收获!”我急忙阻止她:“好啦,你还是休息一下。那么多士兵分组外出,一旦有收获,我俩都可以分食到,你何苦冒这样的风险呢?”西原瞪大了眼睛看我,两行泪水缓缓流下:“士兵分给我们的,能分多少?你我此刻也已经自身保不住,还有什么野兽好怕的?你如果肯去,明天我俩一起去,怎么样?”我看见她很坚定的样子,不像是闹着玩,就答应了她明天一起去。第二天凌晨,尚在睡梦乡的士兵们还没有起身,西原就把我叫醒了,跟她走,我们在朦胧的雪地上斜着走了有二里路。就步入到一处山谷。西原远远地走在我前面,而且动作很快,只听见“砰!”地一声枪响,我连忙跑上前一看,她竟已经打中一头野骡。西原开心地笑了。拔出刀来割野骡腿上的肉,我在一旁劝阻:“你割肉干什么?倒不如割两条腿下来拖回去。”她听了我的话,一个劲点头:“对对!”于是设法截下野骡的腿,用绳索系牢了。从雪地上拖回来。中途来了好几个远远听见枪响的士兵,马上命令他们到山谷去拿来野骡的残躯,免得一会儿功夫,被山里的狼吞噬掉。这样回到宿营地,西原已满头大汗,她吩咐我小心看好那些生肉,自己又匆匆走远了。不一会儿,身上背一大包牛粪来了。操刀割肉,多数都切成均匀的方块,再用一长根金属的通条穿好了,燃起一堆篝火,开始以灵巧的动作在火堆上烹烤,一边烤,一边对我说:“有这样一些干肉,可以供大家十天的口粮了,”这一天,另外的士兵们也捕获到了很多野骡,野羊,山兔等等。众人全模仿西原的烤肉方法,把块肉烘干。第二天,又下起大雪来。士兵们每天都出外打猎,但再没有任何收获。从此雪越落越大,已经有二尺多深了。我们先前贮存的干肉,很快又要告罄了,这样,我们眼睁睁地每天都看见有人冻饿而死,转眼间十天过去了,杨兴武那边,杳无音讯。又过了一天,雪终于停落,天空忽然云开雾散,一片晴朗。我站起来,大声说:“要等别人来传达好消息,恐怕不可能了,我们老是守在这里也不行,还不如自己动身走吧!”大家都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就彼此支撑搀扶了,站起来往前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 过通天河(2) 第九章 过通天河(2) 第二天再慢慢前行,沿途雪地,看不见任何野兽的蹄印,仅仅偶尔看见几只野兔,冒死出外觅食,被我们用枪放倒,可是却浪费了不少子弹,也只打到四五只。大家断粮已经整整两天了,饿得不行,以前储备下的干肉,只剩下一小块了。我咽下去半块,另外半块,分给西原吃,她却坚决不肯接受,我一再地强求,她却哭着向我说:“我能够耐饥的,不碍事,可以几天几夜不吃也不要紧。你却不可以一天不吃东西,我现在是万里从君啊!可以没有我,但不可一日无君,万一你被饿死了,我还能逃脱一死吗?”听了这些话,我也不知不觉跟着她哭了,“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这样的话,这样的境界,想不到在藏族女子中间也可以见得到啊!我痛不欲生。身旁的士兵也一个个饥火中烧,累惫得无法挪动脚步,于是又停下来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中午,忽然听见周围士兵的喧哗吵闹声,我上前去看,原来是有一个姓杨的士兵,昨晚上不幸死在了路旁,今天一大早,被人发现,大家都饿得昏了头,纷纷抢起他的尸身骸肉吃起来,可怜那名姓杨士兵的尸身,昨晚半夜里已经被附近一路跟踪的狼吞噬得差不多没什么肉了,仅剩余两只手,一只脚,士兵们拿回来用火烤着分吃掉了,因为在吃的时候彼此争抢,所以吵闹起来,我听说是这样子,不禁掉下眼泪,上前去婉言劝说,让他们别再争吃自己伙伴的肉了,我诳骗他们:“前面不远处已捕获到一头野骡了,你们何苦在这里争执呢?”话未说完,果然来了一名士兵,报告说射到三头野牛,当时每一个人都因为饥饿而奄奄一息了,听见这一好消息。立即一个个精神焕发,全都跳起来跟那名士兵去了。刚到那里,只看见一大群狼早已在那里争相掠夺,而且三头野牛的肉只剩下了一半。大家连忙开枪,当场打死一头狼,其余的才逃走了。这一天,大家都饱餐了一顿,并且还有很多的剩肉,全都匀均分配给各人作后两天的口粮。大家又有了朝前走的力气,走了两天,再没有遇上任何活的野物,前一天随身带的野牛肉又吃完了,各人又开始恐慌不安起来。午后到了一个宿营地停下来,捕获到了一头野羊,大家分着吃掉了,半饱不饱的。这时,有一名姓刘的军官,五十几岁的年纪,是湖南人,在江达担任过军粮府书记,仓猝间追随大军离开西藏,又仓猝间跟上了我的队伍。当时已经有很多天冰雪凛冽,士兵都已绝食两天,四处打猎,也总是空手回来,饿得实在没办法,就几个人密谋商议想杀我身边那位做随身仆役的藏族孩子,以延残喘。大家托老刘来跟我说,我回答他们:“如果杀掉一个人,可以救大家的话,我不会有什么舍不得。只是你们看中的那位藏娃子,这阵子已经瘦得肉尽骨立,把他杀杀烧烧也难以每个人分到一杯羹,反而浪费一条生命,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大家于是再不吭声。到了夜里,乘当夜的月色,各人全都带着枪进山打猎,一直折腾到半夜才回来,这一夜,竟捕获到四头野羊,七只野兔。大家立即分肉吃掉,勉强饱了一顿肚子,第二天再上路,扣除沿路上死掉的人员,现在总共还有二十多人。看了队伍这样的惨状,我一时间悲从心出,觉得从未有过的疲惫难熬,我的眼睛又吹进了风沙,已完全红肿,看眼前的东西也看不太清楚,整日脑筋里只想苦喊:“苍天哪!”这一天大家走了三十多里就停下来宿营。昨晚上参加打猎,回来已经是半夜,所以早晨起来得很迟。出发的时候,我因为临时有事就叫大家先走,我跟在后面,一开始还能够看得见士兵远远地在向前行进。转过一座山岗,就人影依稀起来,又走了十几里,前方竟看不见一个人影。再走了七八里路,眼看天色已昏暮。四顾茫茫,不能再向前去,生怕迷了路,于是就找了附近一条荒沟准备躺下来过夜。紧接着狂风怒吼,听听四周,像是有无数只野狼,成群结队急嚎急鸣着向我们包围过来。野狼的声音,时近时远。西原在边上,不停地战栗欲泣,竭力劝解我,叫我换一个地方,别在如此危险的旷野过夜,我也觉得她说得对,但想来一个人的死期到了,想要躲是躲不开的,于是竭力安慰她说:“这漆黑旷野,道路一点看不清,你往哪里走呢?再说万一我们动了身,狼看见人影,反而会群集上来,一顿扑咬,你我还怎么活命,不如静卧在这沟里不动,狼反而不一定会真的来的——如果这一生注定了要饱狼腹,又岂是你我的身体所能够躲避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 过通天河(3) 第九章 过通天河(3) 于是,西原把我的布褥铺在沟底,和我并肩坐下,俩人再合盖一床薄被子,西原紧握着枪,我呢,手持短刀准备随时和那一群狼搏杀。同时提醒西原:“狼如果来了,不走到近我们十步,千万别开枪!” 紧接着狂风呼吼,狼的叫声愈来愈急。黑暗中,隐约可以看见几十只群狼反复嗥鸣而来,相去只不过几米路,不肯再靠近,或者从沟壕上跳走跑远。那时侯我和西原俩人,全都饿疲至极。不知什么时间,竟同时进入了睡梦乡。一直到次日凌晨,西原摇我醒转,天色已微明。幸亏俩人手里的刀枪还在。我笑着对她说:“真惊险呵——这样一夜!……”西原也说:“夜里我一直在做梦,梦见自己在我家的后山上,被一群狼追逐,突然,一只脚跌断了,痛苦之极。我妈妈来救我,把我背在身后逃命。把我从梦中都吓醒了!”我说:“你因为疑心怕死,所以做这个梦。”说罢俩人起来,收拾被褥,走出那条深沟,沿原来的那条路向前走。只见前方天地间苍茫无际,不知何处何方是我们的尽头。我们俩走走又停停。我心里默念:“杨兴武已经一去不再回来,今日又和队伍上的伙伴们失散,只剩下西原和自己俩个人,茫茫荒野,除了刀枪之外,身上别无长物。要是再遇野兽,怎么办?或者今明两天,找不到吃食,又不能够与别人联系上,恐怕也只有倒卧荒漠而死这样的结局了……”我在想些什么,西原仿佛知道,也长叹了一声,说:“从此愈走愈荒凉,茫茫前路,也就是你我葬身之地了。”我心里空空的,嘴上还安慰她:“昨天他们走得不会太远,应该不难寻到的,别再难过了。” 说罢,忽然看见道路一侧,有子弹一枚,已沾了很多泥沙,像是很久以前遗留的东西,就拾起来告诉西原说:“杨兴武必定是从这条路上走的,否则不会有这颗子弹啊!”西原也面露惊喜,俩人再朝前走了将近一里路,这期间西原时时回转身子,好像是不忍心离去一样。走着走着,她忽然大声呼喊起来:“喂!后面有人来啦!——” 我急忙回头去看,因为生了眼病,什么也看不见。我紧张得一动不动。伫立在原地看了很久,终于隐约看见两个人,慢步朝我这边走近,越靠越近,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我的马夫张敏呀!心里一阵狂喜。那张敏背负一个布袋,见了我,大声哭出来,说:“我们在路上遇到几百只野骡啊,都被我们赶进山沟里了。等你们等了很久,还不到,大家派了好几次人出去寻,都寻不见。今天早上天不亮,我就起身寻你了……”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伸手进布袋里,抓出来一大块尚有余温的热肉,有两三斤重,对我说:“你快点吃!吃完跟我回去。”我也问他:“大家都在哪里?”张敏遥指着左面的一道山沟,说:“那边冒出烟的地方,都在那里——”我仔细用眼睛看,那冒烟的地方离我不过才三里路远。我正饿得眼冒金星,拿起那块肉,立即喊来西原,和她分食吃掉了,之后,跟张敏去大家在的地方,他们正好都在忙着切肉烤干,看见我们来了,个个都悲喜交集。我看见地上到处都是兽肉,问了他们才知道,昨日一天竟然捕获了七头野骡,足够可以供十天的口粮,于是我立即和大家商量:“有这么多的骡肉,既然难以完全带走,倒不如干脆休息一天,把这些烘成干肉,一人就可以带好几天的口食了。到时候,我们一路上再打猎。如果每天有点收获,就可以把干肉备在身上,以免将来再饿时吃,这样不是更好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 过通天河(4) 第九章 过通天河(4) 大家全赞同我的主张,于是四出搬拾牛粪,点火把那些骡肉烘干。第二天,休息一天,晚上清点,每人所能带的,都有十斤以上干肉,就决定明天继续出发前,晚上不要再去打猎了。休息一夜,次日一大早出发。因为吃得饱了,人就需要休息,到第二天早上看看,每个人精神都很好,不再像前一阶段那样颓丧无力了。 昏昏然又走了七天。干肉快要吃完了,一路上竟然看不见一只野兽。大家又害怕起来,因为想起那名老喇嘛的话,过了通天河十几天,就可以到达冈天削,于是天天想着冈天削到了没有,看见一座小山,以为到了,走近一看,却根本不是,我们日复一日,天天盼着就是快到冈天削了,真所谓望眼欲穿,在内地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地方没几座大山的,一到荒漠这样的鬼地方,想求一山一冈,竟渺如蓬莱三岛,印度灵山一样,可以想象,但终于不可企及啊!实在使人伤心! 又走了两天,忽然看见前方一座山,高十几丈而已,形状像一只手掌,山下有一汪清泉(今不冻泉),依山而环流。水边上小树丛生,高只有尺许,叶子细,树身粗壮,十分可爱。藏族人把这种树称做为“油渣子”,可以用来劈成柴薪,烧火。我仰着头看了很久,好象又不是喇嘛说的那个冈天削 (昆仑山口)。失望之余,又觉得这地方有山有水,应该去冈天削是不远了。于是我就带领大家在附近露宿,自从进了羌塘大沙漠以来,每天看见的,全是莽莽黄沙,万年白雪,一路天寒地冻,风吼狼嗥的,到了现在这地方,似乎有山有水,别有洞天,出了沙漠边缘了。只要找到山岗背阴的地方,就可以住下,我身边带的火柴仅剩下了最后一根,在我身旁活下来的士兵,仅十七人,恰好是出发前全体人员数字的十分之一。我把这17个人分成三组,早晚出去打猎,当时大家全饿得不行了,想吃点东西的念头特别疯狂。等到中午的时候,好不容易回来了一组,仔细一看,全都两手空空。所有的人都满脸忧愁站起来,可是,走不了几步,又坐下来。我竭力安慰他们,“不是还有两组人没回来吗?再耐心等一下。”不一会儿,余下的两组人也先后回来,仅捕获到野兔子四只,大家分食吃啖,勉强充了一下饥而已。第二天,犹按照先一天的计划外出猎兽,留下一名叫杨正奇的士兵负责看守行装,杨正奇看我远远地坐在一边,瞑思不语。仿佛有说不尽的忧愁的样子,于是走上前来,含泪对我说:“长安路远,玉门关遥。盲人疲众,夜半深池,我们大家恐怕要在这荒山野岭了却残生了。”我听了他的话,不禁倍感凄然,西原在一旁也听懂了,却表情肃然地站起来反驳:“这时候季节快到春天了,天气会慢慢变暖的,最苦的日子大家都熬过来了!一路死掉的人虽然多,可是我们还活着!这是天终不绝我辈!更何况三个月的路程,大家已经走了五个月。即使没到想要到的地方,离那个目的地,应该也已经很近!如果我们再一鼓足气,把余下的勇气用到正确的道路上,大家一定可以成功的!每个人的生死,都有命在,何必自暴自弃!”我当时听西原这一番话,心里顿时觉得惭愧!难道不是真女子的气概吗?于是奋然从地上爬起来,这样动弹了一下身子,顿时觉得胸襟一下子开朗兴奋了许多,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消除了原先的烦愁。这奇妙的瞬间感悟,后来联想起来,大概正如古人说的:“否极泰来,机已先动。”虽然当时完全看不见前方有什么坦途,也自有暗伏的佳兆吉祥事已经在不远处等待我们了。等到正午,三个小组打猎的士兵回来,全无收获,我在无奈之中,就近找了一个山岗登上去眺望,希望自己能有所发现,可恶的是身体里的饥火中烧,我已完全走不动路。每走一步,都马上要倒下去的感觉,但我强忍着不适,咬咬牙继续上山。这样子连攀带爬的,到山顶上,观望了很久,忽然看见数里路外隐约有一个东西屹立在平原大漠之中,看不清是什么,就急忙往山下走,命令大家去寻一寻,可是,每名士兵都饥累之极,没有一个人肯跟上我,动一动脚步!我只好自己去寻,朝着那个方向晃晃悠悠过去,也不知晃行了多久,走近一看,却是一只庞然森严的野牛头,僵立在那里,不知有多少年了!高约五尺,大也有五尺!死了恐怕有几千几百年了。因大漠奇寒,所以一直没有腐烂,天天风吹日炙,慢慢僵枯成这样子。荒漠上狼牙虽然锋利,终于损坏不了这样一付金刚不坏之躯壳,所以才巍然独存到了今天!另一方面,大自然仿佛也在冥冥之中,把这样一份特殊的礼物留存在这地方,就为我们穷途末路的这一天,来到它的眼前呵!但是这野牛的头委实太过笨重,几个人摇,都摇它不动!仓促之间又无法肢解,于是等其他士兵闻声而来了,以十几个人的体力一齐推拉,将它弄到了山下,推了一大堆柴薪燔烤起来,边烤边不住地往牛头上浇水。经过三个小时烘烤,牛头有点熟了,唇皮终于脱离了骨头,但其余部位的肉,仍旧扯不动。又继续烧烤,好几个人轮番敲击剥啄,终于切下来块手掌大的牛肉,用大火煨烧,烧了整整两天两夜!牛肉才稍许有点柔软,可以用刀斧切进去了。那野牛的皮,竟然厚达二寸多,呈金黄色,一群人围在左右,早已饥不择食,吃在嘴里,味道也比平时捕猎到的野兽肉,还要鲜嫩可口,幸亏这三天里,我们也没有光围着这一野牛的头颅转,我们派出的士兵另外又射杀到野牛,野马各一头。大家这一次真的吃饱了,还剩余很多干肉块。我也把牛头上剥下来的那一大片煨熟的唇肉留着,以备饥饿所需。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又上路出发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遇蒙古喇嘛(1) 第十章 遇蒙古喇嘛(1) 又走了三天,昏昏沉沉,身上携带的干肉又没有了,大家饿得发急,路上捕获到一头野牛,把牛皮匆匆剥了,没来得及生火煨烤,就这样围着牛身子生啖了一顿。众人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硬挨硬撑走了十几里,突然遇见一群大队的人马,从我们背后跑上来,大家惊疑不已,伫立在路边仔细观察,见到是七个喇嘛,全都骑在马上款步而来,喇嘛的后面还有四匹高大异常的骆驼,这么品种特异的骆驼,我们从未见过。喇嘛们那一边,忽然间看见我们,也十分骇异,不明白我们是怎么回事,怎么到了这里,于是双方都走上前去询问。喇嘛们下得马来,用蒙古语对我们说话,大家都听不懂,只好彼此用唐古特语相问答,这次才弄明白,七个喇嘛全是蒙古人,常年住在拉萨奢色寺(色拉寺)庙内,最近因为西藏境内的兵变,喇嘛调来兵马围攻,战争的局面,已一触且发,所以想赶快离开西藏回蒙古。彼此讲着讲着,就一路开始同行。向前走了十几里,开始露宿。那些喇嘛携带有帐幕,到一地方就地架设。并当场送给我们二只帐幕,约我到他们帐篷里去坐谈。询问下来,得知我们是原驻扎在西藏的陆军,身上携带着枪械,又因为不愿意轻易卷入内乱而冒死赴内地,他们的态度一下子对我们尊崇起来,拿出很多面食果饼款待我们,还送了一小袋精细的糌粑,一大包白面给我,把骆驼里的两头也送给了我们,另外又赠送给士兵们糌粑,两大包,举止十分慷慨,我和他们在一起,不仅吃饱了肚子,而且还有骆驼代步,实在可以算是穷途之余得贵人拯救,神仙佛祖,大慈大悲。譬如垂死的鲋鱼。或者不至于再被困在涸辙之中,而等死了。我手下那些人都因为各自死里逃生,格外的狂喜着,请求我让大家休息两天再走,我呢,也去和那七个喇嘛商议,他们也全同意了。 第二天,喇嘛中有一人到我帐篷里来坐谈,我问他:“这一趟往前走到哪里可以分道呢?”喇嘛回答:“和你们同行四天之后,就可以分开走了,你们由那地方向前再走,约一个月时间,到一处盐海,过了盐海,一路上就会有蒙古包出现,再走七八天,到柴达木,那是塞外一个巨大的集镇。从柴达木到西宁,不过十几天路了,路上蒙古包就更多了,还有很多汉人在那里做贸易生意。”我问他:“这一路上会不会再有沙漠?有没有明显的道路呢?”喇嘛说:“应该大多是平原草地,有时会有山岗起伏,不会再像你们以前走过的那样一片黄沙了。但一定要记住:如果遇上迷了路的情况,千万别向东,永远要朝西北走,自然就不要紧。我十年前曾经有一次去西宁塔尔寺,沿途停下来问路。被那些藏民取笑,所以这条路再怎么走,还记得很清楚。”我向他表示真心的感谢。 我从小生长在泽国水乡,虽然耳朵里听说过骆驼的名字,但始终不知道骆驼是什么样子。到现在才得知,原来喇嘛们所乘坐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骆驼。昔日读唐史,读到大将军哥舒翰开发大西北,一路在边塞各地,耀武扬威,轮到要派遣人通报什么事情,就让他乘白骆驼行走,从西域城里到内地的长安,万里遥迢,不过一两个月就到了。我因为这件事的记忆,就问起那名喇嘛。他说:“白骆驼不常有的,那些皮毛灰色的倒是遍地皆是,凡是人要进沙漠,都要用得到它们。因为它们有特别宽的脚掌,踏在沙地上不会陷下去,并且还能背负五六百斤重的东西,耐力又特别好,可以不吃不喝走很多天路。沙漠里实在缺水,就把他们杀了,取他们贮存在胃里的水,可以活命,你们一旦快走近盐海边上,没有骆驼是根本不行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遇蒙古喇嘛(2) 第十章 遇蒙古喇嘛(2) 我想了想——那七个喇嘛回蒙古,我们却是要取道青海到内地。彼此分道扬镳,然后向前还要走上一个多月,才能到达有人烟集镇的地方。这整个过程,都让人不敢去多想,万一在茫茫荒漠之中,再重蹈覆辙,这四五个月的辛苦,不是全白费了?这样想来,我更感到忧惧。于是鼓足勇气,和喇嘛们商量,能否请他们约好了和我们一起走到盐湖那一带,再分开来由他们回去蒙古。喇嘛说:“这怎么行?我们自己出西藏也走得仓促,带的口粮并不多,现在碰上你们,又分给了一部分,倘若迂回走到盐湖,必定耽搁的时间太久太长,万一半路上没地方采购吃的,我们自己也必死无疑!”我听罢,也觉得喇嘛的话是对的,可一想到前面还要走那么远荒凉的路,心里就发毛。因为我们这一群汉人,实在对这些高原沙漠太没有经验,一不小心就要迷路,我实在是怕了这种迷路,于是又试着再和那几个喇嘛商议。正在谈话,忽然听见隔壁帐幕里几声枪响,喇嘛全都吓了一跳,责问我什么原因,我亦惊惧不已,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只好回答他们:“别多虑!别多虑——”边说边出帐幕去探视,原来是一名叫严少武的士兵被同伴谢海舞枪杀死了。我也不敢多去追究,只用在那种情况下人所可能有的最委婉的方式对大家说:“各位全是万死一生的人了,刚碰上这些救命恩人的喇嘛,走的路不至于迷失,大家也都吃到了饱饭,如果因为一些鸡毛小的事情这个时候来自相残杀,使喇嘛受惊,不再管我们的事情而离去,我们这几个人则一个个全是盲人瞎马,不比自寻死路好多少!”说到这里,不觉眼泪下来,周围士兵也肃立无语。我看看事情平息了,转身又回到喇嘛们的帐幕里,敷衍他们说:“刚才是士兵在擦枪,不小心走火,伤着一个人,幸亏伤势不算重,敷点药,大概不至于送命。”那几个喇嘛才渐渐安定下来,我想接刚才的话题谈下去,又感到气氛已经不大对头,就先和他们告了别,回自己营帐。忽然谢海舞气势汹汹闯进来,大概是挟带了刚才枪杀严少武的余威,神情诡秘对我说:“我们几个的行李中只剩下藏币六百多元了,要走到西宁,还有几千里路,旅资根本不够的,那些喇嘛携带那么多钱,不如劫杀了他们,留下来一个做我们的向导,如果走路让他乘骆驼好了,如果将来要能回去再还给他钱,你觉得怎么样?”我听见谢海舞这样说话,如同晴天霹雳,气扭结在胸前,一时竟发不出声音,说不出话来。很长时间过后,才回过神来,敷衍他说:“你考虑得也有道理,但那些喇嘛一行七人,全都体力健壮,我们人数上虽占优,却不一定弄得过他们,更何况了这几个喇嘛对我们恩重如山,怎么可以这样负人?至于旅资短缺,这不是问题,到了西宁后,我自会解决。”谢海舞听完我的话,一言不发,默然退出我的营帐。到了这时候,我也开始坐立不安,就秘密派人喊来纪秉 钺,把谢海舞说的话告诉了他,问他:“知道这情况吗?”他说:“我一点也不知道。”我愤愤叹了口气说:“喇嘛们活也好死也好,人的骨头都是白的!我们要是负心劫杀他们,世间的鬼神,怎么可能放过我们?世间没有鬼神。我们自己,又如何安得下心?希望你尽力劝戒他们,不要做出这样全没心肝的蠢事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遇蒙古喇嘛(3) 第十章 遇蒙古喇嘛(3) 纪秉钺听了我的话,出门走了很久,也没回个话,我心里七上八下,睡不着。走到帐幕外面,听见士兵宿营的地方,一阵摆弄兵器的声音,还有交头接耳的人说话声。我又顾虑他们是否有图谋反戈的意思,急忙躲进营帐,手持短刀,拥着一床被子坐下,很久之后,声音才慢慢安静下来,旷野寂然。我也困倦得要命,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把帐幕卷起来走路,大家都没有一句话。气氛显得有点古怪,我暗自庆幸自己昨晚上警告在前,应该不会还有士兵作非份之想了,想不到才走了一会儿,大概三四里路,忽然看见谢海舞等六个人,脱离队伍,向附近山脚边飞奔,然后就近伏到土坎上,朝我们前面的喇嘛们猛力射击。继而后方也有人开枪射击,当时那七个喇嘛正乘坐骆驼走在前头,我和西原在队伍最后面,士兵居中,喇嘛听见枪声,立即回过头厉声问我怎么回事?我却被这一局势惊惧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喇嘛纷纷伏在鞍上,取出随身携带的十三响手枪,向山脚方向回击,其他随从也各自举起步枪和手枪射击。枪膛里全是填好的实弹,似已早有准备,一时间枪声大作。喇嘛身上中两枪,倒地毙命,刹那间他的两名随从也被射杀两个。其余四个人赶紧驱赶身下的骆驼飞快逃离战场,找地方躲起来,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其他的骆驼,也跟着飞奔而去,只剩下我和西原所乘坐的骆驼还在。喇嘛们的行李财物,就这样随骆驼飞去,不知躲避到了哪个天涯海角,包括喇嘛们当时答应送给我们的二包糌粑也变成了口头的恩惠而其实已无影无踪。实在是让人痛心啊! 整个这一仗打下来,我们只拿到十三响枪一枝。谢海舞等6个人,全部中弹负了重伤,爬在地上呻吟不止。于是大家都坐到地上,相互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句话,我愤然责问:“为什么现在不去追?”士兵们全不吭声。一个个低着头,过了一会,开始小声商量,但也毫无办法。只好摆出不再前行,准备在山脚边露宿的样子,我就责备纪秉钺,竟没有听我的话加以制止,所以导致眼下这一幕惨剧,“这都是何苦呢?”我说,因为一群人里面,自从杨兴武离去以后,日常的事务全交给了纪秉钺负责。纪秉钺说:“大家意思都很坚决,我也没有办法劝阻,回来又不敢告诉你……”,然后,我才起身详细查询受伤的人,那几个人也全是昨天主张杀喇嘛喊得最凶者,真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这一天大家都没有一点吃的东西,只好把西原所乘的那匹骆驼杀掉,暂时代食。骆驼身大,余下来的肉堆积在山沟里,半夜又被好几群狼拖去,啃了个干净。这一夜耳边不是伤兵的呻吟叫苦,就是前来分食骆驼,闻到了血腥味的狼的低嗥。受伤士兵的叫声最为惨烈,一会儿喊救命,一会儿又胡言乱语,喊天骂娘,总之什么声音都有。但听见的人,譬如我自己,全都一动不动,一次次被吵醒了,也没有心思起来做什么。终于捱到天亮,起身检视,只见两名伤兵,夜里已被狼群吞噬,仅剩下一堆白骨。我看这幕情景,不禁悲从心起,自从江达出发时,115个人,除了沿途死掉的,加上杨兴武等十人前进无踪影。现在还活着的,只剩下了:莱阳人纪秉钺,云南人赵廷芳。贵州人腾学清。龙山人胡玉林,溆浦人陈学文,舒百川,乾城人曾纪仲,总共七个而已。大家商量的结果,仍是往前进,实际上看样子,各人全都走不动路了。那四个伤兵里,只有一个伤势比较轻。可以扶着枪柄走路,其余有两个奄奄垂毙。只剩下一口气了。惟独执意这次行动的那个谢海舞。伏在地上宛转打滚,大声号泣说:“你们都丢下我走了,竟然忍心就这样让我死吗?!”大家不理他,继续往前走,谢海舞于是声音更加凄厉,大喊:“弟兄们既然不救我,送我一颗子弹吧!我实在是受不了啦……!速速让我死吧!”乾城人曾纪仲呆呆地答应他一声:“好吧”,就转身要往回去,我急忙大声喝斥他:“杨兴武等人在前方走了这么多天,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找到了粮食,乘马来接我们?何况患难与共到今天,你怎么忍心去自相残杀?!”这一番话,全因为我心里虽然庆幸谢海舞的没有死,同时也暗自庆幸他的不立即咽气。余下的几个人也痛恨他是这一事件的祸首,全转过脸来朝着他笑,对他挖苦揶揄道:“兄弟再等等,很快会有骑马的人来迎接你——”这下上路,一口气走了几里地,很长时间以后,还能听得到茫茫荒漠中,传来他的号泣呼救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遇蒙古喇嘛(4) 第十章 遇蒙古喇嘛(4) 自从劫杀蒙古喇嘛之后,大家的粮食已尽。很快又开始迷路,人数一少,走起路来就更加艰难。彼此相互埋怨争斗,一天走三四里,就到处寻地方露宿,这样勉力走了七八天,一路上都是草地,有很多小山,所以捕捉些野羊野兔充饥腹,已经比在沙漠里容易多了。一天,马夫张敏,在路上发现一只死羊,是隔夜被狼吃后剩余的,只剩下羊的头颈一段,大家分着吃掉了。味道竟然很鲜美,那几天一直都是晴朗的天气,地上没有雪,各人口渴,只好敲路边上的冰放在嘴里含嚼。又走了几天,遇到一头野羊,跛行沟中,大家围上去追杀,追到后就缩到山沟里一起把那头羊给分吃掉了。这也是十几天以来各人吃过的惟一一顿饱食。西原把大家扔掉的羊肠偷偷拿起来藏在怀里,又寻地方清洗干净,细细咬嚼,然后跟我说:“这味道真的很好,你尝尝——”我咬了几口,觉得嫩脆异常,就和她一起吃,差点一顿吃光,到了夜里,肚子又开始饿,俩人再把多余的羊肠拿出来,当作点心。忽然觉得满嘴沾滞,用手抹抹一看,全是羊肠里面剩下的羊粪啊。又走了两天,天上忽然降下了大雪,寒风刺骨,众人又饿又冷,更加走不动路。不仅沿路上野牛野骡看不见影子了,就连野兔子,在这种鬼天气也只顾潜藏到土窟里不出来了。这样勉强走了二十多天,看见一座小山,大致可以避避风,于是就靠在山脚边露营了。一停下来,大家都饿得实在熬不住。就决定杀死我所乘坐的那头骆驼吃掉,可惜骆驼的肉太多了,剩下一大堆,就派6个人彻夜轮番看守,防止野狼。这一夜,来了多少只狼,也只有天晓得,总之6个人举着枪看守,到天亮检查,竟还是被群狼拖去两只骆驼腿。当时看守的士兵上前争夺,狼也不松口,就这样互相拉来扯去,折腾了很久。大家听见呼喊声音,集中起来开枪,结果还是被狼衔走一腿,不一会儿,又来十几头狼,大家都已经持枪戒备,一齐开枪射击,那一大群狼才缓缓地离开,走了不远,还站在山头上向这边看呢。我们也累坏了,都没有力气再去追赶。 一天夜里,我爬到山坡上去小便,离大家住的地方,不过一二十步样子,西原拿了枪守护我出去,刚到山上,忽然看见四周数不清的黑影子在蠕蠕而动。仔细看,全是狼群啊!西原大声威喊,没有用,狼群一动不动,开枪射击,才开始反方向奔逃。我们住在那小山脚下七天,狼日夜伺候在身边,竟守了我们七天!大家也日夜加以严防,个个如临大敌,不敢有丝毫的松懈。那几天连日大雪。大家也无法出去打猎。存下的肉也越来越少。于是各人商量,觉得困守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决定明天一早,全体冒雪前进。次日早晨起身,雪竟然不落了,天色也晴朗起来。各人鼓足勇气往前走。我休息得很好,这一次,也健步如常,跟平时一样了。走了两天,转过一个山沟,忽然见前面地势开阔,一望无际,走了一里多路,道路就逶延而下了。这时候地面上隐约出现了牛马的蹄痕,我十分惊疑,连忙喊住大家,叫他们快看!正是晴日当空,看得见远处道路向东北方向拐弯,那里牛马的蹄痕就更加多起来,大家再折向西北方向,也隐约有一条路。这时候,我就回想起那位蒙古喇嘛吩咐过的话,于是要求大家向西北行走。大家也觉得应该走西北向。走了七八里,前面忽然出现一片草坪,细草茸茸,苍翠可爱。有一座小山,山前是一湾流水,活泼清浅,潺潺有声。溪流宽二丈,水深约有二三尺,河的对岸是矮树成荫,跟人一样高,这些树和草,全是我们步入沙漠荒原世界以来,第一次看见啊!草坪上还有石碓石堆好几处,都有烟熏的痕迹。肯定是有人曾在这里架设炉灶。一时间众情激动,以为离活生生的人类世界已经不远。于是那一天,我们就在草坪上宿营,时间才午后两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遇蒙古喇嘛(5) 第十章 遇蒙古喇嘛(5) 这一带山清水秀,完全不是沙漠荒野那样的一片荒凉。大家因为受到了树和草地的鼓舞,个个精神抖擞,到山里去打猎了,去了不久,就捕获两匹野羊,全是很肥壮,于是各个饱餐了一顿。太阳西下,那个叫胡玉林的士兵,说去打猎,竟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大家心想,这人素来身体强壮,两只脚也没受伤得病,怎么会迟迟不回来?我们都为他担心。胡玉林这个人,性情淳厚,尤其是平常很勤快,也能吃苦耐劳。自从我们进入荒漠以来,平时凡是凿冰,觅食,取粪,杀割动物肉一类事情,他全抢着去做,可以说是数年如一日,每个人都很敬佩他,各人都不忍心和这样的人中途不问不顾,就各自分手。于是约定了明天再在这里住一天,相互分头去寻找。第二天,大家出外寻喊了很久,都空着手回来了,怀疑他是只身一人宿夜在山沟沟里,被狼群吃掉了,我们全为他慨叹惋惜。又过了一天,早上起来,大家又觉得他应该是跑得不会太远。这一带离有人的集镇也很近了,我们还是快快动身吧。我心里一直默默念叨着胡玉林,他虽已失踪了,却不一定已经死了。如果我们就这样一走掉,则就算他还活着,也等于死了,心里惆怅不已,不忍心动身上路,又没有别的办法。正在踌躇时,大家又在催我快走。我忽然一闪念,记起来前一天的情景:在两条道路分岔的地方,仿佛看见过胡玉林走在后面,相距至多两三里路,或者是他没听清大家的主意,一个人朝东北方向那条路走了?以至于方向完全反了?昨天大家四处去找他,因为各人都很疲劳,寻的时候不会走太远,所以找他不见?可以肯定,胡玉林虽然迷了路。离我们大家也不会太远。这地方既然有座小山,如果到山顶上鸣枪,枪声至少可达一二十里路远吧,他听见枪声,就应该可以知道我们所在的位置的,他跑出来——一跑出来,我们在山顶上应该就可以远远望见他的!万一开枪之后,仍看不见,没有动静,恐怕就真的只好饱了狼的肚子了,然后大家再离他而去,至少心里也不会这样负疚了。于是,我赶紧把这些想法告诉大家,并且约定了到山顶上各人发十枪,枪响之后一个小时,再看不见他来,就上路。大家都很赞同,纷纷拿起枪登山,我也跟在后面攀上去,到山上,一时间众枪齐鸣,不一会儿,枪声停止,各人都四处瞪大了眼睛看,过了十几分钟,果然看见有一个人,骑着马疾驰飞奔而来,走近去看,竟然是一个藏民,手抱着胡玉林坐在马上过来!大家患难相见,个个欢呼跳跃,胡玉林也笑语回答我们的话,下得马来,相互询问,胡玉林说:“我前一天因为脚痛,走得很慢。开始还看得见你们在前头走的,我拼命的追赶,还是追不上呀,这样子越拉越远,后来就看不见弟兄们的影子了。又再向前走了很久,看见山脚边上冒烟,以为是你们在呢,拼了老命跑去那里,一看,却原来是四个藏民,全是猎手,正坐在帐幕里熬茶喝,我当时真的吓得半死了,以为是那些蒙古喇嘛的随从在这里,如果是的话,肯定找我算帐的!我小命休矣。那四个猎人开始看见我,也被惊吓得不行,然后又看见我只是一个人,就请我进幕帐坐下来,大家言语不通,只好用手势说话示意。猎人知道我穷途末日,一定饿坏了就用面食牛羊肉款待我,饱吃了三顿!也不问我要准备去哪里,我自己呢,也不敢贸然溜走,刚刚听见枪响,声音很急,猎人又吃了一惊,我知道弟兄们是为了寻我开的枪,连忙用手语示意,猎人才乘马送我出来,果然看见了你们!”说完,大家既庆幸胡玉林的生还,又获得了藏族猎手。可以替我们做向导,全都喜不自禁!想起来自从喇嘛遇难身死,大家久迷塞外,日暮途穷,几乎已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性了,想不到无意之中,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遇到这些藏民,难道不是老天在保佑我们?可是,要不是亏得我那一恻隐之心的闪念,又到哪里得来这样的意外惊喜?真所谓铜山西崩,洛钟东应。人与人之间的感应,仍旧是世间的真理之一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章 到柴达木(1) 第十一章 到柴达木(1) 我们几个人很是感谢藏民们款待胡玉林的深情厚意,就拿出十元钱的藏币送给他们,藏民一个个高兴坏了,不住地感谢。并且把所有的伙伴喊过来,带着帐幕和猎杀的野驴羊等过来,就地重新架起帐房,亲手弄了很多面食牛羊肉款待我们。看看他们捕获的猎物,计有猞猁皮、狐皮、羚羊角一大堆。又有挂面、酥油、奶饼、牛羊肉许多食品。他们拿出来的挂面质白优良,打听过后,得知是从遥远的西宁买来的。面汤里再放上些牛羊肉蒸煮,然后尝尝味道,简直鲜美得无与伦比。只是我们一行人全都淡食很久了,初次尝到盐咸。反而已经觉得喉咙口苦涩异样,难以下咽。最后,大家仍旧要求不放盐,就淡味道吃喝,才吃得下去。到那一天,我们大家在荒野上餐风寝雪,已经历时四个月了。忽然吃到人间的面粮,又住进了帐篷,真有点不习惯,好像一个个已经羽化登仙了!不再能够把好的东西当成珍馐 ,恨不得认眼前的藏民们为一生中最好的亲人了。一时间大家都异常疲劳了,于是向藏民们租赁了几头牛乘在背上向前行路。牛是青色的,十分古朴,看上去体积很小,但力气却大得惊人,不比内地那些乡下的黄犊差。我们全不会讲青海一带方言,只好以手示意,交谈了很久,才以供给我们每人每天的食物。每头牛索银八两成交。我们都觉得很合算,就先付给他们藏币50元,因为从这里去往柴达木,还有15天的路程。 于是,第二天凌晨,大家一起出发。我们几个白天都乘坐在青牛背上,夜晚宿在帐幕里,每天的饮食,都有藏民供给,都是很丰盛。大家心里很开心。一路上过了二十几条河流,愈往前走,遇见的河道愈深。陆地上没有道路,水上也没有桥梁,如果不是由这些藏民引路,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走出去,也不会走得这么快。惟一的苦恼是,士兵们和我的两只脚,都被那些河水冻坏了,以至于一旦下河,碰沾上生水,就肿痛难忍,简直无法走路了。沿途林木青翠,树长得又高又密。道路纡曲,根本弄不清东西南北,一会儿穿过大片树林,一会儿又来到清冷的河中央。气候虽然很寒冷,四面景物却清幽朦胧,使我们每个人心神安适。就这样纵辔而行,一连走了16天,终于到达柴达木。只见那地方无数的蒙古包散布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居民有那么多,俨然是一个内地的市镇啊! 柴达木,翻译过来的读音是“柴丹”,昔日曾是青海的王庭所在地。清朝初年,大将军岳钟琪破袭罗卜藏丹津的十几万兵马,就在这地方。历史上一直是外蒙和新疆进入西藏的交通要津。从哈喇乌苏要往北走总共有三条路,中路和东路二条可以到西宁,西面一条路是到柴达木,要再往西(应为东——校者原注)走的话,还需前行约一千里方可到达西宁。这段路特别迂远,并且又要经过羌塘大沙漠,一路荒无人烟,征行甚苦。如果走东路,沿途又常年有瘴病瘟疫。魏晋和唐朝时的北伐大军,都在那里碰见了瘴疠无可奈何撤退了。东面那条路上有一座著名的石头城古堡,有名的天险。所以历史上的吐蕃部队一直要霸占它,再从那里打华夏大地的主意。看看中国的历史,有这样险恶地势的地方,以我的经历,是闻所未闻。 从柴达木到青海的西宁,还有五百多里。其中三百多里路,沿途全是盐碱地,必须改乘骆驼才行。因此我们只好在这一带小住。第二天时遇上了一名喇嘛,竟和我一见如故。他自己说是甘肃北面的大通人,到柴达木已经十年了。他知道我们全是汉人,从西藏冒死回来,于是竭力称赞和班禅的神异,简直就像是佛祖再世了。我实在是对藏传佛教一无所知,只好随口应和。那喇嘛说得兴奋了,似乎意犹未尽,就邀请我到他的住处喝酒饮茶。我带了西原一起去的。到一个蒙古包里,就是他多年来住家的地方,他先是用奶茶糖饼招待我们,然后宰杀一头肥羊,我们叫他不要这样破费,他不听,到最后,竟把上衣脱掉了,亲手动刀下厨。很快端上来鲜美的熟肉和面食,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碟子蒜辣,这蒜辣,我差不多半年没尝到嘴巴里了,一直为我生平的嗜好。这一顿饭吃下来,整个人真正是酣畅淋漓,使我又记起来做人的味道!我实在是太感谢这位东道主的盛情了,让我自从出发以来第一次忘记了到北方来的种种饥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章 到柴达木(2) 第十一章 到柴达木(2) 第二天,休息了一天。只是购买些面食,把行路需要的骆驼也雇好了。那喇嘛又引来一名丹噶尔厅的商人来见我,所谓汉人久商是地主,对我吩咐:“这个人明天就要回丹噶尔,你们可以一起走,他做你们的伴侣,不需要再另外请向导了。”商人姓周,别号瑶青,约有四十岁的年纪,他自己介绍一直都是做生意,在青海一带往来了二十来年。走路去哪里都十分熟悉了。我于是大喜过望,和他约好了明天一早吃完早饭就动身。第二天凌晨,热心的喇嘛就来为我送行,只见他从口袋里摸出蒜辣一包,使我又感激,又羞愧。彼此别过之后,我们就上路,向前走了四十里后,就进入了茫茫盐碱地。地面坑洼难行,远远望去,根本没有个尽头,到处生长着野草,荒芜人烟,没有河流,没有畜牧。看那些地面,表面似乎都很坚厚,两只脚一踏上去,就往下陷落。我只能用枪托撑在地上,手伸下去摸索,一下子就深下去四五寸了,水马上涌出来。所以在这样的盐碱地上行路,没有骆驼是根本无法想像的。 盐碱地里的水,味道咸涩,而且含有毒素,根本无法饮用。但每向前走一二天,必然会遇上一眼淡水塘,或者是在盐碱地中间,或者在某一棵树旁,也看不见任何泉源,也没有井洞。你弯下身子仔细看,就跟别的咸水潭也没有任何差异。如果不是习惯了在这一带地域旅行的人,根本无法加以辨认。所以一路上经过这里的人,大多要用皮革做的口袋盛淡水,放在骆驼身上背着,才敢上路。我看和我们一起走的那些藏民,杀了两只羊,去肉存皮,把羊皮上的破穴缝起来后,从羊的喉部把淡水盛满,实在很是便利,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聪明。听姓周的商人说:“过去回回人大举入侵青海时,多少马匹全陷在这片盐碱里,不能够驰聘,最后就大败而归,那些士兵还误喝了盐碱里的咸水,全部中毒死光了,自那以后,他们就不敢再动青海的一根毛发了……” 五天过后,我们走出了盐碱地,进入一片宽阔的草地平原,沿路山峦变少了,路也更加迂曲,不时可以看得见三五个蒙古包,散居在山麓道旁。有一天大家宿营在一座小的喇嘛寺里,寺外的蒙古包很多,像是一处村舍的样子,不时有内地陕西的商人经过这里,到处收买羊皮。于是我们亲眼目睹了藏民们是如何操刀杀羊,那种,批隙导窍敏捷的身手,真正使人大开了眼界……。约一个小时,十几头羊全部宰杀干净!使我联想到了古代的庖丁的神技。 当地的居民,全以游牧为生活。住宿时支起帐幕,穿的衣裳是毛裘,吃的是牛羊,走路都是骡马,看见有水和草的地方,就往那里走,水草没有了,又卷起帐幕去往他乡。终年累月,居无定所,行无旅舍,他们的贫富标准,也是用各人家牛马的多少来定量。几千年都没改变。富足一点的人家,都是一处帐幕边上,有牛羊骡马数千头。穷人家里,至少也有数百头,因为没有这些就不能够生活下去。有一天,我们在路上遇见了藏族人家的举家迁徙。赶着牛羊骡马数百头走过来,动物的队伍后面是男女老幼,全乘坐在骡马背上。其余的粮食衣物,锅帐器皿,一路叮铃当郎任由牛马载负,那些畜牲都跟了人走,从来不需要驱赶。后面还看见三五只随处游走的羊儿,到处吃草,你人去赶它就跑远点,不赶它们,就落在队伍后面。我们也看见了不少藏族美女,个个袒露着手臂,执长的鞭子,随着队伍走,一路呼喝照料,还有著名的藏獒犬十几头,身高至少四尺,模样狞恶可畏,忽前忽后,做它们的监护工作。所有的羊都怕它们,藏獒一来,那些羊儿立即归队乖乖从命。等到藏獒一走,羊又从队伍里逃出来随地啃草,因为羊的性情,本来就是顽皮贪玩的。我们进了盐碱地之后,以前常有的野牛野骡就完全绝迹了。有时却还能看得见成群结队的麋鹿,在山坡上经过,看见人就一溜烟奔走。我们一行人快要进入青海境内时,山岭又逐渐多起来。时常要渡河过溪流。有一天队伍进入了山谷。沿着一条溪流向前,竟遇见一群鹿在溪边上饮水,看见我们人的影子,立即奔逃向山顶去,逃得飞快。那座山也有几里路的高度,一眨眼它们就到了山巅顶上。士兵们拿起枪,想瞄准的功夫,子弹就打不到它们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章 到柴达木(3) 第十一章 到柴达木(3) 又走了十几里路,前面峰回路转,突然出现一片大平原。站在山坡前,遥望银河一线,横亘在广阔的天地中间,一开始我还怀疑,是不是什么地方河水结了冰,商人却在边上轻轻说:“这就是有名的青盐海呵!” 青盐海究竟有多大,宽多少里,没有人知道。商人和其他人都神情肃穆地下马卸装,就着最近的海边,预备张开帐幕宿营了。那时侯天色还很早,我也就好奇地跟上他们去海边上看看。商人回头说:“我们必须在这海里面弄点盐来,所以早点宿营。”我看海里的冰,全有数尺多厚,坚硬得就像岩石,我们走在结冰的海面,一路竟走进去很远。听得见冰下面的海水砰然作响。我问他盐在哪里?商人笑着说:“等吃完饭后,你自然知道了。” 大家一起往回走,晚饭之后,商人就开始动手——带了一捆革囊,一束橛杵,来到海边上,一开始,先用铁橛子掘冰,掘了有几尺深,再用手里的铁杵猛击,凿得碎冰四溅,久而久之,凿出来一个小孔,有两三尺深的样子,冰层就被洞穿了,一刹那,有一线海水,从冰层底下喷涌而出,又喷出冰面几尺高。商人赶紧把革囊铺上去,用冰块压住四周,就算完工了。我们又起身往回走,我根本不知道他弄的盐在哪里!也不好意思再问。第二天一早,大家起身,跟着商人走进海里去取盐,到那里一看,昨天铺设的草囊已经像钻进了一个大活人一样卓立在冰上,推倒了一看,囊里面灌满了上好的青盐,粒粒如豆,莹洁有光,颜色微青,跟我在自己老家集市上看见卖的青盐竟然一模一样啊!放一点嘴里尝尝,比老家精盐的味道更要浓厚些,这可是真正天然的产物,就这样任其躺在荒漠里,实在是可惜呀! 盐装好了,大家动身,只见太阳已快到中午,所以那一天没走多远,就宿在一个蒙古包里面,那里面的藏民对我们招待得很殷勤。又有很多客气的闲话不停地说给商人听。听说我们都是汉人,不久前刚从西藏跑出来,表情就更加欢洽了。告诉我们:“到这里来已经很久了,都是贩运一些西宁的布匹、麦面、瓷器、铁器等东西到青海各地跟人家交换皮革、鹿茸、麝香一类。”我差不多已听得懂他的藏族话了,顺便就问了问他向前走的路线,他所讲的与周瑶青说的大致一样。他还拿出来一听精美的香烟送给我,说:“我素来不会吸烟,这也是朋友送给我的——转送给你吧。”我高兴得很,连忙取出来一枝烟点燃,刚抽几口,就感觉头晕目眩,简直快昏倒在地了……。完全是因为一路上不抽吸香烟已经五个多月,突然再抽起来,反而不能适应了。 又走了两天,沿途人烟多起来,山峦也多起来,况且有商人这样好的伴侣,一路上说说笑笑,就完全不觉得辛苦艰难了。心情也越来越舒爽惬意。我们到了一个地方住宿,那里至少有上百个人家,散居在附近平原上。四周林木青幽,风景这么优美,我也只看见这一个地方。一个老藏民来跟我们见面,精神矍烁,样子十分伟岸。身边还带着五六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子,他自己介绍说是湖南湘阴人,今年已经七十多岁。早岁——年轻时候跟随左宗棠将军的队伍出关,一路辗转新疆甘肃,最后四方流落,无法再回遥远的内地了,于是干脆在青海这里成了家,娶了当地藏族的女子,生了儿子,儿子又生了孙子。于是我们大家才知道围绕在他身边膝下的,都是他的孙子。旁边还有一名十八岁左右少年,竟然是他最年幼的小儿子。因为在塞外一住几十年了,家乡的汉语已经说得生涩稀奇,大多竟听不太懂了——仿佛他跟我讲述的是一种自创的语言。又因为听说我是从西藏历尽千辛万苦回来的,又跟他老人家同乡,所以越聊越起劲。我故意问他一些内地的革命和政局情况,他只知道:“袁世凯是大元帅,孙文是革命先锋,现在中国的国号叫归命元年。”这样的道听途说,委实叫人要笑破肚皮!他把“民国”说成了“归命”!谈着谈着,他就近喊来其中一名孙子回家拿了十几枚鸡蛋,执意要送给我。我无奈,也回赠他四元钱藏币,他见了,竟然说四元钱不够,笑着解释:“用这些钱来做小孩子头发上的装饰,还少三元钱呢。”我就又给了他三元。他面露喜色,笑着回家去。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要出发了,这位年老的同乡竟然又带着很多的酒肉菜肴,来为我送行。大家依依辞别。我最后问他:“老人家几时可回故里?”他目光一怔,长叹着说:“乡音都已经改了,鬓毛也衰白啦,我来的时候老家的亲友熟人,怕是大多碰不见了……不通音讯,已经六十多年。今朝就算我幻化成一只仙鹤飞回家去,恐怕也已经物是人非,唉……儿孙在这里,相依为命。你问我的归期,我已归无期啦——”彼此叹息告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章 到柴达木(4) 第十一章 到柴达木(4) 辞别老人之后,我们沿着山谷走路,半路上,那商人忽然情绪凄怆,高唱起一曲秦腔,声音慷慨激昂,响遏行云。他唱的曲调,也就是人们常说起的陕西梆子腔也。我们一伙人长期苦行荒漠沙野,耳朵里贮存的全是野狼怪兽的声音,忽然一下子听见汉家长城的音调,不由得心旷神怡,转眼却又淆然泪下。古人多次说:“乐能移性”。这次,我算是真正领悟到了。 在山谷里走了很久,过一条小山沟,宽六七尺,沟底下流水潺潺,看见很多的游鱼,长一二尺,身子圆肥,似乎到处都是,大家经不住诱惑。就下马用刺刀去捉,捉了四五条,先挂在骆驼身上,那天宿营的时候,就弄了个鲜鱼宴席。因为没有豆酱葱辣,我跟西原俩个勉强尝了几口,就不吃了,仍旧吃我们的生牛羊肉。其他人都放开肚子大吃一顿,到了半夜里,竟然个个呕吐,弄得遍地狼籍。第二天早晨动身上路,我也略微吐出了几口。西原倒是一点事也没有。我也感到奇怪!难道那些鱼是有毒的海豚,不能吃?所以河里繁殖了这么多?要不,那些鱼全是食人尸的鱼类?直到以后,到了西宁,遇上一名医生,询问了他有关青海的鱼的何以不能够吃,才终究解开了这个谜。那医生告诉我们:“凡是鱼类,没有什么不能吃的道理。只有一种叫鲲鲕的,如果误吃到了,会呕吐的。你们没听说不能够吃鲲鲕吗?”我这才想起来,那天大家都贪其中的一种鱼的肉味道鲜美,倨计也就是吃到了鲲鲕。反正我是从那次以后,再也不吃任何鱼肉,也已经有多年了。 次日一大早,商人告诉我们:“今天就到青海了!”大家高兴死了。开始经过些山谷,然后走下山沟,出了沟,是广阔的大平原。平原又走到了尽头,前面出现茫茫一片大海,苍凉无际。商人说:“这就是青海湖了。”那天,大家就宿营在那举世闻名的海岸上。我们仔细询问有关青海湖的景况。商人说:“这片海域回环面积有两千多里。沿岸无数的藏民和回民都环海居住。海中间有两座岛屿,岛上居民五六百家,岛内盛产麝香,鹿茸。海里面产鱼、虾、发菜。每年九月份海水冻结。人都可以到湖当中踏冰走来走去。一直到来年的五月冰层解冻,舟楫不通,行人绝少。岛上还有很多的喇嘛,有特异功能的高僧。凡是想游览青海湖里面岛屿的人,往往都要带足一年的口粮才行。”说完,大家又和商人一起站在海岸往远处眺望。只见前方烟霞蒙蒙,浑无边涯。我见识过的湖泊里面,青海湖无疑要比洞庭湖,鄱阳湖还要更大。湖里的水全是四面的雪山融积成的,汇而不流。这时候和我们同行的几个藏民,也来看这大海,我不禁问他们:“有没有到海岛上去游览过?”藏民回答:“这地方只有喇嘛经常会往来,我只知道海很大,乘上了马环游一周的话,要28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海的北面据说还要好看,可是去的人也不多。” 第二天.我们朝海的南面走。两天之后,海岸线结束,前面出现了山岗。地势开始起伏绵亘。到了一个地方,路的左面有些小土丘,有旧的城墙,一里多长,城墙大半已经倒塌。但周围房屋的遗址却还看得清楚。那商人说:“这地方是什么古代的城池呢。”仿佛叫什么‘富和协’的,时间长了,我也记不大确切了。城内曾经有上千名士兵把守的。20年前,据说遭遇一场藏民叛变。一夜之间全部杀完了”。我们又往前走了很久,沿途都是居民的房舍和喇嘛寺,很有点繁华的气象。这一天我们住宿在喇嘛寺边上一户民房里。那里面食物都很齐备。藏人也大多通晓汉语,再不象从前那样寂寞了。我还特别遇上一名藏民,汉语说得很是流畅。我就和他讲起内地革命的形势。他也知道中国正在改朝换代,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大总统举张的是共和。第二天,再上路向前,走了十几里,忽然发现张敏和我随身的仆役,那个藏族娃不见了!问问大家,也没人知道。再走了好几里路,也看不见后面有什么人跟上来,有人提起说看见他们俩昨晚上去了喇嘛寺,跟里头一位喇嘛交谈了很长时间,半夜了也没看见俩人回来,大概是决定留在喇嘛寺不走了。我心里也不胜叹惋,想起这俩个人跟随我走了近万里的荒路,恐怕要就此别过,以后不再能相见了。转念又想,他俩终究是藏人的血统,就算跟我回了内地,恐怕也不会习惯和汉族人交往的,如果有喇嘛肯收留他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想到这里,我也就不再忧虑了。 从喇嘛寺向前走了三十里,就到达日月山。山的高度,不过四五十丈,横亘在道路中央,山的背阴处有一些耕地。商人说:“这些地方被一次又一次地开垦,都因为气候太冷,太不适宜耕种了,结果只好放弃……”我登上了山顶。远远朝着内地方向遥望,依稀看到了桑麻遍野,鸡犬相闻,屋宇鳞鳞,行人往来如织的景象。在我看来,那真像是活的海市蜃楼啊!大家一过了青海之后,就觉得气候一下子暖和多了。各处冰雪尽滴,现在再一过日月山,更加豁然开朗了。一路上看见的居民全都是宽袍大袖,头戴斗笠。骑黑色的毛驴,一派古代的衣冠模样。身旁的藏民说:“过了日月山,又是一重天”。我相信了他的话。下山走了二十里,就找地方住宿下来。 次日黎明,继续上路向前,沿途全是汉人,全有屋宇,贸易,耕作,并且开始看得见念书的乡塾。听得见儿童咿唔读书的声音,我看着听着,心里一阵阵的暖和。开心得膝盖发软,好几次都差点要跪倒下去。这样走了两天,我们就到达了丹噶尔厅(今湟源市),于是挑了一家旅店住下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丹噶尔厅至兰州(1) 第十二章 丹噶尔厅至兰州(1) 我从江达带大队士兵出发时,是去年初冬的十一月。到达青海境内的丹噶尔已经是第二年的六月二十四号,长途征行,历时223天。身上的衣服好久没洗换,全变成了赭黑色,头发辫子纠结在一起,结成了块,更是没办法梳理,只好就近找地方用快刀去一块一块割下来,并不是因为朝代更替变化而剪发啊,胡须半寸多长,也不是由于自己年纪大了。所幸塞外的寒冷天气,一路上没滴什么臭汗,但是以前在部队上闻士兵的臭汗时间长了,觉得像奶酪一样香,今天,我终于明白人汗的味道是如何腥臭不可闻。我这样一付奇异的装扮在到处挤满人的集市的路上走,吸引了几乎所有好奇的目光,市场上的人纷纷围聚到我住的旅店里来询问我的情况,我自己觉得太难为情了,就从头到脚把自己洗了个干净,换了衣服到市场上买新服装。那地方民俗朴陋,以我们南方人,又新近从西藏过来为希奇,仿佛大白天出了一个特大新闻似的,男女老幼争相传观,走在路上,商人和有钱人迎面看见我,都肃然起敬。这就好比历史上将军回到内地,被俘的使者终于历经沧桑回到汉人的故土上一样,旁观的人觉得新鲜刺激,却不知道经历的人心里面的悲戚莫名。这样,我几乎成了当地的“名人”,所到之处,只要进什么商店,那店主必定会隆重地起立朝我致敬,并拿出水果面饼招待我,而且一定要让我吃个饱——因为他们全都听说了我冒死走出西藏和在羌塘大沙漠里的生死跋涉…… 第二天早晨,我去一爿布店,店主殷勤招待我,领我从一条秘密的通道走进一间密室,那里面砌着上好的土坑,他叫我躺到坑上的布芦席上,请我吸烟。他先拿出一只长方形的小木匣,打开,里面有好几格,分别置放水烟袋、鸦片灯、酒壶、酒杯、棉烟、火柴、烟杆一应俱全。他先是敬我酒,再递给我木匣子任我挑选。我只略略吸了几口水烟,就把那只精致的木匣放下来,店主还在一旁,热情地邀我吸食鸦片烟,因为这一带的人家,几乎没有一个人家里没有烟具和鸦片烟的。 我因为采购这些衣服,就羁留了一个星期,反正住在旅店时间有的是,我就留心观察,这才知道当地所有的物质,生活日杂用品,全是汉人生产的,人倒是汉人和藏族人混在一起,妇女也时兴裹小脚的,裙子下面莲步甚至不到三寸,服饰全很古朴,文化上也是。我邻居就是一处私塾,我看见一名学生受罚下跪,用草圈圈罩在头上,先生还不时把石块加放上去,罚学生跪在那里背诵课文,我见了,一时竟惊讶骇然,恍若隔世,作不出反应。 我所在的那家旅店老板,年纪六十几岁,却完全是一付皓然老叟的腔调了。有一天我看见他换了华丽的冠服出门去送一名政府官员,回来后,跟他家人讲:“官长哭得好伤心呵!我跟其他人也跟着痛哭了一场。”我不知道原因,就上前去请他讲个明白,店主于是告诉我:“先前那位官长也已年愈老甲,没有妾小,和自己结发的妻子很恩爱,所谓夫妇齐眉。俩人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公子。他到这里来做官两年多了,他公子就读于兰州中学。放了寒假,就派仆人接他回来渡假,接到离城还有15里路的地方,哪知道仆人有鸦片瘾的,熬不住了,就赶紧找了家小店去吸烟。公子在外面等了很久,归心似箭,最后发火自己一个人先骑马走回去。他那名仆佣随后追出来,一看公子不见了,急得骑了快马立即往公署里赶。官长夫妇俩还以为是自家的公子回来了呢,开心极了,喊儿子的名字,却没人。就问仆人,仆人一时竟撒慌说:“到了城里后,公子自己就先走的。”于是做父母的到处派人去寻,寻不到,才又怀疑那仆人,反复追问,也没什么结果,因为那名仆人素来都很忠厚的,跟自己主人这么多年了,能不信任吗?于是悬重赏派遣差役到处寻访,但过了好几天仍没有丝毫音讯。那官长夫妇俩个人,这样一来,伤心死了,日日夜夜哭祷神灵,求神保佑让他们的孩子生还。那些差役也找寻不到任何踪迹,其中的一名差役,怕回去后上司怪罪,就去了离城十几里路的山上一座寺庙里去,祈求神灵显一点真相,又因为一路爬山困了,就倚靠在神案后面想小睡一会。不一会儿,竟听得有一人来求神,一开始也没留意,后来闻听那人喃喃自语,好像是在忏悔。再仔细一听!不得了——那个人就是杀公子的凶犯呵!那差役因为害怕一个人独力捉不住他,就急冲冲从侧门下山,在路边上,碰见了熟人,告诉他事情经过,俩人就一同到山上捉拿住了凶手。到了公署里,严讯拷问一番,就全部招供了,原来,是个青海来的盗贼,因为有线人告诉他,那天会有一名富有的商人年终了去西宁收债回来。肯定将要从一座山下路过,于是约了几名同党埋伏在半山腰岩壁后面,垒起几块巨石暗伺,山下靠右面是悬崖削壁。左边靠一条河,中间仅有羊肠似的小道一线,往来的人都要必经的。过了不久,他们果然看见一个人乘着马,走的很快,马的毛色又跟富商的马一模一样,于是不再怀疑,推下石头砸死了他。下去一搜寻,所谓的富商包里仅数册书而已。其它一无所获。又看死者的脸,完全是一名翩翩公子的模样,根本不是什么商人!这几名匪贼吓了一跳,急忙把尸体就近藏埋了。已经知道误会不小,追悔也来不及,很多当地的土著民都信佛,就到庙里去祈祷,谁知天网恢恢,竟被当差的捕手听见了,破了这案件。事到如今,一切已真相大白。官长夫妇既然痛心于爱子的惨死,也觉得自己的职位工作没什么意义了,于是料理了孩子的葬礼之后,就离辞职位,挂冠归里了。我们城里大多居民,都挂念他在位时的清廉仁厚,所以空了大半座城去送别他俩。并配置了火炮,一直送他们到了郊外,大家洒泪而别。官长临别,老是唠叨同一名话,说他眼睛只看得儿子出门去,却再也看不见儿子从外面回来……!所以我是哭他的痛楚悲苦,不是随意地为哪个人掉眼泪啊!”店里老板讲完这事,又不住的叹气。我也怔怔坐在一旁,无言以对。世上的事情,看似有意,又属天意,以那么好的做官良心,儿子却遭这样的惨杀,好像上天太过无理了,但是,谁又弄得清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丹噶尔厅至兰州(2) 第十二章 丹噶尔厅至兰州(2) 我在丹噶尔厅的旅馆住了七天。制备衣物都准备好了,就雇了一辆骡车向西宁前进。路程有九十里,道路平坦。到达西宁城,一看到那里的城墙壁垒森严,民房鳞茨栉比,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清朝时西宁城设有一名总兵,另外道台、府总、县令各一名。青海办事大臣的衙门,也建制在这里。所以西宁是中国边部一大重镇。车夫领我在街上寻旅馆落脚,安顿下来后,忽然听见隔壁房间里一阵乐器声音和人的歌唱,就转身去问店主。他说,隔壁几间房,正好有一个过路剧团寄宿在这里。其他,那家旅馆住的还算称心。房间并不大,但店内招待十分殷勤好客。后来听说我是军官,身上带了枪,又是从很远的西藏过来的,对我就更加恭敬。我已久违了人间的生活与娱乐,忽然在旅途上听见有人唱歌弹琴,不禁大为沉醉。第二天早晨,我刚起床,有人报讯说客人来访,我惊诧不已,往门外走。想不到那位客人竟自已昂头挺胸走进来,往我坑上一坐,也不行礼,接着他的随从和武装士兵好几个人,也进我的房门,站在门口。我问了好几次“怎么回事?”他也不回答,未了才说:“西宁城里戒严了,你们带了武器进城,为什么不去官厅报告做登记?”我就回答他昨天刚来,还没来得及去登记。我和他聊了几句,得知他姓颜,是湖南长沙人,现任西宁城防营管带。当他知道了我一路上的经历,大家又有点半个老乡的味道了,他脸上的表情,才变得和蔼可亲。正在这时,又有一个姓陈的军官进来,严厉地盘问我,我的回答和先前讲给颜管带的差不多,所不同的是,把随身携带的枪支邀了出来,陈官长也写了收条。颜管带又再三介绍我的情况,陈官长就比一开始客气了很多,跟我说:“你怎么不早说,差点弄出误会来!”他们俩约我一起去镇署谒见那里的一名张镇军。后者肃立在大厅里,接见我们。我上前几步,详细讲述了本人援藏及离藏的整个经历,前前后后,包括后来在沙漠中迷路,部队全军覆没……我慷慨激昂,一口气讲了竟一个多小时,张镇军听得大为感动,于是请我坐下来,又再详细问了些西藏的情况,最后叹着气说:“我是安徽人,到这里上任,时间是三年,实在很是难熬。现在国家的形势,又是风云变幻,我一家人三十几个,想回又回不去。不过国家动荡多难的时候,需要像你这样的英才,好好努力,将来一定会飞腾有日,今天你回南方,又缺路费,千万别多虑,我替你想办法筹一点!”我感谢他的好意,心里惦记着独自守在旅店里的西原,就连忙告辞了走出衙门,回到旅店,西原果然急坏了,见我那么长时间不回去,害怕得哭了几次,我一进门,她才破涕为笑。过了一会颜管带又过来,因为我讲的西藏一路上的经历,使他叹息不已,又约了我去府衙门见那里的陈太守。在府衙门,我又讲了一下出藏的情况,陈太守问我:“你在四川那会儿,认不认识一个叫陈宦的人?”我说:“你说的不是二庵先生吗?我到四川时,听说他已经随其他部队去了方诏。”颜管带在边上说:“二庵先生,就是我们太守的儿子。”陈太守又说:“你要回南方,一行七人,旅费不容易备好。刚才见了张镇军,他在我面前极力称赞你的才华。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写一张公文,向甘肃省总督赵惟熙推荐你。赵总督一向有怜才爱士的美名,他如果见你,一定会重用你的,你也不必太过焦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丹噶尔厅至兰州(3) 第十二章 丹噶尔厅至兰州(3) 就这样,在西宁住了三天后,我们又上路出发,跟我出了西藏生死线的两名随从滕学清,赵廷芳,我就推荐给了当地驻军的颜管带。另外,张镇守,陈太守,颜管带三人临别时送赠我八十两金子,张镇守还派了他的外甥孔某,拿了公文和我同赴兰州,实在让我感激不尽。我们乘骡车走了六天,才到达兰州城内,住宿在炭市街一家客店里,老板是太原人。刚刚要卸行李时,我注意到店主与伙计几个人在窃窃私语,一副仓惶失措的样子。不一会儿,店门“嘭!”一声被推开了,进来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牵着马进来,系马在桩上,也不说话,到旅店里面把每一个房间看了一遍,出来厉声喝道:“这是谁的行李,不收好?”把我们的行李包裹一一抛掷到院子里。店主于是陪了笑脸,请其中一个像是头目的人,到里面内室去说话,谈话不久,陪了那头目出来,我仍在边上隐约听见他们的说话:“……区区小意思,不成敬意,请多包涵……”头目走了,其他士兵也都牵了马外出。店主这才松了口气,一一向住客们道歉。我感到愤怒不解,就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这是马军门到省里来,带的马队,全是回回人,十分凶暴,你瞧:眨眼功夫又从我这里敲去二两银子,这才没事了!哎呀,还是以打店为名,沿街索需而已,每年都有一、两次的,我们的日子苦呀!”我听了,慨叹不已。 第二天张镇军那名姓孔的外甥来约我一起去兰州城的总督府谒见赵总督。我们到了那里,一会儿就被允许进去。赵总督样子十分和蔼,在他面前我又把出西藏的生死之旅陈述了一遍,赵总督听罢,再三叹息,最后,引用孟子“天降大任于斯”一章,来安慰我的心情,告诉我:“最近接到四川方面来电,说喇嘛已经调了军队围困拉萨,我军万里孤悬,救援恐怕成问题了。如果拖延时间太长了弹尽粮绝,恐怕部队活不成了。昨天中央已电令川滇甘三省,要求设法援藏,这事情太棘手,你如果能等得及,住在兰州,我也许会有所借重你的地方。”我无话可说,只好表白自己愿意听命,说完也就告辞回去了。 去年,我由工布回到江达,就设法到处派人找寻周逊。杨兴武他们也化了不少力气和心思,一直没找到。当时有人说他已走出昌都了。等我现在历尽艰辛到了兰州,竟听别人说那个叫周逊的人也到了。我就派了人四处打听,杳无音讯。又过了几天,和当地督署的一名巡捕胡立生会面,他也是长沙人,说是有一名同乡姓周的,现在正被关押在狱中。我十分惊讶,继而又想,这种事情,没准是周逊那号人干的,于是和胡立生一起到督署去调查询问,果然是因为周逊用罗师长的事情控告那人是我所主使的。我没办法,只好请求见赵总督面,把这其中前后颠倒的始末解释给赵总督听。他回答我:“乱军之中,人命贱如泥沙啊,那里能够一一理查清楚?”我又四处召集旅居在兰州的湖南人出面替我调解。一天,同乡十几个人全都来齐了。在会馆里聚集,周逊也来了,于是,当着大家的面,我详细解说了罗师长事情的经过。最后,我责问周逊:“罗师长的死,你当时怎么看见的?为什么说我是幕后主使呢?罗师长没衣服穿,我情愿自己光身也要把衣服给他穿;罗师长饿肚子,我也情愿自己不吃,而把饭端给他吃,你难道没看见这些?我们回内地,你不肯一起出发,那是你自己的主张,至于我身边留下什么人做护卫,不是由我挑选的,是张子青的职责。杀掉罗师长的人,乃是四川的赵立本也。他死的地方离德摩并不远,罗师长想灭掉哥老会的帮派和首领,没成功,而藏局形势却变了。罗师长因为触犯了四川人的大忌,才构成了弥天的死罪,这一切,你都完全清楚,不仅清楚,你还参予并促成了这个结局,你既然把罗师长弄死了,今天又为什么还要陷害给我这样的罪名?究竟出于何种心思,你肯忍心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况且你当年以一个普通无名的士兵进西藏,从士兵正目做到司书,再做到罗师长身边的侍从,哪一样不是我代你推荐的?”我一边说,一边责问他,那周逊一开始表情很严肃,继而露出不好意思的羞赧,最后,竟强颜欢笑说:“具状督署,说到了你出藏的经过,而且旅费全没有,没办法带罗师长的遗骨回去,我只不过是借这件事,想替大家弄得一点回家的路费。”我听了大怒:“我的旅费,弄不弄得着,用不着你来操心。而你却竟然陷害我以杀人的罪名?!”周逊默然,再也说不出话来。那十来个同乡也纷纷上来劝阻。我一时痛苦不已,万念俱灰,决定立即和赵总督告辞回南方。临别时,赵总督再三挽留,最后送了我五十两金子,我就拿出其中的一部分给纪秉钺和最后两名士兵,让他们各自上路回老家。等这些事情处理完之后,我才带了西原乘车取道回西安,往南方去。从此朝行暮宿,一路也饱受了旅途的艰辛。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丹噶尔厅至兰州(4) 第十二章 丹噶尔厅至兰州(4) 一天,我和西原到了邠州。正好是八月十四日,也就是中国人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月圆之日,停下来休息一天,我到市场上买了些平时舍不得吃的酒菜肉肴,和西原共饮。西原说:“身上带的钱快没了,离家还有那么远,你这么破费,我们怎么回得到家。”我回答她:“你说的是实情,但钱虽然不多了,让我们到西安之后,再给家里写信,等寄钱过来动身,好吗?”正说着话,忽然门外来了一名军官,对我说:“昨天翻旅店登记簿,知道你是从丹噶尔厅来,我是丹噶尔厅人,所以来看你。你在那边听说有一名叫乔子丹的人被官府枪杀的事情吗?”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我也因为革命失败,所以逃到兰州来的,乔子丹就是家兄,当时已经被逮捕。我逃到兰州,我哥哥已经被杀了。”我就回答他自己住在丹噶尔厅时间不长,不太知道这事。于是姓乔的青年就告辞离开了。到那天晚上,又有一名我同乡的湖南人王兆庆来见我,问我姓名,哪里人,问得很详细,等我一一回答了,忽然间言辞激动郑重其事对我说:“我就是王瑞林的弟弟啊!我到兰州四年了。好几次接到大哥的信,说是已经跟你去了西藏,并且信中常提起你对他很照顾。后来信就没有了……。大家都在传说驻藏部队已经被藏族军队包围缴枪了,而且杀了很多人,我也不知道去哪里能探询真相。今天听了乔排长说是,有一名姓陈的同乡,新近从西藏过来,我马上想到应该是你!——果然是的……”这位王兆庆的哥哥王瑞林,在四川时就跟我进了西藏,担任我的司书。西藏变乱,去年十一月,就跟了我和大部队出青海,半路上得病死了。想不到在异乡遇上他弟弟,我一时无奈,就把实情讲给他听。我没说完,王兆庆已泣不成声。正好我房间桌子上有一只墨盒,正是王瑞林留下的遗物,上面凿刻有瑞林名号,王光庆一眼望过去,认了出来,又大哭起来。我又把部队上的人如何一路历险出西藏的经过,前前后后讲给他听,他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前后,在我那里不肯走,很晚,才告辞回去,过了一会又来敲门,送给我很多酒食糖饼。对我说:“你到西安,等有了钱才能上路,可是西安城里现在到处都戒严,人住的地方日夜都要遭盘查。我有一名乡童发现城里有一户巨富人家,在西安城里的洪铺街。没有人住着,仅仅有一个叫戚兰生的,是帮那家人看护房子的,我们认识的,我替你做个介绍,你去西安就居住那里面,可以省掉好多钱。”我听了,十分感激。王兆庆就伏在案头,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给他的朋友,写完就告辞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乘车离开。走了七天,到达西安。我和西原就直接去了洪铺街找那位戚兰生,把信给他,问他哪里人,原来是湖南宁乡人。他就留我们俩住下。说:“东厢房是我住的,你们就住最后面那栋,前三进空房,有十几间,随便住吧。”我和西原就去后面房子,略加打扫,又化半天时间,买了米面柴炭,打算自己烧着吃,又赶紧写了封信寄回湘西老家索要旅费。我们住的房子特别幽静偏僻,我每天也不出门,和西原相亲相爱,寸步不离。 转眼间初冬的天气又到了,从去年在西藏上路回内陆,已经整整一年,我们总算有命活了,也有了自己的一个小窝,可以不受干扰过日子。不过气候一天天变冷。赶紧要给自己和西原添衣物。口袋里钱又不多,好几次,我一个人坐下来。搿手指头算算家里汇款什么时候能邮到,算来算去,怎么样也要两个月,否则不可能汇到——这两个月,漫长寒冷的冬天,我俩怎么活啊?西安的物价又比别的地方贵。这样,无奈地一天天熬过去。二十多天以后,身上的钱真的没了,西原对我说:“家中汇款还有段时间,我们也不能空饿着肚子等啊!这样吧,先把我妈妈送的珊瑚去卖掉。”这件宝物途中颠簸磨压,早已经断裂。我看了看她,没办法,就拿过来到街上集市去求售,卖了两天,竟没有一个人走过来问!到了第三天,我去了一家古董店,店里才肯多出十二两银子买下。我拿了银子回去,西原高兴死了:“哎,有了这笔钱,我们在这里等你家里寄钱来就不用愁了,也不会挨冻受饿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丹噶尔厅至兰州(5) 第十二章 丹噶尔厅至兰州(5) 我住在那排阴森森的大房子里,有很多时间,也就经常和戚兰生无事闲聊,交谈。这样,得知了邻居有一个叫董禹麓的,是湘西永顺人。很久以前就到北方来了,现在西安做某中学的校长,并且兼职省里的一等副官。为人一贯豪爽好义。这座城里湖南来的同乡都很敬仰他。我于是第二天就去拜访他,他人不在家,却碰上和他住在一起的同乡张慕君,是历阳人。我就和他攀谈,十分愉快。过了一会儿主人回来了,就请我们到厅堂去坐,董禹麓沉默少语,只是微笑,善看人,学通中西,朴直无华,使我很是敬慕。自那以后,我就经常和他们往来,董禹麓事务繁忙,后来也没机会再看见他了,就这样,我一直住到第二年的一月初,我老家那边,仍久没有音讯。我们卖掉珊瑚所得的十二两银子,又化完了。我包里还有多年伴随我行旅生涯的一副宝贝望远镜,我不得不拿出来,去卖掉,卖得六两银子。这样低的价格使我十分焦愤。我们住的房子在整排住宅的最后,每次外出,西原都要送我出来,至少要送到偏门的地方,就坐下来,守我回家。有一天,我回去得稍微迟了。西原出来开门,我忽然发觉她面色通红,惊讶地追问她,她回答说:“自从你走后,我就周身发热,头痛个不停,我又害怕你马上到家了,就坐在这里等你………” 这一夜,西原已卧床不起,第二天,又不肯吃东西,问她喜欢吃什么?她告诉我:“只想吃点牛奶。”我赶忙上街买来新鲜牛奶急跑回家,端给她喝,她只是用干裂的嘴唇凑近碰了碰而已,就不肯再喝了。我心里大惊,立即外出去找医生。医生终于来了,细细检查,最后说:“大概是阴寒内伏,宜清解之。”可一剂药还没吃完,西原的全身上下,忽然现出天花的红斑。我一时骇怕,想起以前还在成都时,就听别人说西藏的女子到了内地,没有一个不是发天花痘而死的,一百个里面,也没有一个可以逃过这一劫的!于是追出去又问医生。医生说:“没有的事!”。另外再开了一个药方,我却开始怀疑他的水平。从那天起,吃下去的药就完全失效了,西原的病情,一天天加剧。有一天早晨,她很早醒来,哭着对我说:“我的命就要没了……”我惊骇万分,问她为什么?她说:“昨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到西藏自己的家里。我妈妈端了一杯糖给我吃。让我喝一杯白水——西藏风俗,凡做这样梦的人,必死无疑。”说完又哭泣不止。我说我不相信,这只是很平常的一个梦,不要去多想,她却对我摇头,表示相信。这天晚上,天花肿起来的地方,突然陷下去,变成一个个黑色斑点。这次,我知道她命不可救了,也低下头去,轻声哭起来。到半夜过后,快要四更时,西原忽然大声叫喊,把我喊醒,两眼莹莹的泪光,哽咽着说:“万里从君,本来指望一生一世相厮守的,不料生这怪毛病,看来半路上只好分手了,可要是你能最终获得救济,回到你老家,我死也就瞑目了。夫君,现在你家里寄的信或许早晚就可以到了,愿你回去的路上,一路珍重……”说罢,停止了呼吸……。我在她身旁呼嚎再三,可她却再也没醒过来。这一天,正是冬月某日,我抱着尸体号哭,几次哭晕过去。醒来,勉强站起身,看着黎明的天色中渐渐发白的黑黝黝的四周。查找口袋剩余的钱票,只剩一千五百文了,爱人的尸体还在床上,我自己用什么来替她入殓安葬?想到这里,又伤心大哭,再想想自己穷苦潦倒,已到这样的境地,身上一切值钱的东西都典卖空了,就算替西原草草装殓,也要化费不少啊。西安这地方,熟识的人只有董禹麓先生看上去还较为慷慨,于是我转身去他家。当时东方渐白,等我开了门到街上,一地的冰雪,全场仿佛地狱幂府阒无人迹。看天色尚未破晓,想我离开西原,这个时刻还太过鲁莽,又转身回去,看看床上的西原,已瞑然长睡,不再苏醒,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立即让我痛彻肺腑。不由得又大哭了一场。再过了些时候,天已大亮,急忙到董禹麓家,不停地敲他家房门。有人终于来开门,一看,是董禹麓本人。看见我那样仓惶的样子,就马上邀请我进屋。“你来的这么早?”他问道,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则在一旁嗫嚅了很长时间,未了,才把爱人死讯告诉他。他大吃一惊,问我:“那找我做什么?”我还在想着怎么把话说得婉转一些:“我只剩五串钱了……”董禹麓蹙了眉,又问:“这样子,又有什么办法?”略一沉思,就见他转身去了内室,不一会儿,拿着一包银子给我,说:“这里面约有二三十两,你可以拿这去做丧葬费用。”又喊来他的一名叫罗渊波的亲戚,要他跟我回去,帮我料理丧事。我也来不及说声谢谢,就带了罗渊波往回走。路上,渊波告诉我:“董禹麓其实自己也一文不名,刚才送给你的钱,是他的一名族弟寄存在他家的……”我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后,渊波就帮我去市场购买替西原入殓的寿衣,又临时请来一名女仆,替西原沐浴更衣。我把拿来的银子称了称,总三十七两。从银子的份量上,也体会得出董禹麓这个人的慷慨高风。再去请和尚来念经做法事。到这一天的午后,装殓事毕,我就把西原的尸体葬在了西安城外的雁塔寺。在小雁塔下。我一个人慢慢走回家,俭葬完华,一路既为死去的人伤心,又替自己坎坷的身世觉得悲苦,真是百感交集,痛不欲生。走到熟悉的家里,突然又感觉西原真的不见了,室冷帏空,好像上苍真的设下了一个困境,要让我独自钻进去,苦苦煎熬,于是又仰天长号,眼泪也哭尽了,嗓子也嘶哑了。我这一生的经历,讲到这里,委实是肝肠寸断啊……。我这本书,也就从此辍笔罢。 后 记 我抄译这一本故事,前后悲泣数次。人类自有文明以来,动用文字壮严载录的事体,有时想想,也不过就数十桩,翻来覆去,无非罗密欧朱丽叶、李尔王、桃园结义或众所熟知的特洛伊木马,以及《鲁宾逊漂流记》、《变形记》一类。我以为陈渠珍这名中国的崇山峻岭里出来的男子追忆中的早年经历,介于古今中国的大变革年代裂缝,足可跻身于其中著名的行列。不久前,和《走进西藏》作者马丽华通电话,我曾无意间概括它成“西原故事”。大家知道,西原就是这一场浩大生死历险里那名聪慧的藏族少女;如果当年的陈渠珍携115名士兵冒死穿越举世闻名的唐古拉山口、羌塘大沙漠,走回内地一路走了有一万里路,那么,西原不过像是茫茫万里路上的一株小草;但这棵小草,却救活了与之相关联的整个事件的生命,乃至整个中队当年援藏赴险的悲壮史实和记忆。她也可能救活了我们这些后世读者心目中,在茫茫人海浮沉之余那么一点内心的情感……。她不是笛福笔下,克鲁索先生身边的“星期五”,她却比“星期五”美丽和珍贵多了!表面上看,作者记述追忆着的,只是一支军队,一场一百年前异地惊心的历险,而实际上,他的笔墨、心力,却最终落实到了那名藏族女子顽强不屈的纯洁身影上。他记得她姣好的面容,那面容、那身影深深映刻在作者脑中,那是永世也无法归去的风雪肆虏中的伊甸园,也是一小处远离人寰的僻静墓园。我们这些后世者全可以凭着这本书的标识去那里祭奠或朝拜。我们是去朝拜一场爱的风暴,一种品质气度,一份人在茫茫荒原上的温情依偎—— 一颗纯洁而无畏、野性、美丽得使人淆然泪下的心灵。 2003年10月 常熟虞园 2005年秋修改 2011年7月再改 于苏州启园 [end]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