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根谭》 第一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第一章良辰美景奈何天 “少爷,能不能只念大字,小字不念?” 盛夏酷暑,书房mén窗紧闭,闷热如蒸笼,柳叶格的方窗还遮着帘幕,生怕窗外的亮光漏进来,所以外边青天白日,书房里却象是暗夜,一盏白瓷高脚灯摆在红木大书桌上,只点一根灯芯,灯焰如豆,灯火晕黄,刚好照得见小奚奴武陵手里那卷《net秋经传集解》。 “不行,先念一句大字,再念大字下边的小字,不要含含糊糊,要念清楚一点。” 红木大书桌上摆着一架漆彩屏风,把书桌隔成两半,小奚奴武陵和白瓷灯在这边,而屏风那边的少爷更是呆在幽暗里。 小奚奴武陵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勉强算得清秀,这时愁眉苦脸看着手中的书卷,叫苦道:“小字好多啊,少爷,我喉咙在冒烟,怕是要哑了。” “不是早就泡好桑菊杏仁茶了吗,润喉好得很,念吧,不要偷懒,今天把这卷念完,我赏你一分银子,以后每天一卷,《net秋经传集解》一共三十卷,全念完了赏你三钱银子。”屏风后幽暗中的少爷you之以利。 小奚奴武陵推托不得,只好喝了两口桑菊杏仁茶,用袖子拭了拭汗,就着昏黄的油灯开始念书,念了四、五页,就觉得口干舌燥,额头的汗水滴在书页上,好几滴一起洇晕开,书页湿了一大块,手心也是汗津津的,这天太热了,mén窗又是紧闭的,因为油灯就在边上,武陵又不好扇扇子,屏风后的少爷倒是很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摇着折扇。 “少爷,我不行了,这天太热了,我,我,我头晕眼hua,恶心呕吐,怕是中暑了,呃——呃——” 小奚奴武陵决定学张彩来这一招,不然的话,少爷听起书来是没完没了的,谁吃得消啊,今天的那一分赏银不要也罢。 “张彩说嗓子哑了,你又说中暑,那我怎么办,岂不是要闷死” “少爷也歇歇吧,整天听书,耳朵也会累的是不是——要不,我陪少爷到后mén石拱桥下纳凉,那里特别凉快,还能听到西张那边大宅子里的戏班唱曲,怎么样,少爷?” “外边阳光太晒,怕对眼睛不好。” “不是有眼罩吗,我给少爷找来。” 小奚奴武陵生怕少爷反悔,以最快的度找到青布眼罩,走到书桌后—— 少爷端坐着,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睛道:“好,帮我系上。” 武陵站在少爷身后帮少爷系眼罩,一边打量着少爷的后脑勺和背影,少爷今年十五岁,只比他大一岁,但少爷的个子却比他高很多,现在坐着也不比他矮多少—— “好象书僮就应该矮一些似的,山yīn县城的那些少爷都比他们的书僮高半个头以上,偶尔有个子高的书僮,背却是驼的,没办法,哪能比家少爷高呢。” 小奚奴武陵这样想着,一边麻利地为少爷系好青布眼罩,少爷便站起身,一手搭在他肩头说声“走吧”。 小奚奴武陵承受着那只手,缓步走过去开mén,mén一开,大片阳光“轰”地涌入,霎时将昏暗的书房填得亮堂堂的,少爷说道:“这日头好晒” 武陵也觉得太阳很晒,可总比闷在书房里好,而且不用没完没了地念书,说道:“少爷跟我来,后mén石拱桥下绝对凉快——少爷小心脚下。” 小奚奴武陵如牵盲人一般引导着少爷向后mén走去,心情舒畅,不用念书就是解脱啊,这一个多月来,他和张彩两个人已经轮流把四书五经全念了一个遍,倒不是他和张彩刻苦好学,而是因为少爷要听他们念书,少爷眼睛有病,绍兴名医鲁云谷说了,少爷这眼疾得养,要待在不见光的暗室里,至少待满一百天,眼力才能慢慢恢复,所以少爷无聊啊,就抓着他和张彩两个整天念书给他听—— “小武,东篱下的那些茉莉都开hua了吧。”扶着他肩膀慢慢走路的少爷突然开口道。 武陵转头一看,果然,后院靠东头那一溜篱笆墙边的茉莉都开hua了,hua瓣雪白,绿叶衬托,还有几朵是紫茉莉,非常醒目。 “少爷,你怎么就知道茉莉开hua了,好象昨天都还没开?” “听,蜜蜂嗡嗡叫,嗅,***很香。” 小奚奴武陵歪着脑袋看了少爷一眼,少爷的青布眼罩并没有摘下,武陵心道:“少爷耳朵现在灵得很,一点点细微声响少爷都听得一清二楚,不过这似乎不大妙,都说瞎子耳朵格外灵——少爷眼疾能好吗?” 武陵有点担心,若少爷眼睛好不了,那可就难shì候了,不说别的,单这每天要听书就够他和张彩两个受的,真是怪哉,少爷以前眼睛好好的不爱看书,现在眼睛有病却想起读书来了,这不是折腾人吗,若眼睛好不了,那读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参加科考 武陵还觉得少爷自眼睛有病后脾气也变了很多,起先是大哭大闹非常狂躁,这也难怪,好好的眼睛突然看不到东西谁不急啊,后来少爷就沉默寡言了,再后来就让他和张彩两个轮流念书给他听,而且说话口气也和以前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就好象少爷突然长大netg人了,让小奚奴武陵生出陌生和敬畏的感觉。 …… 投醪河西通府河,南连庙河,在流经绍兴府学宫后折了一个大湾,嘉靖二十一年张氏族人出资将河道拉直,这个大湾就成了张氏宅前的内河,张氏族人聚居在河湾两岸,有一座三拱石桥连接,河东的称东张,西岸的称西张,西张富贵,东张贫弱,除了冬至祭祖和一些宗族议事之外,东张和西张来往不多,毕竟血缘关系已在三代之外,亲情逐渐淡薄,而且因为贫富和地位悬殊,东张难免卑怯,西张难免骄气,相处很难融洽,所以也就不怎么来往。 现在是夏季枯水期,投醪河这个河湾只有浅浅两丈多宽,三拱石桥左右二拱下面都没有水,就成了盛夏纳凉的好去处。 张原坐在拱桥下的一块大青石上,听着流水的声音,嗅着水气和野hua的味道,感受着习习凉风,眼睛上méng着的青布罩散着清凉yao味,这个眼罩是绍兴名医鲁云谷为他特制的,眼罩里夹有清火明目的yao物。 “少爷,我去拿钓杆来,一边乘凉一边钓鱼。” 张原听着小奚奴武陵的脚步声跑去又跑来,觉得心里非常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静,自从两个月前莫名其妙成了绍兴府山yīn县张氏子弟,而且眼睛还有病,张原的惊恐、焦躁、痛苦、茫然可想而知—— 一觉醒来回到了四百年前,谁能淡定? 身体也不是他原来的身体,变成了少年人,名字倒是一样,姓张名原,现在的他还有表字,张原,字介子,生于万历二十六年,今年虚岁十五,两个张原的灵魂融合,就是现在的他,当然,后世的灵魂是主宰。 两个多月过去了,在幽暗中张原想了很多,繁嚣落定,狂躁归静,回前尘虽觉无奈,可既然到了这里,那就好好活着。 前世的张原喜欢读书,读过复旦教授樊树志的《晚明史》,对万历、天启、崇祯三朝的历史有点了解,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也读过,知道万历十五年就是公元一五八七年,现在的他出生于万历二十六年,今年虚岁十五,也就是说现在是公元一六一二年,离明朝灭亡还有三十二年…… “晚明、江南、绍兴张氏,还有什么?” 一只小蛙从河滩的杂草1uan石丛中跃出,蹦跳近前,把戴着眼罩端坐不动的张原当作泥塑木雕,放肆地跳到张原的鸠头履上,鸠头履轻轻一动,小蛙甚是敏捷,感觉危险,迅即跃起,不料有一把大如半边天的扇子猛地扑下,小蛙遭当头一击,打回地面,一只大脚已举起,就要踩下—— “饶你去吧。” 大脚凝在半空,回过神来的小蛙赶紧跃蹿逃命。 在河边钓鱼的小奚奴武陵回头问:“少爷什么事,饶什么?” “没事。”张原轻轻放下脚,缓缓摇头,net边微1ù笑意,心里的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这样的世道,我又能怎么样,我才十五岁,眼睛都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晚明的江南,末世繁华,名士风流,我且先慢慢领略,再考虑其他。” 风从西岸吹过来,带来缥缈的歌声,仿佛出污泥的莲hua,在烈日烤炙下蒸出腐朽的甜香—— 小奚奴武陵兴奋地道:“少爷,听,西张大宅子里的‘可餐班’又开始唱曲了” 张原侧耳细听,箫笛悠扬伴奏,声调柔缓婉转,字字清晰入耳: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恁般景致,我老爷和nainai再不提起)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bo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张原心道:“这是汤显祖的南曲《牡丹亭还魂记》,临川四梦压卷之作,这个时候就已经到处流传搬演了吗?” ———————————————————— 新书上传,请看小道为您展现的不一样的晚明。 请收藏,请投票,您的支持是我码字的动力,非常感谢 第二章 钓之夏 第二章钓之夏 不知怎么回事,对岸高墙里的丝竹歌喉很快就沉寂了,往日可是要吹拉弹唱好一阵子的,小奚奴武陵觉得有些无趣,担心少爷没曲子听就要回去继续听他读书,回头看,少爷坐在那用折扇轻轻敲着膝盖,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少爷现在似乎tǐng能想事,好学深思的样子。” 武陵冲少爷做了个鬼脸,继续钓鱼,他xìng子急,鱼刚咬饵就提钓杆,所以总钓不到鱼,气忿忿地在那嘀哩咕噜骂鱼,脚不停地踢,不断有小石子踢落水中,鱼都被赶跑了。 张原慢慢走过去,说道:“小武,让我来钓。” 武陵赶紧起身,扶少爷坐在大圆石上,重新钩好鱼饵,将钓杆递到少爷手里,然后站在一边看,心想:“少爷的xìng子比我还急,我钓不到少爷就能钓到而且少爷看不见水面鱼漂,怎么能知道鱼上没上钩?要不等下我提醒少爷——” 正这么想,就听少爷说到:“小武,你不要出声。” 武陵答应一声,吐了吐舌头,心道:“少爷成神仙了,连我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当即抿着嘴蹲在一边看少爷méng眼钓鱼。 只见少爷执着钓杆,时不时手腕轻轻一抖,水里的鱼饵也跟着动,过了一会,浮在水面那鹅mao管制成的鱼漂一沉一沉的,鱼咬钩了 武陵很想提醒少爷一声,却又记得少爷不许他开口的,只好紧紧抿着嘴,看着那鱼漂不停地动,心里那个急啊,少爷倒是不急,手稳稳的,是根本就不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吧。 可就在这时,少爷执杆的右手一抬,“嗖”的一声轻响,一条灰黑sè的小扁鱼应声而出,在空中dangdang悠悠,鱼尾不停地甩动。 “哇,是条鲥鱼,这鲥鱼个头不小,有四寸多长” 武陵大喜,追着摘鱼,一边赞道:“少爷好厉害,méng着眼睛都能钓到鱼。” 鲥鱼在竹篓子里活泼泼1uan跳,武陵瞧得欢喜,赶紧又掐一截曲蟮挂在鱼钩上,让少爷继续垂钓。 却听少爷说道:“西张那边有人过来了,看看是谁?” 武陵走出桥拱向对岸略一张望,就飞快地跑回来向张原报告说:“是西张的戏班声伎,有十几个人,是朝这边来的,呃,张三公子也在,不会是也来这里乘凉的吧,西张亭子阁子那么多——” 张原眉头微皱,这个张三公子大名张萼,字燕客,今年十六岁,在堂兄弟中排行第三,这是西张小一辈的排行(张原是东张子弟,不参与西张的排行),东张贫弱,但毕竟也是大族,贫弱只是相对西张而言的,张原一家有仆有婢,衣食不愁,但与张萼的家境相比,那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西张富贵,张萼一家之豪富更是冠于西张—— 少年张原对西张的那些族伯(叔)祖、族伯(叔)、族兄弟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他的曾祖与张萼的曾祖是同胞兄弟,张萼的曾祖张元汴是隆庆五年辛未科殿试状元,而他的曾祖到老都只是个生员,西张、东张就是从那一辈起开始拉开距离的—— 至于张萼的父亲张葆生,张原知道的是,张葆生是万历二十四年举人,工书画、jīng赏鉴,jiao游遍天下,董其昌、陈眉公都是他好友,是绍兴府屈一指的大收藏家,秦铜汉yù、周鼎商彝、哥窑倭漆、厂盒宣炉、法书名画、晋帖唐琴,没有不收集的,但其独生子张萼却是个十足的败家子,人是非常聪明,就是贪玩,张萼的贪玩可不是一般少年的人那种顽皮—— 年初在杭州,张萼在北关街市看到有户人家养金鱼,五条小金鱼sè彩斑斓可爱,他就要买,人家不卖,他硬是出到三十两银子买下,万历年间三十两银子若按米价来算相当于四百年后的人民币两万五,在乘船回绍兴途中,五条小金鱼6续都死了,死一条丢一条,张萼毫不可惜—— 张葆生hua五十两银子买下的宣德铜炉,张萼拿出来把玩,嫌铜sè古旧不甚光亮,要放在炭火中烧炼,不料就烧化了,也只翻个白眼,若无其事—— 烧坏宣德炉是少年张原亲眼所见,以前的张原整天跟在这个比他大半岁的族兄屁股后面转,对张萼出手的豪阔极是羡慕,恨不能生于西张富贵之家—— 张原的母亲吕氏虽然宠爱张原,但家境如此,不能和张萼的母亲王夫人比,张萼要多少银子给多少银子,张原的母亲每月只给张原六钱银子零hua,按说六钱银子可供三口之家半月温饱,也不算少了,但张原跟着张萼这个纨绔子弟厮hún,自然觉得半两多银子实在是太寒酸了—— “少爷,我们先回去吧。” 小奚奴武陵过来扶张原,武陵有点怕那个张三公子,那家伙喜怒无常的,以前也常捉nong张原,还有一次莫名其妙打了武陵一个耳光,却又丢给武陵半两碎银,说是赈灾银,然后大笑而去,武陵虽是家奴,又得了半两银子,可还是感到屈辱。 张原“嗯”了一声,手搭着武陵肩膀刚走出石拱,就听到桥上一个鸭公嗓子叫道: “原来是介子,听说你眼睛有病,我却一直没空来看望你,莫怪莫怪,现在眼睛好点了没有?” 这人一边说话,一边快步转到桥下来,身后跟着一片杂沓的脚步声,笑声嗤嗤,香气袭人,是“可餐班”的那一群声伎,都是十四、五岁的俊美少年。 鸭公嗓子就是张萼,十六岁的张萼早已进入变声期,说话声音低沉嘶哑,不大好听。 张原站定了,答道:“好多了,多谢三兄关心。” 张萼摇着竹骨折扇,眼睛眯缝着上下打量张原,对张原戴着的青布眼罩很感兴趣,问:“介子,鲁云谷说你这眼睛会不会瞎掉?” 张原答道:“不会。” 张萼道:“那不好玩——” 可餐班那群没心没肺的少年声伎笑声不绝。 “好玩?”在一边扶着张原的小奚奴武陵撇撇嘴,心道:“那你怎么不把自己眼睛nong瞎” 张萼道:“瞎了其实也没什么,可餐班不就有个瞽师吗,弹的三弦那可是一绝。” 见张原没吭声,戴了个眼罩就好象有点莫测高深了,便靠近道:“介子,让我看看你眼睛,能不能好我一看就知道。”伸手就要摘张原的眼罩—— 张原退后一步。 武陵忙道:“三公子,我家少爷眼睛不能见光,鲁名医吩咐了的。” 张萼倒不是那种粗蛮之辈,而且大家都是同宗兄弟,若硬扯张原的眼罩起了冲突也不大好,手中折扇收拢又“刷”地一声打开,对张原道:“介子,摘下眼罩让我看看,我就把这折扇送给你,这可是你很想要的折扇,苏州沈少楼所制。” 张萼喜欢利you,喜欢用银子砸人,而且屡试不爽,他不介意让别人占实质上的好处,他要的是别人在他的利you下改变初衷、屈从他。 张原略一回想就记起来了,去年有一回张原跟着张萼去西城大观堂游玩,在一家扇铺看到苏州制扇名家沈少楼制作的折扇,张萼当即买了一把,张原虽然很想拥有这样一把名家折扇,捏在手里摇摇摆摆可有多神气,无奈囊中羞涩,只能眼巴巴看着,买不起,沈少楼制作的折扇要卖到二两八钱银子,太奢侈了。 “怎么样,介子?”张萼催促道。 张原知道张萼的xìng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若是以前的张原,看就看吧,反正摘掉眼罩时他就闭上眼睛也不怕见光,还白得一把好扇子,但现在的张原已经不是原来的张原,貌似神非,不会任人摆布的—— “不如这样吧,三兄,我与你下一局象棋,你赢了,我把眼罩送给你,我赢了,你每日找两个人读书给我听,如何?” 张彩和武陵两个识字不多,要他们两个读书实在是难为他们,错字连篇的,张原自己也听得累。 —————————————————————— 本来这章想凌晨后更新的,但小道现在不能熬夜,所以先上传了,请求晚睡的书友们凌晨后登录点击、推荐一下《雅sao》,小道想冲新书榜,让更多的读者看到这本书,您的支持非常重要,谢谢。 第三章 蒙目棋(周一求票冲榜) 第三章méng目棋(周一求票冲榜) 张萼听张原说要下棋,便问:“你眼睛已经好了?” 张原道:“还没好。” 张萼翻白眼道:“眼睛没好怎么和我下棋” 张原反问:“三兄难道没听说过méng目棋吗?” méng目棋也称盲棋,眼睛不看棋盘,全凭口述心算,这需要强的记忆力。 张萼大感兴味:“你学会下盲棋了?” 张原“嗯”了一声,一边的武陵却在愣:少爷什么时候学盲棋了,这些天少爷根本就没mo过棋子,无论是象棋子还是围棋子都没mo过。 张萼笑道:“介子,两个多月不见,你还真是狂妄起来了,敢和我下象棋赌胜负,嘿嘿,你没忘了你的象棋、围棋都和跟我学的吧。” 张萼说得没错,张原象棋、围棋都是跟张萼学的,张萼非常聪明,笙箫弦管、蹴踘弹棋、挝鼓唱曲、博6斗牌,种种纨绔子弟的勾当一学就会、再学就jīng,在象棋上,以前张原从来就没有赢过张萼,就连和局都少。 张原语气平淡:“此一时,彼一时,三兄只说要不要下吧。” 张萼也觉得张原神态语气与往日有异,再次打量了张原两眼,“嘿”的一笑,问:“是不是最近得到什么象棋秘谱学了几招,是《梦入神机》还是《百变象棋谱》?” 见张原不动声sè,并没有被道破计谋的尴尬惊慌,这让张萼猜不透张原哪来的底气,扭头吩咐:“王可餐,你跑回去叫小厮们把象棋棋具给我火搬到这里来。”又问张原:“你说要两个人读书给你听,读什么书?” 张原道:“当然是四书五经、八股时文了。” 张萼被呛到似的“呃”的一声,然后大笑起来,边笑边说:“介子你真行,眼睛坏了才想到要读书,要考生员秀才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张原澹然无语,静听张萼狂笑。 张萼笑了一阵,说道:“行,你象棋若赢了我,我就每日安排两个识文断字的清客到你那里听你差遣,要读什么就读什么,直到你眼睛好了为止,够意思了吧——” 说到这里,张萼停顿了一下,斜眼瞅着张原身畔的小奚奴武陵,续道:“不过若你输了,就把武陵给我,嘿嘿,这小子tǐng倔,我喜欢。” 大热天的武陵只觉背脊一寒,西张那边的公子少爷都好娈童,张三公子已经十六岁,只怕也学会那调调了,武陵叫道:“不行不行,少爷千万不要答应。” 张原笑笑,说道:“三兄,是你先说要看我眼罩的,我输了,只送你这青布眼罩,别的没有,若三兄不肯对局,那请让个道,我要回去了。”他很了解张萼的xìng子,好比钓鱼似的稳稳的,不怕张萼不上钩。 张萼气得笑起来:“我要你的眼罩做什么,你这是咒我眼睛得病,可恶实在可恶”转念一想,又道:“也罢,反正我就算赢了,你也不能作主把武陵给我,你母亲会到宗祠去哭诉的,说西张又欺凌东张了,这样吧,我赢了就把你的眼罩丢进投醪河中,以后也再不许你戴眼罩,你戴眼罩的样子我看着就来气——对了,若是和棋,就再下,分出胜负为止。” 张原点头道:“那行,就这么说定了。” 武陵扶张原坐回石拱下那块大青石,小声道:“少爷,你象棋下不过他的呀,现在阳光又这么晃眼,摘了眼罩不好的。” 武陵不相信少爷能下盲棋,就算会下,也下不过张萼。 桥上脚步声骤起,张萼xìng子急,他吩咐的事下人哪敢怠慢,都是跑着来,黄hua梨木的棋桌、榉木棋枰、jī翅木雕刻的双面象棋子、还有两把乌木官帽椅,支的支、垫的垫,很快就在遍布鹅卵石的拱桥下摆端正了。 张萼笑yínyín在棋桌右坐下,武陵也扶张原过来坐在另一端。 张原很清楚张萼的棋路,擅长用炮,攻杀凌厉,什么当头炮、窝心炮、顺手炮,火力很猛,但防守粗疏,以前张原因为被攻得无力还手,所以抓不住张萼防守的漏dong,现在,当然不同了—— 戴着青布眼罩的张原徐徐开口道: “兵7进1。” 一边的王可餐便将张原一方的一颗红兵推进一路。 张萼一愣,张原棋路都是跟他学的,开局一般先手都是当头炮,后手就屏风马,这进兵局从没见张原下过,进兵局又名仙人指路,攻守兼备,颇为复杂,张原从哪里学到这仙人指路了,这种开局也不是轻易掌握得了的,张原是1uan来的吧。 “炮二平五。” 张萼架起他擅长的中宫炮,既然张原进兵缓攻,那他就率先抢攻,以前赢张原赢习惯了,所以根本没把张原放在眼里,而且现在张原méng着眼睛,只怕下不了几步就会连自己的棋子在什么位子都搞糊涂了吧,哈哈,他要看张原闹笑话,尽情嘲nong一番—— “马8进7。” “马二进三。” “马2进3。” “车一平二。” …… 盛夏六月的午后,炽热的阳光在水面上蒸腾起一片氤氲水气,有一种烘烘的味道,两岸的草木都晒得蔫蔫的,有两个少年声伎看不懂棋,赤了脚想去戏水,一踩在那些鹅卵石上就直跳脚,滚烫的,赶紧回到拱桥yīn凉下。 棋局在继续,王可餐一边依着张原所说的着法移动红方棋子,又将张萼的着法报给张原听—— 此时的张原的脑海一片清明,两个多月眼睛不能视物,绝对是一种极限修炼,心练得极静,好比新磨的刀锋一般敏锐,在这种心境下听张彩、武陵读书,听过一遍就能记忆,四书五经,耳闻成诵,现在下盲棋,脑海里就能想象出一张好大的棋盘,红黑双方棋子错落有致,棋子移动历历如在目前,一直下到五十多步棋,丝毫不1uan,而且后制人,双车和连环马已经bī到黑方中宫,呈必胜之势。 张萼眉头越拧越紧,手里的折扇“哗哗”地扇,眼睛死死盯着张原,不敢相信这是张原méng着眼睛下出来的棋,他似乎守不住了,想兑子求和都没机会了。 又下了几步,张原双马bī宫,黑将束手就擒。 张萼盯着棋盘一动不动,王可餐、潘小妃这几个少年声伎面面相觑,不敢出声,燕客公子心高气傲,脾气火爆,这回下象棋输给méng着眼睛的张原,定然会大怒,得注意点,别惹火上身。 “砰”的一声,张萼将黄hua梨木棋桌往右侧一掀,棋桌翻倒,三十二个jī翅木棋子滚了一地,张萼大叫一声:“气死我也”瞪了安坐不动的张原一眼,怒冲冲走了。 那些少年声伎跟着走了一大半,只有王可餐、潘小妃还有几个搬棋具来的家仆没走,那几个家仆在收拾棋桌、在1uan石滩中找棋子。 脾气是无能的表现,张原摇了摇头,扶着武陵的肩缓步回家。 小奚奴武陵喜孜孜的,万万没想到少爷méng着眼睛能赢张萼,少爷真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王可餐跟上来道:“介子少爷,你方才的棋真是jīng妙,赢得一点也不含糊,真让人佩服。” 王可餐象棋棋力不弱,不然张萼也不会叫他来摆棋,王可餐说话带着苏州、昆山那一带的腔调,轻言细语,极是温柔,若只听声音,绝对会认为王可餐是nv子,在戏班中王可餐也是演旦角的—— “可餐班”的这些少年声伎都是张萼的大父张汝霖(绍兴人称呼祖父为大父)几年前从苏州那边买来的,张汝霖是万历乙未科三甲进士,在外为官多年,五年前被弹劾罢官,对仕途心灰意懒,从此营建园林,蓄养声伎,绍兴张氏的戏班颇负盛名。 张原道:“三兄肯定恼了,我这是侥幸赢了一把,代我向三兄致歉啊。” 王可餐道:“燕客公子虽然不悦,不过肯定不会食言的——介子少爷好走。” ———————————————————— 感谢书友们的打赏、推荐,《雅sao》势头不错,上传第二天就到了新书榜第十六了,前十二就能上页,请书友们登录点击推荐一下,助《雅sao》一举冲上去。 第四章 兔亭 第四章兔亭 从后mén进去,穿过小园,经由一条狭窄的穿堂,就会看到一个长方形的大天井,天井边摆放着两株盆栽的黄棠棣,黄sè、粉sè的hua朵已凋零,天井西南两面是相连的两栋二层木楼,张原的母亲吕氏住在南楼,张原住西楼,穿堂的另一侧有一排土墙瓦房,是厨下、杂物和仆役的住所。 小丫头兔亭脑袋探出栏杆,伸长脖子唤道:“少爷,太太正找你呢。” 江南仕宦家族,下人称主人为老爷、称主母为nainai,还有称主母为太太的,张原家只有两个丫头,一个就是这兔亭,张原也不清楚这丫头名字怎么这么怪,应该是他父亲张瑞阳买下这丫头时给取的名吧。 母亲吕氏已经出现在二楼廊栏边,问道:“原儿你去哪里了,这大热天的,哦,戴着眼罩啊。” ——虽是两世灵魂融合,但张原对母亲吕氏的情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母亲的慈爱沦肌浃髓、深彻肺腑,因为张原的眼疾,吕氏到处求医问yao,急白了头,幸好绍兴名医鲁云谷很明确地说能治好张原的眼疾,吕氏这才稍稍宽心,这些天来,每天夜里临睡前,吕氏都要坐在儿子netg头,用蒲葵扇为儿子扇凉,一遍又一遍地诵念《白衣大士咒》,祷求南海观世音菩萨让她孩儿眼疾能痊愈,张原就在母亲的诵经声中沉沉睡去,觉得特别安心—— “孩儿去后面拱桥下乘凉了,母亲有什么吩咐?”张原仰头问。 吕氏道:“你父亲托西张的族弟寄了信回来,娘念信给你听。” 小丫头兔亭“咚咚咚”下楼来,说道:“少爷,小婢扶你上楼。”把手伸到张原掌中。 张原握住小丫头的手,兔亭今年才十岁,手很小很柔软,张原两个多月不能开眼,都记不清兔亭长什么模样了,印象里是梳着两个丫髻、两只大眼睛既好奇又畏怯地东看西看,是有点象小兔子,这是兔亭名字的由来吗? 张原上到二楼,天气热,房间里待不住,大丫头伊亭搬了两张竹椅摆在楼廊上让吕氏和张原坐着。 透过栏杆空隙,吕氏看到下面天井边的武陵还在咧着嘴一个劲地笑,便问:“原儿,你们在石桥下玩什么,武陵笑得那么好?” 张原道:“孩儿和张萼下了一局象棋,赢了。” 吕氏惊道:“你摘眼罩了” 张原道:“没摘,孩儿下méng眼棋。” 吕氏不会下棋,不知道méng眼棋的难,也没在意,只是叮嘱儿子要遵照鲁云谷说的百日之内眼睛不要见光,然后便念信给儿子听—— 张原的父亲张瑞阳早年想通过科举出身,但直到三十岁还连个生员都没补上,蹉跎老童生,只好另谋出路,拜托西张的族叔张汝森,在开封周王府谋了个掾史的差,这是不入品的小吏,张瑞阳在周王府这一干就是十多年,小心谨慎,勤勤恳恳,终于升到掾史长,从九品,年俸米六十石,折银三十两,也就是张萼五条小金鱼的钱,但对张原一家来说,这些银子可有大用场—— 张原家在鉴湖东岸有田一百二十亩,一年要jiao两道赋税,夏税征麦、秋粮征米,万历初年张居正改革赋税,推行“一条鞭法”,夏税秋粮不再收实物,一律折为白银上jiao,这固然有便民之处,但对男耕nv织自给自足没有银子来源的民户来说,就麻烦了,非得用米麦去换银,而每逢纳税之月,那米麦就被压得极贱,卖不到应有的价钱,很吃亏,张原家一百多亩田每年税银也不是小数目,还有徭役折银、日常用度、仆役、雇工的银钱hua费,有张瑞阳寄回来的银子周转,家境就显宽裕了,张瑞阳年俸银三十两,每年寄回来却有六十两,可见在周王府当差还是有点油水的—— 因为路途遥远,张瑞阳两、三年才回绍兴一次,住不上两个月就又走了,张原对父亲感情相对淡漠,这次张原患了严重的眼疾,吕氏本来都要寄信向张瑞阳报急的,后来得鲁云谷医治,这才打算等张原眼疾治好后再写信—— 所以张瑞阳并不知道儿子得了眼疾之事,信中说张原年已十五,不要整日只知玩耍,应该进社学就读了,三、四年后学业有成再参加县学考试,县学考试一年一次,只要每次考试名次有进步就好,三十岁之前争取考中生员秀才,那样就能食廪免役了…… 张原不禁摇了摇头:三十岁前考取秀才,这个要求是高了还是低了? 吕氏见儿子摇头,以为儿子不愿去社学读书,忙道:“你父亲不知道你的近况,读书进学的事当然要等你眼睛好了再说,你不爱读书也无妨,只要我儿眼睛好,读不读书都是次要的。” 张原这次的眼疾可把吕氏吓坏了,儿子如果眼睛好不了,那就连娶妻都难了,所以她只求儿子无病无灾,别的都不去想了。 张原微笑道:“孩儿眼睛一定能好的,书也要读,母亲放心。” “好孩子,好孩子。”两鬓霜华的张母吕氏眉hua眼笑,原儿经此一病,不但懂事知礼了,xìng子也沉稳了许多,只盼原儿眼疾早日痊愈。 大丫头伊亭察颜观sè,见吕氏高兴,便凑趣道:“少爷已经在读书了,太太不知道吗,张彩读书给少爷听嗓子都读哑了。” 都在一个院子里,张母吕氏怎么会不知道儿子听书的事,吕氏虽然高兴,却有隐忧,和小奚奴武陵想法一样,觉得这兆头不大好,儿子似乎在努力适应盲眼的生活,她却不知道儿子现在心静生智,只要听过一遍的书大致上就能背诵,有这样的天赋,不读书、不科举岂不是1ang费。 吕氏只以为儿子要听书是为了解闷,道:“张彩、武陵两个小厮识字不多,读不过来,不如出钱去雇两个童生来读书给你听,一天约莫一钱银子,我张家也hua得起。” 张原正要开口让母亲不要费心,却听张彩在楼下禀道:“太太,止水巷的马婆婆要拜见太太。” 张母吕氏道:“请马婆婆进来。”吩咐伊亭去迎接一下马婆婆。 张原问:“母亲,这马婆婆是谁?” 张母吕氏道:“是上回在大善寺烧香遇到的,马婆婆人很热心,听说你眼睛不好,马婆婆就说普陀山的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去普陀山进香才能消灾解孽——这次来想必是问我明年二月十九要不要带着你去普陀山进香的事。” 张原忙道:“母亲,儿子眼睛没什么大碍了,再养一段时间就会好,普陀山在海外,风1ang难测,母亲不要去,菩萨各庙都有,心诚则灵,家有余钱的话扶贫济困、行些善事最好。” 吕氏打量了儿子两眼,心想原儿尝了眼疾之苦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点头道:“那就过几年等你长大自己去普陀进香还愿——” 母子二人说着话,马婆婆上楼来了,六十多岁的样子,根本不用伊亭扶持,手脚利索得很,未语先笑:“张nainai,老婆子来打扰了,这位就是府上少爷吧,果然生得俊,天庭饱满,眉清目——这眼睛好些了没有,菩萨保佑,少爷的眼疾一定会好的……” 这马婆婆说话很爽利,象剪刀空剪“嚓嚓嚓嚓”,与张母吕氏寒暄了一会,便说有要事商量,张母吕氏就引着她进房密谈。 张原坐在楼廊竹椅上,轻摇折扇,他现在听力敏锐过人,母亲与那个马婆婆在房里低语他听得一清二楚,没想到这马婆婆并非邀他**吕氏去普陀山进香的,却是来为他说媒的 —————————————— 新书第十三,差一名就上榜了,书友再给力一下,需要会员点击和推荐票,冲上去。 第五章 名门美眷 第五章名mén美眷 马婆婆对吕氏说张原如今眼睛有病,就应该赶紧订下一mén亲事,这是防备个万一嘛。 马婆婆没有明说的是:若张原眼睛真的好不了,那恐怕就娶不到清白人家的nv孩儿了,只有趁现在还在医治、外人尚不知底细时把婚事定下,绍兴张氏是大族,既已定亲再想悔婚诉讼那就得掂量掂量。 热心的马婆婆指出问题又能解决问题,她向张母吕氏推荐止水巷一户人家的闺nv,什么人物齐整、针线nv红样样来得,世代务农,家世清白,只要张家多给彩礼,好事应该能成…… 张原实在忍不住了,唤道:“兔亭——” 小丫头兔亭赶紧上前问:“少爷,什么事?” 张原嘱咐了几句,小丫头小jī啄米般点头,便走到太太卧室mén边,脆声问:“马婆婆,你夫家贵姓啊?” 马婆婆一愣,答道:“姓牛。” 小丫头又问:“马婆婆说的那位止水巷的nv孩儿是姓牛还是姓马?” 马婆婆没提防这小丫头,随口答道:“姓牛。” 兔亭便小碎步跑回来报告说:“少爷,马婆婆说那nv孩儿姓牛。” 张原点头道:“也姓牛,很好。” 房间里的张母吕氏便问:“马婆婆,那位牛小姐可是你夫家的亲戚?” 马老婆子有点尴尬,她本不想这么早就1ù底细,但既然吕氏已经问起,那也不能隐瞒,笑道:“太太你听老婆子细细说来,那次在大善寺里遇到太太,听说了府中少爷得了眼疾的事,老婆子就想这山yīn张氏是书香mén第,总不能因为少爷眼睛不好就胡1uan娶妻吧,老婆子就想到我夫家那个侄nv不错,家世清白,更难得是xìng情温柔,府上少爷万一眼睛好不了,那nv孩儿也绝不会嫌弃——” 张原咧嘴无声地笑了笑,心道:“我成了残次品、可怜虫了,就因为我眼睛有病,就要把什么牛姑娘马姑娘塞给我,好象还是恩赐似的,嗯,不嫌弃我,我真应该感jī涕零了。” 就听母亲说道:“我那孩儿今年才十五岁,还不急着议婚,他的眼疾也一定会好的,有劳马婆婆费心了。” 母亲口气里透着不悦,哪个做母亲的能被人这么说自己儿子啊,好象她儿子就娶不到妻子似的。 马老婆子显然也郁闷,本来准备好了一肚子委婉说辞,定能说得吕氏动心,不料被一个小丫头两句话问1uan了方寸,直接就兜出底来了。 “是,是,太太说得是,张原少爷的眼睛一定能好的——” 马老婆子陪着笑,又东拉西扯说了一通里巷琐事,临到傍晚才告辞。 小丫头兔亭过来道:“少爷,马婆婆临走时为什么狠狠瞪小婢,小婢先前问错话了吗?” 张原笑道:“没问错,马婆婆是觉得你小小年纪就这般伶牙俐齿,吃惊了,才瞪大了眼睛看仔细你。” 小丫头“噢”的一声,喜孜孜地走开了。 大丫头伊亭送了马婆婆回来,对张母吕氏道:“太太,那个马婆婆出去时一路嘀嘀咕咕,说什么好姻缘错过,以后少爷想娶都娶不到那么好的了,还说太太一定会后悔的。” 张母吕氏知道马婆婆话里的意思,心下不快。 张原道:“母亲,这马老婆子口口声声烧香念佛,心里简直凶恶,巴不得我眼睛好不了,她好幸灾乐祸,这种牙婆以后不要再让她进mén——母亲不用担心,孩儿眼睛一定能好的,其实现在已经能看见东西,只是要遵医嘱,才戴眼罩,再过一个月就可以不戴了,然后读书上进,有了功名,娶一房名mén美眷,也与母亲争气。” 争气可不是嘴上说说的,要争气会很累,可向来贪玩懒散的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让张母吕氏喜得合不拢嘴了。 …… 第二天辰时,王可餐领着西张的两个清客上mén来了,小奚奴武陵早就等着了,大喜,这下子他和张彩两个轻松了,不用念书,如释重负啊。 这两个清客一个姓詹,名士元,一个姓范,名珍,都是三十来岁,童生身份,张原之父张瑞阳便是童生,可不要小看童生,并不是读了点书就能称童生的,童生要经过县、府两级考试,取中者才能称童生,如果再能通过提学官主持的道试,那就是附学生员,也就是秀才,所以说童生虽不是科名,但能闯过县试、府试两关,还得有点学问的,比之一般白丁书生要受尊重。 詹、范两位是外人,总不好关起mén窗挑灯读书,张原便依旧戴着眼罩,在西楼书房与詹、范二人相见,看不到人,只听声音,詹士元声音迂缓,不时还咳嗽两声,范珍嗓mén尖细,好似太监。 范珍说道:“燕客公子让我二人来为介子少爷读书解闷,不知介子少爷要读什么书,是稗官野史,还是话本小说?” 张原道:“有劳两位先生,我近日开读《net秋经传集解》,三十卷都在书桌上,请——”一面命武陵为两位先生沏茶。 武陵上茶后退出书房,在廊前与王可餐说话。 王可餐压低声音道:“三公子的大父mén下清客三十多人,听说要来给介子少爷读书,个个踊跃,詹、范两位都是争着来的,小武你可知其中缘由?” 武陵摇头道:“不知道。” 声音如少nv一般的王可餐说道:“那是因为三公子说了,来给介子少爷念书的,一人一天五钱银子,这还不争着来吗。” “一人一天五钱银子”武陵咋舌道:“那读上一个月,两个人岂不是要三十两银子,我的娘哎,你们西张就是有钱。” 王可餐轻笑道:“那可不是我的西张,是三公子有钱——哎,小武,你家少爷怎么象变了个人似的,棋下得那么好就不说了,言谈举止都变了很多,你没觉得吗?” 武陵道:“少爷眼睛有病嘛,脾气xìng情总会变一些的。” 王可餐问:“介子少爷的眼睛能好吗,不然就太可惜了。” 武陵道:“肯定能好,少爷眼睛现在也看得到东西的,就是怕见光,还得养一阵子。” …… 书房里的范、詹二人轮流为张原念诵《net秋经传集解》,每念十五页就换人,轮到詹士元念书时,范珍起身来回踱步,冷眼看那张原,这méng着眼睛的少年坐在书桌另一端静静倾听—— “是在听吗,该不会坐着睡着了吧,那岂不是白费口舌,虽然能得五钱银子,可这也太无聊了,而且念得口干舌躁。” 范珍暗暗点头,心里有了计较,待轮到他读时,他便开始跳行读,这样读完十五页就轻松不少,詹士元在喝茶,不留心就听不出来,至于说少年张原,《net秋经传集解》本来就比较繁难,就是专心听也不可能听出他漏了字。 范珍念道:“五年net,公矢鱼与棠。夏四月,葬卫桓公。秋,卫师……” 《net秋》是五经之一,《左传》是解释《net秋经传集解》又汇集了前人对《net秋》和《左传》的注释,这个范珍比小奚奴武陵还懒,武陵只是不想念那些注释小字,范珍连《左传》都是大段大段跳过—— 指节轻叩红木书桌,张原开口道:“范先生,是不是漏了一段?” 范珍一惊,心道:“这少年怎么就知道我漏念了一段?”问:“这书介子少爷以前读过?” 张原道:“只前些日听过《net秋》,也知道《左传》是逐句解释《net,公矢鱼与棠’,却没念《左传》对这一句的解释。” 范珍是极圆滑的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这是故意试你一试,哈哈,既然介子少爷如此认真好学,范某敢不专心诵读。” —————————————————— 早起求点击、求票票,上榜上榜,《雅sao》要上榜。 第六章 纸上得来终觉浅 第六章纸上得来终觉浅 既然知道张原听书极为认真,范珍和詹士元也就不敢马虎,打起jīng神,轮流念书,用了一个半时辰,将《net秋经传集解》第一卷念完,张原要留两位先生用午餐,范、詹二人坚决辞了,说下午未时末再来为介子少爷读书,燕客公子吩咐的事,他二人不敢怠慢。 张原心情愉快,听了将近两个月的书,今天上午是最畅快的,以前张彩和武陵两个念得磕磕绊绊,念错的字又多,他一边听还得一边猜,好不费神,现在好了,有范、詹两位代读,读得又快又易懂,现在回想一遍,方才听过的第一卷一页一页历历如在目前,全记住了。 张原心道:“范、詹二人仅仅是童生,学问就不低,至少四书五经是通读了的,这样看来大明朝的秀才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考的,相当于后世的名牌大学生吧。” 此后数日,范珍、詹士元二人一天两次来到张原府上为张原诵读《net秋经传集解》,一天读两卷,有时读完一卷,时候尚早,张原便向范、詹二人请教一些经义疑难—— 读书而能提问,那就表示书读懂了,会思考了,而更让范珍、詹士元惊异的是:少年张原提问时引用经传原文,随口朗朗而诵,竟很少有错漏的字句 除了请教经义,张原还向范、詹二人询问一些时事、政令、风俗、生计—— 清客上接官僚士绅,下接贩夫走卒,见闻多、阅历广,与他们jiao谈,可以了解很多书本上无法了解的事,这正是张原所需要的,原来的那个张原年龄小,比较懵懂,知道的事情太少,现在的他虽然对晚明的历史大事件比较了解,什么“萨尔浒之战”、“晚明宫廷三大案”、“阉党与东林之争”……但纸上得来终觉浅,历史的长河是由小事情一点一滴汇聚起来的,如果不能充分了解身处的世界,又如何能在这个非常时期左右逢源,乃至脱颖而出? 范珍恰是健谈的人,谈掌故、说见闻比念书有趣,詹士元虽然谈得不多,但说出来的都颇jīng辟,比如“命运低,得三西”,是说山西、江西、陕西三地不好做官,山西、陕西土地贫瘠,民风剽悍,抗税之事时有生,而江西人多地少,出外谋食的人多,两京十三省,算命、看相、堪舆的都是江西人,收不到他们的税—— 听詹士元说到三西,张原不禁想道:“陕西的李自成、张献忠这时也差不多出生了吧,这两大煞星似乎还是同龄人。” …… 这日傍晚,范、詹二人为张原读完一卷书出来,绕到后面准备经由三拱石桥回西张,却见张萼指挥工匠在拱桥下搭建一个竹亭,说是这里凉快,在亭子里读书、下棋惬意—— 范珍、詹士元面面相觑,只要来一场暴雨,这石桥三拱就都要过水,竹亭就会被水冲走,这简直就是往水里丢银子啊 可张燕客张三公子就是这xìng子,他想做的事一刻也耽搁不得,只求畅一时之快,银钱在所不惜。 “老范——老詹——”张萼唤道。 范珍、詹士元二人赶紧走到桥下,拱手道:“燕客公子有何吩咐?” 张萼手摇折扇,问道:“两位给张介子读书,读得可好?” 范珍道:“甚好,介子少爷聪慧过人,过目不忘,不对,是过耳不忘。” “哦,张介子何时有这么聪明了”张萼翻了个白眼,意似不信,问:“所读何书?” 范珍答道:“《net秋经传集解》,已读完第十卷。” 张萼点点头,却道:“明日上午你们两位不要去给他读书,我去,嘿嘿。” …… 六月二十二,节气已过大暑,三伏进入中伏,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张母吕氏天一亮就带着大丫头伊亭还有张大net、张彩父子去城外田庄监督佃户缴纳麦租,宅中除了张原、武陵、兔亭外,还有张彩之母和厨下的两个老年仆fù,总共就只有这么几个人,与西张的婢仆成群是没法比的,但在东张八户中又算得上富足了,东张有些人家连婢仆都没有一个,洗衣做饭全要主fù自己动手。 小奚奴武陵一早就将书房洒扫除尘,整理得窗明几净,服shì少爷用过早餐后,他自己匆匆喝了两碗米粥和一块糖糕,便去mén前等候范、詹两位先生。 绍兴官绅富户的宅第大mén外还有墙mén,或六扇,或四扇,用细hua篾簟,钉上鎏锡钉,十分华美,而寻常民户只在大mén前围一道竹篱,开两扇柴mén,武陵就倚在柴mén边等,等了半个多时辰没看到范、詹两位先生来,看看日影,差不多是辰时末了吧,难道范、詹二人今天有事不来了? 武陵刚想进去向少爷说一声,却见三公子张萼头戴方巾,身穿簇新的湖罗衫,手摇折扇,摇摇摆摆地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俊俏书僮。 “小武——”张萼叫道:“你家nainai去收田租了是吧?” 武陵应道:“是。” “介子呢?” “少爷在书房等着听书。” 张萼笑了起来:“可怜见的,眼睛坏了就只有整天坐在屋里,没人给他念书就只有愣。” 他身后的俊俏书僮也“嗤”的一声笑,赶紧伸手捂着嘴。 武陵小声争辩道:“我家少爷眼睛已经好了。” “好了吗,还戴不戴眼罩?” “还戴着呢。” “那就是没好。”张萼回头看了那俊俏书僮一眼,使了个眼sè,对武陵道:“我自进去读书给你家少爷听,你不用跟着shì候,我嫌你笨手笨脚的。”说罢,带着那书僮进去了。 武陵冲张萼的背影瞪眼,心道:“说我笨,你更笨,我家少爷méng着眼睛下棋都能赢你,哼。” 对那个走起路来扭扭捏捏的书僮,武陵自内心地鄙视:“肯定是个撅tún邀宠的娈童,哎哟,不妙——诸天菩萨、各路神仙,保佑我家少爷不要被三公子带坏了,千万保佑啊。” …… 张原早起练了两遍简化版的太极拳,虽然拿定了主意要当书生,但健身还是要的,手无缚jī之力的书生要不得,现在是养眼的时候,练太极拳正合适。 母亲和伊亭去田庄了,武陵在mén前等詹、范两位先生,这内院只有他和兔亭两个人,那小丫头走路极轻,象猫似的,以张原现在的耳力都几乎听不到她的动静,但只要叫一声“兔亭,”那小丫头很快就会从mén边探出脑袋来问:“少爷有什么吩咐?” 脚步声从过厅一路而来,张萼叫道:“介子,介子——” 免亭怯生生的声音:“三公子,我家少爷在书房。” 张原走到书房外,拱手道:“三兄你怎么来了?” 张萼过来碰了碰张原的手肘,笑道:“今天由我来给你念书听,我念得比詹、范他们好。” 张原料想张萼不会老老实实给他念书,却也不惧张萼捣鬼,道:“那好,有劳三兄了。”听张萼身后还有一人,淡淡的脂粉香,问:“三兄还带了谁来?” 张萼道:“一个书僮,你以前没见过的。” 张原不再多问,进到书房坐下,武陵递上两杯香茶后退出去,担心张萼捉nong他们少爷,在廊下听了一会,听到张萼开始念书了,这才放心。 —————————————————— 感谢书友们的支持,《雅sao》冲上页新书榜了,目前第十一,小道觉得还可以再往上冲一冲,是不是书友们? 第七章 白昼读禁书 第七章白昼读** 张萼念书念得极快,不停歇一气将《net秋经传集解》第十一卷念了二十页,“啪”地将书丢在书桌上,喘气道:“好累,好热。” 张原道:“三兄先歇会,喝口茶。” 张萼喝了两口茶,摇着折扇说道:“专念一本书太无趣,我今日带了一本书来,包管你听得如痴如醉。” 张原微微一笑,问:“什么书,谁写的?” 张萼不答,却问:“还记得袁石公吗,公安三袁的老2,三年前路过山yīn还来拜访过我大父——你年幼,肯定不记得了。” 张原道:“我记得,袁中郎,大名士。”穿越晚明不知道袁宏道那简直就是《鹿鼎记》里平生不识陈近南—— 张萼“啊哈”一声:“你还真记得啊,那我告诉你,这书便出自袁中郎之手。” 张原记得袁宏道四十来岁就去世了,便问:“袁中郎还健在吗?” 张萼道:“死了,前年死的,寿仅四十三岁,少年时hua天酒地淘虚了身子骨,所以夭寿。” 十六岁的张萼这么评价着袁宏道,却不想想他自己娈童美婢、暴殄天物比年少时的袁宏道还荒唐。 张原心道:“可惜,袁宏道就死了,我原本还指望他提携一把呢。” 既是袁中郎所著,以张萼的xìng情应该是喜欢袁中郎的《觞政》或者《瓶史》,《觞政》谈饮酒,《瓶史》论chahua,这两本书张原曾经随便浏览过,若能再听张萼读一遍,那就能记住了,既然要走读书科举之路,那么文人士大夫的这些雅趣都要学一学,否则没有共同语言会显得格格不入,要改变,必先融入—— 张原道:“那就请三兄为我读一读袁中郎的大作。” “此书字数极繁,我先挑一段念给你听,竖起耳朵仔细听哦,这等奇书不是寻常人看得到的——”张萼清咳一声,翻书轻响,开始念道: “过了两日,却是六月初一日,天气十分炎热。到了那赤乌当午的时候,一轮火伞当空,无半点云翳,真乃烁石流金之际。有一词单道这热:祝融南来鞭火龙,火云焰焰烧天空。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红炉中。五岳翠干云彩灭,阳侯海底愁bo渴。何当一夕金风,为我扫除天下热。这西mén庆近来遇见天热,不曾出mén——” 张原听到“西mén庆”三字,不禁轻轻“咦”了一声。 张萼便问:“怎么?” 张原道:“没怎么,三兄继续。” 张萼续道:“这西mén庆近来遇见天热,不曾出mén,在家撒披襟避暑,在hua园中翡翠轩卷棚内,看着小厮每打水浇hua,只见翡翠轩正面栽着一盆瑞香hua,开得甚是烂漫。西mén庆令来安儿拿着小喷壶儿,看着浇水。只见潘金莲和李瓶儿家常都是白银条纱衫儿,密合sè纱挑线缕金拖泥裙,李瓶儿是大红焦布比甲,金莲是银红比,唯金莲不戴冠儿,拖着一窝子杭州撵翠云子网儿,1ù着四鬓,额上贴着三个翠面hua儿,越显出粉面油头,朱net皓齿——” 读到这里,张萼抬眼望着张原道:“怎么样介子,这等描写可算得如在眼前否?” 张原道:“果然是jīng到的好文字。” 张萼道:“我再挑一段惹火的读给你听,就是西mén庆和那李瓶儿——”压低声音念道: “西mén庆见她纱裙内罩着大红纱kù儿,日影中玲珑剔透,1ù出yù骨冰肌,不觉yin心辄起,见左右无人,且不梳头,把李瓶儿按在一张凉椅上,揭起湘裙,红kù初褪,倒掬着隔山取火干了半晌,jīng还不泄。两人曲尽于飞之乐,不想金莲不曾往后边叫yù楼去,走到hua园角mén,想了想,把hua儿递与net梅送去,回来悄悄蹑足,走在翡翠轩槅子外潜听。听够多时,听见他两个在里面正干得好,只听见西mén庆向李瓶儿道:“我的心肝,你达不爱别的,爱你好个白屁股儿——” 张原指节叩击红木桌:“好了,不要念了。” 那个脂粉香的书僮吃吃的笑。 张萼则是大笑,说道:“怎么,是不是浑身燥热,按捺不定了?” 这个年代的少年人,看到稍微1ù骨一点的两xìng描写就冲动得不行了,这是因为没有苍老师的启méng啊,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张原笑道:“还好,还能克制。” 张萼神秘道:“介子,你可知这是什么书?你若说得出书名,我输你一个美婢。” “啊”那脂粉书僮叫了起来:“不行不行,公子不要——” “闭嘴。”张萼喝道,语气凶狠:“欠揍是不是。” 那书僮打扮的美婢顿时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张萼暴虐无比,对待随shì、婢仆稍不如他意,就拳脚相加,打得满地打滚,没人敢解劝。 张原摇了摇头,他不想再和张萼打赌,都是同宗兄弟,没必要,也胜之不武,上次赢张萼是为了希望有人念书给他听,养眼期间他只想好好听书,可树yù静而风不止,张萼硬要送上mén找虐,那也只好成全他—— 就听张萼诡笑道:“此婢年方十七,白皙苗条,颇有几分姿sè,就象我方才念的那两句‘粉面油头,朱net皓齿’——怎么样,介子,赌不赌?你说得出书名,我就把她送你当贴身shì婢,你也十五岁了,也懂得寡人有疾寡人好sè了吧,嘿嘿,此中妙处难与君说哦,试试便知。” 张原忍不住想笑,好比一个初中生在他面前卖nong,说道:“你要和我赌,只说你想要我做什么,至于我赢了要什么,那应该由我说。” “好。”张萼收拢折扇在左手虎口一击:“你说,凡我所有,随你要什么。” 张萼绝不信张原会知道这书的书名,市面上也没有这书的雕印本,他手里的这卷是袁中郎的手抄本,袁中郎借给了南京工部主事谢在杭,谢在杭又借给他大父张汝霖,他是从大父枕边偷出来看的,张原看过什么书他是一清二楚,绝不可能知道这部书—— 张萼心里得意地想:“张介子肯定会说这是《忠义水浒传》,因为《忠义水浒传》里也有西mén庆和潘金莲,介子水浒也没读全,这回定上了我的圈套,哈哈。” 张原道:“三兄先说说赢了想要我的什么?”胜券在握的感觉真不错。 张萼道:“两件事,一是把你得到的象棋秘谱送给我,二是以后在我面前依旧不得戴眼罩——” 张萼对上回下象棋输给张原耿耿于怀,认定张原是得了某本象棋秘谱才棋艺大进的—— “对了,”张萼补充道:“还有一点,介子,我不喜欢你现今和我说话的这种神态语气,这点你得改,不然我会火的。” 原来的张原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转的,语气带着巴结和羡慕,现如今呢,戴个眼罩,说话不紧不慢,对他毫无敬意,这不行,得改。 “行。”张原一口答应:“我输了,象棋秘谱肯定jiao出来,眼罩也从此不戴,至于神态语气若有不对,三兄可以随时呵斥我。” 张萼大乐:“不错不错,就是要这态度——现在该你说了,你赢了想要我的什么?”心里道:“介子这蠢货,定然是认为这书是《忠义水浒传》了,还这么一副笃定的样子,装什么智珠在握的神仙啊,嘿嘿,很快就有好戏看了,快哉,快哉。” ———————————————— 给力,求票票。 第八章 宿慧 第八章宿慧 酷暑天气,还是上午就已经闷热难当,不远处投醪河岸的高柳鸣蝉沸沸盈耳,蝉们有时会不约而同地一静,静得让人耳朵颇感不适。 张萼满脸油汗,“哗啦哗啦”地摇扇,突然把扇子朝那书僮打扮的美婢怀里一丢:“给我扇凉。” 那美婢双手执扇,卖力地为张萼扇风,虽然张萼喜怒无常,有时会脾气打人,但西张富贵,即便是婢仆也是脸上有光,若输到东张为婢,那脸可丢光了,而且要吃苦受累,东张的婢nv可是要洗衣做饭的,看那个伊亭就知道了,洗衣洗得手脱皮。 “嗯,燕客公子一定不会输的,不会输的。”这美婢使劲这么想。 张原倒是不怎么出汗,心静自然凉嘛,他在考虑赢张萼什么东西—— “喂,介子,说啊,你想要我的什么?要不除了这个美婢之外我再加白银三十两,如何?”张萼催促道。 张原开口了:“我说对了书名,既不要美婢也不要银子,只需三兄以后对我言听计从,而且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在我面前你的那些公子脾气一丝也不要有,我会呵斥你的。” “你”张萼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来,气得呼呼喘气。 张原端坐不动,mo到折扇,轻轻摇起来。 张萼怒喘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行,依你,全依你,哈哈。” 张原道:“若有人言而无信,赌输了却要反悔那怎么办?” 张萼怒道:“我张萼不是那么卑鄙下溅的人,我答应的事就没有食言反悔的道理,我只看你怎么赢我” “好。”张原道:“我来说你方才念的是什么书——” “你说,你说。”张萼屏住呼吸,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必胜的信心竟在这一刻动摇了—— 就听张原缓缓说出三个字:“金——瓶——梅。” 张萼的呼吸先是一滞,然后骤然粗重,不说话,光在那喘气,又从美婢手里夺过折扇拼命扇,半晌,嘶哑着嗓子道:“你,你怎么知道这书?这绝无可能啊,绝无可能” 张原不疾不徐地道:“我不仅知道这书名,还知道你方才念的这一段的回目。” “回目?”张萼脑袋已经有点懵:“那你说说是什么回目。” 张原念道:“李瓶儿sī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这一回的描写极其1ù骨,张原印象深刻。 簌簌的翻书声,张萼翻到这一页了,其实张萼知道张原说的回目没错,但还是不由自主要翻到这一页看看,他真的懵了—— “介子,你看过这《***》?” “嗯,看过。” “在哪里看到的?”张萼真是无法置信,张原怎么会知道《***》,这是他前天才从大父枕边偷出来看的啊。 张原道:“不要问那么多,我只问你,这赌局我赢了吗?” 张萼默不作声,使劲扇扇子。 那个美婢听张原说不要她做赌注,顿觉轻松,却又有点怨尤,觉得自己被张原轻视了,心道:“东张穷鬼,请我我都不来,哼。” 见张萼脸涨得通红,额角直冒汗,这美婢便捏一方胭脂汗巾近前,媚声道:“公子爷,小婢给你擦擦汗,公子爷不用着急上火,介子少爷也是和你开玩笑的,这赌约不算数——” “啪”的一声脆响,张萼一巴掌将那美婢扇倒在地,吼道:“我张燕客何时说话不算话过,有人说我是纨绔、我是败家子,但我不是泼皮无赖,你这贱婢敢轻侮我,今日非揍死你不可。” 张萼正怒气无处宣泄,这婢nv也算凑趣,拳脚*加,打得那美婢满地打滚,哀哀直叫。 一直在书房外候着的武陵赶紧进来,站在少爷身边,生怕张萼起狂来1uan打人。 小丫头兔亭也在mén边探头探脑,一脸的惊吓。 张原站起身,一拍书桌,喝道:“张燕客,你既说自己不是泼皮无赖,那怎么还是言而无信” 张萼怒冲冲道:“我打我的婢nv,关你何事。”猛地醒悟,他打赌已经输了,他得听从张原的吩咐,不得1uan脾气—— 野马一般的张萼强自按捺住内心的狂躁,声音憋得粗嘎:“我不会食言的,介子,你说,你要我做什么?” 张原道:“不急,你先回去吧,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就是了。”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张萼满脸羞红,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mén边的小丫头兔亭赶紧一闪,不然都要被张萼撞到。 那个书僮打扮的婢nv这时挣扎着爬起来,哭哭啼啼整理着鬓和衣裙,然后向张原福了一福:“介子少爷,小婢回去了。”抹干眼泪正待出mén,却见张萼大步流星回来了,就以为张萼又要揍她,唬得脸煞白,就想往张原这边躲。 张萼没理她,径自走到张原面前,说道:“介子,请你告诉我,你在哪里读过这《***》?”说着,将手里的袁中郎手抄本摇得唰唰响,不搞明白这事他会疯的。 张原答道:“我自得了眼疾后,在昏瞑中沉思,开启了宿慧,很多书都是前世读过的,就是这样。” 张萼“呃”的一声,心想这也太神奇了吧,但又不由得他不信,介子的确象是变了个人似的,言谈语气有种不怒而屈人之势,让他不敢轻慢。 小丫头兔亭在mén边怯生生道:“少爷,鲁医师来了。” 张原忙道:“快请,小武先去。” 小奚奴武陵小跑着出去迎接鲁云谷,张萼没有立即就走,他要看看鲁云谷为张原治眼疾。 …… 绍兴文风极盛,大多数家世清白的绍兴子弟少年时都会进入社学读书,到二十岁左右见考取秀才无望,这才转投他业,或经商、或游幕,鲁云谷也是这样,读书不成转而自学医理,他对医道有天赋,医不经师,方不袭古,敢于用新yao方,屡有奇效,他最擅长医治小儿疾病,从医短短数年,名扬绍兴八县—— 鲁云谷不俗,行医之外,于茶艺很有研究,吹得一口好笛,手植的兰hua多有名贵异种,他最看不惯别人chou烟、酗酒和随地吐痰,因为不想看到这些,他很少出诊,只在家中接治病人,登mén为张原治眼疾算是例外了,第一次是拗不过张母吕氏的苦苦哀求,后面两次却是自愿来的,因为他觉得少年张原言谈极有意思,不是俗物。 鲁云谷跟随小奚奴武陵到张宅正厅坐定,就看到戴着眼罩的张原手搭在一个小丫头脑袋上走了过来,而跟在张原身边的竟是张萼—— 鲁云谷认得张萼,张萼是山yīn县的著名纨绔,名气不小,鲁云谷对张萼简直是深恶痛绝,原因在于年初在龙山hua会有人出售一盆名贵的梅瓣net兰,鲁云谷本想买下,却被张萼抢了先,抢先也就罢了,却与人斗气,当场将hua了五两银子买下的梅瓣net兰用脚碾得稀烂,酷爱兰hua的鲁云谷气愤不过,上前理论,张萼一句“关你何事”,扬长而去。 —————————————————————— 书友们给力,《雅sao》冲到新书第八了,冲冲冲,再冲。 特别感谢书友网侠,《雅sao》度见红,掌mén诞生了。 第九章 插花和捷径 第九章chahua和捷径 “鲁先生,这大热天的又劳你枉驾惠临,多谢,多谢。”张原长揖,一面命武陵赶紧上茶。 鲁云谷起身还了一礼,瞅也不瞅一边的张萼,说道:“我来复诊,看看你的眼力恢复得如何了,闲杂人等还请退避吧。” 张萼就知道鲁云谷看不惯他,当即“嗤”的一声冷笑,讥讽鲁云谷道:“还闲杂人等退避,你以为你是山yīn县令啊。” 鲁云谷愤然起身,向张原一拱手:“告辞。” 张原忙道:“鲁先生,鲁先生,请稍等。” 鲁云谷见张原méng着眼睛快步向他走来,担心张原跌跤,赶紧趋步上前将张原扶住,说道:“在下改日再登mén吧。” 张原道:“鲁先生稍待,先听我一言。”转头对张原道:“三兄,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张萼顿时气势一挫,蔫头蔫脑,无可奈何地应道:“不会忘。” 张原道:“鲁先生是来为我治病的,你怎可如此无礼,快向鲁先生道歉。” 鲁云谷瞪大了眼睛,张萼的桀骜不驯是出了名的,即便是其父张葆生要张萼向人道歉只怕也难,张萼会听族弟张原的话? 就见张萼脸皮紫涨,脑袋转来转去,好象要挣脱什么似的,忽然低下头,走到鲁云谷面前,一躬到地,闷声闷气道:“鲁先生,多有得罪,告辞了。”掉头几步抢出厅外,一溜烟走了。 鲁云谷愣在那里,半晌问:“介子世兄,方才那人真是张萼张燕客?” 张原笑道:“这怎么会错,我族兄嘛——鲁先生请坐。” 鲁云谷坐下,摇头笑道:“张燕客转xìng了,竟会向鲁某道歉,这也算得一桩奇闻了。” 一边的小奚奴武陵心里快活,管不住自己的嘴,说道:“鲁先生有所不知,我家少爷方才与燕客公子赌书赢了,燕客公子以后必须得听我家少爷的话。” “什么输了,又赢了?”鲁云谷一头雾水。 张原解释道:“是读一段书,让我猜书名。” 鲁云谷哈哈大笑,能让著名纨绔张燕客服软那可真不是容易的事,问:“赌的哪部书?” 张原清咳一声,答道:“《***》。” 鲁云谷思索片刻,从没听说过有这样一部书,问:“是与袁中郎的《瓶史》一般论chahua的吗?” 有瓶、有梅,不就是netbsp;张原正端着杯子喝茶,“噗”地喷了,咳嗽不止。 小丫头兔亭赶紧为少爷抚背。 鲁云谷以一个医者的口ěn说道:“喝茶、进食时莫要说话,就是要说也不要着急,慢慢说。”又问了一句:“是论chahua的吗?” 张原只好答道:“差不多,也有讲chahua的。” 鲁云谷道:“那《***》可否也借鲁某一阅?” 张原道:“抱歉,鲁先生,那书是张燕客的。” 鲁云谷“哦”的一声,不再问《***》的事,走到张原面前,让张原背光而坐,然后解掉眼罩,仔细诊看张原的眼睛,询问良久,点头道:“介子世兄心能静下来,这很好,你的眼疾病因在于自幼太过于喜欢吃糖,又且xìng子急肝火旺,养目先要养肝,养肝必先养xìng,xìng情平和,心静神清,自然耳聪目明,你这眼疾很快能痊愈了——今日是六月二十二,在七月十五盂兰盆节之前就可摘掉眼罩了,近日只要不去炎阳下行走、不要注视烛火,在室内不戴眼罩也可,就是不能看书识字,切记,还有,就是痊愈后也要尽量少吃甜食,不要过度用眼,养眼是终身之事。” 张原道:“记住了,多谢鲁先生细心诊视。”心里道:“看来我需要一副墨镜,不知道在澳mén的那些西洋人有没有墨镜卖。” 鲁云谷今日有闲,上mén为张原复诊,顺便也想与张原说说话。 两个人坐在正厅外的围廊上,摇着蒲扇闲谈。 长夏的午前,看着檐外白炽的日光,铺地青砖似在蒸热气,这种天气能坐在檐荫下挥扇闲谈显然是相当惬意的,偶尔还有清风拂来。 鲁云谷心情甚好,每次与这个十五岁的少年jiao谈,他都有耳目一新、茅塞顿开的感觉,很多他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这少年却能一语道破,比如筷子cha在水杯里,为什么水面上的那截与水中的那截看上去象是弯折的? 鲁云谷心想:“东张的这个少年此前怎么默默无闻,都说西张的张宗子、城南祁氏的祁虎子是本县的两大神童,依我看这个张原张介子绝不在那两位之下,只怕还胜过那两位。” …… 傍晚,张母吕氏从鉴湖田庄回来,说是收成不好,佃户的麦租只收上六成,这几年收成都不好—— 张原心想:“上半年不都是风调雨顺吗,怎么会收成不好,鉴湖那边可都是良田,只要不遭洪涝,哪里会年年收成不好” 张原有一种感觉,张彩之父张大net极有可能从中渔利,因为他父亲张瑞阳长年在外,母亲吕氏毕竟是nv流,这些年张原家的田租都是由张大netbsp;这些疑问张原现在只是放在心里,他眼睛还不好使,不宜多cao心,待完全脱去眼罩后再帮母亲料理一下这些事也不迟,平时多留心便是。 次日,范珍、詹士元二人照常来为张原诵读《net秋经传集解》,读罢一卷,闲谈时间,范珍道:“介子少爷可知燕客公子的事?” “什么事?”张原问。 范珍道:“燕客公子昨日傍晚喝得烂醉,提一根竹节鞭,见人就打,后来又叫人给他眼睛méng上,说要冥想开启宿慧,满口胡言1uan语,跌跌撞撞撒酒疯。” 范珍、詹士元知道张萼昨天来了张原这里,一回去就大癫狂,不知是不是张原言语触的? 张原道:“三兄是极聪明的人,是千里马,千里马必不驯,嗯,慢慢会好的。” 又过了几天,范珍对张原道:“燕客公子这几日学静坐,还整日méng着眼睛,虽然不明说,但显然是学介子少爷,不知究竟是何缘故?” 张原笑道:“三兄那天听我说心静生智,耳听更胜目视,听书记得更牢,想必是这个缘故。” 范、詹二人都笑。 范珍看着张原半眯着眼睛的样子,这十五岁的少年去掉眼罩看上去容貌清雅,但还是有些稚涩的,只是神态口气依然稳健冷静,范珍心想:“难道真有这种事,听书能记得更牢?不过这少年倒真是过耳成诵。” 张原从范、詹二人处了解到,想要考童生、考秀才,必读的书如下: 《四书集注》、《孝经》、《小学》、《五经》传注、《周礼》、《礼仪》、《net秋三传》、《国语》、《战国策》、《xìng理》、《文选》、《八家文集》、《文章正宗》—— 初步估计,熟读这些书至少需要三年时间,然后从五经中选取一经作为本经,县考、府考都从本经出题,张原为自己选的本经就是《net秋经传集解》他已经听范、詹二人读完,也已记忆于心,只是没想到还要读那么多的书,这童生、秀才真不是那么容易考的啊。 却听范珍又道:“也有取巧考上秀才的,别的书都不读,只读《四书集注》和本经,然后揣摩八股时文,考中的也有不少,嘿嘿,这等不学无术的秀才,还不如我和老詹。” —————————————————— 眼罩一除,天下我有,哈哈,继续求票票。 第十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 第十章一树梨hua压海棠 《四书集注》和《五经》传注张原已经听过一遍,其他的《国语》、《战国策》四百年后就读过,既然要专治《net秋繁1ù》和杨士勋的《net秋榖梁传疏》不可不读,张原家里并没有这两部书,托范珍从西张借来读给他听。 已经是农历七月上旬,张原的眼睛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曾经尝试过,自己看一页书和听人读一页书,记忆效果大不一样,自己看书只能记住一小半,而听一遍却能记住十之**—— 张原心想:“看来老天爷是要我一辈子养眼啊,也好,过目成诵不稀奇,过耳不忘才难得,只是我身边得常备两个能读书给我听的人,老范、老詹不长久,得另外物sè,嗯,红袖添香夜听书似乎不错,可我还小,也没银子,慢慢来,从长计议吧。” 张原一家对张原的改变似乎并不诧异,张母吕氏认为儿子是经历了眼疾之苦变得懂事了,而与张原朝夕相处的小奚奴武陵只觉得快活,他喜欢现在的少爷,两次把西张的燕客公子整得灰头土脸,真是畅快啊,十岁的兔亭可以无视,伊亭呢,不识字,没觉得读书与不读书的少爷有什么区别,至于张大net、张彩父子,他们尚未领教介子少爷的手段。 七月初七乞巧节这日午后,张原正在书房里听范、詹二人为他诵读《net有人在拍mén,从后mén进出的一般都是图方便的婢仆下人,张原便让武陵去看看是谁? 不一会,武陵领着一个十七、八岁容貌娟秀的婢nv来了,这婢nv跪在书房外,哀哀哭泣道:“介子少爷,小婢求介子少爷——” 这婢nv一开口,张原就辨出这是当日跟着张萼来作赌注的那个美婢,问:“什么事?” 张母吕氏也听到后园有人敲mén,让大丫头伊亭过来看看,伊亭一看跪在少爷书房外的这个西张婢nv,奇道:“咦,秋菱,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秋菱平时很神气,伊亭在投醪河边洗衣服,她有时会站在河岸垂柳下一边嗑瓜子一边与伊亭闲话,有一次还故意与伊亭比谁的手好看,伊亭一年四季都要下水洗衣服的,手自然粗糙,哪有秋菱的手细嫩,但伊亭也不是好惹的,回敬道:“我是辛苦一点,但从没挨过打,我家太太对下人好。”秋菱恼羞成怒,再也不睬伊亭了—— 而这时的秋菱显然神气不起来了,哭哭啼啼道:“伊亭姐,帮我求求介子少爷吧,我家公子要把我送给看mén的老苍头。” 范珍忍不住笑出声来,对张原道:“是这么回事,燕客公子学介子少爷méng眼静坐了几天,似乎未见生智,让人读书给他听,却越听越心躁,这个秋菱也不知怎么惹到燕客公子了,三天两头挨打,不过送给看mén老苍头的事范某却未听说——” 跪在mén槛外的秋菱接口道:“就是早间的事,三公子命小婢晚边就与老苍头成亲。” 范珍笑道:“是那个姓吴的老苍头吗,六十多岁了,一树梨hua压海棠啊。”说着还“啧啧”两声,似甚yan羡。 秋菱哭道:“小婢求求介子少爷——” 伊亭道:“这可奇了,燕客公子要把你配给下人,你来求我家少爷做什么” 秋菱道:“燕客公子曾与介子少爷有赌约,小婢——小婢情愿服shì介子少爷。” 张原一听这话,心里颇不舒服:“这个秋菱当日听张萼说要把她输给我,连叫着不要不要,到今日要被张萼送给吴老苍头了,才想着来东张,嘿嘿,我张介子就只比老吴头强点?”摇头道:“我不要你服shì。” 秋菱大哭道:“介子少爷,求你救救小婢吧,那老苍头又老又丑也就罢了,还一身的疥疮,小婢宁死也不嫁他,求求介子少爷,只有介子少爷能让三公子回心转意,求求少爷了。” 范珍奇怪地问:“什么赌约?” 秋菱这时也顾不得了,把当日张萼输给张原的事说了出来。 范珍、詹士元二人面面相觑,心道难怪燕客公子那日撒酒疯,原来是有这么一桩大郁闷事。 范珍笑道:“此婢言语可怜,与那吴苍头也的确不般配,介子少爷若能把她从三公子处要来,那也是一桩美事。” 张原觑眼看那个秋菱,虽有几分姿sè,也只是俗yan,而且嫌贫爱富太势利,他没什么兴趣,摇头道:“我不要她服shì——武陵,送她走。” “且慢,”范珍朝张原一揖:“介子少爷,借一步说话。” 詹士元明白范珍的心意,笑道:“在下先回去了,范兄留下与介子少爷长谈吧。” 詹士元走后,书房里只有张原与范珍二人,范珍朝张原深深一揖,低声道:“好教少爷得知,范某内人早逝,一直未续弦,若少爷能让三公子将秋菱许给我为妾,那范某感jī不尽。” 张原微笑着打量这个范珍,年近五十,山羊胡子,清清瘦瘦,嗯,不错,君子netg人之美,这样的善事做做无妨,说道:“那我试试。” 范珍大喜,连连道谢。 张原便把秋菱叫进来,说了范先生意yù娶她为妾,问秋菱意下如何? 秋菱就怕配给又老又丑又腌臜的老吴头,而且要面对西张那些婢仆的鄙夷,脸全丢光了,还不如死掉的好,这范清客斯斯文文,虽然年龄也不小了,但与老吴头相比那却好得多了,哪有不答应的。 张原当即写了一封书帖,就让秋菱回去jiao给张萼,秋菱畏缩不敢去,张原道:“事成与不成,就在这书帖。”秋菱这才接了书帖回西张去了。 张原道:“范先生,时辰还早,请范先生把这第七卷念完吧。” 范珍便开始念书,大约念了十余页,就听张彩来报,西张三公子来了。 范珍心道:“果然是召之即来啊。” 却听张原道:“范先生先到侧室暂避一下,我也要给我三兄留点颜面不是。” 范珍暗暗点头,这个张原为人处事真不象是十五岁的少年啊,如此的气度和城府,绝非池中物。 …… 张萼来到书房,见只有张原一人,心下一松,气sè顿缓,拱拱手,问:“介子,唤我何事?” 张原道:“三兄请坐,我有一事与三兄商量。” 张萼见张原言语客气,心下欢喜,道:“好说好说,介子有何事?” 张原道:“听说三兄要把秋菱送给看mén的吴老苍头,那秋菱跑到我这里哭哭啼啼,说宁愿服shì我也绝不嫁那老吴头,这样看来,我张介子比那老吴头还是更讨美人欢心一些啊。” 张萼哈哈大笑,说道:“那贱婢竟跑到你这里求告来了,怎么,介子你要她?” 张原道:“嗯,送我吧,怎么也要胜过那老吴头啊。” 张萼笑道:“那好,等下就让她过来,介子,我要先与你下一局棋。” 张原依旧méng眼与张萼下棋,对局结果是,张原又胜了。 张萼现在对这个小他半岁的族弟已经有点佩服了,说道:“介子,明日我与你下围棋,你还敢méng眼与我对弈否?” 象棋能下盲棋的人不少,但围棋千变万化、子数繁多,没有听说谁能méng目对弈的。 张原道:“试试无妨。” 张萼道:“好,明日见。” 当日傍晚,秋菱过来了,带来了她的奴契,有张萼的背书。 ———————————————————— 新书榜第三了,给力啊,能不能第二啊,书友们一起试试。 第十一章 竹亭、盲棋、看雨 第十一章竹亭、盲棋、看雨 拱桥下的那座小竹亭早已建好,因为张萼最近méng目静坐,一直没去看那亭子,所幸也没下过大雨,亭子还没被河水冲走,送来秋菱的次日午后,张萼让声伎王可餐来请张原来拱桥下竹亭对弈。 这日天气尤为闷热,秋老虎啊,远处天边有灰sè云层在堆积,都已立秋了,天还这么热,实在是反常,估计晚边会有一场暴雨。 张原来到拱桥下就摘掉了眼罩,眼罩不是墨镜,老戴着不舒服的,谁愿意昏天黑地mo索啊。 “哈哈,介子。” 张萼大笑着迎过来,见张原身边随shì的还是小奚奴武陵,便道:“怎么还是小武跟着,秋菱呢?” 没等张原回答,又凑近低笑道:“介子,那美婢服shì得可好?” 张原笑道:“什么美婢,让你打得全身青一块紫一块,我看着就倒胃口,已经转手送给范珍了。” 张萼一愣:“就送人了介子你比我还败家啊,那样一个妙龄婢nv少说也要百把两银子,身上有些淤青何妨,养几天不就白嫩如初了。” 张原道:“不说了,已经送掉了,来,我们下棋。”步入竹亭。 送了就送了,张萼也无所谓,他本就是挥金如土的,hua大价钱买来的东西玩厌了随手丢弃是常有的事,摇着头道:“秋菱已是你东张的人,你怎么处置是你的事,就是便宜了老范,秋菱那贱婢netg笫之间还是颇肯凑趣的。”跟着进到亭中。 竹亭虽小但雅致,是用新斫下来的翠竹搭建的,能嗅到清新的竹香,只是与周遭环境太不搭配,边上就是河滩碎石,顶上是桥拱,建个竹亭在这里,实在是不伦不类,但张萼觉得不错。 一张jīng致的黄hua梨木棋桌,两条乌木八足圆凳,棋桌上摆放着千年榧木棋枰和永昌府出产的棋子,对角四个座子已经摆上。 张萼问道:“介子,要不要赌点什么?” 张原道:“不赌。” 张萼笑笑,也不强求要赌,他现在感兴趣的是张原怎么下盲棋,自尧创围棋以教其子丹朱以来,就没有听说谁能下盲棋的。 猜先,张原执白先行。 张原背过身去,面朝投醪河水,半闭着眼睛,说道:“去位人官。” 这第一手其实就是星位小飞挂,但古棋记谱法就是这么记的,把围棋分成四大区域,东北是去位、西北是上位、东南是入位、西南是平位,然后再把十九道用十九个字来标识,这十九个字是“天地人时行官斗方州日冬月闰雉望相生松客”,因为要下盲棋,张原昨晚临阵磨枪,了解并准备了一下。 张萼点头道:“好,你还真敢下盲棋。”便拈一颗白子落在“去位人官”那个点上,这是代张原落的子,同时口里念道:“去位人日”,这是黑子三间低夹。 张原起先还有些忐忑,担心自己记1uan了这复杂的围棋手数,毕竟围棋下盲棋是极难的事,即便是职业顶级大棋士也下不了盲棋,据他所知,后世只有一个名叫鲍云的业余六段能下盲棋—— 几十手棋过后,张原有了自信,他能清楚地记得每一个棋子的位置,围棋与象棋不同,围棋除了棋子被吃,落子后是不能移动的,这相对来说会好记一些,难就难在子数繁多,而且要尽量避免打劫,打劫太复杂了,很可能会出现记忆hún1uan。 执黑的张萼却是越下越吃惊,和象棋一样,张原的围棋也是跟他学的,以前张萼要让张原两个子,而现在是平手分先,仅仅五十手棋,张萼的黑棋已经尽落下风。 张萼盯着张原的背影挠头了,他实在想不明白,张原的围棋怎么也能这么犀利? 若说象棋得到一本秘谱揣摩一下、学几个套路或许能用得上,但围棋显然不是靠看看秘谱就能提高棋艺的,看来介子是真的心静生智、开启宿慧了,这让张萼既羡慕又嫉妒,他méng眼静坐了小半个月,半点智也没生,心浮气躁搞得嘴巴起泡。 …… 起风了,堆在天边的灰暗云层象吹气一般膨胀起来,云层的颜sè逐渐变浓变黑,闪电噼啪作响,雷声隆隆,一场暴雨即将滂沱而下。 有两个人悄然走下桥来,也到了亭子上,张原背着身子,不知来人是谁,但自从这两个人的到来,张萼的棋路有了一些变化,下出的棋明显要比张萼强一些,张萼了解以前张原的棋力,张原也清楚张萼的棋力,以后世的衡量法,张萼棋力相当于业余弱二段,而现在的张原有业余强四段的实力,可以让张萼三个子—— “有人来为张萼支招了,这人棋力大约三段弱。” 张原也不点破,继续对弈,白棋已呈压倒xìng优势,这时就是聂卫平来了他也不惧。 黑云笼罩住了整个天空,拱桥下昏暗如暮夜,张萼他们都快看不清棋盘了,脑袋栽在棋盘上盯着看。 张原却是悠闲,因为担心炽亮的闪电晃到眼,干脆闭上眼睛。 突然,“唰”的一声,由远而近,好比沙地上走来鸭群,大雨下来了,原本死气沉沉的投醪河顿时活跃起来,好似一条隐在地表的潜龙,摇头摆尾开始浮现。 武陵轻声道:“少爷,这里不能再待了,很快就会涨水的。” 张萼叫道:“不行,挑灯夜战也要把这局棋下完。” 张原可不愿和张萼这个疯子磨蹭,说道:“三兄,你们是几个人战我一人啊。” 张萼没出声,听到另一个人笑了起来,这人说道:“介子,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你何时学得这一手好棋,只怕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张原转过身,雨下来之后,天稍微亮了一些,只见张萼身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声伎潘小妃,另一个是眉目清朗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身量中等,双颧微突,下巴稍尖,眼睛极有神。 “啊,是宗子大兄。” 这个宗子大兄不出现,张原就还没来得及记起,这时现身竹亭,张原的两世记忆霍然jiao汇,张岱张宗子,周作人、林语堂、黄裳极推崇的晚明小品文大家,张原读大学时有个老师就是张岱的崇拜者,说张岱的《湖心亭看雪》是天下第一等的文章,因为老师极力推荐的缘故,张原也看过不少张岱的小品文,最欣赏的是张岱旷达诙谐的xìng情,张岱的《自题小像》自嘲道: “功名耶落空,富贵耶如梦,忠臣耶怕痛,锄头耶怕重,著书二十年耶而仅堪覆瓮,之人耶有用没用?” 这是明亡后张岱貌似旷达其实伤感的感慨,而现在,张岱才十六岁,是绍兴张氏子弟,是西张的长房长孙,更是一个有品味的纨绔子弟——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jīng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hua鸟,兼以茶yin橘虐,书蠹诗魔,——” 这就是此时的张岱,大张原一岁的族兄。 ———————————————————— 书友中有没有象小道一样喜欢张岱的? 第十二章 白头蹉跎老神童 第十二章白头蹉跎老神童 “介子,这几个月我在武林读书,不知道你得了眼疾,现今可大好了?” 张岱笑着上下打量这个族弟张原,他是昨日才从杭州回到山yīn的,听王可餐说起张原下méng目棋的事,颇为好奇,方才又听说堂弟张萼在这桥下与张原对弈,便赶来看看,见张原果然是背转身子不看棋枰全靠记xìng下棋,这让自负聪慧过人的张岱非常惊异,因为张岱非常清楚围棋的盲棋有多么难,再细看棋局,张萼的黑棋已呈败势,他接手帮着下,却也无力挽回。 张原也打量着这位名传后世的族兄,应道:“已经大好了,多谢宗子大兄关心。”这才想起张岱去杭州读书是为了乡试备考,因为今年是壬子年,每逢子、午、卯、酉年就是乡试之年,三年一次,八月举行,故称秋闱,中举的士子次年进京参加京城会试—— 张岱是绍兴府的神童,八岁时跟着大父张汝霖到西湖的别墅避暑,大名士陈继儒也在西湖游玩访友,陈继儒骑着一头大角鹿,往来湖滨,好似神仙中人,某日,陈继儒来拜访张汝霖,见到了张岱,便对张汝霖说,听说你这个孙子善属对,我要当面考考他,就指着屏风上的《李白骑鲸图》出了上联:“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八岁的张岱应声对道:“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陈继儒别号眉公,陈眉公放声大笑,mo着张岱的小脑袋说:“那得灵敏至此,吾小友也。”—— 张岱十二岁时县试、府试、道试连捷,成了山yīn县最年少的秀才,绍兴人都说西张又要出状元了,张岱的高祖张元汴就是四十年前的状元郎—— 因为年幼,张岱没有参加己酉年的乡试,而这一次,则是志在必得了。 有着后世记忆的张原却是心里清楚,张岱才高命蹇,少年成名,到白头依然是老秀才,这科举取士虽然看似公平,但也有很多才学过人之辈蹉跎场屋、困顿一生,远的不说,山yīn本地的就有徐渭徐文长,徐文长才华横溢,可就是死也考不上举人,大名士陈继儒也只是个秀才功名,当然,焚毁襕衫、放弃科考的陈继儒做他的隐士高人,也hún得很不错。 生逢此世,跑到陕西去啸聚灾民作1uan自称闯将、八大王那不是张原的理想,象范文程那样做满清的开国功臣更是张原深恶痛绝的,也不能学陈继儒做悠哉悠哉的隐士,陈继儒在明亡之前就死了,他张原现在才十五岁,所以只有科举这条路可以走,一步步来,只希望不要走得太累,还得留点jīng力享受生活不是—— 但从陈继儒、张岱的经历来看,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并不一定就能科举顺利,八股文考试一定另有诀窍,他一定要找到这诀窍,而且出名要早,若是等到崇祯十六年才考上进士,那可就哀哉了。 …… 张岱见张原眯着眼睛在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叫了一声:“介子——” 张原这才恍然道:“哦,宗子大兄不是下月初九乡试吗,怎么却回来了?” 张岱道:“这次回来主要是向大父请教一些事,也沿路散散心,月底再赴武林。” 张萼道:“大兄这次乡试,自是手到擒来,有什么好着急的,也就是看名次高下而已,若能中解元那就快哉了。” 张岱嘴角含笑,矜持道:“解元是命数,争不来的。” 十六岁的张岱显然是信心满满,中解元要靠禄命,但中举却是稳稳的。 一边的张原却是暗暗叹息,眼前这个少年意气风的宗子大兄,一直考到明朝灭亡、考了三十年也没考上举人,然后国破家亡,披入山如野人,只有借手中笔回往事前尘、追忆末世繁华,实在是可悲可叹—— “如果可以,我应该帮帮这位宗子大兄。”然而转念又想:“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不经历国破家亡沧桑之痛,宗子大兄肯定写不出那些飘逸洒脱、饱含深情的绝世美文——《湖心亭看雪》、《西湖七月半》、《金山夜戏》、《二十四桥风月》……这些绝妙的小品文怎么办,这可都是文学瑰宝啊,不能因为宗子大兄的命运改变了就没了啊。” …… 雨越下越大,桥面上一片“沙沙”的雨声,雨水又沿着石缝淌下来,先是滴滴嗒嗒,再是成串成溜,那投醪河水也喧嚣沸腾起来,风声、雨声还有雷声,在这桥拱下说话要叫喊才能听得见—— 张萼还舍不得这局棋,叫喊道:“介子,这棋还下不下了?” 张岱摇头喊道:“没法下了,输得不能再输了,三弟,你下不过介子的。” 张萼不服气,但大兄张岱的棋力稳稳压他一头,大兄既这么说,那这棋只怕真是不行了。 张萼这回倒没有恼羞成怒踢翻棋桌,只是唉声叹气,忽然又高兴起来,喊道:“大兄,你来和介子下一局,领教一下介子的厉害。” 张岱有点跃跃yù试,却道:“这水马上就要涨过来了,再不走就要连亭子一起被冲走——对了,这竹亭是三弟让人建的吧。” 张萼笑道:“舍我其谁,谁有我这般风雅。” 张岱笑道:“且看这风雅的亭子能不能扛得住暴涨的河水。” 这时,小丫头兔亭拿着两把油纸伞过来了,桥拱下有张岱、张原、张萼、武陵、王可餐、潘小妃,连同兔亭一共七人,两把伞哪里够。 兔亭说:“宅子里也没有那么伞。” 潘小妃道:“我去叫人拿伞来。”脱下青丝鞋提在手里,冒雨跑着去了。 声伎潘小妃名字酷似nv子,却是演小hua脸的,xìng子也爽朗,而旦角王可餐神态举止都象nv子。 潘小妃很快就跑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健仆,每人腋下挟着三把伞,自己就是赤头淋雨,这样跑得快。 张岱道:“先不忙回去,我们且到桥上看水。” 张原便与张岱、张萼一起到石拱桥上俯看投醪河水,两千年前越王勾践誓师伐吴,会稽父老送上壶浆甜酒,勾践跪而受酒,命人将酒倒进这条河里,军士迎流痛饮,这就是投醪河得名的由来。 一场暴雨,投醪河水奔流浩大起来,这河湾涨水尤其快,眼看着三拱桥下全部过水,那个竹亭已被水淹了半截,张原等人就在桥上撑着伞看这竹亭什么时候才会被水冲走? 张岱询问张原下盲棋的事,张原倒没怎么说,那张萼却竭力替他吹嘘,说张原过耳不忘,洋洋三十卷的《net秋经传集解》听过一遍就能背诵,更神奇的是因为眼疾而开启了宿慧,上辈子读过的书都记得—— 张岱暗暗稀奇,他很清楚堂弟张萼的习xìng,自高自大,桀骜不驯,哪里会这么夸赞别人 张岱道:“那我倒要见识一下介子的过耳不忘,现在就到介子家去,也向五伯母问个安,可好?”张原之父张瑞阳在东张排行第五,所以张岱称张原母亲为五伯母。 “快看快看,亭子浮出来了。”潘小妃大叫道。 张原探头一看,拱桥下那个竹亭载浮载沉地出来了,半歪着缓缓流去。 张萼连叫:“有趣有趣,下游有人会拣到个亭。”瞥眼看到站在张原身边的小丫头兔亭,便加了一句:“拣到个兔亭。” 这话没有多好笑,张萼却捧腹大笑,这家伙真是异于常人的。 ———————————————— 新书第二了,能不能第一呢,小道你好贪心啊,书友们,这是贪心吗?不,是信心,求票票,求票票 第十三章 蜀道难 第十三章蜀道难 又是打雷,又是下雨,小丫头兔亭拿伞出去好久了,还没看到张原回来,张母吕氏有些担心,由伊亭陪着,小脚伶仃小心翼翼走过坑坑洼洼积水的后园,站在后mén口朝投醪河那边张望,正好看到张原他们过来了,这才放心。 “五伯母安好。” 张岱向张母吕氏施礼,少年张岱奢靡浮华,鲜衣骏马、美婢娈童的许多爱好与堂弟张萼差不多,但他不会向张萼那般狂躁不可理喻,他知书达礼。 张萼以前来找张原玩耍,有时遇见张母吕氏只是叫声“伯母好”,就匆匆而过,哪会鞠躬施礼,这时见张岱行礼,也就跟着行礼问安,所以说张萼是被他**王夫人宠坏了的。 张母吕氏含笑道:“宗子何时回来的?快进来,快进来,避避雨。” 张原与张岱、张萼来到西楼书房坐定,武陵上茶,张岱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小口,眉头微皱,没说什么,但也不肯再喝,显然是嫌张原家的茶太劣。 张原微微一笑,心道:“张宗子,你还嫌我家茶劣,我可知道你的底细,你少年时享用太过头了,老来穷困潦倒,竟要亲自挑粪灌园,被两个老妾呼来喝去的使唤——” 张萼问:“大兄,你和介子先来一局围棋如何?” 张岱欣然道:“时辰还早,先对弈一局,再考校介子过耳不忘的本事。”问:“介子,还下盲棋吗?” 张原道:“是。”这并非故意藐视张岱,而是因为下盲棋需要非常的专注和耐心,能极大地锻炼记忆力和想象力。 张岱颇为不悦,淡淡道:“那好,我就见识一下介子的盲棋。” 雨还在“哗哗”地下着,屋顶窗外,好似急管繁弦,颇助棋兴,这局棋下了半个多时辰,张岱执白,终局输了五子半。 张岱有些愧恧,偏那张萼又在一边哈哈大笑道:“大兄也下不过介子啊,哈哈。” 年少傲气,张岱面皮挂不住,负气道:“介子,再来一局。” 张原道:“宗子大兄,今日就下到这里吧,我还要向大兄请教诗书。” 张岱的心智不是张萼比得了的,略一回想方才的对局,现自己始终没有胜机,看来这不是一局的胜负,而是介子的棋力实在是在他之上,再下也定然输多赢少,更何况是负气的对局—— “嗯。”张岱道:“听说你听了一遍《net秋经传集解》就能成诵,那我考考你,文公四年,经传都记了些什么?” 张原背诵道:“四年net,公自至晋。夏,逆fù姜于齐。狄侵齐。秋楚人灭江。晋侯伐秦。卫侯使甯俞来聘。冬十有一月壬寅,夫人风氏薨。” 这是《net秋》记载的鲁文公在位第四年生的大事,背诵完**,张原又将《左传》对这一年大事的解释朗朗诵出。 张岱喜道:“一字不差,怎么以前却没看出介子有如此天资” 张萼道:“不都说了吗,介子是得了眼疾后静坐入神开启宿慧了。” 张岱道:“那介子可称得上是读书种子了,想必也是要由科举求功名了?” 张原毫不含糊地应道:“正是。” 张萼撇嘴道:“俗”他觉得自己整天斗jī走马不俗。 张岱笑道:“甲第科名,世上第一yan事,黄榜一出,即使深山穷谷,也无不传其姓氏,试看天下士子,谁能不俗?” 张萼道:“我就不俗,我视功名如粪土。” 张岱摇着头笑,不和这个堂弟理论,问张原:“介子开始学制艺了没有?” 制艺就是时文,就是八股文,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命刘伯温创制的文体。 张原道:“正要向大兄请教制艺。” 张岱道:“你是以《net秋》为本经是吧,我是《诗》,八股文并不难,你把《四书集注》和net秋三传读通了,就能学做八股文,只是我辈书生,不能专务八股,那样眼界小了、心思腐了,将为韩、柳、欧、苏这些前贤所笑,我极欣赏东坡说的‘为文当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 张原点头称是,心道:“这是苏轼《文说》里的话,当然是绝妙的文论,嘿嘿,我算是明白徐文长、陈继儒、张宗子这些才子为什么屡试不中了,八股文规矩很多,你才情大,写起来万斛泉涌、滔滔汩汩,肯定要冲破八股的樊篱,那就是破格了,考官要讲规矩的,自然不能录取你。” 却听张岱又道:“时文也有做得好的,王季重、刘启东都是时文大家,于规矩之中有飞扬文采,两人都已中了进士。” 张原问:“王季重就是王思任吧,那刘启东是谁?” 王思任也是绍兴人,孤傲刚直,豁达诙谐,鲁迅曾引用过这位老乡的一句名言“会稽乃报仇雪耻之乡,非藏垢纳污之地”,至于刘启东,张原记不起是谁了? 张萼道:“刘启东便是刘宗周,一介穷酸。” 原来就是刘宗周啊,张原“哦”的一声,刘宗周是晚明儒学大师,开创的蕺山学派很有名,黄宗羲就是刘宗周的学生—— 就听张岱喝道:“三弟不得无礼,启东先生是大父都敬重的人。” 张萼“哼”了一声,说道:“是他先对我无礼。” 张岱奇道:“启东先生怎么对你无礼了?” 张萼愤愤道:“他不是在城东大善寺设馆授徒吗,上月大父命我去向他求学,我去了,可半天不到,他就把我赶出来了,对大父说此子不可教也,害我挨大父痛骂——真正气死我也” 张原、张岱都大笑起来,张萼这副轻浮暴躁的纨绔模样,以严谨刚直著称的刘宗周当然不会收他为徒。 张萼却又洋洋得意起来,说道:“那穷酸拒我入mén,我也没让他好过,当夜我就带了两个小厮跑到大善寺,朝他住处窗户丢石子,还把他的mén都给砸了,估计那穷酸唬得屁滚——”看了一眼张原,闭上了嘴。 张岱连连摇头,这个堂弟太荒唐,二叔父不在家,大父也管不了他,不过张萼看上去对介子似乎颇为忌惮,这是怎么回事? 张原又问张岱童子试的事,张岱道:“童子试的截搭小题难做,县试、府试、道试都是只考一场,每场做两篇八股文,县试、府试是四书题,道试会有五经题,今年童子试早已结束,介子要考就要等到明年了,逢丑、辰、未、戌年进行岁考,寅、巳、申、亥年科考,明年二月先是县试,然后是四月府试,后年参加提学官的道试。” 张原心道:“秀才也是三年考一次啊,这还真耽误不起。” 张岱又道:“童子试最难,据我所知,大约五十取其一,乡试三十取一,会试十取一,而我们绍兴府文风极盛,读书人多,生员尤为难考,估计六、七十才取一。” 这好比向张原当头泼一盆冷水,六、七十取一,这录取比率也太低了吧。 张萼笑嘻嘻道:“介子,知道蜀道难了吧,何如吹笛唱曲、博6弈棋快活,你有盲棋神技,去武林、去金陵、去广陵,包管也得一世逍遥,无拘无束,不比做官差。” —————————————————— 明天过年了,总有些事要忙,小道向书友们报告一声,今明两天都是一更,新年初一会两更,初二还是一更,初三便恢复正常更新,谢谢书友们。 第十四章 兔子,走着瞧(过年好) 第十四章兔子,走着瞧(过年好) 傍晚时分,雨过天晴,原本蒸笼一般的闷热一扫而空,竟能感觉到丝丝秋意了,说夏雨如赦书真是一点也没错,真让人如méng大赦。 张原送张岱、张萼至三拱桥边,但见晚霞映空,天清气朗,浑不见方才电闪雷鸣、急风骤雨的痕迹,只有浮浮涨涨、充塞两岸的投醪河水显示着方才那场暴雨的威力。 雨后空气清新,张原深吸一口气,作揖道:“多谢宗子大兄的指教,祝宗子大兄秋闱早传捷报。” 张岱笑道:“若秋闱得中,我就得赶赴京城参加明年初的会试了,以后只怕难得与诸弟们一聚了,本月十八,我请族中同辈兄弟游砎园,另外还要请几位即将同赴乡试的本县同学,可餐班声伎到时也会在砎园搬演新剧《牡丹亭还魂记》,绝对是眼福耳福啊——介子到时可以出mén吗?” 张原道:“鲁云谷先生说我盂兰盆节后就可随意了。”《牡丹亭》还是要看一看的,也借机认识一些优秀的山yīn士子,不能整日宅在家里读死书。 张岱说道:“好,到时我让人来邀你。”说罢,点了一下头,与张萼并肩走上拱桥,王可餐、潘小妃等人一溜跟在后面。 走到桥西,张岱回头看了一眼,见张原还立在河岸一株高槐下,若有所思的样子,在张原身后,是东张八户高高矮矮略显破旧的宅院—— “三弟,东张的介子真是神了,méng目下棋、过耳成诵,以前怎么没现他有这个本事从小他都是唯你马是瞻的小跟班,得了一场眼疾就变了个人一般,真是匪夷所思。”张岱一边走一边摇头。 张萼见大兄也夸赞张原,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是有点快活,说道:“也许风水轮流转,该转到他们东张了。” 张萼是口无遮拦的,张岱瞪了他一眼,说道:“风水转到东张后,你还怎么整日hua天酒地” 张萼笑道:“也不会一下子就转过去吧,再有个二十年就够我受用了,待我死后,管他东张西张,谁贫谁富。” 张岱冷笑一声,不再理睬张萼,心道:“有我张宗子在,西张就不会败落——介子若能科举上进同样也是我山yīn张氏的荣耀,东张、西张,本是同宗。” 少年张宗子豁达又自信。 …… 石桥这边的张原独自在槐树下站了很久,绍兴府童子试六、七十取一,这还仅仅是秀才,乡试举人又是三十取一,会试进士再十取一,也就是说从儒童到进士,等于要从几万读书人杀出一条血路来,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比喻一点也不夸张,比他后世经历过的高考要残酷得多。 怎么办,hún吃等死似乎也是一种活法,张萼可以这么活,他不能,三十年后胡马渡江、剃光脑mén留大辫子的日子不是那么好适应的吧,王思任绝食死了、刘宗周绝食死了,张岱想做忠臣但杀头怕痛绝食怕饿,躲进深山苟活—— 天边的晚霞渐渐暗淡下去,近处喧嚣的投醪河水也收敛安静了一些,暮sè降临。 张原将脚下一块石子轻轻踢向投醪河,水hua也没溅起一朵,突然大叫一声:“兔子,走着瞧” 身后也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少爷是叫小婢吗?” 张原转过身,见小丫头兔亭站在后园mén边,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看着他,脑袋上梳着的两个小丫髻还翘着两截辫梢,很象两只兔耳朵。 张原笑了起来,说道:“没叫你,我看到对岸跑过一只野兔。” “啊,有野兔,在哪里?” 小丫头顿时活泛起来,跑到张原身边,伸长脖子朝对岸张望,却哪里有什么野兔。 张原伸手弹了弹兔亭那免耳朵一般的辫梢,问:“兔亭,这丫髻谁帮你梳的?” “是伊亭姐姐。”小丫头答道。 …… 晚饭后,大丫头伊亭提了一竹篮衣服到穿堂这边的水井来洗,这是少爷张原换下的衣服,午后大雨少爷与西张的少爷们玩耍nong湿了衣服换下的。 伊亭只为太太吕氏还有少爷张原洗衣服,也会顺便帮兔亭洗一下,因为兔亭还小,至于武陵,她是不管的,武陵换下衣服都是求厨下的那两个仆fù帮忙。 穿堂左侧有个小mén,过了小mén就看到一排土墙瓦房,那是张原家的厨下、杂物间和仆役的住所,这里与后园相连,水井就在后园边上,后园菜畦的浇灌以及全家的用水都靠这口水井。 圆圆的水井围着一圈石井栏,井栏下的青苔或厚或薄,一只漆着桐油的水桶搁在井栏边上。 伊亭放下竹篮,解开水桶横柄上盘着的绳子,正要去井里提水,那排瓦房最东头的一间跳出一个十八、九岁的男仆,头戴阔边深网巾,身穿青布衫kù,脚上是dang口鞋,五短身材,一脸的斑痘,笑问:“伊亭姐,今天怎么到这边洗衣了?” 这男仆就是张彩,张大net的儿子,是张原家的奴仆,有奴契的。 伊亭斜了他一眼,说道:“河里涨水了,不到这里洗去哪里洗。”手一松,水桶“扑通”一声落到井里。 张彩站在伊亭身后,看着伊亭弯腰提水,为了做事爽利,伊亭用浅sè布条紧紧束着腰,这个弯腰奋力提水的姿势就显得绢布狭领长裙下的圆tún很翘。 张彩眼睛亮,咽了一下口水,说道:“伊亭姐,让我来帮你。”上前故意挨挨擦擦,手去碰伊亭的tún—— 伊亭裙下一脚踢出,张彩“哎哟”一声,跳开几步,俯身rou着小tuǐ骨,叫道:“伊亭姐,你好狠心。” 张彩的父母今天不在城里,去鉴湖田庄了,只有两个厨下的仆fù闻声走出来,笑嘻嘻看热闹。 伊亭理也不理张彩,自顾提了三桶水倒在一个大水盆里,坐在一条小板凳上开始洗衣服。 那张彩rou了几下小tuǐ,不痛了,又过来蹲在伊亭面前,满脸堆笑道:“多谢伊亭姐脚下留情。” 伊亭搓洗着衣服,头也不抬,冷冷道:“离我远点,别惹我。” 张彩往后稍微挪了挪,压低声音道:“伊亭姐,我有一件大事要告诉你——”等了一会,见伊亭没反应只顾洗衣,便接着说道:“是这样的,我爹要为我提亲了。” 伊亭这才“哦”的一声,说道:“那是好事啊。” 张彩挪近一步,问道:“你可知我爹要提亲的是哪个nv孩儿?” “不知道。”伊亭随口应道,随即察觉有点不对,抬眼看那张彩,张彩一脸的热切,斑痘泛彩。 伊亭的两条柳叶眉慢慢竖起来,张彩一看势头不对,赶紧起身退开,却听伊亭道:“张彩,你过来,问你话呢。” 张彩慢慢靠近,随时准备逃开,说道:“你问吧。” 伊亭低声问:“你爹要向谁提亲?” 张彩不吭声,过了一会才答道:“伊亭姐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不行。” 伊亭“啪”地一声将手里的棕刷丢在大木盆里,瞪着张彩道:“我绝不肯。” 张彩撇撇嘴,咕哝道:“只要太太肯就行——” “你说什么”伊亭怒道。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张彩赶紧逃开几步,离得远些又死皮赖脸道:“伊亭姐,我张彩人物也算齐整,家底也殷实,你为什么不嫁我?” “家底殷实?”伊亭冷笑一声:“都是从主家田地里掏mo来的吧。” 张彩脸上变sè,收起嬉皮笑脸,说道:“伊亭姐,话可不要1uan说。”悻悻然回自己屋里去了。 伊亭心烦意1uan地洗衣服,心想:“太太过于相信张彩一家了,什么事都jiao给张大net打理,别的不说,单那夏麦秋粮这两季田租,张大net与佃户合谋,就从中克扣一小半,哼,风调雨顺,年年歉收,都收到张彩家箱底去了。” 张大net一家欺得了上瞒不了下,只哄着张母吕氏,大丫头伊亭颇有心思,早就冷眼瞧出不对劲了,也曾向张母吕氏提起过,张母吕氏半信半疑,nv流之辈,张原父亲又长年在外,也无力追查整治—— 洗好了衣服,伊亭提着竹篮回内院,西楼少爷的书房里亮着灯光,少爷在读书呢,少爷自得了眼疾后似乎jīng明晓事了许多。 “要不要把张大net的事告诉少爷,让少爷拿主意?” 站在内院大天井边的伊亭犹犹豫豫地想,抬头看,半圆的月亮升起来了。 —————————————————— 过年了,小道在这里祝书友们合家欢乐、万事如意 凌晨还会有一更,大年初一刚好也是星期一,《雅sao》要冲新书榜第一,请书友们支持。 第十五章 将游园(书友们,龙年大吉!) 第十五章将游园(书友们,龙年大吉!) 伊亭晾好衣服,没见太太使唤她,便走到西楼书房外,从mén缝一觑,见少爷穿一件yùsè直掇,刚刚洗浴毕,还披散着头,背着双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口里不停歇地背诵着什么。 伊亭不识字,但看少爷那凝神专注的样子,显然不是胡言1uan语,定是在背诵诗书,心道:“少爷长进了,识字明理,我可以把张大net的事向少爷说说,免得太太受张大net谗言让我嫁给张彩,我嫁谁也不嫁张彩,靠抠挖主家昧心财,我伊亭看不上。” 伊亭想等少爷背诵完了再进去,可站在mén外等了好一会,少爷嘴里滔滔不绝,什么这年net、那年夏的没完没了,只有一次似乎记岔了去翻书,还没等她进去,又开始背诵了。 伊亭等不住了,轻轻叩了一下mén框,叫声:“少爷——” 张原正在温习前两天范、詹两位清客读给他听的《net秋榖梁传疏》,温故而知新,背诵的同时也在加深经传义理的理解,听到大丫头伊亭的声音,转身面向mén口,说道:“伊亭吗,有何事?” 伊亭进到书房,向张原福了一福,开口道:“少爷,小婢有件事要禀知少爷,就是张彩家的事。” “哦。”张原眉mao一挑,坐到椅子上,看着伊亭道:“你说。” 少爷举止神态真象个大人了,伊亭忐忑的心镇定了一些,说道:“就是鉴湖田庄佃户税租的事,那张大netbsp;武陵快步进来,说道:“少爷,范珍先生求见,还带着秋菱。” 张原道:“请范先生到前厅坐,我马上就来。”待武陵去后,方对伊亭道:“你先大致说说。” 伊亭便将她知道的关于张大net勾结佃户以歉收为由少jiao田租的事说了,张原问:“我母亲知道这事吗?” 伊亭道:“也知道一些,但太太有倚重张大net一家的地方,不便翻脸,怕无人打理田庄。” 张原点点头,问:“伊亭,你怎么会想到要对我说这些,我——才十五岁。” 伊亭道:“十五岁那也是家主,少爷会长大的,最要紧的原因呢,就是小婢方才在井边洗衣时,听张彩说要让他爹爹向太太提亲,把小婢嫁给他,小婢不愿,小婢不能与这种人一起损害主家。” 张原起身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南楼去,我自有计较,不会让你嫁给张彩的。” 伊亭走后,张原匆匆束了头,戴个凌云巾,到前厅见范珍。 范珍一见张原,赶紧起身一揖到地,说道:“介子少爷,范某特来拜谢,本想在酒楼宴请介子少爷,却怕府上的nainai责怪,哈哈。” 年届五十的范珍如沐netsè,想必秋菱shì候得好。 立在范珍身边的秋菱跪谢介子少爷相救之德,并说要入内院向太太磕头,张原便让兔亭带秋菱进去,张母吕氏起先茫然不知所以,待听秋菱说了原委,甚喜,儿子这事处置得极好,不然的话,她可不肯让秋菱留下服shì儿子,儿子才十五岁—— 前厅的范珍呈上二十两银子为谢,张原笑道:“范先生何必多礼,我这也是举手之劳。”不肯收。 范珍为人jīng明圆滑,经过这一段时间相处,很清楚眼前这个少年是极聪明的人,对聪明人就要实话实示之以诚,直言道:“区区二十两银子哪里值得秋菱之价,范某受少爷之惠多矣,这只是略表感jī之心,少爷若不肯收,那范某真要愧死了。” 张原微微一笑,不再推辞,说道:“我有一事要请范先生帮忙。” 范珍忙道:“少爷请说,只要范某力所能及,自当尽力。”心里有点担心,不知张原要他帮什么忙? 张原便说了家奴张大netsī扣田租的事,请范珍帮他查一下。 范珍一听是这事,顿觉轻松,立即显出义愤填膺的样子,说道:“这家奴可恶,介子少爷放心,此事包在范某身上,十日为期,定给少爷一个答复。” 只要不是太费银钱的事,范珍愿意为张原效劳,一是因为赠婢之惠,二是范珍觉得张原不是凡器,若有一日出人头地,那他范珍自可攀附得益。 张原道:“那我先谢过范先生了,范先生查访这事时暂不要惊动了那张大netbsp;范珍道:“范某明白。”又闲谈一阵,秋菱出来了,张母吕氏还送了秋菱一条苏样六幅裙和一件银饰,所谓苏样,就是苏州流行的式样,大江南北无不以苏州的流行为式样。 …… 此后数日,张原依然在家里听书,一边等范珍的消息,这几天来为他读书的的是詹士元和另一位姓吴的清客,西张清客多,范珍有事不能来,自有别人顶上,一天五钱银子哪。 做清客打秋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个不俗的清客的标准是:能写得一笔好字,有点才情却不张扬,酒量一定得好,必要时也可以yín两歪诗来凑趣,还要觑主人喜好,象棋、围棋、戏曲、马吊之类的都要会一点—— 这姓吴的清客就写得一笔颜体好字,张原听书之暇,就向吴清客请教书法,他倒没有奢望成为徐文长、董其昌、王铎那样的大书法家,大书法家需要天赋和后天的苦练,他没有那么多工夫,晚明文化鼎盛,才子辈出,他不可能琴棋书画样样顶尖,那样欺人太甚,他的目标是科举,可mao笔字若不过关对科举很不利,范珍曾说过他的同乡某人八股文做得颇好,本是能中秀才的,就是字太劣,被提学官当场黜了—— 张原现在的字就很劣,以前的张原贪玩,没怎么练字,四百年后的张原钢笔字倒是写得不错,mao笔几乎没mo过,所以必须练字,不求出类拔萃,总要中规中矩,不能让阅卷官一看到字就皱眉,字是人的脸,不求最帅,但不能让人一见生厌—— 读书、练字的时光漫长又易逝,练字时觉得日子难熬,但转眼就过了盂兰盆节,到了十八日上午辰时初,西张那边来了一个小厮,说宗子少爷请介子少爷游砎园,张原去禀知母亲,张母吕氏知道儿子闷在家里几个月了,现在眼疾基本痊愈,出去散散心也好,便叮嘱儿子在外不要与人争执,留心养眼,早去早归—— 张原带了小奚奴武陵出mén,跟着西张那个小厮往城西行去,不远,也就三里地。 砎园是张岱大父张汝霖去年营建的,张汝霖罢官在家,蓄声伎、建园林,专务享乐,砎园所费不下万金,园林倚山傍水,长廊曲桥,极为华缛jīng美,建成之初曾有两个老者游园,一个说这简直是蓬莱仙境了,另一个摇头说,蓬莱仙境恐怕也没这么好看。 张原以前没有去过砎园,这是第一次。 —————————————————————————— 龙年到了,小道祝书友们在新年里心想事成,一切顺利 大年初一,小道向书友们求点击求票票,冲榜冲榜,《雅sao》要争第一 第十六章 蝴蝶振翅 第十六章蝴蝶振翅 砎园位于城西龙山下的庞公池畔,庞公池据传是两千年前越王勾践练水军的地方,如今成了无主的废池,张岱的大父张汝霖买下池边十余亩地,命工匠巧为布置,借龙山之势,得庞公池水之用,使得占地仅十亩的园林仿佛有数十亩宽广,站在庞公池的东岸一望,山水萦徊,亭台楼阁,真如仙境。 张原让西张那个小厮先行,他和武陵随后到,《牡丹亭》还没开演吧,不急,沿庞公池畔慢慢走,多看看。 正缓步眺望山水之际,忽听不远处有人叫道:“介子,介子哥,你眼睛好了?” 张原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跑着过来了,圆脸,眼细,笑嘻嘻的,张原记得这是东张的堂弟张定一,与他同年,但月份小他三个月,在府学宫后面的社学读书,以前两个人也常在一起玩耍。 张定一跑了过来,伸手到张原眼前摇晃,问:“介子哥,你看得到我?” 张原笑道:“看不到,你什么时候学会隐身术了?” 张定一也笑,说道:“介子哥眼睛好了,大喜啊,请小弟吃糖果吧。”以前的张原喜欢吃糖,口袋里总揣着甜点。 张原道:“眼睛不好,不能吃糖。” 张定一“哦”的一声,问:“介子哥这是去哪里?” 小奚奴武陵嘴快,答道:“西张的宗子少爷和燕客少爷请我家少爷游园看戏。”武陵很有些得意,说话时还不由自主地按了按腰间,那里有二两银子,范珍不是送了少爷二十两银子吗,少爷把银子jiao给太太,太太就让少爷留下五两银子零hua,他武陵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以前少爷一个月的的零hua钱才半两多银子。 张定一一听游园看戏,顿时细眼瞪大,叫道:“都没有请我,我也要去。” 张原道:“那就一起去吧。” 张定一却又有些担心,说道:“张燕客没请我,会赶我走的。” 张萼不喜欢张定一,以前只要张原跟班,不要张定一跟班。 张原道:“没事的,都是同宗兄弟,到了园子里不要踢树折hua就是了。” 张定一跟着张原慢慢的走,远远的听到砎园有调弦nong索之音,张定一心急,说道:“介子哥,快点走啊,演戏开始了。”没等张原加快脚步,他自己先跑着去了,不一会就到了小眉山外。 小眉山就是砎园的mén户,竹树掩映,编篱为墙,西张的张岱、张萼、张卓如在园mén迎客,张萼摇着折扇,瞥见张定一在探头探脑,喝一声:“做什么” 张定一以前挨过张萼的打,吓得赶紧掉头就跑,跑到张原跟前哭丧着脸说:“介子哥,张燕客可恶,不让我进园。” 张原道:“不让你进园那你就回去嘛。” 张定一当然不肯回去,跟在张原、武陵后面又到了小眉山外,见张宗子、张燕客都与张原打招呼,很是热情,张萼现他了,这回只瞪了他一眼,没赶他走。 张岱八面net风,洒脱爽朗,善能jiao朋友,对张原道:“介子,我为你引见几位即将与我一道赴乡试的同学友人——这位是上虞倪汝yù,书画皆jīng,好洁成癖,千万不要在他面前吐痰哦,哈哈。” 张原看这倪汝yù,二十来岁的年纪,红丝束,衣袍鲜yan,简直就象靓妆nv子,他知道晚明士子生活浮华放dang,在服饰上也与nv子一般争奇斗yan,当时有一打油诗讥讽此事:“昨日到城郭,归来泪满襟,遍身nv衣者,尽是读书人。”所以倪汝yù这模样并不稀奇。 张岱又指着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士子说道:“这位是会稽姚简叔,时文jīng妙,兼擅丹青。” 张岱最后引见的是与山yīn张氏有姻亲关系的本县祁氏的子弟,祁奕远和祁虎子,这二人是堂兄弟,祁奕远十八岁,祁虎子年才十一。 祁虎子小小年纪也戴着方巾,还一脸的严肃,张岱挽着他的手对张原道:“介子,这位祁虎子是本县第一神童,前年九岁就连过县试、府试两关,本来道试也能过,但提学官说虎子年龄太稚,需要磨砺一下,答应下科再录取他。” 一边的祁虎子的堂兄祁奕远笑道:“虎子是小神童,宗子是大神童,本县两大神童今日齐聚,堪称盛会了。” 众人皆笑,只有年龄最小的祁虎子不笑。 张原打量着这个祁虎子,心道:“这位就是祁彪佳吧,我记得他是晚明最年少的进士,十七岁就是进士——十七岁又能读到多少书,能有多少阅历,只能说写八股文也有天赋或者说诀窍。” 张萼指着张原大声道:“诸位,我这位族弟也是神童,三个月前得了眼疾,不料因祸得福,开启了宿慧,现在过耳成诵,还能méng目下象棋、围棋,连我宗子大兄都不是对手。” 倪汝yù、姚简叔等人都知道张萼说话不怎么可信,齐声问张岱:“宗子兄,真有此事?” 张岱笑着点头证实:“真有此事。” 倪汝yù道:“在下想当面一试,不知介子贤弟意下如何?” 祁奕远也说要试试张原的盲棋。 张原微笑道:“诸位仁兄,今日是游园听曲的,不是专来考校我的吧。” 张岱大笑,说道:“先游园,再听曲,最后再弈棋。”便与张萼一道引导众人登小眉山,上天问台,走过临水长廊,越小曲桥,在鲈香亭小坐。 鲈香亭的左侧是一片竹林,竹林间杂有乌桕树,时已初秋,乌桕树叶开始泛黄红,杂在碧绿的竹林中显得颇为惹眼。 倪汝yù、姚简叔赏玩不已,相约要以此景作画。 曲笛悠扬从竹林那边传来,还有箫声鼓点,听来仿佛仙乐缥缈。 张岱起身道:“演剧即将开始,我们过去吧。”引着张原等人穿过竹林小径,来到霞爽轩。 霞爽轩是砎园中建筑比较集中的地方,有霞爽轩、寿hua堂和戏台,霞爽轩可容二、三十人,坐在霞爽轩就可观赏隔着一池碧水的戏台上搬演的戏曲。 画着hua脸的潘小妃过来请示张岱是否开演,得到答复后匆匆回戏台去了,很快,曲笛声起,笙、箫、三弦、琵琶伴奏齐鸣,一个挂须的老末登台开唱: “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yù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曲笛横吹,鼓点挝响,这老末变了个曲调又唱: “杜宝黄堂,生丽娘小姐,爱踏net阳。感梦书生折柳,竟为情伤。写真留记,葬梅hua道院凄凉。三年上,有梦梅柳子,于此赴高唐……” 张原闭上眼睛,静心倾听,右手按在大tuǐ上,轻轻打着节拍,一时间薰然如醉—— 这初秋的午前,阳光明媚,清风拂来,池水漾起微微的涟漪,真是悠闲的时光啊。 “我们是为现在活着,为这一刻活着,这不是得过且过,而是领悟了生活的真味。” 这时的张原感觉那些历史大事都离他很远,他不必焦虑,不必着急,慢慢品味,简单地坚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为蝴蝶振翅,就将有飓风飚起。 ———————————————————— 小道向书友们拜年了,此时的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绚丽的烟hua骤起骤灭。 新书暂且第一,但岌岌可危,需要书友们火力支持,点击、推荐 第十七章 思无邪 第十七章思无邪 《牡丹亭还魂记》有五十五出,今日上午当然不可能全剧搬演,张岱命“可餐班”声伎演的是《标目》、《言怀》、《训nv》、《延师》、《惊梦》和《冥判》,共计六出,前四出戏较短,很快就过了,待到《惊梦》一出,观戏的张原等人都是jīng神一振,王可餐饰的杜丽娘歌喉一啭,让人心旌摇曳: “梦回莺啭,1uan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翦不断,理还1uan,闷无端——” 张萼窃笑道:“此nv思net了,嘿嘿。” 张岱赞道:“可餐本腔jīng到,妙入情理,比年初时大有进步。” 游园惊梦后接着演《冥判》,这一出戏热闹,大hua脸、小hua脸、丑角、老旦、老末、小贴粉墨登场,张定一、武陵等人觉得这一出最有趣,正看得起劲,忽见一个小厮飞跑着过来,向张岱道:“宗子少爷,不好了,大老爷带人来游园了。” 张岱也吃了一惊:“大父不是去会稽访友了吗,怎么就回来了。”他这次邀友游园看戏是自作主张,并未经得家中长辈同意,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现在这个时候显然不合适,因为下月就是乡试,三年一次的乡试何等重要,不在书斋温习功课,却聚友饮酒看戏听曲,岂不是荒废学业 张萼也怕大父呵责,忙道:“大兄,咱们赶紧溜吧。” 张岱看了一眼还在专注听戏的倪汝yù、姚简叔等人,摇头道:“那我颜面何存,拼着被大父骂了——不要惊动戏班,继续演,我去见大父。” 张岱出了霞爽轩,直奔小眉山园mén,却未遇到大父,一问才知大父与几位友人已经入园了,砎园内各景路路相通,大父一行应该是从另一条路进去了。 张岱返身回园,从贞六居绕道霞爽轩,见大父已经到了霞爽轩侧面的寿hua堂,张萼、张卓如在霞爽轩这边伸头缩脑,准备过去挨骂,戏台上的《冥判》倒是还在继续演。 …… 张原起身恭立,看着族叔祖张汝霖走了过来,张汝霖年近六十,体形féi胖,圆脸团团象个富家翁,在他身边那个穿着道袍直裰的中年人身材高瘦,这人鼻梁高tǐng,凤目蚕眉,脸上总带着笑意,这中年人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少年郎,头戴藤丝儒巾,穿素sè细葛长衫,丝鞋净袜,容貌俊秀—— “还要搬演哪一出?”张汝霖开口道。 张岱有些尴尬,答道:“回大父的话,就点了六出,已经演完了,孙儿因为连日读书作文颇为辛苦,便邀了几位即将赴乡试的友人游园散心。” 张汝霖道:“这几位都是即将赴乡试的生员吗,哦,弈远、虎子也在。” 祁奕远、祁虎子、倪汝yù、姚简叔上前向张汝霖施礼,倪汝yù、姚简叔在绍兴府诸生中颇有名气,张汝霖也听过这二人的名字,便含笑回了半礼,待张原、张定一上前时,张汝霖却不大认得东张的这两个族孙,只摆摆手,便对身边那个高瘦的中年人道:“谑庵,孙辈不知轻重,乡试在即,还饮酒听曲,实在荒唐。” 这名叫谑庵的中年男人笑道:“读死书没有用,学问正要从酒和戏中来,李白斗酒诗百篇,汤若士的《牡丹亭》更是字字珠玑,有大学问、真xìng情在。” 张汝霖摇着头笑,向张岱等人道:“今日让你们见识一位大名士——”指着那中年男子道:“这位便是我山yīn最年少的进士王季重先生,号谑庵。” 王思任摆手笑道:“令孙张宗子今年十六岁,若乡试、会试连捷,那才十七岁,我如何比得了,更何况我二十岁中进士,今年三十九岁,还不是一介乡居野老。”王思任年初在知州任上被言官弹劾罢官,上月才回到家乡绍兴。 张汝霖笑道:“宗子制艺尚欠火候,本年乡试要中举只恐不易,还要请谑庵多多指教,谑庵的时文天下驰名。” 张原听说这中年男子便是王思任,颇为惊喜,在祁彪佳十七岁中进士之前,二十岁中进士的王思任就是年少成名的典范,都说“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这话虽是指唐宋的科举,同样也适用于明代,进士难考,五十岁能考上的就算年轻的了,有的老孝廉考上进士没两年就老朽得动弹不得或者干脆一命呜呼了—— 张岱等人纷纷向王思任见礼,王思任道:“都是少年才俊哪,方才听那《牡丹亭还魂记》可有领悟?” 张岱、张萼等人都不敢出声,怕大父张汝霖责怪,毕竟《牡丹亭》是被不少人视作yin词yan曲的,张汝霖可以听,他们这些后辈不能听。 张原上前道:“小子以为一曲《牡丹亭》只写了三个字——” “三个字。”王思任来了兴趣,看着张原道:“那你说说是哪三个字?” 张原道:“思无邪。”这三个字是孔子评价《诗经》的,意指有真xìng情。 霞爽轩里悄然无声。 王思任抚掌笑道:“说得不错,便是这三个字,哈哈,肃翁,这位也是你孙辈吗,能一语道出这三个字也不是易事,山yīn张氏果然人才济济。” “黄口小儿知道些什么,胡说而已。”张汝霖也笑,问张原:“你是张瑞阳之子?” 张原应道:“是。” 张汝霖点头道:“前些时听说你得了眼疾,看来是大好了,入社学读书未?” 张原道:“尚未。” 站在张原身后的张萼cha嘴说:“大父,介子有过耳成诵之能,是患眼疾时练出来的本事,他还能下méng目棋,象棋、围棋都能。” 不知为什么,张萼现在很喜欢吹捧张原,是想捧杀?还是因为把张原捧高点,那么他自己连续输给张原就不显得那么不堪了? 张汝霖却不信张萼的话,这个孙子顽劣异常,让他头痛,张汝霖瞪了张萼一眼,说道:“你——把我的枕边书拿到哪里去了?” 张萼心里叫声“苦也”,他忘了把那三卷《***》放回去,也记不得随手塞在哪里了,支吾道:“孙儿没拿,孙儿不喜读书。” 张汝霖道:“不是你拿还有谁敢拿,待回去再收拾你。” 张萼叫道:“冤枉啊,大父,不就是《***》吗,那种书满大街都是,孙儿何必拿走大父枕边的。” 王思任问:“肃翁,《***》是何书?” 张汝霖低声道:“是袁石公手抄的一部奇书,袁石公誉之为‘满纸烟霞,胜过枚生《七》’,此书并未刊行于世,我辈可读,小儿辈不能读,书中描摹世相,亦涉netg笫间事。” 王思任微笑,忽然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跟得他很紧的俊俏少年,清咳一声,那少年低下头去。 张汝霖瞪着张萼道:“还敢说没拿,这回定杖责不饶。” 张萼一听要杖责,有些怕了,这时只有死咬没拿书,叫道:“大父,孙儿真的没拿,孙儿只在大父那里看到这书的名字,与介子偶然说起,介子说这《***》满大街都是,他早看过了,都能背诵。” 张汝霖气得笑起来,指着张萼道:“好,很好,张葆生生的好儿子,当面说谎。” 张萼道:“孙儿没有说谎,介子可以为证,介子,你背诵一段《***》给我大父听听。”说着,悄悄做了个作揖的姿势,这是求张原救他。 —————————————————— 这几天忙着过年拜年,明天能恢复双更了,请书友们多支持,求票求票 第十八章 一概看不懂 第十八章一概看不懂 霞爽轩中人一齐注目张原,张原面向张汝霖,说道:“叔祖,晚辈的确看过《***》——” “是张萼偷去给你看的吧。”张汝霖怒气冲冲打断张原的话。 “不是。”张原道:“晚辈看过《***》的全本,是一百回本。” 张汝霖眉头微皱,他从南京工部主事谢肇淛那里得到的袁宏道手抄本《***》三卷,总共三十回,显然不是全本,袁宏道似乎也未看到全本,张原这小子竟敢说看过一百回本,冷笑道:“《忠义水浒传》倒是有一百回。” 张原道:“《***》一百回,如千针万线同出一丝,又千曲万折不1ù一线,写jian夫yinfù、贪官恶仆、帮闲娼ji,惟妙惟肖,如在眼前,我想那作者不经患难穷愁、不历人情世态,决写不出这样的妙文。” 这话一出口,张汝霖惊愕了,这还真象是看过《***》并且有会于心的人才能说出的话,可这个十五岁少年在他面前侃侃谈《***》,实在是很奇怪的事,喝道:“你在哪里看得的这书,小小年纪就如此荒唐” 张原稍一迟疑,张萼就代他答道:“大父,介子因为眼疾而开启了宿慧,这《***》他是前世就看过的。” “胡说。”张汝霖攘袖上前就要给张萼一个大耳光。 张萼往后一躲,叫道:“大父,孙儿所说句句是实,介子不就在这里吗,大父一问便知。” 张原躬身道:“叔祖,晚辈的确看过《***》,却记不起是在哪里看过的,只能托之于前世。”明朝人信这话应该不困难吧,又道:“叔祖说晚辈看《***》荒唐,晚辈不知荒唐在何处?晚辈年幼,书中的猥亵之事,晚辈一概看不懂,一律翻过,晚辈只看书中的人情世相、因果悲喜。” 张萼心里暗赞一声:“介子,真有你的,在我大父面前当面说谎,面不改sè心不跳,什么一概看不懂、一律跳过,嘿嘿,我那日读到西mén大官人抚mo李瓶儿的大白屁股你立时叫停,你是很懂的,难为情了。” 都是过来人,谁没少年过,张汝霖自然不信十五岁的张原看到男nv亵事就会“一律翻过”,可张原这么说,他也不好再指责,说道:“你既说看过百回本的《***》,那我问你,这书是个怎样的结局?” 张原道:“当然是纵yù亡身、妻离子散。” 张汝霖默然,细思西mén庆迹的经过,欺男霸nv,享乐无度,那么盛极必衰,家破人亡也是自然之理—— 那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祁彪佳突然开口道:“不是说介子兄过耳成诵吗,就把那第一百回背诵出来,燕客兄就不用受责了。”这小神童一直惦记着张原的过耳不忘呢,极想见识一下。 张汝霖道:“说得是,张原,你且将《***》最后一回背诵来听听。” 张原心道:“《***》百万字,你让我背诵,我神仙啊。”说道:“禀叔祖,晚辈背诵不了。” 张萼急了:“介子,你过耳成诵的呀。” 张原道:“没人读《***》给我听过。” 张汝霖“哼”了一声,说道:“这么说只要有人读给你听过你就能背诵了,那好,方才戏台上演的《牡丹亭还魂记》第十出‘惊梦’,你是一字一句听清楚了的吧,背诵来听听。” 说这话时,张汝霖还向一边的王思任摇头苦笑,那意思自然是孙辈出丑,让王思任见笑了。 却见张原镇定自若地道:“晚辈可以试着背诵。”深吸了一口气,徐徐背诵道: “梦回莺啭,1uan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net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net,闷无端。已分付催hua莺燕借net香,可曾叫人扫除hua径?分付了。取镜台衣服来……” 就这样一路悠悠地背诵诵下来,竟将游园惊梦这一出两千余字背诵得一字不差。 王思任打量着少年张原,连声道:“奇事,奇事”他身后那个俊俏少年也睁大眼睛盯着张原。 张汝霖还是不大相信张原有过耳成诵之能,“可餐班”声伎经常在西张后园试演《牡丹亭还魂记》,张原听得熟了也不稀奇,道:“张原,我还要考你一考——”转头对王思任道:“谑庵,由你出题如何?” 王思任对张原很感兴趣,点头道:“好,我念诵一篇三百字短文,贤侄,请听仔细了——”朗声念道: “京师渴处,得水便欢。安定mén外五里有满井,初netv云集,予与吴友张度往观之。一亭函井,其规五尺,四洼而中满,故名。满之貌,泉突突起,如珠贯贯然,如眼睁睁然,又如渔沫吐吐然,藤蓊草翳资其湿。游人自中贵外贵以下,中者帽者,担者负者,席草而坐者,引颈勾肩履相错者,语言嘈杂。卖饮食者,邀河好烧,好酒,好大饭,好果子。贵有贵供,贱有贱鬻,势者近,弱者远,霍家奴驱逐态甚焰。有父子对酌,夫fù劝酬者,有高髻云鬟,觅鞋寻珥者,又有醉詈泼怒,生事祸人,而厥夭陪乞者。传闻昔年有fù即此坐蓐,各老妪解襦以惟者,万目睽睽,一握为笑。而予所目击,则有软不压驴,厥夭抉掖而去者,又有脚子chou复堕,仰天1ù丑者。更有喇吓恣横,强取人衣物,或狎**nv,又有从旁不平,斗殴血流,折伤至死者,一国huo狂。予与张友贾酌苇盖之下,看尽把戏乃还。” 张原自然而然地闭上眼睛微笑倾听,这篇游记太熟悉了,就是王思任写的《满井游记》,晚明优秀的小品文之一,比王思任大几岁的袁宏道也有一篇《满井游记》,袁文名气似乎更大,但张原以为这两篇同名游记各有千秋,王文描摹世相生动活泼,袁文写景唯美清新飘逸,难分高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嘛,就好比五四名家朱自清与俞平伯同游南京秦淮河,写下同名的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对照着看,别有趣味。 这不足三百字的《满井游记》,张原听了一遍背诵下来当然没有问题,这下子张汝霖终于相信了,笑道:“张瑞阳生了个好儿子啊,如此天资不读书求上进那是暴殄天物。” 张萼只盼大父忘掉要责罚他的事,说道:“大父,孙儿也知友爱,介子前些日子眼疾无法看书,孙儿让范珍、詹士元等人轮流读书给介子听,洋洋三十卷的《net秋经传集解》都已读完,现今又开读——介子,最近听什么书?” 张原答道:“《net秋榖梁传疏》。” 张萼道:“对,就是这两部书,介子听书一遍就能记住,若是自己看书,那也与常人一般。” 张汝霖对张岱说道:“好生款待你的同学友人,还有,你去对可餐班说‘惊梦’一出再演一遍,谑庵先生要观赏。”看着张原道:“你随叔祖来。”向王思任做个“请”的手势,与王思任并肩回寿hua堂。 张原知道这位族叔祖有话要单独问他,便迈步跟在后面,张萼从后扯了扯他袍袖,拱手作揖,求张原帮他掩饰,张原点头。 张萼即命一个伶俐的小厮飞奔回府,定要找到那三卷《***》,然后放回大父卧室的另一处,只要找到书就好办了,他再收买大父身边的shì婢,给那shì婢一些钱物,让shì婢对大父说三卷书是她收拾netg铺时放到另一处的—— ———————————————— 龙年初三,小道恢复每日两更,请书友们多多鼓励支持。 第十九章 左耳进右耳出 第十九章左耳进右耳出 霞爽轩在东,寿hua堂在北,戏台在南,围在中间的就是半亩大小的一池碧水,在霞爽轩或寿hua堂都可以观赏戏台上的演出,轩、堂、台之间有曲廊相连。 前几日一场大雨,暑气消退了一些,依山傍水的砎园当然更为凉爽宜人,午前的日光照shè下来,池中鲤鱼往来游动,那些鲤鱼大大小小,颜sè红黄灰黑,成群结队地游蹿,当那些鱼儿不约而同潜入水里时,水面涟漪圈圈纹纹,微微dang漾,好似一块丝绸的大幕被风吹皱,这大幕在等着张原去豁然拉开,就会有美妙的事情生—— “会上演什么,鲤鱼跃龙mén?” 张原一边跟在族叔祖张汝霖身后走,一边这样想,一尾féi胖的大红鲤鱼率先跃出水面,幕幔撕破,若无其事。 就在这时,张原听到身边那个紧跟王思任的俊俏少年“嗯”了一声,鼻音婉转,带着询问、试探、矜持,含意丰富,同时脚步一缓,与身前王思任拉开几步。 张原从池鱼这边收回目光,侧头去看,正与少年目光相接,这少年个头比他还高一些,双眸如黑宝石一般,清瞳可鉴,见张原看过来,少年眉mao微微一挑,嘴边那一丝笑意很象王思任,低声问:“你几岁?” 这少年先前立在王思任身后,张原没留意,他眼疾虽然好了,但眼睛还不是很好使,这时近在咫尺,总看得清楚了,第一感便是,这少年是nv郎,nv扮男装的,因为那肤sè、眼神、声音都象是nv子—— 虽然如此,张原还是不敢确定,这世道怪事多,那“可餐班”的声伎王可餐就是少年郎,可那模样神态比nv子还象nv子,还有,李yù刚hua枝招展的在那唱《贵妃醉酒》,不明底细的人谁敢说他是男的?至于说看xiong,呃,这少年一袭素sè细葛长衫宽大飘逸,除非很大,否则也看不出来,再说了,他凭什么探寻人家是男是nv? “算是十五岁吧。” 张原答道,这世上不确定事情太多了,他可是两世为人,所以不好斩钉截铁地说自己只有十五岁。 霞爽轩与寿hua堂相隔不过四丈远,也就只有问答一句的时间,张汝霖和王思任已经步入寿hua堂,转过身来就座,那俊俏少年急趋数步,又站到了王思任身后。 戏台上的曲笛已响起,王可餐袅袅婷婷而出,开唱:“梦回莺啭,1uan煞年光遍——” 张原shì立在族叔祖张汝霖身后,等待问话。 张汝霖很耐得住xìng子,眼睛只看着戏台,手按节拍赏戏听曲,并不开口问话,这想必也是一种试探,看看这个颇有天赋的族孙耐心如何? 张原耐心当然足够,百日的黑暗熬过来,这片刻等待算得了什么,shì立一边,稳稳沉静。 等到“惊梦”一出唱了一大半,张汝霖站起身,走到寿hua堂外的围廊上,面对竹树蓊郁。 张原跟了出来,叫声:“叔祖。” 张汝霖点点头,问:“你这过耳成诵的本事真是得了眼疾后才有的?” 张原答道:“是。” 张汝霖道:“这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而且你眼疾也痊愈了,那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这样天分足可自傲了?” 张原道:“晚辈没有这样想过。” 张汝霖问:“怎么会没这么想过?” 张原道:“晚辈觉得记xìng好若不能活学活用,那读书再多也只能算是两脚书橱,更何况晚辈现在只囫囵吞枣记得几部书,义理不明、文理不通,哪里敢自傲呢,有宗子大兄、祁虎子这样的神童在前,晚辈真没觉得有什么可自傲的。” 张汝霖顿时和颜悦sè起来,连连点头:“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你这从容不迫的气度,宗子也不如你,嗯,你今年十五岁,启méng虽然晚了一些,但还来得及,你眼睛既已痊愈,那就尽早入社学读书吧,先把社学必读的书籍通读了,待明年我推荐你去大善寺师从启东先生,启东先生是万历二十九年辛丑科进士,这些年因为接连守丧,一直未入京选官,启东先生儒学渊博,更且jīng于制艺,因家贫去年来大善寺设馆,择徒极严,祁虎子已拜在他mén下,张萼顽劣,被拒之mén外——” 说起张萼,又想起《***》,张汝霖问:“你真的不是在张萼处看得的《***》?” 张原道:“晚辈不敢欺瞒叔祖,的确是眼疾昏méng忧愤难当时,梦见一山,有瀑布如雪,松石奇古,山岩间却有几个书架,藏书数千卷,晚辈一一翻看,醒来时能记得大半,而且记xìng也变好了。” 张汝霖不得不信,说道:“那是你的宿慧,也是福缘哪,好了,你去吧,勤学苦读,会有出人头地之日的,以后若有什么难处就来告诉我。” 张原道:“多谢叔祖,晚辈一定努力上进。”施礼而退—— 张汝霖又道:“去向谑庵先生见个礼,莫失了礼数。” 张原正有此意,王思任是他比较欣赏的晚明人物之一,还有,王思任身边的那个俊俏少年是什么人,这点好奇心还是有的。 戏台上的《惊梦》一出已演完,张原走到王思任座前,郑重施礼:“小子张原拜见谑庵先生。” 王思任笑问:“尊叔祖已经考过你了吧,还要来我这里请考?” 张原道:“曲终人散,晚辈是来向先生告辞的。” 王思任号谑庵,自然是非常会说笑的,说道:“贤侄天生神耳,让人羡慕,只是这每日除了读书声,还有jī鸣犬吠、乡邻争骂,种种声响过耳不忘,岂不胀塞?” 张原含笑道:“好教谑庵先生得知,耳朵有两只,可以左耳进右耳出。” 王思任放声大笑,对张汝霖道:“肃翁,你这个族孙有趣,也有捷才。”他身后的那个俊俏少年也低着头笑。 张汝霖笑道:“谑庵既这般说,不如收他为弟子,谑庵的时文乃是一绝,都说时文枯燥,谑庵的时文却是灵动多姿,于八股框框中,偏能才情逸出,两百年来第一人也。” 张原便待拜师,王思任却一把扶住他,笑道:“我这时文学不得,学我者必不中,既我自己也不知当年怎么就中了,侥幸,侥幸” 张汝霖大笑,连声道:“谑庵,你太谦了,不肯教他也就罢了,怎么把自己也一并取笑了。” 王思任道:“能笑得自己方笑得他人,不然只顾笑他人,那是轻薄。” 张汝霖向张原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王思任的那些非礼逾矩的奇思怪想不适合少年人多听。 张原走出寿hua堂,回头见那俊俏少年也正好朝他看过来,肯定是一直盯着他背影看呢,便向那少年招招手—— 少年一愣,迟疑了一下,走了过来,拱手问:“何事?” 张原也拱手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少年道:“姓王。”不肯说名。 张原心道:“必是nv子无疑了,喉结似乎也不明显——哦,我才十五岁。”拱手道:“王兄,后会有期。”转身往霞爽轩那边走去,不料那少年追上几步低声问:“那《***》哪里能购得?” 张原“啊”了一声,心道:“看《***》的少年惹不得啊。”摇头道:“买不到,买不到。”大步回到霞爽轩,再看那少年,已经站回王思任身边。 ———————————————— 求票票啊,求票票,新书票票很重要,请书友们果断支持一下。 第二十章 安内(求推荐) 第二十章安内(求推荐) 已经是午时初刻,张原正待向大兄张岱告辞,忽听那倪汝yù大叫起来:“啊呀呀,有人吐痰”就见张定一撒tuǐ就跑,想必就是他吐的。 张岱走到倪汝yù身边问:“倪兄,哪里有痰,赶紧让人冲洗冲洗。” 好洁成癖的倪汝yù一脸嫌恶地指着霞爽轩外的池水道:“方才那小子吐口痰到池里,被一尾红鲤鱼给吞了,啊呀呀,这亭子呆不得了,一看到这池水,看到这鱼,我就浑身不舒服。”说罢,袍袖一甩,往天问台那边去了。 张原、姚简叔等人面面相觑。 姚简叔笑道:“这倪汝yù恐怕以后连鱼都不敢吃了,至少鲤鱼是不会吃了。” 张原摇头,心想:“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挑粪灌园,那么菜吃不得;猪羊龌龉,那么rou吃不得——” …… 张原与小奚奴武陵出了砎园,绕到雾1ù桥头的鲁氏yao铺拜会鲁云谷,鲁云谷为张原诊视双眼,确认眼疾已痊愈,又叮嘱慎用目力,要长期养眼,闲谈了一会,张原告辞,鲁云谷要留他用饭,张原道:“家母还在等我回去呢。” 回到家中已经过了正午,张母吕氏正倚闾盼望呢,说道:“原儿,常为你读书的那位范先生方才来访,因你不在,就未进mén,说午后再来。” 张原心想:“范珍定已查明张大net截扣租粮的事,嗯,等下看范珍怎么说。” 张母吕氏又道:“你姐姐托人捎了信来,问你眼疾好了没有,她可是日夜惦记着呢,娘已回复说你眼疾痊愈了,今日都去西张那边游园了。” 张母吕氏今年四十八岁,一共生了五个孩儿,只有张若曦、张原姐弟两个得以长大netg人,其他三个都夭折了,张若曦比张原大九岁,和母亲吕氏一样非常疼爱这个小弟,张若曦十七岁时嫁给松江府青浦县生员6韬为妻,每年正月末都会回山yīn拜年,陪母亲和小弟住上一个多月,张原识的字都是姐姐若曦教的,姐弟之间感情深挚,以前的张原不怕母亲,却有点怕姐姐若曦,又敬又爱又怕,这份情感自然也深植在现在的张原心田—— 今年初,张若曦携一子一nv在山yīn娘家住了一个多,三月中旬回到松江,四月上旬突然接到母亲托人捎来的急信说张原眼睛瞎了,张若曦惊得hua容失sè,让夫君6韬陪着连夜雇船从松江出,又是水路又是6路,五百里路程六天赶到,6韬三天后便回青浦了,张若曦留下陪伴患病的弟弟,直到五月初张原得鲁云谷医治后,眼疾大有起sè,而张若曦两个幼儿都留在青浦,也不能久离,这才辞别母亲和弟弟回青浦,叮嘱说小弟眼睛好了后立即报知她—— 张母吕氏道:“上月底我就托车马行的人捎信告诉若曦,说你眼睛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料今日她又捎信来问,看来是没有收到信。” 张原道:“姐姐这段日子也和母亲一样为我担惊受怕了,母亲若同意的话,我想待秋凉后去松江看望姐姐,还有小外甥、小外甥nv。” 张母吕氏道:“这里去松**浦,也将近有十日的路程,你从未独自出过远mén,娘哪里放心得下。” 在这个年代,离家百里就算是出远mén了。 张原道:“儿子已经长大了。”站直身子道:“个子都已经比母亲高了。” 张母吕氏笑道:“好好好,我儿已经长大了,娘心甚慰。”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明年三月初七是你姐夫三十岁寿诞,到时你去松江祝寿,可好?” 张原答应了,用过午饭,在书房里练了半个时辰大字,武陵来报,范先生来了。 张原洗了手出去迎接范珍到书房坐定,小丫头兔亭端茶上来,范珍等兔亭退出后便从怀里掏出一卷薄册子递过来,嘴角含笑,低声道:“幸不辱命,介子少爷请看。”却又缩回手,说道:“还是念给少爷听吧。”便用轻快的语调念道: “立佃约人谢奇付,佃得张大net水田四十亩,田亩坐落于鉴湖东,岁jiao麦二十石、粮四十石……” 张原眯眼细听,眉mao渐渐拧起来,上月他听母亲说过,田庄一百二十亩田今年总共才收到麦租四十五石,去年收到的秋粮是六十石,而范珍收集到的证据,单佃农谢奇付一户承租的四十亩地一年就jiao了夏麦二十石、秋粮四十石,那么估计一百二十亩田庄一年能收到麦租六十石、米租一百二十石,也就是说张大net每年至少sī吞了夏麦十五石、粮米六十石,现在的市价一石米值七钱银,张大net一年就要从张家鉴湖田庄的一百二十亩田租中sī吞五、六十两银子—— 张原很是愤怒,他父亲张瑞阳在外辛辛苦苦一年下来也就是六十两银子寄回家,这家奴张大net每年克扣也有这么多,真是欺人太甚,张家的田租有一半饱了张大net与那些佃户订了两分契约,sī下的那一份田主竟然是署他张大netbsp;张原平静了一下心情,问:“范先生,这四家佃户jiao的秋粮比夏麦都多出近一倍,这是何故?” 范珍暗暗点头,张原心思很细,答道:“近年来,鉴湖那边的田都已经开种两季水稻,每年秋粮产量几乎翻倍,而张大net为少爷家收租账面上依旧按一季稻来收,那多出的一季粮租就全归他所有了,这家奴着实可恶,介子少爷意yù如何处置?” 张原沉yín了一下,说道:“我先将此事禀明家慈,张大net下也有十五年了,家慈应该会给他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若不知悔改,我必严惩。” 范珍已经听说了上午砎园听戏时张汝霖赏识张原的事,更确信自己眼光没错,张原一定能出人头地的,说道:“介子少爷有何吩咐尽管说,范某无不尽力。” 张原道:“好,多谢范先生,范先生先到前厅少坐,我去向家慈禀明此事。” 张原将范珍送到前厅,便回到内院,到南楼去见母亲吕氏,将范珍收集到的张大netsī吞田租的证据说与母亲听,大丫头伊亭也在一边,伊亭心道:“少爷果然开始查治这件事了,就不知道少爷能不能对付得了那个张大netbsp;证据确凿,与心中原有的疑huo暗合,张母吕氏气得双手抖,好一会才问道:“原儿,你打算怎么办?” 张原道:“押送官府问罪,退出这些年sī吞的租银。” 张母吕氏为人慈和,心下不忍,说道:“先好言说说,他若肯退出sī吞的租银就不要治他的罪,张大net也有妻小呢。”又补充道:“就让张大netjiao还近三年来克扣的田租,远的就不要追究了。” 张原就知道母亲会这么说,可是你与人为善,人家认为你可欺,吞进去的银子只凭好言相劝要他吐出来,那是极其困难的,说道:“儿子明白了,会给张大net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若他拒不承认,不肯悔改,那就按儿子说的,送官府问罪。” 张母吕氏不无担心道:“我儿年幼,要不等你父亲明年回来再追查这事吧。” 张原道:“母亲放心,儿子已经netg人了,如果这点家事都处置不了,以后如何自立。” —————————————————— 第一更,求票票,今天票票好少啊。 第二十一章 初出茅庐 第二十一章初出茅庐 张原袖了那卷小册子出了南楼,来到前厅,范珍端了杯茶在慢慢地啜,一边逗小丫头兔亭说话,见张原出来,起身道:“介子少爷,在下方才还记起了一事,那张大net还有个大儿子在县城郊外的夹里村,买下了好大一片田地,又在城里开了一间白蜡铺,亦农亦商,好不滋润。” 十五年前张大net携妻带子前来投靠张原之父张瑞阳,入奴籍的就张大net夫fù和张彩三个人,好象是听说张大net还有个大儿子,不过这也很正常,城郊的农户日子难过就投靠到有钱势人家为奴,但不会全家为奴,总会留一个、两个儿子为清白身,只是这张大net到张原家十五年,那大儿子就在外面挣起好大一份家产,这其中有一大半是从张原家里敲剥出去的吧。 张原心道:“我母亲每月才给我六钱银子零hua,家里也是一切节俭,这倒好,养了这么一条大蛀虫”说道:“还要劳烦范先生,明日一早出城去把租我家田地的那三户佃农带到这里来做个人证,我会让张萼叫上两个健仆随范先生一起去。” 范珍道:“好,明日一早我就出城。” 正说话间,张萼来了,笑嘻嘻的拱手道:“介子,今日多亏你帮我遮掩,不然的话我就得躲到母亲房里去逃打。” 张原笑问:“那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张萼施施然坐下说道:“那三卷《***》已找到,悄悄送回去了,我本打算请人抄录留存的,没时间了,可惜那三卷书我还没读完,我也和介子你一样,很多页都是一律翻过,我专看那些看不懂的,嘿嘿。” 范珍恭维道:“三公子近来学问长进啊,说的话很是深奥,在下半懂不懂。” 张萼狂笑。 张原也忍不住大笑,半晌方道:“三兄来得正好,弟有一事求三兄帮忙。” 张萼现在对张原的态度已经大变,以前是被赌约束缚不得不听从张原的吩咐,召即来挥即去,憋屈无奈,所幸张原并没有动辄就祭出赌约来拿捏他,每次都是好言相商,这让张萼憋屈大减,而今日上午张原还帮他掩饰,很是仗义,张萼觉得这个族弟够意思,张萼是这样的一种人,他是脾气暴躁,但他对你好时,简直可以掏出心肝来—— 张萼道:“什么事,尽管说。” 张原便说了借两个健仆陪范珍出城一趟。 张萼道:“两个怕不够吧,四个,反正那些人闲着也是闲着,我等下回去就和管事说一声,对了,老范你出城做什么?” 范珍道:“为介子少爷办点事,需要几个人手。” 张萼问:“什么事,是不是介子看上哪个美貌村姑,要抢?” 张原笑道:“别胡扯,是田庄有点事。” 詹士元和吴庭二人联袂来了,为张原读书的,一天五钱银子,所以他们很积极。 范珍便起身告辞,说明日午前再来回话,张萼有话问范珍,也一同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问:“老范,近来乐否?” 范珍一看张萼那猥琐的笑就知道张萼想问什么,虽然秋菱以前shì奉过张萼,但现在已是他的爱妾,他不想与张萼jiao流关于秋菱的netg第亵事,道:“乐不思蜀,乐不思蜀,三公子,范某有急事要办,先走一步了。”拱拱手,快步走了。 张萼歪了歪嘴,自言自语道:“绍兴人有句俗话,说莫和新婚少年郎一起走路,走不过他啊,心里美,行步如飞,范珍这老小子也走得这么快,都快五十岁了。” …… 张母吕氏以为儿子这就要当面质问张大net克扣租粮的事了,心里还有些提着,不料依然听到西楼的读书声,摇了摇头,心道:“原儿毕竟还未成丁,胆气不壮,怕是不敢向张大net难,还是等他父亲回来再理论吧。” 大丫头伊亭也有些失望,若张原怯懦不敢整治张大net父子,那她就有些不尴不尬,她是把张大net父子可得罪了—— 这时,听得天井边张彩的声音道:“太太,我爹有事要禀知太太,请太太移步前厅。” 伊亭心里“突”的一跳,不禁叫了一声:“太太——” 张母吕氏明白伊亭担心的是什么,安慰道:“放心吧,你不愿意,我就不会嫁你出去,我这边还离不得你呢,来,与我一道下楼。” 张母吕氏和伊亭来到楼下,见张原已将詹士元、吴庭两位清客送走,返身对候在一边的张彩道:“你先出去,让你爹爹稍等一会。” 张彩走后,张原对母亲吕氏道:“孩儿已有布置,待明日人证到齐再与张大net今日想必是要为张彩提亲,我去应付他,母亲只管上楼安坐就是了。” 张原来到前厅,张大net、张彩父子立在那等候。 张大netainai呢?” 张原道:“母亲让我来问你有什么事要说?” 张大netainai禀明。” 张大net五十多岁,身材短小,下巴突出,微微躬着身,一双黄豆小眼打量着张原,察言观sè,前几天儿子张彩对他说了伊亭不肯嫁过来的事,拒绝也就罢了,但伊亭说的那些话让张大net既恼火又不安,他思谋着已准备好了说辞,等张母吕氏问起田租之事,他当能自圆其说,可等了几天没见动静,不免心虚,所以今日借张彩的婚事来试探,看看张母吕氏怎么个回答—— 张原笑了笑,说道:“张彩想娶伊亭是吗,是好事啊,我去和母亲说说,明天再答复你,记得明日莫要外出。” 张大netai。” 父子两个回到穿堂这边的瓦房,张彩喜不自胜的样子,张大net当然不会象儿子那样高兴得太早,不过张原年幼,张母吕氏一向慈和心软,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而家主张瑞阳每次回来都是行sè匆匆,忙着走亲访友,也没时间管田租的事,所以这么些年不都过来了吗—— 张大net心道:“家奴不从主家捞好处,哪谁愿意当家奴我当年投靠到东张为奴也是一时糊涂,我以为张瑞阳至少能补个生员,那样还能借点势,不料只是个童生到底——我一同乡,投身松江府华亭县董老爷家为奴,嗬,没几年就阔了,置起好大的田产,我是没法比……” 转眼就是第二天了,上午巳时末,武陵过来道:“张叔、彩哥,少爷请你们去说事。” 张彩喜道:“看来太太是同意让伊亭嫁我了——小武,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武陵摇头道:“没听说。”心道:“想得美,伊亭姐才不嫁你呢。” 张大net、张彩父子二人来到前厅,就见张原坐在那张官帽大椅上,边上还有那个经常来给少爷读书的姓范的清客,张大net心道:“这范清客怎么也坐在这里,难道是要他来为我儿与伊亭做媒?” 却听张原说道:“张叔,我想听你说说鉴湖田庄的田租的事,望张叔不要欺瞒我。” 张大net有点懵,怎么突然说起这事了,定了定神,说道:“少爷,田租的事待老奴过两天向少爷和nainai细细算来,今天说的是我儿张彩的婚事,不知nainai可肯让伊亭嫁给我儿张彩?” —————————————— 又到求票票时间,请书友们登录一下,点击点击,顺手投票啊,谢谢 第二十二章 耕肥田告瘦状 第二十二章耕féi田告瘦状 这张大net这时候还想着为儿子娶伊亭,对自己多年sī吞主家田租的事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张原向张彩招招手,张彩走近问:“少爷,有何吩咐?” 张原将手边那卷薄册子递给张彩:“你爹不识字,你读给你爹听听。” 张彩答应一声,退后几步,开卷念道:“立佃约人谢奇付,佃得张大net水田四十亩,田亩坐落于鉴湖东,岁jiao麦二十石、粮四十石——” 张彩对他爹与佃户sī签契约的事不大清楚,朗朗地念着。 张大net立时反应过来,打断儿子的念诵叫道:“胡说,没有这样的事”上前一步,向张原躬身道:“少爷,老奴在张家多年,少爷刚出世那年老奴就来了,照顾田园,从不懒惰,主家的农具器物,不敢疏失,田租契约都是家老爷在山yīn时订下的,老奴代主家收租,一向忠心勤谨,绝无sī心,但因为田靠近鉴湖,那鉴湖常大水,所以经常歉收,nainai菩萨心肠,减收田租都是nainai同意的,少爷千万不要听别人闲言碎语——少爷,是不是伊亭那贱婢对少爷说的这些事?” 张大net告白时情词还算恳切,但一说到伊亭,就脸1ù凶相。 张原淡淡道:“张叔,让张彩把册子念完嘛,事情摆明了说才好,张彩,念。” 张彩看看少爷张原,又看看老爹张大net,不知是念还是不念—— 张大net一把夺过儿子手里的册子,大声道:“这都是挑拨我家主仆关系的鬼话,少爷,你还年幼,不懂这些事,还是请nainai出来,老奴当面向nainai说清楚。” 张原道:“张叔,你没觉得我已经长大netg人了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sī立契约,截吞田租,瞒得了一时,却不可能一直欺瞒下去,我母亲说过了,张叔在我家多年,也算恭谨,只要将近三年的截留的田租退还,就不再追究,张叔好好想想。” 张大netrou了rou眼睛,仔细看着张原,张原得了眼疾后基本都待在内院书房,他很少看到张原,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少爷虽不能说就是废物,却也不象是能有出息的,可今天这么不急不躁地bī问他田租的事,非常沉稳的样子,竟让他有些畏惧—— 张大net虽不识字,心思却不迟钝,心想:“退还三年截留的田租,要是一笔一笔算清楚的话,差不多就有一百五十两银子,那阿大的白蜡铺也白开了,不行,银子绝不能退。” 张大net道:“少爷,老奴不知道少爷听了谁的闲话这么来诬蔑老奴,老奴一家三口投在张家,这么多年也只求个温饱,少爷要凭空捏造这许多租粮来让老奴偿还,那还不如杀了老奴。”说着,直tǐngtǐng跪下,耍赖了。 范珍对张原道:“介子少爷,这刁奴猪油méng心了,哪知悔改,叫那三家佃户进来对质吧。” 张原心知这事没法好言解决,便道:“让他们进来。” 小奚奴武陵飞跑着出去,很快就进来一群人,其中四人是西张那边的男仆,另三个便是租种张原家田地的佃农,佃农老实,还以为进了官府衙mén,倒头便拜,那名叫谢奇付的佃农嘴巴还会说两句,叫道:“大老爷,大老爷,小人田租都是jiao了的,都是张大管家让小人说水灾歉收,其实一厘也没少,都jiao给了张大管家。” 张大net一看三个佃农都被叫来对质了,心知不妙,这事遮掩不得了,忙道:“少爷,是老奴一时糊涂,老奴情愿退还三年田租,老奴这就筹措银钱去。”小跑着出mén去了,张彩也要走,却被西张的健奴揪住。 张原道:“让他走。” 两个健奴手一松,张彩一溜烟追他老爹去了。 范珍道:“这刁奴恐怕不会那么老老实实jiao回三年克扣的田租,不会就此逃跑吧。” 张原道:“跑是不会跑的,我料他是去找人想办法了,少不了要见官,我也不能干坐着,我去找西张的族叔祖要个贴子,免得到时措手不及。” …… 那张大net一路小跑到了府河边姚秀才家,张彩跑得快,也赶上来了,父子二人一起来见这姚秀才。 姚秀才是山yīn县知名的讼师,有生员的功名,又曾做过吏典,熟悉大明律,替人写状纸,捏词教唆,人称刀笔先生,寻常人家见了这姚秀才都躲着走,生怕不小心惹到他就被一纸诉状送到县衙去,诉讼既费时间又费钱财人力,小民打不起官司,但偏有人借官司财,绍兴俗谚“耕féi田不如告瘦状”,这姚秀才没事都要找事去唆使人告状,对送上mén的张大net自然是和颜悦sè耐心听其倾诉—— 姚秀才听了一会,打断道:“等一下,你说主家是西张还是东张?” “东张,家主张瑞阳。”张大netbsp;“东张。”姚秀才点点头:“嗯,继续说。”心道:“西张的事我不敢管,东张嘛,还是有办法的,那张瑞阳我也曾见过,不是什么狠角sè,哦,还长年在外。” 待张大net把事情说清楚了,姚秀才斜着三角眼,手捻山羊胡,说道:“你求我帮你,许我什么好处?” 张大net踌躇了一下,说道:“若官司能赢,小人愿以白银二十两酬劳姚先生。” 姚秀才慢条斯理道:“我这里的规矩向来是以涉案银钱的多少来定酬金,三取其一。” 张大net脸颊chou动,rou痛啊,咬牙道:“就依先生,小人还有个条件,小人不想在张家为奴了,想借这个机会干脆脱离张家,请先生帮小人想想办法。” 姚秀才道:“好说,既已对簿公堂,那以后显然不可能再维系主仆身份——怎么,你寻到新主家了?” 张大net信口道:“是啊,小人有个亲戚在松江府华亭县董老爷府上执役,捎信来召小人去跑tuǐ。” “松江华亭董老爷?”姚秀才坐直身子,问:“是董其昌董翰林?” 张大net也不知那董老爷是不是什么董其昌董翰林,他只是给自己壮胆,见姚秀才都有点肃然起敬的样子,便点头道:“是,正是董翰林董老爷。” 姚秀才道:“那不错,你要攀高枝了,我问你,张瑞阳之子要你退还三年来克扣的田租共值多少银?” 张大net道:“也就八、九十两银子。” 姚秀才:“休得瞒我,三年至少有三百两银,我帮你赢了官司,你得给我一百两银子。” 张大net叫道:“姚先生,那张家才多少田地,不过百亩,小人能克扣得了多少,三年总共不过一百二十两。” 姚秀才道:“罢了,我也不与你啰嗦,你给我八十两银,我帮你赢下官司,并脱离张家。” 张大net自然不肯给这么多,几番讨价还价,说定酬银五十两,先付二十两,余下的待赢下官司后再付清。 张大net在这里等姚秀才写状纸,命小儿子张彩去大儿子的白腊铺取二十两银子来。 姚秀才写起状纸来下笔如有神,不须两刻时,状纸写好了,吹了吹纸上的墨迹,说道:“你儿子怎么还没取银子来,少年人这么磨蹭,等下把他tuǐ给打折了吧。” 张大net以为姚秀才是在说笑,陪笑道:“等下他来了小人骂他。” 姚秀才道:“我不是和你开玩笑,非得打折他的tuǐ不可,要赢官司,你父子两个总有一人要断tuǐ,这样才能告得赢,你若心痛儿子那就你断tuǐ好了,就怕年老骨脆,接续好了也落个残疾。” 张大net眨巴着黄豆眼,猜到了姚秀才的妙计,说道:“折手行不行,tuǐ断了百日内走不得路,难受。” “不行。”姚秀才一口拒绝:“就得断tuǐ,然后抬着上公堂,这样显得凄惨,才有用。” 张大net想想觉得有理,只好答应。 第二十三章 山阴县衙 第二十三章山yīn县衙 西张宅第豪华,墙mén六扇,以木为骨,削竹竖编,mén前种白皮松,阶沿全用青石,高墙内重堂复道,堂宇宏邃,与东张的衰寒真有天壤之别。 张原由张岱陪着一路进来,走了好一会才到北院,张汝霖正与王思任在北院凉棚下听瞽师弹三弦,那个疑似nv扮男装的俊俏少年也在,还有几个凑趣的清客。 初秋天气,午后还是很热,一走到凉棚下,就觉凉爽遍体,这凉棚引水周流,暑气尽去,张原和张岱shì立一边,等那瞽师弹完一曲,瞽师“筝筝琮琮”弹个不休—— 张原感觉有人盯着他,转头看时,见那个王姓少年正别过头去。 张原低声问张岱:“宗子大兄,谑庵先生身边的那个少年是什么人?” 张岱道:“不清楚,没引见,想必是季重先生的子侄吧。” 瞽师弹罢一曲,张汝霖与王思任笑谈了几句,王思任指指张原,张汝霖也看过来,招手道:“过来——有何事?” 张原便将家奴张大net求府河畔的讼师姚秀才写状词去了,姚秀才颠倒是非,极是健讼,晚辈少不了要上公堂说明,晚辈年幼,未见过官长,怕受欺凌,求叔祖作主。” 张汝霖摇着头道:“一点雅兴,被你败坏得一干二净。”又道:“山yīn张氏何曾被人欺凌过,张原,经此一事,你要愤读书才对,你若是县学生员,谁敢欺负你,即便有事,给知县递个‘治下mén生’的贴子说明便是。” 王思任笑道:“肃翁毋乃责之太苛,张原今年才十五岁嘛,难道人人都要如张宗子十二岁中秀才吗。” 张汝霖本是板着脸教训晚辈,被王思任这么一说,也笑了起来:“我是jī励他,张原资质不错,必须磨砺,荒废了可惜。”向王思任说声:“少陪。”起身去了。 王思任招手让张原近前,问:“听说你梦中读书数千卷,除那《***》外,不知还有什么奇书?” 张原还没得到张汝霖的答复,有点进退不得,随口道:“奇书甚多,玄幻都市历史科幻,应有尽有。” 王思任一愣,问:“什么幻?” 张原忙道:“就是说经史子集都有,还有笑林谐史,晚辈犹能记忆一二则。” 王思任道:“试为我说一则。”他身后那个俊俏少年也神情专注起来。 张原道:“不过晚辈眼看官司在身,实在无心说笑。” 王思任笑道:“这算得什么官司,你尽管说来,县衙mén我等下也要去一趟的。” 张原大喜,作揖道:“多谢谑庵先生。”想了想,说道:“说一个贼人急智的故事,有一贼,白昼入一人家,偷得磬一口,刚出mén,就遇到主人回来了,情急智生,贼问主人说‘老爹买磬否?’主人说‘我家有磬,不买’,贼拿着磬走了,到了晚上这家人找磬,没了。” 王思任大笑,他身后的那个俊俏少年也捂着嘴笑,盈盈的眸子盯着张原。 说话间,张汝霖回来了,将一封书帖递给张原,说道:“你持我书帖去见侯县令,侯县令自会为你作主——谢什么,东张西张不都是一张,叔祖只盼你早日科举成名,方不负天赐异秉。” 张原自是唯唯受教。 仆人来报,侯县尊派人来请季重先生赴宴。 张汝霖笑道:“谑庵,你那mén生又来请了,你还是去吧,代我说一声,天热体胖,不想动弹。” 王思任起身道:“方才听了一个贼人急智故事,是得去一趟。”对张原道:“随我来。” 张原辞了叔祖张汝霖和大兄张岱,随王思任出府,那个俊俏少年自然也是随行,侯县令派了四张凉轿在西张府mén前等着,王思任不乘轿,不过两、三里地,步行前去。 山yīn县衙、会稽县衙还有绍兴府衙同在一城,这在大明两京十三省都是少有的,山yīn县衙在城西,前面是县衙公署,后面是廨舍,县衙正中是节爱堂,节爱堂东侧为幕厅,西为库房,节爱堂后是日见堂,各三楹,左右两阶分别是吏、户诸房和粮、刑诸科,东为土地祠,西为牢狱,当然,衙前广场少不了一座圣谕亭,亭中立一石碑,上刻朱元璋的《圣谕六条》:“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 山yīn县令侯之翰,太平府当涂县人,万历三十五年丁未科三甲进士,侯之翰年龄与王思任差不多,但一见王思任,却是口称shì教生,shì教生就是mén生,却原来王思任十六年前任当涂知县时,侯之翰就是那时才考取生员的—— 王思任当然连称不敢当,只以平辈论jiao,正寒暄间,衙役递上一名帖,侯县令一看——治下mén生姚复,县衙常客,皱眉道:“这人又有什么事” 衙役道:“姚秀才是来告状的,说他一表亲被人殴打至残,请县尊升堂审案。” 侯之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申时了,让他明日再来吧。” 讼师要把持讼状,少不得要勾结县署的吏典衙役,这衙役平时也没少受姚秀才好处,说道:“县尊,那苦主断了tuǐ,在县衙mén前哭嚎,已有不少百姓围观,只怕不好拖到明日。” 侯之翰叱道:“tuǐ断了先去续骨接tuǐ,明日再来,难道明日本县就不认他断tuǐ了。” 王思任问道:“那苦主要状告谁?” 衙役道:“本县童生张瑞阳之子张原。” 王思任侧头对张原笑了笑,向侯之翰道:“侯兄,先审案,为民解忧要紧,在下愿旁听。” 侯之翰笑道:“老师要听审案,那shì教生实在惶恐。”见王思任坚持要旁听,也就不再推迟审案,即刻升堂。 日见堂是侯县令处理日常公务之处,侯县令请王思任坐在大堂一边,张原和那个俊俏少年立在王思任身后。 姚秀才上堂来了,长揖不拜,这是生员的权利,可以见县官而不跪,在姚秀才身后,一老一少抬个竹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人,满身泥污,扭着身子不住喊痛,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左小tuǐ红肿淤血。 抬担架的两个人,老的便是张大net,那躺在担架上的就是张彩。 张原眼睛眯了起来,没想到张大net出的代价还不小,把儿子张彩的tuǐ都给打断了,要以此来诬陷他吗? 忽听身边那俊俏少年轻声问:“这人是你打的?” 张原扭头看着那张俏脸,微微一笑,低声道:“我打没打人全靠县尊判定。” 那姚秀才呈上状纸,又义愤填膺地慷慨陈词,说童生张瑞阳之子张原小小年纪下手狠毒,只因家仆张彩不慎打翻了茶盏,竟丧心病狂把家仆张彩tuǐ给打断了,请老县尊明鉴。 既有被告,那自然要到堂回话对质,侯之翰正要命衙役去传张原,却听王思任道:“侯兄——”起身走到侯之翰身边。 侯之翰赶紧站起来:“老师有何事见教?” 王思任道:“侯兄问问那苦主,tuǐ是何时何地被张原打断的?” 侯之翰不明白王思任为何关心此案,依言问姚秀才,姚秀才装模作样问了张大net几句,回话道:“禀县尊,张原于今日午后未时三刻在自家宅中殴打仆人张彩致残,证据确凿。” 王思任笑道:“今日未时三刻,张原在西张状元第听三弦说故事,哪里能匆匆跑回去打人。” 此言一出,满堂愕然。 —————————————————— 家里来客人,更新晚了一些,票票还没投的书友投一下吧,明天即将来临,票票又会生出来,哈哈。 第二十四章 不动心 第二十四章不动心 侯之翰问王思任:“老师认得那张原?” 王思任回头向张原示意,张原便走过来向侯之翰施礼道:“小子张原拜见县尊大人。”说着从袖底取出族叔祖张汝霖的书帖呈上。 侯之翰匆匆一览,心里有数,看看人物齐整的少年张原,又看看堂下的姚秀才,心道:“姚铁嘴,你真是自不量力,竟敢诬告张汝霖的孙辈,且不论王老师方才已经说了张原午后是在西张状元第听三弦说故事,即便这家奴真的是张原打的,那又能如何,家主殴打奴仆,只要不是致死致残,那也算不得什么罪,而家奴诬告家主,那是要流杖充军的。” 张汝霖是绍兴巨绅,在江南士林都是极有影响的人物,无论绍兴知府还是会稽、山yīn两县的县令,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拜访张妆霖这样的本地知名乡绅,不然的话,政令难行,官也做不长,姚秀才告状告到张汝霖孙辈头上,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姚秀才不认得张原,堂上说话他在堂下也听不清,他也不认得王思任,听这王思任帮张原说话,又见侯县令似乎对此人颇为敬重,不免心里有点虚,但这时还要硬撑着,冷笑道:“公堂之上,说话可得有真凭实据,张原打人,众目睽睽,是抵赖不了的,请县尊将张原拘来一审便知。” 侯之翰见姚秀才对王思任无礼,正待作,王思任劝住了,张原又向侯县令说了几句,侯县令便命差役去张原家传唤证人。 姚秀才不认得张原,张大net、张彩父子却不会不认得,早已惊得目瞪口呆,躺在担架上的张彩都忘了喊痛了,他可是真的痛,那一棍子是结结实实chou下去的啊。 不过一刻时,范珍便带着谢奇付等三名佃农到了县衙大堂,张大net惊惶失措没来得及告诉张原就站在侯县令身边,姚秀才一看来的四个人有三个是面sè黧黑、老实巴jiao的村夫,当然不会是张原,余下那一个也不对啊,虽然象是读书人,可那模样都有五十岁了吧,张大net说张原才十五岁—— 姚秀才叫道:“县尊,被告张原为何不到案,是畏罪逃窜还是枉法不拘?” 侯之翰一拍惊堂木,喝道:“姚生员,你看清楚了,张原就在本县身边,你说他今日未时三刻在家中打断了家奴张彩的tuǐ,纯属诬告,那时张原正在西张状元第,如何跑回去打人” 姚秀才一惊,看了看立在侯之翰身边的那个少年,心道原来这少年便是张原,张原是跟着瘦高个中年人一起来的,这中年人是专为张原说情来的吧? 姚秀才冷笑道:“县尊当堂审案,枉法说情者就坐在一边,小民的冤屈如何能得伸张?县尊,那府衙离此不过数百步,县尊若不为小民作主,绍兴城也还是能找到别的说理之地的。” 侯之翰听这讼棍姚复竟敢恐吓他,怒道:“姚复,你包揽词讼,侮蔑官长,本县难道不能报知提学大人革除你的头巾功名吗” 姚秀才一看侯县令这是铁了心要包庇张原了,他不怪自己捏造诬陷,却恨别人包庇说情,心知这案子他赢不了,再强撑下去无趣,只有日后再寻隙报复,扳倒侯之翰方显他姚铁嘴的手段—— 姚秀才躬身道:“既然县尊曲意回护张原,那治生无话可说,治生告退。”掉头就走。 张大net无助地叫:“姚先生,姚先生——” 姚秀才睬也不睬,一径走了。 案子很清楚了,有三个佃农的人证,张大net虽然比较狡猾,但见官却是第一次,没有了姚秀才作主,他也捣腾不起来,被侯县令几句话一问,就全招了,问他儿子张彩的tuǐ是谁打的?说是姚秀才的家人动的手,一棍下去“咔嚓”两声,tuǐ断了,棍折了—— 侯县令连连摇头,对王思任道:“老师你看这愚奴,为侵吞主家一些财货,不惜把自己儿子tuǐ给打折了——” 堂下那躺在担架上的张彩知道自己的tuǐ白断了,号啕大哭起来。 张大net也知道家奴诬陷主人罪大,连连磕头道:“小人无知,小人无知,求县尊大老爷开恩——少爷,少爷,求少爷饶了老奴吧,老奴愿退出sī扣的租银。” 侯县令道:“家奴侵吞主家钱物,更诬陷主家,两罪并罚,财物缴归主家,父子二人流放金山卫充军。” 张大net鼻涕眼泪都下来了,磕头磕得额头出血,张彩也翻下担架,跪着求县尊老爷开恩,少爷开恩—— 张原身边那个俊俏少年蹙额不忍,轻轻碰了碰张原肘袖,轻声道:“你——饶他们这回吧。” 侯之翰也看着张原,等张原开口,张大net父子是张原家奴,若张原愿意网开一面,那他自然是遵照张原意愿来落张大netbsp;张原皱着眉头,张大net侵吞租银固然可恶,而在姚秀才挑唆下让张彩断tuǐ来讹诈他更是可恨,这等人当然不能再留在家里,若看到磕头求饶就心软那是不行的,说道:“县尊容禀,家母先前说过,只要张大net退还三年来侵吞的租银就不再追究,但张大net父子不认为家母是宽大待他,反以断tuǐ相讹,这是另一桩罪状,第一桩罪状还是依家母所说的处置吧,这断tuǐ讹诈、家奴告主的罪有国家律法在,不是小子能置喙的,请县尊依律处置。” 侯县令点点头,又与张原商议了几句,即宣判张大net退还主家租银一百五十两,父子二人充军金山卫。 张大net父子大哭着被差役拖出去了,那王姓的俊俏少年“哼”了一声,显然是认为张原心肠硬,人家磕头磕出血来还无动于衷。 张原不看那王姓少年,对侯之翰道:“县尊,那张彩断tuǐ虽是咎由自取,不过还是先让医生为他续接tuǐ骨,免得终生残疾为好。” 侯之翰允了。 张原又道:“家奴张大net虽然可恨,但教唆他打断儿子tuǐ讹诈主家的却是讼师姚复,县尊若只惩处张大net父子,任姚复逍遥无事,只恐此人日后还要作恶。” 侯之翰道:“我即行文提学官,要求革除姚复的生员功名,看他以后还如何作恶——对了,他还收了张大net二十两银子,明日让衙役催讨了还你。” 王思任在一边冷眼旁观,面sè有些凝重,张原这个十五岁少年再次让他刮目相看,眼睛都刮痛了,一般少年人遇到这种事,要么咬牙切齿恨不得加倍报复,要么一见流泪求饶就心慈手软,而张原却是极为冷静,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并不受情绪影响,这种xìng情似乎是能干大事的—— ———————————————— 周一《雅sao》一度冲上了新书第一,后来又落到第二,小道这几天更新不错,新net放假都在努力码字,现在距离新书第一差距并不大,看书的书友登录一下,点击一下、推荐一下,就能冲上去了,请书友们支持一把,谢谢。 第二十五章 烟锁池塘柳 第二十五章烟锁池塘柳 一介白丁少年列席县尊大人的晚宴,实在是破天荒的事,若不是看王思任的脸面,侯县令是不会这般屈尊的,而且掌灯前张原还是被告,现在成了他座上宾,侯之翰担心遭人非议—— 王思任道:“天音兄,方才一案可有遗憾之处?” 侯之翰道:“没有。” 王思任道:“那又何必心存顾虑。” 侯之翰笑了起来,躬身道:“多谢老师开导,学生总是这般瞻前顾后,是以多年也不长进——老师请,王世兄请,张世兄请。” 晚明有功名者称座师、房师的儿子为世兄。 侯之翰知道王思任的口味,宴席素朴清雅,都是绍兴本地特产,酒是绍兴荳酒,菜有八盘,分别是破塘笋、独山菱、河蟹、三江屯蛏、投醪河鲥鱼、湘湖莼菜、十香咸豉和鲜汤一品,另有绍兴最出名的hua白米饭。 廨舍晚宴设有两席,两人一席,自然是侯之翰与王思任同席,张原与那王姓少年一席。 王思任原以为是一人一席,不料侯县令比较节俭,这让王思任有点尴尬,看了看他那个儿子或者nv儿,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是道:“小儿辈不得饮酒。” 侯之翰笑道:“老师是本地人,难道还不知这绍兴荳酒不醉人的吗,世兄小饮两杯无妨。” 便有一个青衣童子来为张原和王姓少年斟酒,王思任只是看看,也没说什么,自与侯之翰谈论一些朝野、士林之事。 暮sè降临,廨舍外渐渐昏暗,室内的灯烛就明亮起来,酒香淡淡,几样绍兴名菜让张原食指大动,举杯道:“王兄,请。” 那王姓少年对张原方才在公堂上没听他劝告有些不悦,装作没听到,自顾挑吃鲥鱼,很专心的样子。 张原浅浅饮了一杯就不再让童子斟酒,见王姓少年吃了一条鲥鱼又向另一条下箸,这盘里总共就两条鲥鱼,便笑道:“王兄,留条鱼尾给我。” 王姓少年脸微微一红,缩回筷子,却听张原说道:“你喜欢吃就吃吧,这鲥鱼就是我家mén前投醪河里的,我常能钓到。” 王姓少年终于开口了,轻声道:“你平时除读书外都做些什么?” 张原道:“少年人玩的都玩,下棋斗虫、蹴鞠唱曲、斗jī走马、钓鱼shè箭,我都会一点,王兄平时玩些什么?”心道:“是绣hua吗?” 王姓少年睫帘下覆,看着自己执筷子的手,说道:“也差不多,都是玩这些。”抬眼望着张原,问:“听说你梦见几个大书橱,里面奇书数万卷,你一夜之间全读完了,并且醒来后都记得,真的?” 张原道:“有数万卷吗,我没说数万卷啊,也就千把本书,算不得什么奇书,既不能匡世济民、也不能获取功名,是闲书,我族叔祖这样优游林下的士大风看的。” 王姓少年道:“我就爱看闲书,说说,你梦里都看了哪些闲书?” 张原心想:“你当然就爱看闲书了,你又不用考童生、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我可有得累。” 张原现在基本确定坐在他对面的不是王姓少年而是王家nv郎,应该是王思任的nv儿吧,王思任怎么带着nv儿到处闲逛,晚明风气有这么开放吗? 这王家nv郎又追问了一句:“说说,你都在梦里读了哪些书?” 张原道:“很多很多,我不大记得书名了,只记得其中故事,哎,不说这些,吃菜吃菜。”埋头剥吃河蟹。 王家nv郎yù言又止,只好也吃菜。 隔席王思任提高声音道:“张原,来这边,县尊要考考你。” 张原“呃”的一声,差点噎到,心想:“考考考,老师的法宝,我两世为人都逃不脱要考。”从shì童手里接过手巾拭了手,向王家nv郎一点头,起身走到王思任和侯之翰席前,躬身问:“县尊要考学生什么?” 侯之翰方才听王思任对张原颇有溢美之词,便说要考考张原,这时仔细打量了张原几眼,嗯,眉疏目朗,模样不错,神态举止从容大方,不象是第一次见官长的人,问道:“肃之先生是你大父?” 张原道:“是我族叔祖。” 侯之翰“哦”的一声,心想:“原来不是张汝霖嫡系啊。”又问:“可曾参加过县试?” 张原道:“学生还未入社学。” 侯之翰道:“那定是家学渊源了。” 张原道:“家父长年在外,学生未经正式启méng,只家姐闲时教识几个字。” 县尊大人侯之翰感到有些无奈,这么个连社学都没进过的少年,家里也没人教他诗书,能有什么学问可王思任明明白白夸奖这少年,说此子前程不可限量,侯之翰要给王思任面子,只好挑些容易的考考张原,问:“对句想必是学过的吧,本县出个上联你来对——” 张原心道:“对句我还真没学过,我倒是记得一些古今名联,什么画上荷hua和尚画书临汉字翰林书之类的,可谁敢担保县尊大人一定就从我知道的对联中出题呢,咱不能事先安排啊,又不是演戏。”但这时如果再示弱说不会,那在县尊大人眼里他就是一废物了,也太扫王思任面子了,更何况边上还有一个王家nv郎看着呢。 张原道:“县尊大人,对句是孩童启méng的雕虫小技,学生虽不敏,也是学过的,前些日思得一上联,至今还没对上——” “哦。”侯之翰来兴趣了:“说来听听。” 张原道:“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侯之翰脸1ù笑意,心道:“这五字句意境倒是不错,却有什么难对的,亏你还要想好几日——”仔细一想,脸sè变了,这五字句带有“金木水火土”部啊 王思任听到这“烟锁池塘柳”之句,也开始思索对句,左思右想凑不到合适的,单凭句中意境来对不难,但要暗合五行就太难了。 想得酒冷菜凉,两位进士也想不出对句,侯县令自然也就忘了要出对子考张原了,其实也不是忘了,而是觉得张原自己想的上联这么难对,可见是对句的高手,他侯之翰一时半会哪里想得出象“烟锁池塘柳”这样绝妙的上联来考张原,所以就不出对了,一心想要对出“烟锁池塘柳”的下联。 嗯,经过巧妙转换,现在变成张原考县尊大人了。 ———————————————————— 书友们,有没有感受到主角的yd之风扑面而来啊,哈哈,在晚明,就得这么来。 冲榜冲榜,《雅sao》要第一,登录、点击、推荐,书友们给力呀。 第二十六章 后生可畏 第二十六章后生可畏 张原立在侯之翰边上,等候县尊大人答题,那侯县令苦思良久,捻断了数根须,也想不出能对得上“烟锁池塘柳”的佳句,抬眼看对坐的王思任,苦笑道:“此对甚难,老师可有佳对?” 王思任瞅了瞅不动声sè的张原,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天音兄还得问张原才是。” 侯之翰便问:“张原,你已想了数日,可有好对句?” 绕了一圈,侯县令又问来考张原了,是张原自己出的题,考官考生都是他,不作弊那也天理难容。 张原道:“禀县尊,学生拟了这上联后,为求下联,走路也想,吃饭也想,倒是思得两个对句,却都不甚合意——” 侯之翰道:“说来听听。” 张原朗yín道:“灯堆银汉桥。” “灯——堆——银——汉——桥。” 侯之翰和王思任一起yín哦品味,侯之翰道:“五行部倒是有了,这意境差些,还有么?” 张原又yín道:“桃燃锦江堤。” 王思任赞道:“这句好,虽然与上句‘烟锁池塘柳’相比还是略为逊sè,平仄也稍欠妥,但也称得上妙对了。” 侯之翰也点头附和:“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诚然妙对。” 张原道:“两位大人过誉了,这种对句总难免堆砌牵强,白白耗费心力,于心智学问无补,学生现今是专心读书,已不再想这些雕虫小技了。” 侯之翰连连点头,现在看张原的眼光已与先前不同,和颜悦sè问:“已学制艺否?” 张原道:“还没有,学生以前贪玩失学,自患眼疾之后,才翻然改悔,目下正读net秋三传,学生以为,若四书五经都未读通就早早学制艺,那简直就是饮鸩止渴,只恐成为学问空疏、不谙时务的迂腐之人。” 王思任拊掌道:“此言大善,正是力健行远之策,好,那我就来考考你的net秋经义,左传读了没有?” 张原道:“已通读。” 通读和已读是大不一样的,读过一遍就是已读,而通读则是基本掌握了全书的意韵。 王思任点点头,正要开口提问,忽然失笑,对侯之翰道:“天音兄是治net秋的名家,还是天音兄问他吧。” 侯之翰科举本经就是《netbsp;侯之翰推让一番,最终还是由他来问,既知张原学问不浅,那他当然不会只让张原背诵经传,思忖片刻,问道:“net秋经传,以你之见,是偏重读经,还是偏重读传?” 这个问题可以回答得很浅也可以回答得很深,这就要看张原对net秋经传义理的领悟。 张原想了想,答道:“圣人作经,虽云微言大义褒贬系于一字,然非浅陋者可识,必于三传熟思玩味,方能贯通,若只从圣人之经钻研,舍三传而不事,譬如渡江河而忘舟楫,yù其济溺,胡可得乎?” 侯之翰听得双眼亮,张原此论很有见识,是认为要经传并举,侧重于传,这与今之士人重经轻传的学风颇有不同,赞道:“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见识,难得,明年二月县试你来,本县取你。” 张原赶紧谢过县尊大人。 王思任笑道:“凭此一问,就算过了县试了吗,天音兄不怕人说你包庇?” 侯之翰大笑道:“似张原这等人才,正该曲意包庇,当然,明年县试还是要来参加的。” 那边席上的王家nv郎以手支颐看这边张原应考,嘴角含笑,忽听王思任咳嗽一声,赶紧坐直身子,目不斜视地吃菜。 王思任问:“张原,你吃饱了没有?” 张原实话实说道:“学生还没吃饱。” 侯之翰笑道:“只顾考他,几乎忘了他还没吃饱,去吃,去吃,莫急,等下本县派人送你回家。” 侯县令心情愉快,在他治下现一个人才那也是他的政绩之一,日后张原若能科举扬名,侯县令就是他的老师,就算张原官做得再大,见了他也得尊称老师,大明朝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皆由此而来。 张原的确饿了,因为张大net的事他中午都没吃饭,这宴席的菜虽清淡却鲜美,hua白米饭更是香软可口,十五岁的张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里的正德青hua瓷碗又小,张原接连吃了五碗,边上的shì童盛饭不迭,对坐的王家nv郎瞧得嘴巴合不拢,张原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我中午没吃饭。” 这王家nv郎先是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来,越想越笑,无法自制,干脆伏在餐桌上笑个不停,一边shì候的童子也忍不住笑。 张原心道:“笑点这么低,这有什么好笑的。” 王思任皱了皱眉头,随即展颜问:“张原又说了什么笑话,说来大家听听。” 张原起身答道:“学生并没有说笑话,只是说了句中午没有吃饭,实在不知哪里可笑了。” 王思任与侯之翰对视一眼,也是哈哈大笑。 王思任笑道:“张原,你岂不知绍兴有句俗语说一日赴宴三日饱,是说乡人赴宴,早一日就先饿着,以便宴席上腾出肚皮大吃,吃得饱,后一日也不觉得饿。” 张原一本正经地禀道:“学生绝非故意先饿着,而是因那家奴状告之事急得忘了吃饭,是以方才多吃了几碗,不料就成了俗语中人,好惭愧。” 这话一出,王思任、侯之翰又笑,侯之翰连声道:“此子善谑,此子善谑。”对王思任道:“颇似老师亲传。” 王思任道:“后生可畏,我当避他出一头之地。”这是昔日欧阳修赞赏苏轼的话。 张原对面的王家nv郎已经快笑得掉到桌子底下去了,王思任连连咳嗽都没用。 饭饱席散,张原告辞,王思任二人则有留在侯县令的廨舍歇息,侯县令命一名衙役送张原回去。 张原拜别县尊大人,又拜别王思任,说道:“不知何时能再聆听谑庵先生教诲?” 王思任笑道:“我在会稽山营建避园,园成后当邀你族叔祖来游园,到时一并邀请你。” 王思任身边那男装nv郎双眸亮晶晶的看着张原,net边笑意依然不散。 张原跟着一名衙役出了县署廨舍,却见小奚奴武陵候在外面,一见他出来,赶忙提着一盏灯笼迎上前道:“少爷,你可出来了。” 张原道:“不是叫你先回去吗。” 武陵道:“我是先回去了,吃了饭又来了,太太惦记着少爷呢。” 张原便让那差役不用送,他有小奚奴伴着回去。 主仆二人沿府河慢慢的走,武陵道:“少爷,张彩一家已经搬出去了,太太还有些不忍呢。” 张原没说话,心道:“晚明江南地区家奴反噬主人的事不少,我宁要雇工,不要家奴,雇工随时可解雇,家奴看似携家带口甚至带着田产来投靠,其实是为了逃税,还有就是借主家之势谋利,甚至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当然,我现在连生员功名都没有,不会有人来投靠,不过那一天会来的,只需要努力,有针对xìng的努力——” 想到这里,张原童心忽起,笑嘻嘻向着黑暗中的河水问:“府河你说呢?” 府河无声流淌,默认了张原的话。 ———————————————————— 冲上新书第一了,谢谢书友们的大力支持,《雅sao》点击推荐收藏逐日看涨,小道大悦,今天夜里还要冲榜,因为新的一周又到了,咱们要力保新书第一的位置,到时在线的书友果断支持一下,小道十二点前会更新一章。 第二十七章 静夜思 第二十七章静夜思 张原家中本就人口少,张大net一家三口搬出去后,宅子就更显得冷清了,小奚奴武陵提一盏灯笼孤零零地照着张原回来,应mén的是小丫头兔亭。 张原入内院见母亲,张母吕氏因为张彩一家离去而闷闷不乐,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念旧,虽然是家奴张大net父子流放充军还是让张母吕氏有些不忍。 张原知道母亲的心意,说道:“母亲,这宅子里少了人手,明日儿子托人寻一户忠厚本分人家来帮忙,订立书契,每年给银钱若干,这样更听管。” 张母吕氏现在已不担心儿子的处事能力了,儿子真的长大netg人了,能为父母分忧,这让张母吕氏很欣慰,又听儿子说侯县令答应明年县试取中他,更是欢喜,说道:“那我儿要尽快入社学,莫辜负县尊的期望。” 张原应道:“是,儿子明日还有些事,后天就去社学求学,母亲放心便是,儿子会好学上进的。” 一边的伊亭说道:“小婢有房远亲,家在邻县会稽的昌安mén外,为人老实本分,不愿为奴,愿为长工,少爷要雇人的话,小婢托人捎个口信让他来这里,太太和少爷看得中意就留下,不中意就打回去。” 张母吕氏道:“好,明日就让他来,这宅子里人少就太冷清。” 伊亭笑道:“太太不用急,等少爷娶妻成了家,那可就热闹了。” 这么一说,张母吕氏立即上下打量儿子张原,笑眯眯的很想抱孙子的样子,点着头道:“嗯,原儿过了年就十六了,可以议亲了,呵呵,还好上次没答应那马婆子,什么牛姑娘、马姑娘的就要往我儿这里塞,我儿现在眼疾痊愈了,什么样的好闺nv娶不到” 张原担心母亲急着给他说亲,忙道:“母亲,儿子还小,要以学业为重,你看西张的宗子大兄,比孩儿年长一岁,都有秀才功名了,还没成亲,孩儿也立志要金榜题名进士及第之后才考虑婚事。” 张母吕氏虽然读书不多,但也是有点见识的,知道考进士有多么难,张原之父张瑞阳考秀才考了十几年都没考上,张原却说要高中进士后才考虑婚事,若一辈子考不中那岂不是糟糕,说道:“儿呀,西张的宗子可是定下了水澄刘氏的闺nv为妻的,只是未成亲而已,待娘为你慢慢物sè,你也不用急。” 张原哭笑不得:“儿子没有急,儿子只是想专心读书。” 张母吕氏笑道:“娘知道我儿用功,这样吧,待我儿补了生员后再议亲事,这总行了吧。” 张原点头道:“儿子听母亲的话。”心里却想:“一切顺利的话,考上秀才也得后年,到时再说吧,到时可以借口要参加乡试,又可拖一年,拖得一年是一年——” 陪母亲闲坐了一会,张原回到西楼,练了小半个时辰大字,便洗浴睡觉,躺下后很久睡不着,听到外间的小奚奴武陵轻轻叫了一声:“少爷——”没听到应声,武陵便吹熄灯盏,睡到那张小竹榻上,翻来覆去“嘎吱”了几声,很快就只剩轻微的鼾声。 下弦月柔和的光芒悄悄透入窗隙,光斑在地上缓缓移动,月光与黑夜形成深沉浩大的呼吸,让难眠的人敬畏并且思索。 张原睁大眼睛看着netg顶,借着地上月光的微茫,netg顶的彩漆吉祥图案隐约可辨,想着以前马老婆子要为他做媒还有方才母亲说他议亲的事,独自好笑,他担心的是某一天突然就吹吹打打给他送一个新娘子来要他成亲,从没见过面,不知美丑,不解xìng情,却要立马dong房hua烛,据说这是人生的一场豪赌,挑开红盖头之际,悬念揭晓,有的人赢了,郎才nv貌,夫唱fù随,有的人输得一败涂地,痛苦终生—— 这似乎也很有戏剧xìng,但张原显然不希望自己的婚姻象一场赌博,他想自己作主,先,他不想娶缠足小脚nv子为妻,这是先决条件,好在这是在明朝,nv子缠足大约是三居其二,若是再晚个一、两百年,那想娶个未缠足的nv子就难了,山野村姑、婢nv仆fù倒是有不缠足,除此就很难找了。 这样想着,那个王家nv郎自然就浮现心头,虽是男装,但个子细高,容貌似乎也颇美,在没有眼镜的时代,眼睛不好使就数看不清美nv这点最痛苦,张原对此已有感触,不过他对这王家nv郎并没有心动的感觉,不知是因为自己身体年龄还小,还是因为这王家nv郎开口就说要买《***》而吓到他了? …… 第二天上午,伊亭托脚夫行的人捎信给会稽县昌安mén外的那位远房亲戚,不过十多里路,当日傍晚,那户人家一家四口就来了,是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儿子,夫妻二人都是三十多岁,男的叫石双,nv的叫翠姑,都是本分的乡下人,两个儿子大的十三岁,叫大石头,小的九岁,自然也就叫小石头。 张母吕氏见这家人模样憨厚老实,大手大脚的身体也壮实,问几句话,口齿也算清晰,两个小孩看着也不甚顽皮,心里便有几分欢喜,问一边的张原:“原儿,你看如何?” 人是伊亭介绍来的,算是知根知底,张原又问了石双夫fù几句话,基本满意,便让这一家四口到穿堂那边的瓦房住下,正是先前张大net一家住的房子,说好先按短工算,一家四口在张家吃住,月给工银五钱,若主家满意,再定长年雇工文契,工银还可再添,承担的官府徭役折银由主家代缴。 石双、翠姑夫fù千恩万谢,这样的工银算是高的了,最要紧的是主家代缴徭役银,这实在太舒心了,不用担心官差和乡甲的敲剥催bī,安安心心shì候主家就是,而且家世依然清白,儿子长大后自立mén户娶妻生子,参加科举都可以,而家奴之子是不能参加科举的。 这样,石双一家四口就在张家住下了,石双虽然不如张大net活泛,不能管理田庄的事,但好在实诚,做事勤勤恳恳,张原家总共不过一百二十亩地,张原自己chou空去管理一下就行,谢奇付那三户佃农依旧按张大net与他们定的契约缴纳田租,当然,田主不能再署张大netbsp;张大net的一百五十两欠银自有官差代为追讨,张原不用cao心,他准备着去府学宫后的社学读书。 ———————————————— 新的一周开始了,《雅sao》再次开始冲榜,能不能保住新书第一的位置全靠书友们支持了,登录、点击、推荐,冲啊 第二十八章 学堂乐 第二十八章学堂乐 七月二十二日一大早,张原请西张大兄张岱相陪去府学宫后的社学拜师求学,小奚奴武陵提着个大篮子,篮子里有新鲜的蔬菜四sè、米糕一砖、酒一壶、rou两斤,这是拜师的贽见礼。 大明朝开国之初,朱元璋下诏立社学,每五十家就要立一社学,以便良家子弟求学,社学都是官办,四书五经之类的书籍免费,社学méng师由当地县令聘请,俸钱也由县署支付,学生除第一次拜师需要贽礼之外,一般也不再jiao费—— 永乐、宣德年间社学最为兴盛,人称“家有弦诵之声,人有青云之志”,朱元璋通过科举之路把天下士子的心给笼络住了,但嘉靖以后sī学兴起,有些州县的社学就逐渐废驰了,绍兴府是文风鼎盛之地,社学办得较好,仅山yīn一县就有社学近两百所,府学宫后的这一处社学近年因为有良师指教,儒童中考取童生、补生员的比其他社学多,所以来此求学的儒童竟有四十多人,而一般社学不过一、二十人—— 府学宫后社学位于府河左岸,距张原家不过一里地,原是一处神庙,供奉的神祗是无名之辈,嘉靖时毁yin祠,神庙就改作社学了,从大mén进去是一个方形的小院,那社学méng师已经立在学塾mén边等候新入学的儒童,是个瘦削的中年人,白净面皮,胡子稀疏,两眼无神,张原向他作揖行礼时这méng师还打了一个哈欠,待接过张原亲手呈上的拜师贽礼才脸1ù笑意,嗯,rou菜都还新鲜。 新入学的儒童要由父兄陪伴拜见méng师,张原父亲不在家,张原也没有同胞兄长,只有请族兄张岱来,张岱一见这个打哈欠的méng师就是一愣,作揖问:“原来是兆夏兄,曾先生已经不在这里了吗?”心想:“周兆夏也能当塾师” 新来的méng师周兆夏自然不会不认得神童张岱,二人都是本县生员,周兆夏是二十年的老生员了,呵呵笑道:“宗子贤弟,少会,少会,那曾先生老母病故,回家奔丧去了,这里的儒童暂由愚兄教导。” 张岱看了看族弟张原,笑了笑,说道:“介子,那你就在兆夏兄这里学两天吧,我不能多待了,明日便要去武林。” 周兆夏道:“宗子贤弟是去应乡试吧,预祝高中,愚兄现在功名心是淡了,只以启méng后学为业。” 张原道:“大兄明日几时动身,我为大兄送行?” 张岱摆摆手:“不用了,你好好在社学读书,别学燕客的样。”说完,一边摇头一边笑,走了。 张原虽然觉得大兄张岱的神态有些奇怪,却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周兆夏领着张原进学堂,学堂高敞,原是做神殿的,现在摆着几十张桌椅,却只有十几个学生稀稀落落坐在那里,见到张原进来,好奇地看过来,张定一也在其中,起身叫了一声:“介子哥。” 边上一个儒童便问张定一:“你叫他什么,戒指?他家开戒指饰铺的吗?” 又有儒童低笑道:“这么大个子了才来读书,有十六岁了吧,嘻嘻,站在那里的样子好傻。” 张原也觉得自己有点傻,这里的儒童最小的才七、八岁,大多数是十二、三岁,倒是有一个年龄看上去比他还大的,却是木愣愣的—— 张原心道:“我要从小学一年级读起吗?” “安静,安静——” méng师周兆夏一拍醒木,然后向诸生介绍张原,张原向诸位同学施二拜礼,同学们还礼,这就完事了,也没说要拜孔子拜梅hua鹿什么的。 周兆夏把张原叫到一边,问:“《三字经》读过没有?” 初入社学,八岁以下的先习《三字经》,然后是《百家姓》、再后是《千字文》,周兆夏看这张原十五岁才入社学,恐怕是幼时顽皮捣蛋不肯读书的,所以才这么问。 张原答道:“四书五经学生都已读过了,进社学是向老师请教制艺。” 周兆夏“哦”的一声,意似不信,道:“那我考考你,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这算什么问题啊,张原耐着xìng子答道:“是两个人,一个叫尧,一个叫舜。” 周兆夏又问:“那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澹台灭明是孔子七十二弟子之一,复姓澹台,字子羽,因为容貌丑陋,曾遭孔子的嫌弃,不愿教他,澹台灭明愤自学,终成大贤,“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就是指澹台灭明。 对于熟读四书五经的张原来说,问这种问题简直是藐视,想起方才大兄张岱那奇怪的神态,心中一动,答道:“断然是两个人。” 周兆夏并没有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张原答错在他意料之中,嗯,这个问题太有难度了,不能怪张原,说道:“不要好高骛远,老老实实从《三字经》读起,制艺是那么好学的吗,读上五年书再学制艺——这是你的书,保管好,回你的座位上去,就是那边,左起第三排。” 张原捧着那册薄薄的netg师周兆夏打了一个哈欠道:“好生念书,不认识的字互相问,等下本师会来chou查的,记住,要默读。”掸掸袍袖,踱进邻室再不见出来。 张定一挪过来与张原邻座,低笑道:“先生睡觉去了,别吵醒他就行。” 张原翻了个白眼,问:“这先生什么时候来的?” 张定一道:“来了有半个月了,这先生好,不怎么管我们,原来的曾先生严厉得要命。” 张原问:“不是说这里有三十多个学生吗,怎么——哦,明白了,周先生一来,好学生就走了,就剩你们了。” 张定一笑嘻嘻道:“我们也不差,每日早出晚归读书呢,嘻嘻。” 现在是正辰时,红日东照,塾舍光线明亮,风从府河吹来,带着略含土腥味的水气,天气不冷不热,这正是读书的好时光啊,但看塾舍的这些学生,要么在jiao头接耳说话,要么在纸上涂涂画画,有的还在空地上翻起了斤斗,有的执小弹弓将纸弹到处1uanshè—— 张原耳朵灵敏,听到邻室鼾声隐隐,问张定一:“这姓周的白天都睡大觉?” 张定一吐吐舌头:“介子哥你胆子好大,敢这么叫周先生——周先生也不是都白天睡觉的,有时是夜里打马吊,白天就要睡大觉,周先生最爱打马吊。” 张原知道马吊就是麻将的前身,这**吊先生不是误人子弟吗 “扑”的一声,一团纸弹shè在张原后脑勺上,张原回过头去,几个十来岁的儒童端端正正坐着,不知是哪个shè的他。 张定一指着其中一个道:“介子哥,是他,李柱,李柱shè的你。” 张原站起身,那李柱以为张原要过去揍他,赶紧跳出座位,哇哇叫着逃跑。 “吵什么” 一声大喝,méng师周兆夏怒气冲冲出来了,被搅了睡瘾的人是易怒的,周兆夏一把揪住自投罗网的李柱,拖到书案边,要用戒尺揍李柱。 李柱大叫道:“先生,先生,不是我,是新来的张原张戒指要打我,张原还称呼先生你为姓周的,很无礼是不是?” —————————————————— 周一求票票啊,冲一冲或许能上周推荐榜,这是小道的新目标,努力,努力 第二十九章 训师(求票) 第二十九章训师(求票) 周兆夏不信新来的儒童张原敢称呼他为“姓周的”,揪着李柱的耳朵皮,喝道:“还敢胡说,把手伸出来,十戒尺。”反手mo到书案上的竹制戒尺,就要揍李柱。 李柱大哭起来:“他真的说了,说你姓周的,白天睡大觉,呜呜呜——” 周兆夏慢慢扭过头,盯着张原,问:“你当真说了?” 张原站在那里,答道:“当真。” 周兆夏没想到张原会这么回答,他以为张原会否认或者狡辩,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随即象炸起的爆竹,一蹦三尺高,咆哮如雷:“你敢,你当真敢,你不敬师长,本师今天就替你父母好好教训你。”挥舞着戒尺就冲上来。 “周兆夏”张原伸手抓起长板凳,举过头顶,喝道:“你敢打我试试看。” 周兆夏懵了,学堂里的十几个儒童也全傻了,见过调皮捣蛋的学生,没见过象张原这样嚣张的,直呼méng师的名字,还敢举着板凳和méng师对打 看样子这人真敢砸,周兆夏就没敢冲过来,离张原七、八步远,用戒尺遥点着张原的脑袋道:“好,好极,破天荒,有这样的学生真是破天荒,你这目无师长的败类,在家定是逆子,在朝定是1uan臣。” 张原一脸鄙夷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不用你评价,也轮不到你来评价,你不是我老师,把贽礼给我还回来,你这等人配为人师表吗,夜里打马吊,白日无jīng打采,在学堂睡大觉,你这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你敢打我,你近前试试,我保证一板凳下去让你脑袋开hua。” 周兆夏白净面皮脸涨成猪肝sè,冷笑道:“我怎么没教你了,不是让你读《三字经》吗,你牛高马大的还在念‘人之初’你好有脸吗,我都不好意思教你,所以让你有不明白地方问同学,难道要本师手把手教你识字” 和这种人理论一点意思都没有,张原道:“把贽礼还我,你不是我老师。” 周兆夏道:“好,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学生。”走到邻室将张原送来的装有菜rou米糕的篮子往张原脚边一丢,“砰”、“啪”两声,篮子落地,酒壶破碎,高敞的学堂里酒香四溢。 张原踢了踢滚到脚边的篮子,说道:“你摔破了我的酒壶和篮子,菜也摔烂了,你得赔偿,我一早置办这些贽礼费了两钱银子,今日不赔我两钱银子我决不与你甘休。” 倒不是斤斤计较,而是这样的无良méng师必须惩治。 周兆夏算是明白今天遇到无赖学生了,连声道:“好好,我赔你。”在袖底mo索着mo出一小块碎银,搁在书案上,说道:“我会向县尊状告你欺师灭礼的行径,以后任何社学你都休想去读了。” 张原忽然笑了起来,心想自己和这么个庸人斗什么气,咱是斯文人,怎么能抡板凳斗殴呢,放下板凳,坐下说道:“别把师啊师的挂在嘴边,你当不了我老师,这样吧,我出一道经史问难,你若能辨得过我,我随你到侯县令那里任打任罚,你若辨不过我,还是赶紧别在这里误人子弟了。” 周兆夏冷笑道:“连澹台灭明是几个人都不知道,还敢考我”转念道:“好,你问,凡四书五经,尽管问。”能考上秀才,这些书总是烂熟的。 张原道:“听好了——《孝经》云‘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这立身行道,行的是什么道?” 周兆夏一惊,张原这小子能问出这问题看来不象是连《三字经》都不会读的人,答道:“这有何难,这道当然是夫子之道。” “夫子之道是什么道?” “是先王之道。” “先王之道是什么道?” “就是,就是礼义廉耻。” 张原笑道:“你也知廉耻吗?我告诉你,《孝经》所云立身行道乃是大学之道,大学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无论什么道,先从立身起,大丈夫所谓身,必联属国家天下而后成者,如言孝,则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天下皆孝而孝始成,如言悌,则必长吾长以及人之长,天下皆悌而吾之悌始成,吾人此身,与天下万物原是一个,料理自身处,便是料理天下万物,故立身行道,重日用常行,你身为社学méng师,懒惰暴躁,不教授诸生学问却呼呼大睡,还命诸生默读,朗读会吵到你做net秋大梦是吧?” 忽听有人在学堂mén外“呵呵”笑起来,张原立即听出来人是谁,他现在听过一遍的声音就不会忘。 靴声橐橐,这人走进学堂,身后还有两个随从。 周兆夏一见此人,顿时满脸臊得通红,结结巴巴施礼道:“shì生见过县尊大人。” 来的正是山yīn县令侯之翰,今日是休沐日,不坐堂,想起这边社学的méng师曾友元奔丧归乡了,新聘的生员周兆夏不知教得如何,便来看看,刚走到mén廊上就听到有人在学堂中辩难立身之道,便驻足倾听,听出一人正是塾师周兆夏,另一少年人的声音很耳熟,起先没辨出是谁,后来才想起是张原的声音—— 侯之翰不禁笑了起来,前日在县署夜宴,张原风度温文尔雅言语又诙谐风趣,没想到今日却是这般咄咄bī人,周兆夏也太不成体统,竟然在授学时自顾睡觉 张原躬身道:“学生拜见县尊大人。” 侯之翰向张原点点头,夸奖道:“张原,你方才说的《孝经》立身之道说得极好,立身行道正该如此,本县要奖赏你,就免你三年的赋役钱粮吧。” 只有秀才生员才能免赋税免徭役,侯之翰这等于是给张原秀才的特权了,在侯之翰看来,以张原之才,补生员是早晚的事,他这是先示恩在前。 奖励了张原,侯之翰冷眼看着额头冒汗的周兆夏,又看看学堂里稀稀落落的儒童,皱眉问:“怎么才这么几个学生,人都到哪里去了?” 周兆夏讪讪道:“禀县尊,因天气炎热,有些儒童告假在家读书。” “天气炎热?”侯之翰冷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都快八月了,我看不是天气炎热的缘故,而是你荒废教学,以至于好学的儒童都不来了,只余一些顽童和愚鲁的,正喜你睡觉不管他们。” 周兆夏用袖子拭了一把汗,无力地辩道:“县尊大人,请听shì生辩解——” 侯之翰不想听他辩解,看着地下的酒壶碎片和竹篮,篮里的菜rou都翻出来了,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周兆夏宛若溺水捞到救命草,忙道:“县尊为shì生作主,这个张原目无师长,竟抡板凳要砸shì生——” 侯之翰看看一边澹然而立的张原,气质沉静优雅,听周兆夏当面控告也不着急,这象是抡板凳动粗的人吗? 侯之翰笑了,问周兆夏:“你方才是不是昼寝?” 周兆夏头巾都还没戴呢,心知睡觉之事瞒不过去,低头道:“shì生昨夜读书至深夜,方才偶感困倦,就想小睡片刻——” “好了好了,别说这么多。”侯之翰脸现厌恶之sè,打断道:“这竹篮是谁打翻的,酒壶呢,怎么回事?” 周兆夏不知怎么回答。 侯之翰冷哼一声:“周兆夏,本县今日若不来视察,这社学就会被你给废了,这méng师你做不得,你的廪生也降一等。” 生员也是分等级的,第一等是廪生,不但免徭役,每月还有钱粮领,第二等是增广生员,没有钱粮领。 周兆夏脸若死灰。 第三十章 草绳少女 第三十章草绳少nv méng师都没有了,这社学自然关mén大吉,侯县令让儒童们回家等候新méng师的消息,张定一、李柱这些儒童都走了,只张原一个人留下,因为侯县令有话要问他。 侯之翰立在学堂mén前高阶上,看着人去萧寂的院堂,摇了摇头,问张原:“你今日来拜师入社学?” 张原道:“是,学生前日méng县尊教诲,受益匪浅,深感若有明师指点,求学当事半功倍,族叔祖肃之先生也让我先入社学,所以学生今日一早就来了,未想遇到这么一个——”住口不言。 侯之翰呵呵笑道:“本县没想到你脾气还不小,net枪舌箭,把老生员周兆夏辩得哑口无言,谁要想当你的老师也难。” 张原道:“学生求学心切,见这méng师懒惰误人子弟,是以一时xìng急,与其争执,请县尊见谅。” 侯之翰笑道:“无妨,无妨,没有点火气冲劲也就不是少年人——这里的塾师得另聘,待本县与罗教谕商量一下,总要请一个端谨饱学之士来执教方好,你既求学心切,本县介绍你去都泗桥社学读书,那里的méng师是个博学老儒,只是离你家远了些,有四、五里地。” 经此一事,张原不想再从社学读起了,道:“多谢县尊,学生暂不想入社学了,听闻大善寺有大儒启东先生在设馆授徒,学生想去那里求学,就不知启东先生肯不肯收学生?” 侯之翰“哦”的一声道:“启东先生学问当然是极好的,只是脾气执拗古怪,本县是不能帮你引见了,你自己可以去试试,要知道,拜在启东先生mén下求学的都有秀才以上的功名,甚至有举人在他那里学制艺,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我县神童祁彪佳祁虎子,祁彪佳是童生——” 言下之意,张原连童生都不是,只怕刘宗周不肯收的。 话锋一转,侯之翰道:“季重先生极是赏识你,他虽说不收弟子,你若恳切相求,或许他就允了,季重先生的制艺jīng妙绝伦,不在刘启东先生之下。” 张原问:“季重先生还在山yīn吗?” 侯之翰道:“昨日已回会稽。” 张原心想:“会稽虽说与山yīn相邻,但离家还是太远,要拜在王思任mén下读书,那就得住在王家,我母亲岂不孤单,还是大善寺近,若刘宗周不肯收我,那再求王思任不迟。”说道:“家慈因学生年幼,尚不肯让学生离家求学,学生回去禀知母亲再定,或许明年可以。” 侯之翰点点头,没说话,也没示意张原可以走了,默立半晌,忽问:“张原,你可曾定下亲事?” 张原心“突”的一跳,心想怎么回事,县尊大人有爱nv要嫁给我?县尊大人一张地包天的马脸,只怕nv儿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娶妻重xìng情也要重容貌,不然怎么养眼,麻烦,难道我的婚姻非得给人包办了?答道:“学生年幼,尚未定亲,学生曾向家母说起过,要等补了县生员再考虑婚姻之事。” “甚好。”侯之翰赞道:“有志气,本县虽对你的所学了解不多,但凭你前日对net秋经传和今日《孝经》立身之道的领悟,县试、府试连捷是没有问题的,道试就不敢担保了,目下要紧的是你必须尽快学习制艺,毕竟明年二月县试、四月府试,时日无多,道试却不用急,还在后年,尚有时间准备。” “是。”张原恭恭敬敬道:“学生不会懈怠的。” 别了侯知县,张原独自出了学堂,小奚奴武陵没在外面等他,肯定是想不到少爷会这么早放学。 站在府河西岸,看河中舟船往来如梭,对岸就是会稽县,张原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他今日是憋着劲来学八股的,没想到遇到的是这么个méng人的塾师,大吵了一架,还得另觅明师,虽说侯知县免了他三年的徭赋,但他今年才十五岁,要到明年才是纳税人,所以暂时意义不大—— 现在大约是巳时初,回家用午饭还早,范珍、詹士元他们知道他入社学了也就不会过来给他读书听,所以回家也无聊,想着大善寺的刘宗周,张原就沿府河向北行去,大善寺就在山yīn县城的东北端,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大善寺塔的镏金塔尖。 张原家在县城中心靠西南的位置,往东行一里地就是府河畔的社学,从社学这里到大善寺大约有三里多路,中间隔着绍兴卫,绍兴卫指挥使辖下有四千多军士,都在这卫所里,每月两次浩浩dangdang拉到城南教场cao练,幼时的张原常跟着张萼去看卫所士兵netbsp;张原从卫所东侧绕过,面前是一座小山,这小山的名字叫娥眉山,也不知是怎么得名的,山也不奇秀,不过是个小山sè,树木都被大善寺的僧人砍去当柴火烧了,山和僧人们的脑袋一样光秃秃了。 转过娥眉山,六面七层、高十几丈的大善寺塔赫然耸立在眼前,让人有虎躯一震的感觉,油然而生佛法广大,就想要顶礼膜拜。 这大善寺张原以前来过多次,大善寺香火很盛,所以寺前广场就很热闹,引壶卖浆的、卖烧酒的(据说酒是寺中僧人所酿,喝了这酒佛祖就心头坐云云,定是卖酒的为揽生意胡说)、卖果子的,喊着山yīn谢橘、苏州山楂、萧山方柿什么的,哪里的出产有名就喊是哪里出的,假货居多。 张原直入山mén,进到寺中向僧人打听刘启东先生的学馆在哪里,寺僧往寺后面一指,就匆匆走了。 张原绕到寺后一看,有一排茅屋,都是关mén闭户的,也没听到读书声,心中纳闷:“刘宗周到底在哪里设馆啊,算了,还是明天让张萼带我来,张萼是来读过半天的。” 大善寺后又有座小山,叫双珠山,这山倒是林木茂盛,据说此山关乎大善寺的风水,所以寺僧严禁入山伐薪,和尚因为要香火旺布施多,所以也是要讲究风水的。 张原见这山景致颇佳,就想登高望远养养眼,上到半山,忽听山下脚步声急促,有人奔上山来,这人跑得好快,张原回头一看,来人似乎是个少nv,背着一个竹篓,奔跃如飞,忽被枯枝绊了脚,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在身手敏捷,单手一撑,站稳了,可竹篓里的东西滚了一地—— 张原眯起眼睛看,这下子看清楚些了,的确是个nv孩子,肤sè白得异样,从竹篓里滚出来的好象是红红的橘子。 这少nv用蓝布帕包头,草绳扎腰,很是寒酸,不知躲避什么跑得那么急,却又舍不得滚在地上的橘子,俯身麻利地拣着—— 这时,张原听到山下有人喊:“那贱人往这边上山了,六虎,你去那边拦她,老四,这边追,别让她跑了,这贱人极有姿sè,哥几个今日有得乐了。” —————————————— 果断求票票养萝莉。 第三十一章 堕民和喇唬 第三十一章堕民和喇唬 蓝帕包头、草绳扎腰的少nv拾起最后一个橘子,又向双珠山顶奔来,一抬头,猛然现张原早就候在那里了,吓了一大跳,神sè惊慌,就往边上树丛1uan石钻去,似乎怕极了张原。 这双珠山虽不陡峭,好歹也是山,山路总是崎岖不平的,更何况那无路之处,枝丫纵横阻拦,野草藤蔓缠脚,根本走不快,枝条一弹,把那少nv裹头的蓝帕又勾下来了—— 张原虽然不清楚这少nv是什么人,但听到山下那六虎、老四什么的家伙叫喊着“哥几个今日有得乐了”,就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心道:“这也太猖狂了吧,大善寺啊,又是人来人往的,就敢这么追逐少nv,奇怪的是这nv孩子怎么往偏僻无人的地方跑?” “你别跑,赶紧蹲下。” 张原冲那个在灌木丛中挣扎着1uan钻的少nv压低声音喊,那少nv扭头看了看他,迟疑了一下,依言蹲下,低着头裹蓝帕。 张原回头看来路时,两个头戴阔边网巾的汉子就跑上来了,横眉竖目,一副粗蛮凶相,从张原身边跑过时其中一人歪着脑袋瞪着张原,问:“看到一个堕民nv孩没有?” 张原往山上一指:“跑过去了。” 两个汉子往山上大步奔去,一人道:“那贱人很能跑,都没影了。” 另一人道:“跑不了的,老子在止水巷附近看到过她一次,估计她家就在牛角湾三埭街,今日找不到她,明日哥几个就到三埭街去找,一家一家,搜也要把那贱人——” 两个汉子跑过山岗,声影俱无。 张原眉头微皱,他知道三埭街,就在县城东北角王家山下,离大善寺这边大约一里多路,三埭街也叫堕民巷,是山yīn堕民最大的聚居地,以前他随张萼出去玩耍,母亲吕氏总要叮嘱一句“堕民街有恶人,不许去那里玩”,好在张萼也没带他去玩过,张萼说那里又脏又臭,没什么好玩的,那时的张原只知道堕民巷住的都是些乞丐、乐户、渔民、娼ji、奴婢,这些人世世代代都是堕民,清白人家是不与堕民往来的,只有家里有红白喜事才叫那里的乐户来帮忙吹吹打打,还有其他一些下溅杂务也是找堕民来干—— 现在的张原却是清楚堕民的由来,一部分堕民是与朱元璋争天下的张士诚的部下,还有一部分是元朝的汉人官吏和没有逃回漠北的méng古贵族,另有一部分说不清楚,据说宋朝时就有了,堕民大都集中在绍兴府八县,以山yīn县堕民最多—— “你先别急着出来,我到山上看看,若那些人走了你再出来。” 张原对那个蹲下灌木丛中的堕民少nv说道,那堕民少nv没应声,蹲在那里一动不动,若不是张原知道她就在那里,一眼扫去还真现不了。 张原快步上山,还没到山顶,那两个汉子又跑回来了,骂骂咧咧道:“娘的没看到,真是奇了怪了,就这么一座小山她能飞到天上去,或者钻进土里去” 另一人道:“再找找,找不到的话,就到三埭街去搜。” “呼哧呼哧”,山梁那边又跑上来一个汉子,想必就是六虎,这六虎道:“没看到她从山那边跑下去啊,定然还在这山上。” 先前那人道:“这山虽不大,草木却茂盛,不好搜,明日去三埭街找她。” 六虎道:“那些堕民还是很齐心的,还有会武艺的堕民,二虎哥想要从堕民街带她走只怕不容易。” 二虎道:“那贱人敢以次充好骗老子,欺负老子没吃过塘栖蜜橘吗,不严惩怎么行,反正堕民nv子都是娼ji,老子让她陪睡那是看得起她,会武艺怎么样,难道还敢打老子,叫上县衙的刘班头一起去,包管那些堕民吓得屁滚niao流。” 六虎yin笑道:“嘿嘿,那贱人看着年龄还小,说不定还是个雏,模样很水嫩啊,那皮肤雪白雪白——” 张原算是听明白了,那堕民少nv应该是在大善寺广场卖橘子,把本地的橘子说成是杭州的塘栖蜜橘,不想遇到二虎、六虎这几个喇唬光棍,喇唬光棍就是地痞流氓,山yīn县就有这么一伙喇唬,号称十虎,这三个应该就是十虎中人,这些剌唬本来没事都要寻衅找事敲诈勒索,更何况还让他们找到点事,更何况对方又只是个卑贱的堕民nv孩—— 三个喇唬走上山岗,看到张原走了上来,先前问张原话的那个家伙瞪起眼睛道:“这小子刚才说看到那贱人跑上山的,哪去了,是这小子藏起来了吧” 另一喇唬道:“这小子敢骗我们,先揍他一顿再问他话。” 与这些喇唬狭路相逢,有理说不清,四书五经辨难更没用,最直接的就是用拳脚狠狠揍他们一顿,但张原显然不行,他才十五岁,倒是练过简易太极拳,但只作健身用,硬碰硬行不通,这时必须借势—— 张原拱手道:“几位认得县衙的刘班头?” 三个喇唬面面相觑,先前说话的那喇唬斜眼看着张原,问:“怎么,你认得刘班头?” 边上的六虎冷笑道:“这小子是借我们的话头呢,二虎哥不是提了一句刘班头吗,这小子听到了,问问他,刘班头长得什么样?” 张原不动声sè道:“那日我随叔祖去县衙赴宴,天sè晚了,县尊命一个衙役送我回府,那衙役就是姓刘,就不知是不是你们说的刘班头。” 中间的那个汉子是二虎,二虎是个歪头,斜眼上下打量着张原,张原不是生员的头巾襕衫,只是个白丁而已,而且年龄也小,不过十五、六岁吧,县尊会请这么个小孩赴宴? 二虎问:“你叔祖是谁?” 张原道:“就是状元第的张肃之先生。” 三个喇唬都是一惊,齐声问:“西张张汝霖?” 张原“哼”了一声,不答,当面叫别人长辈之名是很无礼的。 二虎便问六虎:“张汝霖表字是肃之吗?” 六虎道:“好象是,人称肃翁。” 二虎又打量了张原两眼,问:“你可认得七磐?” 张原说道:“这是我四叔尔蕴先生的号,怎么,你们也认得我西张四叔?” 张汝霖第四个儿子张烨芳,字尔蕴,号七磐,今年二十六岁,是生员功名,前年随二兄也就是张萼之父张葆生去了京城,这个张七磐,二十岁前是山yīn城有名的恶少,比现在的张萼还荒唐,终日与一帮恶棍少年厮hún,那些恶少年称呼他为主公,好象黑帮老大一般,二十岁后才折节读书,三年时间学业大成,号称名士,可见也是个极聪明的人—— 那二虎也不知张七磐的表字是尔蕴,只知是西张的老四,见张原镇定自若,不象是蓬mén小户的子弟,嗯,张氏子弟还是惹不得的,拱手道:“原来是张公子,误会,误会,张公子来这里何事?” 张原道:“来大善寺访友不遇,就到山上来看看,三位请吧。”从三喇唬身边走过,上到山岗,回头看,那三个喇唬东看西看慢慢下山,猛听得其中一人大叫:“好贱人,却原来躲在这里” 躲在山道边灌木丛中的堕民少nv竟被他们现了。 ———————————————— 果断求票救萝莉。 第三十二章 金刚怒目 第三十二章金刚怒目 “秃驴,敢和贫道抢师太,秃驴秃驴” 张原大叫着,快步奔下,他要帮助这个堕民少nv,先前若不是他让那nv孩子躲着不要出来,这nv孩子是可以悄悄溜走的,不过听这三个喇唬的口气,就是追到堕民巷也要把这nv孩子搜出来,暂时逃掉了也没用,喇唬太嚣张,堕民太卑微。 张原这样锐声大叫是为了引人来围观,山下就是大善寺,大叫“秃驴抢师太”可谓耸人听闻,和尚们香客们听到了必来围观,那样他就安全了。 三个喇唬见张原大喊大叫跑下来,都是一愣,这小子失心疯了,什么1uan七八糟的瞎叫唤? 二虎叉着腰,喝道:“别理那小子,揪这贱人出来。” 四虎、六虎钻进灌木丛,那堕民少nv就往树丛深处逃,但杂树1uan藤很难走,四虎、六虎两边一抄,她很难逃了。 张原奔到二虎跟前,怒道:“你们想干什么,这nv孩子曾在我家帮佣,你们这些秃驴想干什么,秃驴抢师太的秃驴” 二虎被骂得莫名其妙,伸手在头顶网巾一mo,头网巾都在啊,两眼一瞪:“小子胡说什么,少管爷爷们的事,快走,快走。”倒还不敢对张原怎么样,喇唬不是强盗,畏强凌弱本就是喇唬的生存法则。 树丛中的堕民少nv已经被两喇唬bī住,那少nv叫道:“别过来,别bī我,我,我会打人的。” 那六虎yin笑道:“嘿嘿,你还会打人,来呀,打我呀。” 四虎道:“贱人出来,听我二虎哥落。”伸手抓住堕民少nv的手臂,就往外拖,不料那少nv手臂一回,力气大得异乎寻常—— 四虎一个踉跄,差点栽倒,骂道:“好贱人,干粗活倒是有两把子蛮力,不信拖不了你出去。”猛拽那少nv的手臂—— 堕民少nv惊慌道:“别bī我,我真的要打人了” 那六虎笑道:“四虎哥你也忒没用了,一个小nv孩对付不了,瞧我的——哎哟——”一跤摔倒在地。 四虎叫道:“这贱人好象会武艺。” 六虎爬起身,怒道:“不信咱两个大男人对付不了这么个小贱人——” …… 张原在树丛外看不明白,但听这动静,似乎这堕民少nv身手不错,两个喇唬拖不到她出来,这少nv还在惊慌地叫着别bī她,不然她会打人—— 张原跑开几步,离二虎远点,叫道:“喂,小姑娘,你打得过就尽量打,不用怕,打倒他们,少爷给你作主,少爷衙mén里有人,你尽管打好了。” 这时就要装纨绔,不然那自卑惯了的堕民少nv是不敢向良民动手的,以贱殴良,罪加一等,堕民少nv显然是怕这个。 就听那堕民少nv略显稚嫩的声音问道:“当真?” 张原应道:“当真,尽管放开手脚打——” 那堕民少nv道:“那算你打的,不怪我。” 张原道:“对,就是我打的,见官也这么说。” “你说什么” 那二虎凶神恶煞向张原bī过来。 张原已经听到山下寺院的和尚们有动静了,被骂秃驴,是可忍孰不可忍,佛祖也不是一味慈悲,也会金刚怒目,和尚们很快就会赶来察看—— 见二虎气势汹汹bī过来,张原稳稳站着不动,说道:“你动我一下试试,我敢保证你在山yīn无立身之地。” 二虎还真不敢动,只是sè厉内荏道:“关你屁事,这堕民贱人以次充好讹我银钱,难道不该惩罚。”转头不理张原,冲树木里骂道:“两个废物,半天揪不出那小贱人——” 话没说完,就听得“噼啪”几声,然后就是二虎、四虎两喇唬的倒地呼痛声,树枝“沙沙”响,那堕民少nv出来了。 二虎吓了一跳,退步几步,吃惊地看着这堕民少nv,一边问:“老四、老六,你们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一阵呻yín叫痛声。 张原大喜,没想到这堕民nv孩子真有这么强的身手,咦,这nv孩子模样怎么有点怪? 那堕民少nv髻1uan了,长披散下来,映着正午的阳光,丝丝缕缕泛着黄金般的sè泽,肤sè白得异样,不象一般nv子那样的白,脸上有一道被树枝刮破的血痕,一双眸子看向张原,那眸子幽黑中隐显宝蓝,好似永昌府出产的黑棋子,身高和张原差不多,但容颜明显稚嫩,年龄应该比张原还小—— 这堕民少nv一出树丛,先是反手扶了扶背后的竹篓,那些橘子对她来说显然很重要,另一手抓着方才掉下来的裹头蓝帕,问张原道:“这位少爷,这个人要不要打倒?”指了指二虎。 张原喜道:“打倒,揍他,算我的。” “好。”这堕民少nv见有人撑腰,那就毫不含糊,身子一矮,动如脱兔,眨眼就到了二虎面前,二虎怒吼着单拳朝堕民少nv脸部猛击,堕民少nv身子微侧,就已闪过,一脚踩在二虎脚背上,同时挥拳击中二虎心窝,二虎叫痛弯腰,堕民少nv飞脚横踹,二虎倒地。 张原瞧得眼hua缭1uan,赞道:“打得好” “谁在本寺后山叫骂打人” “是哪里来的行脚僧吗?” “阿弥陀佛,施主造下深重的口业——” 张原回头一看,大善寺的僧人们上来了,一大伙,有的还抡着棍bang。 这堕民少nv一见来了这么多人,又惊慌起来,说一声:“多谢少爷。”就向山岗上跑,一边跑还一边用蓝帕裹头,纵跃之际,有橘子从她背后竹篓抖了出来,这堕民少nv立即察觉,回头见那只橘子一路向张原滚下去,便没去拣,回身奔上山岗,从山那边下去了。 那只红红的橘子一路滚到张才脚边,张原俯身拾起,见表皮都摔破了,1ù出多汁的橘瓤,剥去橘皮,掰一瓣橘瓤送到嘴里,又甜又水,这橘子不比杭州的塘栖蜜橘差啊。 “阿弥陀佛,这里生了什么事?” 一个中年僧人为,十几个大善寺和尚拥上来了,见一个青衫少年悠闲在站在山道上剥橘子吃,边上一个汉子捂着xiong口在叫痛,左边树丛中又歪歪倒倒走出来两个汉子,一个捂着嘴,一个捂着眼,骂着贱人。 张原道:“大师父,方才有个和尚打倒了这三个喇唬,扬长走了。” 中年僧人瞅了瞅那三个汉子,果然是喇唬,常在寺前sao扰香客、恣横勒索,冷哼一声:“你三人再敢在本寺周边为非作歹,本寺将报官严惩。”好言问张原:“小施主可知打人的是哪里的和尚?” 张原道:“不知。” 中年僧人又问:“似乎听得有什么师太,这又是怎么回事?” 张原心道:“这和尚好耳力,我在山上就喊了那么一句师太,他就听到了,嗯,和尚禅坐,也能心静生智。”说道:“只有和尚,没有师太。” 那二虎rou着心窝坐起身,喘着气骂道:“狗屁,和尚也没有,只有一个贱人,那贱人——” 张原道:“大师父,这喇唬骂你们狗屁、贱人。” 寺僧对这些喇唬本就嫌恶,被张原这么一说,火上浇油,嗔心大起,几个执棍bang的寺僧冲过来朝三喇唬就打,还是为那中年僧人持重,说道:“不要打,绑起来送到县衙刑科房去。” 张原在和尚们绑人之时下了山,一径出了大善寺,已经过了正午时,得赶紧回家,母亲要担心的。 那个橘子已经吃完,张原奋力一掷,将橘皮丢进府河,橘皮随水漂浮远去。 —————————————————— 今天票票有些少,难道书友们不管萝莉了吗,求票票啊。 第三十三章 七擒七纵 第三十三章七擒七纵 远远的就望见自家的竹篱mén边跳出两个小厮,一个是武陵、一个是大石头,后面还跟出一个,是小石头,武陵既欢喜又抱怨,说道:“少爷你可回来了,太太都问好几遍了,社学里没人,隔院的定一少爷都回来了,说少爷和社学méng师吵架,把méng师都气走了——少爷你去哪里了?” 张原笑骂道:“张定一那猴子胡说八道,我要揍他。”进mén洗了把脸就去见母亲,说了早间在社学的事,去大善寺只说寻师不遇,没说碰到喇唬欺负堕民少nv,免得母亲担心。 张母吕氏先前听张定一颠三倒四胡说,虽不大相信,但没见到儿子,难免担忧,现在方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侯县令还免了儿子三年赋徭,当然高兴,只是社学méng师如此不堪,大善寺的启东先生mén槛又高,便道:“我儿不用心急,你眼睛初愈,也不宜多用目力,还是让西张的清客先生们读书给你听,待明年再进学吧。” 张原道:“儿子今日去大善寺没遇到启东先生,明日让西张的三兄陪我去,这制艺时文一定得学了,明年二月的县试和四月的府试儿子一定要参加。” 儿子肯用功,做母亲的还有什么话说,忽然想起一事,说道:“这么说你姐夫明年三月初七的寿宴你去不成了。” 张原道:“当然是学业为重,到时再看吧,若孩儿这段时间制艺学得不错,那还是可以去的,县试是二月中旬,府试是四月下旬,松江府青浦县往返约千里,有二十天时间也够了。” 张母吕氏欢喜道:“好,我儿有计较就好,先去用饭吧。” 午后,张原独自在安静的书房里临摹的颜真卿的《麻姑山仙坛记》,此碑是颜真卿晚年所书,字体庄严雄秀,结构遒峻紧结,张原练此碑很有感觉,所以进步也很快,心里想着再练两个月大字后便要开始练小楷了,科考只有小楷用得上,练大字是为了练间架和笔力—— 想到笔力,张原就想起上午在大善寺后山遇到的那个会武艺的堕民少nv,那少nv雪白的皮肤和微黄的头,还有略带幽蓝的眸子,表明这少nv带有sè目人的遗传基因,先辈想必是元朝时从西域来到中原的sè目人,sè目人人种很复杂,黄种人、白种人、黄白hún血都有,这少nv的先辈应该是葛逻禄、回回这样的白种sè目人,到少nv这一辈也不知经历过多少代hún血了,大明朝立国都有两百四十多年了—— 小丫头兔亭窥见少爷执着笔呆,料想少爷要结束今日的练字了,便捧了青瓷笔洗进来,笔洗里盛着清水。 张原将mao笔伸在笔洗清水中一下一下搅动,看着清水变得黑浊,心想:“那堕民少nv也不知叫什么名字,容貌似乎很美,现在年龄还小,可在堕民街那样的环境难免要堕落的吧,娼ji、乐户、打渔、乞丐、殓尸、担粪、剃、绞面,这是堕民们的职业——” 又想:“那三个喇唬光棍已被押送见官,暂时是不会去找那个堕民少nv的麻烦了,那少nv能打,也不怕他们,嗯,等过些天我去三埭街看看,若能给她一些帮助就帮助一下,她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身手实在让人奇怪,她从哪里学来的功夫?” …… 张岱、倪元璐、姚简叔等赴杭州乡试的生员七月二十三日午后从南堰mén码头乘船,先经由西兴运河到萧山,在萧山歇一晚再赴杭州,杭州乡试之期是八月初九。 张岱见张原也来送行,便笑问:“介子,那社学méng师周兆夏教得可好,受益不浅吧?” 张原苦笑道:“大兄可恶,早知道那周兆夏是那等人,也不与我说知,害我与他大吵了一架。” 张岱哈哈大笑,说道:“当他面怎么与你说,总要让你亲自领教一下方好。” 一边的张萼忙问:“怎么,介子你和谁吵架?” 张原便将昨日上午在社学的经历说了,众人都是大笑,张萼笑道:“介子我真是服了你了,只听说老师把学生赶走的,我就是,却没听说学生赶跑老师的,这也算得一桩奇闻了。” 说笑一会,张岱等人乘船启程了,个个意气风,认定此次乡试自己必中了。 张原看着大乌篷船远去,心里想着一个月后宗子大兄失望而归的样子,感着科举之路的艰难,不禁微微摇头。 一边的张萼道:“介子你摇头晃脑做什么,你既不去社学,那与我下大棋去。” 张原道:“下棋可以,但三兄你明日得带我去大善寺,指点一下刘启东先生在哪里设馆,我昨日去没找到。” 张萼道:“你想到刘古板那里求学,只怕他不肯收你,你若有本事就和他辩论,赶他走最好。” 张原道:“莫要小瞧了世间学问,我也只能和周兆夏那样的庸人辩一辩,启东先生是知名大儒,我和他辩,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张萼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和他下盲棋,他铁定赢不了你。” 张原道:“少扯了,要下棋我就与你下一局,你输了明日一早陪我去大善寺。” “好。”张萼答应了,却又忽然醒悟道:“咦,你还没说你输了怎么办?” 张原笑道:“我不会输的,输了就不去大善寺嘛。” 张萼也笑,连说张原jian诈,两个人来到西张府内,到张萼的书房下棋,张萼的书房是游乐场,正经的书没看到几本,双6、弹棋、投壶、围棋这些占据了宽大的书房。 下的是围棋,张原依旧要背坐着下盲棋,张萼让他依旧méng起眼睛,说这样可以面对面下,否则对着张原的背影他感到憋屈,似乎张原在藐视他。 张原笑着依张萼所言,他的眼罩现在还是随身带的,这夹带有清火明目yao物的眼罩戴着很舒服,张原感到眼睛疲乏了就会取出来戴一会,闭目养神—— 对局结果毫无悬念,张萼执白大败,张萼现在对败给张原并不怎么气恼了,宗子大兄都不是张原的对手,那他下不过张原也正常,可既然棋力相差悬殊,为什么如此热衷找虐? 张原正待解下眼罩,却听张萼道:“介子稍等,我新得一物,甚是新奇有趣,你若只凭mo索就知道是何物,那我就服了你。” 张原心道:“你还没服我吗,要我七擒七纵?”说道:“行,试试看。” —————————————————————— 这一章过渡一下,明日jīng彩再现。 果断再求票票 第三十四章 双镜记 第三十四章双镜记 张萼的书房里有一种古怪的香气,也辨不出来是什么香,hún杂的香,张萼喜新厌旧,房间的薰香也常常换,昨日jī舌、今日佳楠、明日又可能换上香檀,张萼虽然豪奢,却远不如张岱有品味,他只知求新求奇求昂贵—— 张原鼻翼chou动,扶了扶眼罩,问:“三兄有什么新奇之物让我看,不,让我mo?” 听得箱柜挪移开启的声音,张萼得意道:“新得了两件宝物,你若都知道是何物那我就服你。”取出一物,走过来放在张原面前的榧木棋盘上:“你momo看,猜得出这是做什么用的我就把它送给你。” 张原伸手过去,轻轻按住那物,略一mo索,忽然失笑,他mo到的这东西冰冰凉,薄薄圆圆,分为两片,中有绫绢相连—— “你笑什么。”张萼道:“你别小看这东西,极是神奇,坊间可没有得卖。” 张原轻轻抚mo着那薄薄圆圆之物,说道:“我知道此物做什么用,就是不清楚它在这里叫什么名。” 张萼道:“这玩艺名字不少,有这样称呼那样称呼的,反正是新奇之物,以前没有过,谁都可以给它取名,只要你说出它做什么用我就服你,此物就送给你,要知道我是hua了五两银子买来的,告诉你,绍兴府可没得买。” 张原笑道:“三兄雪中送炭,此物正是我想要的,多谢多谢。” “你说你说,说出来是做什么用的就送给你。”张萼大声道,不信张原还能见过此物,连他都是前日才见识到的。 张原将那物的绫带绕在自己左手食指上,说道:“我管这个叫眼镜,这是戴在眼睛上的,就象我现在戴的这眼罩,当然,它是透明的,读书过度,视物不清,戴上它就能看得清,对不对?——三兄,你怎么不吭声了?” 张萼在翻白眼,叫道:“张介子,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这也是你梦里见过的?你做了多久的梦啊,怎么什么都见过,真邪mén了” 张原心道:“什么事都往前世、往梦里里一推也不大好。”便笑道:“三兄博览方物,也有疏漏的时候吗,这种眼镜在苏州那边几年前就有了,家姐年初归宁就和我说起过,松江府诸生有戴这眼镜的,所以我一mo便知。” 苏州是大江南北奇技yin巧、稀罕方物汇聚之地,而且据张原所知,眼镜这东西似乎万历中期就有了,所以推说苏州有完全立得住脚。 张萼骂道:“那我岂不是上当了,卖与我的jian商说此物是西——” 张萼及时闭了嘴,改口道:“听你这么说这眼镜值不了五两银子了,那jian商,我非砸了他的店不可,还说是特意给我捎带的。” 张原道:“这眼镜还是很稀有的,五两银子我认为值。”五两银子相当于人民币三千多块,嗯,后世名牌眼镜也要这个价吧。 张萼听张原这么说,心里稍微痛快些,说道:“行,这眼镜就送你了,你戴上试试看,我试过,头晕。” 张原摘下眼罩,仔细看在大明朝算是稀罕物的眼镜,这镜片似乎是水晶石的,手指触上去冰冰冷,玻璃没有这么冷,戴上眼镜,透过镜片望出去,整个世界都明亮清晰起来,眼睛也没有不适之感,简直是为他验光定制的一般,赞道:“妙哉,真是好东西,这下子不愁看不清远处了。” ——少年张原的眼疾一半是因为肝火旺和甜食吃得过多,另一半却是遗传近视,以前的张原不喜读书,不存在夜以继日看书看坏眼睛的事,但却是个近视眼,这自然是遗传,张原的父亲张瑞阳秀才没考上,眼睛却读坏了,十步外就看不大清楚别人面目,现在的张原虽然不至于近视得那么严重,估计也有三百多度的近视,日常生活是没有任何影响,但能看得更清晰岂不是更好,所以正需要这么一副眼镜。 张萼见张原喜欢,便道:“既然你喜欢,那五两银子也值了,喏,这是眼镜盒子。” 张原接过眼镜盒子一看,盒子镂刻jīng美,材质是名贵的jī翅木,jīng致小巧,随身携带也很方便,便摘下眼镜小心收好,谢道:“多谢三兄,我眼睛不大好,正用得上。” 张萼脾气虽然暴躁,但素来豪爽,摆手道:“自家兄弟,这算得什么。”却又一脸神秘地道:“我还有一物,你再能猜出做什么用的,那我——那我——” 张萼也不知道张原若猜出来他就该怎么样,说:“反正你猜不出来,那卖此物与我的人说,这东西在大明朝只此一件,苏州也绝不会有。” 张原的胃口也被吊起来了,道:“好,那倒要见识见识,要méng眼吗?” 张萼道:“这个——不必了,我拿在手上给你看,看你能不能说出是做什么用的?”说着从一个小皮箱里捧出一物,很得意地呈在张原面前:“看,这是什么?” 张原这时没戴眼睛,眼睛也是一亮,又惊又喜,心道:“万历年间就有这东西了吗,这在欧洲也才出现没几年吧,这就漂洋过海来到我大明朝了” 张萼见张原脸有惊异之sè,更得意了,轻轻旋转手中那黄铜制作的圆管,竟又chou出一截稍细的铜管,再旋,又chou出一截,三截相连,长约一尺二寸,午后阳光照进书房,照在这打磨得极jīng细的黄铜管上,金属的sè泽光鲜璀璨—— “神奇吧,可伸可缩,能粗能细,好似**。”张萼用了这么个比喻,他自己先大笑起来。 张原没有笑,他眯眼细瞧张萼手中的三段铜管,没错,这就是望远镜,这时叫千里镜,绝对是欧洲人带来的,晚明中西方文化jiao流极其频繁,那些来到东方的传教士几乎个个都是科学家,中国人尊佛祖尊神仙尊孔子,天主教很难cha进来,所以传教士们迂回变通,曲线传教,利用自己先进的数学、天文、地理、物理知识与开明的士大夫jiao往,成效显著,展了一批信徒,利玛窦是这些传教士中的代表人物,人称“泰西大儒”,泰西就是指西方,不过利玛窦现在已经去世了,张原记得很清楚,利玛窦万历三十八年病逝于北京,利玛窦献给神宗皇帝的有自鸣钟,没有望远镜—— 张原随口问:“三兄,你这望远镜哪里买来的?”据他所知,望远镜好象是德国传教士汤若望万历末年带到中国的,怎么现在就有了? 让张原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突然生了—— 张萼正得意洋洋呢,一听张原这话,神态霎时大变,脸sè铁青,低头看着手中的望远镜,呼吸粗重,突然大吼一声:“贼jian商,骗得我好苦”手起管落,将那黄铜望远镜砸在hua梨木桌角上,应手断为两截。 张原“啊”的一声跳起身来,惋惜无比:“三兄,你这是做什么,何苦” 张萼气愤如癫狂,绕室疾走,忿忿道:“贼jian商骗我说这望远镜大明朝只此一件,就是在泰西诸国也很稀有,jian商说是在濠镜澳mén的一位泰西船长手里买得的,要了我一百八十两银子,jian商可恶,jian商可恶,真正气死我也” 张萼癫了,开始1uan砸书房里的器物。 ———————————————————————— 砸票了,砸票了,全砸下来吧。 第三十五章 宝物光芒万丈 第三十五章宝物光芒万丈 shì候张萼的两个小厮、两个婢nv都待在书房外的檐廊上,无聊,却也不敢随便走开,两个婢nv年长一些,有十五、六岁,小厮才十一、二岁,二婢正轻声调笑二小厮呢,突然听到张萼在房里大雷霆并且1uan砸东西,二仆二婢顿时惊得面无人sè,虽然张萼大脾气并非第一次,应该见怪不怪,只是张萼每次脾气总有一个下人要挨打,今天那倒霉蛋会是谁? shì婢net兰机灵,说声:“我去禀告太太。”飞一般跑了,先躲过去再说。 另外三个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也不敢进去相劝,正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然听到东张的那个介子少爷一声吼:“张燕客,给我坐下” 二婢一仆惊得咋舌,心道:“介子少爷敢这么吼我家公子,只怕要挨打,那可麻烦,介子少爷的母亲必来哭闹。”同时,三人也松了一口气,燕客公子找到出气筒就好了,这拳脚只要不是落在他们身上就是庆幸。 却听书房里寂然无声,小厮福儿凑在mén隙里一瞧,就见燕客公子站在那呼呼喘气,眼睛瞪着与他面对面的介子少爷,介子少爷也回瞪—— 好半晌,张萼喘息稍定,说道:“介子,我不是你的脾气,我是骂那jian商,jian商可恨,我非砸了他的店不可,可恼的是他的商铺又不在这里,在澳mén。” 张原拉着张萼让他坐下,扭头对书房外唤道:“上茶,上茶。” 小厮福儿赶紧端上茶来,偷偷看了燕客公子一眼,三公子的脸还是气得有些红胀,却是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与往常不揍人不消气大不一样,小厮福儿暗暗称奇:三公子怎么这么听介子少爷的话,真是稀奇 张原挥手让小厮出去,然后端起茶喝了一口,方道:“三兄,听我一言,卖你望远镜的那商人没有欺骗你,这望远镜在当下的大明朝极有可能只此一件,当然,一百八十两银子应该是贵了点,但你要想想,这望远镜从数万里外的泰西国运到澳mén,贵点也说得过去。” 张萼吼得口干舌燥,喝了两口茶,问:“既然只此一件,那你怎么一眼就知道是望远镜,你,梦里见过?” 张原笑笑,不正面回答,说道:“我梦里还见过很多事物,远出你的想象,所以我知道不稀奇,很多事除我之外,无人知晓。” 张萼笑了起来,摇着头道:“罢了罢了,介子你是神仙,我赢不了你,我甘拜下风——”眼珠子一转,道:“不,我还有一样宝物,包管你前所未见。” 张原听说还有宝物,心想:“张萼这家伙宝贝真是多啊,有钱就是好,可以搜罗到大量好东西,看来我读书科举之余,还得想点求财之道,没银子办不了事啊。”说道:“好,让我见识一下,不过我有言在先,不管我识不识得此物,你不得火,不得摔东西。”弯腰拾起那断为两截的望远镜,连连摇头。 张萼道:“我绝不火,不摔东西,大丈夫言出如山。” 张原道:“取宝物出来吧。” 张萼道:“介子你还得méng上眼睛才行,此宝光芒万丈,会伤到你的眼睛。” 张原依言戴上眼罩,听得张萼出了书房,过了一会,回来了,不是一个人,还有个nv子的脚步声,男子脚步与nv子是有区别的,便问:“三兄,你带了谁来?” 张萼道:“一个nv婢,捧宝物的——莲夏,快把宝物捧到介子面前,小心点,捧出来,让介子momo,看他知不知是何物?” 张原听到那名叫莲夏的婢nv娇怯怯答应了一声,轻盈盈走到他面前,带来淡淡的芳香,随即便是“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来那宝物用锦缎包裹,果然珍贵啊—— 一边的张萼道:“介子,伸手,往下一些。” 张原伸手过去,触处细腻如瓷,不禁一愣,这是何物?手上微微用力,盈盈一握,但觉绵软如酥,随手赋形,掌心还被一凸点顶着,不自禁地按住一rou,面前的婢nv莲香突然娇哼一声,声音媚得让人心一颤。 “要命了” 张原赶紧收回手,笑骂道:“张燕客,你也太荒唐了,这算什么事啊,这个莲夏,出去出去。”一边扯下眼罩,看到一个长袖短衫、碧萝长裙的nv子背影闪出mén去。 张萼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按着肚子一边笑一边说:“哈哈哈哈,介子,我真服了你,你还真连这个也见识过,哈哈,你不是童子身了吧,是谁,伊亭还是兔亭?” 张原家总共就这么两个丫头,不过想想兔亭实在太小,不大可能,张萼就一口咬定伊亭与张原有染。 张原哭笑不得,喝道:“别胡说我问你,唐人小说《南柯太守传》和《枕中记》你可曾读过?” 张萼正经书不喜欢读,举凡野史笔记、****他是要看的,道:“自然读过,《枕中记》就是黄粱一梦嘛,《南柯太守传》经临安汤若士编成南曲《南柯记》更是家喻户晓,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张原道:“告诉你吧,我做的那个梦便与这《南柯记》、《枕中记》差不多,所以我见多识广,就是这样。” 张萼定定的看着张原,问:“你娶公主当驸马了?做高官了?” “谁当驸马做高官了?” 一个fù人的声音突然在书房外响起,张萼的母亲王夫人来了,张原赶紧起身行礼。 王夫人瞧着狼藉的书房,皱眉道:“萼儿你这又是做什么,好好的又摔东西” 张萼笑嘻嘻道:“母亲,孩儿和介子说戏玩耍,要扮个武生,不慎撞倒了这些器物。” 王夫人忙问:“伤着身体没有?” 张萼舒展着手臂道:“没有没有。” 王夫人听婢nvnet兰说张萼又脾气了,又气又急,张萼每次脾气都是伤人伤己,所以赶紧过来看,听了一句“驸马公主”什么的,看来儿子的确是与张原在演戏玩耍,便道:“不要胡闹了,也玩够了吧,张原,你母亲喊你回家吃饭了,回去吧。”还把张原当小mao孩呢。 张原便向王夫人施礼告辞,张萼送他出来,一路笑个不停。 张原道:“三兄,那望远镜只是连接处坏了,镜片没有破碎,你找能工巧匠修好,这望远镜的确是大明朝独一无二的。” 张萼答应了,还在笑。 张原道:“别送了,你回去吧,明日一早记得陪我去大善寺。” 张原独自经三拱石桥来到自家后院mén前,觉得那只手掌腻得慌,便去投醪河洗了洗手,想想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 仰天大笑求票票,书友票票都拿来。 第三十六章 后台 第三十六章后台 第二天早上,张原还在喝米粥吃绿豆饼,张萼带着一个健仆和一个小厮就过来了,这家伙想到要做一件事那比谁都急。 张母吕氏道:“今日天气yīnyīn的,怕是要下雨,你们还是改日再去大善寺吧。” 张原道:“儿子本来昨天就要去的,因为送宗子大兄晚了就没去,今日一定要去了,下雨就更好,只盼启东先生见我冒雨前来求学,念我心诚,就收下我了。” 张萼笑道:“下雨算得了什么,要下雪,介子跪在雪地上苦苦哀求,跪上个一天半天的,就是神仙都要收下你。” 张母吕氏笑了,却道:“若那启东先生真这般难讲话,我儿也不必苦苦哀求,山yīn县这么大,就没有其他明师了吗?” 张母吕氏只是一个慈母,并没有多么高的识见,她不想让儿子受委屈吃苦头,什么孟母三迁、岳母刺字,那是传说,而她只是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而已。 张萼对刘宗周全无好感,赞道:“五伯母说得对极了,明师多得是,何必非要向刘启东那穷酸求教。” 张原道:“孩儿晓得,死乞白赖苦求没有用的,孩儿会让启东先生明白,孩儿值得他教。” 张原带着小奚奴武陵与张萼三人一道正待出mén,却见县署的两个差役登mén了,其中一个就是那日廨舍晚宴后奉侯县令之命送张原回家的那个刘差役,两位公差今日上mén是送银子来的,张大net侵吞的三年租银已经追讨回来,一百五十两,一分不少。 张萼大大咧咧道:“才一百五十两,你们当差的从中sī吞了不少吧。” 纨绔恶少张萼在山yīn是无人不识,身高体壮、络腮短须的刘差役只有叫屈道:“三公子,小人哪敢啊,当日结案明明白白是一百五十两——介子少爷,小人没说错吧?”心道:“若换个其他人家,怎么也得从中捞个三、五十两,可张原是县尊看重的人,又是张汝霖的族孙,真是一分也不敢动,白白跑tuǐ受累却还要遭盘问,真是没天理。” 张原道:“没错,是一百五十两,多谢两位公差——”猛然想起一事,问:“张大net请秀才姚复写状纸诉讼,付了二十两定银,这个讨回来没有,在这一百五十两银子当中了吗?” 刘差役脸现尴尬之sè,说道:“介子少爷,只要一百五十两银子一分没少,其他的事少爷就不必多netbsp;这么说姚秀才的二十两银子显然是没讨回来,而是从张大net不值得同情,但姚秀才更是可恨,怂恿张大net诬告家主,非但没受到惩处,收的讼银竟也不jiao还,真是岂有此理! 张原心里清楚姚秀才要把持讼状就定然要与县署的吏典衙役勾结,所以这些差役不去追讨姚秀才只威bī张大net,说道:“两位公差辛苦了,在下本想给几两银子请两位喝茶,既然姚复的银子没追讨回来,那就请两位公差再辛苦一下,讨回来的二十两银子就算是我送给两位公差的辛苦钱。” 二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了,姚秀才平日打点这些公差肯定没有这么多,张原you之以利,不怕刘差役不与姚复翻脸。 刘差役点头哈腰道:“是是是,一定追讨,多谢介子少爷。” 张原见刘差役口气有些敷衍,难道是畏惧那讼棍姚复,便又道:“县尊说过,要革去姚复的生员功名,两位公差不必忌惮他。” 张萼火爆脾气,叫道:“姚讼棍敢状告我张家人,不行,现在就去讨回银子来,刘差役,前面带路。” 膀大腰圆的刘差役那张黑脸显出极为难的样子,作揖道:“不瞒两位公子,小人的确不敢追讨姚秀才的银子,若哪一日真把他生员功名给革了,那时小人再为介子少爷去追讨他的银子。” 张萼勃然大怒,叫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张原却是眉头微皱,姚复不过是一个秀才,若说是举人话刘差役这般怕他还说得过去,举人是可以当官的,示意张萼不要火,问:“刘公差,你的意思是说县尊大人革不掉姚复的功名?” 刘差役心道:“这个张原心思实在机敏,一下子就看透了我的心思。”赶紧摇头道:“小人可不敢说这样的话——”声音往下一压:“不过小人听说姚秀才的堂兄是个京官,好象是吏科给事中,三年前回乡一趟,连布政司的大老爷都敬他,日日请酒。”言下之意很清楚了,连浙江布政使都敬畏姚复的堂兄,侯县令还敢动姚复? 六科给事中是七品言官,明代言官品秩虽然不高,但权力很大,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这些言官固然有很多直言敢谏的,但贪赃枉法、公报sī仇的也很不少。 张原点头道:“果然是有后台的,不然山yīn县生员有多少,姚复如何把持得了诉讼。” 一边的张萼道:“大父正是被言官弹劾才辞的官,难怪姚讼棍如此嚣张,我不信就治不了那姚讼棍。” 刘差役取出一纸公文道:“介子少爷没其他吩咐的话,请在这里画个押,表示银两足额收迄,小人好回衙结案。” 张原画了押,命武陵封二两银子送给刘差役二人喝酒,两个差役连称不敢。 张萼嚷道:“姚讼棍的银子讨不回来,还送他们银子做什么,一分都没有” 张原道:“这是两码事,姚复的事不能怪刘公差他们——两位尽管收下,日后若真革了姚复的功名,那时还得两位出力追讨。” 刘差役推托不得,只好拜谢收下,出了张家的竹篱mén,对同伴道:“这位介子少爷不但聪明,而且稳重,还很会做人,小小年纪,了不起。” 同伴道:“姚铁嘴得罪了张家人,只怕不会有好结果。” 刘差役道:“我等听差办事的下人,见风使舵就是,不过这张家介子少爷日后定然有大出息,不是张三公子那草包能比的,那草包就知道叫嚷——” 厅上的张萼果然还在那叫嚷,说咽不下这口气,要带几个仆人打上mén去。 张原道“三兄,这事不要鲁莽,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叔祖定要责罚我们,姚复现在有功名在身,不好轻易动他。” 张萼瞪起眼睛道:“那就这样算了,不行,绝对不行” 张原道:“当然不行,姚复一定要整治,我自有办法,走着瞧。” 张萼顿时转怒为喜,问道:“介子有何妙计,快说快说。” 张原道:“不急,我们先去大善寺——啊呀,下雨了。” ———————————————————————— 今天有点事,这章更新晚了,夜里十一点左右一章更新不变,书友们砸票票支持一下啊。 第三十七章 二顾茅庐 第三十七章二顾茅庐 七月下旬的天气依然炎热,但这雨一落下来就有凉风随至,一阵秋雨一阵凉啊。 张原见这雨淅淅沥沥不紧不慢地下着,看来是有得下一阵子了,不想再拖,与张萼几个打着伞去大善寺。 从张原家到大善寺大约五里路,除了一段青石板路,其他都是沙土路,雨才下不久,土路还没开始泥泞,就怕回来时路滑不好走,张萼和张原穿的白皮靴,武陵他们则是草鞋,张原是自己打伞,张萼呢,只顾走路,那个健仆伸长手臂为他打伞,自己只戴个竹笠遮雨。 张萼问道:“介子,你说咱们该怎么整治那姚讼棍?” 张原道:“姚讼棍生员功名未革,不好堂而皇之整治他,得用奇兵,先打听一下姚讼棍有什么癖好,还有他以前做过的恶事、得罪过的人,只要是关于他的事,了解得越多越好。” 张萼心领神会道:“明白了,这叫知彼知己,然后呢?” 张原笑道:“先了解了,才有然后。” 张萼道:“好,这事jiao给我了,我让下人们去打听。”想起另一事,说道:“那望远镜我已命人送到杭州去修理,杭州能工巧匠多——介子,我送你的眼镜呢?” 张原道:“在小武的搭兜里。” 张萼道:“怎么不戴上,也让那刘宗周瞧个新鲜。” 张原道:“那我给你戴,你戴上眼镜启东先生就认不出你了,你就与我一起拜在他mén下。” 张萼笑道:“难道要被他赶两次吗,那眼镜我也戴不得,一戴就头晕眼hua。” …… 一路说话,早到了大善寺,下雨天这寺前广场就冷清了许多,摊贩少,香客也少,张原游目四望,没看到那个背竹篓卖橘子的堕民少nv,想着应该chou个时间去三埭街看看她,那些喇唬一旦放出来只怕还会去找她麻烦的。 几个人绕到寺后,张萼指着那一排茅屋道:“就是那里,你自己去吧,不然那穷酸看到你与我一道,只怕立即赶你走。” 张原道:“咦,还真是这里,我前日来就没看到有人。” 武陵道:“少爷,那边mén现在也还是关的。” 张萼的小厮福儿先跑过去看,觑着mén缝一间间看,跑回来说:“公子,没看到有人,五间房子都没人。” 张原怅然道:“莫非启东先生的学馆搬走了?” 张萼道:“难说,或许那穷酸收不到学生,只好离开了。” 张原道:“问问寺里的和尚就知道了。”与张萼绕回前殿,正遇那日在后山见过的那个中年僧人,这僧人在大善寺看来是颇有地位的—— “大师父,请问一下,后边设馆的启东先生哪里去了?”张原恭恭敬敬问讯。 那中年僧人也认出了张原,合什道:“阿弥陀佛,刘檀越逢单日授课,双日休息,今日是七月二十四,刘檀越一早外出访友了。” 张原心道:“我前天来也是双日,难怪不见人。”说道:“谢过大师父,那我明日再来。” 张萼道:“搞得象刘备三顾茅庐似的,你当他是诸葛亮哪,依我说就另找明师去,八股文写得好的人有的是,刘启东不过是有点虚名而已。” 中年僧人也认得张萼,张汝霖的孙子嘛,就是前些日让刘檀越赶走的那个学生。 张原道:“不管启东先生肯不肯收我,总要见上一见,明日我自来,不需三兄相陪了。”合什向那中年僧人告辞,忽问:“大师父,前日在后山sao扰的那三个喇唬,送到官府如何落了?” 中年僧人摇头道:“还能如何落,这些喇唬很有些mén道,当日就放出来了,小寺以后还少不了要受他们sao扰。” 张原一惊,前天就放出来了,喇唬们只怕已经找去三埭街了,得立即赶去那边看看,便道:“三兄,我们走吧,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 张萼也一脸肃然地向那中年僧人告辞,说道:“祝大师父早日得证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然后笑嘻嘻转身就走,走出大殿就哈哈大笑。 张原知道“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意指无上智慧和圆满,凡人哪能证无上智慧和圆满呢,若证得圆满就该去西方极乐世界了吧,中年僧人没理睬张萼的祝福,显然还不想往生极乐。 出了大善寺山mén,雨暂时停了,灰暗的云层压得很低,很快还会有大雨。 张萼问:“介子,你有什么急事?” 张原道:“我去三埭街有点事,三兄要不要一起去?” 张萼奇道:“怪哉,你去那堕民区有什么事,找娼ji的话也不去那里啊,嘿嘿,改日我领你去一个好去处,包管你象梦里当驸马那般快活。” 以前的那个张原如果一直跟张萼这家伙hún下去,估计也会是吃喝嫖赌的败家子,而且还比不得张萼有那么多家当好败—— 张原道:“你不去,那我自去了——小武,走。”与小奚奴武陵挟着伞向城北行去。 张萼却又跟了上来,说道:“这下雨天的左右无事,就跟你去一趟吧,喂,介子,去三埭街到底何事?” 张原道:“寻找一个堕民nv孩子,前日我在寺后见她被三个喇唬欺负,就帮了她一下,没想到那三个喇唬就被放出来了。” 张萼“哦”的一声,问:“那堕民nv子很美?”不等张原答话,他自己就笑道:“定然是个美人,若是个老fù,那你肯定懒得管。” 遇到这么个族兄真是无奈,张原道:“若是老fù,我也管,老fù回家会领出一个如hua似yù的nv儿出来。” 张萼大笑,连声道:“介子介子,我以前怎么没现你这么善谑,笑死我了。” 雨又落下来了,比先前大得多,张原青衫下摆溅了无数小泥点,白皮靴也进水了,好在这种天气淋湿了也无所谓,不至于着凉。 几个人从止水巷溪石铺成的街道上走过时,小奚奴武陵突然靠近张原道:“少爷看到没有,左边,mén前有个泥炉的,靠在mén边的那个就是马婆婆,到过我们家的。” 张原一听是给他说过媒的马老婆子,便转头去看,他以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时见这马老婆子五十多岁的样子,满脸皱纹,黄牙外1ù,见张原看过来,便微微侧着脸,斜瞅着这冒雨而行的青衫少年,眼睛陡然睁大,想必是认出张原了—— 张原加快脚步,一直走到止水巷口才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马老婆子冒雨站在巷道上,身边还有一个看似年轻的nv孩子,马老婆子朝他指指点点,应该是与那nv孩子说他什么事—— “那nv孩子是谁,牛姑娘?” 张原笑了笑,出了止水巷。 三埭街就在止水巷北,有三条小街,组成“n”形,约有四、五百户人家,还没到三埭街口,就看到污水横流,道路也坑坑洼洼,两排破烂的矮房子向街道纵深一间挨一间伸展开去。 张萼止步道:“介子,我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找人吧,我在这里喝茶等你。”对那个给他打伞的健仆道:“能旺,你跟介子去,护着他点。” 止水巷口有一茶楼,张萼带着小厮福儿进到茶楼,从窗口望见张原和小武、能旺三个人打着伞走进了那残破不堪的三埭街。 —————————————————— 求张票票啊,今天票票有点少,书友们快来投票养萝莉啊。 第三十八章 蓬门美玉 第三十八章蓬mén美yù 张原撑着油纸伞在前,小心翼翼找着落脚处,三埭街没有排水的yīn沟,一遇下雨天,街面就积水,铺街的溪石高低不平,张原就找那些1ù在积水上面的街石落脚,街石长年累月被践踏得光溜溜的,这就要小心打滑—— 走这样的路,一趟两趟或许还觉得tǐng有趣,可居住在这里的堕民每日进进出出,显然不会觉得有趣,但他们也习惯了,没什么抱怨的,日子艰难也要挨蹭着过下去。 堕民们很勤劳,这下雨天在家里也不闲着,张原一路慢慢走进去,听到弹棉hua的“嘣嘣”声,看到父子二人坐在mén边扎那烧给死者用的纸房子、嗅到熬饴糖的焦甜香味,忽然听到胡琴悠扬而又凄切的声音,板鼓的声音也点进来了,还有唢呐、三弦—— “少爷,这些堕民还快活得很哪,吹拉弹唱的,我听说可餐班的那个弹三弦的瞽师也是这三埭街的人。” 小奚奴武陵觉得这里很热闹。 张原知道这是堕民中的乐户在练曲,这应该就是绍兴戏越剧的前身吧,越剧就是绍兴堕民展起来的。 一个穿着黑sè比甲的fù人立在屋檐下抬头看着天,似乎是想出mén,张原近前作了揖,问道:“请问一下,常在大善寺前卖橘的那位小姑娘是住在这边吗,那姑娘头有些黄,年龄不大,个子与我差不多。” 这少爷模样的人竟向她作揖,这让那fù人有些惊惶失措,没听明白张原说什么,张原就又重复了一遍,fù人方道:“不知少爷问的是不是真真,真真前些天是在大善寺卖橘子?” 张原道:“那个真真会武艺吗?” fù人道:“这个贱fù就不知道了,不过真真的爹爹似乎会武艺,这里的人都管他叫黄须力士。” 张原心道:“黄须?那肯定就是了,那堕民少nv被喇唬欺负只敢逃跑不敢还手,可见平时也很少展1ù身手,嗯,真真,这名不错,梦里真真语真幻——” 问明了真真家的位置,张原谢了那fù人,与武陵、能柱继续往堕民巷深处走去。 那fù人看着张原三人走远,这才撑了一把破伞往巷口走去,还没到巷口,迎面四个汉子大步过来了,戴着宽竹笠,脚下是草鞋,一人劈面喝问:“兀那贱fù,前些天在大善寺卖橘子的那个小贱人是不是住在这街上?” 这堕民fù人赶紧退让在一边,问道:“是真真吗?” “什么真真假假。”那汉子瞪眼道:“我问的是卖橘子的小贱人,你不知道吗?” 那fù人见这四个汉子凶神恶煞的样子,不敢多说话:“贱fù不知,几位老爷问别人吧。” 那汉子“哼”了一声,与三个同伴大步走过,踩踏起的污水溅湿了fù人的比甲,fù人心道:“这伙人就是找真真的吧,真真犯什么事了?不过先前那个斯文多礼的少爷应该不是来找真真麻烦的——” …… 张原依那fù人指点,找到一家mén前竖着一架竹轿的人家,窄窄的木mén紧闭着,张原收起伞,过去敲mén,只敲了两声就听到屋里有人问:“谁人?” 这正是那个堕民少nv的声音,张原先前的担心放下了,喇唬们应该还没来滋扰,应道:“是我,张介子。” 那堕民少nv当然不知道张介子是谁,只是听声音有些耳熟,“吱呀”一声开了mén,看到立在矮檐下的张原,她那双黑里透着蓝的眸子霎时瞪大,很吃惊的样子,赶紧低头福了福,问:“这位少爷,有什么事吗,那日真是多谢了。”抬起头来时,谦卑的神态中隐含戒备和倔强,她不清楚张原找到这里做什么,这几天她都在提防着喇唬,虽知张原与那些喇唬不是一路人,但还是感到紧张。 张原还没答话,就听得里屋有个男子问道:“真真,是谁人?” 名叫真真的堕民少nv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道:“少爷,我爹爹问你是谁?” 张原微笑道:“我姓张,张原,张介子,就住在府学宫那边。” 里屋的男子道:“张家少爷啊,抱歉抱歉,小人近来身体染病,不能听差,少爷另找人吧,抱歉——”剧烈咳嗽起来。 堕民少nv真真见张原眉头微皱的样子,料想张原不是来找她爹爹的,轻声道:“我爹爹是轿夫,病了好几天了,不能出工——张家少爷,你有什么吩咐呢” 蓬mén陋户,netv真真与其他堕民nv子一般穿着蓝黑两sè的裙裳,但雪白的脸、明亮的眸子就好似污泥地中生出的白莲,这才是真正的蓬荜生辉。 张原竖起伞尖朝下滴水,说道:“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那几个喇唬没来滋扰吧?” 堕民少nv真真道:“没来,还真是怕他们来,爹爹又病着——张家少爷,你,要进来坐一坐吗?” 堕民少nv真真雪白的脸颊微微有些涨红,有点害羞,有点卑怯。 左邻右舍已经有人探头在看,老站在mén前也不象话,张原道:“好。”跟着真真进屋,这房子低矮狭小,只有里外两间,外间就是烧饭的灶台,还有一张方木桌、几条矮凳,虽然寒酸简陋,但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会显得肮脏龌龊,只是屋里有一种草yao的味道,还有病人的味道,张原对这些比较敏感,嗯,灶台上一个小泥壶正“咕嘟咕嘟”在煎yao,这户人家只有这父nv二人吗,这年**孩子既要外出卖橘子,又要照顾生病的爹爹,可知这日子艰难—— 这家里显然没有来过象张原这样的贵客,少nv真真有点不知怎么应客,手别在身后、脸涨得通红、眼睛不敢看张原,还是张原提醒她:“yao是不是煎好了?”她才大梦初醒似的“啊”了一声,扭身去把泥壶里的yao斟在一个瓷碗里,端在手里道:“张家少爷,那我先给爹爹喂yao了。” 张原道:“令尊得了什么病?”心想你爹爹人称黄须力士,应该是身强力壮的啊,什么病把他打倒了? 真真看着手中碗里升腾的yao气,说道:“爹爹突然病的,高热,全身黄,还昏——”有一滴眼泪落在yao碗里,赶紧拭泪。 张原懂得一些病理常识,说道:“这应该是急xìng黄疸,请的哪里的医生开的方子?” 真真抬眼惊喜地看着张原,问:“少爷会治病吗?” 张原不答,指了指她手中的yao碗。 真真答道:“这是一个街邻帮忙采来的草yao,倒是有点用,可黄热就是退不尽。” 张原心知这堕民家庭贫困,付不起医生的诊金,只有自己胡1uan吃些草yao,扛过去就过去了,扛不过去就死了,心道:“我张原不是救世主,可既然见到了,那就帮一把,真真的父亲会武艺,从军可比当轿夫强,怎么能让他病死在这破屋下。”便道:“这yao别吃了,你爹爹还走得动路吗,跟我去找医生看病。” 堕民少nv真真又惊又喜,朝里屋叫了一声:“爹爹——”又放下yao碗,跳进里屋,不一会扶出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来,这大汉三十多岁,面如淡金,颌下一部短须,须sè金黄,果然是黄须力士,只是两眼凹陷,气sè颓败,病得实在不轻。 大汉强撑着见礼道:“张家少爷,小人穆敬岩,少爷恩德,小人父nv感jī不尽。” 穆敬岩那日听nv儿回来说起过大善寺后山有个少爷帮助她的事,这时见张原还只是个少年人,略略放心,就怕是觊觎他nv儿美sè的,他nv儿还小,今年才十四岁。 张原见穆敬岩两tuǐ打抖的样子,从这里走到雾1ù桥鲁云谷那里去显然不可能,便道:“真真姑娘,你找一个乡邻,我这里有个仆人,两个人用外面的竹轿抬你爹爹去看病。” 穆真真道:“我可以背我爹爹去。” 正这时,听到mén外有个粗嗓mén叫道:“穆真真,穆真真那个小贱人,给老子出来” ———————————————————— 我慢慢写,您慢慢看,不要急着求爽,要的是这种韵味,小道码字的用心和认真,屈指可数。 求票,求鼓励 第三十九章 快使用双截棍 第三十九章快使用双截棍 张原一听那粗嗓mén就知道来的是那个绰号二虎的喇唬,还真是不早不晚,恰恰就是这时候来了,他却不知二虎被堕民少nv穆真真兜心一拳击中心窝,痛得直不起腰来,从衙mén出来后回家躺了一天,又吃了伤yao,内服外敷的这才好了一些,倒费了数钱银子,是以今日一早就纠集了三虎、四虎和六虎,又和衙mén的刘班头打了招呼,气势汹汹的就来了,因为领教了那堕民少nv会武艺,所以这四喇唬袖子里还藏着匕和短棍。 穆真真也听出来者是谁了,脸sè一变:“爹爹,是那几个喇唬找上mén来了。”眼睛却看着张原,显然是想张原给她撑腰,那她就敢放手与喇唬打,她不怕他们。 张原道:“我去看看。”走出mén去,就看到四个喇唬堵在mén前大呼小叫。 张萼的健仆能柱瞪眼道:“叫什么叫,我家公子在这里,走开走开。”能柱平时跟着张萼,那也是横着走的。 二虎、四虎和六虎看到张原从窄mén走了出来,一齐瞪大了眼睛,叫道:“怎么又是你” 二虎rou着心口怒道:“好小子,害爷爷差点吃官司,若不是爷爷衙mén里有人,爷爷就被你害苦了。” 张原问:“你们衙mén里的靠山是谁啊,说出来,吓吓我吧。” “告诉你,那刘——” 四虎就要叫出刘班头的名字来,被二虎制止住,二虎打量着张原,反正已经撕破脸,也不客气了,问道:“小子,你真是张汝霖的孙子,我看怎么不象,你跑堕民巷干什么?” 能柱怒道:“敢犯我家大老爷的名讳,活腻味了是吧。”能柱是个莽夫,也不看看对手有几个人,攘袖就要上前动手。 张原知道能柱不会武艺,肯定打不过这四个喇唬,叫道:“能柱,且慢动手。”对四喇唬道:“还是把你们衙mén里的人叫来,大家好好说话。” 那个三虎一直没说话,冷眼看着张原,这时笑着开口道:“我知道这小子是谁了,张瑞阳的儿子,东张的,以前我见过,这两年长大了差点认不出来了,他不是西张张汝霖的孙子,不用怕他——不过咱们还是别理睬他,揪那小贱人出来就是。” 即便是东张子弟,那也不是一般喇唬敢惹的。 二虎便冲着张原作出一副凶相道:“小子,别不识相,滚远点,若你是张汝霖孙子我等还忌惮你三分,可你既然没那么好的命,没生在西张,那就老老实实滚开,不然爷爷们的拳脚可不长眼。” 能柱就叫道:“介子少爷,能柱去叫三公子来吧。” 张原道:“不必。”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回头去看,穆真真扶着她爹爹穆敬岩出来了,穆敬岩双手撑在mén框上咳嗽喘气。 张原问穆真真:“这里有四个喇唬,你打得了吗?” 穆真真问:“算是少爷你打的吗?” 张原笑了起来,点头道:“算,打倒了全部绑起来,我跟着去衙mén,你不用去。” 那穆敬岩喘着气道:“真真,莫要与人动手——” 穆真真道:“爹爹,张家少爷说了,算他打的,我只是代张家少爷打人,对不对,张家少爷?” 张原笑道:“很对。” 那四个喇唬早已气得七窍生烟,二虎xìng子暴烈,摘下头上的宽沿竹笠猛甩过来,被能柱挥手打落,二虎已chou出藏在袖底的短棍,枣木,两头包铁,约一尺四寸长,狞笑道:“小子,滚开,不然敲烂你脑袋——那小贱人,今**跟我们走就饶了你,不然砸了你这破家,你这个病爹我看也没两口气了,就让爷爷送他上路如何?” 四虎、六虎也一齐chou出短棍来bī近,只有三虎右手依旧笼在袖中,刀子一般不轻动。 穆真真从她爹爹穆敬岩腋下钻过,眨眼的工夫又钻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样古怪的武器,两截棍子,一长一短,长的那截约一尺二,短的八寸,双棍之间以四寸长的铁链相连—— “双截棍,快使用双截棍——” 张原瞧得有点呆,穆真真会使双截棍,这明朝时就有双截棍了吗,虽然这双截棍两截不是一样长的,但显然是故意这么制作的,明朝的双截棍就是一长一短的吗? 穆真真一个箭步就拦在张原三人跟前,这时那二虎挥舞着包铁枣木棍已经率先冲过来,穆真真右腕猛地一抖,短的那截棍子如毒蛇吐信般迅捷弹出,“啪”的一声,棍梢chou中二虎执棍的手腕,二虎“啊”的一声痛叫,短棍落地,捧着手腕跳后几步,嘴里“咝咝”吸气。 穆真真也没追过去再给二虎几棍,退回一步,拦在张原身前,这位置正是檐漏处,一串串雨水直接落在少nv穆真真雪白的脖颈上,她好似浑然不觉,苗条的身子微微躬着,象一头蓄势待的小兽。 二虎叫道:“这小贱人厉害,哥几个一起上吧。” 这时住在穆真真家附近的左邻右舍都有人站了出来,指指点点骂那些喇唬,四个喇唬有些心虚,那二虎叫道:“看什么看,穆真真这个小贱人前日在大善寺卖烂橘子骗钱,还打伤了哥几个,以贱殴良,罪加一等,我今日是揪她去见官的——六虎,去叫刘班头来,刘班头应该到巷口茶楼了。” 六虎答应一声,转身向巷口跑去,还没跑出就欢喜地大叫一声:“刘大哥,你来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差役身穿淡青sè盘领衫,戴平顶巾,系白搭膊,佩带锡牌,也不带伞,冒着细雨大步而来。 左邻右舍那些堕民一个个噤若寒蝉,穆真真脸sè也煞白,原本有力地握在手里的双截棍也有些打颤,转头望向张原,叫声:“张家少爷——” 堕民最怕见官,不管有理没理,到了刑科房先挨几板子然后再问话,十四岁的穆真真这时就象一只落在了笼子里的小雌兽,悲哀而又不甘。 四喇唬见刘班头来了,顿时气势大涨,迭声叫着“刘班头——刘班头——” 二虎将那红肿的右手腕举得老高,诉苦道:“刘班头,你看你看,这小贱人竟用棍子netbsp;一句话没说完,“啪”的一声,那刘班头劈头给了他一耳光,骂道:“狗东西,也不看看是谁” 二虎这下子完全懵了,他捂着半边脸,惊愣地看着一向与他称兄道弟、酒rou往来的刘必强刘班头,叫道:“刘班头,是兄弟我啊,二虎啊。”他还以为刘班头匆匆而来打错人了。 刘班头骂道:“打的就是你,赶快过来向介子少爷赔罪。”说着,走到张原面前,叉手施礼道:“介子少爷,小人来晚了,这几个泼货没冒犯到你吧。” 那些围观的堕民一个个目瞪口呆,这一幕变化太快,他们刚才还在为穆真真父nv担心呢,眨眼就这样子了,喇唬挨耳光,平日刘班头向这个青衫少年恭恭敬敬行礼,这少年是什么人? 穆真真的惊喜自然更不用说,这下子她真的不用担心了,这些喇唬是她代张家少爷打的,打了白打,太好了。 ———————————————— 痛快,求票 第四十章 绝不饶恕 第四十章绝不饶恕 山yīn县差役刘必强,早先听二虎几个说被一堕民小贱人打了,今日要去揪那小贱人见官,二虎请刘必强到三埭街坐镇,万一那些堕民敢聚众顽抗,刘必强可出面威吓驱散—— 刘必强将追讨回的银子jiao还给张原之后,回县衙点了个卯,看看无事,便奔三埭街来了,先不忙进去,且上止水巷茶楼喝茶,待闹起事来再进去不迟,不料却遇到张萼带个小厮也在楼上喝茶,赶紧见礼,问燕客公子怎么会在这里饮茶? 张萼道:“陪我弟介子来的,介子到三埭街救小美人去了,说有喇唬sao扰他那如hua似yù的小美人。” 刘必强一听这话,心里就咯噔一下,茶也不喝了,匆匆别过张萼大步向三埭街赶来,看到一群人聚在街心,六虎正跑出来要去找他,刘必强没空搭理六虎,眼睛一扫,果然看到张原与一个堕民少nv站在一起,二虎三人手持木棍骂骂咧咧—— 刘必强心知不妙,二虎他们这回要倒大霉了,惹谁不好惹到张家人头上,这个张原又是侯县令看重的人,所以劈面就给二虎一记耳光,算是苦rou计,好让张原消消气,能饶过他们。 二虎挨了结结实实一耳光,左耳嗡嗡响,还没回过神来,刘必强冲他吼道:“几个蠢货,还不过来向介子少爷赔罪” 张原冷冷道:“当着我的面犯我叔祖、父亲的名讳,挥舞着棍子威胁我,一句赔罪就揭过了吗?” 刘必强额头冒汗,他早就知道张原不是好惹的,当日公堂上张大net痛哭流涕求少爷饶恕,张原也不心软,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而在姚秀才之事上,张原能屈能伸极为冷静,不嚣张也绝不软弱,这回二虎惹上张原,只怕没那么好收场。 “谁敢犯我大父名讳” 张萼也赶来了,他见刘差役急匆匆奔三埭街去了,想必有事,就跟来了,正听到张原的话,顿时大怒,对人称父祖之名,等于是指着鼻子骂你。 能柱跳出来指着二虎四人道:“三公子,就是这四个喇唬,犯了三次大老爷的名讳,极其无礼,还说要打——” “你是死人吗。”张萼吼道:“你不会揍他们,揍给我揍” 能柱当即冲上去对那二虎就是拳打脚踢,二虎不敢还手,只是躲闪,还很不甘心地警告能柱:“莫要欺人太甚,莫要欺人太甚——” 张萼见能柱一人势单力孤,便对那些围观的堕民道:“这几个喇唬是来欺负你们堕民的,一起揍,没事的,尽管揍,公子我给你们作主,谁肯出力揍,本公子还有赏。”说着mo出一小锭银子托在掌中,约有五两。 张原在一边看着张萼那样子,心道:“张萼的纨绔味就是地道,我还真是模仿不来,起码不能随随便便就掏出五两银子来。” 那些围观的堕民看看张萼,又看看张原,他们还是更相信张原,张原喝一声:“打” 几个年轻力壮的堕民互相使个眼sè,一齐冲上去对四个喇唬挥拳就打,其他的堕民也蜂拥而上,1uan拳齐下,这些堕民平日里没少受喇唬们欺辱,这些喇唬调戏堕民妻nv、敲诈堕民钱财,堕民们平日都是忍气吞声,今日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有的人一边打还一边哭,穆真真也挤过去踩了一脚,走回来对张原冁然一笑,有些难为情—— 差役刘必强站在张原身边,听到人堆中的二虎几个在鬼哭狼嚎求饶,他也不敢开声阻止,二虎他们这顿皮rou之苦是少不了的。 听得一个堕民叫道:“这光棍还带着刀” 带匕的是三虎,一直没敢动刀,这时被拳打脚踢,匕就掉到了地上,被一个堕民拾了过来呈给张原,张原道:“刘公差,你收着。” 刘必强将匕收了,说道:“介子少爷,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张原对张萼道:“三兄,也打得差不多了吧。” 张萼方才也过去练了两下手,很是痛快,提高嗓mén叫道:“好了,打够了,你们这些堕民,打起来就没完,都停下,这银子,你们拿去分了吧,哈哈,别为了分银子又打起来。” 人群散开,四个喇唬一身泥浆滚在地上,颜面尽失,又疼痛难忍,那副狼狈的样子让张萼瞧得哈哈大笑,张萼道:“没想到会遇上这事,实在有趣——介子,我们喝茶去,咦,这就是那卖橘子的小nv孩?” 穆真真赶紧往张原身后一躲,张萼哈哈大笑,说道:“放心,介子是我弟弟,我不会和他抢你——” 口无遮拦的张萼越说会越不象话的,张原打断了话头道:“不忙喝茶,把这四个喇唬绑了送官。” 那刘必强一听这话,吃了一惊,说是张萼打人狠,这张原更狠哪,打完了还要送官,赶忙低声下气道:“介子少爷,这事就不必闹大了吧,这几个蠢货有眼无珠,冒犯了三公子和介子少爷,打一顿是应该的,这送官就不必了,这些小事就不要心动县尊大人了吧。” 张原道:“刘公差,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这几个喇唬太猖狂,今日不是第一次冒犯我,前日在大善寺就对我要打要骂的,今日还带着刀棍,若不是刘公差及时赶到,我已伤在他们手里,我还是那句话,将四喇唬押送到官府,县尊若认为他们犯的只是小事那就是小事。” 刘必强倒吸一口冷气,这张家小少爷着实是个厉害角sè啊,这是要整到底啊,若惊动了县尊那他是没能耐帮二虎几个了,但张原话说得很明白,他也不敢再多说,只好道:“是是,小人这就押解他们到刑科房。”便让几个堕民拿绳索把二虎四人捆上。 张萼本没想到要把四喇唬送官,听张原这么一说,也嚷道:“对,要送官,等下拿我大父名帖去见侯县尊,这光棍敢欺到我张家人头上,不严惩怎么行——好了,介子,我们喝茶去,那茶楼有在说《水浒》的,说得不错,听听去。” 张原道:“三兄,我成苦主了,也要见官的,前几天才和姚复对簿公堂,这次又要去,我成讼棍了,让能柱代我去见官吧,县尊大人若问起,就说我身体受伤,去鲁云谷那里医治去了。” 张萼哈哈大笑,就命能柱跟去县衙。 刘必强哀叹:“二虎这几个蠢货这回是踩到铁钉板上了。” 张原回身去看穆敬岩,这身形魁梧的黄须大汉一脸的黄汗,若不是有mén框支撑,都快站不住了,张原赶紧叫了两个堕民邻居帮忙,用竹轿抬起穆敬岩去雾1ù桥畔找鲁云谷医治,张原、穆真真也跟去,张萼自然不愿意见到鲁云谷,也不听说书了,跟着去衙mén看热闹。 —————————————————— 夜里更新会稍晚一些,会在十一半左右,明天是周一,又是冲榜日了,书友们点击票票还要给力地来啊,我们要连霸新书第一。 第四十一章 秋葵之美(求推荐) 第四十一章秋葵之美(求推荐) 雨这时已经停了,虽然天还是yīnyīn的,但在堕民少nv穆真真看来,四下里是一片亮堂,心里也亮堂。 她扶着竹轿,看着躺在轿上的爹爹,为爹爹拭汗,偷眼看走在另一边的张原,心里满满都是感jī,这感jī一点也不沉重,就象一团轻飘飘的云塞在心里,让她走路都轻盈盈的。 “张家少爷——” 穆真真想说句感jī的话,可一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脸涨得通红。 张原朝她点点头,说道:“不用担心诊金的事,鲁云谷先生是我朋友,他定会治好你爹爹的病。” “嗯。”穆真真使劲点头,眸子雾气濛濛,显得愈幽蓝了。 一行人来到雾1ù桥畔鲁氏yao铺,鲁云谷见到张原,开口便问:“听说姚讼棍怂恿你家家奴状告你?” 张原一听这话,心里就想莫非鲁云谷与姚复有旧怨?道:“等下再与鲁先生细说,先治病救人,我还有一稀罕物与鲁先生共赏。” 鲁云谷微微一笑,先去洗了手,然后过来给穆敬岩诊病,问病时日和症状,翻看穆敬岩的眼皮,又问吃了什么yao后,鲁云谷眉头微皱,左右打量了一下穆敬岩,点点头,没说什么,又去洗手,这鲁云谷的洁癖也快赶上倪元璐了。 再次洗手回来,鲁云谷对穆敬岩道:“这是黄疸急症,却拖延了这么多日才来就诊,若不是你素来身体强健,只怕已经死了——” 穆真真吓了一跳,赶忙问:“鲁先生,我爹爹——”眼泪都要出来了。 鲁云谷不紧不慢地道:“当然,那草yao对退热还是有点用的,所以就算不来我这里冶,也死不了,但慢慢的肚子就会膨胀,拖个十年、八年,也得死。” 张原听鲁云谷这么说,这病显然能治,急xìng黄疸不算疑难杂症,笑道:“鲁先生,你这么慢条斯理的吓人,病人吓都要给你吓死了,赶紧开方救命吧。” 鲁云谷被张原说得笑起来,原先的肃然就没有了,当即开了一张方子: 犀角一钱、黄连三钱、穿心莲四钱、板蓝根一两、栀子四钱、丹皮三钱、玄3八钱、生地八钱、连翘四钱、茵陈蒿五钱,另有鲁氏yao铺独制的安宫牛黄丸。 这yao应该不便宜,又是犀角又是牛黄的,张原道:“鲁先生,这诊金和yao费都算在我账上,过几日一起结算。” 鲁云谷“嗯”了一声,让yao铺小僮拣yao包好,又说了煎yao之法和剂量,便道:“抬他走吧,大约七日就能痊愈。” 两个堕民抬起竹轿出了yao铺大mén,躺在轿上的黄须大汉迭声说着:“多谢多谢,多谢张家少爷,多谢鲁先生。”这卑微诚朴的堕民也不知该怎么表示自己的感jī,“真真,给两位恩人磕头。” 堕民少nv穆真真赶紧跪下给鲁云谷磕头,鲁云谷是见得多了,任穆真真磕头,不让病人磕头病人会过意不去,只抬了抬手,道:“去吧,好生服shì你爹爹。” 穆真真又挪膝过来给张原磕头,抬起泪濛濛的眼:“张家少爷——”额头黑了一大块,是泥。 张原想去搀扶又怕惊到她,说道:“赶紧回家煎yao去,早服yao早好,你以后尽管去大善寺卖橘子,没事了。” 穆敬岩、穆真真父nv走了以后,下雨天yao铺也闲,鲁云谷便与张原到yao铺后面的小院看hua闲谈,吩咐武陵道:“你回家告诉你家nainai,就说介子少爷在我这里用午饭。” 武陵见少爷没有异议,便打着伞回去,这雨又绵绵落下来了。 鲁云谷让小僮烹松萝茶款待张原,鲁云谷虽只是个医生,但却有傲骨,就是侯县令来他也不会以松萝茶相待,只有他看得上、谈得来的友人,才会以这上等好茶待客,张原虽只是个少年,鲁云谷却以平辈友人视之—— 张原啜了一口香茗慢慢品味,赞叹道:“好茶,只有常喝六安茶,偶而品尝一次松萝,才分外觉得清香通灵,云谷先生常常得品松萝,就没有在下这样美妙的体验了。” 鲁云谷笑道:“你以为我是大富豪?这三两纹银一斤的松萝我平日也舍不得喝,今日是借你的光——说说,姚讼棍这次怎么败在你手下了?” 张原便将当日公堂之事说了,鲁云谷点头道:“你有肃之先生、王季重先生关照,侯县尊又器重你,姚讼棍自然害不了你,我叔母当年可是被这恶棍bī得悬梁自尽——” 鲁云谷脸有些愤红,端起茶盏闷闷地喝。 张原道:“可以的话,鲁兄不妨说与我听听,那姚讼棍多行不义必自毙,也该倒霉了。” 鲁云谷抬眼看张原,笑了笑,说道:“你虽然聪慧过人,但毕竟年龄还小,这人心之险恶与龌龊啊,我以后再与你说。” 张原也没追根问底,免得鲁云谷难堪,反正张萼会让人打听姚讼棍的恶事,鲁云谷叔母既是被姚讼棍bī死的,那想必也会打听得到。 鲁云谷起身道:“不说这些了,介子来看看为兄这几株秋葵开得如何?”执了伞,与张原一起走到院边看那三株新开的秋葵。 秋葵沐雨,其sè如蜜,赤心细干,颇为养眼,这小院虽只有半亩大小,但经鲁云谷细心栽培,四季hua卉不绝。 鲁云谷又问起张原求学之事,张原在社学痛斥méng师周兆夏的事也已传扬开来,人都夸赞说山yīn张氏就是出才子,儒童能把秀才问得哑口无言,实为稀罕事。 张原道:“求明师难,大善寺我去过两次了,都没遇到刘启东先生,明天一早再去,定要让启东先生收我为弟子。” 鲁云谷道:“好,介子努力向学吧,日后科举成名莫要视我为路人便好。” 张原笑道:“鲁兄有这般好茶,这般好hua,小弟就想着日日来滋扰,又怕别人说张家少爷是个病秧子,天天出入yao铺,以后没人给小弟说媒。” 鲁云谷放声大笑,想起一事,问:“你说有稀罕物给我看,是什么?” 张原道:“忘了,是眼镜,在小武身上,改天给鲁兄看。” 鲁云谷不知眼镜是何物,也没多问。 张原在鲁云谷这里用了午餐,正准备回去,却见小奚奴武陵领着差役刘必强和一个幕客模样的人找到这里来了,幕客姓禇,是代侯县令来看望张原的,刘必强领着去了张原家里,小奚奴武陵转领着二人来鲁氏yao铺。 褚幕客很客气地询问张原伤势如何,并说县尊震怒,要严惩那几个光棍喇唬—— 张原道:“伤势不要紧,冲撞了一下而已,已经服了鲁先生的伤yao,鲁先生说不碍事的,只是受惊不浅,至今犹战战兢兢——多谢县尊大人关爱,褚先生辛苦。” 褚幕客见张原无恙,便道:“县尊让在下来问一下张公子,那四个喇唬该如何处置,张公子是原告嘛。” 躬身shì立一旁的差役刘必强腹诽道:“什么时候原告能代县尊判案了,还不是看人来的。” 就听张原道:“这些喇唬扰民太甚,就连大善寺都不得清净,前日寺僧不是揪了三个喇唬送县署刑科房吗,当日就放出来了,惩治不力,所以才会有今日之事,学生听闻这几个喇唬号称十虎,约有十多个人,整日游手无赖,恃强凌弱、欺侮良善,诈骗财物,简直是为害一方,县尊大人若能为民除此一害,山yīn百姓必拍手称快,感县尊惠政。” 那刘必强心道:“完了,二虎他们这回少不了要流放充军了,山yīn十虎一锅端。” 褚幕客点头道:“在下明白了,一定把张公子的话转告县尊,张公子好生养伤,在下先回县衙复命。” 张原道:“好,过两日学生身体好些了,一定去县署当面感谢县尊爱护,对了,学生再冒昧说一声,抓捕十虎时先莫走漏风声,不要有漏网之鱼才好。” 刘必强心下凛然,张原这话显然是在敲打他,警告他不要预先通风报信,以致其余几虎逃窜。 —————————————————————— 感谢fning书友成为《雅sao》位盟主,从寒士到丹朱,再到今天的雅sao,四年来的支持,小道铭记。 新的一周又来了,新书第一已经满足不了书友们了是吧,咱们要冲点击和推荐双榜,请登录,请点击、请推荐,让《雅sao》让更多的读者看到。 第四十二章 华丽的虱子 第四十二章华丽的虱子 张原前前后后对刘宗周的了解如下: 刘宗周,字启东,绍兴府山yīn县水澄里人,水澄刘氏是大族,张岱的未婚妻就是水澄刘氏的nv郎,刘宗周是遗腹子,在外祖家长大,外祖章颖是浙东名儒,不但五经jīng通,写八股文更是有独得之秘,mén下弟子多有高中进士的,刘宗周在外祖父的教导下,十八岁应童子试,名列第二,二十岁乡试报捷,四年后也就是万历二十九年第一次进京参加会试,即高中进士,科举称得上是一帆风顺,张原想要向刘宗周求教的正是这打开科举之mén的钥匙—— 至于说刘宗周是晚明最后一个大儒,开创了蕺山学派(此时的刘宗周还没在蕺山讲学),连黄宗羲这样中国伏尔泰式的人物都出自他mén下,张原心思却还没在这方面,他不想做儒学大师,他要的科举顺利、少年成名,这并不是说张原功利心有多么重,如果可以,他愿意如鲁云谷那样悬壶济世,闲时吹笛唱曲,shìnonghua草,或者如大兄张岱那样做个有品味的纨绔(张萼那样的恶俗纨绔不予考虑),游山玩水,纵情声sè,然而时不我待啊,你在这里之乎者也悠哉优哉,农民军漫山遍野杀过来了、满清铁骑自北而南了,到那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刘宗周虽然五经淹博、诗书满腹,救国却无一策,或者说虽提出了救国之策,却是迂阔不堪实用,直头饿死的气节固然让人肃然起敬,于国于民又有何益,勉强算是独善其身罢了—— 而他,张原张介子,两世宿慧,能在这末世繁华看出悲凉、声sè犬马体会感伤、高谈阔论独具只眼、举世皆醉唯我独醒,看那,华丽的袍子下都是虱子啊,他能安安稳稳皓穷经求学问吗? 人生就是一场修行,公mén中是最好的修行,所以必须科举、必须做官,这样才能尝试力挽狂澜,当然,也不必因为这两个必须而把自己bī得太紧,茶饭不思、言语无味,整日忧心忡忡国将不国,不用急,现在还只是万历四十年,他才十五岁,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要的是找到那条正确的路,遥望远处的目标,坚定地走下去,也不是闷着头赶路,沿途也可吃喝玩乐,只要别走错路,嗯,吃喝玩乐也把国给救了,哈哈,可能吗?不可能吗? …… 绵绵秋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早上时雨停了,yīn云散去,现出朗朗青天,雨后的泥土路走上去容易打滑,张原就在白皮靴上绕了几道草绳防滑,带着小奚奴武陵卯时末就出mén了,求学要早,以示心诚。 张母吕氏还问儿子要不要备拜师的贽礼?想着上次的酒壶都被周兆夏给摔烂了,张原就不想第一次就带着贽礼去,还是等刘宗周答应收下他再备贽礼吧。 一路上张原就想着吃喝玩乐的救国之路,一步步来,先求学,把八股文学好学jīng,对付过明年的县试和府试,秀才功名是第一步,不,让刘启东先生收他入mén是第一步。 主仆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大善寺外广场,广场是大块大块麻石铺成的,踏在上面很结实很爽利,张原使劲跺脚,把皮靴底粘着的厚厚泥皮跺散,游目四望,这天气一放晴,广场上就热闹起来了,卖各种糕点吃食的、卖香纸香烛、卖酒卖茶卖果子的,嘈杂喧闹,感觉比他独自来的那天还热闹,是因为喇唬们销声匿迹的缘故吗? 小奚奴武陵眼尖,叫道:“少爷少爷,你看,穆真真。” 张原朝武陵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蓝帕裹头、黑sè裙裳的少nv健鹿一般奔过来,跑到近前,快活地叫了一声:“张家少爷。”屈膝万福行礼。 张原笑道:“小心,背篓的橘子不要滚出来。” 堕民少nv穆真真笑了起来,反手从背篓里抓出几个橘子,一手递给张原,一手递给武陵:“张家少爷,请吃橘子。” 张原打量了穆真真两眼,这堕民少nv虽然裙裳旧暗,但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带着橘子的清香,微黄的长梳成堕民nv子常见的那种高髻,不知这时候的人是什么眼光,把这当作堕民的式,在张原看来,这种髻很有型,很可能是盛唐遗风,有胡人nv子奔放风味,而且穆真真皮肤白,黑旧的裙裳穿在她身上,就好比一个jīng美的大瓷瓶因为要搬运必须包裹填充一些破草烂絮以免损坏,谁都知道那软草败絮下包裹着的是细白的美瓷—— 穆真真见到张原,心里原本只是满满的快活,见张原上下看她,就忸怩起来,垂下眼睫,双手还那样伸着,又说了一句:“张家少爷,请吃橘子。” 张原道:“我马上要去见老师,不吃橘子——小武,你拿一个吃。” 武陵便从穆真真手里取了一个橘子,穆真真再要多给几个武陵就不肯要了。 张原问:“穆姑娘,你爹爹服yao后好些了没有?”其实不用问,猜也猜得出来,若穆敬岩病情没好转,穆真真也不能这么高高兴兴出来卖橘子。 穆真真果然快活地答道:“多谢张家少爷,多谢鲁先生,我爹爹身体好多了,喝了一次yao,热就退了,也不会头晕老要躺着了。” 黄须力士穆敬岩身体素来强健,现在对症下yao,自然疗效显著了。 张原道:“很好,照顾好你爹爹,病好了也要休养一段时日,不要急着出去听差,以后若有什么难处,可来府学宫后面的东张找我——我先去读书了,再会。”向这堕民少nv点了一下头,迈步便行。 小奚奴武陵一边剥橘皮,一边快步跟上,举着橘瓤问:“少爷不吃橘子?” 张原道:“不吃,启东先生严厉,我得小心一些。” 武陵就自己吃,走到大善寺山mén前回头一看,说道:“少爷你看,穆真真还站在那看着少爷呢。” 张原没有回头,直入山mén,转到寺后,忽听有人叫他:“介子兄,是来求师吗?” 张原转头一看,却是年方十一的山yīn神童祁彪佳祁虎子,由一个年轻力壮的家仆跟着,从寺院另一侧绕了过来,喜道:“祁贤弟来得好早啊,正好为我向启东先生引见一下。” 祁彪佳少年老成,朝张原上下一瞄,说道:“小弟只是个童子,如何能为介子兄引见,先生规定,一入书室不得jiao头接耳说闲话,先作《四书》义一道,二百字以上,介子兄不如与我一道进书室一起作《四书》义,然后等先生晨读毕呈给先生看,先生若认为你值得教导就会收你,小弟年初也是这样拜在先生mén下的。” 把《四书》解义当作日课,这是县学、府学对生员的要求,张原连社学都没上过一天,就让他作《四书》义,显然是为难的事。 张原略一思索,点头道:“也好,我试试。” ———————————————————— 《雅sao》已冲上页点击和推荐双榜,就是排名比较靠后,小道觉得还能再进一步,请书友们果断支持,登录、点击、推荐,谢谢。 第四十三章 八股第一篇 第四十三章八股第一篇 茅屋五间,张原跟着祁彪佳进到左起第二间,这茅屋虽然简陋,但打扫得干干净净,临山的两扇长窗采光甚好,屋内也宽敞,摆放着六张杉木书桌,这木桌只刷一遍桐油,桌tuǐ还有树皮未刨净,靠左窗的那张书桌已有一个青年士子在伏案书写,祁彪佳朝那士子施了一礼,叫声:“黄兄早。” 那黄姓士子搁下笔,起身还礼,又向张原拱了拱手,问祁虎子:“这位是——” 张原作揖道:“在下张原张介子,是来向启东先生求学的。” 黄姓士子道:“在下江州府彭泽县黄霆黄默雷。”自报姓名后便无二话,指了指壁间粘贴的一张福建竹纸,就坐下执mao笔边想边写。 张原见这个九江来的黄默雷戴方巾穿襕衫,显然也是生员,刘宗周在这里收的学生除了神童祁彪佳之外都有生员以上的功名,张原心道:“希望我能成为第二个例外。” 祁彪佳走过去看壁间那张纸,念道:“暴虎冯河,富贵可求。”看了张原一眼,到左边一张杉木书桌边坐下,他的仆人将书篮放在书桌上,就先回去了。 张原也过去看那八个墨字,行楷端庄老媚,极有功力,应该就是刘宗周所书,张原心想:“这“暴虎冯河,富贵可求”就是今天的作文题吗?” 看那祁虎子,取个小瓷瓶,倒了几大滴水在砚台上,开始不紧不慢地磨墨,这年仅十一岁的神童眉头微蹙,显然是开始紧张思索了。 张原也就不多问,不懂可以多看,他要先看看祁彪佳怎么写这四书义作文,暴虎冯河与富贵可求都出自《论语·述而第七》,是两段毫不相干的话——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这是暴虎冯河的出处,而富贵可求的原文是——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所谓截搭题,就是把经书语句截断牵搭凑成一个作文题,这是以限制思维的方式来辨察考生才智之高下,用条条框框来训练考生循规蹈矩的行政素养,所以说八股文虽然说弊端不少,但绝对是高智商者的专利,写好八股文比写好律诗还难,戴着镣铐舞蹈而能应节合拍并姿势优美,这岂不是本事?只是童生试甚至乡试很多考官都只看第一场七篇八股文,有的甚至只看第一篇艺就决定录取与否,这就有了很大偶然xìng,有那事先恰好练过这题八股的,就侥幸中式了,但绝大多数中式者都是智力高之辈,八股文是高智商游戏,这些聪明才智之士往往将大半生jīng力用于琢磨怎么写好八股文,别的一概不闻不问,再怎么聪明也会被训练得循规蹈矩脑筋僵化,也许这正是朱元璋创八股取士的初衷,他就是要让天下读书人把聪明才智用在这上面,磨去他们的棱角,如此,朱氏王朝统治就固若金汤了。 张原唐宋名家的古文读过不少,《古文观止》也曾熟读,八股文却没读过,只知八股文是要代圣贤立言,就是模仿圣贤的语气来阐述对经义的理解和挥,把自己代入孔夫子,从孔夫子的思维角度去考虑事情,这也需要一定的想象力,而八股文的基本格式是破题、承题、起讲、正文,正文必须用两两相对的四组有逻辑关系的句子—— 书室里6续又来了三个士子,年龄最大的那个都快四十岁了,比老师刘宗周还大,刘宗周万历三十九年二十四岁中进士,今年应该是三十五岁,这三个士子看了壁上那截塔题,各自忙忙碌碌开始作文,也没人搭理张原。 书室总共六张桌子,五张有人了,剩下那张桌子一直没看到人来,张原心道:“没人最好,归我了,我先看看祁虎子是怎么写这篇截搭题四书义的?”见祁彪佳执着mao笔脑袋微摇,已经在纸上写了好几行,便走到他身边去看,还没等他看清楚上面的字,祁彪佳就扭头说:“介子兄,你别站在我身边,被人盯着看我写不出来,等我写好了,再借纸笔给你。” 小神童还很有讲究,张原笑笑,踱开去,祁虎子都不让他看,别人更不好去看了,正感觉有点无聊,忽听窗下那个九江生员黄默雷轻声道:“张兄——” 张原走近前去,黄默雷指了指书桌上那张写满小楷的竹纸说道:“这题我已作好,张兄可以参看一下,就是不要照抄,不然启东先生会赶你走的。” 张原本打算参考一下别人是怎么写的,一听黄默雷这话,却暂时不想看了,能写成什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我的确是没有学过八股,我只按经义去联想去挥,微笑道:“多谢黄兄,黄兄既已写好,就借我笔墨一用。” 黄默雷道声:“张兄请。”就离开座位,出了书室。 张原端端正正坐下,铺开一张福建产的竹纸,在砚台一角篦了篦笔尖,开始写了起来,字写得不算好,却也勉强能看了,写满两百字还意犹未尽,又取了一张纸写了小半张,这生平第一篇截搭题算是作好了,搁下笔一抬头,就见几步外一个中年儒士站在那看着他—— 这儒士三十多岁,方脸,清瘦,眉骨和颧骨耸起,鼻梁也高,整个脸部线条刚直峻刻,很严肃的样子,也不知是何时就站在那里了,张原作文太认真,没注意,这时一见,料想就是刘宗周,赶紧起身道:“学生张原拜见启东先生。” 这中年儒士就是刘宗周,微微一笑,说道:“我听友人说起过你,你以《net秋》为本经?” 张原不知道是谁对刘宗周提起过他,见刘宗周神态温和,看来是对他印象不错,jīng神一振,恭恭敬敬答道:“回先生的话,学生才读毕net秋三传,领会不深,今日前来就是想拜在先生mén下求学。” 刘宗周点点头,说道:“这题四书义你也作了吗,拿来我看看。” 张原道:“学生以前没学过制义,这题只是随意挥,并不合八股规矩,请先生指正。”说着,将两张竹纸呈上。 刘宗周接过眼睛一扫,眉头就是一皱,字写得不佳,看着心里不舒服,且看看写的是什么吧—— “徒手搏虎,徒身涉河,此皆粗勇无谋,夫子特设为譬喻,非谓子路实有此。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临事能惧,好谋始定。用舍不在我,我可以不问。行军不能必胜而无败,胜败亦不尽在我,然我不可以不问。惧而好谋,是亦尽其在我而已。子路勇于行,谓行三军,己所胜任,不知行三军尤当慎,非曰用之则行而已。夫子非不许其能行三军,然惧而好谋,子路或有所不逮,故复深一步教之。而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此言不可求而必得。若属可求,斯即是道,故虽贱职,亦不辞。若不可求,此则非道,故还从吾好。吾之所好当惟道。故言暴虎冯河乃是言道,兼亦有命。富贵可求重言命,兼亦有道。知道必兼知命,知命即以善道。” —————————————— 虽然写得辛苦,也要努力写出那种味道来,请书友们多多鼓励支持。 第四十四章 我意独怜才 第四十四章我意独怜才 刘宗周起先那一皱眉落在了张原眼里,心里不免有些惭愧,这字是写得差了点,以后还得继续练,但很快,他现刘宗周眉头舒展开来,眉锋不时一挑,似有赞赏之意。 这篇两百多字的截搭题作文刘宗周看了两遍,抬眼看着张原道:“你随我来。”转身便行。 张原跟在刘宗周身后,进到右起第二间茅屋,有个老仆在收拾屋子,见刘宗周进来,那老仆便退出去了。 刘宗周在一张高靠背竹椅上坐下,面前有凳子,他没叫张原坐,张原自然也不能坐,恭恭敬敬shì立,等候刘宗周话,刘宗周似乎在考虑说辞,半晌没开口,就在张原以为时间凝固了的时候,刘宗周开口了: “你既已通读net秋,有何不同?不要长篇大论,简而言之。” 张原略一思索,答道:“左氏偏于事,文采斐然;公羊、榖梁偏于义,属辞谨严。” 刘宗周点头嘉许,问:“net秋三传你已读过几遍?” 张原道“左传读过两遍,公、榖二传只听过一遍,学生数月前患眼疾,不能看书,只能听。” 刘宗周问:“如此说你耳闻成诵,并非虚言了?” 张原答道:“传言难免夸大,学生要静下心来听书才能勉强记得一些。” 刘宗周叹道:“只听一遍,就能深解书中味,这样的天赋实为罕有——”语气一变,严肃道:“张原,那我问你,你读书识字是为的什么?” 张原道:“读书明理,追慕先贤,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刘宗周肃然道:“说出你内心真实的想法,拜我为师,所为何来?” 张原知道这位刘启东先生是出了名的严厉,说套话空话只会被他看不起,当下直指本心道:“拜先生为师,只为学制艺。” 刘宗周似乎憋了一口气,这时一下子吐出来,有点失望的样子,说道:“原来如此,可惜可惜——学制艺当然是要科举做官了,我再问你,你做官为了是什么?”目光炯炯,直刺人心。 张原镇定自若地答道:“治国平天下。” 刘宗周问:“有sīyù否?” 张原道:“人非圣贤,孰能无yù,依学生浅见,即圣贤亦是有yù,夫子奔走列国,推行礼乐王道,岂不是yù?孟子的鱼与熊掌之譬喻,亦是说yù,在于取舍而已。” “错” 刘宗周大喝一声,颌下短须拂动:“你所言之yù乃是佛家之yù,佛家若要人无yù,则是寂静涅槃,无死无生,这岂是先圣达儒所说的人yù” 刘宗周突然这么大声,张原都被他吓了一跳,恍然记起这位启东先生是反佛健将,一生都在辟佛,他虽然也继承王阳明之学,但对王学的杂于禅却很不满,对程、朱集儒释道之大成的理学也多有异议,他希望重归孔孟的纯正儒学,刘宗周认为剔除了禅宗思想的王阳明心学就是纯正的儒学—— 张原赶紧道:“学生说了只是浅见,请先生教导。” 刘宗周舒缓语气道:“说良知则易流于禅,仓促间也难与你辨清,你人才难得,我深惜之,雅不愿你急功近利为俗yùmíhuo,我可以收你为弟子,但你要答应我,二十岁前你不得参加科举。” 张原愕然,他来求师就是学制艺备战明年的童生试,刘宗周却要他二十岁前不得参加科举,这算怎么回事啊 张原小心翼翼道:“学生不明白先生的意思,先生当年赴童生试似乎也还没到二十岁吧。” 刘宗周微笑起来:“你这后生倒了解得清楚,要以我之矛攻我之盾吗,我实告诉你,我现在亦后悔当年学八股太早,所以我中进士后犹远赴德清拜在敬庵先生mén下悉心求教,这才初涉儒学mén径,而你——” 刘宗周伸指虚点了一下张原:“你的天赋资质在我之上,我十五岁时对四书、《net秋》远没有你读得通透,而你仅凭自学领悟就能达到这一步,我不及也,所以说你小小年纪就学制艺实在是可惜,依我本意,你二十岁参加科举还是早了,最好是终生不参加科举,你家境小康,不用为衣食烦恼,就专心做学问岂不是好。” 刘宗周上身前倾,目光殷切地望着张原,他对张原的期望很高,以张原的颖悟,加上他的悉心教导,张原成为一代大儒也绝非不可能。 张原却是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刘宗周说,说农民要造反了,刘宗周肯定会说疮癣之疾何足为虑,说大明朝要灭亡了,会亡在努尔哈赤儿子皇太极的的手里,刘宗周会问努尔哈赤是谁,然后大骂张原一通—— 张原谦虚道:“先生过誉了,学生天赋既不如我族兄张宗子,更不如就在隔壁的祁虎子。” 刘宗周道:“张宗子心思太杂,是纨绔天才,祁虎子诚然聪慧,但还是不如你,从你那篇四书义中我能看出你的好学深思且能贯通,甚合我意,但作为八股文却是不合格的,所以你不适合学八股,应以求学立言为志。” 张原心道:“糟糕,就盯上我了,我真不适合做学问啊。”说道:“先生,你也不要限制我哪一年才能参加科举,我可以一边科举一边追随先生做学问,先生自己不也是这样吗,有进士功名,照样求学不辍。” 刘宗周一针见血道:“我中进士迄今已十余载,犹未出仕为官,你能吗?” 张原老老实实道:“不能。” 刘宗周道:“那你就专心向学,不要考虑功名之事,或者考个生员功名,免得赋役sao扰,如何?” 张原作最后的努力:“先生,左传所云不朽三事业,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学生就是想立功,这立功怎么就不如立言呢?” 刘宗周道:“立功自有人立去,我今见你适合立言。” 张原没办法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深施一礼道:“学生不是做学问的人,拜别先生。”退后两步,转身要走。 刘宗周没想到张原这么决绝,站起身道:“你小小年纪,功利心怎么如此之重”他想挽留,他认为张原人才难得,是读书种子。 张原无话可说,明年的科考他是一定要参加的,回身又向刘宗周深深一揖,退出茅屋,走到先前那间书室,向祁虎子和黄默雷打了个招呼,找到武陵,便离了大善寺回家去。 祁彪佳和黄霆二人以为张原作文不佳,被先生所黜,但后来看到启东先生,启东先生唉声叹气,连道:“可惜,可惜。” 祁、黄二人不明白启东先生在惋惜什么? 张原带着武陵从寺前广场走过时,没有看到穆真真,那堕民少nv也没想到张原这么快就走了,以为要学到午时三刻呢,所以她午时初才注意并等着,她的背篓里还留了几个最好的橘子,张家少爷先前怕先生骂不敢吃,现在放学了总可以吃了吧。 然而等到过了正午时,穆真真见寺后学馆那十来个学生都走了,也没看到张原主仆出来,她绕到寺后一看,学生已经没有了,只有那位刘先生和一个老仆在。 穆真真埋怨自己疏忽没注意到张家少爷放学,心道:“那我午后再来吧,午后张家少爷也要来这里读书的。” 这堕民少nv怀着期待相见的喜悦,轻快地翻过寺后双珠山,回三埭街去了。 —————————————————————— 《雅sao》有了第二位盟主,感谢冷梦孤尘书友自丹朱以来的支持。 点击推荐榜名次都有提升,小道欣慰,求书友们继续给力。 第四十五章 熟读唐诗三百首 第四十五章熟读唐诗三百 张母吕氏对刘宗周没有收下张原为弟子倒不是特别失望,她安慰儿子道:“我儿莫要心急,你还年幼,年内就在家听听书、练练字,少用眼力,这眼睛呀还得再养一些时日为好。”张母吕氏对儿子眼疾痊愈后的种种表现已经很满意了,不敢奢求儿子十七岁就能补生员,所以对明年初的县、府二试并不是看得很要紧。 张原应道:“母亲说得是。”心里想:“刘宗周不肯教我制艺,难道我就学不了八股了,有道是熟读唐诗三百,不会yín诗也会yín,今年的乡试黄榜揭晓后,那些取中的时文就会被书坊以最快的度刊刻印行,从童生试一直到会试、殿试的文章应有尽有,就好比后世语文高考满分作文一样,很容易就能买到,而我的优势正在于眼界见识和学习领悟能力,只要用心揣摩,一定也能写好八股文。” 张原拿定主意,也就将拜师刘宗周的事放在一边,用过午饭后,让武陵去请范珍先生或者詹士元先生来为他读书,他要先把《周礼》、《礼仪》、《八家文集》和《文章正宗》这些社学必读书目听完,再开始jīng研八股,还有,字得下狠劲练练,不要让别人看了皱眉。 武陵刚出mén就又转回来了,说三公子来了。 张萼一袭鲜衣现身了,身后跟着的是小厮福儿,张萼心情大好,因为他刚才问了武陵,知道张原也被刘宗周拒之mén外了,哈哈,难兄难弟啊,他装出一脸的沉痛,道:“介子,你可体会到我当时的愤懑了吧,刘宗周欺我们兄弟太甚啊,我们想个办法,把那腐儒从大善寺赶跑,出一口心头恶气,如何?” 张原忙道:“三兄切莫动这个念头,启东先生是我尊重的儒者,他倒不是不肯收我入mén,是不肯早早教我八股制艺。” 张萼撇嘴道:“那还不是一样,你去求学不就是学八股吗,难道求他教你下棋” 张原懒得和张萼多扯,问:“昨日喇唬一案可有消息?” 张萼道:“不知道,能柱在那候着,等下我派人去问问。” 张萼做事没有长xìng,今天兴致勃勃,也许明天就兴味索然了,张原提醒道:“三兄你也别老对启东先生耿耿于怀,可恨的是姚讼棍,可打听到他的什么sī恶没有?” 张萼挠头道:“我忘了,我这就去问,看那些下人打听到什么没有。” 一边的福儿小声道:“我家公子这两日忙着议亲呢——” “多嘴。”张萼大喝一声,福儿赶紧闭嘴。 张原笑道:“谁家nv郎这等好福气,要嫁给挥金如土的张郎?” 张萼很无奈地道:“我娘急着要我娶妻,说娶妻后就能收住我野马之心,找什么三姑六婆四处为我说媒,访得会稽商氏的nv郎年龄适合,会稽商氏也是世家大族,与我山yīn张氏算得mén当户对,可这商氏家人要了我的庚帖去,却并不送其nv郎的庚贴回来,说是要先看看我的人品,我的人品不是尽人皆知的吗,穷奢极yù秦始皇啊。” 张原大笑,心道:“你倒还有点自知之明。”说道:“想必是耳听为虚,要眼见为实。” 张萼点头道:“对极,那商氏家人就是说要先看看我再定,我满大街的走,哪里看不到我,非要指定在哪里见,我是任人挑拣的剩菜吗,哼,决不去。” 张原道:“婚姻大事,还是去吧,试试姻缘。” 不料张萼道:“要不介子你代我去相亲,你还没有我生得俊美,那商氏家人若能看中你,那我自然更不在话下。” 张萼虽是个行事荒唐的草包,但模样确有几分英俊,张汝霖的几个孙子论容貌还得算张萼第一,但张原显然不认为自己比张萼生得难看,佯怒道:“三兄,你欺人太甚。” 张萼笑道:“也不会亏待你,据说会稽商氏有三位正值妙龄的nv郎,一姑二姪,你我兄弟各娶一个,剩一个没人要,哭去,哈哈。” 张萼难得说几句正经话,专扯这些没名堂的事,张原道:“三兄,你忙你的去吧,我要听书了,以后还得请你每日安排清客为我读书。” 张萼道:“我也不忙什么事,读书不急,我们先下一局棋玩玩?” 张原拒绝道:“你又下不过我,你还是找别人多练练去。” 张萼不满地“哼”了一声,走了,过了大约一刻时,范珍和吴庭两位清客联袂登mén,听说介子少爷还要人读书给他听,西张mén下清客个个踊跃,左右无事,来挣五钱银子也不错。 闲话不说,开始读书,net秋三传已读完,开始读《周礼》,张原用曾国藩读书法,一本书没读完绝不读另一本,读一本是一本,当然是清客们读,他听,他现在很享受这种学习法,用耳朵听不但节省jīng神,而且记得更牢。 范珍、吴庭二人轮流读书一个半时辰,然后由吴庭指导张原练习书法,依旧是颜真卿的麻姑碑大字,吴庭说此碑至少应临摹半年后方可改习小楷,这是基础,跨越不得,又赞介子少爷笔力大进,年底便可改习小楷。 傍晚时范、吴二人刚离去,健仆能柱过来了,向张原报知喇唬案情,说山yīn十虎抓了九虎,只走脱了一虎,这些喇唬一收监,就有不少曾受其欺压的本县民众上县衙控诉喇唬之罪,估计流放充军是免不了的。 此后数日,张原都是在家听书、练字,足不出户,到了月底二十九这一天上午,应mén的大石头跑进来说:“少爷少爷,有个黄胡子的大个子要见少爷。” 张原一听就知道来的是三埭街的穆敬岩,这黄须力士应该是病好了来谢恩的,便先让武陵去迎穆敬岩进来,他随后来到前厅相见。 穆真真也来了,这几日她天天在大善寺广场卖橘子,却总遇不到张家少爷,前日壮起胆向那个最年幼的那个学生询问张原张少爷为何没来读书?得到的回答是先生没收留—— 穆敬岩一见张原出来,便即跪倒,穆真真自然也跟着跪,穆敬岩道:“张少爷再造之恩,小人犬马难报。” 张原赶紧上前拉穆敬岩起来,这黄须大汉今日形神与那天是迥然两样,虽然神态依旧谦卑,但一跪、一立这简单的动作就显利落矫健,一站起来比张原高一个头。 张原让穆氏父nv二人坐下说话,父nv二人不肯坐,正这时,忽然来了一个县学署的mén子,说学署孙教谕要见张原,请张原即刻去学署相见。 大明朝府、州、县都设有学署和学官,府学设教授一人,州学设州正一人,县学设教谕一人,县学的教谕掌本县文庙祭祀,本县的童生、生员都归教谕管,有些生员不惧县尊却怕教谕,应该是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张原现在连童生都不是,社学也没去读了,按理说这县署教谕也管他不着,这孙教谕传他何事? 张原请穆敬岩父nv在这里等着,他去去就回。 ———————————————————— 小小过渡一下,明日继续给力,谢谢书友们的打赏和推荐。 第四十六章 敢出豪言惊上座 第四十六章敢出豪言惊上座 山yīn县学署建在县城西北的卧龙山下,东侧是学宫,西侧是儒学,学宫就是文庙,内有大成殿,是祭祀孔子之处,进mén处有一半月形的泮池,新进学的生员进入学宫祭拜孔子就要从泮池小桥上通过,所以入学也称入泮,隆庆以后,新补的生员游泮,方巾襕衫,意气风,cha金hua,乘白马,前有彩旗,后张黄盖,这样的风光那可是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 张原在学宫棂星mén外朝里面张望了一下,那学署mén子便唤道:“是这边,往这边来。” 在学宫棂星mén的西侧就是儒学mén,张原跟着那mén子从儒学mén进到一个大院,再从仪mén进去,又是一个四合大院,正北是儒学正堂,也称明伦堂,是教谕给县学诸生讲学之所,东面为致道斋,西面为育英斋,那mén子趋至致道斋mén外,禀道:“教谕老爷,张原传至。”回头示意张原进去。 张原一撩袍裾,步入致道斋,抬头却见刘宗周和一个形容干瘪好似老山参一般的老儒并肩坐在那里,心念一动:“今天是二十九,是单日,刘宗周应该在大善寺授徒讲课啊,怎么来学署了,还把我叫来意yù何为?” 干瘪老儒想必就是孙教谕了,张原作揖道:“学生张原见过教谕大人,见过启东先生。” 刘宗周点点头,那孙教谕咳嗽一声,开口道:“张原,你可是打算明年参加县试和府试?” 张原隐隐感到不妙,答道:“学生是有这个打算,所以近来勤学苦读,不敢懈怠。” 孙教谕问:“你可曾入过社学?” 张原回答:“未曾入社学,学生全靠自学。” 果断不出张原所料,这孙教谕说道:“既未入社学,八股文也不会作,明年考不得,你年龄尚幼,莫要拔苗助长,还是过三年再考吧,那时底蕴也深沉些,可望县、府、道三试连捷,你意下如何?” 张原怒气暗生,心道:“好你个刘宗周,你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你自以为是为我好是吧,好心也会做坏事的懂不懂,若只看后果,腐儒和jian臣也差不了许多——” 说刘宗周是腐儒显然是偏jī了,但这时张原实在有些气急,朗声道:“教谕大人又没考过学生,怎么就认定学生底蕴不足,不会做八股时艺?” 孙教谕被张原这么一问,自然而然就侧头看了刘宗周一眼,刘宗周道:“张原,你不会八股制艺这话是我说的。” 张原道:“昨日不会不等于今日不会,今日不会不等于明日不会。” 孙教谕听得笑了起来,对刘宗周道:“启东先生,你这学生傲气十足啊。”看来刘宗周是铁了心要收张原为弟子了,所以孙教谕才会对刘宗周说“你这学生”—— 刘宗周也笑了笑,说道:“如此说来,你已学会八股章法了?” 张原道:“回启东先生的话,学生本想再读两个月经义和古文,再来学作八股,但既然启东先生、孙教谕都说学生不会八股,那学生明日就开始自学制艺,以三个月为期,到时若作不出中规中矩的八股文,学生甘愿放弃明年的两试。” 很多人学了一辈子也作不好八股文,这个张原敢狂言三个月作出中规中矩的八股,孙教谕不悦道:“张原,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你以为八股文是那么好作的吗” 刘宗周却是眉头一皱,心里有点后悔不该这么bī这个少年,物极必反,少年人又傲气,这下子倒好,张原一心要学制艺了,虽说三个月时间掌握八股文技法并非不可能,但绝对是拔苗助长,对眼前这个早慧的少年肯定危害极大,因为一旦框框形成,张原思想和才华就会被束缚住,思路就总在那些框框中打转,也许科举能够成名,但做学问就肯定是废了,这是让刘宗周痛心的—— 若张原真的只是一个十五岁少年,那么刘宗周的担忧不会错,这般突击学习八股肯定是不妥的,很有可能功名不成,脑子还学废了,山yīn县有不少这样的迂腐读书人,百无一用,但现在的张原却是心里有数,以他两世的见识和眼界,哪能被八股给框住,而且三月之期他也是留有余地的,因为本来他就要为明年二月的县试做准备,无非是再抓紧一些,他有过人的领悟能力和过耳成诵的记忆力,学不好八股那才是咄咄怪事—— 张原不卑不亢道:“教谕大人,学生知道制艺极难,但学生愿意加倍刻苦去学习。” 这么一说,刘宗周更加担忧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张原你也不要设什么三月之期,少年人不要与人赌气,那样有损无益,你明年二月还是来考吧,待有了生员功名再静心求些学问,如何?” 刘宗周是真正的惜才,不想张原这读书种子夭折,不料mén边却有一人突然冷笑道:“三个月学好八股文吗,那我等这些读书几十年的岂不是都要羞死。” 张原一听这语意尖刻略带嘶哑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姚讼棍,心道:“很好,又遇上了,这姚讼棍倒是来得不早也不晚。” 姚复今日来是向孙教谕告假的,他最近要去南京一趟,不能参加八月下旬的季考,姚复年近五十,现在已不想考举人了,并不是所有的生员都能参加乡试的,在三年一度的乡试之前,提学官会在各府、县诸生中进行科考,被评为第一、第二等的生员,才可以参加乡试,二十年来姚复曾经有过两次考到二等,但在随后的乡试中都是名落孙山,其后专务揽讼挣钱,斯文败类,天良丧尽,哪还有暇读圣贤书,自然更谈不上去乡试—— 还有,生员与举人、进士不一样,生员并非一劳永逸终生制的,县学教谕每月要进行三次讲学,每次连续讲三天,生员基本上就是三天上学三天休息,每月月初还有一次小考,每季还有季考,月考若作文不佳会被教谕训斥,季考则更严格,考试成绩分六等,一、二等的有赏银,三等的不赏不罚,四等的要挨板子,五等的罚三个月不许穿襕衫以示轻贱,六等的直接革除生员功名,当然,几乎没有哪个教谕会把属下生员判为六等—— 姚复这老讼棍现在是听讲基本不来,月考也常告假,但季考比较严格,生员考试等级要上报提学官的,所以一般不能请假,姚复却是照样请假,无非是给孙教谕一点贽礼而已,县学教谕是从九品的穷官,除了每年六十石米的微薄俸禄,只有靠生员送礼,姚复这样常要请假送礼的生员是孙教谕比较乐意看到的。 姚复向孙教谕一揖,虽不认识刘宗周,但见刘宗周与孙教谕并排坐着,自然是个人物,也向刘宗周施了一礼,便道:“学生方才在mén外听此子口出狂言,竟说三个月学会八股文,这简直是藐视本朝太祖法度啊,洪武御制的八股取士制度是这般轻贱的吗!” 姚讼棍很能扣大帽子,言辞咄咄bī人。 刘宗周道:“少年人偶出大言,并不足怪。” 姚复道:“年少轻狂就可以胡言1uan语吗?” 张原道:“请问姚讼师,我哪一句是胡言1uan语?” 姚复听张原叫他姚讼师,怒道:“你狂言三月学会八股文,这不是胡言1uan语吗?” 张原道:“三个月后我若写不出来,那才算胡言1uan语,若写得出来,并且能得到启东先生和孙教谕的认可,那就不是胡言1uan语,而是年少英拔,只是姚秀才这般针对我,意yù何为,把这县学署当作诉讼公堂了吗?” —————————————————— 周点击榜升到第四了,小道快活,谢谢书友们,继续努力,小道继续努力。 第四十七章 且逐狐犬行一程 第四十七章且逐狐犬行一程 孙教谕喝道:“文庙之畔,学署之中,不得争执——姚生,你今日来学署何事?” 姚复对张原极为仇视,他不去想自己怂恿家奴告主有多么可恶,反认为张原在公堂之上让他受县尊呵斥失了颜面,寻思报复,今日被他撞上张原口出狂言,岂有轻易放过的道理,暂不提请假的事,说道:“学生今日正是来见识三月通八股的高人,若不是胡言1uan语,那就是孙教谕教导有方,我山yīn出奇才啊。” 姚复虽然满口讥讽,但孙教谕却没呵责他,姚复平日没少给他送礼,算起来一年下来也差不多有五、六两银子,算是生员当中送礼的大户了,等闲不可得罪,道:“姚生休与少年人一般见识。” 姚复揪住不放道:“老师方才没听到张神童说吗,三个月后他若写不出来才算胡言1uan语,若写得出来,那就是年少英拔、天才傲世,这哪里是年少无知,分明是xiong有成竹嘛。” 张原道:“我只是放言一说,启东先生和孙教谕都没有强求我必须履行,而姚秀才却一再重申,看来是要bī我三个月后必须接受考验了?” 姚复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既敢说,就要敢当。”姚复要用话语jī将张原。 张原道:“可我那些话是对堂上两位老师说的,不是对你姚讼师说的,你既要我敢说敢当,那我问你,三个月后我作不出中规中矩的八股该当如何?作得出又当如何?” 姚复冷笑道:“你不是有言在先吗,作不出你就不参加明年县、府二试,作得出你就参加,与我何干。” 张原就是要把姚讼棍扯进来,说道:“是你挤兑我要我敢说敢当,我——” “且慢。”善能抓住他人言语漏dong的姚复打断张原的话,问:“挤兑一词是什么意思?” “挤兑”是后世金融用语,姚复当然听不懂,张原“哦”的一声道:“这个词你不懂,那我换一个,总要让你听懂方好——是你言语jī将,bī我敢说敢当,那我当然要与你理论,三个月后我若作不出中规中矩的八股文,我就终生不参加科举,潜心做学问;若能作出,并经公论认可,那么就请姚讼师将这一身儒服jiao还给提学道,不然就请你莫再提什么敢说敢当四个字,因为我敢说,你却不敢当。” 姚复气得七窍生烟,三月通八股是张原自己说的,与他何干,要他去掉生员功名真是岂有此理,姚讼棍一向岂有此理别人,今日却被张原岂有此理了一回,恼怒可想而知,叫道:“孙教谕,你来评评理。” 孙教谕咳嗽一声,正待开口,向身边的刘宗周看了一眼,刘宗周却是不动声sè,孙教谕不知该如何评判了,刘宗周是进士,他只是举人出身,张原又是刘宗周的弟子,他应该先征求一下刘宗周的意见,便低声问:“启东先生意下如何?” 刘宗周本来对张原在学署堂上与人斗气打赌颇为不满,这实在是太过少年意气了,但张原那句话让他心中一动,张原说若三个月后作不出中规中矩的八股文就终生不参加科举而潜心做学问—— 刘宗周心道:“少年早慧,难免心高气傲,不如借此事重挫他一回,世间少一个汲汲于仕途的张原,却从此多了一个能克绍圣贤、潜心经典的大儒,岂不是好。” 刘宗周做事极认真,他既认定张原是读书种子,那就竭尽全力也要促成,见孙教谕问他,便道:“此亦是风雅事,姚秀才既不肯,那也就罢了。”这刚直大儒也会jī将,jī的是姚复。 孙教谕没想到刘宗周会这么说,愕然片刻,转头对姚复:“姚生,你既不肯,那就退下吧。” 姚复差点气傻了,他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愤然道:“两位老师何以如此偏袒张原,都帮着他来羞辱我” 孙教谕不悦了:“姚生,何来羞辱一说,肯不肯都在于你,谁也没有bī迫你。” 姚复大怒,心念却是急转,诗无达诂、文无定论,八股文合格与否全在评判者的喜好和眼光,到时候只要他在评判者那里用点心思,张原小子的八股文就怎么也过不了关—— 姚复也是读书人,深知制艺之难,这个张原小小年纪,连社学都没上过,东张又不是西张,谈不上什么家学渊源,以前也从没听说过这小子有多聪明,只是近来突然有了些名声,应是少年轻狂居多,三个月即便能写出八股文,那也肯定是经不得推敲的,难道还能如坊间刊印的那些乡试、会试高中的八股文那样得到众赞?所以说这里面可供转圜之地太多了,这正是姚复喜欢的,可转圜就能钻空子,他诉讼多年,足智多谋,不信斗不过一个黄口小儿—— 想通了这一点,姚复怒气稍遏,说道:“好,既然启东先生也说这是风雅事,那学生就与张原赌一赌,只不知到时评判张原时文的人是谁?” 孙教谕道:“就启东先生与我来评判吧。” “不行。”姚复很强势地拒绝,“两位先生明显对张原有所偏袒,这对学生不公平。” 孙教谕气得笑起来,对刘宗周道:“启东先生,在下教导无方啊,惭愧,惭愧。” 刘宗周微笑不言,他若做评判者,肯定要对张原的制艺严格要求,可偏偏姚复不识好歹,那也由得姚复,他持中就好。 孙教谕见刘宗周不开口,他就只好问张原和姚复:“那你二人以为当由谁来评判?” 张原道:“愿听姚秀才高见。” 姚复鼻子出气,冷哼一声,说道:“就让本县去年岁考一、二等的生员都来评判,这样才公平——孙教谕,去年岁考前三等的生员共有几人?” 孙教谕道:“一等二十人、二等三十四人。” 姚复道:“我要求也不苛,只要这五十四人中有四十人认为张原的时文通得过,那就算他合格。” 张原心道:“还说要求不苛,这比率达到百分之七十五了。”说道:“姚秀才是老生员了,请姚秀才写一篇八股让诸生评判,看能不能让五十四人中的四十个人满意?” “你”姚复怒视张原。 孙教谕道:“这要求稍严了一些,就三十六人吧,三十六人通过就算合格,两位可有异议?” 张原道:“教谕大人公允。” 姚复心想:“三十六人也占了一大半了,张原想让一大半人认可他的新学八股,哼,难比登天吧,自古文人相轻不知道吗”便也道:“就依孙教谕之言。” 张原道:“既然说定了,那就立个契约,人心无凭,立契为照。” 姚复怒道:“我也正有此意,恐你到时耍赖。” 孙教谕连连摇头,心里暗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但既然刘宗周无言纵容,他也懒得多说,就命人取纸笔来让张原、姚复二人立约为照,然后赶紧让二人离开,刘宗周也告辞,说十月二十九日再来。 孙教谕送走了刘宗周,独自立在院中摇头,这事有些荒唐,若被提学官得知,只怕他要受斥责,到时只有把责任推在刘宗周头上了,这事就因刘宗周而起。 —————————————————————— 今天突然降温,好冷啊,小道努力码,提前上传,目前雅sao周点第四,与前面相差不多,只要书友们登录、点击一下,就能冲上去,希望能看到这一幕哦,书友们拜托了。 第四十八章 真真认主 第四十八章真真认主 姚复先一步出了儒学mén,一个仆人和两个轿夫在mén外等着,姚复坐上闽轿,仆人扶着轿杠,快步离去,行至半里外的光相桥头,姚复扭身撩起轿帷朝学署看了看,那个张原也出来了,正与一个小厮在说话—— 姚复冷笑一声,放下轿帷,坐正身子,心里颇不痛快,有些烦躁,对自己糊里糊涂与张原这小子的赌局感到莫名其妙,他堂堂生员,与一黄口小儿怄气打赌,实在是有**份,但方才在儒学致道斋中,孙教谕与那刘宗周都似乎有意纵容,jī得他不得不赌,张原小子终生不参加科考又算得什么,张原老爹考了半辈子也只是个童生,这与终生不科考也没什么区别,而他却要以放弃生员功名来和张原小子赌,虽然他自知必胜,但胜之不武啊,胜了也没什么益处,无非是削了山yīn张氏的颜面而已—— 姚复有些无趣,但既立了契约,而且此事定会传得沸沸扬扬,这就非赌不可,为了确保自己必胜,他还得对去年岁考一、二等的生员进行拉拢,少不得要请酒送礼,五十四个人哪,这笔开销可不小,但又节省不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张原那小子三月后真能写出不错的八股文,那他岂不是糟糕,这个必须要考虑到的,他是讼师,要算无遗策才行—— 可今日他是来向孙教谕告假的,告假不成却陷进这么个有赔无赚的赌局,姚复甚感郁闷。 …… “少爷,那姚讼棍来做什么?”小奚奴武陵跟在张原后面问。 张原道:“我与他打了个赌,我要让他丢掉生员功名。” 武陵大感兴奋,问:“少爷与他赌什么,一定能胜吗?” 张原道:“赌八股,不能胜的话我怎么会与他赌。” 光相桥畔有一些柳树和公孙树,午前阳光颇为晒人,柳树上的蝉们叫得很起劲,然而再有一两场秋雨,这些鸣蝉就会销声匿迹。 张原拾起地上一枚公孙树落叶,小扇子一般的叶子半青半黄,两指捻着叶茎猛地一旋,叶子飘飘飞旋落下,游目四望,青天白日,小桥流水,心情似乎不错。 主仆二人回到家已经是巳时末,堕民穆敬岩依旧立在前厅等候,见张原回来,赶紧上前见礼。 张原道:“不必多礼——穆姑娘先回去了吗?” 穆敬岩答道:“真真进去拜见nainai了,还没出来。” 张原便吩咐小石头:“小石头,让你母亲多备二人的饭菜,我要留穆家父nv用餐。” 穆敬岩惶恐道:“小人怎么敢在府上用饭。” 张原道:“这算得什么,来,请坐,我有话问你。”张原没对穆敬岩太客气,堕民被人轻贱惯了,过于客气的话穆敬岩会如坐针毡,反而是难为他。 穆敬岩连坐都不坐,谦卑地道:“少爷有什么事要吩咐?” 这黄须大汉站在那里,即便是躬着身,也如半尊铁塔一般很有威势,这若是骑着战马,披坚执锐,该是何等英武。 张原道:“坐下,坐下好说话。” 穆敬岩这才坐下,坐的姿势也是tǐng腰提tún,随时准备站起来。 张原问:“我看你不似汉人,先辈是sè目人吗?莫要疑惧,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穆敬岩陪着小心道:“回少爷的话,小人祖辈似乎是葱岭那边的葛逻禄人,小人并不知是哪一代祖先在什么时候来到中原的,只幼时听先父说过祖辈是前朝的探马赤军千夫长,到小人这一辈也不知多少代了,祖宗姓名都记不得了。” 张原心道:“探马赤军是什么军队?千夫长这军衔可不低。”问:“你这一身武艺是家传的吧?” 穆敬岩道:“先父去世时小人才十二岁,也没学到什么武艺,只习得一路枪法,至于拳脚工夫,小人是看先父耍练看得多了就记住了一些,自己胡1uan练的。” 张原笑道:“穆姑娘也身手不凡。” 穆敬岩道:“小人没有教她,也是她自己1uan看1uan学,小人怕她惹祸,这次若不是遇到少爷,小人父nv,唉——” 张原安慰道:“你这般武艺,做轿夫真是太屈了,以后若有从军机会,你可愿意从军?” 穆敬岩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说道:“小人这堕民身份是不能入行伍的。” 张原道:“不急,机会总还是有的,英雄豪杰不怕出身低,你那枪法武艺还是不要荒废,闲时也练练。” 穆敬岩大为感动,应道:“是。” 小石头跑回来道:“少爷,太太已经吩咐过留饭了,我娘早准备了,快要开饭了。” 张原让石双陪穆敬岩,他入内院去见母亲。 内院大天井畔,那两盆hua叶凋零的黄棠棣已经移走,换上的是两盆僧鞋菊和两盆秋海棠,僧鞋菊是鲁云谷送的,hua开得正好。 张母吕氏坐在南楼下的围廊上,大丫头伊亭、小丫头兔亭shì候一边,堕民少nv穆真真坐在张母吕氏面前的一张小杌子上说话,见到张原进来,赶紧起身叫了一声:“张家少爷——”垂眼看着自己的鞋尖,那是草履,白白的脚拇指1ù出来了。 张母吕氏笑眯眯问:“我儿,学署先生传你何事?” 张原道:“就问儿子八股文学得如何了,莫要懈怠。” 张母吕氏“嗯”了一声,叮嘱道:“学署先生虽如此说,但我儿也莫要太心急,累坏了身体可不好,眼睛尤其要养。”前两个月儿子的眼疾可把吕氏吓坏了。 张原道:“儿子晓得。” 张母吕氏招手让穆真真走近些,说道:“真真乖巧,小小年纪又没了娘,可怜见的,以后让她常来我家走动,算是认我家为主,年节忙时来帮忙,也给她父nv算一份工钱,我儿以为如何?” 三埭街的堕民往往会认一户清白人家为主,这样算是有个依靠,年节、婚丧、寿诞到主家帮忙,得主家一些赏赐,主家有势力的话,这堕民也少受人欺负。 张原道:“好啊,母亲决定了就是。” 穆真真掩饰不住喜sè,说道:“那小婢让爹爹来给太太磕个头吧。” 伊亭与穆真真出去,不一会带着穆敬岩进来了,穆敬岩隔着天井向张母吕氏磕头,张母吕氏道:“好好,认得了,你出去吧。” 穆敬岩退出。 张母吕氏对穆真真道:“难怪真真十四岁就这么长身量,却原来真真的爹爹是这么个长大汉子——真真比我儿张原还高一些吧。” 穆真真忙道:“小婢哪有少爷高。”膝盖微曲,让自己矮一些。 张原笑道:“真真会武艺的,很能打,所以个子高。” 张母吕氏也很感兴味,说道:“我听小武说了,真真一棍子就把一个喇唬打跑了,真真你怎么打的?” 小丫头兔亭没等吩咐,飞快地就寻了一根木棍来,要让穆真真舞nong给太太看。 穆真真忸怩不安,脸涨得通红,说:“太太,小婢不会武艺的,就是有一点蛮力,那日也是被喇唬bī得狠了才动手,小婢平时从不与人争斗。” 张母吕氏也没强求穆真真耍棍,便命传饭,留穆家父nv用餐,用饭毕,穆家父nv拜辞回三埭街,张母吕氏还送了穆家父nv一些米面和布匹,嘱咐穆真真有闲常来走动。 ———————————————— 在书评区里看到有些书友说张原与姚复打赌是无成算的冒失之举、是败笔,小道这里请书友们耐心一点,小道这么写有小道的道理,到时谜底揭开,你会说,妙哉,小道就是高,不狗血也不1uan开金手指,合情合理。 敬请期待后文。 第四十九章 我意孤行 第四十九章我意孤行 送走了穆家父nv,张原回书房练了几页大字,范珍、吴庭二人就来了,依旧是读书,《周礼》、《仪礼》已读完,现在开始读《八大家文钞》,洋洋八十卷,也是从西张那边借来的,张汝霖藏书数万卷,前些日对看管藏书楼的僮仆说过,东张的张介子来借书任其自便,《八大家文钞》就是昨天下午借来的,此书由嘉靖年间古文家茅坤编选,风行一时—— 要写好八股文,必须有古文的基础,张原没打算跨越这一步直接去学八股,而且古文他有一定的素养,韩柳欧苏的散文他读过很多,喜欢并且有会于心,这次听范、吴二人读《八大家文钞》,先让二人读篇目,现有一半都是他读过的,这些读过的篇章就跳过,这样预计十天可以听完这部书,然后就是南宋大儒真德秀编选的《文章正宗》四十卷,也预计十天听完,八月下旬开始学制艺,有条不紊,并没有因为与姚复的赌约而打1uan自己的学习计划,只是稍微紧迫一点而已。 晚边时范珍、吴庭二人辞去,张原陪母亲用晚饭,还没吃饱,大石头跑进来说:“少爷,县尊派人请你去,说有要紧事。” 张母吕氏道:“咦,这天都快黑了,县尊找你何事?” 张原知道侯县令找他是什么事,说道:“想必也是科考的事,侯县尊不是答应孩儿明年县试必过吗——孩儿去去就回。”匆匆将碗底几口饭吃完,漱口净面,带了小奚奴武陵随那差役去县衙,直入廨舍。 山yīn县令侯之翰立在廨舍书院mén前,皱着眉头,脸有不豫之sè,见张原进来,没等张原近前施礼,便开口道:“张原,你太让本县失望了,逞什么少年意气,竟与姚复打赌,你这是把自己的科举前程都葬送了你知不知道” 张原道:“学生正日夜苦读,学生有把握三个月后写出中规中矩的八股文。” 侯之翰凝目细看张原,这少年神情澹然,并没有因为近日得了他和王季重的赏誉就恃才轻狂的样子,可怎么就会在学署与姚复斗气打起赌来呢,嗯,应是姚复jian诈故意出言jī将**张原,少年人毕竟沉不住气,就与姚复立下这么一个必输的赌约,唉,此子虽然聪慧,也称得上勤奋,但还是稚嫩啊,这下子中了老讼棍姚复的圈套了—— “进来说话吧。” 侯之翰返身进到左边一间小室坐定,张原shì立。 侯之翰看着窗外沉沉暮sè,说道:“听说你去了大善寺向启东先生求学,启东先生没收下你吗?” 张原道:“启东先生劝学生不要参加科举,追随他专心做学问,学生婉辞了。” 侯之翰“嘿”的一声,心道:“这个刘宗周真是不合时宜,这就好比将要入dong房的新郎,忽有一和尚要劝这新郎剃出家,真是煞风景坏兴致,张原这个拒绝得好。” 对于侯之翰来说,当然希望治下mén生科举做官了,官做得越大越好,说道:“你既知科举荣耀,怎么就拿自己的前程与那姚复斗气拼赌呢” 张原道:“学生不愿与姚复这等斯文败类同列,想凭此赌局褫夺其衣巾功名。” 侯之翰连连摇头,问:“你有必胜把握?” 张原毫不迟疑地道:“学生有把握。” 侯之翰冷笑道:“就凭你三个月后的八股” 张原不语,他倚仗的当然不仅仅是八股,他另有大杀器,但现在不便对侯县令明说。 侯之翰见张原不吭声,便语重心长道:“张原,本县爱惜你人才,吾师谑庵先生也曾嘱咐我对你多加关照,可你却这般任xìng使气,就算你到时能做出清通规范的八股文,又如何敢担保五十四诸生中会有三十六人以上认可你那姚复为诸生多年,人面熟jiao游广,你怎么赌得过他,除非你写得出象启东先生或者季重先生那样无可挑剔的时文,那样或许能服众口——张原,你写得出吗?” 张原答道:“当然写不出。” 侯之翰也知道张原写不出,说道:“你既写不出,那就赢不了,与其让你到时颜面扫地成为笑柄,还不如现在就取消这赌约,反正你还年幼,既非君子也非大丈夫,不怕食言,有本县为你作主,姚复也不敢要挟你,难道他还能阻止得了你科考。” “呃,耍赖,耍赖其实也不错,能把姚复气个半死,谁让我才十五岁呢,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张原这样想着,口里道:“县尊关爱,学生感jī涕零,但学生读圣贤书,虽然年幼,怎可言而无信,岂不是让姚复这等人看轻。” 侯之翰瞪眼道:“你小小年纪怎么也迂腐起来了,事急从权不知道吗。” 张原道:“学生并非不知变通,是学生有必胜把握。” 侯之翰默然,半晌道:“张原,本县苦口婆心与你说了这么多、说得这么明白,你还这般自以为是吗。” 张原恳切道:“请县尊相信学生,学生决不会让你失望。” 侯之翰冷冷注视张原,张原坦然面对,案上一盏纸罩灯将二人的影子映在板壁上,庞大的影子一动不动。 良久,侯之翰脸sè和缓下来,说道:“既如此,那么本县拭目以待,你好自为之吧。” 张原拜别侯县令,走到mén边,听身后的侯县令道:“少年人莫要好面子强撑,及时回头还来得及。” 张原回头向侯县令一躬身,说道:“学生不会后悔。” 侯之翰看着张原从容离去,心想:“这个张原好象xiong有成竹似的,难道真有什么奇计?” 侯之翰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心道:“反正我是想不出来有什么好对策,唉,随他去吧,是泯然众人还是声名雀起,全靠他自己。” …… 张原回到宅中,读书、练字、睡觉不提。 次日午前,张原刚送走范珍和詹士元,鲁云谷登mén了,鲁云谷方才在yao铺听人说了张原与姚讼棍赌约的事,大为着急,急急赶来—— “贤弟,你怎可与那姚讼棍打赌啊,此人jian诈无比,你赢不了他的,贤弟好学深思,若贤弟说三年后制艺八股为本县诸生之冠,愚兄信你,可三个月,怎么也不行啊,更何况你即便赢了,这姚讼棍也会耍赖,此人伤天害理之事没少做,怎会守约,到时他拒不放弃生员功名,你又奈他何,而贤弟若输了,那他就会得理不饶人,揪住你不放。” 张原微笑道:“让鲁兄担心了,但小弟有把握胜他,他耍赖我也有办法对付,只是现在不便对兄明言。” “当真?” “当真。” 鲁云谷起身道:“好,愚兄信你。”少年张原是他平生遇到过的最有奇思妙想的人,而且不是空想,格物致知,穷极物理,老儒远不及。 鲁云谷还没送出mén,张萼又跑来了,叫道:“介子,祸事了,祸事了,大父大雷霆,急命你去回话呢,就是你与姚讼棍打赌的事,让大父知道了,你可小心点。” 张原无奈地苦笑:想掩藏一个妙计就有这么难,这个问那个问,族叔祖不比他人,我是不能瞒了,必须把此计对这位族叔祖和盘托出。 —————————————————— 人需要敢于坚持和孤行的勇气,请为张原投一票吧,他值得。 第五十章 息怒 第五十章息怒 时已正午,张原跟着张萼去西张见族叔祖张汝霖,接连晴了几天,秋阳热烈,张原眯起眼睛,又把张萼手里的折扇拿过来遮阳,张萼笑道:“介子,你还真成了深闺nv郎了,这些天也没见你出mén,怎么就与姚讼棍赌上了,能赢吗?” 张原不答,却道:“三兄,你前几天叫来回话的那个仆fù嘴巴倒是会讲,说了一大通姚复的sī事、恶事、丑事,什么居丧娶妾、jian骗寡fù、占人田产、子母钱坑人、挑唆人诉讼,可仔细一问,却都是张三李四没有确切名姓的,事情前因后果也说不清,还得一一访问明白才行,这事三兄吩咐下去了没有?” 张萼道:“早吩咐下去了,就按你说的,每一件事查访明白,何年何月、何地何人,过两日定能给你回话——怎么,你想状告姚讼棍,他可是有名的姚铁嘴,又有京官做靠山,依我说,明的不行咱就来暗的,把他引出来狠揍一顿出气就行。” 张原笑道:“我也不告他,我也不打他,我就与他赌八股。” 张萼道:“大父连你被刘宗周拒之mén外的事也知道了,你还敢与人打赌,这下子两罪并罚,介子你要倒霉了。” 张原道:“你幸灾乐祸?” 张萼笑嘻嘻道:“有点。”又道:“对了,过些天你陪我去会稽看商氏nv郎去。” 张原一口拒绝:“不去,我去算怎么回事。” 张萼笑道:“你一定得去,到时我会去央求五伯母,五伯母下令你陪我去,你敢抗命?” 面对如此惫懒的族兄,张原只有摇头。 从侧mén进去,复道重堂,曲院回廊,走了好一会才到了张汝霖居住的北院,张萼低声道:“介子,你自己进去吧,恕不奉陪了。”张萼怕见大父张汝霖,张汝霖一见就要责骂他。 一个小厮来领张原进去,走到垂hua仪mén,又有一个美婢接着,这美婢向张原福了一福,柔声细语道:“介子少爷请随婢子来。”领着张原穿过一个过厅,来到张汝霖书房外,轻声道:“介子少爷可得小心回话哦,大老爷今日心绪不佳。” 这婢nv心还蛮好,张原侧头打量了她两眼,瓜子脸、尖下巴、眉细眼媚,咦,脸怎么突然就红了? “张原,进来。” 张汝霖在书房里话了。 张原赶紧进去恭恭敬敬向族叔祖行礼,年近六旬的张汝霖四平八稳坐在书案后的官帽椅上,眼睛瞪着他,说道:“听说你用终生不参加科举去和他人打赌,可有此事?”没等张原回答,张汝霖就一拍书案,喝道:“你还真是狂妄啊,三个月写出能服众的八股,山yīn张氏只出才子,从不出狂生,你是第一个。” 张原躬身道:“回叔祖的话,族孙并非狂妄,而是想借此事jī励自己不要懈怠,心思越bī越妙,学业也是如此,族孙最近一个多月读书近两百卷,颇能记忆,请叔祖明察。” 听张原这么一说,张汝霖火气消了大半,他也曾向范珍等人询问过张原听书之事,几个清客对张原jiao口称赞,说张原天资聪颖,与张宗子堪称双璧,而且张原听书极为用功,每日听书近四个时辰,从无倦sè,偶有问,皆能触及书中奥妙,张原求学之刻苦是无可指责的—— 张汝霖摇头叹道:“痴儿,痴儿,你虽知用功,却不知人心险恶,若那姚复拉拢收买去年岁考前二等的诸生,嗯,讼师姚复定然会这么做的,那你即便写出中规中矩的八股文章,也赢不了此局,五十四名诸生要有三十六人以上认可,这个太难了。”心里道:“应对的下策倒也不是没有,就是与姚复一样也拉拢那些生员,只是这样,山yīn张氏从此就让人看轻了。” 却听张原道:“昨日钱县令也过问了此事,族孙有些事没有明说,担心事先泄漏会生变数,今日叔祖又问起,族孙不敢再瞒,族孙有把握让那五十四诸生中的绝大部分人认可族孙的八股时文,姚讼棍必败。” “哦”张汝霖双眉一轩,坐直身子,招手让张原近前:“说说,你究竟有何奇计?” 张原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对族叔族细细说了。 张汝霖听到后来是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神情却又严肃起来,上上下下打量张原,看得张原头皮麻—— 张汝霖开口道:“你小小年纪却有这么深的机心,并且深谙人情世理,这都是做梦学得的吗?” 张原无话可答,干脆默不作声。 张汝霖却又微笑起来:“叔祖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惊叹你的宿慧,不学而能知,世间竟真有这等奇事” 张原辩道:“叔祖,族孙并非不学,族孙每日听书数万言。” 张汝霖笑道:“好好好,你既肯学又有宿慧,这说对了吧,难怪你敢与姚复立赌约,却原来是看透了这一点,果然是立于不败之地,但叔祖要告诫你,这种事可一不可再,以后不许再与人打这种赌,听到没有。” “是。”张原应道。 张汝霖又道:“那制艺你还得抓紧苦学,不可恃有奇计就轻慢。” 张原道:“族孙知道,奇计奇谋要与真才实学相辅相成才行,到时若写不出清通规范的八股文那也是丢脸的事,族孙没敢懈怠,目下正读八大家古文和理学文章,八月底开始揣摩经典时文,九月中旬动笔习作八股。” “甚好,甚好。”张汝霖见张原布置得有条不紊,心下大慰,张原比张岱还小了一岁,张岱虽然亦是聪慧过人,但还是玩心太重,不如张原专注。 张原又道:“有一事还要请族孙祖出面——” 张汝霖道:“嗯,你说。” 张原道:“到九月底时,族孙想去会稽向谑庵先生求教半个月,还得叔祖带领前去。” 张汝霖笑道:“你倒打得好主意,王季重的时文当然是绝妙的,只是你为何舍近求远,大善寺的启东先生不是离得更近吗,启东先生的制艺博雅纯正,更适合学习。”张汝霖这是故意揭张原的短,看张原怎么解释让刘宗周拒之mén外之事。 张原便将那日大善寺拜师之事说了,又道:“启东先生巴不得我输给姚复,此次赌局若无启东先生促成,也赌不起来,所以启东先生是绝不肯教族孙八股的。” 张汝霖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笑yínyín看着这个族孙,能被刘宗周认定是读书种子绝非等闲啊,他长孙张岱和祁家的小神童都没有得到过刘宗周这样的嘉许,东张要出大才子了,这也是山yīn张氏之幸。 这时有shì僮来问大老爷何时用饭?张汝霖便道:“张原你也没用饭吧,陪叔祖一起用餐吧。” 张汝霖嫡孙、从孙十余人,能被留饭的唯有长孙张岱,北院shì候的婢仆见东张的张原这般受宠,无不暗暗称奇。 ———————————————— 且容小道卖一下关子,呃,求票票。 第五十一章 闷骚 第五十一章闷sao 张原陪族叔祖张汝霖用罢午餐,茶僮奉上香茶,这个shì僮是专ménshì候张汝霖饮茶的,颇习茶道,张汝霖吩咐道:“给张原也烹一杯岕茶来,用惠泉水。” 茶僮下去后,不移时又捧上一只jīng瓷茶盏,张原轻揭茶盖,一缕清香袅袅升上鼻端,沁入心脾,视茶汤,柔白如yù1ù,香幽sè白味冷隽—— 张汝霖一边品茗,一边说昔日袁宏道评点名茶,把阳羡岕茶列为第一、天池茶第二、松萝茶第三、西湖龙井第四…… 张原用心听记,这些可都是知识哪,耳濡目染就在于此,有些世家子弟也没见怎么用功学习过,但底蕴就是不凡,皆在于平日环境的熏陶。 张汝霖饮茶过半,便开始考问张原读书心得,从四书到《net秋》、从唐宋古文到程朱理学,张原对答如流,每有阐,都让张汝霖频频点头,赞道:“我原以为你听过一遍的书只是死记,不料却能jīng通如此,难怪刘启东非要收你入mén,呵呵,张瑞阳有儿如此,当大欣慰也。” 又坐了一会,张原告辞回去,依旧是先前那个美婢领他出垂hua仪mén,那美婢微微侧着身子靠前一些走着,上身是长袖短衫,下面是碧萝长裙,因为那样走路身子有些扭着,倒显得腰肢柔媚、tún部微撅,张原不免就多看了两眼,觉得这背影有些眼熟—— 那美婢偷眼见张原看她,霎时间又是满脸通红,加快脚步走到垂hua仪mén边等着。 张原看她那满脸通红的样子,心道:“这怎么回事,此婢如此闷sao,我只看了两眼你就jī动成这样”上前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婢nv脸更红了,红得要滴血,头都抬不起来,说一声:“介子少爷好走,大老爷有事吩咐婢子呢。”扭身逃也似的回去了。 张原出了北院,缓步回家,心里想:“这婢nv不会就是那日张萼骗我宝物光芒万丈的那个莲夏吧,背影看着是有点象,但当日那个莲夏坦xiong1ùrǔ,很是豪放,而方才这个婢nv却动不动脸红,有点对不上号,可问她名字为什么又不说” 张原也没打算找张萼问问这事,管她谁是谁,现在没心思想那些,他还小,学八股要紧,虽有锦囊妙计,但制艺八股也得跟上。 此后数日,张原几乎大mén不出,每日听书、练字,勤学不辍,范、吴那些清客如今都极佩服张原,聪明的人常有,但聪明人往往懒隋,所以既聪明且又肯学的人少有,更何况张原还只是个十五岁少年,如此刻苦自律,实为罕见。 …… 这几日三埭街的穆真真几乎每天都会来张原家里转一转,每日一大早,只要不下雨,这堕民少nv就要一路小跑到十里外的西兴运河码头,用五十文铜钱买下三十斤本县出产的谢橘,谢橘也很好吃,只是没有杭州塘栖蜜橘名气大,所以卖不出好价钱,那一次穆真真想以山yīn谢橘冒充杭州塘栖橘,不料就被几个喇唬盯上,差点受辱,那以后她再没敢那样了—— 穆真真每次只买三十斤,不敢多买,怕一时没卖出去橘子烂掉了会赔本,三十斤橘子装在背篓里,再一路跑着回家,做好早饭,与爹爹两个人吃过,爹爹出mén听差,她就背着橘子去大善寺广场叫卖,卖掉十斤橘子大约能赚六、七文钱,三十斤全部卖掉的日子很少有,所以扣除那些没卖掉的橘子本,一天下来也就赚十来文钱,彼时一两银子能兑换一千三百文铜钱,穆真真要赚到一两银子需要半年、要跑几千里路—— 上午或者下午,若是背篓里的橘子卖得差不多了,穆真真就会从大善寺走到府学宫这边,到张原家里向张母吕氏磕个头,张母吕氏就会把她剩下的几斤橘子全部买下,起先穆真真很过意不去,芒刺在背一般,坚决不肯收钱,她不是因为橘子卖不掉来求张家给买去的,她是来…… 张母吕氏见这衣裳暗旧、皮肤雪白的nv孩儿很不安的样子,便道:“真真莫要拘束,我家本来每日都要买些果子,张原爱吃蔬果,橘子也正是他爱吃的,你不送来我也要叫翠姑、伊亭去外边买,你送来了岂不更省事,钱一定要收,我也不多给,这只是你应得的,不过五、六文钱,你若不收,那我也不敢要你的橘子——伊亭,买三斤橘子去。” “我收我收,小婢收下了。”穆真真赶紧收下那几文钱。 伊亭在一边捂着嘴笑。 穆真真聪明得紧,心知张母吕氏是故意这么说的,但这样,她心里就很舒服,感着张母吕氏的良善,所以每日有空就来,陪张母吕氏说会话,帮着做些杂活,一边竖起耳朵听西楼张家少爷的动静,少爷在读书,哦,不是少爷在读书,是少爷在听人读书,少爷是眼睛不大好吗? 穆真真来张家好几次了,却一次也没看到张家少爷,少爷总是在听书、听书,有时会听到少爷与读书的先生说话,穆真真就会jīng神一振,凝神想听清楚少爷说的是什么,但少爷说的都是书里的话,她几乎一句都听不懂。 在张家宅子里坐了一会,拜别张母吕氏,堕民少nv穆真真背着空竹篓回家,从府学宫到三埭街有六、七里远,穆真真走得不甚轻快,因为听不懂张家少爷说的是些什么,这让穆真真心里有一点难受,好象张家少爷离她很远,张家少爷不从书房里出来她就永远也见不着—— 虽然这样,但只要第二天橘子卖得差不多了,穆真真就会不由自主似的拔tuǐ向府学宫这边兴冲冲的快步走来。 八月初五这天下午穆真真过来时,刚与张母吕氏说了一会话,就见张家少爷的那个堂兄带着个小僮进来了,笑嘻嘻向张母吕氏见礼,还向她“哈”的一声笑,她赶紧往张母吕氏身后一退。 张母吕氏含笑道:“张萼啊,好些天没看到你上mén了,去哪里游玩了吗,来,坐下说话。” 张萼道:“侄儿哪里也没去,本来是要寻介子玩耍的,介子却整日读书,我也无趣,大父还责骂我不学无术。” 张母吕氏道:“张原他不是要与那姚秀才赌八股文吗,所以这些日加倍用功呢,这孩子也是任xìng,却与人打这么个赌,害我担心。” 张萼道:“介子说他不会输的,五伯母放心好了。”听到西楼书房传出书声琅琅,便扬声道:“介子,不要听书了,出来歇一歇,我有东西给你看。” 书房读书声止了,范珍和詹士元二人先走了出来,见张母吕氏坐在南楼廊下,范、詹二人赶紧深施一礼,又向张萼拱拱手,回身冲着送出来的张原道:“介子少爷,那我二人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张原送了范、詹二人回来,见穆真真立在母亲身后,便点头招呼道:“真真姑娘来了。” 穆真真一颗心“怦怦”1uan跳,一时竟忘了向少爷施礼。 张萼叫道:“介子,我在这里,你却先与穆真真说话,我可是好几日没过来了。” 张原挽住张萼的手,笑道:“三兄莫怪,我们到房里说话,我向三兄赔礼道歉。”拉着张萼进到书房,问:“怎么是三兄一个人过来?” 张萼笑嘻嘻从怀里mo出一本小册子,冲张原一扬:“姚讼棍的恶事全在这里,何年何月、何人何事,记得清清楚楚,铁证如山哪——我有言在先,你若不陪我去会稽,这册子我就不给你。” 张原道:“好好,陪你去陪你去。”接过册子,一页页翻看。 —————————————————— 果断求票票,今天票票有点少,萝莉没吃饱,不肯长。 第五十二章 忧心错占凤凰俦 第五十二章忧心错占凤凰俦 姚复,字还兴,生于嘉靖四十三年,今年四十九岁,万历二十三年成为山yīn县增广生员,结妻严氏早亡,现有六妾和三子四nv,家有良田三百亩、绸缎铺三间、米行一家、书铺两间,姚复早年家贫,这万贯家财都是他一手积攒起来的,可谓白手起家—— 姚复贪财好sè,行事不择手段,狠厉jian诈,睚眦必报,万历二十六年姚复曾办了一个学馆,招了二十余名儒童,但只马马虎虎教了三个月,因为忙着放子母钱赢利,就丢下那班儒童不管了,整日就是bī债、jiao际,比那个爱打马吊的社学méng师周兆夏恶劣百倍,姚复不但不管儒童,还不让儒童退学,端午、中秋、重阳、冬至和过年这五大节还有net下儒童若敢少了一分,他就赶上mén去骂,有那儒童敢掇了桌凳退学,他就揍那儒童,还反诬儒童不敬师长,路上骑了牲口撞见先生也不下来见礼,要拽了去见官,吓得那儒童的父兄赶紧求饶,虽然如此霸道,但退学的儒童还是越来越多,最后学馆是关mén了,反正姚复也有了新的财路,可他咽不下那口气,打听得他mén下的儒童大都转到一个名叫柳英才的生员的学馆求学,他便雇了两个喇唬,在那柳英才回家路上的偏僻处,将柳英才截住,殴成重伤,右tuǐ都打折了,虽然明知是姚复指使的,但抓不到那两个喇唬,姚复又行贿官差,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笑又可耻的是,只要曾经在姚复学馆念过几天书的儒童,后来有中了秀才的,姚复就要赶上mén去索要谢仪,说是他早年栽培的功劳。 姚复的堂兄姚诚立万历二十三年乙未科中了三甲进士,此后姚复愈骄横起来,sī刻了堂兄的图章,以堂兄的名义给本地知县写信,包揽词讼,怂恿人打官司,他好从中渔利…… 张原一页页细看,看到鲁云谷叔母的事了,却原来鲁云谷的叔父早亡,叔母周氏年轻守寡,因为育有一子一nv,也就没有改嫁,这周氏颇有几分姿sè,但品格贤淑端正,居家育子,很少出mén,某日在mén前等待幼子读书归来,被这姚复觑见,打听得周氏守寡,家中又颇有田产,就妄想财sè双得,托人上mén为媒,要娶周氏续弦,周氏自是不肯,这姚复三天两头托人上mén做媒,三姑六婆走马灯一般游说不休,周氏干脆吩咐家仆,不许放外人进来,姚复又扬言周氏若不从他,他就要让周氏身败名裂,周氏当然不予理睬—— 周氏幼子时年八岁,拜在本街方秀才mén下启méng,这方秀才与姚复有些怨隙,面责姚复莫要欺孤儿寡母,姚复心生恶计,大造谣言说周氏与方秀才通jian,并以yin书《痴婆子传》为蓝本,捏造出周氏与方秀才以及家中奴仆yin1uan的种种丑事,命人传抄数十本,四处宣扬,生生bī得周氏悬梁自尽,方秀才控诉姚复诬人清白致人死亡,姚复就又以堂兄名义给提学官写信,抨击方秀才,致使提学官罢去方秀才功名,方秀才气得呕气而亡,随后几年,方家田产也尽被姚复侵占了去—— “姚讼棍好恶毒啊” 张原看到这里也忍不住怒骂一声,张萼接口道:“是毒,这种人不严惩实在是我山yīn人之耻,介子你快说,有什么法子能对付他?” 张原道:“待我看完。” 姚复近二十年来,大大小小恶事着实不少,子母钱放债,却暗中捣鬼让借债人还不起债,然后将其抵押的田产据为己有,还有,万历三十三年姚复丧母,居丧期间却纳妾,大违人伦礼仪—— 张原看完这本小册子,点头道:“果然作恶多端,那么搞死他也算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 张萼兴奋道:“怎么搞死他,快说快说。” 张原道:“不急,先剥夺了他的功名再说,然后再整治他,也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又问:“这册子某年某月某人某事都记得很清楚,那断tuǐ的柳英才是不是还在世、被诬的方秀才后人在哪里,这些都知道吗?” 张萼道:“怎么不知道,不知道能写得这么清楚,我是派了人去一家家查访了的,那柳秀才右tuǐ被打折后虽然续接好了,但近年因为年纪大了,受伤的右tuǐ就比左tuǐ短了一截,走起路来一颠一跛,方秀才的儿子在西郭mén外帮人佣工,说起当年父亲的事还痛哭流涕,还有好多苦主,都是有名有姓,随时能找到人。” 张原道:“这事先放一放,三兄在外面切莫说起,就好比什么也没生一般,风平1ang静,我也只在家里苦读,不要让姚讼棍预先有了防备,等过了两个月我们再暴起难,打他个措手不及。” 张萼喜道:“妙极,就是这样,到时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尽管说。” 张原道:“这事少不了还要三兄帮忙,没有三兄相助这事也办不成。” 张萼更是欢喜了,说道:“这算得什么,咱们同宗兄弟,我不帮你谁帮你,而且那姚讼棍也太可恶,我就想看到他恶贯满盈,那真是大快人心。” 张萼虽然纨绔,还是很有正义感啊。 却听张萼话锋一转,说道:“对了介子,为兄帮了你这么多,去会稽看商氏nv郎你绝不可推托了。” 张原无奈道:“什么时候去?” 张萼道:“中秋节之后,八月十六,到时我来找你一起去便是。” 张原一本正经道:“三兄,不是我不肯陪你去相亲,我是担心万一那商氏nv郎没看上你却看上了我,那你岂不是要恼羞成怒。” 张萼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张原,然后狂笑起来,笑得站不住,坐在椅上笑,两脚1uan蹬。 小丫头兔亭小脑袋在mén边探了一下,缩回去了。 张萼笑了好半天才笑缓过劲来,说道:“介子,你也太会逗噱了吧——” 张原道:“三兄,我可不是说笑,我很担心——” “别,别,别说了。”张萼赶忙摇手,笑道:“别再逗我,等下害我肠子笑断掉你要偿命的。” 张原无语了,陪人相亲反被点了鸳鸯谱的事他看得多了,冯梦龙的《醒世恒言》有一篇“钱秀才错占凤凰俦”不就是说这事的吗,哦,《醒世恒言》现在还没刊行吧,冯梦龙现在多大年纪了,是在苏州吗? 张萼笑嘻嘻拍着张原肩膀道:“我说介子弟啊,你何时自命风流起来了,你还很担心,忧心忡忡是吧,哈哈哈哈,笑死我也这样吧,若那商氏nv郎真的看上了你,那自然就是归你娶,反正我以前又不认识她,关我何事,哼,她敢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呢。” 张原道:“那也不行,我有言在先,未补生员之前不论婚事。” 张萼又笑,连声道:“不行了,不行了,你今日就是存心想笑死我,你还担心人家商氏nv郎会追到你家里来bī你啊。” 张原也笑,说道:“好了,不扯了,到时我陪你去就是了。” ———————————————— 书友们登录一下吧,点击、推荐,《雅sao》有希望冲上周点第二哦。 第五十三章 后园私会 第五十三章后园sī会 张原送三兄张萼出mén,返身回到内院,见穆真真快步过来向他福了一福:“少爷,小婢回去了。[26ddcn]” 张原道:“都已经午时了,就在这里用了饭再回去吧。” “不了。”穆真真将放在天井边的那个竹篓负在背上,向张原嫣然一笑:“谢谢少爷。”又转身向张母吕氏微一屈膝,脆声道:“太太,婢子走了。”轻快地出了mén。 张母吕氏道:“我也留了她呢,她说她爹爹还要等她回去做饭,是个孝顺孩子啊——原儿上次说真真的祖辈是从哪里来的?” 张原道:“说是从葱岭、金山那一带迁来的葛逻禄人,离我们这里有几万里远,葛逻禄人是白种人,蓝眼睛白皮肤,头有褐sè、黄sè、栗sè——” 小丫头兔亭听得张大了嘴,眼睛睁得滚圆。 伊亭道:“那岂不是与夜叉鬼一般了,真真没那么丑吧。” 张原笑道:“那些进入中原的葛逻禄人到真真这一辈也不知有多少代了,真真的模样与我们也差不多。” 张母吕氏道:“真真皮肤白,好似敷了粉一般,这每日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见晒黑。”问:“张萼给你看了些什么,那样大笑?” 张原道:“三兄大笑是因为说起了姚秀才的事,说姚秀才一旦把生员衣巾输给我,就会人人唾弃。” 张母吕氏道:“那姚秀才名声不好听,早些年鲁云谷先生的叔母——”觉得儿子还小,不宜知道这些,张母吕氏改口道:“我儿与那姚秀才打赌,可得提防他一些。” 张原心道:“原来母亲知道鲁云谷叔母的事啊。”口里道:“儿子不是在刻苦读书吗,就是要赢那姚秀才。” 张母吕氏读书不多,也不清楚制艺八股之难,可儿子张原每日这么苦读她却是看在眼里的,天道酬勤嘛,她相信儿子能赢,慈爱道:“我儿读书也莫要太辛苦,记得要养眼。” …… 听书、问难、练字,一天过去了。 又听书、又问难、又练字,又一天过去了,闭mén苦读的时日既漫长又倏忽如逝。 中秋节前一天傍晚,张萼过来对张原道:“姚讼棍就已经开始逐一登mén拜访那些生员了,本县生员分布甚广,东南西北的远的有上百里,姚讼棍先从离城远的生员拜访起,雇来的轿夫草鞋都跑烂了几双,据姚家的仆佣说,姚讼棍这些日子在家里常脾气,想来就是被介子你给气的,害得他姚讼棍这些日子无暇帮人诉讼渔利了,损失极多啊,哈哈,姚讼棍已经开始倒霉了。” 张原微笑道:“姚讼棍少不了要碰壁,五十四位诸生也不可能都会被他那么点小恩小惠收买。” 张萼笑道:“正是,姚讼棍悭吝,只知不择手段敛财,要他把钱物送给别人真好比割他的rou,不过他只需真正笼络住五十四人中的十九人就足够了,或许会肯出点血本——介子,咱们的妙计何时开始施展?” 张原道:“不急,咱们谋定而后动,让姚讼棍四处多送点礼,让他rou痛去。” 张萼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张原道:“三兄回去见到范先生他们说一声,明日不用来读书了,明日过节,放假一天,先前我忘了对范先生说了。” 张萼“嗤”的一笑:“你也真是会磨人,范珍那几位读书读书嗓子都读哑了,什么放假一天,是两天,后天你要随我去会稽,忘了?” …… 到了中秋节这一天,张母吕氏安排翠姑、伊亭几个上街购置月饼、西瓜、素肴、果品、mao豆……喜气洋洋、忙忙碌碌准备过节。 张原除了读书练字外也无所事事,八月秋sè净美,午后时光悠长,张原独自在书房里练大字,这颜真卿麻姑碑前前后后临摹了百余遍,现在写出来形似是有了,悬腕挥毫,笔力也练出来了,但要神似还得继续苦练,王献字练字用掉了十八缸水、怀素练废的mao笔堆成了小山,他张介子若一年半载就成了书法家那也太藐视古人了—— 他练了小半个时辰大字,还待再写几行小楷,忽然提笔侧耳静听,整个宅院悄然无声,好象就剩他一个人了。 张原搁下笔,走到廊檐下,叫了两声“兔亭”,没人答应,往日不需要叫第二声的,那扎着兔耳朵丫髻的小丫头就会飞快地从某处蹦出来,看来是跟着翠姑、伊亭她们上街去了,正待回房自己拿笔去清洗,却听得脚步声轻快而来,穆真真两手捧着一大盆yù簪hua进来了—— “少爷,有什么吩咐?” 穆真真将那盆yù簪hua放在天井边,直起身来问。 张原道:“没什么事。”进房拿了笔洗和mao笔出来往后院走去。 穆真真跟在张原后面,说道:“少爷洗笔吗,让小婢来吧。” 张原道:“我自己洗,也顺便到园子里透透气——真真,你今日怎么来了,不在家里与你爹爹一直过节?” 穆真真道:“爹爹让县上叫去听差了,说是去萧山,今日是回不来的。” 一般民众除了缴纳赋税外,大约每三年会轮到一次徭役,诸如解粮入京、兴修水利、以及本县的一些杂役等等,也可折银代役,但堕民不同,县上随时可传唤堕民听差服役,遇到那恶劣的县吏会连饭钱都不给,堕民还要自己带着食物去听差—— 张原道:“那你就在这里过节,也热闹。” 穆真真“嗯”了一声,有些欢喜的样子。 后园也没别人,篱笆墙下那一溜茉莉前两个月开得热烈,现在都凋零了,靠院mén的那两株一丈多高的桂树开出了细小黄白的小hua,芬芳袭人。 张原用笔洗在一个石槽里舀水,慢慢洗着mao笔,他蹲着,穆真真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太高高在上了,就也蹲了下来,张原侧头冲她一笑,她脸顿时就红了,这让张原想起西张那个被他看一眼就面红耳赤的美婢。 “真真,你练一路武艺给我看看可好?”张原认真地问。 穆真真连连摇头,红着脸不肯练。 张原是真的想见识一下,说道:“那我先练一套给你看看,抛砖引yù。”搁下笔洗,起身练了一遍简化版的太极拳。 穆真真也直起身来,待张原练完,说道:“少爷这拳打不了人。” 张原笑道:“哪里打得了人,只有让人打——我这只作舒舒筋骨用,读书写字累了就练这么一遍,好了,该你练了。” 穆真真想说“我又没答应你练了我就要练”,不过似乎不能这么和少爷理论,穆真真挨挨延延,动不开手脚。 张原道:“快练吧,园子里又没别人。”说这话时张原觉得有点不对劲,象是在yin*小姑娘。 穆真真道:“婢子的小盘龙棍没带来。”这是想推托。 “小盘龙棍?”张原问:“就是上回打喇唬的那种双截棍吗,叫小盘龙棍?” 穆真真点头道:“是。” 张原道:“小盘龙棍下次带来练给我看,今日先练一路拳脚。” 穆真真为难道:“少爷,小婢真的不会拳脚。” 张原道:“咦,你那日在大善寺后山打倒三喇唬不就是拳脚?” 穆真真道:“有人在面前我就知道怎么打,空着练不会。” 张原“呃”的一声,也不知这堕民少nv是不是在骗他,哪有这样的事,这时听到内院那边母亲在说话,伊亭她们都回来了,便笑道:“那好,下次我带你出去打人。” —————————————————————— 标题党,有木有,大家拿票砸这个可耻的标题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