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围棋》 第一手 赵向北同学 及序 开始之前的话:首先道个歉,我不是很会下围棋,高手们请不要对文字中的对局太过较真,因为很多对局我只是凭空想象,一些对局中的手段也许用得不对,希望不要太在意。 还请大家多多支持,多收藏,多投票。小道在此谢谢了。 不说废话了,开始讲故事吧。 ……………………………………………… 赵向北目光呆滞的坐在椅子上,耳朵里似乎听着什么。左手放在桌面上拿着一本书,书名叫做数学。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支笔,仿佛就是拿着根烟。 “赵向北同学。”仿佛从天际间飘来的一丝呼唤,让他的眼珠稍稍错了一下,望向在他前面不远处的一个老太太,“来做这道题,两种方法就好。” 赵向北木然的点点头,走上前去拿起粉笔,刷刷的写完题目拍拍手上的粉笔灰又走回去,坐在椅子上继续发呆。 老太太并没有用什么赞许的目光去看他,因为她知道这种东西对他没有意义,只是转回身滔滔不绝地讲着:“赵向北同学的这个思路非常好,在这里用ln做了一个变换之后,问题就解决了大半……” 赵向北依然在神游物外,老太太也习以为常,装看不见。 这种情况是从2年前开始的。当时老太太作为本班的班主任,对于本来调皮捣蛋的小赵突然变成不管上什么课都一概神游物外的态度极度愤慨,认为这小子原本虽胡闹但至少还尊敬老师,现在这样成何体统?!因此上课提点下课教训,放学之后还要把赵向北的爸爸叫到办公室来左右开弓的教育。 只是赵向北他爸爸的教育并不成功,赵向北本人始终无动于衷。而几次考试之后老太太发现小赵即便不听课也能考入前三名,而且做题思路天马行空不拘一格之后,大喜之下要求的更加严格,可小赵同学水米不进,无奈之下老太太干脆把他树成旗杆。 于是赵向北以稳定的第三名成绩一路上到高三,绝不降入第四,也总保持着和前两名的小差距。 老太太解放前就在这里当老师,解放后还参加过大鸣大放,十年的时候带过老三届,也挨过小卫兵的打,活到这时候见过无数学生,唯独在赵向北这家伙身上走了眼,态度从此格外不同,在教室的第一排前面加了一个独座,课桌就顶在讲台上。按照老太太话说,这是要盯住了这小子,省的他坐在后面自己跟自己下围棋。 好歹前三名也要有个前三名的样子不是? 这两年来总闹得鸡飞狗跳的赵向东突然变得很安静很喜欢下棋,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老赵和老赵他媳妇,也就是赵向北他妈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就莫名奇妙的学会下围棋了,而且貌似下的还不错,在东单东那个小茶馆里打遍全馆无敌手。 老赵不大懂围棋,不过这一阵日本某个公司似乎举办了一个什么围棋擂台赛,人民日报三天两头的鼓吹宣传说我中国棋手大胜日本某某九段,所以好歹也知道一些这方面的事情,况且儿子成绩最近两年来突飞猛进,担忧过一阵之后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由得他去胡闹。 赵向北作为家里最小的一个,自然备受他爸爸的爸爸赵老爷子疼爱,被宠的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不过他成绩也好,两年来一直是前三名,老爷子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在军委大院里逢人就吹自己儿子上清华,孙子也上清华,还不止一个! 赵向北有个哥哥,叫赵向东,真正的品学兼优,现在正在清华读书。 如果按照这种情况一直发展下去,估计赵向北真的会考个好大学,然后出来下海经商拼个光明未来。但是有些事情,不是能够估计的。 这天放学之后,赵向北去了那个总去的小茶馆找人下棋,摆好了棋盘之后发现没人跟他下,就站起来来回转悠,看看这盘看看那盘,也不说话。 茶馆的老板看他没事干,沏杯茶招呼他:“小赵,来。” “什么事?”小赵过去捧着茶杯喝一口。 老板笑眯眯的说:“聂卫平赢了藤泽秀行了。” 这事情小赵早就知道了,点点头不以为意:“如何?” “明天在西单,中国队庆功摆多面打,你不去看看?”老板很热情,也很积极,“咱不敢说能赢,你去了多学学招也好。” 学招?小赵对于这个兴趣不大,只是哦了一声,没动。 老板又说:“我打算明天去看看,你也去,跟他们来盘怎么样?” 小赵还是摇头:“明天我还要上学了。” “你上学跟不上有区别么?”老板笑出声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也好啊。” 这句话倒是打动了赵向北:反正也没什么事,还不如去看看年轻态的老聂他们。 一念之差,赵向北上午在学校请了个假,下午就跟着老板跑到西单去看载誉归来的聂卫平一干人等。 这个年代的中国,可不是20年后马路上随便走走都能遇到外国人的那个中国,也不是一个十分具有民族自尊和自信的中国。当年邓老跑到日本参观一圈回来大手一挥打开国门之后,国人才知道赶英超美不过是老人家的小玩笑,多种情绪混合到一起之后,对于为国争光这件事情看的便格外重要起来。 现在聂卫平他们打败了日本人,那是为国人大大的争了光,所以回国之后虽算不上是万人空巷,也是人山人海的围着只求一睹健儿真容。 赵向北以前见多了聂卫平,也不当回事,从学校出来也不着急只是溜溜达达的走,可茶馆老板左等他不来右等他不来急得满头冒汗,好容易看到他身影出现忙不迭的过去一把抓住:“你怎么才来!?” “很晚么?”赵向北笑嘻嘻的看看左右,“我还没吃午饭呢。” “赶紧走吧。”老板拖出自行车来跨上,“快上来,去晚了可就没地方了!” 赵向北不大明白:“什么地方?不过都是一只鼻子两只眼睛,近了看也就那样。” 老板一边蹬车一边咬牙:“我昨儿晚上东奔西跑了好几家才替你争取下来一个名额,要是迟到了人家可就不给了!” “给什么?”赵向北更加的不明所以了,“什么名额?” “多面打啊!你忘了?!”老板声音很大,“我豁出去这张老脸去低三下四给你求来的位子,你小子可一定要好好表现!”他回头看一眼神态自若的小赵,“你可是咱朝阳区第一高手,能认识认识人家职业棋手对你也好不是。” 我又不是不认识他……小赵有些诧异于老板的人脉,脸上没露出来,只是撇撇嘴:“这第一高手可不是我自己说的,回头再让人打了闷棍……” “朝阳区这帮下围棋的,谁不知道你赵向北的赫赫威名。”茶馆老板笑呵呵的说,“不敢说横扫四九城,至少朝阳地面上你能平趟。我这也算是慧眼如炬,你赢了咱脸上也有光不是。” 小赵没说话,歪着头不知道想什么。老板也不管他,围着中南海上演了一出自行版极品飞车。 他们到西单外的时候,路上的人就已经满了,一大堆人围着商场大门伸长了脖子不知道看什么。那时候西单商场可不是现在这么豪华气派,反正在小赵眼里也就是那么回事,算不上好看也算不上难看。 老板急急火火的把车扔在一边之后,拉着小赵开始跑,一边跑一边交代:“1点开始多面打,你就在第二排第三张桌子,跟江铸久下。我跟他们说是受让三子……” “三子?”赵向北还是有点小脾气的,“不要,平先就好。” “人家是五段!”老板倒真不知道小赵还有这个烈性子,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海淀的老刘也是受让三子。” “老刘?就上次让我切得跟西瓜一样那个?”小赵在棋盘上还真没怕过谁,“回来我跟他说,最多定先不贴目。” 老板怔了怔,低声说:“咱不怕输,但好歹也要留点脸面行么?” “慌什么。”小赵误会了,“输了也不丢人。” 老板哭笑不得:“我怕你输么?你受让四子输了也没事,我是说人家堂堂五段跟你定先下,人家输赢都是脸上无光。” 小赵捻了捻耳朵,没说话。 今天为了给中国围棋队庆功,西单商场第一层所有柜台全都撤走,大厅里摆开几十套桌椅板凳,摆好了棋盘棋子静等贵客降临。 这时候其他的业余高手们基本上都到了,小赵是到的最晚的。他进去时候左右看看,发现周围坐着的有不少熟人,至少他这几年在茶馆里切过的手下败将们都在。 笑嘻嘻的打几声招呼,他便稳稳当当坐在最后一个空位上,看看还有点时间,便趴在那休息一下。 全场24名业余高手,一个个都是或兴奋莫名或战战兢兢,也唯独是他还有闲心趴下睡觉,场地外围观的人们看到这场面,都开始窃窃私语不知道这小子从哪来竟然如此大胆。而那些认识赵向北的,则沉默不语各想心事。 将将到了1点时候,主持人出来了,一番慷慨激昂的颁奖感谢诸如此类之后,宣布多面打开始:“请各位棋友按自身实力受让。” 这时候小赵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听见这话抬头看看不远处台上容光焕发的老聂众人,叹了口气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然后站起来到场边找茶馆老板:“老板,帮我找条湿毛巾来。” 老板楞了一下,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冲出去找厕所用自来水打湿了拿回来。 这一来一回折腾了五分多钟,老板站在围线外面就看到主持人跟小赵在那讨论什么事情,不由得暗暗苦笑。 主持人和小赵讨论的,自然是先后问题。 第二手 定式 小赵不知道从哪来的傲气,认准了今天就是要跟江铸久平先下,最多让步是定先不贴目而已。 “这位小同学,”主持人觉得好气又好笑,但还是很耐心的跟他说,“江五段的实力很厉害,您……” “下着看,”小赵一步不让,“你们让我自己看着受让,那我现在说平先就不行么?” 主持人哭笑不得:“你这不是捣乱么?” 小赵抬着头看他:“输也是我输,你们怕什么?” 江铸久倒是无所谓,拍拍主持人的肩膀笑着说:“既然平先,那就平先好了。你看这样好不好?”他跟小赵说,“算定先,他们也好写报道,行么?” 主持人跟小赵咬这个受让,就是因为要维护棋手的体面,也是为了写报道方便,不然人民日报社的记者就在边上看着,别人都是受让二子三子四子,这里来个平先也有些不像话……即便是20年之后,没有职业段位的棋手即便棋力再强,面对职业棋手哪怕半子也要受让,也是这个原因。 小赵也不为己甚,同意了定先之后,便伸手指指右上星:“我第一手这里。”说完站起来去找老板拿毛巾。 一身中山装的江铸久向主持人笑笑之后,在自己的右上角星落下一子之后,走向下一位棋友继续进行多面打。 今天聂卫平是非常得意的,因为他刚刚在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上先胜了小林光一后赢了加藤正夫,最终终结了藤泽秀行拿下了本届比赛的胜利,回来之后不仅听到了全国上下的欢呼之声,更是受到了领导人们的接见。这对于一个80‘s的中国人来讲,可以说是最大的荣光了。 他下完一轮三盘棋之后,便坐在商场专门准备的椅子上休息一下,顺便和同样休息的钱宇平谈笑:“你那几个对手如何?” “布局都还过得去。”钱宇平笑着说,“十五手,还没有特别需要动脑子的。” 老聂对于业余棋手们并不是很放在眼里――当然他也没必要放在眼里,笑一笑喝口水又上去下了一轮。 下次回来,他便看到曹大元和邵震中在那里谈笑,他过去坐了坐,又起来再下一轮。他的身体并不是很好,以前在下放劳动时候因为又要干活又要下棋亏了身子,所以经常需要休息。 几轮下来,他发现了一个小问题,问邵震中:“小江呢?” “在那边。”邵震中端着茶杯指指不远处的江铸久,“你找他?” “不是。”老聂低声说,“他是不是从上场到现在,就一直没回来休息过?” 邵震中想了想,摇头:“他开始时候回来过,不过后面就没看到了。” 然后,他们就眼看着江铸久从边上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一张桌子前双肘撑在棋盘前,似乎遇到了什么问题一样的低头思考。 这就让人有些惊讶了。江铸久的棋力不弱,相对于业余棋手们来讲未必是高不可攀,也是强大的存在,以前下多面打的时候都是站着看一会儿就落子,但今天怎么坐下不动了?邵震中低声说:“是不是遇到不按定式出招的了?” 这种情况在职业棋手和业余棋手的对局之间很常见,业余棋手有的时候把一些自己吃过亏却琢磨不出来的骗招无理手拿出来考验一下职业们。按照常理来讲,这种小招数职业棋手们并不需要很长时间就可以看出来,然后让对方受到一些惩罚。 这也是业余棋手学招的一种方式,不足为奇。 斗定式这种事情,业余棋手总归是斗不过天天浸淫于此的职业们的。 不过看江铸久的样子,似乎还不是骗招,而是……邵震中有些好奇,匆匆下完了自己的一轮之后,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然后抓抓头抱着胳膊站在那凝神思索起来。 两个职业棋手在那里对着一盘棋瞪眼,登时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边上几位业余高手们同样站起来过来想看个究竟,却被主持人劝了回去。 偏偏这时侯邵震中冲后面招了招手,让曹大元过来,指指棋盘意思似乎是这里有糖吃一样,更引得诸君伸长脖子要瞧瞧这是怎么意思。 “怎么得了这是?”一直躲在一边的马晓春看那里人聚的越来越多,也按捺不住好奇心,走过去看了一眼。 然后他看到,在经过布局二十多手之后,江铸久隐隐有些落下风了。 马晓春用力眨眨眼睛似乎有些不大相信,拉过来主持人低声问:“跟老江下棋这小子,受让几子?” 主持人对于这张桌子印象很深刻,对于桌子后面那位正在用一块湿手绢慢条斯理擦脸的小子更是记忆犹新,低声说:“定先。” 定先?定先20多手就把江铸久打成这样?马晓春眼看着江铸久一手大飞罩,心里面突然一震:不对,这样下就亏了! 而江铸久在落子之后,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大意了,身体立刻向前一倾,随即立刻又停止了腰板,只是脸色更加严肃。 “他们怎么下的?”马晓春来得最晚没看到前面,拉了拉邵震中问。 邵震中似乎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事情要做,手指指着棋盘低声说:“左上角的那个……那个,那个雪崩……” 雪崩?马晓春端详了一下那里,有些茫然:“那个是雪崩?” 是啊,是雪崩。小赵把手帕叠好放在一边,安安稳稳的把棋子落在下边开拆大场:简化版的雪崩,很简单,也很实用。不过这年代没人这么下而已。 大雪崩的定式,是由一间高挂小目托退定式演化而来,号称围棋三大难解定式之一。不过不知道哪位高人觉得这东西太复杂,于是简化了一下,在托的白棋长出时候不跟着长而先打后虎然后拆边……这个定式就算是完成了。江铸久显然没想到雪崩还可以这样下,没算通透就跟着应了一下,几个回合下来吃了个暗亏落了半个后手,然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赵四面拆大场自己被拖着乱跑而角上竟然还差着半手棋! 最重要的是,黑棋的先行效率也保持的太好了吧?江铸久暗暗的嘬牙:照这样下去,这实地可就亏大了! 难道要我和一位业余棋手耍大龙么?江铸久知道自己背后站着人,回头看看曹大元和马晓春,露出一丝很不好意思的苦笑来。 丢人了。 不丢人!马晓春从来不认为江铸久在这种情况下会输,眼睛看着那个简化版雪崩烁烁放光:这个形状,真有趣啊! 边上一帮人盼着江铸久嬴棋又学招,但棋盘上的江铸久知道面前这位绝对不是简单的业余棋手,至少普通的业余棋手是绝对不会有这么好的大局观的。 虽然显然缺少练习,但是这样的大局观,也是很难得了。老聂打量着紧紧抿住嘴巴思索对局的小赵,拉过来主持人低声问:“这小子叫什么名字?” 主持人手里并没有这方面的资料,不过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他要忙乎:“几位,别人还都等着您们呐。” 别人?老聂一扭头看见边上其他眼巴巴看过来的业余棋手们,歪歪嘴拍拍曹大元:“先去跟他们下,然后再回来看。”他招呼着众人,“别耽误正事。” 其他众人登时想起来自己今天是干什么来的,纷纷往别处走。只是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生怕自己错过了下一手。 “别看了。”这时候,陈祖德出来了,咳嗽一声招呼着他们,“先把事情干完了再说。” 众人都散了,江铸久根本就忘了自己边上还有别人,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情:这盘棋要是输了,可就丢人了。 若说小赵是受让四子,那输了也还好。但现在是定先,这要是输了,以后他还怎么抬头走路! 江铸久原本还有的三分轻视之心,现在也收起来了,凝神看着棋盘思忖着现在该怎么办。 “小江那不好办了。”老聂喝水时候,想得已经不是自己的棋了。在他看来,这些业余棋手虽然也很强,但他应付的绰绰有余。更让他感兴趣的是,从哪冒出来这么一个小子能把江铸久逼的手忙脚乱。 至于大盘讲解,在其他棋迷的要求下,也不再摆其他的对局了,专门摆向北的棋。不过大多数业余棋手还在看自己的棋盘,毕竟观战的经验远不如切身体会来的实在。 第三手 先捞后洗 江铸久不怕输棋,棋手们也没一个怕输棋的。在围棋的世界里,输赢并没有想象中这么重要。对于现代棋手们来讲,一盘棋输了大不了以后再把场子找回来,并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情。只是对于江铸久来讲,这盘棋他真的不能输,也输不起。 本来中国队携着战胜日本的余威,风头正劲趾高气扬,但如果他江铸久输给一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尤其还是定先棋,传扬出去还让国家队的脸面往哪放? 输棋事小,丢人事大。江铸久把笔挺的中山装扯开露出脖子灌进一些空气,似乎这样能让他脑子更清楚一些。现在的局面已经不能用出乎预料形容了,如果让文化程度不高的江铸久非要找个词汇形容的话,就是江河日下。 自从角上那个倒了霉的一打一虎之后,他江五段就一直没翻过身来,让赵向北领着在棋盘上转。原本他还期待着面前这个业余棋手能够犯一些业余棋手常犯的错误让他能有机会回手补一下左边,可赵向北在优势下表现的就像职业棋手一样,稳稳当当的不失大局。眼看着50手过去,江铸久没等到对方犯错,自己在心急之下在右下角又吃了个小亏,眼看着这胜负的天平就往对面倾斜过去,不由的开始嘬牙花子了。 赵向北倒是不紧不慢,用小手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四圈那暖气片自抱怨这年头也没个空调,这天气虽然外面很冷但这里实在是很热,热的他浑身发烫。 喝光了杯里的水示意老板帮他再打一杯,他又低下头,托着下巴计算右边的实地和模样。 现在左边那里看上去极大,不论是白棋的拆边还是黑棋的打入,对于整个局面的平衡都有不可估量的作用。按照现代棋的观点,左边星的绝好点是绝对不能让对手占去的,甚至于就算丢掉一两个子也要先动手――当然,从古至今这种双方要点都是必争之地,但赵向北一直没有打入,有自己的考虑。 他毕竟好几年没有正式的下棋了,对于一些手段的运用难免会出现偏差,对于局面的敏锐感也没有原先那么强烈了,他担心如果没有把握好时机便打入,会被正找不到好地方下手的江铸久就此反击。所以按照古训,走不好的地方暂时先不走,先把其他地方都处理好了再说。 更重要的是,在赵向北的眼里,实地大于一切。换个说法,也叫做先捞后洗,只不过极端了一点。因此他拿着棋子的右手晃了许久,终于还是落在上边吃死当初白进来的一子,彻底把上边的30目拿到手里。聂卫平看到这里,摇头下定义:缓手啊。马晓春倒是眼睛一亮:要是老江占了左边,那模样可就大了,这小子会怎么办? 不怎么办。赵向北看着江铸久长出一口大气落子左边,左看看右看看仿佛那里有花一样,神态上一点着急的样子也没有,让聂卫平有些好奇:这小子,还有什么后招么? 其实赵向北没有什么后招,等江铸久占据了左边之后,很平常的从下边大跳起来。 对围模样?马晓春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这小子的棋了:黑棋模样是围不起来的,右边左边上边白棋的势力都要比黑棋的大,这样跳一下并不能对白模样有很大损害,最多就是能让下边的黑棋围得地更大一些……他楞了一下:下面的实地更大了,黑棋有多少目了? 如果粗略的算一下,黑棋右边有20目左右,上边有30目,两个大角有20目,加起来已经有70目,而下边算上这一跳,至少也有20目。 这就是百目了!马晓春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江铸久为什么会着急了: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拿到百目大空明摆着要先捞后洗,自己却只有左边的40目虚空和中间一片大模样,任谁也不会觉得这棋好下。当然按照理论来讲,现在的局面虽然黑棋有优势但白棋模样宏大,并不是败势的棋。 只要能利用周围的模样围起来中腹,那即便黑棋有百目大空也没用。 原本江铸久抢到左边的拆边之后心情轻松了许多,谋划着怎么大围中空的时候,赵向北这么冷不丁的一跳,让他原本的计划立刻出现了一个漏洞。 不能不说,赵向北的本事退化的还不是很严重,至少这一跳让白棋预定的镇头大围中央变成镜花水月,如果不想发生战斗而重新选点的话怎么也要退到天元下三路,这样的话,白棋的目数就不好讲能围到多少了。 江铸久连连摇头一把扯开脖领子上的衬衣扣子,又抹了一把汗。 能够把一名职业棋手堂堂五段逼到这地步,赵向北的表现在其他的业余棋手眼里简直是惊为天人,一些业余棋手放弃了自己的对局,把注意力放在了这盘棋上,眼巴巴看着等着江铸久怎么应。 江铸久就算是和日本的超一流棋手在一起下棋的时候,也没见到这么让人讨厌的手段。他抬起头看一眼神色不变慢条斯理用小手帕擦汗的赵向北,突然有一种感觉:这绝对是职业棋手,业余棋手的选点绝对不会这么噎的人嗓子疼!这小子必定是职业棋手…… 不过他仔细的回忆了所有的职业棋手名字,包括刘棣怀那些老一辈无产阶级棋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赵向北是谁,至少职业棋手的名字里绝对没有这个名字。 那这小子是从哪冒出来的?邵震中也在想这个问题,甚至他在想,是不是十年文革埋没了人才,让这么一位厉害的棋手一直默默无闻?他想了想,又不对,看这位小兄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养的也是白白胖胖,好像文革时候也没受过什么冲击,如果真有这般实力在北京棋界也不会默默无闻到现在冷不丁冒出来让江铸久进退失据。 能让江铸久进退失据的人才,绝对不应该流落民间,更应该为国出力!邵震中和曹大元都有这样的念头:这样的年轻人,简直就是未来的希望! 也不管这个想法是不是有些夸大,他们只是对望一眼,便回头看向大盘边正思索什么的陈祖德。陈祖德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望过来轻轻的点头,似乎还说着什么。 于是,赵向北的命运在1985年12月的某一天的下午,发生了一些改变。 他这么多年一直以来都是很小心翼翼的观察这个他完全不熟悉的世界,除了偶尔和他爷爷操作一下他爸爸和他姑姑的工作级别事宜,其他的几乎什么都不做。 做事情总要谋划周全才好。赵向北作为一名棋手,讲究的就是谋定而后动,因此在他书桌第三个抽屉里放着一个小笔记本,写着从1986年他成年之后规划的人生,比如打倒任天堂,打倒索尼,打倒比尔大门,打倒暴雪,打倒ea,打倒育碧,打倒柯乐美,打倒南梦宫…… 棋盘上,江铸久苦思良久之后一手大飞罩向下边,竭尽全力的拢起中央大空,而赵向北深吸口气,托在左边星位白子下,开始治孤。 “我就是觉得这小子下棋似乎有些极端。比赵治勋还极端。”邵震中和曹大元在窃窃私语讨论向北的棋风。对他们来讲,这么极端的下法并不符合他们的所知所学:围棋,平衡才是重点。 曹大元倒不觉得这样有什么绝对的不好,因为赵治勋这位地铁流的一代宗师现在已经是日本名誉名人了,冲着台上努努下巴:“看看吧,看看老陈打算怎么办吧。” 陈祖德是国家体委棋牌方面的负责同志,如果他觉得这小子有前途,那么定段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而现在看来,老陈也起了爱才之心。 越来越多的棋迷围在了江铸久和赵向北的棋盘边,或低头沉思或疑惑迷茫,偶尔发出一两声啧啧的赞叹,甚至还会传来一声惊讶的低呼。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片寂静,只有棋子落在盘上的啪啪声。 “现在怎么样了?”棋迷越围越多,反倒是站在远处的马晓春看不到棋盘上的进展了,无奈之下走过去两手扒着人缝往里挤。其他人看到是他,都侧过身让他过去,然后趁着他过去之后留下的一点空隙立刻顶上去凑的棋盘更近一些,甚至要踮起脚伸长脖子去看。 随着对局的进行,周围的棋迷们也开始窃窃私语,有的感慨职业棋手凶悍的追杀,有的感慨眼前这小伙子风吹浪打屹立不倒,更多的人则在一旁拿着棋盘开始比划替对局者担忧。 江铸久的凶悍是没办法,但凡能多一条路他也不会在大模样没合拢的时候杀棋,但眼看着黑棋在中原地上驰骋奔突,不用算也知道自己如果杀不成则必败,不得不打醒十二分精神出来屠龙。 至于赵向北,那是耍大龙耍惯了的,眼望着中央一大片空空荡荡,自己舍掉了左边两个废子之后,立刻无事一身轻的转身奔往中原,三飞两跳之后,隐隐约约的搭出来一片小花园。而吃掉二子的江铸久算算目数,郁闷的发现自己还是不够。甚至如果只是截断大龙尾巴而没有全杀,也未必够。 “这小子的算路很准确。”邵震中低声对曹大元说,“甚至可以说,他从一开始就带着小江走。我不知道他从哪学来的那个大雪崩变化,不过他似乎对这个定式烂熟于胸。小江最大的失误在于后面的20手没能狠下心来,就这么跟着人家走,被迫的起大模样,然后在合拢之前被踩进来。这样的棋,换成谁也没办法再下了。”看他现在的口气,似乎随时江铸久都可以认输了。 事实上,江铸久也的确可以随时认输了。眼睁睁看着赵向北在中央搭出眼位,白棋的实空已经确定不足了。别说定先不贴目,就算是黑棋贴进来二又四分之三子,也还有至少8目的差距不能弥补。 也就是说,江铸久盘面已经落后14目了。这个差距对于业余棋手来讲并不是天堑,但对职业棋手来讲已经可以起立了。只是江铸久实在是不舍得认输,咬着后槽牙硬是不理随时可能被冲掉的中央一子,掉头去右下硬抢官子。 那个官子,是逆收8目,已经算得上大官子了。可如果被赵向北冲开中央,那很可能要输得更多。尽管他在前面百多手棋已经知道了小赵的实力远不是普通业余棋手能比的,可江铸久现在也只能赌赵向北的业余出身,看看能不能占一些便宜。 “恐怕小江已经打定了主意吧,如果赵向北应对无误的话,他在那里做个劫出来当作认输台阶也不错。”老聂摸着下巴思索一下,低声对邵震中说,“你们谁知道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出身来历?” 谁也不知道。倒是有业余棋手说过赵向北号称打遍朝阳无敌手,可这些职业棋手最近一年一直在和日本人玩儿命,最近几年也是在和日本人玩命,根本不知道这位朝阳第一人是个什么来历。不过当老聂听到赵向北不到18岁的时候,眼睛一亮,和邵震中对视一眼之后,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去找陈祖德。老聂出来时候,被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撞了一下,他不由得皱皱眉,看了两眼转身离开。 只是他走到后台,就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赵向北,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 正在苦心计算这个逆收8目和中央冲出大小的赵向北闻言立刻下意识的转头答了一句:“这就走!”说着拍拍手这就要站起来,让江铸久大吃一惊:“你干吗去?” 赵向北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正在和国手下棋,回头叫了一声:“让她等会儿,一会儿就回去。”一边说话一边落子在棋盘上,紧跟着吓出一身冷汗:我为什么放在这里? 看到这手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唉”了一声,而江铸久更是满脸苦笑,手里拿着棋子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良久之后叹了口气:“咱和了吧?” 赵向北同样在叹息,听到这话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低声说:“和了吧。” 所有人愤怒的目光聚集在那同学身上,如刀似枪,吓得那孩子睁着眼缩着头越来越矮。 没精打采的赵向北出于礼貌,抬头问江铸久:“您要复盘么?” 要!江铸久一肚子的问号,连带着马晓春曹大元刘小光众人听到这话甚至都不用赵向北动手,一群人呼啦上来把棋盘回复到一开始的托退那里指着问:“这个变化,你想得?” 赵向北摇了摇头,不过紧跟着又点了点头,让众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其他的业余棋手们更是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眼睛瞪得溜圆生怕落下哪句话没听到,静的鸦雀无声。 “算是我想出来的吧。”棋盘上的赵向北飞快的摆了一个变化,“江老师,您认为我要下的是这个变化么?” 江铸久点点头。因为右边黑棋星位位置高,这个雪崩吃住上边三子争夺先手的变化几乎是棋界在这个局面下的共识。 马晓春对于技术问题更感兴趣,把棋盘回复之后指着江铸久跟着应的那个飞:“我想知道,如果不下这里,”他把棋子挪到右下去挂角,“这样如何?” “不错啊。”赵向北点点头落子夹击,“我就会这么下,尽量发挥上边的厚势。” 江铸久叹息一声:原来只要脱先就好了…… 赵向北话风一转,又在左边落下一子:“不过我也可以在这里分投,反正这里不应不亏。” 江铸久叹息一声,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里不说话了。 棋迷们在窃窃私语:记得,看到这个形状别应,应了就亏了! 赵向北回头看他们一眼,顺眼看到墙上的挂钟,惊叫一声:“6点了?” 下午两点开始的指导棋,竟然一直下到现在,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只是让赵向北更注意的是,刚才他那个同学。 “我妈妈知道我在这么?”赵向北弯下腰问蹲在人堆里的同学。 “不知道。”同学愁眉苦脸的说,“你妈妈看你5点不回家,着急了,打发我们出来找你。” 赵向北吸了口冷气,点点头站起来:“我先走了,谢谢赐教。” “别走。”邵震中急匆匆的从后面跑出来,“赵向北同学,陈主任想见你。” “改日吧。”赵向北没想起来陈主任是谁,匆匆的要走,“我妈妈等我吃饭呢。” 但他还是被留下来了。茶馆老板也不舍得让赵向北如此彪悍的实力埋没在茶馆里,拦住了他没让他走。 于是,赵向北不得不去听听这位他没想起来是谁的陈主任要说什么。 第四手 迷茫的赵向北和他家的上上下下 老陈混在体委这些年,思维缜密说话办事都是滴水不漏的,但是和赵向北东拉西扯20分钟也没打探到什么东西之后,终于忍不住了:“有没有兴趣,加入到中国围棋队来?为祖国围棋的复兴尽自己的一份力?” 赵向北想也不想的摇头:“没兴趣。”如果他想定段的话,两年前他就去体总自己报名了,定到四段也不是梦想,何必还要等到现在。尤其是现在这个年代,中国围棋只有两项比赛,一个是全国定段升段赛,一个是全国个人赛。唯一的世界大赛就是中日擂台赛。 没有比赛的棋手,干吗呢? 但是陈祖德的话,还是让他产生了动摇:“真的没兴趣么?但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喜欢下围棋的。” 真的喜欢下围棋。赵向北回家的时候,一脚把一枚石子踢出老远,然后抱着脚坐在路边沉默: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上学,读大学,经商或者干什么?赵向北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年了,却还是这么迷茫着,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当年他也是堂堂六段,正是当打之年在国际舞台上风光八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来到了这个时代,这个只有中日擂台赛的时代。 下围棋的记忆力都很好,他这两年来每天都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回忆过去,把所有重要的不重要的都记录在一个小笔记本上。每天晚上只有他在翻看这个本的时候,才能怀念一下过去的青春。 只是他真的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因为他是真的喜欢下围棋的。如果真的有个机会可以和名震天下的六超做真剑胜负,和前五十手天下无敌的真正的老聂和妖刀马晓春盘上对决,如果真的有机会见识一下钝刀的锋芒,对于一个棋手来讲,真是想一想也会热血沸腾。 抬起头仰望着浩瀚星空,赵向北喃喃自语:想我堂堂七段,帅比赵云才比诸葛,号称中国棋院之希望之星,现在竟沦落如此…… 那位来找他的同学迷茫的看着他在那絮絮叨叨,凑过耳朵去却听不到他说什么,天寒地冻的站在马路上冷的他干跺脚,连叫了几声才算是把赵向北的魂叫回来:“你说什么?” “没什么。”赵向北愁眉苦脸的样子让人看着就不忍,“人生路漫漫,一时难抉择。” 那同学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但表情比小赵更悲痛欲绝:“同志,咱们回家去抉择成么?冷死了……” 回家吧。晃晃悠悠的赵向北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身前台灯下一个窈窕的身影,静静地发呆。 那灯光下的身影曲线完美,从背到腰顺滑如夷。如瀑的漆黑长发随意的用红绳挽上,随着主人的动作一缕青丝轻轻的滑落在肩下。 她缓缓地回过头,露出一张肌肤宛如白玉般嫩滑、精雕细刻精致无暇的美丽面容,葱白粉嫩的柔荑缓缓递来一本书,轻启朱唇仿佛声音中都带有一丝淡淡的香气:“别装丫挺了,玩什么深沉哪,赶紧起来给姐姐想想这道题。” 这是赵向北的亲姐姐赵向希,不幸的继承了赵老爷子不读书不看报的风骨,最喜欢的事情是穿着牛仔裤去半步桥滑旱冰,要不然就招呼一群狐朋狗友到莫斯科饭店去喝伏特加。赵向北一向觉得可能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或者说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赵向希这种连上初中都要烦人托窍才能让校长勉强答应收下的人,前年竟然考上了北京地质学院。 80年代的大学,那可真的是精英荟萃的地方,每个学生都是人才中的翘楚,都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而赵向希这种看到书本就脑袋疼的人竟然也能考上,着实的让全家老少大吃了几惊,甚至赵合辙在看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专程跑到学院去验明真假。 而赵向希的兴奋劲过去,真正上了大学之后,苦日子就算是来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考上的,根基不牢脑筋不快,上课宛如听天书一般,课后作业更是让她欲仙欲死,每到周末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她的兄弟们帮忙做题,解答一下她满腹的疑问。 赵向北也不客气,接过作业本来看了一会儿,又拿课本看了看,指着一道公式说:“这个。” “怎么用?”赵向希还问。 “套进去。”赵向北出人意料的没有体现人之患好为人师这句古话,也让听惯了详细解说的赵向希一愣,“完了?” 赵向北躺在小床上突然有些不耐的挥挥手:“自己想去。什么东西都靠我们,难道考试也能让我们去考么?” 赵向希怔了怔,眼睛里立刻一片水淡淡雾蒙蒙:“小四……” 赵向北啧了一声:“别叫我小四,我又不抄谁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小四就要抄谁的,但赵向希从不在这种事情上纠缠,凑过来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拉着她兄弟胳膊,水汪汪的大眼睛可爱的望着他:“四儿,你是我兄弟啊,你说你三姐姐有难处你能不帮么?” “那也不能这样帮啊。”赵向希虽然很漂亮,换上旗袍可称国色天香,换上时装比奥黛丽赫本一点不差,可赵向北已经麻木了,眼看着两团胸器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硬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你想没想过,大学是你在上,不是我们上。考试要你去考,不是我们考。你不想每次考试都挂科吧?” “不想啊。”赵向希笑嘻嘻的毫无惭色,刚才的愁云惨淡一扫而空,“所以我才问你啊。” “那就自己动脑啊。”赵向北很是恨铁不成钢,“我都把题给你做好了让你抄,能有提高么?” “不能啊。”赵向希睁大了无辜的眼睛,“我只是参考一下。” 原来是这样子。赵向北叹了口气,躺在床上不说话了。 “你是不是有心事?”赵向希的观察力倒是一向敏锐,“是不是今天下棋有什么事情?”她也不等赵向北说话,立刻把课本扔到一边精神奕奕的坐到床上拍她兄弟,“跟姐姐说说,是不是哪个孙子欺负你了?”她把胸脯拍的山响,“告诉姐姐,老娘废了丫挺的!” “没有的事。”赵向北哭笑不得,“就是听到了一些话,思考一下。” “呀?四儿也开始思考人生了?”赵向希满面惊讶,然后叹息,“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没有……” “打住。”赵向北开始头疼了,“你要是把这精神放到数学上,何至于如此!” “我对数字不敏感。”赵向希洋洋得意,“人家说我是才女,没说我是数学才女。”她往向北身边凑合凑合,“怎么了?是不是找不到人生的未来方向了?是不是对生命的意义感到迷茫了?来,今天谁跟你说什么了,都跟姐姐说说。我帮你参谋参谋。” 赵向北还真不知道他姐姐还有当心理辅导师的能耐,诧异的看一眼,摇摇头:“不必了吧……” “说说,说说。”赵向希沾到这种事情精神头极大,“你是预备党员,我是党员。咱两个党员之间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谈么?” 这两者之间有关系么?赵向北凝目看了她良久之后,摇摇头:“过一阵,过一阵等我真想不明白了,你再帮我参谋成么?”他听听外面的动静,转转身子,“老大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赵家老大叫赵向东,是正经牌子的清华大学学生,学经济的,到这个冬天上大四,已经开始着手毕业论文的事情。相比较于不着调的赵向希和成天浑浑噩噩的赵向北,简直就是老赵家的救星和希望所在。赵向北甚至怀疑如果没有老大存在,他爷爷会不会跪在祖宗灵位前切腹自杀。 他刚起身的时候,赵向希已经跑到大门外去殷勤的帮大哥脱外套并沏茶倒水了,手脚麻利的就像在北京饭店做过门童,还貌似很关心的问:“哥你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喝汽水?要不要吃饼干?要不要我帮你捶背?要不要……” 赵向北看着他的亲三姐,叹了口气。 赵向东看着他的亲妹妹,叹了口气。 赵妈妈出来把向希轰到一边去,安排着向东坐下拿出热腾腾的饭菜,照顾着大儿子吃饭,然后招呼着向北过来坐下,问:“你有心事?” 赵向北知道他妈妈耳朵尖着呢,但没想到竟然能尖到这地步,看一眼躲在后面捂着嘴哼哼笑的三姐,摇头:“没有。” 他妈妈笑眯眯的把他搂在怀里揉搓:“是不是有小女朋友了?说出来让妈妈也高兴高兴。” “真没有!”一说这个,赵向北就是一哆嗦,赶紧把话头岔开躲空,“明儿,爷爷过来吧?这次又带谁家姑娘来?” 因为赵向东学习比较紧张,学校里面对谈恋爱巡查的也严,再说他老实孩子不会跳舞不会唱歌的,四年大学也没谈成个朋友,让想抱孙子的赵妈妈明着不急暗里急,有事没事的就把话题往这方面上引,甚至已经串联好了一帮四十五十人员,只等儿子一毕业立刻操持结婚大业。 而这里面的幕后黑手就是赵家老太爷。他眼瞅着军委大院里一帮岁数差不多的老兄弟见了四辈儿,心里也急,可学校不允许,他也没办法,毕竟人家清华大学校长的级别不比他低,带姑娘去学校相亲也不好看,说出去也不好听。 所以一到周末学校放假的时候,老爷子就带着一位不知道哪淘换来的战友的孙女或是哪位司长处长的闺女来看孙子,然后慷慨的掏出百十来块钱让向东带着人家姑娘去看电影下馆子,然后和老战友在四合院里拿瓶酒开始喝,等孙子回来就满眼精光的问如何。 这让赵向东不厌其烦,但又没办法。去年三月的时候玩过一次非暴力不合作一个月没回家,结果被老爷子的警卫员从学校抓回来――奇妙的是,这次兵进清华竟然没人管没人问,上上下下一齐装看不见。从那以后向东死心了,每周回来例行公事。 只是最近半年以来,老爷子可能是眼看他快毕业了心里着急,也顾不得学校的规矩,硬是把相亲从每周一次,增加到了三次。 赵向东麻木了。 赵向北一向幸灾乐祸,且只要有什么话题扯到他身上就一概用此来转移目标,百试百灵,没想到今天不成了,他妈妈一把拉住他笑眯眯的说:“老大的事情放一放,你也快十八啦……” 赵向希哼哼哼哼的笑,在后面对口型:你也有今天! 赵向北苦笑:“十八又如何?22岁才能结婚呢!” 一向老实的老大突然长叹一声啪的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未雨绸缪啊。” 他还真的说对了。赵妈妈神神秘秘的说,老爷子要给小四一个十八岁惊喜。转过天来让赵向北头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老爷子的警卫员用地下通道告诉他,老爷子要带两个女孩子来他们家。 …………………… 请大家多提意见吧……请大家多投票吧。(*__*) 第五手 老陈的来访 两个女孩子?赵向北倒吸一口冷气,用脚后跟也知道另外一个是给谁预备的。 于是晚上12点半,他偷偷摸摸的钻进赵向东的卧室,捂着他哥哥嘴摇晃:“哥,要不,咱跑吧?” “跑?”赵向东迷迷糊糊的问,“往哪跑?”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赵向北活似一撮毛,低声说,“咱俩人的终身大事,不能就这么就交代到不认识的人的身上。谁知道那姐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万一弄个无盐之流,咱哥俩不就坏菜了么。” 赵向东醒过来了,坐直身子恶狠狠的低声说:“你也有今天!”他那神态那动作,仿佛便是小炉匠,“不是当初你挑唆老爷子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死了不能见不到两个红绒球时候了?” “那是兄弟一时鬼迷心窍。”赵向北满脸赔笑,“不过话说回来,兄弟这可是真真的找你商量事情,那些往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他掰了掰手指头,“八年啦,就别提他啦。” 赵向东裹着被子冷笑:“商量?商量什么?明儿个老爷子来,你以为你能跑?” 赵向北琢磨了一晚上这个事情,自然有了腹稿:“哥,你信兄弟么?你要是信兄弟,我还真有条路给你走。” 赵向东精神一振。他一向知道他这四兄弟胸有韬略腹藏千军,虽然时不时的冒坏水,关键时刻还是管用的:“你说说,我听听。” 赵向北就一个字:“跑。” “往哪跑!”赵向东认真听讲,“要不我去天津躲几天?” “出息!”赵向北蔑视之,“天津警备区那边老爷子有的是部下,你信不信你出不了火车站?” “我信。”赵向东认真的说,“很可能在站台就直接换车回来了。” “那不就得了。”赵向北低声说,“我有这么一条明路,成不成的不好说,就怕你下不了这狠心。” 赵向东有些诧异了:“这有什么狠心不好下的?难道天下还有比相亲更加痛苦的事情么?” 赵向北问:“说真的,相亲真的这么不好么?” “你以为呢?”提到这个,赵向东叹了口气,“我现在想起来这个就脑袋疼……你知道我在学校多快乐么?你知道我坐上回家的公车时候是多么痛苦么?你知道我每周日早上打开门看到一个陌生人站在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么?”他手指捻着眉心,声音里满是难过,“一开始的时候,还有新鲜感。这一年多下来……有时候我恨不得把一袋子盐全倒嘴里吃了,长翅膀就飞走了……” 赵向北前世今生从来不知道相亲竟然会把一个人逼到这地步,而这个人竟然还是善良敦厚的新时代大学生赵向东,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大哥,拍拍他肩膀说:“那兄弟我给你出条路,成不成看你自己了。” “你说。”赵向东把自己的情绪整理一下,“反正这日子我是过够了,无非也不过如此了,难道还会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么?” 赵向北看了他良久,终于沉声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跟你说,你可以不参加学校的工作分配。” “不参加分配?”赵向东很迷茫的看着他,“那我干什么?” 赵向北微微摇着头:“你为什么一定要服从工作分配?” “因为国家培养我这么多年,如果我不服从分配,那成什么了?”赵向东义正言辞,“我是革命的一块砖……” “别胡扯了。”赵向北打断他的话,毫不客气,“有人说过,不服从分配就是不为祖国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了么?” 赵向东想了很久,摇头:“没有。” “那不就得了。”赵向北指着自己的脑袋,“同志,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满中华大地了,你的思想为什么还是如此顽固呢?我们要解放思想,不要条条框框。” 赵向东倒是虚心:“那你说,我怎么办?” 赵向北正色说:“好办,毕业之后不服从分配,档案什么的谁乐意要谁要,你去深圳!” 赵向东一怔:“深圳?” “对,就是深圳!”赵向北从床上跳下来在屋里转着圈的指点江山,“要去,就去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总在这里呆着有什么意思,许他柳传志自主创业,为什么咱兄弟就不能打下一片江山?(赵向东不知道柳传志是谁,但还是洗耳恭听)现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遍地都是黄金钻石,就看你能不能用自己的双手去挖掘!”他盯着向东的眼睛,满是熠熠的光芒,“要做,就做一个自己的未来!现在国营企业虽然看上去一片风光,但制度上僵化呆板,工作上死气沉沉,难道你愿意去那里浪费你的青春么?难道你愿意在办公室里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看半天么?难道你平庸的在30岁时候当个小科长就满足了么?你告诉我,这样的无聊日子你是愿意过的么?你是要用热血和汗水去打造一个自己的未来,还是要继续干你的乖宝宝?!告诉我,你要什么样的生活?!” 赵向东傻愣愣的看着他兄弟,低声说:“我,不想这样……” 赵向北也不管他不想哪样,大步过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沉声说:“你相信你兄弟么?” “我信。”赵向东点头,“你是我兄弟,我能不信你么。” “那就对了。”赵向北脸上露出一种极为兴奋的笑容与光芒,“那就听我的,去深圳!去打拼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 赵向东用力的点着头,大声说:“对!我听你的!我去深圳!” 冷不丁,赵妈妈的声音传过来:“哥儿俩睡吧!太晚了!” 赵向东不再说什么了,用力拍拍他兄弟的肩膀,眼睛里满是激动的光,然后倒下睡觉。 然后他又坐起来了,低声叫:“老四,那你怎么办?” “什么?”蹑手蹑脚往外走的赵向北一愣,“什么怎么办?” “你,明天可能要相亲的事情啊。”赵向东说,“要不……” 赵向北倒是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明儿看看再说。”说完溜了出去,顺手关上门。 赵向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挠了挠头,躺在床上盘算,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忽略的。 其实,赵向北和过度疲劳心理逆反的老大还是有些不同的。他前世今生都没相过亲,上辈子谈了个对象还是自己初中同学,从13岁一直到27岁准备结婚之前穿越过来,整整十四年就没和其他同龄女性发生过超越友谊的事情……实际上,因为专心下棋,连友谊都少得很。而这辈子,他来这里两年一向浑浑噩噩,天天表情木讷也没谁会暗恋他传个小纸条什么的,所以现在当听说自己也有机会相亲,虽然因为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因为老大传染过来的逆反而表现的抗拒,心底里还是有点期待的。 只是他的期待还没开始就被打断了。第二天早上也就是八点多的样子,赵向北就被敲门声给吵醒了,打开门一看,在那里站着的却不是一个如花似玉美娇娘,而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怪大叔。 而这个中年大叔他还认的,是陈祖德。 “您找我,有事?”赵向北有些怔怔的看着面带微笑的老陈,又探头往外看看,“就您一位?” 让他这么一说,老陈有些莫名的回头看看:“还有别人么?” “没有。”赵向北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彬彬有礼地让开身,“请进来吧。” 老陈坐定之后,接过赵向北递过来的茶,抿一口放下杯子,笑咪咪的开口:“不知道昨天的建议,你考虑了么?” 赵向北一时间没想起来他昨天说的是什么,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想摇头,但是从心底里他又不想就此拒绝,一时间委决难下。 “你是不是在想上学的事情?”陈祖德昨天晚上也真下了功夫,和自己的熟人,也是前几天跑到自己家里求着要多面打名额的那位茶馆老板聊了一晚上,算是把赵向北的底扫了一遍。他对于赵向北年纪轻轻就能横扫北京棋界,诸多即便是职业棋手也头疼的业余高手也被斩落马下,颇感惊异。他想了一夜之后,早早的便拿着地址来找赵向北,也想好了不少说辞。 只是赵向北想得根本不是上学的事情,一句话说的陈祖德没话说:“我也想下棋,但好像国内没什么比赛啊。” 按照历史来讲,中国的大型围棋比赛名人战要到1988年才由人民日报社出资创建,在那之前,国内围棋比赛的确很少,只有定段赛个人赛等不多的几个赛事。至于世界大赛,现在应该还在应昌期老爷子的构思中。 而大比赛只有个中日围棋擂台赛撑场面,那赵向北放弃学业去下棋有什么意义呢? 陈祖德想了良久,说:“为国争光么……” “一年四盘棋,我是藤泽秀行么?”赵向北摇着头说,“棋手总要有棋下,国内比赛太少啊。就连韩国都有好几项大赛,更别提日本了。咱们至少要发展个十年八年的,才能在比赛厚度上追上别人。比赛还是第一位的,只靠着秀行军团来教课可不成,没有比赛的磨练,真遇到大赛恐怕会出问题。” 刚刚拿下中日擂台赛的陈祖德实在想不明白赵向北所指何意,干脆先放下回来再想,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劝赵向北这小子为国争光。他微微笑着说:“比赛虽然很少,但是棋手们钻研的劲头还是很足的。”他突然临时起意,“要不然,我请你去体委看看如何?” 赵向北一愣“去体委?”这年头还没有中国棋院或者棋牌运动管理中心,所有体育项目在分家之前都归到国家体委管理。后来体委的牌子换成了国家体育总局,但内容没啥变化。 “一起去看看吧。”陈祖德兴致勃勃的站起来,“马晓春一直对你那个变化念念不忘……”这是托词,其实昨晚上到现在他就没见过马晓春,“给我们讲讲课,说说那个变化也好。” 他是希望用那种热火朝天的训练环境和场景感染赵向北,能产生一种蓬勃的爱国主义情操,然后加入这个积极向上的团队。 可惜赵向北不吃这套。 不过去看看的这个建议,以及另外一个小考虑,还是让他穿好了外套,跟着他走出去。 “妈,小四这是去哪?”赵向希举着茶鸡蛋看着窗外,回头问赵妈妈,“今天爷爷不是带小姑娘来相亲么?”。 赵妈妈探头看了一眼大吃一惊,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追出去,却只听到公共汽车大门关闭的吱嘎声。 …………………… 话说,我不会用评论管理了……好像加精什么的,很复杂 第六手 占便宜,吃亏 赵向北跑了,赵向东还在,这让赵妈妈心中颇欣慰。而老爷子来了之后虽然找不到小孙子,但主要目标还在,他也不是太以为然,拉着向东的手一个劲的介绍一位妙龄女子:“这是我一个老战友孙女,你们要好好的认识一下。”然后仿佛想起来什么一样指着身后一位面带微笑的军装中年人,“这是你陈叔叔,我老战友的儿子。” 赵向东的心里有底,表现的也颇有礼貌:“叔叔好。” 老爷子看他不似往常那样顶着一脑门子官司脸若冰霜,也不知道他另有打算,还很欣慰的掏钱:“你们去看电影吧。” 赵向东凛然大气的举起手:“爷爷,您来的正好,我正想和您商量些事情。” 老爷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哈哈一笑招呼着众人坐下,从警卫员手里接过来一瓶酒放在院子的小石桌上:“都坐都坐,边喝边聊。” 赵向东倒是无所谓,但赵妈妈知道他们哥儿俩昨晚上嘀咕了半宿,恐怕没好事情,正想说话,老爷子先说了:“儿媳妇,去炒两个酒菜,我们爷儿几个聊聊。” 赵妈妈无奈,打了好几个眼色才移步厨房。 老爷子虽然老了,但并不糊涂,看看赵向东的表情,想想儿媳妇的眼色,再联系一下逃之夭夭的老四,登时觉得事情不对了。 果不其然,赵向东缓缓的开口了:“爷爷,我决定毕业论文的题目是论国有企业改革与社会主义市场化经济,而且我打算毕业之后不服从分配……” 老爷子眼睛都快把老花眼镜撑破了:“你说什么?!” 坐在公交车上和老陈聊天的赵向北昨晚上就预料到了家里肯定会鸡吵鹅斗一番,如果老陈今天不来找他,他也要想办法跑路。 现在有了老陈这个挡箭牌,就什么事情都好说了。 两个人忽忽悠悠的到了体委棋牌训练中心,坐在训练室里愁眉苦脸的马晓春看到他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变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大雪崩太麻烦了。”赵向北坐在他对面随意摆个变化,手指触到冰冰凉凉的棋子的时候,感觉很好。 “麻烦。”马晓春低头看着这个形状喃喃自语,“是太麻烦了,变化就是上百个,这样真是简化多了……” 出乎陈祖德意料的是,整个训练室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马晓春一个人在摆棋,他吸了口气低声问:“其他人呢?” “其他人?”马晓春费力的把脑袋拔起来,不明所以,“什么其他人?” “其他人呢?”陈祖德看看左右,“怎么就你自己?” 马晓春很困惑:“今天是周日啊,下棋的也要休息嘛。” 老陈一拍脑袋:怨我! 他本心是想让赵向北看看这里环境,然后争取一战成功拉他下水,毕竟会下棋的不少,能自己琢磨一个定式变化出来的不多――当然,他不知道这里面另有一群高人做垫脚石,只是懊悔自己忙昏了头。 倒是马晓春无意识的帮了他忙,一推棋盘问赵向北:“来盘?” “来盘。”赵向北一点儿业余棋手的样子都没有,像模像样的坐在那,“咱怎么个棋份?” “跟小江一样,定先不贴目。”马晓春丝毫不管什么专业业余,收拾好棋盘手里拿着白子,“来吧。” 陈祖德看着赵向北落下一子,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至少能探探他门路。 可赵向北的门路,却不是这个时代的棋手能探出来的。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来讲,就是他在左边的一个变化中,不是按照规矩小飞,而是跨象步到二路,然后被马晓春两刺自作了两个刀把五,棋形丑的几乎是不堪入目。 “你为什么要这样下呢?”马晓春停下手,满脸的问号,“飞一下不就好了么?”这个问题也是老陈想问的,好在这不是正式比赛,随时可以打断。 “飞一下?”赵向北摇头,“飞一下和现在相比,少了两目。” 两目。马晓春眨着眼睛不说话,老陈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为了两目,就自作刀把五?” “那又如何?”赵向北抬起头看着他们,顺手落下一子出头,“我该出头还是出头,也没耽误什么啊,而且这里我还多了一冲的便宜,不是很好么?” 多一冲的便宜是很好,不过这两目棋在现在这个寥寥十数手的时候,好像不算啥大棋吧?老陈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这个观点:实在是太难看了! 潇洒飘逸的马晓春自然更不能体会赵向北这种宁可为了两目棋就把自己打的凝成一团的下法,摇摇头继续下棋。 围棋的布局,讲究的是子力高低配合,既要照顾实地,也要照顾发展的潜力,要平衡,要注意发挥子力的效能。 像赵向北这样自作两个刀把五,简直就是子效低下的经典教材。或者说,这一团根本就没什么子效可言。 马晓春看着那一团心里就不痛快,眼神时不时的飘过去一下,琢磨着什么时候把这一坨从棋盘上拔干净才痛快。 不过很快他就没工夫去琢磨那里的问题了,因为他在右上角一个普通的变化中,看到了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的下法。 那里是星定式的一个变化,因为右边有黑棋的拆边,马晓春的白棋在变化结束之后,先飞了一下,希望能落个便宜。这个动作如果按照老陈的想法,就让他便宜,黑棋完全可以脱先在上边拆大场,等白棋逼向右边的时候黑棋盖住,这样的话形成黑模样白实地的格局,双方应该都能接受。 马晓春也是这么个想法。实际上他貌似心血来潮的要飞这么一下,是因为刚才赵向北便宜了他两目,他想找补回来。 但让两个人完全没想到的是,赵向北看着那一飞就像是见了杀父仇人,很直接很干脆很恶狠狠的就跨了上去断掉。 老陈看到这一手,觉得赵向北这小子简直就是疯了:有必要这么凶狠么?难道上边的大场都不能满足么?难道两分的局面就这么不能接受么? 他说对了,赵向北在棋盘上占便宜是可以的,但如果被占了便宜,尤其是这种眼皮子底下自己厚实的地方被便宜,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马晓春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回到棋盘上开始思考。 赵向北倒是不着急,站起来问老陈:“有水么?厕所在哪?” 等他回来之后,马晓春面无表情的指指棋盘:“这里。” 不出意外的,作为一名九段棋手,马晓春不可能甚至也从没考虑过在这里退让简单活角让黑棋凌空拔花,一手冲出来准备战斗。 然后断开,然后双方各长一手,然后白棋更加悍然的脱先在上边落了一子占据大场。 这是棋子的语言,意思就是告诉赵向北:你想杀,就杀杀看。如果杀不动,那你也就实地不足了。 “反正不是杀,就是被杀。”赵向北嘟嘟囔囔的谁也听不清楚,“那就杀吧。”随即落子飞罩。 那就杀吧。 老陈觉得这里的战斗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也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因为黑棋的形势完全没到非杀不可不然不能争胜的地步,而且现在中间如此广阔天地,白棋随着跳出来之后并没有要死的样子。 他认为现在这个局面下,小赵要收手是完全可以的,只要在上边爬一下就可以。白棋还要再补一手把中间的味道补干净,然后右边拆回带守地,黑棋就有了那么一点优势。 毕竟中间白棋数子还没活干净,以后黑在中央还是有不少先手便宜的,这样完全可以对抗白棋上边拆出来的实地。 男主角赵向北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块湿毛巾,慢条斯理的擦一把脸,然后俯下身看棋盘。 这时候马晓春的注意力,也来到了上边,思考如果黑爬出来时候,自己该怎么处理。 右上窜出来的白子,他坚信是死不了的。 但赵向北再一次出了他们的意料,一手在右边大飞连捞实地带搜根。 马晓春抬头又看他一眼:你小子,够狠的!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打入右边,把局面卷乱了大家一起杀看谁刀快斧子硬,另一个选择是飞向中央,这样白棋和上边基本有了联系不再受苦攻,只是黑棋随之跳起之后右下角也就自然而然的实地化了,那时候再去打入被人追着杀也就不冤了。 他终究还是没选择乱来的下法,飞向上边求联络。 这样一来,右上角的黑棋就不能单爬了,必须跳一下然后补一手做活,虽然会被搜刮,但活的其实也不算苦,最主要的是右边黑棋实地化之后,赵向北就有了和白棋抗衡的本钱。 陈祖德看着这手暗暗点头:马晓的大局观,还是不错的。这一飞很轻灵,隐隐约约的还拢起来一片模样,很好。 赵向北慢条斯理的擦擦手把毛巾搭在一边,然后慢条斯理温温柔柔的一手靠过去。 陈祖德和马晓春看愣了:你还要断? …………………… 明天早上的更新是没戏了,要写材料。中午吧。 第七手 两个人的两难 那就真没办法了。马晓春就算是泥人也要喷他赵向北一脸土,就算是土人也要喷他一脸炉灰渣滓。如果这样还能忍下去的话,那他就成汉献帝了。 赵向北想说的是如果李昌镐面对这个局面会不会,或者说有可能真的忍下去。只是现在石佛才10岁,说出来也没人认识。 马晓春再抬头看他一眼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手扳上去。 接下来老陈就猜得到了:扭断。 真的开杀了。赵向北的有利之处在于白棋的跑路方向可以掌握,但不利之处在于自己上边需要补活……他转转眼珠,不管中央的大块,在右上角先点了一下。 马晓春知道那里是个隐患,毕竟因为棋被断开之后角里差一手棋还没活净,硬来的话会有个宽气劫,可也万没想到赵向北真的胆大如斗,在这个时候还敢这么胡来……他细算算,其实也不是胡来。如果白棋在中央加补形成转换的话,黑棋吃掉角上拿到30目实地,白棋则在外面立起来白茫茫的一片大模样,也算不上谁亏谁赚。 而见识过江铸久下场的马晓春,知道绝不能让赵向北玩出来先捞后洗。可正所谓初棋无劫,尤其是这劫还关系到角上的数十目和厚薄,棋盘上随意哪里都没有这里巨大,马晓春甚至担心黑棋万劫不应一心提空。到时候即便外面厚了,可拿足实地的赵向北就又要玩先捞后洗了。 江铸久就倒霉在这先捞后洗上,马晓春自然不能重蹈覆辙。 即便赵向北跟他打劫,马晓春同样也不舒服,毕竟自己大块在外面飘着,被连下两手后面就不好处理了。 没办法了……马晓春抓了抓手指,下定决心开劫。 赵向北没有按照棋理有劫先提,先在外面白棋身上冲了一下,制造出来几个够分量的劫材之后,才翻身回去打劫。 老陈对于小赵先造劫材的思路很赞赏,却不大明白为什么他不先活上边一块,而马晓春因为外面单薄也腾不出手来补角,这样开劫岂不是更有把握一些么?他想不通,专心看小赵到底打算怎么做。 赵向北现在已经没有那种慢悠悠的表情了,眉头微蹙靠在椅背上目光锐利的盯着中央,两只手袖在怀里手指不停的搅动着,静等白棋寻劫。 不出意外的,马晓春拿左边那一坨开刀,这也是白棋最大的劫材,赵向北不能不应。不过当赵向北拿白大块寻劫的时候,马晓春给他来了个万劫不应,闭着眼睛消劫。 马晓春的眼睛看着对面,满是激昂:该你了! 这一下,赵向北可真没想到,身体猛然向前一倾,绞在一起的手指咔吧一声响,眼睛死死不离从容提子的那三根手指。 老陈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对围棋研究的很不够,真的很不够了。 这件事情是赵向北完全没想到的,甚至于他一开始都没考虑如果马晓春万劫不应他该怎么下。 一切都要推倒重来了……赵向北连连摇头,拿起湿手巾用力的擦抹额头,让自己冷静下来:怎么办?怎么办! 他也曾经像老陈想得那样先做活后开劫,却一直担心中央大块联络之后马晓春在外面连下两手,这对后面的进程影响很大,很容易形成对围模样的局面,那就不好掌握了,所以便一直瞄着希望靠打劫断开白棋中央之后哪怕弃掉左边也可以接受,毕竟左边还是很空空荡荡的,有的是手段洗空。 但现在马晓春闭着眼睛消劫,反倒给赵向北出了难题。上边二十目可不是说扔就能扔的,继续断开白棋之后上边就要打劫,那就成了黑中央打掉四子形成厚势无比的巨大模样,白棋在上边再开一黑重白无忧的劫,同时左上彻底确定为白地40目……这到底是谁捞洗谁啊! 刚才是马晓春痛苦抉择,现在却轮到了赵向北左右为难,后悔刚才没补一手彻底做活上边……其实如果他不先动手的话,原本上边黑棋一块是个连环劫,并无死活之忧,可现在形势大变,马晓春点进去就是紧气劫杀,他无奈之下,坐在那用毛巾捂着嘴算计着后面应该怎么办。 老陈倒是有些了解了赵向北的下法,那就是但凡能撑满的地方绝对撑满,而且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 赵向北挣扎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在中央断开白棋,让马晓春点进上边做劫。 又开了个劫。不过这个劫不像刚才那样,已经打定主意扔掉上边不要的赵向北在左边和下边连下两手,配合中央的大模样隐隐约约围住了半个棋盘。 他深深地出了口气,磨快了刀只等着马晓春侵消。 这个侵消选点是比较有难度的。消得浅了目数未必够,打入的太深了必然会被追杀。马晓春知道如果踩了赵向北的尾巴会有个什么后果,踌躇了一会儿之后,点天元。 这个点,才真正体现出了马晓春作为九段大棋士的风范和技艺。老陈不愿打扰正在苦苦思考的两个人,不然这时候肯定要拍着大腿叫好了。他把目光放在赵向北的身上,只等他落下一手。 只是不能不说,赵向北两年没正经的下过棋,对于他的技术、触觉和能力运用都有一定的影响。他虽然靠在天元旁的那枚子气势汹汹,但显然忽略了中央还有一枚没提掉的白子会出问题。 所以马晓春把那枚虎口里的白子长出来的时候,赵向北用力拍在自己脸上,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但不好办也要办,他干脆豁出去了,反身打入左边白阵。 如果白棋接着长,那就成了双方互破模样。马晓春刚看到这手棋的时候的第一想法也是对破。 和一个业余棋手比官子,他有足够的自信心。 可当他再琢磨琢磨,发现这手棋有些不对了。如果他真的敢把那白子长出来,那黑棋就直接大斜罩左上,正好卡断天元和上边的联络。 如果白棋硬征子的话,天元旁的那黑子恰好可以引征。 而如果不长只是在左上守角,有了借用的黑棋就可以强扳中央,然后把中央的大空围个密不透风。 真是个绝妙的选点。老陈看的热血沸腾,胳膊不由自主的扭来扭去,恨不得挽袖子上阵也去拼个你死我活。 马晓春不可能让赵向北真的强扳,也不能眼睁睁的被飞断,思索良久之后,先占了那个大飞的要点。 这就是所谓彼之要点即我之要点。马晓春这一手出来,只听地面上叮咚乱响,却是赵向北手指用力攥着湿毛巾拧出水来落在地上。正在下棋的两个人恍然未觉,依然死死的盯着棋盘,老陈虽然听到了声音也看到了地上的水,却一步不敢走动,生怕错过了下一手。 良久良久,久的几乎让人忘记了这世界上还有时间这个概念的时候,有人轻轻拉了拉老陈的胳膊,让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回头看过去,是钱宇平,舒了口气低声问:“来了?” 钱宇平点点头轻声问:“他们下了多长时间了?” 老陈也不知道这是多久了,指指棋盘说:“你看这里……” “我看到了。”钱宇平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眼睛正闪闪的放光芒,“没想到来找马晓,竟然能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情……如果还是扳断呢?”他指着棋盘有些兴奋地说,“连扳连断,我看马晓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赵向北一直在想要不要扳断。 他现在不是很相信自己的判断,犹豫犹豫着,还是没敢扳,只是长了一手。 然后他立刻就后悔了。 马晓春大大的松了口气,这才抬头看见钱宇平,抬手打招呼:“来了?” 钱宇平点点头,也向小赵打个招呼:“你是赵向北是吧?” 小赵回过头看着他,眼神发拧游移不定:如果我说我认识他儿子,他会不会认为我在胡说八道? 钱宇平看他目光不善,就有些不是很高兴。小赵倒是很快清醒过来了,很有礼貌的还礼道歉:“刚才脑子没转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钱宇平的思想倒是单纯,立刻又高兴起来:“你们继续下,我看着就好了。” 其实这盘棋到了这个地步,已经进入了白棋的步调了。马晓春把中央踩了个七零八落之后扬长而去,小赵拼尽了力量才把下边和右边的大本营保住。当然黑棋也不是没有收获,借着攻击白棋中央,破掉了左边白棋的部分潜力,才堪堪稳定了局势。不过那也是大差,眼看着即便黑棋不贴目,盘面也落后了十几目了。 马九段还是了不起的。赵向北搓着毛巾暗暗算计:正值青春的马妖刀虽然未到巅峰,眼下这棋下的也是很高明的。这十几目,从哪才能淘换回来呢? 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这时候赵向北已经可以认输了。不过盘面上还有不少未定之处,让不甘心的赵向北很难就此起立。 况且,万一后面的马晓春官子失误呢?赵向北叹了口气:这算不算是茅坑流呢? 他上下左右的看一看之后,找个看上去白棋势力没这么雄厚的地方,一头扎了进去。 ……………… 我觉得我很勇敢,就是因为敢在没多少存稿的情况下就敢发书。 不过一天三章,尤其是开头这段日子,怎么也是要保证的。 第八手 vs钱宇平 所谓茅坑流,意思是指下棋仿佛掏茅坑,肮脏无耻卑鄙下流,明明没有棋的地方也要弄一弄,尤其在网络或时间包干的比赛中常见。赵向北所想的茅坑流远没如此,他指的是要在可能没有棋的地方也要弄一弄,比较类似于崔哲瀚那种胡来的下法,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茅坑流。 现在他和马晓春的比赛并不存在时间限制,况且边上就站着老陈和钱宇平。凭他的心理素质,往人家虎口里送子的无聊举动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出手的。 不过就算是乱来,他的选点和业余棋手也有本质上的区别,并不是一头送死。 这个位置,实际上给马晓春造成的麻烦远超过他的想象。 还是刚才说的,黑棋中央很厚实,虽然被破掉了很大潜力,但连成一片之后依然厚实,而且白棋还有不少薄弱的利用,如果小赵只是一闷气的往中央跑,马晓春还没真么大把握能把他留下。 老陈和钱宇平面面相觑,他们俩人甚至就没想过那里还能出棋。 拜网络围棋所赐,赵向北做活的本事,远超于其他一切,马晓春虽然是谨慎了又谨慎,计算了又计算,但还是被小赵一托一扳弃掉一子之后做了个劫活。 “马晓手软了。”钱宇平轻声说,“他可能觉得自己优势历然,所以杀的不是特狠。可小赵这样的人,只要给他一点空子,他就要钻一钻,更何况现在他不活就输,恐怕……” 他恐怕对了,新世纪的围棋,尤其是这些年轻人,只要能看到有一丝缝隙就要钻一钻,看到一点小伤口就像狼一样的扑过去拼命撕扯,并不像马晓春他们这个时代这样,还是以心平气和的围棋为主,半目为胜。 这也是日本围棋在新时代没落的主要原因。他们不适应这种狼的围棋。 等赵向北拼着中央再被白棋冲开一块,也豁出去做活之后,马晓春终于为自己的优势意识付出了代价。 刚才是中盘大胜,现在变成了官子优势。 经过一番对冲之后,赵向北在生生挖掉了白棋的14目,中央损掉了6目,进出8目,现在马晓春盘面领先只不到5目。 最重要的是,马晓春可能是因为左边被黑活出一块心情大坏,想要在中间先冲走个过门平缓一下情绪,但赵向北根本就是置之不理,在左边飞强行逆收。 “这是个大缓手啊。”老陈和钱宇平连连摇头,“中间五目是黑棋的绝对后手,放到最后也是可以抢到的,还是应该补一下左边。” 马晓春是不知道这里的先后么?当然不是,他如果连逆收3目和后手5目都分不出大小的话,那也就不配当九段去和六超拼杀了。 问题在于他这盘棋,实在是让赵向北弄得心情不爽。 开头时候黑棋为了抠他两目自作刀把五,后面轮到他抠便宜的时候却被赵向北发神经病一样的乱砍,虽然一番下来他占了一些便宜,可心情上就有些心浮气躁。到后面赵向北在困难局面下依然顽强拼搏的精神他很敬佩,但如果对手是自己的话那就很不爽了。 偏偏自己想找个过门却是缓手,生生让赵向北又弄走了好几目,马晓春至少最近十年之内没下过这么别扭的棋。 “这小子,似乎脑子里就没考虑过形状啊,过分啊,诸如此类的事情。”钱宇平似乎有什么很不明白的事情一般连连摇头,“看他对棋势的把握,对机会的敏感,都很有专业风范。但是下起棋来却跟业余的没什么两样。这是为什么呢?” 马晓春出去洗了把脸又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之后,才算是把心情平缓下来,继续收官。 他是个天才棋手,被藤泽秀行称为天下第二的奇才,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份天才的骄傲,让他在跟李昌镐这种本应成为好对手的对手面前,一败再败。 不过李昌镐这种人,本就是怪物,不可以常理度之。 棋下到这份上,就剩下官子了,老陈和钱宇平很快就点了个七七八八,盘算下来,还应该是马晓春胜一目到两目的样子。 当然,对局还没结束,万一马晓春头脑发昏再出个错误,结果就不好说了。 清醒下来马晓春终于没出问题,有惊无险的一目胜。 “还是输了啊。”赵向北把毛巾缠在手上就像搓澡的一样,摇着头连连叹息,“错误太多了。” 马晓春看他一眼,没说话,把棋盘收拾一下之后,问他:“你为什么不先活上边?” “因为我需要攻击啊。”赵向北摇着头说,“如果中央被你补一手,后面就没有开劫的意义了。如果被你补好了角上,那攻击就缺少利用。” 这倒是有杀手加藤的风范。老陈自以为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所以你就干脆不补,直接进攻就好了?” “对啊对啊。”赵向北点头,“如果能把中央全部吃死,我自然就赚到了。如果吃不死的话,那右上角打劫就好了。”他挠挠头,“我倒是没想到后面这个没提掉的子还能翻身。” 钱宇平拍拍马晓春的肩膀:“咱哥儿俩换换?” 这就是所谓的见猎心喜了。他坐在还思考自己是不是开劫真的莽撞的赵向北对面笑咪咪的问:“咱俩来盘?” “那就来盘。”赵向北看看时间早得很,也不想回去替他大哥当靶子,点头收拾棋子,“咱还是定先?” “那当然。”钱宇平丝毫没有上手的觉悟,“等你定了段,咱就改平先。” 定段?猴年马月的事哟。赵向北叹了口气,没说话。老陈倒是点头,觉得钱宇平这话说得是时候。 当代棋手与过去的棋手相比,最大的特点是力量奇大,好战成风,嗜杀如命,一盘棋要是没个战斗就觉得浑身不爽利,而且只须我占你便宜,不许你占我便宜,为了一目棋便满盘开杀的例子举不胜举。此中代表就是李世石和古力。张栩也在转变风格向力量上靠拢。至于中国豹字辈的棋手们,那真全都是从刀枪炮子里滚出来的,在棋盘上什么插眼踩脚撩阴腿无所不用其极,一个个棋盘下斯文稳重,到了棋盘上就肝火旺盛像吃了枪药。 而赵向北所在的这个时代,虽然也有加藤正夫这样的天煞星,但整体风格上还是以平稳为主,只要能半目胜就决不越雷池。 对此藤泽秀行是极不满意的,认为这种风格简直是在糟蹋围棋,且放言:能赢百目,就决不赢99目。 只是以赵治勋小林光一为首的同志们依然是地铁流,安安稳稳的拿大空然后收官。小林光一就号称只要有7目优势这盘棋就绝不会输。 天下真正称得上是大棋士的,在赵向北的眼里,也许只有武宫正树这位宇宙流,被称作100年后也不会被忘记的超一流大师了。 至于另外一个巨大的差别,就是现代棋手对于局部的研究。 韩国人据说已经到了对局部定式麻木的地步,中国人虽然好一些,但同样对变化已经研究的可以说是皓首穷经了,只要下出一手棋来,就能背出来几乎是所有的变化。 这也是托了网络的福。谁只要在正式比赛中下出新手,其他所有人就能在同时都看到然后研究个底掉。 那是一个飞刀泛滥的时代,也是一个飞刀绝灭的时代。 赵向北的大局观之类也许比不上这些天才们,但是他在局部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就已经够让拿棋谱手抄本当宝贝的马晓春钱宇平默然无语惊呼小赵不可战胜了。 钱宇平就在布局阶段吃了小赵一把飞刀被捅的血流如注,生生被挖掉右边20目不算在外面还巨厚无比,形成了黑棋棋厚空多的乐胜局面。 接下来,红了眼的钱宇平终于撕掉了温情脉脉的面纱,揪住了赵向北的一个过分手――实际上赵向北总是在下过分手,然后用那把名为钝刀其实锋利无比的倚天剑开始上演倚天屠龙记。 这进程,看的连站在一旁的老陈和马晓春都心惊肉跳冷汗直冒。 中央开劫,牵扯到半条黑大龙和白棋三子的死活,但就在打劫的过程中,胆大如斗的钱宇平利用黑下边一块没活瞅准机会又开了一个劫,摆明态度要不然杀中央大龙要不然杀下边大块,任赵向北选择。 老陈想到是转换,黑弃劫在外面连下三手,弃掉下边大块反身杀掉中央的一片白子,这样黑棋占据中央白棋把左边和下边连成片,黑棋还是有些优势的。 马晓春却知道,赵向北绝对不会选择转换,因为中央黑棋并不能一手杀死,所以这小子必然会把局面搅得更乱。 果然,黑棋在两难抉择的时候,竟然还敢跳进左边茫茫白阵,三五手下来把左边四子卷进来一起杀。 这就算是乱套喽。老陈和马晓春两个九段站在一起竟然还分析不出来局面优劣……或者说,这棋盘上根本就没有优劣之说,谁杀了对方谁就赢,谁差一气就下地狱。 “我觉得,小赵的棋路跟咱们的完全不一样。”马晓春低声说,“我觉得刚才那个局面,九成九的人会选择转换,剩下一个也只有加藤正夫这样的能下的出手,普通人绝不敢这么干。他这算是业余的棋路么?” “不是,绝对不是。”4年前同样是业余棋手的老陈知道马晓春知道业余棋手实际上也不会这么下棋,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你见过谁这么下过?” “那我很怀疑他是不是一直学的古谱?”这年代的马晓春经常联系那些成名的业余高手下棋,只是他没听说过赵向北这个刚崛起不久的年轻人,“以前范西屏施襄夏他们的棋谱里,倒是能见到这种场面。” “不是,绝对不是。”老陈继续否定,“那也没有杀成这样子的。小赵这简直就是……胡来啊。” 既然已经开杀了,也就没有胡来或者不胡来了,两个人几乎是头顶头的顶在棋盘上,为了下一手殚思竭虑,虽然是冬天,但两个人的身上都开始出汗了。 胆大包天的两个人,互相算计着对方,拼命地寻求着各种手段,只求最后对杀时候能快一气。 只要一气,就是天堂地狱。 而赵向北有些绝望的发现,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踩在地狱的大门口了。 第九手 过分,赵向北的弱点 钱宇平在中央绝妙的一扳之后,生生长出来两气,接下来先冲后打,左边被围的十二子大龙就比黑中央快一气。 如果赵向北拿不出手段来,这盘棋基本上就算结束了。 实际上在20分钟之后,赵向北终于停止了抵抗,缴枪了。 “又输了……”赵向北拍着脸郁闷,“又输一盘,还是大好的形势下输了。难道我的棋感竟退化至此么?” 钱宇平只问他:“你这里,下的不觉得过分么?” 赵向北摇头:“这有啥过分的?” 钱宇平继续问:“这里呢?你不觉得过分么?” “过分么?”赵向北很迷茫的摇头,“不过分啊。” “那这里呢?”钱宇平还是问,“这里你不觉得过分么?” 赵向北还是摇头:“这叫过分么?” 你太过分了!钱宇平和赵向北两个人对着摇头,一个向左一个向右频率还很一致,嘴里都说着:“不对,不对。” 老陈和马晓春面面相觑:难道这小子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分寸么? 对此,赵向北有自己的看法:“什么叫分寸?” 老陈说:“就是不过分啊,既不惹怒了对方,自己也合适。双方都过得去,双方都满意的棋。” “那就是不满意啊。”赵向北连连摇头,“如果对方满意了,那我为什么要满意呢?我每一手的目的就是要让对方不满意啊。他满意了那我还下个什么意思呢?” 这种理论让老陈和马晓春和钱宇平三个人面面相觑:怎么可以这样子呢? “为什么不可以呢?”赵向北虽然在上学的时候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可以,但现在还是忍不住问,“双方都满意,哪里会有这样的棋。比如说我喜欢实地,对方喜欢模样,于是我取实地他做模样,我下的低他下的高,这算是双方满意么?” 这种双方满意的例子很多,这也算是其中之一。钱宇平在棋盘上把一枚黑子挪着后退两路,说:“这就是双方满意啊。” “那我就不满意了。”赵向北接连不断的摇头都快把脑浆子摇晃出来了,手指很坚定地按着那棋子推进,“我在这里所要做的,就是要大踏步的推进。下在这里我是很满意的,只要让你不满意就好了。” “所以你不就被追杀了么?”钱宇平觉得赵向北简直不可理喻,“你要是后退两路,我自然就不能这样强行断开了。” “断开就断开啊。”赵向北不以为然,“那就看谁刀快斧头硬了。” 横竖是坚决的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钱宇平对于小赵这种根深蒂固的过分思想也无可奈何,摇着头清理棋盘。老陈接着苦口婆心:“你这样下棋,并不好啊。” “不好?”小赵莫名其妙,“哪里不好?” “行棋过分,很容易失败。”老陈说,“而且这样不是正途。” 对于正途这种东西,小赵一向是不以为然的:“棋盘之上,没有什么正的斜的。邓公老人家不也讲么,不论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再说了,如果我把这一片杀了,”他用手在棋盘左边虚虚的画出一道线来,“那就算正途么?” 这种事情,永远也没个对错。正好像说藤泽秀行和加藤正夫不喜欢赵治勋那种地铁流一样,闷头拿地然后不论前面是高山深谷便是深深打入。老陈听到这些话之后,突然想到如果赵治勋没有拿到棋圣名人本因坊这些大头衔的话,那么他会不会也说那不是正途呢? 这是个问题啊。老陈抱着胳膊低下头默默地看着正在棋盘上指指点点讨论着什么的两个人,思绪却飘了开来:在围棋上,到底什么是正途呢?我下的是不是?马晓下的是不是? “这手棋堂堂正正,我想可能也是应对的最好办法了吧。”棋盘之上无大小,这一局开始时候赵向北下出来了新手段新变化把钱宇平坑的险些爬不出来,所以马晓春也要弯着腰听讲,看着他在棋盘上比划,“实际上我也想不出来更好的应对之策。” 然后,三个人坐在一起,围绕着这个手段开始一手一手的讨论变化。 只是在讨论当中,钱宇平偶尔会把注意力放到小赵的话语中,然后眼睛一闪一闪的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赵向北中午就在体委食堂吃的饭,就连吃饭时候还在和两位高手在饭桌上比比划划的讨论问题,让管食堂的拉着老陈问:“那小子干吗的?这地方可不许外人进来。” “你就让他吃吧,往后吃的日子多了。”老陈不是很在意一个食堂主任的想法,还在想自己的问题,“都是公家的,多他一顿少他一顿你就算我账上。” 管食堂的主任和管棋牌的主任根本不是一个级别,既然老陈这么说话了,也只能站在一边看着人家用膳。 运动员伙食要远比普通人家的饭菜强,至少赵向北眼前这些真正高蛋白低脂肪肉类在全北京市场上也不是很多见的,而在这里不要钱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不怕撑着就行,还做的味道极佳。 “他们练撑杆跳的,也吃这个?”这个食堂并不是只给棋牌一家开得,其他运动队也在这里吃。赵向北看看人家那修长身材,打听一下之后,颇怀疑的看着眼前的饭菜。 “都吃这个啊,怎么了?”马晓春不知道他所指为何,“这个不好吃么?” “很好吃啊。”赵向北点点头,用筷子夹起来一块肉,“这是猪肉吧?” 钱宇平一怔:“你是回民?” “当然不是。”赵向北摇头说,“我什么都吃,不过他们也吃这个么?” “是啊。”老陈转过头来看着他,“有什么不对?” “好像,那些大运动量的运动员不应该吃这些大油的东西吧?”赵向北把筷子尖放在嘴里顶着,“而且他们应该一天吃五六次,不能只是一日三餐……当然我也不懂这些,只是以前听说外国的运动员都配专门的营养师制定菜谱,好多东西都不能吃。还有这个。”他指指餐盘里的东北乱炖,“据说这个吃上去虽然不错,但没啥营养,不足以保证维生素摄入。” 老陈一直是下棋的,下棋的对于营养什么的要求并不很高,所以从根儿上就不了解这些东西,不过听小赵说的玄之又玄,脸色有些凝重了:“你说的,是真的?” 小赵摇摇头:“我也不大懂,其实可以请个外国的营养师来交流一下嘛。” 吃过饭之后,老陈就去找领导汇报这问题去了,留下三位棋手回到训练室继续用功。 这棋下着下着,钱宇平的问题又出来了:“你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打入呢?” “为什么不能?”赵向北习惯性的反问,“我右边死不了,上边也死不了,大家局面都差不多,只要我打入这一块活了,你的实地不就差出去了么?再说你周围也并不是厚的威震八方,很好活。” 虽然不是很看得起小赵的业余身份,马晓春对于他的很多观点还是深表赞同的,坐在一旁点头。 “可我还是觉得这样过分了。”钱宇平实在很难接受小赵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下法,不过下着下着,他倒是觉得小赵以前肯定有个曾用名叫赵云,要不然也不能这样在大空里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来回反复的折腾,每次都是就差这么一点就能抓住,却在最后时刻眼巴巴的看着黑棋不管多狼狈多拖泥带水也能拉出去骨碌碌的一串。 然后钱宇平发现自己实地终于还是不够了,然后郁闷了。 “软弱啊。”马晓春站在一旁看的比较清楚,对于钱宇平的失败只有一个解释,“你下的太软弱了。你明知道他过分了,为什么还不直接断他后路?还飞罩,飞罩就是给他腾挪的机会。” 钱宇平当然是不服气的,收拾好棋盘:“再来。” 再来,逐渐有点明白小赵路数的钱宇平这次有了防备,从开始就稳稳当当的操持实地,抱定了看得清就上,看不清缓缓再说的想法,凭着一等一的太极功夫,硬是把小赵拖进了铺地板的格局里。 赵向北最郁闷的就是这种对局,有力气使不上,干瞪眼着急却想不出办法来。 对于这种局面的产生,第一来讲,小赵的能力是有的,但也没有真的达到那个高度。他曾经是希望之星,但并不是第一人那种级别的棋士,他棋盘上的力量极大,可总归一些方面的确是不如超一流棋手的,还有许多成长的地方。其次,钱宇平同样是个天才,判断计算之类比小赵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力量上远不如他,而且对于形状的研究也不如他这么精深,但是他年长了许多,比赛经验上并不吃亏,脑子又好使当真是眼睛一转便计上心来,对着算计也并不怕谁。 “怎么办?”赵向北自己和自己说话,“怎么办?人家高挂免战牌,就是不跟你战斗,咋办?” 他也曾想办法挑事点火四面扇风,钱宇平给他个不理不睬只要过得去就全当看不见,就算过不去捏着鼻子也认了,这让他虽然捞了不少实地,但白棋时机分寸拿捏的恰恰好好,等他那刚完事转头过来就点三三,堤内损失堤外补,转了一圈大家模样实地依然差不多。 钱宇平这是很明确的告诉他:你会捞,我也会捞。你会破空,我也会。 “模样都起来了,看意思是要比官子了……”赵向北看着逐渐脱离掌握的局面,眼睛里面终于出现了一丝焦躁。 相对于这个时代超一流棋手,小赵虽然有很大的优势,但实际水平却也并不比他们更高。他有优势,自然就有劣势,而钱宇平几盘棋下来之后,发现了他的劣势。 那就是对局的节奏把握,和耐心。 节奏感这东西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锻炼出来的,小赵最擅长先捞后洗也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而钱宇平等的就是这一刹那,他相信只要打乱了小赵的节奏,他自己就会出问题。 局面一旦进入小赵的攻击步调,钱宇平觉得就算是赵治勋这等治孤专家想要活棋也要死伤无数脑细无数脑细胞。而一旦让小赵开始跑大龙,就算是加藤正夫恐怕也留不下他。但如果也不跑大龙也不治孤呢? 这个命题在21世纪是不成立的,但在20世纪八十年代,铺地板才是历史潮流浩浩汤汤不可阻挡。 如果是孔小美穿越过来,估计会很喜欢这种局面。在简化局势、对围大模样这方面他是立法的专家,论起铺地板他能把天下好手都折磨死。 可现在是好战的赵向北坐在这里,麻烦就来了。 ……………… 没有精华的日子,怎么过呢…… 顺便,拜托谁帮我做个封面? 第十手 赵老爷子 赵向北很不喜欢这种局面。以前和日本棋手下棋的时候,他对于那种慢悠悠的风格就感到不理解,只是不知道是这个时代的棋手们更加强悍,还是他来了之后水平降低了,反正他对钱宇平修边砌缝的地板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没那能力在对方已经围成的大空里面洗活。 就算换成蓝波,也不能在左边碉堡右边地雷前面挂满铁丝网后边顶着一个营虎视眈眈的情况下逃出生天。 更何况他和曾哥长的一点都不像。 有些急躁起来的小赵终于忍受不住这种慢悠悠了,睁大眼睛终于下出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过分的手段。 然后钱宇平开始发挥他那把钝刀了,追着赵向北砍。只是这次赵向北不好跑了,四处腾挪用尽了手段,才算是拉出来一串单官。 但是人家里面也围起来了,外面也厚了,赵向北把中央补活了之后,发现自己落后10目以上了。 这可不是前几盘那样局势混乱还有可争之处,小赵再不清醒也不会硬往墙上撞。 不撞南墙不回头这种事情,小赵是绝不会做的。 于是他在确定自己没有办法扳回劣势之后,认输了。 “4点多了。”赵向北复盘结束之后,诚恳的和跃跃欲试的两个人说,“我要回家了,我明天还要上学……” 马晓春和钱宇平这才想起来小赵的学生身份,更加诚恳的邀请他在不上学的时候多来棋院。 赵向北走的时候兴致不错,坐在公共汽车上还在琢磨对局,到家之后才想起来今天有什么事情,心里咯噔一下。 他冲门口的警卫员摆摆手,悄悄地顺着墙头爬上去,探出头看着站在院子里咆哮的老爷子,以及赵向东,还有出差3天似乎是刚下火车的他爸爸赵合辙。院子里闲杂人等一个都没有,看来是家庭会议。 老赵行李包还放在脚下,很可能连家门还没进就被老爷子拎着耳朵训话。至于赵向东,坐在那低着头很垂头丧气的样子。 老爷子说的口沫横飞,说累了就喝一口酒润润喉咙。赵向希同样坐在一旁,却毫不老实的左顾右盼,直到老爷子的话风转到她头上:“你看你有一点女孩家的样子么!” 赵向希撇撇嘴,低眉顺目的不说话。 然后老爷子冲着墙头喊:“赵向北,给我滚出来!” 他老人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还没退化哪。赵向北顺着墙头溜下来,笑嘻嘻的:“爷爷,您老人家,这是忙啥呢?” “废话!”老爷子跳起来挥舞着拐杖,“给我老实过来!” 赵向北立刻挨着赵向希坐好,哥儿仨坐成一排,中间空出个位子来。 “向楠哪去了?”老爷子似乎这才想起来,冲着他儿子咆哮,“大姐儿呢?” 赵合辙出差三天这才刚到家不过两个小时,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就在这听讲,自然不知道他大女儿赵向楠的去处,诺诺的说不出来,拿眼睛瞟向北。 “是不是你小子挑唆你大哥去深圳的?!”老爷子怒发冲冠,又开始找赵向北的不痛快。他也知道,他这些孙子里面最有坏主意的就是这个老四。 “不是。”这时候赵向东还是很讲义气的,挺着脖子说,“这是我的决定。我不想在那种环境下混吃等死。” “好好好,你说混吃等死。”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用拐杖点着地,“难道去国营单位工作就是混吃等死么?” “差不多。”赵向东是豁出去了,“一杯茶,一根烟,一张报纸看半天,这样的生活我可不想要。我要去深圳自己打拼。” 赵向北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在老爷子积威之下开口说:“我支持你,咱不靠天不靠地,咱就靠自己双手去打个天下!” 老爷子看看向东,再看看他,沉声问赵合辙:“你说呢?” 赵合辙脑子里一团浆糊,但是他听儿子和老爷子的对话,心底里却总有一丝奇怪的冲动,低着头不说话。 “合辙。”老爷子放缓了语气,“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觉得。”赵合辙字斟句酌,咬着牙低声说,“我觉得这样未尝不可。” 老爷子有些惊异的看着自己儿子:“你也觉得这样也行?” “年轻人,总要闯一闯自己的路。”赵合辙说,“现在正是改革开放,咱们也不能……” “别说这些大道理。”老爷子突然打断他的话,“你觉得,让向东一个人去深圳,行么?” 赵合辙看一眼自己的儿子,看到他那双闪着光的眸子,轻轻的笑了起来,仰起头看着他父亲:“爸爸,他既然想去,那为什么不让他试试呢?” 老爷子看看梗着脖子的赵向东,再看看仰着头看着他的赵合辙,默然良久之后,突然转头问赵向北:“你打算让你哥哥去深圳干吗?” 赵向北很自然的说:“进出口贸易和……嗯?”他一怔,猛然抬头看着老爷子。 “果然是你的主意。”老爷子突然叹了口气,“看来我是老了,只想着安安稳稳的能看着孩子们围着我转就好了。”他挥了挥手,“既然真的想去,那就去吧。”他站起来拍拍一脸迷惑的赵向东的肩膀,“男子汉大丈夫,想做就做,我支持你。” 赵向希冷笑,低声和赵向北说:“你回来之前这一个白天老爷子就跟闹猫一样卷这个骂那个,还说要是老大不说个一二三四出来就别想出这个家门。中午时候还大哭一场,说对不起老赵家列祖列宗。没想到你小子竟有如此威力,回来之后三两句话就能把老爷子打发走……” “向希,你说什么呢!”老爷子大喝一声,吓得赵向希浑身发抖连连后退,如花似玉的面容一片惨白挤出一丝笑容:“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你们哥儿俩,跟我进来。”老爷子大步走进正屋,“给我把事情说清楚了。”走到门口突然站住,回头冲赵合辙发脾气,“什么时候大姐回来,让她立刻给我进来!太不象话了,一个姑娘家家的,竟然还敢夜不归宿!” 坐在正屋的大椅子上,老爷子点根烟吸一口,眯着眼睛打量站在身前的哥儿俩:“向东是个老实孩子,我知道他想不出来去深圳什么的。”他指指赵向北,“估计是你小子教给他。我是老了,”他叹了口气把烟掐灭了,“不过我也也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一腔热血,恨不得自己出去打天下。当年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要不然也不会背着根鸟枪就参加队伍跟着首长打天下。不过既然去了,就要好好的干。”老爷子盯着赵向北,“你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我这老家伙虽然什么都不懂,也能帮你参谋参谋。” 赵向北沉吟一会儿,低声说:“中国现在在世界上最大的劣势,就是什么都没有。”他举手阻止要说话的老爷子,“这事情您知道的比我清楚。就别抬杠了。”他一边想着,一边慢慢说,“现在国家经济实行的是双轨制,一方面计划经济一方面市场经济。我知道这是逼不得已,但计划经济体制的终结已经是必然了,所以我们的机会就来了。”他目光炯炯的看着老爷子,“既然什么都没有,那一个十亿人的巨大市场,谁来占领?让外国人来占领?摩托罗拉据说要在天津投资办厂,他们做的主要就是电子方面,一旦这个市场被他们占领了,咱们怎么办?” 老爷子忍不住还是说话了:“改革开放是既定方针,咱们要引进人家的技术,然后才能学习嘛。” “这就是拿市场换技术了吧。”赵向北叹了口气,“人家要是不给你技术怎么办?学?可能我说这话您不爱听,咱们恐怕还真学不来。” “买技术,学技术,当年原子弹没有都能造出来,现在难道还不如过去那一穷二白的时候了么?”老爷子不以为然,“难道还有比原子弹更难的么?” “可当年有一帮技术人才。”赵向北摇着头说,“可现在第三次产业革命已经开始了,人家能做的咱们做不出来,市场一旦被占领了想要让人家退出去可就太难了。这些东西我也不是很懂,但是我知道,人家是绝对不会把核心技术卖给咱们的,十个亿,二十个亿也不会卖,因为卖给咱们之后他们就没钱赚了。” 老爷子连连摇头:“不会,那些资本家只要给钱有什么不卖的。咱们不是正在和美国那个麦道商量买大飞机的技术么。” “我跟您打个赌。”赵向北笑了起来,笑得很无奈,“您信不信,那个大飞机的技术咱们绝对买不到,永远都买不到。”他低声说,“其实您想想,如果不是上海那边在研究大飞机,人家可能会卖给咱们技术么?我想问您一句,假设咱们真的买来技术了,国家还会继续投资给上海研究飞机么?” 老爷子想了一会儿,脸色有些凝重了:“估计不会了,那东西太吃钱了。” “这就对了,国际友人是远没有咱们想的这么善良的。”赵向北说,“只要咱们停止研发,过个几年等他们的新技术出来,他们就会翻脸毁约,大不了赔给咱们几十个亿,却换来占领中国整个飞机市场,您觉得哪个值?一架飞机卖给咱们20亿,咱买不买?不买,眼睁睁的咱们就是没有这个技术,就是造不出来,但是人民还有需要,怎么办?” 他吸了口气,继续说:“我扯得远了。我想说的就是,现在国内和国外相比,的确是落后的,整个大市场几乎是一片空白,既然那些外国人可以进来投资,那咱们为什么不能也分一杯羹呢?” 老爷子想了很久,“那向东去深圳,一个人去,行么?” “为什么不行?”赵向北说,“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个大学生难道还不能创业么?” 老爷子问向东:“你要带多少钱过去觉得合适?” 赵向东昨晚上想了一夜这个事情,说:“大概一两千块,应该就够了。” “行!”老爷子拍板了,“我和你爸爸商量一下,看看咱家还有多少钱,如果不够的话,我找那些老战友借一借,给你凑够三千块钱。多带点钱去,也好防身。” “那我,等这个学期结束之后,就走。”赵向东低声说,“不混出个人样来,我绝不回来!” “好小子,有志气。”老爷子的语气依然雄壮,可向北觉得,他的身子突然有些佝偻了,坐在椅子上身体也没有过去那么挺直了,“我等你回来。” 然后他提起声音向外面喊:“是向楠回来了吧,给我进来!” 一个长的甚至比赵向希还好看的女孩子的脸,从门边探进来,长长的马尾一甩一甩的,脸上满是笑容:“爷爷,您来啦……” “少废话。”老爷子瞪眼了,身子一挺就是一股子杀气,“给我进来!说!干什么去了!” 那女孩子,就是赵家的大姐,赵向楠。高中毕业之后没考上大学,就一直在外面混吃等死。 花里胡哨的赵向希所有吃喝玩乐的本事,都是跟她这个姐姐学的。 赵向楠可以说是败家子的典型,天字第一号的不肖子孙,除了吃喝玩乐就不会别的,让全家上下头疼的这么个角色。赵妈妈一天到晚只求自己姑娘在外面玩别让人给欺负给祸害了,不过这几年下来竟然什么事情都没出,也让人觉得惊异。 “爷爷,我给您打了一条围巾,您看看好看不?”赵向楠嘴巴比糖还甜,蹦蹦跳跳的进来腻乎,“这可真是我亲手做的,绝不是外面买的。您看我手巧不巧?” “那当然,我的孙女,绝不比谁差了……”老爷子一顺嘴,差点让她滑过去,连忙把脸绷起来,“我问你,这整整一天,上哪去了!是不是跟你那帮狐朋狗友又出了去?!” “哪有。”赵向楠满脸的委屈,“我去西单了,那边有不少好样子,我去看看,学学打算给您打个毛衣。没想到您就这么说我,成了!”她一瘪嘴,“以后我再也不给您做衣服了。” “哪有。”老爷子这时候倒开始哄上了,“我们家大姐最是心灵手巧了,最疼爷爷了。” 赵向楠笑嘻嘻的眼珠一转,看到一边嘀嘀咕咕的哥儿俩,问:“爷爷,他们又怎么惹您生气了?” “没惹我生气。”老爷子心情不错,乐了,“你大哥要去深圳发展……”这话一出来,向东向北哥儿俩眼前一黑:坏了! 第十一手 前途 果不其然,赵向楠眼冒精光浑身上下就像过了电一样:“老大要去深圳?” “对。”老爷子不知道是怎么了,什么都说,“他毕业之后打算去深圳发展。怎么,你也有兴趣?” 向东向北哥儿俩傻了,心里面叫苦不迭:怎么意思?您还打算让她一起跟去不成? 果不其然,赵向楠这个三天不出事就浑身发痒的主儿连连点头:“老大,我先帮你打前站好不好?” 好个屁!赵向东只觉得眼前发黑嘴里发苦:“你去?你去干什么?” “帮你探路啊。”赵向楠笑嘻嘻的,玩了一天的疲惫一扫而空,“你总要知道那边什么好卖什么不好卖吧。” 赵向北吸了口气,举手:“你知道深圳是哪么?” 赵向楠一愣,站在那左顾右盼:“不在天津海边么?” 赵向东叹气:“那是塘沽。” “管他在哪呢。”老爷子替她解围,“深圳在南方,在广东。” “哦,那我找习爷爷玩去。”赵向楠顺杆爬,“我可以先去趟福建,听说习爷爷他们家老大要结婚了,我先去看看新娘子吧。” 这都哪挨哪啊。赵向北哭笑不得,不过也有点明白老爷子的意思了。 老爷子不可能真让自己孙子去深圳受苦去,有赵向楠这么个嘴巴甜人面广自来熟手眼通天的去趟路,总比让赵向东这书呆子直接过去撞墙强。 那就随便吧。只要赵向楠在那边别捣乱成熟不足败事有余就成。赵向北叹了口气,回屋睡觉。 然后的日子,就可以一笔带过了。反正大四时候没什么课程,赵向东在学校每天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报,从人民日报到北京晚报,一摞一摞的抱着研究政策,然后分析如果去了南方他应该干什么买卖。 闲的发慌的赵向楠说干就干,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去北京站买了火车票……她买不来机票,只能忍受着在火车上咣当几十个小时去福州。她为了防止路上无聊,还忽悠了几个女朋友同去好在路上打牌。但问题在于,她们还是小看了火车的威力。 整整二十一个小时,还不包括路上停了多少次的时间,终于把这帮大小姐们给坐吐了,下了火车打电话回来报平安的时候都快哭了:“老四,你怎么早他妈不说坐火车这么难受啊!我操他姥姥的,十七个小时啊!我他妈想从火车上跳下去的心都有!” 赵向北乐不可支:“记得帮我们买点铁观音大红袍带回来啊。对了,千万别顺着海峡叛国投敌啊。” “滚!”赵向楠真快哭出来了,“回去时候我他妈打死也不坐火车了!我去求习爷爷去!无论如何也要飞机回来!” “冷静!”赵向北继续打击他,“从福州到广州,你还要坐火车……” 赵向楠快崩溃了,在习家老大那死皮赖脸就差雪地裸身满地玻璃碴跪求:“无论如何我要坐飞机走!你不能看着你妹妹死在火车上啊!” 终于,她们还是坐飞机走了。只是到了广州之后发现,深圳那地方不通飞机,铁路线正在整修当中,要坐那种大巴车走公路才能到地方。 “要想富,先修路!”赵向楠竟然能憋出来这么一句话,“想要特区快速发展,就凭这么几条公路是明显不够的,就算一条铁路线也不成。车程至少要缩短到1个小时就能到广州才成!” 但是现在可没这种路走,她们想去深圳,必须要走两个小时的公路。 “老大。”赵向楠在深圳的招待所里和赵向东咬牙切齿,“你说怎么补偿我吧!你妹妹我为了你可是受了死罪了!” 赵向东可没功夫跟她磨这个牙:“深圳那地方,怎么样?” “不怎么样,跟个大工地一样。”赵向楠连连摇头,“楼倒是起的挺高也挺快,不过没看出有什么好的来。而且我听说,”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这边很乱,单身的女的敢在夜里8点出去,肯定就此失踪。” “大工地?”赵向东看的和赵向楠显然不一样,“你说建设起来的很快,有多快?” 赵向楠摇头说:“我不知道,不过刚才听人说,差不多一个礼拜就能盖起来一栋楼。” 这速度,真快啊……赵向东越发的坚定了要去深圳发展的心:“深圳是和香港挨着么?” “对!对!没错!”赵向楠提起来这个满眼冒光,“我们打算过几天看能不能去香港转转,看看资本主义到底多腐朽。” 过了几天,赵向楠和她的朋友们真的去香港了,呆了五天才回深圳。回来之后就给赵向东打电话,语气极为坚决:“哥,我觉得你的决定是对的,赶紧来深圳吧,我觉得这边全他妈是钱!” 而这些日子对于赵向北来讲,也过得不错。他平常日子上课,到了周日就去棋院下棋。虽然周末那里人不多,但至少钱宇平总是在那里等着他,一天两盘棋。 唯一让他心烦的是,老陈会问他,他想不想成为专业棋手。 你喜欢下棋么?那为什么不来和大家一起下棋呢? 这让他觉得很为难了。 老爷子和他爸爸的想法,显然是打算让他上大学。而且凭他的成绩,就算考不上北大清华,但人大或者北师大也是很有希望的。 “上大学?”赵向北坐在床上眼神空洞喃喃自语,“还是去下围棋?tobeornottobe,” “四儿。”现在赵向楠走了,赵向希一个人也没意思,好几次回家看到四兄弟这般表情,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有什么为难的?你跟姐姐说说,我也帮你参谋参谋。” “我还真为难了。”赵向北自己想不出个结果来,虽然觉得他这个三姐不靠谱,可也只能跟她说说了,“你也知道,我会下围棋。” “我知道。”赵向希拉把椅子坐在他对面,很认真的看着他,“你不想上学了?想去下棋?” 这次轮到赵向北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啊。”赵向希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棋下的很好,而且学习也很好,所以为难了是吧?” 赵向北这次可真有点佩服他姐姐了:“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呢。”赵向希说,“这一阵你的精神就不对,前后联系一下,自然就猜到了。” 赵向北连忙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赵向希一双美目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我问你,你是喜欢下围棋呢?还是喜欢上学呢?” 赵向北沉吟一会儿,很挣扎:“我不知道。” “好吧,这样问你吧。”赵向希拍拍手,“你为什么要选择呢?你很喜欢上学么?” 赵向北摇头:“不喜欢。” 赵向希继续问:“那你喜欢下围棋么?” 赵向北想了很久,点头:“喜欢。” “那就好了。”赵向希呵呵一笑,“你觉得上大学对你有意义么?或者说,你觉得上大学有什么好处么?” 赵向北似有明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那不就得了。”赵向希撇撇嘴勾着他脖子说,“既然你喜欢下围棋,那就去下围棋吧。就算你下不出来,你觉得就凭咱爹咱哥这意思,可能饿着咱们么?” 咱们?赵向北虽然捕捉到了这句话,但并没往心里去,还是在想他自己的事情:“那我要是真的去参加围棋比赛……” “参加又怎么了?”赵向希点着他头说,“你怕什么?你慌什么?难道老爷子还会打断你的腿不让你去不成?上大学很光荣么?……当然,的确很光荣,但也不能阻挡一个人追求自己目标的脚步。” 赵向北霍然站起:“对,那我回来就跟老陈说,参加定段。” “参加什么?”赵向希没听明白,“什么定段?” “定段比赛啊。”赵向北拉着他姐姐的手说,“我要当专业的棋手。” “专业的?”赵向希楞住了,“你不是去茶馆下棋么?” “不是不是。”赵向北连连摇头,站起来背着手说,“职业棋手,就是靠下棋吃饭,算是国家的公务员吧。然后我要和……怎么了?”他看赵向希脸色不对,关心的问,“怎么了?” 赵向希喃喃自语:“这下,家里可就真乱了……” “乱了?”赵向北听不清她说什么,“什么乱了?” 赵向希跳起来跑到她爹妈屋里:“小四儿要去下围棋!” “下围棋?”赵合辙摸不到头脑,看着二闺女蹦进来呜哇乱叫,颇不悦,“你闹什么!老四喜欢下棋就让他去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赵向希忙说,“他要去当职业棋手。” “职业棋手?”赵合辙更疑惑了,“什么职业的?” “不是,就是专业的棋手。”赵向希倒是懂不少东西,“国家体委,专业的,进专业队,这么说您明白了么?!” 赵合辙气的脑门子上血管噔噔乱跳:“你们这四个就不能让我清闲会儿么!一个要去深圳,一个还要去下棋!难道他们这么多年学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么!”站起来去找赵向北问话。赵向希生怕被问出来是自己撺掇的结果,连忙紧紧跟着过去。 赵合辙坐在赵向北面前的时候,看着他这个儿子,看着他那双眼睛,突然不知道为什么,便收起了脾气:“你,真的打算去下棋了?” “是的。”赵向北也不说什么豪言壮语,就像父子俩拉家常一样的问答,“我觉得上大学没有什么更大的意义。我喜欢下棋,所以还是决定下棋去。” 赵合辙问:“那高考怎么办?” “我会在高中毕业之后去下棋。”赵向北说,“不管怎么样,总要等到7月之后。接着我就会申请定段。” 赵合辙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有前途么?” 赵向北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很喜欢。” 赵合辙问:“那老爷子那里怎么办?他很希望你能大学。虽然他一直宝贝向东,但大家都知道,他最疼的就是你,最希望有出息的也是你。” 赵向北沉默了许久,低声说:“那拿到世界冠军,算不算有出息?” 赵合辙站起身来:“既然你这么打算了,就走下去。如果半途而废,别怨我骂你。” 赵向北点点头:“我知道。” 于是赵向北的前途便这样定了下来。第二天,他给老陈打了一个电话:“我是赵向北。” “你有决定了?”老陈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是什么?” 赵向北舒了口气:“我想下围棋。” “好。”老陈同样的舒了口气,“你有空的话,来这边,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 …………………… 我觉得,不上班比上班还累。周末的时候反而一大堆事情,上班的时候要清闲的多。在家写不了多少东西,上班却可以保证三更……奇怪了 第十二手 各奔前程去 赵向北坐在老陈的旁边,老陈正在和伍主任交谈。 交谈的内容,就是关于小赵的事情。 “我希望可以在高考之后定段。”小赵的要求很简单,“因为我必须要考个好成绩出来,不然对不起爹妈。” 伍主任不当回事:“这个事情,小陈你自己决定就好了。回来确定个意见报给我,我签字。” 老陈带着小赵出来之后,满面笑容:“以后咱们就算是同事了。” “只是,还是比赛太少啊。”赵向北在发愁这件事情,“一定要趁着现在围棋的大热潮,多举办一些比赛才好。” 老陈对于小赵的观点深表赞同:“现在我们也在运作一些比赛。人民日报社那边是热情最高的,我也在和他们磋商这个事情。” 那就是1988年创立的名人战了。小赵笑起来摇摇头:“我有的时候会话多,您别介意,这些事情我也不该多嘴的。” “该说的就说。”老陈并不以为意,“咱们确实比赛太少了,这个我也知道。咱掰着手指头算算,一个是全国段位赛,一个是全国个人赛,就这么两个比赛,对于棋手的成长的确是太不利了。”他苦笑着说,“世界业余锦标赛的时候,咱们为了多参加比赛,不得不让聂卫平啊,马晓春啊这帮专业棋手去跟人家业余的下棋。说实话,”他低声说,“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可真没办法,关着门下棋水平肯定不能提高。但是真没办法。” 原来专业打业余以大打小从这就有了,我还以为这是中国足球的专利了……小赵还真不知道这些东西,摇摇头低声说:“这终归不是办法啊。” “是啊。”提起来这个老陈也是叹气,“国家每年发下来的钱就这些,可着数来的,只要多办哪怕一个比赛就要饿肚子,怎么办呢?” “那就拉赞助,卖冠名权。”这一套东西赵向北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像那些大型国企,跟他们商量商量,让他们出个十万八万的也不算是难事,然后比赛比如说棋圣战,就挂他们的名字,像王致和臭豆腐杯棋圣战,回力球鞋杯名人战,cctv杯天元战……这不就得了么?” 小赵的这番话,还真让老陈开了窍,回去之后他还真的颠颠的跑到某个国有大型企业去拉赞助。然后人家就问他了:“我们掏钱给你们送去,我们钱多的没地方花了?” 老陈毕竟没有这些经验,对拉赞助这种新鲜事物也缺少深刻理解,让人家这么一句话就给堵回来了。 后来小赵听说这件事情之后,连连感叹现在的企业真是不懂的什么叫广告,然后他就听说中央电视台现在广告时段卖不出去这个事情了。 “真的?”赵向北满耳朵不相信的问他爹,“中央台,中央台的广告时段卖不出去?” 赵合辙很奇怪的看着他:“谁买啊?” “我买行不行!”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赵向北都快疯了,“我买行不行!您帮我问问……不,我自己去,我去问问……” “你给我回来!”赵合辙一把拉住他,“你买?你买这个干什么?” “卖广告啊。”赵向北眼泪都快下来了,“这简直就是暴利啊……” “你倒买倒卖?”赵合辙瞪他一眼,大声呵斥,“你这是犯法你懂么?” “犯法?”赵向北实在是不明白这句话啥意思,“我买广告时段也犯法?” “你买不犯法。”赵合辙说,“但你再卖就犯法了。投机倒把懂不懂?这皇城根天子脚下,你这么干,当心吃枪子!” 投机倒把?赵向北好像听过这个名词,回去之后翻看刑法,果然找到这么一条:投机倒把罪,是指以买空卖空、囤积居奇、套购转卖等手段谋取暴利。 那我买了电视时段,只能存在手里,不能卖了?赵向北欲哭无泪。如果他现在有个公司还好,还能以公司名义去承包这个时段――中央台为了找广告下家也是费劲了力气,却只有寥寥几个给面子的象征性的上一上广告……请注意,是给面子,不是刚性需求,所以现在最难干的就是中央台的广告组。 等再过个三五年的,这问题就完全不一样了,几何式飞跃发展的电视机让商家们终于看到了广告的作用。赵向北如果能承包十年这个时段,或者哪怕五年,也能狠捞一笔。 可惜了!赵向北不敢因为投机倒把被枪毙,而赵向东现在还在大学里为毕业而努力,也只能欲哭无泪的眼看着机会溜走。 只要我有了钱,一定要先抢下来这广告时段。赵向北暗暗发誓:只要等我有了钱! 也不知道向东什么时候才能去深圳……赵向北盼着终于过了年,赵向东终于上火车了。同去的还有看见火车就浑身发抖的赵向楠。 赵向楠是打死不想再坐这么一趟火车的,尤其是到广州要整整一天两夜三十个小时,她想一想就要疯。 但问题在于,老爷子和赵合辙不可能让她临阵退缩:“当初你不说你要给你哥哥探路么?现在你又不跟着去了,可能么?” “那我飞过去成不成?”赵向楠眼泪汪汪的就像挨了打的小狗,“我飞过去……” “没地方给你开介绍信去。”赵向东拉着他妹妹上火车,然后深深地一鞠躬,“爸,妈,孩子不能在您膝前尽孝(赵向楠脸都扭曲了,大叫:“我替你尽孝!”但赵向东置之不理),还请多多保重身体。儿子一定努力,不给您丢脸。” 赵向东走了,带着3000块钱和上了火车就开始打摆子的妹妹走了,去深圳了。 自打向东和向楠走了之后,原本每周都要来的老爷子,似乎也少了一些心情,和几个老战友飞去湛江疗养去了。原本热闹的小院子冷清了下来,剩下赵向希没了二姐当玩伴,也就没了心情回家,开始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和宿舍女友们一起活动。 所以这个家里,只剩下赵向北了。看到本来很热闹的小院子突然冷清下来,赵合辙还好一些,赵妈妈有些受不了孩子们一个个离去,更是加倍疼爱小四,关怀的无微不至,尤其是看到深夜赵向北还在埋头学习,心疼得不得了,煲了一大锅补身的浓汤端过去温柔的说:“四儿啊,休息休息吧,别累着了。” 而赵向北也表现出了足够的cctv表情:“妈,我不累,我要学习……” 赵向希偶尔回来一次,对此很不理解:“你都决定不打算上大学了,还这么玩命的学习干什么?” 赵向北叹了口气:“如果我考了600分,但是因为要下棋而没上大学,和我考了300分,要下棋而没上大学,你觉得老爷子说哪个出去比较光彩?” “你总这么为别人活着,不累么?”赵向希乐了,“那你觉得我上大学,老爷子说出去长脸么?” 赵向北摇头:“老爷子很可能就没跟人家说过咱家二姐上了大学。” “那不就得了。”赵向希嗤之以鼻,“你以为他很在意这些谈资么?”她叹口气,“当然,你和老大是老爷子的心头肉,和我们不一样。他一直盼着你能也上清华了。” 因为某种原因,赵向北一直没找到机会能够和老爷子心平气和的谈一谈这个事情,老爷子去休养之后,就更没机会了。 “还是要找个机会说一声吧,别让老爷子突然听到消息之后,再出点什么问题就不好了。”赵向希很严肃的说,“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我不打算瞒谁啊。”赵向北苦笑,“可我也怕老爷子出问题。” 这种事情,还是让老赵去办好了。姐弟俩相对苦笑。 过了良久之后,赵向希问:“你复习的怎么样了?能考多少分?” “最近几次考试都不错。”赵向北蔫头耷脑的说,“考个600分应该没啥问题。” 赵向希拍着腿叹息:“如果你真考了600分不上学去下棋,老爷子就有的说嘴了。到时候恐怕我要倒霉。” “也不至于。”赵向北把手放在暖气上焐着,“不过肯定不会有好话是真的。自打老大去了深圳之后,他老人家就郁郁多了,也不像以前那样大说大笑了。还头一次跑去疗养……以前他可都不拿疗养当回事,总说自己没问题。” “因为老大让他觉得他老了。”赵向希对于人的心理有一种很微妙的把握能力,“他觉得自己老了,就真的老了。他也七十二了吧。” “七十二,二十二。”赵向北算算年纪,“他五十岁就当爷爷了,也算是很早了。” “老爷子就盼着见四辈儿了。”赵向希望着外面的夜色,幽幽的叹了口气,“也别怪他着急,他这辈子就这个心愿,但老大就是不想满足他。” 赵向北摆摆手:“也别怨他,这年头谁愿意这么早结婚啊,而且他还满肚子雄心壮志,不实现一下他也没拿心思结婚。” 赵向希突然一声长叹:“你们有的去创业有的去发展,有的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我干什么呢?” 赵向希默默地走了,正如她默默地来。赵向北继续复习着他的语数外,直到老爷子从湛江回来。 “什么!”老爷子跳着脚的咆哮如雷,指着赵合辙的鼻子大叫,“什么叫去下围棋?老四怎么会去下围棋?!” 赵合辙也没办法:“老四的事情,我怎么管得了。” “你怎么管不了!你是他老子!难道他是你老子不成!”老爷子也觉得这话说得别扭,又补充一句,“难道说他是我不成?”这话还是别扭,“反正你们爷俩总不能小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你还是不是他老子了!” 老子就是老子,儿子就是儿子。赵合辙面对他老子只有低头受教的份,但面对他儿子他却没什么办法。 所有人都知道赵向东去深圳是让赵向北撺掇的,可有有什么办法呢? “儿大不由娘啊。”赵合辙跟老爷子叹息,“他既然喜欢,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随他去吧。” 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气的呼哧呼哧的:“你去把老四给我叫来。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可老爷子既然说服不了赵向东,就更别想让主意更大的赵向北低头了。 “我还是在北京呆着,那也不去。”赵向北说,“而且当了专业的之后,时间更富裕了,更能陪您下象棋了。回来等我混熟了,找胡荣华陪您下。” 老爷子很喜欢下象棋,而且也经常找那些高手下棋。实际上他认识胡荣华的时候,赵向北还没出生了。 老爷子的棋艺奇臭无比,那些高手们往往让他半个棋盘的子单靠进兵战术就能杀的他丢盔卸甲,但他依然乐此不疲。 他和赵向北谈了一晚上,终于发现自己还是有些老了。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是不管了。”老爷子灰心丧气的从屋里走出来,摆摆手上车走人,“你们自己的前途,你们自己考虑吧。” 赵合辙拉过来微笑的儿子低声问:“你跟老爷子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赵向北笑着说,“我就说是国家需要。老爷子一辈子忠党爱国,扣个大帽子他也没更多的好说。” 赵合辙似有明悟:“这样子啊。难怪向东走的时候,他这么……” “这么什么?”赵向希耳朵很尖,立刻凑过来了。 “没什么。”赵合辙摇着头回屋睡觉了,留下赵向希一个人站在那发呆: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那我干什么呢? ……………… 刚看到,推荐过一千了……帅气啊~~我是不是该承诺点什么? 江铸久的段位,应该是我算错了。我在查资料的时候,看到他82年定段的时候是四段,并没有考虑到他87年定九段的事情。看到留言,发现的确让他升的有些慢了…… 第十三手 赵向北毕业 时间就是从指缝中这么不经意的溜走了。杀奔深圳的赵向东开头时候还三天一封信,两个月过去之后,就变成半个月打一次电话了。 他说他在那边干的不错,两三天坐火车去一趟广州,三五天就要出一趟广东省,简直就是遍地黄金,挖一挖全都是钱。他还认识了不少人,觉得除了饭菜问题之外一切都很快乐。唯一的缺憾就是赵向楠不愿意回北京,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护照三天两头往香港跑。 对于赵向楠来讲,香港简直就是天堂……不,她对老爷子的说法是,她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资本主义的腐朽与堕落,用自己的耳朵去倾听劳苦大众的哭号与悲呼。 老爷子对此嗤之以鼻:“拿我当老古董呢?难道我不知道香港那地方是什么样的么?要不然为什么老首长会让深圳当特区,还不是看上了那里的好位置。” 只是天高皇帝远,老爷子也管不了赵向楠的事情,也干脆就不管了。 赵向楠倒算不上是败家子,因为她口袋里根本就没钱,去香港也就是带个几十块钱够坐车的,那些女人所爱的东西,她除了流口水之外也没办法弄回来。 这也是老爷子很放心的一个原因。 至于赵向希,这个解开了赵向北迷惑的导师,自己陷入了迷茫当中。只可惜赵向北虽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心理学是一窍不通,劝了几次劝不到根子上,也没办法。 赵向北本人则全身心的投入到了伟大的高考事业当中去,学习的劲头让班主任老太太甚至觉得自己很罪恶,险些错过了这样一个天才。 可惜的是,当老太太问他打算报考哪个学校并热心推荐人民大学的时候,赵向北的回答让她有一种天昏地暗的感觉:“我不上大学啊,我要去下棋。” “下棋?”老太太预感到自己的教育生涯要毁于一旦。虽然她的口才比老爷子要好得多得多,但在赵向北面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强按牛头不喝水。 她试图联系赵向北的爸爸,但赵合辙的反应让她觉得自己的教育生涯彻底失败了:“下围棋?我知道啊,让他去吧。” 心灰意冷的老太太决定带完这批毕业班之后,就告老还乡了。这让赵向北大吃了一惊,往老太太家跑了十几次,才终于挽留住了这位人民的老教师。 赵向北虽然对于上学并没有什么好想法,可并不妨碍他对一位真正一直在为学生考虑全心全意的甚至可以说把全部心血都放在教育上的老教师的敬重。 如果因为他而让这么一位好老师就此离去,那才是对人民的犯罪。 1986年7月7日、8日、9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全场39名学生挥汗如雨,唯独一个赵向北悠然自得,考试的时候一点压力都没有。 考场外数百上千家长顶着炎炎烈日为孩子默默祈祷,而老赵一家各忙各的,谁也没来。最后还是赵向希可能觉得这样对自己兄弟不好,中午颠颠的跑到学校来问:“向北啊,考完试我请你吃饭?” 赵向北顺着脖子流汗,指指头顶的太阳苦笑:“我哪吃得下去啊。” 赵向希哦了一声,又走了。让赵向北完全不知道她在这大热天的坐公交车这么远的一趟跑来就为了问这么一句话是为什么。他发呆了一会儿之后,赵向希捧着两根冰棒满头大汗的又跑回来了:“吃。” 赵向北傻愣愣的接过来冰棒,突然叹了口气。 “不好吃?”赵向希嘴里咬着嘎吱嘎吱的冰棒莫名其妙,“还好吧。” “没什么。”赵向北用舌头用力舔着冰棒,“你那怎么样最近?大学生活好玩么?” “也算不上好玩。”赵向希对于憧憬了多少年的大学生活有些失望,“读书,跳舞,吃吃喝喝,无非就是如此吧。” 20年后上述三条里面读书已经被划掉了,主要是跳舞和吃吃喝喝。赵向北呵呵的笑:“怎么还没搞对象?就凭你这长相身条,不会没有小纸条吧?” 赵向希连连叹息:“还真没有,一张都没有。我还就奇怪了。你说,咱长的也不难看,家里面也算不上穷的掉渣,怎么就连个追的都没有呢?奇怪啊……” 这件事情的确奇怪,不过这年代大学对于谈恋爱管的严格,刚混进学生会的赵向希就算十八年华春心动也不会在这时候自毁前程。 更奇怪的是已经在外面混了几年的赵向楠。赵向北觉得他大姐那模样那身材那气质是万里无一,放到香港当个港姐也绝不是难题,但就是没有对象,赵妈妈因为这事情也很操心,打算等把老大的事情定下来就操持大闺女的婚事。 现在赵妈妈和赵合辙都在祈祷,祈祷自己闺女可千万别在香港弄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对象回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随人愿,反正当赵向楠一个人保持着处子之身回来,让赵妈妈除了松了口气之外,隐隐的还有些失落:“合辙,你说,咱家向楠怎么就谈不上朋友呢?” “那谁知道。”赵合辙是典型的北方男人,心粗的很,“她才22,别着急。” 赵妈妈可不这么想:“22了,再过过就24了,那就算是大姑娘了。现在连个朋友还没谈上,以后怎么办哪。” 赵向北考完试回到家看见一身风尘仆仆一脸容光焕发的赵向楠,一声长笑:“怎么回来了?香港不好玩?” “好玩!”赵向楠提起来这个满眼放光,“你看看,我给你买的好东西!” 啥好东西?赵向北接过来那个大袋子,打开看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学名叫任天堂家用电脑,简称叫fc,国内外号叫红白机。 这不是第一款家用游戏机,但绝对是一款经典的游戏机,在国内还没流行起来,不过许多比较富裕的家庭已经有这个东西了。 “香港买的?”赵向北打开看看,发现上面连个标签都没有,有些奇怪,“水货?” 赵向楠不知道什么叫水货,连连摇头:“不是,这是老大的厂子仿做的。” 赵向北这可真是大吃一惊了:“怎么?这才半年,老大连厂子都有了?”他虽然知道深圳那里现在遍地黄金,但万没想到赵向东还真能做到如此地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这是老大做的?” “也算不上是厂子,反正手底下有这么十几个人。”赵向楠很骄傲,仿佛这些都是她干的一样,“这东西听那个叫什么什么的技术员说,没多大科技含量,就是芯片不好做,需要从外面买,其他的都可以自己做。我带回来个样子,”她甩甩马尾辫一时间明艳不可方物,“如果这边反映好,我下次就踅摸一车皮拉回来。” 厉害……赵向北打开机盖看着里面的主机板,连连叹息:谁说中国人不行的?这时候就算弄一架飞机来,恐怕那边也能仿出来。(这是温州人的豪言:给我们一家f16,我们也能做一架飞上天让你们看看!) “妈。”赵向楠亲热的拉着她妈从包里掏东西,“你看看,我从香港给你带的化妆品,都是好东西!交税我就交了300多!” 赵妈妈心疼的要死:“傻姑娘,你怎么花这么多钱……” “怕什么。”赵向楠丝毫没有一点勤俭节约的觉悟,“都是老大掏的钱。” “那下次多带点回来。”赵向希对于化妆品这种东西的认识已经超越了赵妈妈郁美净小护士的境地,爱不释手。 这次赵向楠摇头了:“三瓶五瓶的行,带多了就成走私了。习爷爷非捅死我。再说这东西百分之一百二的关税,交税就交不起。”她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不过既然大家都有需求,反正老大那一羊也是赶俩羊也是放,不如……” 于是赵向东从长沙回来之后,惊讶的发现自己那个小公司多了个买卖:奢侈品进出口业务。 “这是怎么回事?”赵向东冲会计叫,“这是哪来的?” 会计一句话把他堵回去了“你妹妹弄的,说买化妆品方便。” 赵向东一个电话到北京:“你干的?” “对啊。”赵向楠洋洋得意,“有市场就有需求,有需求我们就要满足。向希很喜欢,妈也很喜欢,很多人都喜欢。” 那你爱怎么弄怎么弄吧。赵向东也没工夫跟她磨烦这个,当天晚上买火车票又奔佛山定零件去了。 在走之前,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没毕业,打电话到老师那里问论文通过没有。 而他的班导师,已经在掐着表的数着论文截止日了,在快要绝望的时候,才接到电话,然后发疯一样的冲到赵家找赵向楠:“向东的论文在你这里?” 赵向楠连连点头:“我还打算明天就给您送过去的。” 导师暴跳如雷:“赶紧给我!明儿就截止了!” 然后他看着赵向楠和赵向希正在玩的那个东西,很好奇:“你们在玩什么?” 赵向楠笑了:“这是游戏机,要不要玩会儿?这是超级玛丽,这样跳……” 一开始赵向楠把游戏机拿出来并作详细介绍的时候,赵妈妈还很担心孩子们会玩物丧志,因为她有同事家里孩子就因为玩游戏机导致学习成绩下滑,后来发现她高估了这东西的吸引力。 赵向希忙着上学跳舞找男朋友,根本没兴趣玩这个。而赵向北,高考结束的转天早上就被体委的人接走了,然后一连三天没露面。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安排的,日本国著名棋手,名誉棋圣,日本棋院九段藤泽秀行率领着他的秀行军团,自1981年来第5次访华。 而毕业之后的赵向北,虽然还没定段,但也被爱才的老陈叫去参加中日青年棋手对抗赛了。 第十四手 藤泽的对抗赛 对于出身世家的泉谷英雄初段来讲,他跟随藤泽九段来到中国参加这种指导性质的比赛,完全是希望能向名誉棋圣多学几手。即便去年的擂台赛上中国队战胜了日本队,他也并不认为中国围棋的实力就已经能超越拥有厚重历史的日本围棋了。 事实上,就连中国棋手自己也不认为自己就真的是六大超一流的对手,也不认为中国围棋水平真的这么高。 体委棋牌部门这时候的口号是:赶超日本! 赶超赶超,先赶后超,整体水平没赶上去就凭聂马几个年轻人和人家上百职业棋手对比,谁也不能说中国围棋已经一飞冲天。 聂马二人尚且战战兢兢的向喝着茅台的藤泽求教,遑论他人。 当然,六超是不会来的,也就是一年只下四盘棋有的是闲工夫的藤泽秀行会自己掏钱带着一群年轻人来这里进行交流。 名为交流,实际上还是指导。 赵向北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在真正看着藤泽一边喝酒一边在棋盘上落下种种不凡甚至绝妙的手段,也不能不叹服。 这是一个六大超一流的时代。 这是一个日本围棋照耀历史的时代。 这是电子计算机石田芳夫、怪物藤泽秀行,以及其他许许多多棋士锋芒毕露挥斥方遒的时代。 也许20年后当他们年华老去,围棋的重心已经转移到了韩国和中国,但是在这个时代,在到1993年为止的这些年中,日本围棋的光芒掩盖了一切。 所以泉谷英雄初段看到自己第一天的比赛要和一个叫赵向北的无名小卒……甚至都没定段的这么个业余棋手比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中国真的没人了么?竟然让一个业余棋手来和我比赛。” “中国的业余棋手都是很厉害的。”对于这件事情,20岁的依田纪基显然看的更多一些,“他们毕竟刚刚算是正常的开始围棋比赛。这种事情不奇怪。你不要小看他们啊。” 既然前辈说了不奇怪,那么泉谷英雄也就不奇怪了,不过心里依然充满了无聊的情绪,撇撇嘴把对局表扔到一边,自顾自的看着从国内带来的棋谱。 那些棋谱,都是藤泽秀行精心选择带给中国棋手的。 泉谷英雄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名誉棋圣要如此看重中国人,在他看来,虽然有聂马之流高手,但相对于日本,这里说是蛮荒之地虽不贴切也差的不多。 赵向北么……泉谷晚上睡觉之前又看了一遍对局表,叹了口气:希望你不要太弱,不然我来到这里又有什么意思呢? 第二天,三名成年棋手同聂卫平马晓春钱宇平对局,6名年轻一些的棋手坐成一排同江铸久曹大元杨晖丰云芮乃伟他们对局,至于泉谷英雄等4名新棋手,则在最后一排同张璇等年轻棋手对局(张璇是1968年的。常昊是1976年的……)。 而泉谷日程表上的对手赵向北,还没到。 “因为他还没有成为专业棋手,所以没有住在宿舍里。”老陈的解释也算是过得去,“稍等一等,他一会儿就到。” 这时候的赵向北正坐在公交车上哈欠连天:“我昨天高考完,今天这么早干什么啊。” “比赛么。”那工作人员和他也熟了,说话也不拘束,“今天是中日交流赛么,你不知道么?” “我怎么知道。”赵向北激灵一下醒过盹儿来了,“中日交流赛?” “日本的藤泽九段带着人马杀过来了。”那人笑着说,“你可要好好表现,没准他看上你了就把你带日本去了。” 去日本这个事情小赵并没有想过,况且上面还有一干年轻人,怎么也轮不到他。 赶到体委之后,赵向北匆匆跑进对局室,看到一桌子人全都在那等他,连忙道歉:“对不起,我……” “别说了,赶紧下棋吧。”老陈知道他为什么迟到,也不以为意,指指角上的一个座位,“那里。” 而在他身后,则有一个慢悠悠似乎还没醒过来的声音:“这就是那个业余的赵向北么?您很推崇他?” “是的。”老陈回过头低声说,“他的风格很奇特,以前我在比赛里从没见过。如果可能的话,还请您多多指点,藤泽先生。” 藤泽秀行摆了摆手:“指点他,有酒喝么?” 老陈连忙点头:“有。” “那没问题。”藤泽秀行慢慢的打开一瓶酒,倒在一个精致的小酒杯里有滋有味的抿一口之后,叹了口气,“在日本,就没有这样的好酒。真是好酒。” 老陈转过身似不忍看:这,已经是体委的家底了…… 泉谷看着对面拿块湿手巾擦擦脸的赵向北,招呼一下翻译:“你可以先休息一下,然后再进行对局。” “没关系。”赵向北只是坐车坐的太热,精神头上并没有问题,他伸出手想要抓棋子,但又立刻想到了什么,吸了口气,“你抓子吧。” 这让已经习惯了日本森严等级的泉谷对他的印象越发的不好起来,面容整肃的打开棋盒,抓出一把棋子。 其实按照道理,职业棋手和业余棋手下棋是没有猜先的必要的,这是老陈给小赵争取来的福利。 猜先结果,赵向北黑棋,泉谷英雄白棋。 半个小时之后,比赛结果就出来了,赵向北执黑中盘99手胜泉谷英雄初段。 眼看着自己一条大龙从右上角蔓延到中央却被杀了个片甲不留,泉谷涨红了脸满是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这盘棋的超快结束甚至让旁边的张璇都忍不住探头过来看:“小赵,你赢了?” “嗯。”赵向北擦擦手舒一口气,“我赢了。” 这也太快了吧!老陈知道赵向北很强悍,但也没想到……其实他也想到了,连钱宇平和马晓春一不留神都要吃大亏的人物,并不是一个日本初段可以抵挡的。 这里面最想不到的,是藤泽秀行。他看着角落里的那一点骚动,低声问翻译:“泉谷的比赛结束了?” 翻译点头:“是的,99手,赵向北中盘胜。” 那应该是屠龙了……藤泽是很了解自己带来的这帮人的水平的,没有一个是菜鸟,其中尤其是以依田纪基这几位年轻人最让他看好。而在来中国之前,他也考虑到了很可能会有不少人在和中国棋手的交锋中失利,只是万没想到竟然是泉谷七段的儿子,世家出身的泉谷英雄初段第一个失败,而且只有99手棋局便告终。 他突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那里,端着酒杯看着两个人复盘。 泉谷初段的手指有些颤抖,复盘过程中一句话都不说,尤其是看到右上角那个导致自己连边带角一大片不得不逃亡的新变化,快哭出来了。 赵向北倒是毫不在意,只是另外摆了一个变化:“我认为这样应对会好的多。” 突然一根粗粗的有些干糙的手指指着棋盘上:“那如果这里,如何?” 赵向北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张所有中国棋手都认识的脸,忙站起来用半生不熟的日语说:“是藤泽先生,快请坐。” 藤泽秀行当然不让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点着棋盘继续问:“如果这里如何?” 赵向北的日语属于说一说还行,但听就基本不懂了,好在翻译跟过来的很快。 他看着藤泽点的那里,沉思一会儿之后摇头落子:“我跳一下。” 藤泽飞快的跟上:“我也跳。” 赵向北又开始沉思了。 老陈同样在看这个变化,而没比赛的邵震中和汪见虹俩人立刻围上来,跟着参详。 藤泽凝视着这个变化,突然又问:“这个,是你想出来的?” 赵向北点点头:“算是吧。” 藤泽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形状,点头:“很好,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很少见到的。”他的手指点着棋盘,“如果是我,我不会在这里匆忙的飞出来。”他正色看着满脸通红的泉谷,“你有些轻敌,所以没有考虑对方的应对便这样应了,然后黑棋是不是在这里掏根?” 泉谷用力的点头:“是的,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这样的棋,换做是谁也要杀到底的。”藤泽点头,“你这里的草率是败招,把自己送到了虎口中。”他看看左右伸过来听讲的脑袋,低声说,“咱们到那边去,不要吵到别人下棋。” 半个小时的时间,其他的对局进程快的也只不过刚刚布局完成,甚至张璇那盘棋因为受到影响,棋盘上只不过寥寥十几子。 接下来和藤泽和泉谷的研究,让赵向北这个中国棋院的希望之星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前五十手天下无敌。 在那个局部,只要他摆出来一个变化,藤泽几乎就会在2分钟之内就想出最好的应对方案。有时候变化复杂一些,也不会花费太长时间就破解开。 这可真是让他开了眼界了,尤其是在藤泽秀行一边下棋还一边喝酒的情况下。 “这一手可是真妙啊。”赵向北摆出变化之后,便总能听到藤泽这样的夸奖,弄得他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些手段,可不是他一个人能想得出来的。在这些变化中,包含了许多棋手的贡献。但现在这些贡献都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让他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至于泉谷初段,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两个人的研究,一句话都插不上,甚至有些迷茫的感觉。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给我讲一讲这里吧。”藤泽抬头看看时间,说,“这些东西,我真的没有想到过。” 因为这些都是集体精华。赵向北连连摇头,可不论说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谦虚。 因为他没有师承,只是在小茶馆里和别人下棋,如果业余棋手们能把一个局部研究到这地步,那也就没有专业棋手存在的必要了。 “你的这些,都是怎么想出来的?”藤泽秀行和赵向北对那个局部进行了更加深入的研究之后,低声说,“我想全世界的棋手,也不会像你这样去研究一个局部,而且还要把变化全部研究出来才罢手。” “没有人注意这种地方。”赵向北低声说,“好像大家把定式背好了就好了,没有人想一想同样的定式里如果换个地方落子,其实并不一定就坏。尤其是在这个价值观不断变化的时代。” 藤泽秀行一拍大腿:“对啊,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以前虽然也想过,但总觉得为了一个局部花费太多的心血没有必要。现在看来,是我的想法错了。” 未必。赵向北同样思索过类似的问题,他的解答是:因为在这个信息交流还并不发达的时代,一个棋手如果能够研究出来一个变化,往往要赢下好几盘棋之后才会被别人注意到。而即便被注意到了,也不会很快的流传开,可以作为秘密武器很长一段时间。 这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了敝帚自珍的做法。这个做法自有了本因坊、林等四门之后之后便长期存在,当代围棋士虽然已经打破了门阀的观念,只是在技术上,依旧不愿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研究成果。这也就导致围棋交流实际上远不如想象的那么频繁,棋手们之间远没有形成类似研究会那样的体系。 而中国韩国棋手之所以能把局部研究到如此地步,发现了又灭绝了无数飞刀,靠的就是研究会的集体力量。 一个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去研究定式的各个变化,要不累死也难以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有那功夫还不如训练自己的棋感和计算力,然后官子决胜负。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啊。”藤泽秀行似乎陷入了沉思,低声说,“你说的那个研究会,也是有的。” 赵向北点点头:“我知道,不过那种研究会,好像主要是高段棋手对低段棋手进行指导,然后分别对大局进行讨论吧?” 藤泽点点头:“是的,你觉得这样子不好么?” “很好,这种言传身教对保证教学质量是很有好处的。”赵向北并不否定这一点,“只是,有的时候多听听年轻人的意见,并没有坏处。仅此而已。” 藤泽默默地思考了许久,突然问:“你说的那种研究会,没有高段棋手的参加么?” “有,当然有。”赵向北笑了起来,“不过,棋手之间是平等的,高段棋手不一定说的对,初段棋手也不一定就是错的。主要是,棋手之间是平等的。” 藤泽秀行不能理解这种平等。作为一名大正棋士,他自幼就是从那种等级森严的制度中走过来的,面对他的启蒙老师濑越宪作,即便是濑越已经原子弹爆炸而失去了双目,他在老师面前也不敢有丝毫的逾矩。 面对自己的大师兄桥本宇太郎,藤泽同样不敢放肆,也要规规矩矩的称请教。 如果让低段棋手和高段棋手同等发言,这种事情才是藤泽所不能接受的。 研讨,终归还是要高段棋手做定论,才符合等级。 如果藤泽不是已经看到了赵向北的手段,恐怕也不会有心气坐在这里看他摆棋。 可赵向北知道,总有一天日本围棋会因为这个等级而在世界围棋大潮中吃个大亏。 …………………… 说的是,自己看一看,也觉得前面两章跑题了,现在拉回来,继续下棋。 做了个问卷调查,因为冒出来一个念头:国内缺少足够比赛的情况下,如果让赵向北在国内定段后作为委培生去日本,会怎样? 第十五手 砍 日本围棋的没落原因有很多,赵向北也懒得谈论这个。他只是对于这种事情不以为然而已。 藤泽对此也没什么兴趣,抬头看看钟表,拍拍手招呼还在苦思冥想的棋手们:“休息一下吧,该吃饭了。”他站起来站在马晓春的身后笑咪咪的问,“你这里怎么样了?看看局势,可不是很好啊。” 他从棋手们的背后走过去,扫一眼棋盘便点评一番,即便是年轻的棋手,即便局势不好,也要拍拍肩膀勉励一番,才第一个走出对局室。 这让一些日本棋手很吃味,对于堂堂棋圣去鼓励外人的行为并不能理解。 大多数棋手是好的,少数棋手还存在小国寡民心态,藤泽棋圣对于本国棋手自然更加爱护,吃饭的时候聊几句,就足够让他们燃起斗志了。 下午的比赛继续进行,藤泽中午喝多了先去睡觉,吩咐等比赛结束之前叫醒他。然后,汪见虹和邵震中两个人拉一把正抱着膀子看江铸久和依田纪基苦战的小赵,叫到一旁:“看人家下棋干什么,咱来盘?” 这半年小赵在体委混的日子多了,谁见了他都是这么一句话。而小赵也来者不拒,就算是拉他下国际象棋他都成。 无非就是让人没完没了的卒变皇后,对乐乐呵呵的小赵来讲不是大问题。 这次小赵不下了,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想先看看对局。 这有什么好看的么?邵震中歪头看了看,知道小赵为什么想看棋了。 江铸久这盘棋进行到了下午,也只不过30多手,算得上是在场所有比赛中最慢的了,而主要吸引小赵的是,左上角那个简明大雪崩定式,那个当初他被小赵狠狠扎了一刀的变化。 年轻的老虎显然没见过――他如果见过才是见了鬼――这个变化,整整一个上午两个小时的时间他都在计算,可总归还是吃了亏。江铸久不管他怎么应,直接在左下挂角,把局面导向复杂。 老虎挨了一闷棍之后,更加小心了,收起还稚嫩的獠牙,更加谨慎的进行对局。 依田纪基……赵向北对他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一句话:如果棋盘上有地方是我看不清楚的,那么对手一定也看不清楚。 就凭着这股心气,老虎在一段时期以内硬是压得石佛李昌镐抬不起头来,后来年龄渐大,终于被李昌镐翻了身。 可他现在太年轻了。赵向北端详着那张年轻的面庞,心里在暗暗的想:他今年,已经进入名人战循环圈了吧? 他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比如小林觉,比如今村俊也,比如小松英树。 这些人在日后都是很有名的。赵向北饶有兴致的端详着这些年轻人的脸,甚至开始回忆柳时熏是什么时候去日本的。 小林觉醉打柳时熏,那可是一段有名的公案。小赵托着下巴站在马晓春的身后看着小林觉,一直到小林觉莫名的抬起头看他,一脸的困惑。 等到下午4点半的时候,藤泽秀行来了。这时候除了江铸久对依田纪基的那盘棋之外,其他比赛已经全部结束了。所有的棋手都围在棋盘边,看着依田纪基苦苦的打着一个几乎没有希望的天下大劫。 赵向北觉得这种斗志,才是连战连胜李昌镐的根本。 “这盘棋怎么变成这样子了?”藤泽秀行在人缝中看到棋盘上的进程,百思不得其解,“这棋是怎么来的?” 他上午看到这盘棋的时候,只是单纯的觉得江铸久优势,依田纪基下午可能会苦战,可是竟然发展到这样,也很出乎他的意料。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凭他几十年的经验,他竟然看不出来从中午到现在3个小时时间对局的流程。 即便现在是打劫,藤泽也自信他可以推断出前面50手的手顺来。 他现在真的看不出来了。 藤泽在苦苦思索,赵向北这个看现场的自然没这番苦恼。他知道这棋是怎么来的:江铸久在有小优势的情况下,依然很过分的攻击左边,而没长牙的依田退让了,于是这棋就败势了,最后硬是凭着坚实的基本功打劫,也只不过是苟延残喘。 江铸久全盘厚实,同时两边都有大劫材,就算是转换,也依然是他赢。 藤泽的困惑,就在于他推算不出优势下江铸久在左边的过分行棋。 他虽然宣称能赢100目不赢99目,可也不会去下这种一旦被反击就不好收拾的棋,只能找别人要棋谱才看到原因。 “你为什么要下这种棋呢?”眼看着依田纪基终于扛不住劫被打爆了下边之后黯然认输,藤泽指着棋盘上那个过分手,轻声问。他倒从不觉得这种手段有什么不好,只是因为少见才要问一句,仅此而已。 江铸久沉思良久,轻声说:“我只是想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如果他反击的话,那我就留下味道之后回到中央来,如果他退缩,那……” 依田纪基苦苦思考了半个小时的一手棋,现在才明白原来只是试应手,闭上眼睛后悔不迭。 “那么,我来讲一讲吧。”藤泽拿到了所有对局的棋谱之后,首先把赵向北的那盘棋挑了出来,“这盘棋,很有意思。” 依田纪基在看棋听讲,思绪却神游物外。他脑子里一直是那枚过分的棋子,推算来推算去还是觉得当时自己的确是胆怯了,不然只要反击,后面绝对不会没有机会。 这盘棋,简直就是完败。 不过江铸久,什么时候会下这么过分的棋了?依田纪基前年来的时候和江铸久比划过一次,那时候他棋风远没有这么凌厉。这让依田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的比赛里,依田纪基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井底之蛙,才知道原来“过分”这个词是这么讲的。 第二天的比赛,原本安排的是今村俊也和邵震中的比赛,但藤泽秀行和老陈的想法是,让小赵多和高段棋手比赛。于是邵震中被抛弃了,换成了今村俊也六段对赵向北。邵震中却一点不服的想法都没有,从比赛开始就安安静静的坐在小赵身边看棋。 今村俊也对于换了个对手并没有什么想法,但对手换成业余棋手,他有些不大高兴了。 好歹是去年的新人王,日本围棋的六段,现在却要求他和一个业余棋手下分先棋,这让他不能接受:“如果要下,至少是定先,不能分先。” 赵向北遇到了和当初与江铸久对局时候同样的问题:他没有段位,人家拒绝跟他对局。 最后是藤泽用自己的身份摆平了今村俊也,让他不情不愿的和赵向北分先。 既然藤泽出马,今村也没办法,好在他猜到了白棋,如果猜到黑棋他都不知道以后还怎么见人。 赵向北的布局堂堂正正,倒是让今村暗暗点头。而在左上星小飞的定式里黑棋扎实的基本功,也让他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今村看着错落有致的布局,依然相信他和业余棋手之间的比赛,胜利的一定是他。 只是当布局结束之后,他有些惊讶的发现局面依然是两分,这让他收起了小瞧的心思,开始有些郑重的对局了。 现在的局面是白棋位置较高,虽然实地上稍稍落后一点,但发展潜力较大。而赵向北拿到了三个角之后,实地充裕,外面缺少一定的支撑。 “这会是一盘好胜负。”藤泽也在关注这盘棋,低声对今天没比赛的马晓春说,“形势两分,现在主要看今村在中央能成多少目。” “中央?”马晓春眼珠转了转,乐了,“先生,咱打个赌怎么样?” 藤泽一辈子第一好酒,第二好女人,第三好赌,听见这话眼睛就是一亮:“赌点什么?” “如果您赢了,我带您去好地方。”马晓春笑得高深莫测,“如果我赢了,您带我们去好地方,如何?” 藤泽秀行一口答应:“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咱赌什么?” “赌今村俊也六段中央最多成超不过20目。”马晓春看着低下头正思索什么的赵向北,低声笑着说。 “20目?”藤泽指指棋盘,“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全盘今村不超过50目?可现在赵向北已经有40多目了……好!”他明白马晓春什么意思了,“如果赵向北赢了,而且今村全盘不超过50目,就算我输。” 马晓春也很大方:“如果赵向北输了,就算我输!” 赵向北并不知道对面那俩人在嘀咕什么,更不知道他已经被马晓春寄托了全部希望,用毛巾擦擦下巴之后,在右下角点三三。 藤泽秀行在职业棋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下法,眼睛瞪大了看着那黑子茫然:“这样的话,白棋外面可就是铁厚了。难道他要耍地铁流?可这外面也太厚了吧。” 厚算什么。马晓春暗自感叹:小赵对于实地的偏好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和小林光一他们还有有区别的。 赵向北和赵治勋小林光一最大的区别,在于对速度和力量更加看重,尤其是当犹豫了许久的今村俊也尝试性的在右边高吊的时候,他没有像小林那样老老实实的托甚至再退一步低拆把空围住,子落的比那白子还要靠近天元。 “这算什么?”藤泽越发的惊讶了,“这算是攻击么?” 既然老棋圣都觉得这样子很奇怪,也从没见过这一套的今村俊也自然也就更加的犹豫了,许久之后,跳入右边去。 “这样子,应该是很合你心意的吧?”吃饭的时候,藤泽秀行丝毫不顾封盘期间不交流对局的规矩,问赵向北,“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赵向北把嘴里的饭费力的咽下去之后,说:“砍他。” ……… 日本?不是日本?挠头了…… 第十六手 说到做到 赵向北说到做到,下午比赛继续之后,他冲着右边两枚白子一刀就捅过去了。 “这是缺少目的性的攻击。”藤泽对于这种下法很不以为然,“只要今村转身就好了,让他吃掉两个干子也无损大局,外面却能立起来一道厚墙。” 马晓春也觉得在这种缺少足够准备的情况下强行直线攻击,并不好。他倒是不担心,笑吟吟的饶有兴趣的看着神色不动的赵向北。 今村俊也听说过这种下法,也在棋谱上见到过这种攻击方式。那位这样下的大前辈,叫加藤正夫。 但是现在一个小小的业余棋手也敢这样,让他有些怒火中烧:哪有这样的!你当我四面厚势是纸糊的么? 然后他有些不冷静了,而不冷静的后果,是他那一手大飞让藤泽秀行觉得这小子该回炉重造:“你以为赵向北这样攻击他自己就很有把握么?他正愁没地方下手,现在到好,你替他找头绪了。” 赵向北盯着那个大飞很久之后,在上边先点了一下,和白棋做了个交换之后,突然打入左上。这让藤泽彻底迷茫了:“这两个人,在干什么?” 左上的黑棋活的极苦,如果不是今村顾虑上边被冲开的三子,那里最多是个打劫。 他手软了,所以赵向北在那里不仅活了一块,白棋依然还在外面有断点。 然后赵向北从右下跳了出来,开始正式进攻中央白棋。 比较莫名的是,当今村补一手中央之后,他又跑回上边去在谁也不明白的地方下了一手。 这一下,所有的日本人都迷茫了。 也许在场的,只有马晓春能理解赵向北的想法:这小子是盯上上边有断点的白棋模样了。 全世界下围棋的人加到一起,总是盯着对方模样准备下刀的,恐怕只有赵向北一个。马晓春和身边的老陈对视一眼,都是摇头:这样的下法,只在古谱里面见到过,好像只有周东侯是这样下的。 如果时间推后20年,那么他们就会发现,还有一个叫李世石的也喜欢这样下。 今村俊也显然没看过周东侯的棋谱,自然更不知道李世石是谁,揣摩半天看不出小赵这手棋是什么含义,只能暂时定性为漫无目的的缓手。他自顾自的去中间飞出来,先确保一个眼位。 然后就是小赵的表演时间了。先是在下边镇,然后从上边捅,接着往那个大飞上一靠,生生挖掉了一子,顺便让白棋痛哭流涕的单官连接,拖着一串哩哩啦啦的向中间跑。 这些花样翻新的杀棋手段,让和加藤下出了号称杀棋之名局的藤泽都觉得心惊胆战,更遑论身在此山中的今村俊也。 他觉得自己像是驾驶着一条小舟,舟上放着一条巨大的鲨鱼,在风起云涌中同无情的大自然拼命地搏斗只求一线生机。 这不是老人与海么?今村俊也突然想起来他很久以前看的这本书的名字了,现在他体会到圣地亚哥在面对一群虎鲨用一只木桨独自奋斗的感觉了。 不过至少,他活出来了。 虽然活的很苦,到最后赵向北逼的他单官联络,但还是活出来了。 而且下边也基本可以确定成空了,这样的话……今村俊也算了算实地,发现自己落后的并不很多。这主要是由于大块活出之后赵向北犹豫良久在中央抢先手,导致黑右边大空被破还要被搜刮,加上黑贴的五目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忘记了赵向北是个业余棋手,甚至不知不觉的在心底里已经开始把对面的那个小子当作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了。要不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贴目。 “落后的不是很多,还有一争之力。”藤泽替今村松了口气,“而且虽然黑棋外面也很厚,不过厚势对厚势,就看谁会占便宜了。” 马晓春连连摇头:“不,赵向北不会让局面进入官子的,除非他确定自己可以拿下。” “那他还有什么办法么?”藤泽秀行并不觉得中央还有多少可以折腾的地方,左看看右看看,他突然一愣,“上边的白模样?” 马晓春看着他低声笑了起来:“您猜对了。刚才他在那脱先的时候,我就在想,他肯定是瞄上了那里的某些线索。现在他肯被搜刮右边也要在中间多下一手,我就知道他一定是盯上了上边的大龙。” 藤泽有些惊愕的看着黑棋强行分断上边白模样……也许不能被称作是模样了,在赵向北的眼里,那里有断点,还没活,就是孤棋。 “拿模样当作孤棋攻击,这样的手段,实在是……”藤泽真的找不出形容词了,已经结束对局的老聂和小林觉看到这个场面,同样张开嘴巴说不出话。 “那里,今村俊也的确有些疏忽了。”良久之后小林觉才有些苦涩的说,“刚才他手软的时候,可能赵向北就已经在盘算什么时候要撕开这个伤口了。这盘棋不论中央死活,今村都没有希望了。” 藤泽也觉得没希望了:白大龙实地上本来就差一些,现在中央大龙虽然三眼两做活了出来,可潜力也被破了个干干净净,结果真如马晓春那样说的,白棋全盘不超过50目。 “晚上,”良久之后,藤泽秀行转过头看着马晓春,“你安排,我请客。” “算了。”马晓春笑咪咪的摆摆手,“我可不敢安排,回头因为这个我再被开除就不好了。” 藤泽赌品很好,为人爽利:“那这样,晚上我请客,吃烤鸭子去。” “也不成。”马晓春摇摇头,很郁闷,“我们不能吃您的请。” 藤泽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了。 他是自己掏钱来中国,用度也并不富裕。打比赛什么的倒是不用花钱,国家体委免费提供场地,但带来的这些棋手的吃喝住宿他要全包,来回的路费也是他花钱……就这么说吧,他带来中国的十几个人,吃喝穿戴他全部负责,这些人只要下棋就好。 这也是败家子藤泽秀行即便连年拿到棋圣头衔,却还总是囊中空空的一个重要原因。 晚上,藤泽秀行和棋手们研究过对局之后,独自一人走回房间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茅台酒喝多了,脑子里面突然不可遏止的冒出来一个似乎很疯狂的想法:赵向北这个孩子留在中国,是不是有些屈才了?要不要把他带到日本去,让他去搅动一下那潭死水?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疯狂,连连摇头忘掉这个,但这想法就像癌症一样,在他脑海里蔓延。 第三天,也是藤泽军团在北京呆得最后一天,今天的交流赛结束之后,依田这些年轻棋手跟着藤泽南下,其他人回日本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出于某些目的,藤泽和老陈在安排今天对局的时候,心照不宣的把赵向北安排给了前三台之一的小松英树六段。 而小松显然也预料到了今天这个局面,昨晚上研究了一夜他看到的赵向北的两盘棋。 研究结果就是:没结果。 “这小子似乎不知道什么叫过分,不知道什么叫两分。”依田纪基和泉谷英雄俩人探讨了许久关于赵向北的问题,比较有发言权,“而且力量很大,但有时候会显得漫无目的。” 小松英树抬起头:“然后呢?” “没了。”泉谷英雄似乎还有些耿耿于怀,“一看就是个业余的。” 业余的,不是也把你这个职业的赢了么?小松英树已经打定了主意,跟小赵铺地板。 他玩这套是驾轻就熟,抱着一种有本事你就捣乱,我就是不理你,我就是铺地板,我就是跟你磨,我就是要收官子这样一种态度,不论赵向北在布局时候下的手段多么有侵略性,他两眼一闭安安稳稳的拿地,然后把实地的压力压到了赵向北一边。 如果有什么地方是他看不清的,那就稳妥的下,宗旨就是实地第一。 赵向北完全没料到堂堂小松英树六段竟然跟他这个业余棋手玩地铁流,在缺少足够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布局结束之后他发现实地有些不平衡了。 “其实差的也不是很多。”老陈清点一下之后,摇头,“但是小赵显然不喜欢在没拿到足够实地的情况下,就开始动手。” 以往赵向北的策略都是先捞实地,然后打入破空。如果实地不足,那他就不得不冒着更大的风险去破更多的空。 显然小松的地铁流,到现在为止很成功。 赵向北这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小松的黑棋再围了。 于是他开始捣乱,下那种让人看不下去的棋了。 眼看着白棋碰到右边拆二上,小松还不觉得什么。但随着小赵托角,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 应一手之后,眼看着小赵又跑到上边去捣乱,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你是拿我当纸糊的么?” 马晓春站在他对面捂着嘴偷偷的乐,钱宇平探过头来看一眼棋盘再看一眼小松的表情,没敢笑。 接下来,小赵对黑棋的紧逼的反夹,终于让小松冒火了:哪有这样下棋的!你以为你是六段而我是业余棋手么? 藤泽却在一旁赞叹:这正是没有头绪寻找头绪的好手段,小松如果应对的不善,恐怕上边不保。 终究还是年轻心性不稳的小松,毅然决然的反击了出来,做出了对于日本棋手来讲有那么一些过分的举动,再次反夹。 这种手段对于小赵来讲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对讲究形状讲究效率和美学追求半目的日本围棋来讲,已经有些过分了。 赵向北眼睛一亮,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或看到肉的狼,一口就咬了上去。 …………… 努力更新! 第十七手 过分,恨空,藤泽的想法 “我觉得,赵向北很好对付。”泉谷英雄一边吃饭一边和依田纪基探讨上午的比赛,“很简单的方法就能对付他。” 依田纪基扭头看着他满是好奇:“什么办法?” “不理他。”这是泉谷深思了两天想出来的办法,“他要破空就让他破,他要洗活就让他洗,不理他,他能有什么办法?” 依田纪基睁大眼睛看着他,半晌之后叹了口气:“你以为他只会乱来么?难道你没看到他对实地的爱好么?如果小松上午有一点放松的话,你以为赵向北会因为实地不足而不得不这样四处乱来么?”他说错了一点,其实如果赵向北实地很多,也不会安稳终局,总要四面搞一搞才舒心。 这是风格问题,和他是不是实地充足没有太大关系。 当然,如果实地超过对手很多,而且外面的模样也不浑厚,小赵也不会故意的没罪找罪受。 这也算是地铁流的一个变种吧。 在马晓春和钱宇平看来,这种先捞后洗并不纯正,不像赵治勋或小林光一那样纯粹是埋头取地然后深深打入。赵向北的围棋最大特点是:恨空。 “这是对实地的极度敏感造成的吧?”马晓春吃饭的时候和老陈交流看法,“他似乎对实地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对手的。反正只要对手可以成大空的地方,他就总惦着要给人家破掉,而毫不在意用什么手段。” 老陈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那你说,赵向北这小家伙,是跟谁学的棋呢?” “不知道。”马晓春这半年来也在扫听这个,但没人知道小赵的出身来历,“他在业余那里是很有名的,号称打遍朝阳无敌手。”下棋的不是国安局,总不能真的去翻查人家祖宗八代。 其实查也没关系,小赵他爸爸都说不清楚的事情,别人自然更加不知道了。 小松英树很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他内心里并不觉得自己冲动了,小赵那东挖一下西敲一下的,换成谁也受不了这么明目张胆的挖墙脚,反击出来是必然。 小赵被反击了,高兴了,挽起袖子搓搓手开始施展他……或者说他们那一个时代棋手都爱干的一件事情:捣乱,搅局,然后翻盘。 小松开始头疼了。看着赵向北抓着刚才他的过分手靠在上边的那枚白子,吃不下吐不出,满心的难受还没地方去诉苦。 他咬了很久的牙,继续反击。 赵向北更高兴了,直接顶在那里,就是不让小松找一个行棋的调子出来。 小松无可奈何之下,退让了。 藤泽秀行闭眼了:太缓了! 赵向北都快笑出声来了,揪着这个缓手一通穷追猛打,完全不管自己身后留下来的一片是多薄。 只是对小松来讲,外面白棋的厚薄已经不重要了,他无论如何要把那一串拖出来,不然连官子的机会都没有。 他毕竟是个日本棋院的六段,虽然被追砍的难看了点,但好歹是活出来了。即便被逆转了形势很差,也不能说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官子了么?”藤泽突然来精神了,“我看看我看看,小松还有希望么?” 依田纪基勉强点头:“算是有吧……“ “盘面黑棋落后6目,贴目是5目半……”藤泽差点骂出声来,“这叫有希望?你哪个脑袋觉得这棋叫有希望?” 依田纪基的回答让他又沉默下来:“赵向北毕竟不是职业棋手,在这种还有不少地方没定型的情况下,为什么小松没有机会?” 半个小时之后,赵向北的表现让依田把话吃了回来:“还有不少大官子。不过小松真的没机会了……” 算了吧。小松不想再丢人了,把一枚白子轻轻放到右下角,认输了。 这也是三连胜啊。赵向北拿毛巾擦把脸,舒了口气:好歹,没丢人。 在北京的三天比赛结束之后,日本的大部队就要回国了。藤泽秀行则南下去南方转转顺便游山玩水。在欢送晚宴之前,藤泽把小赵叫到了房间里,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您找我,什么事情?”小赵看看翻译,翻译耸耸肩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 藤泽秀行酝酿了很久之后,才缓缓地说:“你觉不觉得,现在的中国围棋很不发达?” 赵向北点点头:“是的。” 藤泽又吸了口气,问:“那你有没有兴趣,到日本来?” 赵向北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怔怔的问:“去哪?” “日本。”藤泽秀行很认真的和他说,“第一,中国围棋缺少比赛,这对于棋手的成长来讲是很没有好处的。日本的职业围棋体系已经成熟了,对于培养棋手也有一整套方案。第二,现在中国虽然有一些天才,但相比较于日本围棋的厚重,还是太单薄了。你不想和他们说得那些六大超一流进行比赛么?”他换了口气,平复一下心情,继续说,“你不需要入日本国籍,只要成为客座棋手就可以参加所有的大头衔赛。这样不是比你留在中国更好一些么?” 赵向北从来没考虑过要出国下棋这件事情。他之所以一直不愿定段,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国内围棋虽然很热却没多少比赛。还有一点就是钱途不亮,想要靠这个吃饭至少要等到88年以后。 就算他能煽动老陈去拉来赞助,薄弱的棋手厚度也是个问题。 但如果去了日本,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日本有七大赛,棋圣名人本因坊这些大赛赛制严密设置合理,棋手厚度更不是中国少少40余专业棋手可比。由于日本经济形势向好,大企业对于围棋比赛的赞助也是慷而慨之,棋圣1700万日元的奖金是历史最高,暂时还看不到有被打破的迹象。 最让小赵踌躇的,是他们家老爷子的态度。 老爷子打了一辈子日本人,现在他孙子要去日本,会不会用拐杖打断他腿尚未可知。 估计不会有好结果。小赵的犹豫被藤泽看在眼里,说:“你想一想,我下个月才会回日本。如果你什么时候想去,就和我说一声,我去操办所有手续。”他望着赵向北的眼睛说,“希望,你可以多多考虑吧。” 翻译的目光是诧异的,但也不敢错漏了什么。等神思恍惚的小赵出去的时候,他悄悄拉了他一把:“我很难办。我需要汇报……” “汇报吧。”小赵捂着额头低声说,“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完自顾自的走了。 老陈听翻译说了这件事情之后,首先表明态度:“这个事情不要外传!到我这里就好了,不要再向上汇报了,明白么?” 翻译很犹豫:“可是职责所在……” “先不要上报。”老陈很果断,“可以把藤泽和小赵聊天的事情汇报一下,但具体内容不要多说,不然就是麻烦。明白么?” 翻译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看着他关上门离开,老陈同样捂着额头犯难。他对小赵出国的事情并不支持,但从个人角度来讲,他也不愿反对。 如果小赵出国去了日本,那么国内围棋显然就会少一个人才,对于求贤若渴的中国棋界来讲并不是好事。而且小赵满脑子的想法和新思考,对于一直苦苦追在日本身后的棋手们来讲有一个极大的促进作用。马晓春和钱宇平就是个好例子,他们每周和小赵的两盘棋,生生让他们的水平再进一步。 把这么一个人放走了,他觉得自己五年之后的生活将会是一片灰色。 可赵向北自己是怎么想的?老陈并不是那些为了国家大义就要求别人舍弃一切的人,他现在更在意的是小赵的想法。 日本现在是站在世界围棋顶尖的地方,这一条是谁也无法否认的,对于其他地方的棋手来讲,能够面对面的六大超一流打番棋,这种吸引力无与伦比的。 如果小赵想去,体委并没有任何理由阻拦他。因为那小子并不是体委的在编职工,和马晓春他们并不一样。前几年也曾有人动议说派几个年轻棋手去日本留学学习一下,但是被体委高层否决了,所以没走成。 如果小赵想去……老陈头疼:要是一个招呼都不打的就走,也没治。他又开始埋怨藤泽:你这是想起什么来了?! “我就是想把他带到日本去。”藤泽在和小林觉喝酒的时候叹气,“因为我觉得这孩子非常有天分,而且脑子里面充满了咱们也许永远也想不明白的古怪念头。” “但中国方面不大可能放人。”小林觉连连摇头,“这样的棋手,放到哪里都会争抢。虽然他现在看上去只是个自由的业余棋手,但如果他们觉得需要的话,明天就可以发给他段位证书。然后成为国家公务员。他们只要不允许,他就不可能去日本。”他眯着眼睛看着藤泽,“怎么?那个叫高尾什么的小家伙,还不能满足你教弟子的**么?” “高尾绅路很好。”藤泽连连摇头,“实际上,我不认为我可以担任教导赵向北的工作。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可以教他的。相对于他那种古怪的下法来讲,我觉得我已经过时一个世纪了。” 小林觉不觉得自己过时了,他坚持认为自己的下法是正确的,对于古怪那个词,他很赞同:“的确很古怪。以前从没见过这样子下棋的。恨空能够恨到这样一个地步。看他下棋时候我就在想,他完全可以用手段让某些对方可以成地的地方送给他成地,然后换来大局上的优势,不是更好么?” “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对方成地的。”藤泽对于小赵的了解显然超过小林,“他对于实地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敏感性,斤斤计较每一目。你知道昨天晚上马晓春和我说什么么?”他看着小林觉说,“如果可能的话,赵向北宁可自作刀把五也要多抠两目。如果对方也这样来抠他,那他就会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立刻反咬回来。”他倒满一杯酒一仰脖喝下去,舒口气低声说,“对方没有错误的时候,他会用各种千奇百怪的手段逼迫对手犯错误。如果对方犯了错误,就像狼一样的扑过去,哪怕把自己的性命豁出去不要也可以,直到其中一方倒下。”他又倒了一杯酒,“绝不接受两分,决不让对手满意,绝不退缩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分钟。这种思想太可怕了。” 小林觉注意到的,不仅仅如此:“我觉得,他对力量的运用,以及对速度的理解,和我们有很大不同。在布局的时候他并不在意对手守地的举动,对于守小角似乎有一点抵触……也不算,只能说不是很喜欢。他更喜欢快速的布局,争取最快的把四面全都走到,然后扎扎实实的捞地。今天小松开始时候下的很好,就在于他遏制了赵向北的速度。只是后面有些软弱了,才会输掉比赛。” 藤泽哼哼的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这让小林觉很不爽,但辈分上的差距让他也只能反问:“难道我说错了么?” “你的确说错了。”藤泽笑着说,“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只是在想,如果换成我坐在那里,会不会比小松下的更强硬一些?” 小林觉有些硬的说:“我只知道,如果是我,我绝不会让他如此轻易脱身。” “好。”藤泽拍拍手,自己倒一杯酒,望着杯中的波光粼粼,“那你觉得如果强杀的话,把握有多大?” “六成以上。”小林觉表现出了一个身为强者的气势和骄傲,“也许局面很难控制,但杀掉的把握在六成以上。” 藤泽连连点头:“这就是了。本来是你优势的棋,硬是让他变成了局面难以控制,还有很大的可能性逆转,那么你觉得这还是软弱或者反击的问题么?” 小林觉呆了半晌,终于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是说虽然他下的很过分,但至少把不利的局面扭转回来了。也就是说,不管小松怎么应,都已经不好了?”他的语调有些苦涩,有些不能接受。 “是的。”藤泽喝光杯里的酒,低声说,“当他面对不利局面的时候,就会这样的胡来。在我们看来这是一种非常不好的下法,因为一不留神就会遭到反噬,那结果就是必然会输。他可能知道比赛铺地板他是比不过小松的,所以既然横竖是输,那还不如输的轰轰烈烈。” “是这样子。”小林明白了,“而咱们如果面对这种局面,也会掌握着分寸下。而分寸的结果,就是依然要输这么一目半目。他不愿接受这种半目败,所以……” “所以他就不顾及分寸了。”藤泽看小赵更加清晰了,“这种下法,过于追求胜负了。” 小林觉点头:“是的。这是一种胜负师的下法,但不是道……” “道?什么是道?”藤泽突然冷笑起来,“那赵治勋是道么?” 小林觉一向不觉得韩国人有什么道可言,连连摇头。 “那小林光一呢?” 这位是穿山甲,即便小林流开宗立派,也算不上道。 “那加藤正夫呢?” 职业杀手看上去比赵向北能杀多了,可也不是道。 “那看来选择比较小了。”藤泽笑了起来,“二枚腰,龟步的美学大竹,你觉得哪个比较靠近道?” 二枚腰的坚忍不拔比他的能力更让人惊叹,虽然他的能力已经到达了超一流的高度,几乎无人可以比肩。小林觉在心中默默地点评,突然有点走神:至于美学大竹,他如果遇到赵向北这样在棋盘上自作刀把五的,会不会弃盘拂袖而去呢? 藤泽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笑着说:“那么看上去只有宇宙流比较靠近道了。那么我们算一算,”他伸出手指来一个个的往下数,“他们说的六大超一流,只有一个武宫正树是‘道’的,但是头衔最少,只有个本因坊,还缺少更有力的支撑。”他喘了口气,“那么赵治勋,或者说赵向北,为什么就不是另外一条通往道的路呢?” “地铁流么?”小林觉哑然失笑,“您可是曾经说过的,我们的棋过不了多少年就会被遗忘,只有武宫正树才会流传200年。” “被遗忘了,又会怎么样呢?”藤泽秀行说,“反正这条路已经有人了,那么必然会走下去。其实我很想看到的是,赵向北的这条路,能走多久。” ……………… 更了~更了~我保证每天晚上6点诸位打开电脑,总能看到一章新的,白天因为工作没办法具体时间。定时发出只有vip才有这个功能,我用不了…… 第十八手 思索中的赵向北 藤泽去南方了,走之前再次拉着赵向北的手叮嘱:“什么时候决定去日本了,一定要告诉我,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处理。如果不定段来的话最好,如果打算在中国定了段再来也没关系,成为客座棋士同样可以参加比赛。” 其他棋手对于藤泽这么高看小赵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尤其是老陈,心里开始有些紧张。 他的紧张与藤泽无关,源自于体委内部的一些规章制度,尤其是私下同外国人进行交流这一点,小赵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犯了忌讳。 这个外国人,还是日本人。国家对于个人同外国人交流这个问题远没有20年后开放,十年的遗风在某种程度上依然影响着大多数人。如果老陈昨天晚上没有把事情压下来,或者被其他人看到而汇报领导,按照严格的外事纪律,很有可能就是一场小风波。 好在小赵是个男的,牵扯不上什么个人作风问题,所以还能平安无事的站在这里送站。 “希望你能多多考虑。”藤泽还是千叮咛万嘱咐,“我觉得对于你个人的发展来讲,去日本有很大的好处。对于你的国家来讲,你出去磨练几年再回来,我想也不会耽误什么。” 这句不会耽误什么,在小赵心里的砝码上增添了一点砝码:中国围棋即便困难,但有聂马等天才棋手支撑着,逐渐成长起来也并不是难事。历史上,没有赵向北的时候,中国围棋一样发展的很好,并不会真的耽误些什么。 只是昨天晚上藤泽的话没有外传才风平浪静,可现在他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老陈和翻译就算想瞒也瞒不下来了。聂卫平罗建文华以刚三名领队听到这话之后,心里都很不痛快:你藤泽爱看谁我们管不着,但挖墙脚也别当着面挖啊,这叫什么事情! 反正藤泽带着马晓春他们走了,把问题留给了小赵,也留给了体委棋牌的负责同志。 “那么,你想不想去日本?”老陈是个老好人,看到那三位面色不善,先把小赵拉到一边去问。 “我也很犹豫。”小赵低声说,“对于个人来讲,我是希望能出去看一看的。不过……” “我的意思是,”老陈说,“你想出去,就去,没有关系。趁着年轻多见见世面有好处。另一方面,我想问你的是,如果国家需要你,你会怎么办?” 赵向北说:“义不容辞。” “那就可以了。”老陈转身离开,“你自己考虑吧。” 但对于体委来讲,这就不是他考虑如何就如何了,一大帮人关起门来开会:“怎么能这样子,国家培养他这么多年,他说走就走,当这里是菜市场么?” 老陈咳嗽一声:“那个,他现在还不是国家围棋队的队员,也不在编。” “不管在不在编,都不能助长这种散漫的无纪律主义。”那位同志脸上稍稍一红,立刻镇定下来,“咱们的棋手,去给日本人争光,这算什么?” 老陈苦笑:“他不代表日本队参加擂台赛,也算不上给日本人争光吧。况且他说只要国家需要,他一定义不容辞。” 那位同志脸上又是一红,厉声说:“我是知道他的棋才的,这么好的棋手,白白送给日本人,我心里别扭。”他看一眼要说话的老陈,大喝一声,“领会精神!” 好好好。老陈尽量不刺激他:“那么,咱们怎么办?” 罗建文对于小赵的水平很了解,不过也不认为中国围棋少了小赵就一定不成了:“如果他想走就走,他关系也不在咱们这里,咱们管的着么?” 这话说在点子上了。一帮人研究了半天发现,他们没有理由阻拦小赵的离开。 扣他护照?这事情反正老聂他们干不出来。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想去的话,咱们也拦不住。”罗建文最后说,“如果他想留下,那咱们热烈欢迎,也就是了。” 老陈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对了,小赵的申请,什么时候批下来?” 那是小赵申请定段,文件交上去之后四个月了,也不知道上面是个什么想法,原定的是七月中旬进行比赛,这都7月10号了,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其他人几乎把这件事情都忘了,现在他一提立刻想起来了:“对,既然小赵已经申请定段了,那么就算是咱们的人了。” “这个最好问问他。”老聂的大局观是很强的,“如果他希望在国内定段,那就是要留下。如果他撤回申请,那么就说明他要走。”然后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如果他定段之后,还要走呢?” 这件事情国内国内没有先例,不过按照中央文件的精神,停薪留职挺普遍的。 “其实我觉得,”华以刚字斟句酌的说,“小赵出去,未必是一件坏事。首先如果他真想走,咱们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而且看藤泽的意思,他似乎非常想把小赵带出去。其次如果小赵出去也是为了学习,他如果真的在日本下出来了,也是一件好事情。我认为他下出来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咱们现在讨论的,无非就是如果小赵出去之后,会对咱们造成什么影响而已。也许是担心开了一个坏例子,以后还会有人接连不断的往外跑。不过这些东西咱们都是可以控制的,毕竟小赵算是外人,跟咱们那些从小培养起来的人不一样。其他的呢?大家讨论一下,还有什么坏处?” 大家对于中国棋手要去日本下棋都持一种不支持的态度,但真说说,还真没什么特别不好的地方。 “其实可以这样。”华以刚拿出自己的观点来,“如果小赵真的想走,就让他走。跟他先说好,过几年他学成之后就必须回来,然后把所有那些他学到的想到的就要贡献给国家。这也算是一种留学吧。而且每年的擂台赛什么的,如果国家需要,他就回来参加比赛,绝不能代表日本参赛。” 只是这条件,日本棋院可能答应么?罗建文想了很久,叹了口气:“还是先看看那小子什么意思吧。” 小赵同样的犹豫。他倒不是犹豫为国争光这件事,在他看来,只要国家需要招呼一声他就回来贡献力量,也是一种为国争光的方式,虽然显得曲线了一点。他所犹豫的是,他们家里人的态度,以及社会舆论。 他爸爸他妈妈都好说,他很相信他能够说服他们。但是老爷子怎么办呢? 老爷子和外国人打了一辈子,前半辈子和日本人干,后来又和印度人干,然后又和越南人干……现在赵向北的亲姑姑赵芙蓉还在广西前线当野战医院的副院长,就是老爷子要求的。 如果他真去了日本,很有可能,会被人们口诛笔伐唾沫星子埋到脖子再扣上个汉奸的帽子,从而一辈子不翻身。 翻不翻身的倒是无所谓,但被老爷子打断腿怎么办?他上辈子可从来没想过要脱离中国棋院去韩国或者日本下棋,但现在却因为藤泽,而面对这种他从没考虑过的问题。 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赵向北回到家之后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你又怎么了?”赵向希进来看到他弟弟又开始魂不守舍,很好奇,“又有什么问题了?不是说已经要定段了么?” 赵向北扭头看着他,很莫名:“你难道不上学么?为什么总在家呆着?” “上学?”赵向希才是莫名奇妙的那个,“现在放暑假了啊。” 都放暑假了……赵向北感慨:“都放暑假了……” “你悲春伤秋个什么劲?”赵向希看着他一脸沧桑的样子就想笑,“你才18岁,还没过生日,你这么凄凉我还以为你是黛玉了。” “我不是黛玉。”赵向北眼神发空,语气淡淡的,很空,“如果我是黛玉,看着这漫天的飞花……” 赵向希回头看看外面的炎炎烈日,过去踹他一脚:“你说点人话行么?又听见什么让你死脑细胞的话了?” “你说,日本是个怎样的国家?”赵向北低声问。 “日本?”赵向希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很好啊,很漂亮,而且也很友善。” 这句话可真是把赵向北给雷了,他翻身起来睁着大眼看着他姐姐:“你说什么?” 赵向希莫名其妙:“日本很好啊,日本人工作认真,待人接物礼貌热情。而且那个国家很漂亮。” “嗯?”赵向北以前听到的看到的和赵向希说得可真不一样,“很热情?很漂亮?” “对啊。”赵向希对他的反应才觉得莫名,“有许许多多的日本人正在帮助咱们建设祖国,有许许多多的日本企业在中国投资办厂。”她还学着不知道谁的沧桑语气挥挥手,“哪有个完哪。” 什么有个完?赵向北作为一名80年代末人,穿越过来之后生活也是三点一线的浑浑噩噩,并不知道这句经典台词,从脑子到脸上都是一片迷茫。 这是怎么回事?赵向北从来不知道中国人对于日本人竟然还有过这么好的看法,想要百度一下,也没电脑可用,晃荡着满脑子浆糊躺回床上。 “你到底怎么了?”赵向希追问,“是不是今天下棋,又听见什么有意思的了?跟我说说嘛。” “过几天。”赵向北打算好好思考一下,“过几天,我想不明白了,就跟你商量。” 第十九手 许可证 赵向北这一天晚上加上第二天的一个白天,一直在思索什么时候中国人对日本人的看法这么好了? 然后他跑到图书馆去查阅最近两年的人民日报,又回忆了许久,才想起来当初似乎是有这么个词:中日蜜月期。 邓老爷子从日本回来之后,又签署了一些协议,中日两国从过去的互不理睬变成了好奇打量,随着中国廉价劳动力市场开放,日本人近水楼台先得月,疯狂涌入中国市场四处投资到处开厂,也难怪穷惯了的中国人在人民日报有意识的引导下对日本的好感度大幅度提升,再加上追捕等一堆电影的影响,这年代大多数中国人对于日本人的看法都是倾向于良好,也由于经济原因掀起了一股学日语的浪潮。 藤泽军团在这里面也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甚至包括上层建筑对于日本人都是觉得:虽然鬼子以前很混蛋,现在还是不错的…… 再加上同处东亚文化圈的日本人很了解中国人的心理,这也就造成了包括程控交换机、高速铁路等等一系列问题的出现。 后来到了80年代末期,发现上了当的中国人才明白过来原来小鬼子还是没安好心,再加上人民日报披露的关于教科书以及参拜事件,所以国人的看法自89年以后急转直下。 而赵向北缓缓合上厚厚的人民日报合订卷之后,仰天长叹:人民日报日人民,网友们诚不我欺。 “所以你就觉得日本人很好是吧?”赵向北问坐在一旁看武侠小说的赵向希,拍拍人民日报说,“这上边怎么说你就怎么信?” “那当然。”赵向希很奇怪的问他,“难道你不相信么?” “我当然不信。”以前坐在棋院也没少看这份报纸的赵向北连连摇头,“日本人狼子野心,不是看上去这么简单的。” “那你倒是举个例子出来。”赵向希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我看到的我听到的我见到的,难道不比你多么?” 还真没我多。赵向北把话题拉开,小心翼翼的问:“那如果我去日本下棋,你觉得怎么样?” 赵向希惊愕的慢慢回过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赵向北一字一句的低声说,“我,可能,会去日本下棋。” 赵向希睁大了眼睛,一叠声的问:“真的?” “小点声!”赵向北向四周投来的不善目光歉意的笑笑,压低了声音说,“这里是图书馆!能不能别吵到别人!” 赵向希捂着嘴连连点头,放下手冲四周用笑容道个歉。 然后赵向北发现,就算他们声音压得极低,还是不断的有人看过来,即便他们不说话了,还有有人不断的向这边张望。 “咱走吧。”赵向北把报纸放回去,拉一把还在向别人表达歉意的赵向希,“他们不是因为咱说话才看咱的。” 赵向希恍然大悟,刚才的和蔼表情一扫而空,恶狠狠的扫视一边之后,昂首挺胸的挽着她兄弟胳膊往外走。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赵向北从图书馆出来之后,把胳膊抽出来,“如果是你,你去不去日本?” “去。”赵向希声言确凿,“干吗不去!”她看着她弟弟问,“你担心什么?老爷子?“ “对。”赵向北叹了口气,“老爷子跟外国人打了一辈子,我真的担心他会把我腿打断。” 还真是……赵向希同样觉得这个事情比较难办:“要不然,你干脆溜出去?” “溜出去?”赵向北连连摇头,“那纯粹是找死。我宁可被打断腿也不能就这么以身殉国。” 赵向希撑起来一把西湖伞遮住炎炎烈日,问躲在树荫里的赵向北:“那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这样,你可以在后背上背一根檩条,然后跪到老爷子门外去,说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起来。” 赵向北无精打采的摇头:“那他很可能就真让我起不来了。到时候恐怕不光打断我的腿,还要把你们的腿也打断,然后赶出桃花岛去。” “老爷子又不是黄药师!”赵向希笑得花枝招展,在阳光下洒下一片清脆的铃声,让好几位戴眼镜的不戴眼镜的同志把抱在怀里的书扔了一地,慌手忙脚的捡。 赵向北侧过身说:“我也不是梅超风啊。” “那体委那边,你怎么解决?”赵向希正正经经的问,“好像你好几个月以前就把申请交上去了,如果要求你在这边定段怎么办?” “有段位也不是大事。”赵向北摆摆手,“日本棋院并不在意这个,只要他们觉得可以就可以。”不能不说,日本棋院有时候也是很大度的,最起码在曹薰铉赵治勋林海峰这些人身上没缺过德。不过后来芮乃伟去日本的时候,日本棋院没接纳她,最后这位女子世界第一人无奈之下落脚韩国,算是个遗憾。 “既然这样,那我让向楠先跟老爷子说说。”赵向希坐在公交车上想了很久,说,“扫听好门路,要是有戏,你再去谈。” 那就这样吧。在老爷子积威之下,这帮儿子孙子都不敢触老爷子之虎须,也只有赵向楠能把老爷子哄得开开心心,其他人都没这个本事。 赵向楠听到赵向北的请求之后,又开始两眼冒光:“你要去日本?” 赵向北知道她什么意思:“如果我能去,你自然也能去。一年三大节过来买买东西还是没问题的。” 这就行了。赵向楠拍着胸口保证:“这事情包在我身上!” 两天之后,赵向楠躺在床上哎呦哎呦的惨叫:“疼死我喽……”赵向希拿着个热鸡蛋在她脸上一边滚一边哭笑不得:“你不是很善于察言观色么?怎么也不问问清楚就一头撞进去?” “明明还还好好的,谁知道就变了脸了。”赵向楠说起来也委屈的很。老爷子明明心情很好,但是她刚提到赵向北要走,还没说去哪,老爷子的拐杖就抡头夹脑的下来了,要不是警卫员拦得快赵向楠见势不妙掉头就跑,这时候就该毁容了,“我的花容月貌哟……” “咱们也要体谅老爷子的心理。”赵向北沉吟着说,“眼看着这帮孩子一个个离他而去,他也不好受。” “不好受就打我?”赵向楠一跳三尺高,“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好好好。”赵向北揉着太阳穴难受,“那我看起来,只能留在国内了?”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赵合辙的惊呼:“爸,您怎么来了?怎么也不先来个电话……” 然后就听到一串皮靴的脚步声冲这屋而来,赵向楠赶紧躺在床上仿佛黛玉一般,赵向希细心照拂仿佛紫鹃一般,剩下赵向北不知道干什么好,探过身去关切的问:“同志,请安心养病,党和政府不会忘记你的!” 老爷子进来了,时间掐的刚刚好。他看也不看躺在床上楚楚可怜的孙女,只是挥手:“向北,咱爷俩谈谈。” 等他们走了,赵向楠竟然能用鲤鱼打挺这种动作从床上蹦起来:“向希,咱俩赌一把么?!” “赌什么?”赵向希跃跃欲试,“赌挨不挨打?还是多长时间出来?” “我赌他挨打,5分钟出来。”赵向楠伸出手,“10块钱的。” 然后俩人趴在窗户上眼巴巴的望着对面的小屋,随着时间过去,又没听到里面哭爹喊娘,赵向楠一颗心慢慢的往下沉。 过了很久之后,老爷子当先出来了。虽然脸色不是很好,但也不是昨天对待赵向楠那样凶神恶煞。 赵氏四兄妹恐惧他家老爷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至于赵向北,送走了老爷子之后,坐在外面石凳上发呆。 赵向希笑咪咪的伸出手:“盛惠,10元整。” 赵向楠输的满不服气,把呆愣愣的赵向北拉进来关上门拉上帘问:“老爷子没打你?” 赵向北木然的摇头:“没有。” “没骂你?” “没有。” “那说什么了?” 赵向北缓缓的扭过头,用森冷而无人气的目光望着她,轻轻地说:“你想知道么?” 赵向楠退了一步,还是点头。 赵向北突然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深吸了口气,低声说:“几年之后,也许是个机会,也许是个麻烦。如果是机会,那就一飞冲天,如果是麻烦,那就真的是一辈子都不能翻身的麻烦了。”他拉着他两个姐姐的手,用自己有生以来最诚恳的话说,“我走了之后,千万记得一句话,只扫自家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不然倒霉的不止是一个!千万千万!” 赵向楠没听懂别的,只是问:“老爷子答应让你走了?” 赵向北点了点头:“对,我们聊了聊,然后我就可以去日本了。前提是不要回来的太早。” 这是什么意思?赵向楠捂着头坐在床上:“不能回来太早?什么叫不能回来太早?” “这是另外一件事情,我所想到的看到的,不能外传。”赵向北很严肃的看着赵向希,“尤其是你,千万千万别瞎掺乎,千万千万。不然到时候恐怕……”恐怕什么,他没敢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呢?”赵向希沉默的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问,“既然你已经想到了这些事情,为什么还要担心呢?” “因为历史潮流不可阻挡。我能做到的,现在看来只能是这样了。”赵向北叹了口气,“老爷子似乎会相信,似乎又不相信。也许真的发生了,他才会真的相信。反正提前做好准备总比到时候才措手的好。”他突然觉得自己浪费了两年的时间,简直……不是简直,根本就是在犯他人生中最大的错误。 尤其是他明知道几年之后会发生什么。 实际上他对于那件事情只是一个概念上的了解,对于起因经过结果虽然知道也并不深入,因此在过去,他几乎都已经忘掉这件事情了。 但是老爷子今天来了之后,问他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去国外干什么。 赵向北很惭愧,他去日本只是想下围棋。 老爷子不出意外的表示严厉反对,要求他为国效力争光。小赵提出的各种理由虽然很有道理,但老爷子是不管这些道理的,他奉行拳头大就是硬道理的真理。 而最后,小赵不知道从大脑的哪个角落里挖出来某个他自己都没想通的线索,然后说出来,然后老爷子大吃一惊厉声说:“你在胡说什么!” 赵向北一开始真的不是很拿这个当回事,可某些东西到了老爷子耳朵里,问题就出来了。 “我以为所有人都不会这样想。”老爷子临走时候说,“没想到一个高中生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你想去日本,就去吧,我会和体委的负责同志说说这个事情。另外,去了是去了,学成了之后一定要回来为国家做贡献。” 赵向北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下围棋怎么给国家做贡献。 不过既然老爷子给了许可证,那么一切问题就都好说了。 ……………… 下午去医院检查身体,然后准备要孩子…… 第二十手 滚滚长江东逝水 “老爷子让你去日本?”两个姐姐只觉得这个世界变了,变得让她们越来越迷茫了,“那个老爷子?” 赵向北点头:“要不然是哪个?” 赵向楠还问:“你爷爷?” “废话。”赵向希把她扒拉到一边去,自己问赵向北,“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赵向北现在还有些迷惑,对这些东西还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和想法,摇摇头没说话。 “你要是走,肯定不能像老大那样拎着个包就上火车。”赵向希比她姐姐正经多了,“去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还都是外国人,肯定要多带一些东西。”她拍拍手拉着赵向楠,“我们这当姐姐的,怎么也要给你收拾一下。” 指望赵向希还行,指望赵向楠这种早上起来被子都不叠的去给兄弟拾掇东西,不现实。 赵向北看她们这就开始忙乎,赶紧拦住:“别收拾了,这件事情八字还没一撇了,现在也就是个讨论阶段,等真拿下签证来了再收拾也不迟。” 他暂时也联系不上藤泽,干脆打电话去体委看看领导上是个什么态度。 “这个,基本上,”接到电话,老陈和罗建文对看一眼,心情不是很好,“我们在讨论。” 老聂把话筒接过来:“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赵向北犹豫了良久,说:“我想先考虑考虑。” “那么,咱们都先考虑一下。”老聂叹了口气,“以前没有过这种先例,所以我们也有些难办。对了,”他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你的定段申请下来了,打算怎么办?” 赵向北想了想,说:“我最好和藤泽先生说一下,看看是怎么样好吧。” 6天之后,心不在焉的转了一圈便匆匆赶回北京来的藤泽见到罗建文之后,第一句话就问:“赵向北呢?” 罗建文苦笑:“他自己,似乎比较倾向于去日本。” “很好。”藤泽很高兴,连连感叹,“我一直在想如果他可以去日本,我可以介绍一个很好的老师给他。” 嗯?这倒是让罗建文有些发愣。他一直以为藤泽是想收小赵来继承衣钵,没想到竟然…… “我?”藤泽连连摇头,“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力去教导他。实际上我觉得,他的围棋思路跟我的完全不一样。况且我已经物色到了一个很好的孩子,打算好好的教导他来传承。” “那你打算?”罗建文疑惑之下忘记了说敬语,藤泽兴奋之下也没在意:“我也在考虑这个事情。你看,”他坐在棋盘上指指画画,“小赵的风格很……怎么说呢,有些偏激?不是不是,他的思路应该是比较倾向于极端。极端的捞洗或者极端的攻击。我并不认为这样下棋很好。”他认真的看着罗建文,“偏向于极端的围棋,显然并不符合围棋的道理。” “那么呢?”罗建文低声说。 “那么,我打算给他找个老师,来调和一下。”藤泽秀行笑了起来,“那个人,算是我的师哥吧?其实如果可能的话,”他叹了口气,“我更希望是濑越老师来教导他。那才是培养天才的天才。” 这一家子算是凑齐了……罗建文可不认为他说的师兄是桥本宇太郎,叹了口气:怎么中国人,都喜欢往日本去下棋呢?难道国内真的就这么不好么? “不过,”罗建文打算泼他一点冷水,“小赵还没有真正的表达他要去日本的意思。第二,他已经在中国体委提出了定段申请。” “哦?这样子啊。”藤泽没想到这个问题,挠了挠头,“这样子的话,就有一点难度了。不过没关系,他在这里定段之后,你们可以放他去日本么?” 真拿这里当菜市场了……罗建文又叹了口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去,就去吧。” 藤泽坐在棋盘前抿着嘴想了很久,决定问问赵向北本人的意思。 “我的想法是,去日本学习,是很好的。我很愿意去。”赵向北坐在藤泽的身前,挺直了身体说,“但是我也不能无休止的在日本呆着,所以我希望当我的学习告一个段落的时候,我可以回来。” “可以,这个没问题,来去自由。”藤泽知道有一个韩国人就是这样子做的,在韩国定段之后去日本学习围棋,想要拜到木谷实门下却阴差阳错的当了濑越宪作的弟子,1972年回韩国服兵役之后,开始了一段算得上相当传奇的人生。 那个人算是他的师弟,名字叫做曹薰铉。 如果曹薰铉不是72年回韩国服兵役的话,恐怕濑越宪作也不会自杀。藤泽想到自己的老师,微微叹了口气:“那么,关于定段的事情,你是打算在中国定段,还是打算去日本定段?” 这件事情赵向北已经想好了:“我在中国定段之后再去。” “这样子啊。”藤泽抓着花白的头发想办法,“因为曹薰铉的事情,所以日本棋院对于已经定段的棋手成为所属棋手增加了许多难度。”他笑了起来挥挥手,“这些事情你就不要着急了,既然是我邀请你去的,那么这些事情由我来办就好了。好歹我也是名誉棋圣,棋院怎么也要卖我三分薄面。” 其实,他高估了自己。日本棋院对于这位尝鲜的怪物,酩酊大醉中的名人,三番两头放大炮的棋圣,外债总是比存款多,债主拿着欠条跟着他参加比赛的藤泽老先生一向头疼,别说三分薄面,那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要不是他在年轻棋手中颇具威望,而且实力超群,那真是恨不得把他赶到关西去。 所以藤泽回国之后,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中国棋手来这里下棋?哈哈哈,今天天气真好啊……” 藤泽不死心,又一次递交了申请,棋院总务人事部的人看了之后一推六二五:“这个事情,最好找外事部的商议一下。” 涉外部的人接到申请很奇怪:“申请成为日本棋院棋手?那就去找总务人事部啊,这个跟我们有关系么?” 藤泽又回到棋手部,人事部的回答是:“那么,请让中国那边开证明来好吧?要不然我们很难办。” 开证明的事情,又要外事部去函……藤泽坐在涉外部部长的家里拍桌子:“你明天就要给我发函!要不然我不走了!”这才算是让棋院的效率稍稍高了一些。 中国体委这边倒是无所谓,加上老爷子那种若有若无的压力,很快开来了证明函。 然后总务人事部的人说:“他是中国专业初段棋手么?哎呀……今天天气不错哈哈哈哈……” “你们这帮官僚!”终于,暴走的藤泽秀行在理事长的办公室里发飙,“你们除了说这些不着调的东西之外,还有没有一点为棋手们服务的心!” “有!”理事长稻山加宽对于藤泽可没其他人这样畏惧,“但是我们是日本棋院,不是为中国棋手服务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藤泽叫了起来:“我在中国找到一个真正的奇才,想要让他来日本发展!” “那好办,申请客座棋士就好了。”稻山加宽对于制度这一套比藤泽熟悉多了,“如果这位赵向北没有定段,那么可以在有长期签证的情况下申请日本棋院职业棋手。如果已经定段了,那么可以申请客座棋手。”他说,“曹薰铉当年不就是客座棋手么?干嘛非要用这份申请表!?你是觉得我没事干了么!” 藤泽看看自己的申请书,这才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另外,你能不能少出点事情?”稻山加宽看着藤泽叹气,“上个月你去中国的时候,你的债主已经来棋院要账了。” “我很快就会还给他们的。”藤泽很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你的麻烦已经很多了,也就不在乎了。”稻山让秘书重新拿一份申请表过来,“什么时候这位叫做赵向北的棋手申请好了签证,告诉我一声,我会安排棋力测试的。顺便说一句,虽然他不能参加定段赛,后面的新初段对局他是可以参加的。” 赵向北并不清楚藤泽在日本的东奔西跑,他正在为自己的签证事宜奔波。这个事情体委显然不会帮他去办。 虽然他们家老爷子在很多地方说话管用,但负责签证的是日本国驻华大使馆,这个面试还是很严格的。 “你为什么去日本?”接待赵向北的是一位专门负责签证的一等秘书,看看申请事由之后,问赵向北。 但问题在于赵向北不会说日语,虽然突击了几天,也没啥成效,睁着眼睛迷茫:“纳尼?”这是他唯一记得住的一句话。 秘书叹了口气,换成汉语:“你不会日语,去日本生活很艰难的。” “能看的懂就好了。”赵向北倒是无所谓,“那边有的是华人。” “说的也是。”秘书拿着日本棋院发来的证明,赞叹,“是藤泽棋圣推荐你,这个很了不起啊。这么说,你的水平一定很厉害?” 赵向北无所谓的点点头:“还可以吧。” 秘书眼睛有些放光:“既然这样,那么指导我一盘怎么样?” 赵向北点头:“可以。” 秘书在护照上盖上章签了字之后,放到一旁:“一会儿下完棋之后我送去给大使签字,咱们先去下棋吧。” “那外面等着的怎么办?”赵向北指指外面苦苦等候的众位出国者。 秘书无奈的摇摇头,坐回到椅子上:“这样,等我下班之后,无论如何也要下一盘可以么?我来中国两年了,很少下棋,尤其是很少同高手对局。” 好吧好吧。赵向北坐在一旁等他,秘书因为有了下棋的对象似乎很高兴,两个小时签了8本护照,等大使回来麻利的先把赵向北的护照签好之后,从桌子底下搬出来一张棋盘:“请多多指教。” 不能不说,这位秘书的棋很臭。另外说一句,日本驻华大使的棋也很臭。 对于赵向北拿到护照一天之后就能办下来签证,让时不时出国的赵合辙大吃一惊:“怎么这么快?” “就这么快啊。”赵向北从不认为出国是个很难的事情,“我跟他下了盘棋,于是当天就签了。” 赵合辙觉得自己有一种活在梦里的感觉。 首先是大儿子赵向东放弃了国营大厂的工作机会,一个人带着三千块跑到深圳去创业。大闺女外号不着调的赵向楠竟然跟着他一起走了,而且还从香港买了不少好东西回来。老三看上去还算正常,但大一第一年就成为学生会的专职干事,怎么也让人觉得似乎有些快。 最让人吃惊的就是老四赵向北。先是把哥哥姐姐忽悠到深圳去,然后他自己竟然就这么就不上学了,要去下围棋。下围棋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去日本下围棋。去日本也就罢了,竟然还是人家三催四请的求着他去。 这到底怎么了?赵合辙想不通现在的小青年们想要干什么,也不明白他们的梦想。他站在院子中看着在房间里拿着弟弟护照哈哈大笑的赵向楠,苦笑着摇摇头:是不是,我已经跟他们有了代沟了? 赵妈妈对于半年内另外一个儿子就要离开她身边,极为不舍。但也没有办法,她只能摇着头,去给他收拾东西。 “还要过一阵才走了。”赵向北对于现在就开始收拾行李有些郁闷。另外,“也用不着这么多东西吧?”他看着那十几个行李箱连连苦笑,“太多了……” “不多。”赵妈妈觉得太少了,“日本那地方到处都是冰天雪地的,不多穿点怎么行。” “那里也不是这么冷的。”赵向北很无奈,“那里的气候和北京也差不了多少,无非冬天稍稍冷一些,也就是这样子了。这些东西,”他指指地上的无数衣物,“大多数都用不到。只要有几身衣服过冬就足够了,有什么东西……我都带上吧。”他看看表情暗淡的母亲,叹了口气:希望托运的时候,不要花太多钱…… 也算不上花了太多钱,一件行李40元,一共16件,花了640元,相当于他爸爸8个月的工资。 护照办好了,签证办好了,定段的申请也已经通过了。于是赵向北初段,在1986年的8月6日,这个很吉利的日子,登上了前往日本东京的班机。 “四年之后,我就回来。”赵向北看着舷窗外渐渐远去的祖国,暗暗叹了口气,“四年之后,等我回来,那时候也不需要日本六大超一流了,也不需要韩流来袭了。到那个时候,站在世界围棋顶峰的,必然是中国。”他侧过脸看着悠悠白云朗朗晴天,“那时候,也算是……” 他还没算成,就被一记侧勾拳砸在脸上,一头撞在舷窗上。 第二十一手 到达!机场的遇见 这是谁?赵向北的眼前幻化出一片美丽的花朵,围着他的脑袋转啊转啊,一个白衣的女孩子正站在河的那边向他挥着手,似乎在召唤着他…… “谁啊!”赵向北抱着脑袋晃悠了良久,才终于清醒过来。他甚至以为刚才的一刹那他要到天国去了。 转过头,他看到一个中年人正在斜着眼睛用蔑视的目光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砖头样的东西,这让他血往头上涌,指着他鼻子问:“你干的?” 那中年人摇摇头,继续用蔑视的目光看着他,说出来的话谁也听不懂,还满是傲慢的调门。这让赵向北终于愤怒了,一拳打了过去。 空姐惊声尖叫,空警紧急出动,后座上的一个人一边劝架一边用似乎是广东话叫着什么,只是他们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三个小时之后,两个人坐在成田机场的警卫室里互相怒目而视,鸡同鸭讲,鸡吵鹅斗,然后后座上那位抱着那个水瓶子哭笑不得,一直到有个声音让他们停下来。 “别丢人了!”一个声音在外面高叫着,“你们看看还有一点体统么!”一个中国人怒气冲冲的走进来,恶狠狠的看着三个人,“像什么样子!在国际航班上打架。你们知不知道就凭这一点就能把你们遣送回国!” 赵向北还没说话,那中年人满脸激动叫起来撞天屈,只可惜,站着的和坐着的都听不懂他说什么。 那中国人打量了他几眼,突然有些惊讶,问:“不是广东人?香港人?” 这句他听懂了,连连点头。 “那就不好办了。”中国人抓抓头坐在椅子上问问边上那位,也是香港人,“日本人以为都是中国人,没想到还有个香港人。那没办法了。”他站起来找一张纸,用繁体字写:到底怎么回事?! 赵向北算是看到亲人了,指着中年人说:“我在飞机上,他用那个大水瓶子打我的头!然后还不拿正眼看我……就是这样!”他指着那一脸蔑视的中年人叫,“信不信我把你脑袋打正了!” “闭嘴!”中国人一声断喝,转过头看着那中年人皱起眉,“你也是,你非要这样瞧不起咱们大陆同胞么?看的我都想揍你。” 那中年人急得满脸通红,倒是边上那位灵机一动,找出一支笔一张纸写:“他的眼睛不方便,就是这样子……” 靠!赵向北哭笑不得:原来是斜视……这顿打挨得…… “那你拿着那瓶子打他干什么?”中国人皱皱眉,继续问。 “没打!”那人连忙又写,“我在行李架上拿东西,掉下来,砸到他……这件事情都是我的错,大家请原谅我好不好!”然后站起来冲着两位连连道歉。 这个冤哪……赵向北是无所谓了,那中年人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连连叹息摆手表示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赵向北拎着箱子从安全室里出来的时候,和中年人热情拥抱,并诚恳的邀请他有机会一定要多去北京,他一定会好好的招待他。中年人同样用热情的拥抱来回答他,连连说他对大陆同胞的热情好客深有体会,有机会他一定会多去北京,那里给他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然后两个人在友好的气氛中依依惜别。当赵向北转过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倩影站在出口外,似乎还在向他挥手。 那个倩影……看上去很眼熟的样子。赵向北还以为是老藤泽派人来接他,连忙拖着一串行李奔过去,站在那个女子面前:“你是来接我……呃……嗯?”他认得这个女子。 她叫张蔓玉。 那肯定不是来接我的……赵向北虽然在电影银幕上常见到她的妩媚动人,但是当真人站在他身前的时候,还是一阵阵的眼晕。 真漂亮啊。 赵向北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真精致啊! “赵向北~”另外一个方向传来的声音,仿佛那么飘飘荡荡的,从他耳朵的这边钻进来,从另外的一边冒出去,忽忽悠悠的,像是从云彩上传来的一样。 “赵向北!”炸雷一样的声音终于把他从环境中拉了回来。来接他的那个中国人三步两步跳到他身边,一把拉住他,“你看什么呢!?”虽然他也短暂的失神了一会儿,回来的可比小赵快,“别看了,赶紧走吧。藤泽那还等着你了。” 他提起小赵的包就走,走出两步却发现没人跟上来,回头看到赵向北正在和那个依然保持微笑的女子说话“你好,我叫赵向北,能不能给我签个名?我很喜欢你的电影。” “赶紧走吧。”中国人并不十分清楚张蔓玉是干什么的,只觉得赵向北实在是丢人,拉着他往一边走,“你发春啊!” “我只想要个签名而已。”赵向北对于被拉走这件事情很不满,但他的确顶不住人家力气大,只好一边走一边回头说,“我叫赵向北,是个下围棋的。我真的很喜欢看你的电影。加油!” 这种场景对于张蔓玉来讲,还是第一次发生。 虽然她曾经获得过港姐的称号,也曾经一年里拍了几十部影片,但是不管走到哪里,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过她的电影很好看。 他们都是称赞她的美丽,称赞她的漂亮。即便常常被恭维,也没有人说过她的电影好看,甚至梁超伟说从没想过她会在演戏上出头。 当然这话是背着说的。 这还是第一个称赞她电影的人……花瓶龙套女张蔓玉很希望同那个自称是棋手的家伙聊聊电影聊聊角色,不过……“你这是怎么了?”张蔓玉看到她的助理脸上的纱布以及乌青的眼角,吓了一跳,“几天没见,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哎,刚才在飞机上,和一个混小子打了一架。”那位斜眼的中年人拖着行李连连苦笑,“就是站在这里说是你的影迷的那个姓赵的……” “那个?”张蔓玉有些惊讶的眺望着看着远去却还在向她挥手的赵向北,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他说他是个棋手,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不像是会打架的样子。” “不像?”中年人指着自己的脸苦笑着说,“真狠哪!一拳下来,我的鼻子就破了。又一拳下来,”他指着自己的眼角,“这里就青了……” “那,怎么解决的?”张蔓玉可不知道这里面还这么多故事,她从飞机降落等到现在还以为报错航班号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打架让人家给关起来了。 “没怎么解决。本来就是误会。”中年人叹了口气,拿起行李箱,“为了一件衣服,去了一趟北京,挨了一顿好打。很好。谁说大陆仔对咱们都是很客气的?回去一定要收拾他。” 那个小子叫赵向北是吧?张蔓玉离开机场的时候,看到那个小伙子和一个30多岁的中国人在一个日本老头的吆喝下辛苦的把十几件大行李一件一件的扔到一辆车上去,等车装满了,老头吆喝两声又开来一辆出租,继续往上装。 张蔓玉离开机场之后,基本上就把赵向北这个人忘了。 而赵向北,在先卖了一通苦力之后,坐在车上气喘吁吁的问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的司机:“咱们这是哪里去?” “咱们去棋院啊。”那个司机转过头来笑着看着他,“既然来了,总要安顿好之后再说其他。藤泽先生已经安排好了宿舍,希望你能喜欢。” 这一口国语很台湾风味,然后赵向北认出来他是谁了。 林海峰。 那这位是?赵向北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把自己捞出来的这位先生名讳。 “我是工作人员。”那人笑着说,“大使馆的。知道你今天来,怕发生什么误会,所以来接你。” “多谢多谢。”赵向北没口子的道谢,“今天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 “好了,这是应该的。”他乜着眼睛瞟着林海峰,而林海峰恍若未决自顾自的开车,“都是兄弟么,到了国外互相帮助是应当的。”他笑着说,“如果觉得在棋院一个人寂寞,那就来大使馆,我们给你包饺子吃。” 赵向北这才发现车上的组合有些奇妙。不过无所谓了,只是他不明白藤泽为什么要拉着林海峰来接他。 只是为了找个翻译么? “当然不是。”藤泽很认真的说,“因为我觉得你的棋力虽然已经很高了,但是在很多方面还有要学习的地方,所以……” “所以您打算请林先生教导我?”赵向北立刻致敬,“以后还请林先生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大家切磋。”林海峰笑了笑,藤泽却说:“不不不,林先生虽然已经很厉害了,但是照我看,他并不适合教导你。”林海峰对于藤泽的话已经有些习惯了,还是笑笑,没说话。 赵向北满头雾水:“那您的意思是?” “我觉得,你的风格有些偏激。”藤泽很认真很认真的说,“所以需要调和。” 赵向北迷茫了:“调和?” ……………… 关于那个斜视,完全没有歧视的含义,只是情节需要而已。另外,我在村委会上班,每两个月有一次妇科检查,每次一整天……今天她们在里面检查,我们在外面无所事事…… 这章少了点,将就一下,明天有电脑用就好办了。 第二十二手 藤泽找的老师 “这个事情明天再说,今天先去棋院安顿好,然后晚上陪我去喝酒。”藤泽笑嘻嘻的拉着林海峰的肩膀说,“今天一定要喝好!我请客!” 林海峰笑了笑:“您请客?算了吧,前几天债主已经追到棋院了。如果您还喝酒的话,恐怕他们会很伤心。” “他们伤心是他们的。”藤泽很高兴的样子,“我不伤心就好了。晚上一定要来,不,一会儿等小赵安顿好,咱们就走。我最近发现了一家很好的铁板烧。”他转过头看着小赵笑,“权当是接风了吧。” 接风……也不必这样吧……匆匆忙忙赶到棋院,赵向北连日本棋院长的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就被藤泽拉上了车。连带大使馆的那位秘书也推脱不开,硬拉上车去喝酒。 围着东京又转了半圈天已经黑透了之后,在藤泽的指点下,林海峰终于在一个小公园边上的一个胡同的后面,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铁板烧。 “不就是个大车店么?”赵向北还以为是多么经典的地方,起码也要有小桥流水对长亭晚,至不济了也要一边吃一边有一群涂白了脸的女同志在那里依依呀呀,然后喝着清酒吃着日本料理……日本有啥料理?除了生的东西,好像也没啥特色。 也许铁板烧算一个。小赵看着那个依靠人力拉着走,用四块板砖垫桌角,一个大光头老板站在铁板后笑容可掬一个胖胖的老板娘站在一旁揽客招呼,不知道该说什么。 藤泽似乎想到了他在想什么,很正容的说:“你以为,只有那些大饭店才好吃么?你以为,这些小店铺就不值得一来么?错了。”他指着那忙碌的小店说,“我认为,日本料理的精华,并不在什么神户牛肉还是怀石料理,而在于这些默默地走街串巷的大车店中,也只有这里,才能吃到真正的日本的美味。” 赵向北虽然不觉得日本有什么美味,更不觉得在这种大车店里能吃到什么美味,但还是要给藤泽,以及辛苦翻译的林海峰面子,连连点头,然后暗地里和秘书对着撇嘴。 至于店老板,则迎了出来,听到这话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藤泽先生,又带朋友来了?请坐请坐,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他们吃什么问他们。”藤泽掀开门帘大马金刀的坐在板凳上,从怀里变戏法一样的摸出来一瓶泸州老窖,看的林海峰赵向北他们一愣一愣的,秘书更是推辞:“我不能……” “没有什么不可以。”这里除了赵向北之外,都会日语,藤泽秀行拉着秘书挨着自己坐下,然后招呼着饭店老板,“来,一起喝一杯吧,这是我这次去中国带回来的好酒。”他不由分说拿过酒杯分别倒上递给老板,“一定要尝一尝!” 那老板闻一闻就连连叫好,慢慢的喝了一口之后,更是兴奋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把酒杯小心意义的放在一旁,站在铁板后面说:“今天喝到了藤泽先生的酒,更要卖卖力气了!”他问诸位,“你们要吃什么?” 赵向北不知道应该点什么,他也从来没吃过这些。秘书看出来他的困难,替他点了一份菜。 这个烤肉,吃到嘴里,也还是好吃的。赵向北吃东西无所谓,对藤泽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灌酒,觉得实在是太可怕了。 一瓶酒,二钱大小的酒杯,小赵一杯,林海峰一杯,秘书一杯,店老板一杯,剩下的全都倒进藤泽的肚子里了。 难怪他一辈子三次癌症,这么个喝法,不出事才怪。赵向北连连摇头。更令他好奇的是,藤泽三次癌症都没死,还精精神神的活到八十多才寿终正寝。 难道癌细胞都是被酒淹死的么?赵向北很怀疑,看着满脸通红的藤泽开始唱歌,知道他肯定是喝多了。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铁板烧这东西吃多了,就显得油腻了。赵向北到最后因为油腻而开始头疼:“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林海峰结了帐之后,掀起门帘说:“这就走吧。秀行先生已经不行了。”他把晃晃悠悠的藤泽拉起来扶到车上,“我送你们吧。” 秘书摇了摇头,起身向外走:“这里距离大使馆不远,我拦辆出租车走就好了。” 赵向北语言不通交流不畅,只能让林海峰先把他送到棋院宿舍去。 “对了,你还有个室友。”林海峰很和善的笑着说,“他是从台湾来的,应该能和你成为朋友吧。” 从台湾来的?赵向北走向宿舍的时候还在思考是谁。是张栩?还是黄翊祖? 都不是。他推开门看到那个戴着眼镜正在棋盘上打谱的同学,长的眉清目秀,看了几眼之后,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他。 赵向北的宗旨是与人为善,先打招呼:“你好,我是赵向北。” “你好。”那眼镜同学冲他笑了笑挥挥手,“我是张楠。我听说过你的事情,欢迎来日本棋院。” “谢谢。”赵向北觉得这位同学似乎很好说话,并不是他胡思乱想中的那么麻烦,便坐在棋盘对面看看对局,“这是什么比赛?” “上周,赵治勋九段同原武雄七段的比赛。”张楠推了推眼镜,“这盘棋下了6个半小时。” 原武雄七段,这时候还很精神啊。赵向北笑着问:“那么,是不是赵治勋赢了?我记得他的腿伤还没有好吧?” “是的,还没有完全好,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的。”张楠点点头,“对了,你来这里,要成为客座棋手是吧?” “对。”赵向北点点头,“因为我在中国已经定段了。” 张楠似乎松了口气,笑着说:“一开始我们这些院生还以为你不在那里定段就会来,还紧张要增加一个对手。后来才听说你申请的是客座棋士,很多人都大大的松了口气。” 赵向北从没想过自己没出国门就已经名声远播,心情大好:“你们听谁说的?” “自然是藤泽九段。”张楠慢慢地把棋盘收拾干净,“他从大陆(赵向北注意到了这个词,没说话)回来之后,就大肆宣扬在中国发现了一个少年天才。弄得我们这些准备定段的院生们都很惴惴。”他把白棋棋盒放到赵向北的手边,自己拿着黑棋盒,“不知道,能不能请您指教一盘?” 看来有不少不服气的。赵向北不以为意的拿过棋盒来:既然不服气,那就打到你们服气。 **十年代日本的院生也是具有相当水平的,也许经验上不能和那些成名棋手相比,可基本功已经打的极为扎实了。 但张楠吃亏也就是吃在这个经验缺乏上了,右下角选择的定式明显出现了方向问题,被白棋在右边拢起来一大片实地带模样。 更可怕的是,黑棋还落了后手。 “您的实力,的确很强。”张楠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继续了,连连摇着头放弃了,“我看即便是职业棋手,也并不能比您更强。这里,”他指着右下角那个定式问,“我是不是方向错了?” 很明显啊……赵向北给他讲了讲这里的变化之后,便洗洗睡了,留下张楠一个人还坐在棋盘边思索。 第二天,似乎睡的很好的藤泽一大早就来叫门:“赵向北!快起床,我带你拜见老师去!” 拜见老师?赵向北知道藤泽给自己安排了一个老师,只是昨晚上看他喝多了,也没细问,现在看到开车的还是林海峰,心里多少也明白了:“您说的这个老师……” “吴清源啊。”藤泽呵呵笑着,一点看不出来昨晚上喝多了耍酒疯的样子,双手放在丹田上中气十足,“他最近一直在研究什么中的问题。我就想,也许让他来教导你会好一些。”他叹了口气,“其实一开始赵治勋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也许吴清源教导他更适合一些。不过他对韩国人没兴趣,只好送到木谷实门下。结果培养出来这么一个怪物。”他扳着手指头数,“大竹,小林,赵治勋,石田,加藤……木谷实他家,当真出了不少人才啊。” 围棋么,尤其是在这个信息还非常不发达的年月,讲究的就是一个传承。如果没有老师,那想学出来简直是难如登天。当然也不是没有,只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大多都是有师门传授的。 日本围棋自四大家门时代结束之后,也曾涌现出一批叱诧风云的大佬,比如吴清源,比如木谷实,比如雁金准一,比如高川格……说起来,高川格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过这个冬天……藤泽暗地里叹了口气,继续想着:只是这个师父徒弟的制度还是传承了下来,并且发展的越来越快。好像不拜一个好师傅就不能成才一样。 他瞥一眼悠然看着外面风景的赵向北:这孩子,应该是自学成才中的典范。不过还是送到吴清源那里吧,在那里,他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 汽车在一个小小的庭院前停了下来,林海峰当先去敲了敲门,然后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看到他很惊喜,连连呼着来开门,看到向她问好的赵向北,用生涩的汉语说:“你是赵向北么?你好……” “您好。”赵向北今天特意戴了一副没度数的眼镜装斯文,“打搅您了。” “快请进。”老妇人拉开门,躬身请他们入内,“他正在房间里面等你们。” 赵向北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见到昭和棋圣的时候,心脏还是一阵猛烈收缩,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这可是打的天下棋手尽饶一先的棋圣,现代以来的第一位天下第一人。赵向北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 要不要坐下?要不然……给他沏茶?赵向北站在那双眼漫无目的的看着什么,一直到藤泽把他从这种神游状态拉回来:“你在看什么呢!” “似乎有些紧张啊。”吴清源就这么席地坐着,面前放着一副棋盘,仰着头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这样吧,你和海峰下一盘棋,让我看看好么?” 正不知道干什么的赵向北连连点头,毫不在意的坐在对着门口的方向,然后像是想到什么,立刻又站起来换个方向坐下。 “不要紧张。”林海峰并不以此为意,闲适的坐在他对面,沉吟了一会儿说,“既然你已经是中国的专业棋手,那么咱们就分先吧。”他伸手抓出一把棋子扣在棋盘上,笑着说,“来吧。” ……………… 非常抱歉……误操作!删了一堆书评!!!连连道歉……不是很会用这套评论管理系统…… 第二十三手 赖皮劫,为难的林海峰 坐在风铃下的走廊里,对着帘外的夏日,吴清源和藤泽秀行说闲话:“你去中国的时候,好像每次都能发现几个天才。以前是马晓春,这次是赵向北。还有个孩子叫做常昊是么?” “是的。”藤泽点点头,“常昊那孩子,我非常喜欢。不过他家里似乎不愿让他来日本生活,希望留在国内发展。很遗憾。” “难道你想把中国的天才一网打尽都弄到日本来么?”吴清源微微摆摆手笑着说,“现在我有些认同你的观点了。中国围棋虽然底子很薄,但是有一群天才在那里,总有一天会出头的。” 藤泽轻轻叹息着说:“只是那些人看不到其他国家的进步,还以为日本会永远是围棋的中心。我很相信一点,”他用眼睛看着赵向北,“四年之后,当他回去的时候,日本围棋的辉煌就该终止了。” “四年之后?”吴清源算了算时间,“你是说,到90年他回去的时候,他可以一个人对抗整个日本棋界么?” “日本棋界?”藤泽秀行微微一笑,“小林光一到那个时侯已经38岁了,赵治勋也要36岁了,加藤正夫甚至已经43岁了。难道要指望这样一批棋手去同一名天才对抗么?” “马晓春也是天才。”吴清源点了点头,“聂卫平也很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些年华老去的超一流们,已经无力和充满了活力与新思想的棋手们战斗了,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藤泽笑了起来,“其实我第一眼看到赵向北的棋的时候,脑子里面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这小子下棋太过分了,一点美感都没有。”他叹了口气,“但是后来我发现,他好像已经找到了日本围棋的弱点。” “所以?”吴清源轻声问,“你把他弄到日本来,希望能来一场地震?” “不不不。”藤泽连连摇头,“我可没有拯救日本围棋这么伟大的想法。我只是觉得,他的这种风格,或者说棋才需要在更多的比赛中才能得到磨砺。而中国没有这样的条件,也没有这么多风格不同的棋手和他对弈。仅此而已。”他笑着说,“我是不是很无聊?” 吴清源想了想,摇头:“不,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聊了这么久,看看比赛吧。”藤泽回过头看到棋盘上已经落下了不少子,便回到棋盘边。 吴清源也跟了回来,和他一起看棋。 藤泽一眼望去,大吃一惊:赵向北的局面,怎么会这么差! 同样惊讶的是吴清源。他看到过赵向北的棋谱,对他的布局是有一定认识的,但是现在这个样子,可不像是两位大棋手所下出来的。 赵向北并不觉得自己紧张了,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在右边,他和林海峰开了个劫。因为初棋无劫,他预计林海峰会在下边白棋三子里硬找劫材,这时候如果他粘劫转换,会形成黑棋下边规模宏大,而白棋开始追杀右下的黑棋四子。 “我想,可能赵向北在判断上出了一点小问题。”吴清源人品不算很好,但棋才绝对是天下第一,即便年纪大了,经验愈加丰富,一眼就看出来了赵向北刚才犯了个什么错误。 “他以为自己有能力杀掉林海峰的四子。”藤泽现在也看出来了,“这应该不是判断上的错误。如果他杀了那四子,就是空多棋厚的局面……他有些过于自信了。” 吴清源转过头看着他:“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把他带到日本来了。” “看棋吧。”藤泽脸上略感无光,坐在棋盘一侧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棋。 随着林海峰在中间虎住白棋后手补边,赵向北的战略宣告了全面失败。下边白棋三子被笼罩在黑阵内,基本上死活已无思考必要。中央黑棋虎住之后,因为白补右边,林海峰抢到先手可以跳中央,局面已是不好收拾。更要命的是,因为中央大龙活了出来,因此上边的白拆二也有了危机感,但赵向北坐在那端详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补好。 “如果我面对这种局面,无论如何是很难继续下去的。”藤泽自己都叹气,“看到这场面就觉得灰心丧气。” 似乎赵向北同样的心情大恶,似乎是不愿在吴清源的面前输棋,咬着牙看了良久之后,在下边似乎是漫不经心的碰了一下,然后长了一手。 林海峰并不敢掉以轻心,沉着的应对让白棋似乎无隙可乘。 然后,赵向北在左边托了一手,似乎是试应手。这几手棋让吴清源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不再说话,眼睛死死的盯着棋盘在思考着什么。 林海峰思忖了一会儿,断然向中央长出,放白棋在左边活棋,挖掉了近20目。 这20目的代价,是外面黑棋浑厚且逼的上边白棋两子陷入绝境,如果再不补的话,只要黑透点进去,上边便能成至少40目以上的大空。 赵向北无论如何不能让那里再出问题了,于是开始治孤。只是他治孤的手法,让林海峰觉得很有趣。 并不是像赵治勋那样东拉西扯的滚着黑白一起来,而是在中间黑棋的断点上刺。 “这样的治孤,有些意思。”吴清源突然低声说,“看来他对这盘棋,还有想法。很好,这样充满朝气的年轻人,才有个年轻人的样子。” 在吴清源的面前,藤泽的棋才自然算不上什么。不过他同样看到了一些在对局中的林海峰没看到的东西:这小子,是打算弃掉上边么? “就看他怎么选择了。”吴清源松了口气,眸子中有一种晶莹的光,直直的落在棋盘上,“40目的大空,不是说一说的事情。如果换做我,我能不能抵挡住这种诱惑呢?” 林海峰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对于上边40目巨空的诱惑同样很难抵挡。只是他直觉的感到,赵向北不可能就这么缴械投降。 活空不积极,必定有问题。尤其是关系到40目的时候。林海峰对于局面的判断比赵向北要强得多,他所看到的局势是,如果自己把上边收入囊中,那么赵向北可以借着这一刺把右边的实地确定下来,顺便也可以破掉一些中央的潜力。 这样的话,那就是黑60目实地对白右边50目外加中央的官子利益。 “怎么看都是苦战的棋。”藤泽看着擦汗的赵向北,心里暗暗的叹息,“也许,是他太紧张了?”他不由自主的看一眼吴清源,只看到棋圣一脸的面无表情。 林海峰终于还是选择了上边的巨空,代价是让赵向北从中央穿出。 黑棋接下来的选择就简单多了,只要破掉左边白棋的根本,那么这盘棋的胜负便不在话下。 赵向北对于深深打入的黑子不会客气,也不能客气,只是他觉得自己很可能再一次小看了林海峰的技巧,在右边又出现了一个劫,而且还是黑倾白重的劫。 局面再一次恶化了。赵向北不饿,但还是被笑咪咪的吴清源拉了起来:“先吃饭吧,吃饱了肚子休息一下,才有力气下棋。” 赵向北没有什么胃口,坐在餐桌边和人肉布景没什么区别。林海峰在和老师和藤泽说说笑笑,但吴夫人看出来他同样缺少胃口。 是因为这位从中国来的年轻人么?吴夫人看到剩下的饭菜,缓缓的摇摇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林和一位年轻人下棋之后没有胃口吃饭。 和赵向北的紧张不同的是,林海峰并没有把这盘棋看做是大比赛。他的神经在七番棋中已经锻炼的极为坚固了,并不会因为对手是谁便会放弃掉自己。 他只是惊讶赵向北似乎并不下于他的顽强。 以及白棋在棋盘上给他带来的压力。 谁也不会想到,二枚腰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的悠闲,当赵向北不管不顾直接在右边消劫的时候,他同样惊了一下。 当赵向北使出浑身解数追杀他大龙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跑的多么心情恶劣。 也正是因为心情大坏,他竟然放任赵向北穿出中央,导致下边三子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拼死打入右边白棋根据并且做劫,是他在打入之前完全没有想过的。只是抱着下到哪里算哪里的心态去试一试而已。 幸亏那里空间很大。 而且藤泽似乎还没发现下边白棋的反扑手段。 也许……在座的只有我和老师才看到那里吧。回到棋盘边的林海峰看一眼沉思着的吴清源,在右边开劫。 瘪着嘴苦着脸的赵向北开始找劫材。他的劫材不少,在中央那里他有一个劫库。当他的眼睛飘到下边的时候,突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眼睛一亮低下头开始闷头计算。 “如果下边活出来,就成了盘面胜负。”吴清源算的极准,“小赵略处劣势,但还有一争……哎?”他看着小赵并没有寻求活棋而是在下边白棋的包围圈上断,一怔,“难道说……”他脸上彻底没有了轻松,俯下身细细的看着棋盘。 藤泽这时候,已经接近算到了小赵的答案。 “他想在那里开一个缓气劫么?”他把吴清源拉到外面去,低声问,“缓四气劫,有赢的希望么?” “有。”吴清源用手指点着走廊里的木地板,沉吟着说,“缓四气,不大可能,但有希望。他在寻求最后一根官子前领先的机会。”他回过头望着棋盘,“似乎海峰也看到了。” 林海峰的确看到了,所以他打开了那把扇子,开始思考怎么解决这个赖皮劫的问题。 …………………… 更新时间没准,看工作情况。保证晚上6点各位打开电脑可以看到新一章。 ps:厚颜无耻的求票…… 第二十四手 连环劫,无奈的赵向北 赖皮劫之所以被称为赖皮劫,就是由于太赖皮了。缓四气劫基本上已经不能称之为劫了,也许算成认输台阶比较更好听一些。 林海峰并不认为赵向北这是在找台阶下,吴清源也不这样认为,藤泽秀行也不这样认为。 藤泽听马晓春说过,赵向北绝不是一个在棋盘上会轻易认输的人,即便是一条小龙被杀盘面落后十几目,也会拼了命一样的追回来,而不管这盘棋只是简单的友谊赛。那份斗志谁看到都会惊讶。 当然,如果大龙被杀全盘落后数十目,那赵向北会第一时间爽爽快快的认输,然后深刻反省自己被杀的原因,然后争取下一盘找回来这场子。 只有他认为还有必要去争一争的棋,他才会争一争,尽管他这个争一争的标准让全世界的棋手惊讶。 “在这个局面下,也许大多数人会认输了事。”藤泽暗暗的暗叹,“恐怕只有聊聊几个人,才会这样用这种看上去几乎是泼皮无赖的方式去追求地平线上的胜利吧。” 他不会认输,并不意味着他不会输。藤泽和吴清源两个人是相同的观点:这盘棋,赵向北拼到最后,恐怕也是个失败的下场。 但是赵向北仍然在撑着这个赖皮劫,宁可让林海峰在右边翻江倒海,仍然咬着牙撑劫,且趁机收了两气,硬是打成了缓气劫。 他想用毛巾擦擦脸,却发现那上面已经干透了,正要站起来,吴夫人拦住他:“请交给我吧。” 林海峰头也不抬,手中的扇子摇的越发的用力了。 下边是个劫,右边是个劫,两个劫放在一起,林海峰却发现自己恐怕哪个都打不赢。 实际上如果他真的狠下心在外面连下两手,盘面也未必落后……未必?吴清源突然一惊:什么时候,赵向北把局面已经追上来了? 盘点一下。白棋右边虽然被踩破一块,不过也有30余目的确定实地,加上中央穿破一块,收到了近10目的效益。林海峰中央被打破之后,就变成了还剩下50目,而因为赵向北下面还在打劫收气,所以下边的归属还不好说,算一算,黑棋仅仅领先白棋8目。 还要看下边的劫和右边的情况。藤泽连连摇头:从盘面10目以上变成领先8目,这样的感觉,不是很好吧…… 所以林海峰的扇子摇的更加勤快了,呼哒呼哒的吵的人心烦。 藤泽因为扇子的问题还曾经和林海峰大闹了一次,可他这个毛病就是改不过来。 林海峰在眼看着下边要变紧气劫的时候,终于放出了胜负手,在右上先断了一下之后,往右上硬爬,硬冲右上角的白空。 赵向北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想了良久,闭着眼睛把下边做成紧气劫。 因为一开始黑棋扑进来时候送给白棋两子做宽了气,因此下边生生变成了三气杀一气。 下边已经没有悬念了,现在只看右上白棋怎么应对爬进来破掉角上眼位的黑头。 两个人在头顶头的计算,吴清源和藤泽秀行同样没闲着,在外面经过一番讨论之后,确定了赵向北的取胜之路:在右边黑尾巴上硬扳,然后在外面那里再扳,两扳之后,加上黑棋本身那个还没消掉的劫,可以做出来一个三劫连环。 但这个三劫连环并不是和棋,因为角上和扳下去造成的那个劫,林海峰无论如何是不敢消的,因为他消一个赵向北也可以跟着消一个,最后还是要变成紧气劫,到时候赵向北万劫不应,黑棋就要落后10目。 而最主要的是,林海峰不敢消的劫,赵向北可以消。 因为他外面有一个先靠的好手,可以长出来三气。这三气对于黑大龙来讲,是致命的。 回到棋盘边的两个人,紧张的等待着赵向北的应手。 赵向北第一手下对了,硬扳黑后面。这里是林海峰不能不应的地方,不然被白棋大块连回右下则万事皆休。 他的第二手也下对了,在外面靠之后,硬是长出来三气。 这时候的林海峰已经算到了那个连环劫,已经快闭眼了。 但是再接下来,经过长时间复杂计算的赵向北终于出现了计算不周,终于出现了疏漏。 他没扳头,而是去提那个劫。 这次轮到藤泽闭眼了。 吴清源挺直的身体,突然向后靠了靠。 然后林海峰在右上角下出了一路跳的绝对妙手。 坐在那里怔了许久的赵向北,终于无可奈何连提两子活出右边。 双活。 笼罩在黑棋头上一直不散的三劫连环却要劫败被杀并且一败涂地的阴影,在刹那间消散了。 “我,”赵向北手拈着棋子往棋盘上伸了几次之后,终于叹了口气,“我输了。多谢指教。”他叹了口气把盘着的腿打开,身体向后双手撑着榻榻米望着天花板良久之后,突然站起身对吴清源说,“今天,真是打扰了。” 依然沉浸在对局里的吴清源猛地一抬头,有些迷惑的看着他:“不打扰。” “那么,”赵向北的声音很低,“我先告辞了。” 告辞?吴清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连忙问:“你到哪去?” 赵向北低声说:“我回棋院去。”他问一脸莫名的藤泽秀行,“您呢?” “你走?”吴清源摸了摸头不是很明白他的想法,“回棋院?回棋院干什么?为什么不复盘呢?” 这让小赵坐回到棋盘前,向林海峰道歉:“对不起,我失礼了。” 林海峰只是摆了摆手根本没往心里去:“这里,为什么不扳?”他用手飞快的在棋盘上摆出那个三劫连环的变化,“你可以依仗气长硬粘劫的……” 赵向北看着那里,很久很久之后,才叹了口气:“我根本就没想过这里还有三劫连环的。我只以为你会尖,那样也是连环劫,但是我同样可以硬粘劫。我没想到你在那里跳……” 手段这种东西,说穿了很简单,但赵向北当时就是看不到那里,就是看不见那个两扳的劫,就是看不到那个一路跳。 吴清源突然明白了他刚才要走的意思,拦过话头问:“你刚才要走,是因为你觉得你这盘棋输了,所以才要走么?” “是啊。”赵向北微微摇着头,“这样的棋……” 吴清源叹了口气:“如果你现在就可以赢海峰的话,那我还能教你什么呢?” 赵向北猛地抬起头:“那么……” 吴清源规规矩矩的端坐在椅子上,咳嗽一声招呼:“倒一杯茶过来。” 赵向北连忙爬起来去倒茶,然后恭恭敬敬的弯腰九十度双手奉上:“师父,请喝茶。” “嗯。”吴清源抿了口茶,把杯子递给林海峰,指了指,“这是你的大师兄。” 赵向北连忙又问好:“大师兄。” 吴清源咳嗽一声,指了指藤泽:“虽然藤泽先生没有正式拜师,但是也算是你的师叔。” 赵向北忙又鞠躬:“谢谢师叔。” 然后,吴清源说:“我和木谷不一样,咱们师父徒弟的算在一起,也不过三个人,算得上家门不旺。不过不要紧,海峰的实力和名头你是知道的,我想你早晚有一天会比他更强。”林海峰并不认为这么说有什么错误,笑咪咪的端坐在吴清源身旁看着赵向北。 “我想你应该知道,不过也要介绍一下。”吴清源突然变得有些碎嘴子,“我的老师是濑越宪作,现在已经故去了。我有个大师兄,叫桥本宇太郎,别号本因坊昭宇。不过他现在不在东京,还在大阪操心他的关西棋院,有空的话你应该多去拜访他,那是个伟大的棋手。我还有个师弟,叫做曹薰铉,现在在韩国,是一方霸主。不过很久没见到他了,听说他在韩国的情况很好。对了,”他抓了抓头,似乎在回忆什么,“他好像有个内弟子。叫什么来着?” 林海峰替他回答:“叫做李昌镐,听刚刚从韩国回来的小岛先生说,他今年已经成为韩国的职业棋手了。” 吴清源点点头看着赵向北:“听说那个李昌镐的棋才很厉害,以后也许会是个好对手。” 李昌镐……是真的厉害……赵向北突然觉得,1986年是一个天才辈出的年代:常昊在这一年定段了,李昌镐在这一年也定段了,张栩似乎也已经开始学习围棋…… “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多加努力。”吴清源很认真的看着他,“我的弟子,不会比他们任何人差。” ……………… 元旦快乐,爆发一下,今天三章 第二十五手 师傅带徒弟 “如果这盘棋是在大头衔赛的番棋决赛上,一定会流传后世的。”吴清源坐在棋盘边用手抚摸着那一手跳,轻轻的感慨,“这样从头一直打劫到尾,所谓初棋无劫,赖皮劫,缓气劫紧气劫,生死劫,还有没能下出手的连环劫,真是打劫大全。我很相信如果把名字抹去把棋谱放到报纸上,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某个大头衔决赛的赛场。只是我很奇怪,”他看着赵向北说,“布局的时候,可不像是一名职业棋手的布局。很多业余棋手也不会这样下。” “一开始,我很紧张。”赵向北实话实说,也没什么害臊的,“紧张的时候,我对局面会有些判断失误。” “后面的反击很好。”吴清源继续总评这盘棋,“思考方式……很奇妙。” 吴清源听说过很多,也看到了很多,当他真的在棋盘上看见赵向北的反击的时候,还是觉得很惊讶。 这种思考方式意味着什么呢?吴清源对于赵向北的这个行棋好求极端的下法,也想不出来他是从哪学来的这个。 “我该怎么教导他呢?”当弟子们和藤泽都离开之后,吴清源一个人坐在棋盘前一手一手的慢慢复盘,独自思索着。 毫无疑问,赵向北的棋才是有的,而且明显是受过系统训练的,并不是单纯的野路子出身,但为什么总是喜欢把形势导入谁都看不清的局面呢?吴清源摆到第一个劫转换的时候,他看着右边黑大块,暗暗思忖:如果换做的是别的棋手,即便瞄上了这条大龙,恐怕也不会直接开始消劫攻击,而是要借着打劫把外面走厚一些再动手,这让杀棋的把握也更大一些。 但赵向北选择的是直接攻击。 吴清源见过的棋手极多,各个流派的都有。他慢慢的回忆那些老对手们:有流水不争先创下不灭的九连霸的高川格(被他打降级了),有参加过原爆下对局的本因坊岩本薰和(被他打降级了),有风格华丽的关西总帅桥本宇太郎(被他打降级了),有日本第一位升段赛打上来的九段藤泽库之助(藤泽秀行的本家叔叔,被打降级了),有坚实的木谷实(小林光一赵治勋加藤正夫石田芳夫等等一批天才的亲传师父,也被降级了)。 也许他是跟坂田荣男那家伙学的?吴清源一个个的默数那些老对手,突然觉得赵向北的风格很像当年的剃刀坂田。 那个家伙,也是这样的一身蛮力……吴清源还是觉得不对:坂田似乎,也不会这样单纯的为了攻击而攻击,至少有必然的目的性存在,不然也不会被自己打降级。 赵向北攻击的目的纯粹是攻击,而且是那种……直线攻击?也不是,缠绕?吴清源没机会看到,也不能说了解。 如果是坂田的话,就不会留下右边的断点,最后还要后手补,放黑棋在中央出头。 而另外一个事情,吴清源已经注意很久了。就是小赵下棋总是撑得极满的问题。不管是拿白棋还是黑棋,总是要把子力的效用发挥到最大才可满足。 发挥子效没问题,但撑得太满过分寻求效用,也就留下了许多打入的位置。 战斗因此也就显得不可避免了。 难道他拿黑棋的时候,以为自己贴的是七目半么?吴清源实在是想不透,拿着棋谱沉思: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么? 事实上,赵向北已经习惯了不贴目或者贴三又四分之三子,也就是日韩这边称呼的七目半。即便他已经尽量扭转这种观念,但思维方式已经形成,想改可就难了。 而现在这个年代,不论哪里黑贴的五目半。 “难道他从来都认为自己的贴目是一个大负担么?”吴清源把目光收回到棋盘上,继续摆下去,看着赵向北的过分和林海峰的分寸,低声的叹了口气:如果他能学会这种分寸,那么我想这盘棋林海峰恐怕真的要输。 怎么办呢?吴清源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师,以及至交好友木谷实:他们在面对这种弟子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赵向北并不去考虑这些,他回到宿舍之后便闷头大睡,直到第二天早上,让还想拉着他下一盘学习的张楠有点郁闷。 “昨天,你干什么去了?”张楠在洗漱间里看到睡眼惺忪的小赵,问,“回来就睡,我还以为藤泽老爷子把你拉去喝酒了。” 赵向北摇了摇头:“不是,我下棋去了。” “去哪?”张楠显然不知道藤泽的运作。 “和高手下棋。”赵向北并不想张扬这些。他简单洗漱一下,去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北京他家里,一直在等这个电话。好在那位秘书先生已经先打电话过去,才让赵妈妈的心放在肚子里。 不过那也要爆发一下了。赵妈妈拿着电话想要叫一声,却叫不出来,最后还是柔声问:“那里怎么样?住的习惯么?吃的习惯么?天气热不热?” 赵向北一条一条的回答:“住的还可以,两人一单间的宿舍。吃么,这两天一直在外面吃,也还过得去。这里天气的确很热,不过房间里有空调,还好一些。” 这就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 赵合辙自然没这么婆婆妈妈,接过电话就是大道理:“别给中国人丢人!” 不至于的……赵向北好容易安抚好了老两口,舒了口气放下电话。 然后赵向北坐在那想今天干什么。 吴清源昨晚上让他周末再来,说要想一些事情。算算日子,后天才是周末,也就是说这两天他暂时没事做。 “你不走么?”张楠拉拉他,“你不去看定段赛么?” 定段赛?赵向北回头看着他:“什么定段赛?” “日本棋院一年一度的定段赛啊。”张楠比他更惊讶,“你不知道么?” 我哪知道……赵向北对这个很有兴趣:好像未来的不少强人,都是今年定段的。 那就一起走吧,顺便混个早餐。 赵向北的早餐已经含在日本棋院的计划内了,虽然客座申请还没有下来,也算是编制内的人员了。 至于张楠这样的院生,棋院同样提供一日三餐,只是要收费而已。 “定段赛在二楼的对局大厅。”张楠似乎知道了赵向北现在纯属两眼一抹黑,一边走一边给他介绍,“比赛从早上9点开始,双方每人3小时。中午可以选择棋院的餐厅,也可以选择去外面吃。大多数非院生都是去外面吃的。” 非院生?赵向北不是很理解。 “就是18岁以上不能继续成为院生的人。”张楠给他解释一下,“日本的定段赛是面向社会开放的,所有30岁以下社会人士只要交一定的报名费就可以参加。”他苦笑了起来,“我昨天的对手就是一位满身纹花的光头大叔,好可怕,好在我最后半目赢了下来,不然就要和前三名拉开差距了。” 日本棋院的定段赛不仅仅是针对院生,这一条和中国围棋的定段思路截然不同。这里也不会测什么骨龄,只要想下棋,就可以参加定段。 当然,定的成不成功,就看这些社会人士能不能从院生的包围圈里杀出一条血路来了。 “基本上,很难。”张楠对于社会人士的前景很不好看,“他们,毕竟不是像院生这样天天泡在棋盘上。当然也有例外,总归很难。”他带着赵向北走进餐厅,跟在一个队伍后面等着拿早餐,一边给赵向北解释,“院生的实力很强,虽然没有你那么强,也不是大叔们可以比得上的。” 赵向北问他:“你来这里学习多久了?” 张楠算了算,说:“5年,参加了3次定段考,第一次输得很惨,后面就好多了。”他笑着说,“我今年十七岁,只有两次机会了。” 日本的早餐很丰盛,一个木制的早餐托盘里摆着:生鸡蛋一个、豉汁鱼一小块、熏圆腿两片、海虾两只、紫菜两片、酱菜少许、话梅一只、汤半小碗、白米饭一两半。半小碗的汤里,也有虾米、红肠、粉皮、鸡毛菜等五六样东西。 赵向北以前从没来过日本,很好奇的看看,然后开始津津有味的吃。 “可以再去要。”张楠吃完之后,看着摸着肚子坐着的赵向北,说,“多吃一点吧。” “不,这些就够了。”早上赵向北很注重营养,但也不想吃太饱。他没动那个生鸡蛋,因为实在是不适应那个味道,看着张楠熟练的把鸡蛋打到碗里搅拌均匀吃的啧啧有声就觉得恶心。 张楠劝他:“多吃一点吧,这个营养很丰富的,不然可能不饱。” “饱了。”赵向北笑着摆摆手,“真的足够了。” 张楠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自己又去打了一份饭,吃光,然后又打了一份饭,再吃光。 “你们早上都要吃这么多么?”赵向北看看周围的日本人也吃这么多东西,觉得很好奇。他想说饿死鬼投胎的,没好意思。 张楠摇了摇头,在大堂里换好鞋带他去二楼的对局大厅。 第二十六手 吃饭问题 这里,已经坐满了人,有十来岁毛还没长齐的稚童,也有满脸唏嘘胡茬的大汉,也有张楠这样年龄在18岁一下的年轻人。 在张楠的指点下,他见到了那位纹身光头大汉,正文雅的坐在远处的一张棋盘旁闭目养神。偶尔睁开眼睛,就是一溜精光。 赵向北算是开了眼了。上辈子他参加的定段赛只有18岁以下的孩子参加,哪有这等人物坐镇。 工作人员对于棋手旁观并不反对,尤其是已经知道了赵向北的身份之后,给他一个挂在脖子上的工作证之后,随他去了。 “很少有人来看定段赛的。”张楠看着盘腿坐在一旁的赵向北,低声说,“楼上的那些大人物不会来看,家属也不能进来以防干扰比赛。” 说起来,还真是。赵向北左右看看,只有他一个闲人坐在这里。 “请双方猜先。”随着裁判长锅岛昭七段宣布开始,棋手们纷纷打开棋盒,并互相致意。 而张楠的对手,一位同样是院生的年轻人,有些诧异的看一眼身旁托着下巴的小赵之后,才开始猜先。 看了一会儿这盘棋,发现张楠的布局和前天晚上那盘棋简直是一模一样。赵向北觉得有些好笑:他不会,这两天都是用这个布局吧?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信息交流不发达的情况下,一个手段可以下这么十几盘棋之后,才会被别人注意,更何况这是定段赛,几乎没人关心。 然后张楠不出意外的占据了优势,对面的院生端坐在棋盘前只剩下苦苦思索。 一直到赵向北觉得饿了,张楠才用掉了10分钟,而院生已经花掉了1个多小时。 “不过,怎么饿了?”赵向北的肚子还没到咕咕响的地步,但也很不舒服,看看时间,发现才10点半。 这样出去,会不会显得不礼貌?赵向北站起来蹑手蹑脚的在一片落子声中往外走,然后觉得自己真的饿了。 早上吃的还是有些少,禁不住动脑。他有些后悔没听劝告,非要逞能。 他穿好鞋,一路小跑到餐厅,连比划带说的,希望能找点食吃。 只可惜,棋院的餐厅要到11点才开放。日本人太守规矩了,半个小时的功夫也死活不肯给赵向北行个方便。 赵向北没办法,只好出去找饭吃。但他一个中国人人生地不熟,连哪里有便利店能买个面包都不知道,只希求能找到个营业早的饭馆就好。 他口袋里带了上万日元,都是来时候在人民银行换好的,但是找了一条街出去,所有的饭馆都不开门营业。 那早点铺呢?赵向北在国内的时候,有时候放假会起得晚,10点多出去也能买一套煎饼吃。 只可惜,日本不出这种煎饼,而且围着棋院转了几个来回之后,他发现竟然一个早点铺都没有,所有的饭店都是从11点开始营业。 好歹,距离十一点也很快了……小运动了一番之后,赵向北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提前坐在棋院餐厅里等午饭。 这个丢人呢!人家不知道还以为中国人都是饿死鬼了……他这才知道,为什么那帮人早上起来吃东西就像不要命一样了。 真顶不住啊。 好容易等到了11点多一点,餐厅开始运转了,赵向北跳着凑过去几乎是从眼神怪异的服务员手里抢过来一盒,坐在那里开吃。 问题又出来了……一块鸡排,一份2两不到的饭,一碗味噌汤,几片咸萝卜,几根海带丝……这就没了?赵向北看着一口猫食发愣了良久之后,三五口就吃光了。 一点不顶饱,垫补垫补反而更饿了……赵向北实在是没有勇气顶着那目光去再拿一份,连蹦带跳的跑出去,冲到刚才看到的一家拉面店。 “还是日本的美食好啊。”服务员a向服务员b说,“你看,吃完了之后他就变得如此精力充沛……” 赵向北要了一碗拉面,上来之后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这么一点,就要我800日元? 罢了……他认命了,连要了两个最大碗之后,才顶着店老板欣喜的目光逃之夭夭。 那为什么国内的日本料理会比日本本土的要至少多一倍?他实在是想不通:日本人吃这么一口猫粮,就能顶一下午么? 难道他们都是饿不死的超人么?他看着餐厅里张楠慢条斯理的吃完一份定食之后拍拍肚子离开,终于大脑当机了。 北京,四合院里。赵老爷子很疑惑的问赵合辙:“吴清源是谁?水平咋样?” 赵合辙哪知道,连连摇头看别人。 赵向楠也一样,甚至可以说,在座连带警卫员在内,没有一个知道吴清源是谁的。 最后还是国家体委给他报告:吴清源是旅日著名中国棋手,九段,被称为昭和的棋圣。 “棋圣啊。”老爷子放心了,“行,那就让老四好好跟他学。都是中国人,想来他也不会藏私……”他问赵合辙,“老四在日本,过得如何?” 赵合辙点头:“昨天打电话回来,说吃的住的都还行。”他指指晚饭,“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与此同时,日本东京都千代田区五番町7-2号,日本棋院棋手餐厅。赵向北开始骂街:行个屁! 他坐在那看着依然是一口猫粮的晚饭,都快疯了:这样吃下去,不出半个月我就要饿死!难怪那帮日本女星一个比一个身条好,都是他妈的用猫粮喂出来的!胖得了才怪! 他拉一把吃的还津津有味的张楠:“这东西,你吃了四年?” 张楠点点头:“对啊,这个的营养是最合理的。” 合理管个屁用!赵向北已经把科学喂养那一套扔到九霄云外了,飞快的吃完之后拽着张楠:“跟我夜宵去。” “现在就夜宵?”张楠看看天,很迷茫,“这才5点半啊。” 你是习惯了,我不行!赵向北从烧烤摊上花了上千日元回来之后,给家里打电话:“给我寄一箱……不,至少三箱方便面来!”他受不了了,“这里的饭简直就不是给人吃的!” 赵合辙也没去过日本,不过听说过日本料理是很有名的,在东单那边也吃过日本菜,很迷茫:“不好吃么?东单那里……” 如果电话对面不是他爸爸,赵向北就骂街了:“不成,真的不成!赶紧寄三箱来,我受不了了!” 赵合辙小心翼翼的问他儿子:“那个,方便面,是什么?” 赵向北哭笑不得:“就是那个康师傅,天津出的,用热水……嗯?”他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难道,没有方便面么?” 赵合辙更迷茫了:“没听过啊……” 赵向北不知道是不是饿的,脑子很管用:“老大在深圳的电话是多少!赶紧给我一个!” 赵合辙不敢怠慢,嘀咕着老子儿子谁比谁大的问题,把电话报给他,然后问:“那你……” “没事了。”赵向北找着饭辙了,高兴了,“有老大在,我慌什么!” 第二十七手 谋事在人 “老大。”赵向北现在完全不在意长途电话的花费问题,急急的打电话,“你那,还有多少钱?还能批下来地么?” 赵向东莫名:“有钱啊,怎么?带过去的钱花完了?” “没有,够吃的。”赵向北现在属于思维兴奋状态,“你那有多少钱?” “差不多两万吧。”赵向东东奔西跑了半年多,也不少挣钱,“怎么了?” “两万多……少了点。”赵向北知道研发这一块就是个无底洞,两万块钱扔进去恐怕连个响也听不见。 “这还少?”赵向东很惊异,“半年,从三千起步到现在有两万多的流动资金,不错了。” “是不错。”赵向北很肯定他的成绩,但问题是钱真的不够,“你能从银行贷款,贷出来多少?” “我不知道。”赵向东摇摇头,“贷款干什么?欠着银行钱很爽么?” “很爽!”赵向北恨不得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把他脑袋凿开然后看看里面是不是卤煮,“你今天……晚了点,明天早上起来,立刻去银行问能贷款多少钱!实在不行给习老爷子打电话,争取拿到一百万以上的贷款。” 赵向东眼睛也快瞪出来了,也恨不得顺着电话线爬过来把老四的脑袋凿开看看那里面是不是一碗锅巴菜:“一百万?你疯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冷静下来,“什么项目!快说!” 赵向北轻松了,只说了三个字:“方便面。” 赵向东想了想,问:“就是上海那个什么厂子出的那个伊面?那东西不是很好吃啊。” “狗屁!”赵向北跟他说话可就没顾忌了,“那不算是方便面,也没个味道。我跟你说,咱们做方便面,绝对没问题。别跟上海那个就一袋味精就对付了。咱们放肉酱。” “肉酱?”赵向东立刻明白了,但有担忧,“这成本……” “别管多少成本,加四成就卖。”赵向北一边说一边想,“现在中央电视台广告多少钱?” “新闻联播三天两分钟1000块。”现在中央台已经想明白了,逐渐有了点客源也就不用出去免费送货了,开始明码标价。赵向东算了算,“那机器和厂房……” “先包半年的广告,让老爷子帮忙看能不能打折。”赵向北盘算资金问题,“贷款百万是最少的,不然机器都买不下来。我在日本帮你扫听扫听,看能不能弄一套机器过去。价格肯定不会低,要做好心理准备。” “国内的事情我办。”赵向东现在也认识不少人,尤其是广东省的一把手家他都能推门就进,也不慌这个,“先问好,有谱么?” “绝对有!”赵向北指天发誓,“三年见效。” “行!”赵向东咬着后槽牙跺脚发狠,“干了!我明天先去银行问问,然后去国营厂里看看能不能挖到老师傅调味,然后……” 赵向北和他谈了半个多小时之后,放下电话舒了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厚厚的一本日元,交电话费。 这就少了一半的伙食费了。赵向北心疼了一夜,转过天来也没什么事情,开始想办法把这些钱再弄回来。 想要买机器,就要找熟人牵线搭桥。赵向北在这里没几个熟人,最熟的就是藤泽秀行,林海峰勉强算一个。 师兄弟的交情,还没建立起来,赵向北不愿这么就去麻烦他。 至于藤泽,赵向北来日本还是托人家的人情,也不想因为这个给他造成困扰。 赵向北坐在宿舍里苦思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想了很久找不出一个办法。中午休息的时候,张楠回到宿舍看到他愁眉紧锁,问:“什么事情这么不开心?” 赵向北没回答,反问他:“今天的比赛怎么样?” “还不错啦。”张楠笑嘻嘻的样子看上去心情不错,“今天赢了这一盘,就能进入前三名,定段有望啦。” 赵向北当年吃过定段赛的苦,点点头又问:“今天的对手是谁?” “一个韩国人。”张楠歪着头坐在床上,“刚来日本几个星期,跟他不是很熟。好像叫柳什么。” 柳什么?赵向北开始回忆有哪位旅日韩国棋手,在今年定段,然后脱口而出:“柳时熏?” 张楠一拍大腿:“对,就是柳时熏。十来岁的一个小孩子,棋也就是一般。” 看来张楠领先了……赵向北还是决定提醒他一下:“这个柳时熏实力很强的,如果局面不是已经确凿胜势,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没关系啦。”张楠笑着摆摆手,“现在他正拖着一串大龙往外跑,我棋厚空也不少,如果这样也能被他翻盘那我还不如回高雄区种地。”他看着赵向北,把话题转回来,“你满腹心事的,怎么了?” 赵向北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看看张楠,低声说:“你能不能,帮我写一份布告?我打算贴到报纸上,但我不会写日文……” “没问题。”张楠立刻拿出纸笔端坐在桌子前,“你说,我写。” 赵向北沉吟一下措辞,然后说:“我想买一套机器,方便面的制作……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就是压面饼的那个机器,型号规格老旧一点也没问题。” 张楠回过头看着他,很奇怪:“你买这个干什么?” “家里面有个厂子。”赵向北苦笑着说,“国内的产品比较落后,打算看看能不能在日本买到。” 张楠哦了一声,继续问:“你们家还有厂子?不是说大陆那边不允许私人资本存在么?这叫什么?割资本主义尾巴?” 呀?赵向北惊讶了:你还知道割尾巴呢?那为什么不知道改革开放呢? 以前他去韩国的时候也常常被韩国人问类似问题,对此往往是一笑了之,现在又被问,也懒得解释,只是说:“如果你家里有厂子,也可以来大陆投资。先把这个写了吧。” 张楠在日本四年,又是个勤奋好学的,日语掌握的已经相当好了,写完布告之后,问赵向北:“你打算,在哪里发布?” “日产新闻?”赵向北对于日本的报纸并不熟悉,只是觉得像个日本名字就好,“朝日新闻?” “朝日新闻我知道,”张楠很迷惑,“日产新闻是什么?日产公司的新闻?” “反正,就是那些大报。”赵向北很不好意思,“好像都有这种登小广告的地方吧?” 张楠点点头把那份写好的纸递给他:“这个事情找工作人员去办就好了。他们很喜欢在这种事情收一点跑路费。” 赵向北不能耽误张楠的定段大计,连连感谢之后,跑到外面去找工作人员连比划带说的沟通这个事情。 半个小时之后,他灰溜溜的发现,自己做不起这广告。 做广告是要钱的,他没这么多钱去在朝日新闻上弄个哪怕豆腐块大小的广告版面。 “要不然,电台?”赵向北是懂一些英文的,日本棋院的工作人员也懂,两个人兴奋的用英语交流,“电台广告多少钱?你清楚么?” 日本棋院偶尔也会做广告,尤其是日本棋院下属棋周刊,经常与这些方面打交道。那工作人员算了算,说:“五天的话,3万日元,每次10秒。另外,”他看着广告的内容,抬起头压低声音说,“我知道这样的一套全新机器,至少2400万日元以上,也就是近400万人民币。二手的也要200多万。” 200多万……只能看赵向东那里能从银行淘换来多少钱了。打听到行情的赵向北没钱打广告,口袋里这点东西连个零件都买不起,怏怏的回来,也没心情去看定段赛,只是坐着等赵向东消息。 晚上9点多,心不在焉的赵向北正在和张楠复今天的对局,听到电话铃响,三跳两跳去接:“老大?” “贷款有难度。”赵向东说的很直接,“银行可以发贷,但要求至少要有贷款额二分之一以上的抵押物。很难办。尤其是最近日元升值的势头很猛,几乎是一天一个价,很难办。” 他连说了两个很难办,赵向北知道这是真的很难办,同样的紧锁眉头:“难办也要办,现在这时机稍纵即逝。要不然,你问问习老爷子?” “问了。”赵向东跑的都快断气了,这都晚上10点了还没吃饭,回到公司就赶紧给老四打电话,“老爷子也很为难。现在好多人盯着他,不好落把柄。” 赵向北很明白,沉吟着问:“非要有贷款额二分之一以上的抵押么?” “嗯。”赵向东声音很低,听上去发飘,“至少要抵押一套不动产。”他又补充一句,“这还是老爷子打了电话的结果。” 这年代中国的房地产业极不发达,几乎所有人住的都是公产房、企业产房或集体土地房屋,属于个人的不动产基本没有。 赵向北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在深圳,刚买了一套主板生产线是吧?花了40多万?” 赵向东点点头。这件事情赵向楠是知道的,大嘴巴自然会宣扬一番:“如果不是这40万,银行也不会要求我做不动产抵押。” “那不就得了。”赵向北舒了口气,“把这套线抵押出去。” 赵向东想抽他:“抵押?我这个就是贷款买的!我还抵押……银行要么?!” “这就看你能力了。”赵向北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很疯狂,“用这套线抵押贷款,至少贷款200万以上,然后全部购买日元,过一年,方便面的生产线就有了……” 赵向东唯一的想法就是他兄弟疯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先吃饭去……” “一定要听我的!”赵向北咬着牙跟他说,“你一定一定要这样做……我明天给赵向楠打电话,就算让她撒泼打滚去也要尽快弄到钱!” 赵向楠没别的本事,滚赖无敌!赵向北想钱呢,早早的给他姐姐打电话:“给你个任务,尽快弄来200万人民币!” “什么?”赵向楠还没睡醒呢就被叫来接电话,迷迷糊糊的问,“200万?什么200万?” “200万人民币!”赵向北也豁出去了,“只要你能在半个月之内弄来这笔钱,到时候所有的债务都是我跟老大归还,然后公司里面给你两成干股!” 赵向楠一个激灵醒盹了:“两成?什么两成?” “只要你能弄来钱。”现在赵向北什么愿都许,反正不是他掏钱,“老大那个公司,给你两成干股。” 赵向楠默默地盘算一下,觉得这活干得过,只是……“两百万?”她着重在万字上落音,“你是说,两百万?” “对。”赵向北算计了一夜,才盘算出来这个数字,“再少就不成了。而且必须半个月之内。” 赵向楠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着后槽牙说:“我去试试,成不成的不好讲,反正……9月15号给你消息。” 赵向北算算时间:“行,我耳听捷报至,眼望好消息。” 他算是松了口气,赵向东却要在广东上海深圳三地来回飞,求爷爷告奶奶争贷款项目。 赵向楠则跑部进京。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赵向北安排好了一切之后,摇摇晃晃的走到棋院楼上去,去看日本定段赛的最后一轮。 …………………… 去滑雪,回来时候天降大雪,被堵在国道上整整七个小时……勉强到家,快死了…… 第二十八手 桧舞台,赵向北的初演 “你有没有兴趣,参加新初段联赛?”吴清源见到赵向北的时候,问他。 赵向北有些茫然。他没看过棋魂,并不了解这个制度:“什么叫新初段联赛?” “作为新初段进入职业围棋的纪念对局。”吴清源笑着说,“日本人对于这种东西很看重,尤其是这种礼仪性质的。新初段的纪念比赛比较隆重,后面每升一段都会有纪念对局,一般都是找自己的好友进行一下比赛庆贺而已,就没这么多规矩了。” “那客座棋士也要纪念么?”赵向北不是很懂,“我没参加定段啊。” “这个无所谓的。”吴清源笑着摆摆手,“可以作为成为客座棋士日本棋院初段棋手的纪念。反正怎么都好,纪念一下吧,想来稻山不会不给这个面子的。” 稻山可以不给藤泽那老不修的面子,但昭和棋圣的话他无论如何还是要听一听的。 日本棋院相比中韩两国来讲,比较好的地方在于一种仪式性。这种仪式已经渗透到了日本棋手,甚至说日本人的骨子里。 吴清源同样在意这种仪式性,要不然也不会要求给赵向北举行新初段纪念赛。 “有必要么?”赵向北并不认为这种仪式性的东西很有用。 吴清源有自己的看法:“对于你来讲,现在已经有七段的实力了。与海峰这些超一流们相比,你还有不少弱点,但你的优点却并不为人所知。你需要一个桧舞台,来展现你的才能。你可以参加棋圣战,可以参加名人战本因坊战,但是漫长的预赛和循环圈,对于你来讲,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战场。”他轻轻抚摸着棋盘,“预选赛是缺少关注的,你应该尽快让全世界知道你的名字。” “那么,新初段联赛这个无奈,很适合么?”赵向北很疑惑:这个比赛,有这么大的关注度么? “新初段联赛,看上去很没有规格。”吴清源笑了起来,“但是会刊登在棋周刊的第二页,各大报刊也会刊登。比如说,因为朝日新闻赞助的名人战,所以小林光一名人同新初段的比赛,就会在朝日新闻的体育版头条刊登。”他喝一口茶水,继续说,“这对增加你的关注度很有必要。所以,如果是七大头衔的保持者同你比赛,那么,”他看着赵向北,眼睛里面满是光芒,“请你杀他们一条大龙吧。” 杀……大龙?赵向北同样的兴奋了起来。 如果能够杀赵治勋一条大龙,那么他的身价将会立刻倍增,然后吸引到整个日本的注意力。 “不过,”吴清源话锋一转,“因为是定先不贴目,所以也许会有很多人对你的战斗表示质疑。不过没关系,”他似乎在想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轻轻的笑着,“有争吵才有发展,是不是?” 老家伙对营销炒作这一套似乎很有心得啊。赵向北有些惊异的看着他。 “好了,我会想办法,帮你找个好对手。”吴清源挥挥手示意赵向北坐到棋盘的对面来,“咱们先来看看你的对局吧。”他开始像一个真正的老师那样,开始一手一手的进行复盘,并且从第一手开始点评,“你一定要注意的是,虽然你的战斗力很彪悍,对于形状的把握也很好,也要注意分寸。”他指着中央说,“这里就算是平平稳稳的跳出来,局面不就已经很好了么?难道,”他抬头看着赵向北,“你对于自己的官子没有信心么?” “有。”赵向北对于官子的认识,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尤其是他那个时候,头顶上还站着一位顶尖的官子大师李昌镐。 “那么,在某些不需要的时候,可以尝试一下官子。”吴清源挠了挠头,“这样吧,咱们来下盘棋,这盘棋里你不能挑衅战斗,必须要收官结束。” 赵向北一愣:“那如果我局面落后呢?” “不会落后的。”吴清源对于这个,有着超越一切的自信,“试试吧。” 然后,赵向北见识了一下超越凡人的局面掌控。 这是指导棋吗?他看着总是不偏不倚的局面,心中暗自感叹:这就是棋圣的实力,不管怎么样,都能控制大势。 他有心想要挑起战火,有的时候会以“习惯”为借口来试探一下底线,而吴清源却总是能不着痕迹的把局面再次拉回来。 这个本事,让赵向北叹服的简直是五体投地。 他知道,这是自己拍马也赶不上的。 不过吴清源的确老了。自从车祸之后便没有了那种藐视天下群豪的威风,上午只不过下了50余手,便不得不暂停休息。 “脑子,有些跟不上了。”吴清源一边喝茶一边苦笑,吴夫人则坐在他身后轻轻揉着他的腰,“以前和日本十强做番棋赛的时候,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他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老了。”他休息一会儿,又振作精神,“来,让我好好看看你的实力。” 赵向北这一天,很充实。虽然只下了一盘棋,可看到的东西比看世界大赛还要多。尤其是吴清源针对他的棋风特点在棋盘上做下布置,他事后回想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学习的怎么样?”张楠看到他回来,笑嘻嘻的问。 不知是不是赵向北这小蝴蝶扇动的翅膀,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张楠初段的这个名字,现在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日本棋院定段考的榜单上,名词不高不低,恰好第三名,和第四名柳时熏只有一盘棋的差距,将将入围。 尤其是最后两盘棋,张楠一直用着赵向北那个定式,连胜两场,才把形势逆转。 赵向北没心情管这个,点点头:“和老师下了一盘棋。”他躺在床上长叹了口气,“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日本流也可以下成这样子。” 张楠满是羡慕:“你能够接受吴清源的亲身指导,真是……” 赵向北摆摆手,自顾自的躺在床上,良久之后突然翻身而起招呼张楠:“来下一盘怎么样?” “成!”张楠是个金庸爱好者,对于从山里捡到秘籍然后一跃成为高手高手高高手有着无与伦比的兴趣。在他看来,赵向北简直就是个人形秘笈大全。 不过今天这盘棋,张楠觉得赵向北下的有些痛苦。很多时候他自己落子之后都开始后悔为什么会这样下,但惴惴半天之后,赵向北却不温不火的似乎有那么点意思要打,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你这是怎么了?”自己都看不下去的张楠,终于问,“难道跟棋圣学的就是这个?” “不不不。”赵向北连连摆手,“我只是学习一下,仅此而已。”他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你别见怪,我没有比赛,对于很多东西都有些生疏了。” 张楠听他这么说,一点见怪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松了口气:“早说嘛,吓得我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你想怎么下?” “我也不知道。”赵向北抓抓头有些茫然,“我想要看看自己铺地板的能力而已。” 其实他铺地板的能力并不差,也许和赵治勋小林光一等人有些差距,但对付张楠是没问题的。 问题还是在那里。他总惦记着对方的空,又约束着自己尽量掌握分寸,就难免会有些束手。 对此,吴清源连连叹气:“你不要管我怎么下,也不要管林海峰怎么下,你只要下自己的棋就好了。不需要改变自己的风格。”他指着棋盘上那个怎么看怎么别扭的棋子,“你这么下,舒服么?” 赵向北很诚实的摇头:“不舒服。” “那不就得了?”吴清源叹着气说,“围棋之神看到你这样下棋,也是会叹息的。” “那您的意思是?”赵向北小心地看着他,“弟子愚鲁……” “该怎么下,就怎么下。”吴清源轻轻地拍着棋盘,“你想杀大龙,杀就好了。我和你下棋并不是想用我的东西去束缚你自己的东西,我只是告诉你在棋盘上还有另外一种选择,仅此而已。”他指着那棋子,“棋盘的变化是无穷的,我不敢说我下的一定就对,你那种下法难道就一定错么?” 林海峰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赵向北恍然,有些明白了:“所以……” “继续。”吴清源教导小赵也不讲什么大道理,只是下棋而已,“这盘棋还是老规矩,官子胜负。” 只不过当赵向北眼看着局面有点落后开始耍狠的时候,吴清源把林海峰叫到一旁,嘀咕半天之后笑眯眯的回来落子。 这就相当于加压棋了。赵向北以前在国少队的时候,经常和别人下这种棋,这对于棋力的提高是很有好处的。 不过那时候加压棋一般都是几个水平差不多的人在一起商量,现在却是吴清源这个棋圣加上林海峰这个超一流师徒俩一起对付小赵一个,就很难应付了。 吴清源笑得很和蔼,说话也光明正大:“我毕竟,已经老了,计算的没有这么清楚了。加上海峰,会好一些。” 赵向北苦笑:你是拿我报秀哉名人和前天陈尔的一箭之仇么? 吴清源还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计时钟,要求小赵必须在10分钟之内落子。 压力很大。一盘棋下完,坐在空调屋里的赵向北整个后背都湿透了,坐在那呼呼的喘大气。 林海峰客串裁判,一五一十的点目,数完之后,抱拳冲小赵道喜:“恭喜,今天输了5目。如果是正式对局的话,你就赢了。” 这有什么可恭喜的!赵向北黏住最后一个劫之后,就知道自己肯定是输,具体多少并不清楚,可也不认为输了有啥恭喜。 吴清源林海峰赵向北师徒三人在一起复盘结束之后吃过晚饭,林海峰突然对吴清源说:“赵向北客座纪念对局的对手,棋院方面已经确定下来了。” “哦?”吴清源端着茶杯,饶有兴趣的问,“我记得昨天藤泽过来,还说棋院为了这个人选很伤脑筋,怎么决定的?” “木谷门下的势力,还是很强大的。”林海峰笑了起来,“由于新初段联赛的原因,决定由小林光一名人对预选第一名,然后由石田芳夫九段和小林觉九段对二三名。日期定在后天。”他看看脸上没啥表情变化的两个人,摇摇头,“你们就不能激动一下么?”他再看看两人,叹了口气,“并决定由加藤正夫王座对赵向北初段。日期同样在后天。” “经济新闻社的王座啊。”吴清源摸着下巴,眼睛里闪着光,“职业杀手加藤正夫王座……”他问林海峰,“那么,是在哪间对局室?” 林海峰低声说:“六楼,烂柯特别对局室。” “烂柯,还好。”吴清源转过头对只明白加藤正夫这个名字的赵向北,很严肃的说,“那是王座战的专用对局室,棋院方面看起来也希望你们能下一盘能够流传下去的对局。”他望着赵向北的眼睛,“这个桧舞台已经摆好了,请你杀加藤正夫一条大龙,来作为你来到日本棋院的见面礼吧。” 赵向北吸了口气,点头答应。 当赵向北以日本棋院客座初段棋士的身份,同身边的加藤正夫合影的时候,心里面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站在这里的是另外一个人。 当他走进特别对局室,并欠身坐在下手方,开始擦拭棋盘的时候,已经有四五名记者站在他的身侧,等待六大超一流之一,加藤正夫王座的到来。 当加藤正夫端坐在他对面的时候,赵向北突然用很流利的日语低声说:“加藤王座,请多多指教。” 加藤点了点头,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他知道他日语很差,缓缓的说:“希望,你的实力和藤泽夸奖你的一样。” “是的。”赵向北深吸了一口气,恭敬地说,“明年这个时候,我会在挑战者的位置上来到这里。” “是么?”加藤的眉毛猛地向上一样,轻轻地笑了起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呢……” 站在桧舞台上的赵向北,开始了他今生作为职业棋手的第一盘对局,也是最后一盘让先棋。 ……………… 三江啊……三章啊…上班啊…晚上两章啊…… 第二十九手 职业杀手(二更) 作为上手一方,加藤正夫是可以晚于其他人进入对局室的,让下手赵向北等待是他的权利,也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过今天的裁判让他还是早到了5分钟。 裁判长吴清源迈步走入对局室,和两位对局者招呼一声:“今天很早啊。” 加藤欠身向他问好:“您好,今天辛苦您了。” “还好。”吴清源笑着坐在裁判席上,看看两旁的记录员,有些面生……实际上三段以下的棋手,他基本上都不认识,“这两位,是新入段的棋手么?” 两位记录员连忙向他问好。加藤笑着介绍:“这位是今年的院生,从韩国来的柳时熏,今年第一次参加院生定段考,拿到了第四名的好成绩。” 吴清源哦了一声,向浑身激动的柳时熏笑笑,转头看另外一边给赵向北记谱的那个小姑娘:“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长的眉清目秀,头上的马尾辫随着转头甩动着,落落大方轻轻脆脆的说:“我叫umezawayukari,是加藤老师的弟子。” yukari……由香里?梅泽由香里?只听得出来这个发音的赵向北猛然转头看着那斯文秀气的小姑娘,眼睛逐渐睁大:梅泽由香里?号称棋界第一美女的梅泽?我记得她不是87年才进入加藤门下成为学生么?怎么现在…… 加藤却没有否认,反而笑着说:“是的,她虽然还在上学,但是棋力已经很强了。以后希望您也能指点她一二。” 吴清源点点头:“有空可以去我那里看一看。”吴清源有个很有意思的特点,就是虽然名义弟子遍天下,但实际上登堂入室跟着他学习的弟子只有林海峰和赵向北两个。 也许还有“后来”的芮乃伟。 反正日本人如果要拜他当老师,他也不拒绝,能学到什么,就看天意了。 “那么,就开始吧。”吴清源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宣布比赛开始。 赵向北舒了口气,在棋盘上落下第一手,右上星。 在楼下,有一个研究室,是作为今天四盘棋的研究场所的。定段失败的部分院生们,正坐在闭路电视前看着胜利者们的战斗。 对于同是台湾棋手的王铭琬来讲,他更加关注的是张楠和石田芳夫九段的对局。不过作为同种同源,他面前另外一副棋盘上,摆着赵向北和加藤正夫的对局。 “战况如何?”匆匆从门外进来的那位长相粗犷一些的,叫做王立诚,同样是来自台湾。他和王铭琬被余英时赞叹为殿上垂裳有二王,同样是日本和世界棋界的明日之星。 “很好。”王铭琬笑咪咪的样子要比其他所有人看上去和善的多,“你没错过多少东西,四盘棋全部只下了三手。” “哦?”王立诚摸摸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问,“那咱们的小老乡,精神看上去怎么样?” “不错,充满斗志。”王铭琬先去六楼看了一圈,对于四个人的状态都看在眼里,“这几个人里,倒是今年的第一名三村智保有些紧张,面对小林光一时候手都有些抖了。” “那你觉得,4个人里,能有几个胜利?”王立诚笑着问,“好像多年来,一直没有初段战胜上手的记录。” “三位新初段不必想了。”王铭琬还是笑呵呵的,“倒是咱们那位同胞,可以期待一下。”他指着棋盘上黑棋咄咄逼人的连夹两手,说,“这样的气势,可不是新初段们能够拥有的。” “哦?”王立诚刚才一直在看闭路电视上张楠的表情,回过头来看了看,有些惊讶了,“对职业杀手加藤正夫用这样的手段,他不怕被反击么?” 王铭琬摆了摆手,笑着指指房间的另外一边怡然自得的藤泽秀行,悄声说:“藤泽说,那个家伙最不怕战斗,一向是乱来派的。” 乱来派。是韩流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客气的说法是韩流,不客气的说法,就是以前说过的那个茅坑流。 赵向北和韩国人不大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并没有那么极端的恨空,20目的地也要去掏一掏。他只对有可能不成地的地方感兴趣。 除非局面落后到已经很难继续了,他才开始掏茅坑。 赵向北并不认为这种夹之后再夹有什么不合适的,但在加藤正夫眼里,问题的性质就变了。 “这小子,似乎想和我掰掰手腕。”出来休息透透气的加藤正夫话说得很平淡,就是眉毛立起来了,“看看谁力大?”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同样透气的小林觉笑着问,“我们在中国的时候,可是见识过那小子胡来的手段。” “初生牛犊不怕虎。”加藤正夫谁也不怕,翻身回去还嘟囔着,“那就杀个看看。” 赵向北作为一名初段新棋手,与其他三位或兴奋或激动或战粟完全不同,似乎完全没有对于上手大棋士的敬畏感,反而有一种……“一种棋士的压迫力。”加藤正夫站在外面仰起头看着天空,轻声对二十四世本因坊秀芳说,“他并不像一个新入段的棋手,反而像是经过职业比赛磨练的棋士。当然,他还年轻。”这话似乎是好话,似乎也不是好话。加藤正夫留下石田一个人茫然,回到对局室继续。 这次,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赵向北捣乱了,很坚定地尖断黑左边两块,然后飞出笼罩坐下。 赵向北全身心全部放在了棋盘上,用湿手帕用力擦了一把脸之后,用力的落下棋子,跨断白那一手飞。 “这就开始了。”藤泽前面基本上没看,这边转转那边转转鼓励鼓励院生和二王们交流一下感情,现在看到这一手,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招呼着二王,“一起研究一下,如何?” 王立诚和王铭琬点点头,一起坐过去。其他的院生们看到这样一群人物在研究,并不像中国棋手那样呼啦一声围上来一起看,而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看一眼就觉得很好了。 加藤正夫和林海峰一样,只是听说过赵向北的实力,并没有见到过,现在真真正正的看到这样一手几乎是用过分才能来描述的跨断,他反而并不像刚才那样有些激动,沉静了下来,打开那写着“龙云”二字的扇子,开始思考。 在研究室里,藤泽则在讲故事:“为了争夺这么一个和赵向北对弈的机会,棋院里面打破了头。” 其实用不着争夺。这话吓唬吓唬院生们可以,同样在楼上下棋的王立诚和王铭琬是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的。 藤泽讲故事讲的很高兴,已经到了忘记对局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境界。 在他的嘴里,赵向北成了从中国漂洋过海而来的神秘高手,日本棋院一开始并不愿让这样一位奇才加入到大棋战当中,但是在他慧眼识英雄的藤泽的坚持下,日本棋院不得不破例为赵向北进行一次考核,也就是现在所谓的纪念对局。 “他们说是纪念对局,但还是为了测试一下赵向北的实力。没看到这是不贴目的定先么?”藤泽已经完全进入自己的世界了,就像手握丈八蛇矛的赵七爷,额头都亮了起来,“加藤正夫算的什么,老夫一根手指便能碾碎他。这些人听说了赵向北实力高超,一个两个便都来要下棋,棋院没有办法,只好打发他们自己决定。” 王铭琬知道这时候应当问一句:接下来如何? 但他没问,因为已经听得肚子疼了,怕一开口便笑出声来。 藤泽喝口茶,也不管别人的目瞪口呆,继续说:“于是便打起来喽……诶?”他突然抬起头看着电视画面刹那间恢复正常,“加藤决定来一把了?” 号称六大超一流之一的加藤,自然不能在这种地方退缩。现在许多人都在眼睁睁看着,他要是忍辱负重的让赵向北在中央出头,那还不如杀了他。 “16手。”王铭琬点点头,“没有布局,直接进入战斗了。” “这就是所谓的胡来派的作风么?”王立诚很感叹,“还是说,赵向北觉得自己的实力恐怕不够加藤正夫,所以要这样强硬来把局面拖入到谁都看不清的局面里去么?” 藤泽刚才浑然忘了讲的故事,只是点着头说:“这倒是不是实力问题,而是说,他本身就是这种风格。” 其实,归根到底,还是实力。如果可以平平安安的拿到足够的实地然后一目胜,谁愿意在看不清楚的乱局下战斗呢? 应该说日本围棋发展到本格流为极限,是有深刻的历史原因的。 应该说韩国人那种茅坑流的发扬光大,也是被日本人那种无与伦比的控制局面的能力给逼的。 至于中国人,一直在走战斗和平衡的钢丝。这也是先被日本人刺激后被韩国人刺激的结果。 唯一的例外是李昌镐那怪物。 唯一一个。 “这局面,就很不好说了。”王立诚看了一会儿张楠的对局,回过来继续研究赵向北,“外面空空荡荡的,两个人对着跑,很难判断。” 赵向北从左边跳出来,加藤跟着跳出来,赵向北在左下角飞出来夹攻,加藤同样飞罩左上。然后黑棋在左上攻角。 “这算什么呢?”王铭琬挠挠头,“算是缠绕么?好像,不是吧……” 当然不是缠绕。赵向北和加藤两个人都很清楚,这样子对着干下去会是个什么后果。 两条龙,或者三条龙,甚至四条龙,对杀收气。 ………… 求票啊…… 第三十手 直觉(3G) 然后,就在外面的目光都被吸引到棋盘上,研究如何直线攻击的时候,两个人又颇有默契的停下了手,跑到外面去落子,下个三五手之后,回来继续跑一手,接着又去外面争夺大场。 “两个人,在互相拆台。”王铭琬还是那么笑呵呵的说,“现在看来,加藤要比赵向北经验丰富的多。” 赵向北看着留给自己越来越小的舞台,有点无奈的攥着手帕:终于,终于还是有差距啊。我以为,20年之后的围棋,会比现在先进很多…… 20年之后,更加注重速度和力量,相对于现在的围棋的确有了相当程度的进步。但赵向北忽略的一点是,围棋的根本理念,却没有改变。 加藤正夫对于赵向北的力量很震惊,他对于赵向北的思维方式更是感到好奇,甚至他在内心深处,隐隐的觉得自己这个职业杀手,在对棋形的敏感上,还不如这个18岁的孩子。但是在大局观和判断上,他觉得赵向北还有待磨练。 所以,当他匹马当先的从中央冲出来的时候,几乎是刹那间,赵向北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是棋子的颜色,他还没到为此晕过去的地步。 只不过……“要苦战了。”藤泽也没了讲故事的兴趣,飞快的在棋盘上摆出来一个又一个变化,给赵向北找路。 吴清源却好像没看到赵向北的局面一样,依然笑容可掬的中断了比赛:“该吃饭了,休息一下吧。” 赵向北出来的时候,其他三名初段的比赛都已经结束了。不出意外的是,三位都输了。 “在贴掉10目的情况下还能输,你们在干什么?”赵向北很大佬的叉腰训斥他们,“难道一个上午就坚持不下来么?!”张楠不敢翻译,但最终还是要翻译。 三村智保想反驳,不过赵向北不给他机会:“中午,我请大家吃饭。咱不吃食堂的饭,去吃拉面。我知道一家很好的拉面店。”说完拉着一帮人走,让加藤看着他的背影茫然,然后问吴清源,“你的弟子,怎么……” “怎么了?”吴清源是一个和蔼的长者,很慈祥,“年轻人么,总要有年轻人的朝气。要是没有这样的朝气,那还有什么意思么?”他推推加藤的后背,“走吧。” 赵向北吃的很多。多的让日本人和台湾同胞都看傻了眼。张楠用筷子捅一捅正在吃第三碗面的赵向北,低声问:“你没吃早饭么?” “吃了。”赵向北现在稍微有那么一点习惯了,早上起来会连续回碗三次,用酱汤泡米饭也不嫌恶心了。但是吃完之后,还是觉得会饿,“也许是上午体力消耗比较大。” 三村智保出来的最晚,刚出来就被拉走吃饭,并不知道形势如何,只知道赵向北还没认输,很好奇:“那你,有希望么?” 赵向北歪着眼睛看他,这个动作很有难度:“劣势,但不是败势。” 这就够三村大吃一惊了:“你跟加藤王座,能下到如此地步?” 赵向北还是歪着眼睛看着他,嘴里面叼着筷子:“那又如何?” 三村叹服,张楠却在问另外一个问题:“你的生活费,寄来了么?” 赵向北摇头,很happy的看着他:“没有啊。怎么了?” “那么,你怎么请客呢?”张楠很实在,“我记得,昨晚上你还说没钱吃饭了云云。” 这是个问题……赵向北沉思了良久,抬起头满面笑容的看着他:“咱俩人,交情如何?” 张楠很聪明。不聪明也不能定段,于是默默地去把账结了,回来说:“你欠我1万日元整。” “等有了对局费就还给你。”赵向北倒是不在意,“现在都是职业棋士了,棋院免费供餐了,也就不怕了。”他发现张楠没理他,有些好奇,“我回头还你成不成?” 张楠眼睛看着另外一个方向,胡乱点点头之后,低声说:“你们的六点钟方向!” 漂亮?赵向北回头一看,发现还是个熟人,张蔓玉跟那位斜视的中年人正坐在他们身后,指着墙上的招牌比划着什么。 然后张蔓玉看到他了,有点惊喜的叫:“你是那个……那个赵……” “赵向北。”赵向北很风度翩翩的和她握握手,“怎么?也来吃拉面?” 张蔓玉笑得很开心,炫的日本友人和台湾同胞拿吃筷子当板筋吃:“是啊,还有两天这场戏就拍完了,所以出来慰劳一下自己。” 慰劳自己,就用拉面?赵向北知道日本拉面只能算是风味美食,算不得料理大餐。那中年人倒是有些不打不成交的意思,笑着向他招呼:“来这边坐?” 按照道理来讲,赵向北这里还有朋友,介绍一下然后说还有朋友招呼不过去不过去就算完事。但赵向北介绍完之后,就坐过去了,让三个人坐在那摇头叹气。 “你们现在拍的什么片?”赵向北不善于找话题,顶多算是善于问问题。 “鬼娃出更第三部。”中年人看到赵向北思索的样子,很藐视,“你没看过鬼娃出更系列么?” 过去赵向北没事的时候,经常抱着个电脑或笔记本看电影。这也是职业棋手很少的休闲项目之一。他在国少队4年,国家队4年,从初段到六段,整整七年几乎把所有电影不分新旧都看过一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鬼娃出更是个什么片子。 他很茫然,回头问张楠:“你看过这个片子么?”在日本呆了一个礼拜,他好歹也知道这年代日本市场的港片火爆程度,而张楠即便是院生,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也不会没有娱乐。 张楠也茫然的摇头,三村智保他们同样茫然。三村智保很疑惑的问:“我自问,也看过不少香港片,但从来没听过这个什么出更。” 现在轮到中年人尴尬了。 张蔓玉也许习惯了,挥挥手转变话题:“你现在在这里干什么?” “吃饭啊。”赵向北笑着说,“这里的猪骨汤很好。” “我是说,”张蔓玉的国语比中年人要好一些,“你不是个棋手么?为什么没有去下棋?” “下啊。”赵向北抬头看看表,惊呼,“坏了!我要迟到了!” 他脸一抹,彬彬有礼地问张蔓玉:“能不能留一个联系方式呢?” 中年人想当笑面虎,张蔓玉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抢先一步:“我过几天就要回香港了,你可以打我的电话。”然后报出电话号码。 赵向北的记忆力绝对没说的,匆匆赶回棋院在进对局室之前,先找张纸把号码抄下来,然后再进去。 “这小子,吃红茶菌了?”休息好了的王铭琬回到研究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电视上赵向北那张满是光的脸,“还是打鸡血了?” 藤泽不知道中午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过下午第一手,就让他们看到了赵向北的勇猛。黑棋一子深深楔入左上白拆三当中,硬是要挖一块出来。 加藤看到这一手,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开始胡来了。等他再算一算,发现这一手,对于中央的破坏力远大于给上边造成的麻烦。 “这小子的大局还是过得去的。”藤泽对这手很赞赏,“现在加藤有麻烦了。” 王立诚看了良久,突然笑了起来:“我倒不认为加藤会有更大的疑惑。这一手,只不过是坚定他杀掉中央黑棋的决心。”他沉吟一下,继续说,“对于赵向北来讲,如果加藤舍弃,那么他只要做活就是大胜的局面。” 不出他所料,加藤舍掉了上边进出20目的大空,在外边建立起来一道墙,彻底拦住了赵向北中央黑棋的去路。 而赵向北,却没有像加藤想象的那样,在中央向左跳争取一个先手眼位,而是夹断,拖着一串单官把白大龙拦腰斩断。 对职业杀手、天煞星加藤正夫来讲,赵向北的凶悍显然超出预料。 “这样,就是对杀了吧?”王铭琬飞快的说,也飞快的摆,“中央黑棋大龙22子一个眼都没有,白棋大龙14子却有一个先手眼。这样对杀,对于赵向北来讲是极为不利的。” 三村智保虽然没有那么高的实力,但现在的局面,他只要有脑就明白,开始清点双方外气。 因为白棋有眼,各自的外气就成了杀棋的关键。赵向北同样在清点外气,对面的加藤也在做同样的一件事情。 其实赵向北落子的时候,并没有数清气,只是凭着坚定的理念去断。 他和依田纪基一样,相信自己看不清的,对手也一定看不清。 吴清源希望他杀掉一条大龙,他便努力的这样去做。 只是他还没算出结果,加藤的手就已经拿出了棋子,缓慢而坚定地点向中央,破去那个眼位。 藤泽看后一言不发,惊呼加藤不可战胜。 “难道他已经算清了?”王铭琬觉得不可思议,“研究室还没算清楚,他就能算清了?” “反正已经破眼了,无论如何也就要杀到底了。”王立诚倒是无所谓,一边说话一边推算,“可我总觉得,加藤正夫的大龙,也没有长出足够的气啊。” 藤泽看着电视上的两个人,叹了口气:“他们,现在只是凭着直觉在下棋而已。看谁的直觉更准了。” ………… 票……票……票 第三十一手 向北屠龙记 “直觉这个东西,似乎并不那么可靠。”王铭琬看着屏幕上托着下巴擦脸的赵向北,“这个眼位是必须要破的,倒论不上清点清楚不清楚的问题。” 三村智保作为新初段,也敢大着胆子说话了:“但是,王座是不是应该先在中间挤和黑棋做个交换之后,再去点眼?” “你说得对。”藤泽对后辈并没有极大的架子,点点头,“如果加藤先挤一下交换,对于中央收气有很大的好处。不过点眼也不坏,赵向北也算不清楚那个次序。” 王立诚,对于这个问题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两个人谁也没算清楚。” “为什么这样说?”王铭琬很好奇,“看上去加藤正夫自信满满的样子。” 王立诚指着电视画面上梅泽由香里面前计时牌,更好奇的问他们:“你们没看到时间么?赵向北还有1小时08分钟。”他又指指柳时熏那里,“加藤王座,还有6分钟。” 藤泽完全没想到一上午过去,加藤竟然已经用掉了1小时54分钟,而赵向北的三个小时只用了不到一半。 在座的各位研究生们,同样楞住了。甚至裁判长吴清源也没看到。 赵向北自己,只知道自己用了多长时间,并不清楚加藤用了多长时间。他只是看着那个点眼,用力的擦一把脸之后,锁眉沉思。 三分钟之后,他习惯性的抬头看看时间,顺着眼睛飘一下,惊讶的发现加藤正夫只剩下6分钟了。 “赵向北的目的达到了。”藤泽一扫颓势,精神振奋的满面笑容,“他很成功的把局面拖进了谁都看不清楚的地步,而可怜的加藤现在只剩下6分钟。”他点着棋盘笑,“而且他还错过了一个可以一举把黑大龙拉入深渊的好次序。” 赵向北并没有算清楚那个次序,便直接在三村认为的那里飞了一手,目的只是节约时间,避免加藤利用他的时间计算。 加藤看着那个飞,扇子摇动的更快了。 “那么,谁算清楚了?”藤泽心情很好,开始向院生们提问。作为今年院生的领袖,三村智保棋力本就高于他人,又有心在几位高段面前显显本事,第一个算了出来:“如果双方不出错,那么赵向北多三气,形成劫杀。” 藤泽一愣:“三气,打劫杀?不是净杀么?” 王立诚摇摇头,指着赵向北大龙尾巴上的一个跳,说:“这里,加藤可以不顾脸皮的硬挖,然后打劫。收气到最后,是缓气劫。” 吴清源歪着头看着这个局面,看着犹豫不决的加藤,摸着下巴思忖:这个局面,有些眼熟啊。 缓气劫,是个客气的说法。林海峰看到这个局面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难道加藤,真的要打这个赖皮劫么? 对于加藤来讲,和赵向北打赖皮劫算不得什么。要是这盘棋输了,他可没脸去见外面那些师兄弟了。 在最后一分钟,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和赵向北在棋盘上飞快的落下十几手分别掐断对方的延气手段之后,挖,硬打缓三气劫。 赵向北看到这个局面在眼皮子底下发生,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报应啊…… 缓三气,跟没打一样。外面还没有完全定型,赵向北在外面连下四手,也可以弥补中央大龙40目的损失。而在劫材方面,双方中央大龙对杀劫材对冲,基本和没有一样。 在读秒的压力下,加藤正夫的确算不清中央的气,冷不丁啪的一声收起扇子,突然在右下下手。 “这是什么意思?”王立诚飞快的在脑中计算,连连摇头:“这里,好像没有什么手段吧?” 藤泽却很明白加藤的用意:“这里有没有手段不要紧,重要的在于他需要时间计算。而且,他似乎有些期望赵向北会犯错。只要犯错,就有机会了。” 正当中央两条大龙卷在一起翻翻滚滚的对杀时候,加藤突然袭击右下角,的确让赵向北大吃了一惊,目光从中央收回来,迷惑的望向那里:这是干什么? 难道有手段么?赵向北觉得奇怪,想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他没时间了,是要拖延时间! 这让他在舒了口气之后,稳稳的挡住,不留一点空隙。 得到了整整6分钟计算时间的加藤正夫同样舒了口气,在角上一路斜飞,塞在白子底下,摇摇摆摆的似乎要落到地上去一样。 藤泽王铭琬王立诚林海峰四个人目瞪口呆,:“竟然,还有这样的手段么……” 黑大龙无眼,本身比白棋就少一气,现在白大龙硬是在边上借着那一路斜飞延出一气,刹那间缓三气劫变成了缓气劫。 “这就,出问题了。”赵向北先在一一路点保证角上的死活,然后左手扬起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开始计算有没有别的手段,能够再消掉白外气一气。 王铭琬默默地摇摇头:不能,只要加藤不出错误,那么就要看劫材了。而白棋,因为右下角的那个斜飞的鬼手,刹那间多出了两枚大劫材。 问题就在这两枚劫材上。赵向北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比中央大龙更大的劫材,而加藤在角上的一爬一叫吃,他却不能不应。 坏了!赵向北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局面,却还是一样的焦急,在厕所里转了两圈磨之后,恢复到一脸沉稳的回到对局室。 他擦把手擦把脸,用光了整整40分钟的保留时间之后,同样进入了读秒。当梅泽由香里念到只剩3秒的时候,他才终于拿起棋子,拍在棋盘上。 紧气。加藤正夫不是很理解赵向北紧气的动机,但是既然赵向北紧气而他去粘劫,将被黑棋快一气杀。 都是不能不应的棋,属于单行道,对于职业棋手来讲一点儿难度也没有。两个人并不需要把读秒时间用光,就可以落下一子。 一直收到眼看就要开缓气劫的时候,赵向北就像刚才加藤正夫那样,突然一手袭击左边白棋大龙,生生的挖进去。 然后闭上眼睛听着梅泽脆生生的读秒。 藤泽很无奈:“这是胡闹。”他,包括王铭琬等人在内,都不认为这一手是像加藤那样带有某种隐秘的目的性的好手,这纯粹是捣乱,只是为了捣乱而捣乱。 但加藤在读秒,他很谨慎的应了一手打吃,黑棋长出,白棋接上,黑打,白长出,黑跟着爬了一手,白棋扳,黑棋断之后再爬……然后加藤正夫很惊讶的发现,如果接着发展下去,6手之后白棋在中央将被生生打出来一个不入气! “他打错方向了。”林海峰看着这个不入气,叹了口气,“如果打在另外一边,赵向北就该投了。”他听着梅泽清脆的读秒声从喇叭里传出来,又叹口气,“如果他还有足够的时间,这个手段他不会看不到。” 加藤歪着头就这么看着那个挖断他腰的那枚黑子,出神了很久之后,突然打断了梅泽的读秒:“不要数了。”他把棋盘右下角一一路上的那黑子翻了过来,“我输了。” 他抬起头看着赵向北,点了点头伸手点了点棋盘:“你很强,而且这种不服输不气馁的精神更加了不起。”他说的有点快,赵向北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茫然的点点头。 然后他转头问吴清源:“他是不是认输了?” 吴清源向他点头:“是的。” 赵向北看着那条从右下一直蔓延到中央整整24子的白色大龙,松了口气:“多谢指教。” 加藤正色向他弯腰行礼:“多谢指教。”然后,又说了很多什么之后,开始复盘。 赵向北真的不是很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好等离开对局室之后,才问吴清源:“他在比赛结束之后,说的那一串是什么?” “他说,他会在王座这个位置上等着你,并希望你能够通过预赛拿到挑战权。”吴清源笑着说,“大意上如此吧。他还说,他可不会因为等你而停下脚步,他已经在名人战中2:0领先了小林光一。如果有机会的话,两年后他会在名人的位子上等你。” 两年啊……赵向北很不明白:“为什么要两年呢?” “第一次预选,第二次预选,第三次预选,分组淘汰赛,循环圈……”吴清源知道小赵并不很了解日本围棋的赛制,“循环圈就要大半年,加上其他比赛,差不多一年零三个月是有的。” 小赵有些哭笑不得:“到最后的七番棋之前,要一年零三个月?” “这算是还好吧。”林海峰笑了起来,“棋圣战才是最可怕的。分段赛,组合赛,循环圈……要几乎整整两年。” 赵向北已经不去想这个问题了,他站在日本棋院的大门口,向吴清源比起了一个v字笑着说:“我做到了。我杀了加藤正夫一条大龙!” ………… 迟到了…… 第三十二手 街头一景 新初段联赛之后,因为赛程安排的原因,让新初段们和赵向北一起无所事事。 “至少一周。”赵向北在比赛之后的当天晚上陪着藤泽喝了不少,转过天来才看到棋院下发给所有在册棋手的比赛通知单。“1986年9月1日,棋圣战初段组预选第一轮。9月2日,名人战第一次预选,9月4日,十段战第一次预选……”他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之后,摇摇头,“这一周,怎么打发呢?” 张楠完全不能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如何打发时间的感慨:“难道,你不去大师那里学习么?” “去。”赵向北已经约好了时间。本来藤泽安排他是住在吴清源家里的,但是小赵过惯了集体生活,还是希望能够在宿舍中生活,然后坐电车去吴清源家。 “棋手,也不能什么事情都放到一旁,单单的只是下棋。”赵向北其实很崇拜李昌镐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只是自己很难做到,“所以,该逛街的时候,一定要逛街。”他满面笑容,“我的日语不是很好,所以去给我妈妈和姐姐买礼物这件事情,还是要拜托你的。” 张楠也无不可,套个t恤便跟着赵向北上街去。 东京作为日本的首都和商业重心城市,商业街是非常繁华的。而最繁华的,就是银座商业中心。 赵向北从没来过日本,也听说过银座的大名,既然要购物,自然要去最好的地方。就好像到北京购物一般去王府井,到上海就是淮海路,天津就是劝业场,台北就是忠孝路和西门町。 到了东京,如果不去银座逛逛,岂不白来一趟?赵向北终于收到了汇款,取了1万日元之后,问张楠:“这些钱够不够?” 张楠摇头 他又取了5万,问:“这些够不够?” 张楠琢磨一会儿,有些为难的点头。 赵向北吸了口冷气:“兄弟,你能不能跟我讲一讲,银座的购物价格一般是多少?” 张楠很诚恳的看着他,摇头:“不知道,从来没去过。” “你在这里4年,没去过银座?”赵向北很怀疑,“那你去过哪?” “哪也没去过。”张楠实话实说,“一直在学习……” 太刻苦了……赵向北觉得自己是在把一个善良向上的好学生拉进火坑:“陪我去一趟吧,不管够不够,先花着看吧。” 到银座之后,赵向北望着一条路上全部是高楼大厦商场酒店,再看看另外一个方向同样是鳞次栉比的商业中心,摇摇头。 张楠问他:“被震撼了?” 赵向北说:“也不算啥。” 张楠认为他是在吹牛,赵向北却见识过更繁华的地方。日本东京银座即便已经很繁华了,在他眼里也算不上什么。 “我今天,要买很多东西。”赵向北叹着气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张纸,纸上一行一行的写满了各种张楠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张楠看傻了。 这还不算,赵向北从口袋里又拿出来一张纸,上面同样是一行行的物件,写满一张。 “我觉得,”张楠很严肃的说,“你带的钱,肯定不够。这些东西我想加到一起不会低于15万日元。” 15万日元,就是1500美元,换成人民币是多少?赵向北还真不知道这时候的汇率。不过这钱是楠希姐妹俩从老大那硬敲出来的,让赵向北有些痛心:这,就是十几个工人好几个月的工资。 赵向东同样心疼,可拧不过赵向楠这墨索里尼,也好忍痛买平安。 “嗯。”赵向北看着第一条,“资生堂,在这里有专卖店么?”他从电话亭里抽出来一张免费导购地图,看了看,问张楠。 “这里。”张楠看得懂,“前面伊都锦的一楼就有一个。” 赵向北摇着头叹着气,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伊都锦购物中心。 他不懂化妆品,张楠也不懂。赵向楠只是把东西列到纸上,什么规格也没写,而资生堂那里同一款产品至少3种规格,还有油性中性干性各种选择,让俩人无所适从。 到最后,营业员还是微笑着,他们俩快烦了。 “原来买东西,是这样的复杂。”赵向北看着张楠,眼泪都快下来了,“为什么呢?” 然后一个声音用生涩的国语在他身后,有些惊喜的问:“赵向北?” 张姐姐……赵向北回头看到她,从泫然欲泣瞬间变成笑颜如花:“这么巧?今天也来购物?” “是啊。”张曼玉看到他手里的单子,问,“给女朋友买?” 女朋友?这时候还没进化到液体状态,只是个具有条染色体的未成熟细胞。赵向北摇摇头:“我没女朋友,这是给我母亲……和姐姐买。” “你很孝顺。”张曼玉看看柜台上摆满了化妆品,惊叹,“这么多!” 赵向北苦笑,指着那一堆说:“这些,只是样品。我不知道她们要哪个。” 张曼玉明白了:“你,不懂这些?” 赵向北闭着眼点点头。 “那我帮你选一选好了。”张曼玉丝毫不顾那位脸朝着另一个方向想要说什么的中年人,大大方方的走过来拿起一瓶,“你姐姐,是什么样的皮肤?” 这一天下来,赵向北把东西买齐了,看着手里的大包小包,很歉意:“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的时间。” “没什么。”张曼玉很爽利的摆摆手,“大家都是朋友,以后我来日本,还要托你照顾。” 这里面,张楠觉得有些不对:这位大姐似乎,没有要购物的意愿,难道赵向北买化妆品,她就一起买么?况且没有买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应该是有点失落的情绪,为什么她的表情会这么爽呢? 赵向北可没想这么多,冲疲惫欲死的中年人笑笑:“这样,已经很晚了,我请大家吃日本料理,好吧。” 中年人回绝:“不了,我们……” “也好。”张曼玉抢着他说,“在这里也没有什么记者,和朋友一起去尝尝日本的美食,不是很好么?” 距离银座不足20分钟车程的地方,就有一家很有名的日式料理店,叫做流水亭。客人们坐在单间里,所点的料理会顺着流过房外蜿蜒的小溪载在船上送到客人的手中。在水中央,还有歌妓和乐师演奏。 “而且味道据说不错。”张楠对于这附近有什么好地方,还是了解的。可能以前当院生的时候,偶尔也会出来**一下。 不过这个档次,是不是有点太高了?赵向北看着不知道哪位书法大师挥毫的流水亭三个大字,眼前有些发黑。 这里的服务生客气的不得了,从进门开始就前后的忙乎,恨不得趴在地上让赵向北骑着他到单间去。 “这是最后一个单间了。”张楠进单间之后,低声说,“咱们来的还算早。这里没有散座的。” 等穿着和服的女服务生把菜单送来之后,赵向北看到那上面起码两个零的后尾,眼前彻底一黑。 “别怕花钱。”张楠用菜单挡着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既然要请女士吃饭,就一定要拿出你作为男人的豪气来。女人对于吃东西无所谓,最喜欢的是男人那种豪气。” 豪气……我是豪气了,可后面真的就只能吃方便面了!赵向北真的吃不惯日本这种营养方便面,价格还贵的要死……那就连方便面都吃不成了,只能在棋院忍受定食了。 张曼玉似乎也是第一次到日本来,在菜单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点哪个好。 中年人可就不客气了,专门挑那个零多的点,似乎要报飞机上的一箭之仇。 “就这些吧。”赵向北虽然想豪气,也不得不拦住中年人了,“吃着看,吃着看。”肚子里则在骂街:怀石料理有这么好吃么?也不怕吃死你! 不过他还是有几分期待的,作为日本最富盛名的怀石料理,应该会很美味…… “这就是怀石料理?”赵向北看着面前的七小碟小凉菜,低声问张楠,“就这些?” “不是。”张楠夹了一筷子,然后半小碟菜就没了,“吃这东西讲究的是意境和鲜美的味道,并不在于吃什么。你看看,”他指着墙上的名人字画,指着庭院里精致的花草树木,指着潺潺的流水,“这样美丽的环境,难道要用烟火气来污染么?” 那个坐在外面的女服务生突然灿齿一笑,向他合十顶礼说了一句什么。张曼玉问:“她说什么?” 张楠满脸苦笑:“她说,我悟了……” 我也悟了。赵向北看着每人三片生鱼片,叹了口气,一点点精致的吃下去。 说点什么吧……不然更饿了……他抬起头,问张曼玉:“电影,拍的怎么样了?” “今天已经结束了。”张曼玉说起本行,却没什么兴奋的表情。 “哦。”赵向北又吃一块鱼生,“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就走。”张曼玉微微笑着说,“下周我有通告。” “哦。”赵向北再吃一块,碟子里就干净了,服务生手脚麻利的把碟子就撤下去了,只好放下筷子,“什么通告?” “烈火战警。”张曼玉说这个的时候,微微叹了口气。 这又是啥片?赵向北和张楠两个人面面相觑。 “你们都没听说过我拍的电影是吧。”张曼玉幽幽的叹息,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让人不忍看的哀伤,“怎么办呢?他们都说我的演技太差,只能当花瓶。” 张楠这倒霉孩子很不会说话:“没关系,当花瓶也很漂亮啊。” “只是漂亮的话,谁会把主要角色给我呢。”张曼玉也不生气,可能已经习惯了这种评价,只是更加落寞,“可我真的很认真的去演了,大家……” “没关系,没关系。”赵向北望着她,很认真地说,“别灰心,所有人都是从无数烂片走上影帝宝座的。也许什么时候遇到一个好剧本,你就能一炮而红。” 张曼玉冲他笑笑:“谢谢,我很相信,早晚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忘掉这些片子。早晚有一天,我会比他们都强。” 赵向北一边喝酒,一边在想张曼玉当年拍过什么片子。新龙门客栈算一个,甜蜜蜜也算一个,好像还有旺角卡门。其他的,赵向北现在想可想不起来。 这种对话让中年人很不满。作为经纪人和助理,他没能帮张曼玉找到一个好角色,显然是经纪人最大的错误。他说了一堆什么,张曼玉笑笑转述:“他说,我拍过警察故事,拍过开心鬼撞鬼,应该算得上一个比较好的演员了。” 赵向北恍然大悟。这两个电影他是看过的,但是一点关于张曼玉在里面演谁的印象都没有。 他决定换个话题:“这饭菜,吃的习惯么?” 张楠点头,中年人和张曼玉犹豫良久对看几眼,也点头。 “我知道了。”赵向北叹了口气,结账,“我带你们去吃铁板烧吧,那东西至少比这个顶饱。” 然后四个人一辆出租车,去吃藤泽介绍的铁板烧。 “这里多好。”赵向北和老板打招呼,“拿4瓶清酒。” “我不喝酒。”张曼玉连忙推辞,“我很不善于饮酒。” “没关系。”赵向北笑嘻嘻的把酒瓶递给中年人,“那就您来吧。” 张楠和赵向北两个对付一个,中年人无论如何也要倒下了。不过赵向北喝的也不少,吃饱喝足之后,唱着歌离开。 站在出租车旁的张曼玉听了一会儿,一把拉住赵向北:“你唱的,这是什么歌?” “什么歌?”赵向北有点晕,“什么什么歌?童话啊,你没听过?” 张曼玉连连摇头:“没有,我从没听过。” 张楠也摇头:“我也没听过。” 中年人眼睛瞪大了看着赵向北,上上下下的打量。这让赵向北有些不满:“你看我干什么?有花么?” “没有。”张曼玉扭头把出租车打发走,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他,“再唱一遍成么?” 很好听么?赵向北很莫名:我不是一向号称k歌一亮神鬼辟易么?难道还有人喜欢我这破锣嗓子? 他喝了不少酒,酒劲上了,也就想不了太多了,站在路边叉着腰高声放歌,在张曼玉的要求下连唱三遍,直到有人拿着板砖过来一帮人才抱头鼠窜。 然后,他就记得自己回到宿舍睡觉,一觉睡到大天亮。 然后,他开始回忆:昨晚上好像喝的有点多……我站在马路上干什么来着? …………………… 今天两更哦……晚上还有一更哦……给张票吧…… 至于说漂亮的女主问题……萝卜白菜吧……就当是个普通人好了,我只是喜欢这个名字,好么? 另外,鲜花是啥? 第三十三手 赵向北起航(2G) “我昨天,是不是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赵向北问张楠,“有没有一些……不雅的行为?” “没有。”张楠笑得很高兴,“我用我的人格保证,你没有什么不雅的行为。至少我不觉得。” 那就还是有。赵向北郁闷了。他平常酒量也算过得去,四五瓶那种小清酒下去也不应该有什么事情。为什么昨天就失态了呢? “另外,”张楠笑着递过来一张纸条,“这是张大姐给你留的纸条,说如果你许可的话,她打算在她的电影里用你昨晚上唱的那首歌。” “哪首歌?”赵向北想不起来昨晚上他唱的什么,接过纸条看了看,很茫然,“后天给她打电话?” 张楠探过头来看了一眼,说:“是明天。” “哦。”赵向北把纸条放在裤子口袋里,坐在那发呆很久之后,突然对张楠说,“你有事么?” “我没事啊。”张楠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赵向北把棋盘拉过来,邀请他:“来下棋吧。” 他没想起来给张曼玉打电话,张曼玉却不知道从哪弄到的日本棋院的电话,打越洋长途:“你同意吗?” 赵向北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个同意指的是什么。他倒是无所谓,点点头:“可以。” 张曼玉笑得似乎很高兴:“那好,过几天我把版权协议给你寄过去,然后给我使用权好吧?” “你打算,在哪个电影里使用?”赵向北可不想这么一首好歌被某个粗制滥造的电影糟蹋了。 “我也不知道。”张曼玉也有些苦恼,“我找了个会唱歌的朋友重新谱了曲子,然后唱出来,我觉得这歌真的非常好。” 原来,我唱的还是很不好……赵向北很郁闷:“难道我唱歌就这么难听么?非要别人重新唱了之后才会让你觉得非常好听?” “不不,”张曼玉惊觉自己失言,连连打嘴,“对不起,我想说的是,你唱的也还好。” 也还好……人家客气到这地步了,赵向北觉得自己的嗓子可能真的无药可救了。 张曼玉越描越黑,转移话题:“你还会作词作曲?你不是一个棋手么?” “我是一个棋手。”赵向北问,“为什么下围棋的不能懂词律了?” 张曼玉发现自己说多错多,小心翼翼的问:“原来,你什么都会啊。” 赵向北的确是会很多东西。主要原因在于他见过的东西,比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多得多得多。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他脑子里的那些东西,加上小笔记本上的东西,几乎就是未来20年的发展总纲。 尤其是围棋的发展变化,他认识的比谁都深刻。 这一条,林海峰是深有体会的。 在和赵向北下棋的时候,他比张曼玉还要小心翼翼。他并不太担心中盘战斗时候赵向北那种过分手段,怕的是序盘的飞刀。 “赵向北,就像是古代的刺客一样。”林海峰和吴清源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很感慨,“浑身上下都是武器,布局时候不管用出什么定式他似乎都有与旁人不一样的思考方式。比如说今天这盘棋,他对于大角图这种中国古典围棋才有的定式,竟然也有很深的研究。” 吴清源脸上带着微笑,似乎这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所以你就吃亏了。” “吃大亏了。”林海峰连连叹气,“我从来没想到那里竟然还可以这么下。我总觉得,这绝对不是一个人能研究出来的。” 赵向北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绝对不是一个人。 林海峰突然笑了起来:“说起来,王铭琬给小赵同学起了一个外号,您听说了么?” 吴清源虽然很少去棋院,但是听到的小道消息还挺多:“我听说过,好像是一种军舰的名字。对了,赵向北正打算发起一个研究会?” “是的。”林海峰点点头,“他已经召集了几名初段棋手,正在努力试图说服二段和三段棋手加入他们的研究当中。” 吴清源无声的笑了笑:“结果呢?” “很不乐观。”林海峰皱皱眉,似乎也不大赞同他的举动,“当今棋坛,没有几名棋手是没有师承的。对于他们来讲,每天和其他门派的棋手进行交流有些不可思议。他们似乎仍然认为独门秘籍之类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那你怎么考虑?”吴清源问他,“如果有一名低段棋手使用了你不知道的手段击败了你,这个手段是赵向北他们研究发现而你并不知道,你会有什么想法?” “这就是门派的区别。”林海峰同样在犹豫,“这样子,对于围棋的发展似乎并没有好处。在中国和韩国,似乎集体研究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赵向北只是习惯了集体研究,他并没有想到日本围棋的传统力量仍然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大多数棋手认为同其他棋手进行共同研究是一种……怎么形容呢?不道德的做法?只应该和自己的师兄弟进行探讨。 林海峰的话说得是很客气的,其实在赵向北的研究会里,只有张楠这个铁杆一个人。 张楠是没有老师的。这也是在历史上他没能定段成功的主要原因。 现在有了赵向北这个旗杆,他对于拜不拜老师也就没什么想法了,专心致志的向赵向北学习。 日子慢悠悠的过去,赵向北偶尔会接到张曼玉的电话,询问他把那首童话放在某个电影里合不合适,然后两个人聊几句,赵向北也许会问她对表演有什么心得体会。然后张曼玉会滔滔不绝的讲上一堆,然后请赵大人指教。 还是那句话,赵向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会很认真帮张曼玉分析一下角色,然后表达一下自己对表演某种特定人物的看法。 这都是七年电影生涯的精华,赵向北自己不会演,嘴巴上的功夫还是可以的。 最后张曼玉心悦诚服的挂上电话,自己琢磨去了。 1986年9月1日,赵向北正式参加日本棋院旗下的比赛,参加棋圣战初段组预选第一轮比赛。 日本棋圣战是当时世界上奖金最高、水平最高、规格最高的大赛,奖金达到当时极为惊人的00万日元,相当于万美元。而赛制也是极为复杂。 棋圣战的第一阶段称之为各段优胜战,日本、关西两棋院的棋士按段位分开,以淘汰赛方式分别决出各段的优胜者。第二阶段称为全段争霸战,由各段的优胜者与七段以上的成绩优异者进行淘汰赛。第三阶段为最高棋士决定战,由四大棋战(名人、本因坊、十段、天元)的冠军持有者,全段争霸战优胜者和棋圣战审议会推荐的棋士再共同进行淘汰赛。后来因为的确太麻烦了,全段争霸战就和最高棋士决定战放在一起进行,进行双败淘汰赛,胜者组冠军和败者组冠军三番棋决出挑战者,然后进行七番棋胜负战。 从第一轮第一场开始算起,一直到七番棋可能的第七场结束,时间跨度长达整整一年零八个月。也就是说,赵向北现在开始参加棋圣战预选,最快也要到后年的2月以后才能参加七番棋大战。 这也要整整一年4个月。 赵向北看着赛程表,觉得这还不如打循环圈了,最起码用不着这么长时间。 不过看看名人战的循环圈,他也觉得不寒而栗:8个月,仅仅是循环圈的时间,还不算前面预选赛。 日本围棋的棋战为什么要拖这么长时间呢?!赵向北有点想不通这个道理:一轮两轮三轮预选赛还不成么?单败淘汰赛多简单啊,何必把赛制弄得这么复杂。 后来,林海峰给他解释之后,他才明白原因所在:一开始并没有这么多的棋战,那么为了保障所有棋手有棋下,保障高水平棋手不会因为偶然因素就被淘汰,那么循环圈制度和双败淘汰就是最好的选择。时间最早的本因坊战刚开始举办的时候,整个日本棋院只有这么一项比赛,著名的大手合战也是后来才建立的,目的也是要弥补比赛不足的缺点。 后来比赛越来越多,可已经定下来的规矩不好改变。日本人也总抱着祖宗之法不可变的条条框框不撒手,于是就形成了这样一个局面。 难怪日本年轻棋手如此难以出头。光是在预选赛里消磨的青春就有四五年,循环圈里再折腾五六年,16岁定段的孩子就长的该生孩子了,真要是出成绩,怎么也要三十以后。 年轻人的青春和雄心壮志,就是这么一点一点被消磨干净的。 赵向北却有一种紧迫感的存在:四年之后,按照协议他就要回国了。如果这四年里他没能拿到一个大头衔,那这趟日本也就算是白来了。 “怎么也要祸祸个够才能走。”在预选第一轮开始之前,吴清源和林海峰特地在家中宴请赵向北,给他壮行。赵向北咬着牙说出了豪言壮语,“七大头衔恐怕没那工夫全拿一遍,拿个棋圣名人的,回去之后也才好有脸见人!” “那就努力吧。”林海峰一直坐在三大循环圈的金交椅上,对现在的竞争态势并不是十分清楚,笑咪咪的鼓励他,“你一定能做到。我很相信这一点。” 那就让日本人看看吧。赵向北是带着一盘棋都不能输的悲壮走上赛场的,而林海峰则站在门外探着半个身子冲他挥舞黄手绢高声说:“加油啊,你的母亲一直在看着你的!” 赵向北坐在三村智保面前,手顶着眉心半天抬不起头来。 三村智保笑了笑,先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和他打招呼:“赵向北。” “嗯?”赵向北没抬头,挥挥手打个招呼,“三村君。” “你的名字,一直在楼上流传。”三村智保尽量把语速放慢,用最清晰的吐字保证赵向北能够听的明白,“而且,据说棋周刊那里已经给你取好了外号,只等你大放光芒之后,便要用上去了。” “外号?”赵向北听力比刚来时候好了许多,这是张楠每天坚持用日语跟他讲话的特训成果。他抬起头看着三村,很好奇,用最简单的日语问,“什么外号?” 三村智保想了想,拿出一支笔,用汉字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アセナル船。? 赵向北抓抓鬓角,问:“什么船?” “美国人提出来的一种……东西。”三村智保笑得很开心,“我不知道,这个外号适不适合你。反正林海峰前辈,是很赞同的。” 赵向北回头看看站在自己背后的林海峰,问:“这是什么意思?” “アセナル船么,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翻译,这个是王铭琬先提出来的。”林海峰低声说,“据说是美国提出来的一种新型军舰,全身上下都是武器……” 我好像,听说过那个。赵向北来不及多想了,因为裁判长已经走上裁判席,宣布比赛开始了。 第三十四手 长考派 武库舰,是美国人为了应对21世纪新时代战争而提出的一种新式军舰构想。在80年代中期,实际上这个构思还没有提出。作为蝴蝶小说来讲,这个可以无视。 ……………… 王铭琬作为八段上手,是不会出现在初段组的选拔赛中的。但是他来了,而且拉着一把椅子坐在赵向北和三村智保的棋盘边,单手托着下巴看的津津有味。 三村智保可不认为王铭琬是来看自己的,也不明白为什么楼上的人会给刚刚成为客座棋士的赵向北起这样的一个外号。 武库舰。 难道他是八臂哪吒么?三村虽然看到了赵向北同加藤正夫的屠龙大杀局,也不认为他配的上这样的一个外号。 30分钟之后,他就吃亏了。 吃亏在一个不起眼的双飞燕定式上。 1个小时之后,他就认输了。 复盘的时候,赵向北通过王铭琬问他:“张楠,从来没跟你提到过这个变化么?” 三村智保很奇怪的看着他:“如果你发现了很多很好的手段,会讲给别人听么?” 赵向北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既然不叫雷向北,那么也就没有必要这样做好事了。他又指着棋盘问:“你,为什么不再下下去?这里好歹是活了。” “下下去?干什么?被蹂躏么?”三村智保有些哭笑不得,“两眼苦活,外面黑棋已经笼罩全盘,我下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么?” 那也不能就这样放弃啊。赵向北发现了他和日本棋手的另外一个区别:如果他面对这种局面,无论如何也要拼下去,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一向爱走极端的日本人在棋盘上,却很喜欢点到为止,差不多就得。 “一个小时战胜对手,这在所有的比赛中都是很罕见的。”王铭琬还是那个笑咪咪的样子,总是在笑着,“即便是让子棋也不过如此了。”他说的国语,也不怕三村听,“你这个手段,怎么想出来的?” “研究么。”赵向北很有些为此而遗憾,“其实大家在一起研究,总比寥寥几个人甚至一个人独自闷头思考的强。” “听说你弄了个研究会?而且还在棋院申请了研究室?”王铭琬笑咪咪的问,“名字都起好了,叫飞刀社?” “有这么个想法,并没申请什么专用的研究室。”赵向北对于流言一向是深恶痛绝,“只不过想让大家凑在一起做研究,仅此而已。但是好像没有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经验。” “这是当然的。”王铭琬对于日本人这种敝帚自珍的心态已经理解的很透彻了,“我听说,大陆那边一向都是集体研究,是么?” “是。”赵向北点点头,“不过主要还是高段棋手进行讨论,低段的听讲。” “在日本,很少有高段棋手围在一起研究什么。”王铭琬和赵向北两个人聊天,几乎已经忘了三村智保的存在。三村也不打扰他们,走到无人的棋盘旁独自静静地思索着什么。 他虽然鼓足了勇气,实际上也没指望自己能从赵向北手里偷一盘,看到一个新变化已经有点知足了,现在需要消化一番。 张楠偶然一抬头看到赵向北的对面坐着的是王铭琬,大吃一惊,瞬间还以为王铭琬降级到初段组来参加比赛了。后来看到俩人在那里说说笑笑的指着棋盘比划,才知道那里的比赛已经结束了。 这个更让他吃了几惊。 赵向北在结果记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并且盖上白戳之后,舒了口气:第一轮预选完事,初段组还有四轮预选……横下一条心,一定要出线。 明天,就要参加名人战的第一次预选了。对手是谁?赵向北看着工作人员张贴对局表,看到一个名字:赵向北初段对加田克司九段。 不是说,第一轮尽量安排相近段位的棋手对局么?另外……加田克司九段,是哪位来着?赵向北对这个名字很有些印象,但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这位加田九段是谁。只好回去问王铭琬。 “加田克司九段?”王铭琬本来就是带着笑的脸上更是有一种想要哈哈大笑的表情,用力拍了拍赵向北的肩膀,“加油!那可是与桥本前辈齐名的高手,你向他请教,应定会有所裨益的!”说完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着上楼去。 至于笑成这样子么?赵向北很纳闷,也很郁闷。等垂头丧气的张楠出来,拉着他问:“你知道,加田克司九段么?” 张楠心情不是很好,听到这名字只是抬抬眼皮:“知道,怎么了?” “我明天和他进行名人战的第一轮预选。”赵向北问,“那位前辈,风格如何?” 张楠支楞一下脑袋就抬起来了:“你明天,和加田克司九段对局?” 赵向北有点毛骨悚然,点点头:“怎么了?” 张楠没有回答,只是用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然后脸上的肌肉明显在做一种不规则的运动,还尽量维持着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好,很强大,很和谐。加油。”说完摇头晃脑的走了。 加田克司九段,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么?赵向北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张楠这输了棋的听到这名字都能笑成这样。他走过棋院大堂的时候,一抬头看到纪念品和书籍销售店,怔了怔一溜烟跑过去问加田克司有没有书。 他在手筋和诘棋那一类里,找到了十几本加田克司九段的著作。 “我说熟悉这名字呢。”赵向北看到书了,反倒松了口气,“是加田九段,死活大家。”不过他还是不明白,“那为什么他们要笑呢?” 第二天,他就知道了。 林海峰九段作为黄金交椅上的一员,对于小小的名人战第一轮预选,本不应当产生什么兴趣的。但是今天出战的有他的师弟,所以大人物的眼角,也稍稍向下偏了偏。 在上午11点的时候,他看看没有什么事情,收起扇子便走到二楼去打算看看赵向北的对局。但是在对局室里转了一圈也没看到小赵人影,还以为他上厕所去了,于是到棋手休息室去等他。 没想到一推门,正看到赵向北趴在桌子上,竟然睡着了! 而且顺着桌子面在地面上滴答液体。 “赵向北!”林海峰哭笑不得,推了他一把把他推起来,看一眼又指指桌面,“把口水擦干净。” 赵向北迷迷糊糊的抬头起来,抹抹下巴还问:“啥事?” “你在比赛诶。”林海峰欲哭无泪欲笑无声,“名人战第一轮预选诶,你现在趴在这里干什么!” 赵向北揉了揉眼睛,才算是清醒过来,听到这话连连苦笑:“我也不想睡觉,但是对手根本不下棋啊!” 林海峰一愣:“什么叫不下棋?” 赵向北指指墙上的挂表:“比赛9点开始,一直到我10点半来这里趴一会儿,一个半小时只下了24手棋!我才用了不到15分钟!” 林海峰脑子里立刻想起来一个可怕的人,不过扭头一想,觉得不对:那个人在关西,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难道是…… “果然是他。”林海峰刚才来的时候只顾着找赵向北,根本没留神那位老九段,“原来你的对手是加田克司前辈。难怪,难怪。”他立刻理解了,“回去继续下棋吧,加田前辈是有名的长考派,下午就会好多了。” 赵向北无可奈何,坐在棋盘边看着他睡觉前什么样睡觉后还什么样的棋盘发呆。 一个上午,三个小时,赵向北执白下了17手,加田克司九段执黑下了17手。赵向北用时19分钟,加田克司九段用时两小时四十一分钟。 棋盘上一共只有三十四手,然后就封盘了。 “他需要想到什么样子才能下棋!”赵向北开始有点痛恨日本的长用时了,同时极端的不理解,“难道那里有花么?难道那里有美人么?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在想,你后续的手段。”张楠今天的局面不错,也有心情和赵向北聊天了,“加田前辈是棋院有名的长考派,和关西的桥本前辈合成东西双壁,每次都是要把时间用光才会落子的。” “然后呢?”赵向北实在是不明白,“难道读秒时候他不需要长考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张楠耸了耸肩,“反正他们也很少因为超时而出问题。” 好像长考的读秒都很强……赵向北立刻想起来了邱磨王:好像他们把所有的手段都算清楚了之后才下棋,如果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思考,能把一盘棋都算出来,所以读秒时候也就无所谓了,只要顺着刚才的思路下下去就好…… 是这样么?好像邱磨王也不会长考到这地步吧!赵向北午休回来比赛继续,看到加田九段拆边,于是跟着也拆边抢大场……然后加田九段双手一抱,又开始长考了。 赵向北手扶着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终于……终于熬到读秒了……已经产生读秒幻听的赵向北,在被折磨了一个小时之后,终于看到加田克司九段的计时钟走到了终点,并开始读秒了。 这是他第一觉得读秒声是这么的好听,天是这么的蓝,水是这么的清,大地上一片生机盎然,人民在欢庆着历史的胜利。 赵向北扭头看看自己的时钟,刚刚走过20分钟,距离4个小时还有3小时40分钟。 他长长的松了口气,用手帕擦擦眼睛,落子托黑棋小目。 这在现代棋中是比较常见的试应手。但是加田克司九段看到这一手之后,惊呼:“还有这样的一手么?要好好看一看啊……”然后抱着胳膊似乎又要开始长考。 赵向北的神经经受了一次伟大的洗礼。 “我没有任何催秒的意思。”赵向北扭头冲已经结束比赛的张楠说,“我不认为这种地方需要太多的思考,仅此而已。” 张楠安慰他:“对于加田九段来讲,只要你下棋,就是在催秒。所以不必有压力,所有人在和他下棋的时候,即便是长考派也会觉得自己落子如飞。” 等计时钟开始进入最后倒数的时候,加田九段才不情不愿的落子,内扳。 这有什么需要思考这么久的么?!赵向北想这么问一句,忍着,回头问张楠,“我如果现在落子,算不算催秒?” 林海峰笑着推他一把:“别这么多废话了,赶紧下棋吧。” 加田克司九段似乎真的把后面的进程都算清楚了,每当到了读秒的最后时候,总是稳稳当当的落下一子,而且滴水不漏。 有点意思了!赵向北终于打醒精神了,手背顶着下巴开始思考。 第三十五手 比赛开始 二路托小目一子,在80年代是基本见不到的。加田克司九段显然没见过这个手段,在读秒声声中依然稳稳当当的思考,林海峰和张楠则在一旁专心致志的研究这个托之后的变化。 林海峰也知道张楠平常都是跟着赵向北混,基本上算是半个吴门众人,跟他做研究也就没有其他人的那种心理压力。 赵向北好容易进入了正常的比赛状态,开始发挥他的本事了。留足了右下角的味道之后,转回身来在上边拆大场。 加田克司九段显然很不喜欢右下角的定时炸弹,有心想要加补一手吃死,又担心外面被赵向北连下两手之后,自己实地太亏。 赵向北站起来伸个懒腰问林海峰:“难道一定要思索到这个地步,才能落子么?” “他们的理念就是,看不清的地方,一定要看清楚才落子。”林海峰已经习惯了,“等你进入循环圈就知道了,长考的人有的是。” 时间多了,也有坏处……赵向北原本是很羡慕日本围棋大头衔决战时候的两日制比赛,觉得也只有那样才能真正的让棋手们下出名局来。 现在身处其中,他才知道在有充足时间的时候遇到一个长考的对手是多么郁闷。 他还是习惯了短时限比赛。 加田克司九段总是在最后一秒落子,赵向北转了转眼睛,开始四处挑衅,把形势硬生生的向看不清上拖。 加田克司可能已经见惯了这种下法,仍然是这么慢悠悠的下棋,偏偏还能保持局面不乱。 这是有本事的。赵向北很佩服他,只是无论如何,加田没有吴清源那么大能耐,随着对局的深入,形势还是呈现出了乱象。 在“没有足够时间思考”的情况下,加田克司九段的落败在林海峰和张楠的眼里,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即便这样,这也是本轮预选最晚结束的比赛。赵向北用了1小时22分钟,加田克司九段用光了3小时,然后无尽的读秒到晚上6点半。 比赛结束之后,赵向北有一种解放的热泪盈眶的感觉,或者说是一种一周没大便一朝全排净的快感。 “下次再有这样的,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赵向北从对局大厅出去之后,拉着张楠都快哭出来了,表情却十分爽利。 这是一种冰火九重天的痛并快乐。 “能。”张楠连连点头,“等你进了本因坊循环圈,遇到一位叫桥本昌二的人,一定要带好枕头去。那可是能把加田克司九段逼得在休息室里打哈欠的强人。” “为什么呢?” 张楠看看他:“这个需要问么?” 赵向北突然明白了新东方老师那句话的含义。 他悟了,于是跑到藤泽那,求一幅字:“您,能不能把我的座右铭写给我?” 藤泽欣然应允,展开宣纸磨好了墨忝饱了笔,问:“什么字?” 赵向北用繁体字写: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藤泽用一种怪怪的目光看他,用便秘的力量写字。赵向北把字裱好了,然后挂在宿舍墙上。 然后他又去找吴清源:“您给我写个扇面吧。” 吴清源点头:“好啊,写什么?” 然后在十段战的第一轮预选中,赵向北手握着扇子,啪的一声打开,把他对面的谷村义行五段震得五体投地,仅仅用了2个小时就丢盔卸甲一败涂地。 这让王铭琬也有些惊讶了:“你,自己研究出来的这些手段?”他看了赵向北两盘棋,每盘棋一个花样,总是让对手在布局时候就开始落后,落后到最后发现难以翻盘只好认输,对于他脑子里的这些手段实在是感到惊异。 赵向北面对他,不敢拿乔,又没办法说是集体成绩,只好默认。 王铭琬终于明白为什么藤泽费尽心思也要把小赵拉到日本来了。 这是一个天才啊。 另外,他看看赵向北的扇面:“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这也是你想出来的?” “接下来的比赛是哪个?”赵向北回到宿舍之后,拿出通知单看,“大手合一部第一轮。” 大手合,相当于中国的升段赛,分段位进行,胜者升段。这是日本最大的棋战,支出甚至超过号称有史以来奖金最高的棋圣战。 这项比赛由于投入太多,收支一直不能平衡,是导致新世纪日本棋院险些破产的重要原因。2003年后日本棋院改革,废除了这个比赛改为头衔和奖金之后,财务情况才见好转。 现在这个时代,正风光无限的日本棋院是绝对不会考虑废除比赛什么的。就算有这个意向,也会被无数靠这个吃饭的棋手掐死在摇篮里。 毕竟三大循环圈只能有24个人参加,没有了大手合对局费的保障,让棋手们靠什么吃饭? 所以这个比赛是有必要继续存在下去的,一直到这个必然性消失。 赵向北对这个比赛可不像对棋圣名人本因坊十段天元这些大头衔赛那样感兴趣且认真,况且面对的都是初段棋手,这些远低于他实力的人,他根本没什么兴趣。 大手合第一场他面对的还是三村智保,然后还是用了那个变化。 这一次,三村脸涨得有些红:“同样的招式,对圣斗士是无效的。” “哦?”赵向北听懂了这句,觉得很有意思,“谁说,这是同样的招式?” “难道不是么?”三村这几天没干别的,一直在研究这个变化,看到他竟然还敢这么下,自然要拿出自己的研究成果。上次他应的是小飞,结果被赵向北跨之后没了应手,这次他换了招式,改成觑断。 “你啊,”赵向北勉强会说一些不太复杂的围棋日语了,“为什么不看看局面再下呢?上次右上角是星,自然可以这样觑,我要是从这边攻的话,右边配合不好,自然不成。这次右上角是你的白小目,这样觑之后我这样打入,”他落下一子,“这个觑还有用么?” 相同的变化,不同的配置,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三村智保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老师明明说过,要注意大局,我怎么忘了呢…… 转换之后又是大亏,这次三村大块连活眼都没有,拽着一串大龙开始跑路。 1小时22分钟之后,三村看着两眼苦活的大龙和外面同样茫茫一片的黑棋模样,叹了口气,又认输了。 接着是新人王战预选。三村智保看着棋盘对面哗啦一声打开扇子扇面上耀眼夺目一行的赵向北,叹了口气:“我觉得,咱俩人真的很有缘。”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赵向北也在叹气,“为什么呢?” “这是个问题。”三村智保突然举手,等立会人过来之后,问,“为什么我每次参加预选,都要遇到他?” 立会人宫泽八段很无辜:“问赛制部去,我怎么知道。” 没办法。这次三村小心多了,甚至可以用保守来形容,坚持到下午吃完饭回来赵向北下了第一手之后,他看着自己的40目和赵向北的80目,叹了口气,又认输了。 然后他一路跑到赛会部:“为什么我自定段以来参加了4场预选,有三场是和赵向北?!” “这个是电脑抽签的。”赛会部很莫名,“因为要遵循避免高低段差太大,一般都是初段到三段混抽的。” “混抽无所谓。”三村智保有点小激动,“但为什么总是我对赵向北?” “下次我们一定会注意的。”赛会部看看比赛安排,确实有点不好意思了,“下次一定避免。” 然后在鹤圣战的首轮预选,三村智保终于逃开了赵向北。 不过他看看那位对手,更郁闷了。 “为什么我会面对加田克司九段呢?”三村智保欲哭无泪。不过好歹他没有赵向北那么不习惯,虽然也很不爽,坚持着还能继续下去。 然后他又被淘汰了。 而赵向北,在三村仰着头发呆的时候,咳嗽一声向他的对手鞠躬行礼,然后起身去结果记录表上盖戳签字。 在日本棋院三楼棋周刊的编辑部里,有一位小编辑用软件正在编辑战果的时候,偶然看到了赵向北的名字,然后向他的上司半田主编挥手:“半田前辈,这位叫赵向北的棋手,自8月定段以来,已经5连胜了。棋圣,名人,十段,大手合,以及30分钟前结束的鹤圣战第一轮预选,计战胜三村智保初段三次……这倒霉孩子,战胜桥本昌二九段一次,战胜谷村义行五段一次。他在纪念对局中还中盘战胜了加藤正夫王座!” “我看看。”半田主编是为矮胖秃顶的中年人,很有日本人本土风范。他看了一会儿之后,有些惊讶了,“上次他战胜加藤王座的对局,为什么没有在周刊上刊登?” “因为咱们只留了三份谱的版面啊。”另一位编辑从写字台后面探出头来叫屈,“谁也没说要给赵初段留版面。” “刊登一下。”主编看着那张赵向北对加藤正夫的棋谱,越看越惊讶,“这是一位初段棋手么?” 赵向北的资料已经调出来了,小编辑点点头:“是的,不过他是客座棋手,来日本之前在中国,也是初段。” 客座新初段在定先棋里屠龙大胜名誉王座!半田主编的眼睛越睁越大:“留两个版面。争取在三天内对他完成一次访问。” 小编辑得了令箭立刻匆匆跑下楼,想找赵向北约个时间。 他没找到,连忙又去宿舍问,输了棋正泫然欲泣的张楠说没看到那小子回来。小编只好托他带话之后,有些怅然的回去。 赵向北比赛结束之后并没急着走,一直站在张楠后面看比赛。但是酒瘾大发的藤泽下楼来看到他,不由分说拉着他和几位棋手一起喝酒去了。 赵向北竟然在队伍中还看到一个顶多十来岁的孩子。 “这是哪位?”赵向北惊愕了一下,突然看他的脸盘依稀有些面熟。 藤泽坐在车上极得意的介绍:“这是我的弟子,高尾绅路。高尾,”他拍拍那孩子,“叫师兄。” 高尾极规矩,恭恭敬敬的行礼:“赵师兄,以后请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赵向北看着他,突然想笑:这就是以后,在日本很有名的本因坊秀绅么? ……………… ,是么? 第三十六手 关西新锐对抗赛 高尾绅路这时候,还只是个羞涩的小孩子。赵向北捅捅藤泽:“别把孩子带坏了。” “不怕。”藤泽笑呵呵的,似乎已经习惯了,很慈爱的摸摸高尾绅路的头,“这孩子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喝的酩酊大醉,把他吓坏了。现在,”他笑着说,“他已经习惯了。” 高尾绅路的成长史,根本就是被吓大的。 这倒霉孩子。赵向北很同情他,但是也没办法,藤泽这种人一向执拗且意气用事,劝他戒酒基本可不能。 老头到最后活了80多岁,也就是最后几年停止喝酒,之前不论身体好坏只要没有大头衔的决赛,一概照喝不误。 等赵向北好容易回到宿舍,险些摔倒在地,醉醺醺的念叨这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一头扎在床上一动不动。 张楠虽然来自台湾,但多数时间都在研究围棋,对于国学没有什么研究,也听不清喝多了的赵向北在说什么,只好拍着他肩膀大声说:“今天棋周刊的编辑来找你。” 赵向北一对三,把藤泽灌的当街跳艳舞,把小松英树灌的躺在椅子上死活不动,把依田纪基灌的不省人事,然后自己还能哈哈大笑的上出租车回宿舍。 他仿佛听见了张楠在说什么,但是酒劲上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他神清气爽,洗漱之后看看时间,准备出发去吴清源家。他突然觉得昨晚上好像张楠跟他说了些什么,于是他推推还在睡觉的舍友:“昨天晚上,你跟我说什么事情来着?” 张楠这时候迷迷糊糊的,也想不起来,摆摆手示意他还要睡一会儿。赵向北耸耸肩,自顾自的走了。 等上午10点小编辑带着笔和本来到宿舍恭恭敬敬的敲门之后,才知道早上赵向北已经走了。小编辑目瞪口呆,张楠很好不意思。文字记者本来预定的中午还有另外一个案子,也不能出去还要追着赵向北采访,干脆直接走了。小编辑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左思右想了一会儿咬牙自掏腰包跟去吴清源家。 赵向北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看到背着照相机的小编辑还以为是来采访吴清源的。可吴清源同样是一脸惊讶,问:“你是哪位?” “我是棋周刊的编辑,我叫松岛为次郎。”小编辑面对吴清源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呼吸不畅,连忙拿出名片恭恭敬敬的递过去,“今天是和赵向北约好,给他做一期专访的。” 赵向北很惊讶的接过来那张名片,问:“咱们,什么时候约好的?” “我昨天下午和张楠先生约的。”小编辑很恭敬,身子距离吴清源越来越远,“他代您答应了。” 赵向北想了想,觉得昨晚上仿佛张楠说的就是这个事情,打电话回去冲张楠叫了几声之后,满面笑容的向吴清源请假:“我,可能要耽搁一会儿。” “去吧。”吴清源也累了,正好这个机会去琢磨一下那个双飞燕的变化,挥挥手示意赵向北自便。 小编辑却得寸进尺:“既然是大师的弟子,那么能不能拍一张合影呢?就在棋盘边就好了。” 吴清源看他一眼,松岛连退三步。赵向北打圆场:“先访谈吧,合影的事情……”吴清源突然打断他的话:“你觉得,怎么拍摄比较好?这里的光线是不是有点暗?” 松岛长出一口大气,赵向北扭过头看着吴清源有点小惊讶。 拍摄很快,松岛也不要求拍的多么有艺术气息,只要吴清源和赵向北在一张合影上就好,然后赶紧在吴夫人的带领下逃到另一个房间去做访谈。 赵向北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访谈,最多被围棋天地的编辑们约稿写点棋战点评,坐在椅子上左歪歪右歪歪,轻松下来的松岛连忙制止他:“只要平常就好,咱们只是聊聊天。”他看一眼做翻译的吴夫人,问:“咱们开始吧。请问,你为什么要来日本呢?” 赵向北歪着头想了想,说:“这里下棋给钱多。” 松岛的钢笔尖在本子上划了很长的一条斜线。他勉强笑笑:“真的?” “嗯。”赵向北开始回忆人民日报,“中日之间有史以来便是一衣带水的友好邻邦……” 松岛的手在抖。他觉得赵向北是在调戏他。赶紧问下一个问题:“那么,您来日本也快一个月了,对日本有什么看法?” 赵向北连连叹气:“东西太贵了,一个溏心鸡蛋就要好几十日元,这是要饿死我们啊。” 松岛心开始往下沉:“那么,你对日本围棋有什么看法?” “看法?没什么。”赵向北摇摇头,“我刚开始下棋,还没有什么看法。” 这还像句人话……松岛看他终于有些上道,有点高兴了:“那么,你能不能评价一下你最近的5连胜?” “我已经5连胜了?”赵向北算了算,还真是。他问松岛:“如何?” 松岛想用笔尖戳他:“我在问您,您觉得如何?” “不如何啊。”赵向北一脸的大惊小怪,“这又不是本因坊七番棋,三村智保能够和加藤正夫比么?” 松岛有些僵硬的点点头:“对,不能比。” 赵向北又问:“那你觉得我这五个对手,有多少是一线的大棋手?” 松岛想了想:“加田克司九段(前面写错了,应该是加田)应该算吧,他一直活跃在舞台上。” “不过,你不觉得加田克司九段的长考更厉害么?”赵向北问松岛,“你会下棋么?” 松岛当然要点头:“作为棋周刊的编辑,我自然是会下棋的。业余4段的水平。” “不错啊。”赵向北似乎有点高兴了,“你和加田克司九段下过棋么?” “没有。”松岛连连叹气,“加田九段这样的高手,一般是不会和我们下指导棋的。而且,”他很不好意思,“我刚刚入职不久,还没有钱去请高手指导。” 赵向北听到这里,很好奇:“你多大了?入职多久了?” 松岛很老实:“我今年24岁,刚刚从上智大学毕业,入职差不多半年了。作为家里的次子,虽然没有大哥那样的压力,但是也要为自己的明天而奋斗。” 赵向北接着问:“你大哥?他在哪里工作?也在东京么?” 作为翻译的吴夫人觉得有些奇妙,不过依然尽职尽责的给两个人交流创造条件。 20分钟之后,赵向北连松岛他们家有几口人种着几亩地老爸干什么老妈干什么都扫听出来了,比查户口还细致。尤其听说他还有个刚几岁的小妹妹,赵向北大吃一惊,小心翼翼的问:“你的妹妹,叫做松岛枫么?” 松岛很奇怪的点点头:“您怎么知道?” “那么,”赵向北忍耐着心中的狂喜,又问,“你们家是住在福冈县么?” 松岛为次郎这次摇头了:“不,是群马县人。”他有点困惑,“您怎么?” 赵向北大失所望,摆摆手:“这样子啊,那就没什么了。”他叹了口气站起身,“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还要和老师讨论围棋。” 松岛点点头收起笔和本恭恭敬敬的向赵向北行礼:“今天真是打扰了,下次有机会的话,还请您多指教。” 赵向北和吴夫人站在门口向着他远去的背影用力挥着手,并邀请他下次再来。 赵向北回到棋盘上,吴清源问他:“打发走了?”赵向北点头,然后师徒俩继续摆棋。 迷迷糊糊坐电车回到棋院的松岛,面对冷笑的半田主编,身上的冷汗刷的一声下来了,弯腰九十度连连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会努力的!” “这是努力的事情么?”半田主编恨铁不成钢,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到底在想什么?!去采访对方,却被人家把家长里短都掏出来……你还算是一个记者么?” 松岛拼命地道歉:“对不起,我一定会努力的!请您看我的表现!” “你让我怎么看你的表现!”半田到底还是心软了,“后天新锐棋手和关西的对抗赛,你跟着前村一起去吧。”他又是一巴掌拍下去,“别再让人转的报户口了!不够你丢人的!” 对于这个机会,松岛是十分珍惜的。跟在记者前村的身后当拎包的。 上新干线列车之前,前村很认真的叮嘱松岛:“作为你的前辈,希望你能够真正的体现本部棋院的记者实力。” 松岛连连点头:“我一定会的。” “这次参加新锐对抗赛的,包括新初段棋手、上一年度大手合五段以下优胜棋手,以及最近三届的新人王战优胜者。”他一边走一边介绍资料,“队伍很庞大。关西那边也是很重视这个比赛的,他们视本比赛为‘未来的颜面’。”他迈上列车,还不忘说,“别紧张,棋手们其实都是很好打交道的。” 点头哈腰的松岛肩膀被人一拍,然后听到了一个恶魔一样的声音:“这不是松岛编辑么?你也来了?” 松岛慢慢的回过头,愕然的表情换成哭笑不得:“赵向北初段,真是幸会啊。” 赵向北笑咪咪的,拉着他的胳膊往前走,顺手还帮他拎包:“你也去西宫么?真好啊,这一路上咱们又可以聊天了。” 棋手和记者的关系一向良好,不过作为刚刚入职的记者能够与刚刚到来日本语还不利索的赵向北这么快就打成一片,还是让其他人感到有些惊讶。 “你那个叫枫的妹妹,今年几岁?”赵向北依然念念不忘,“是不是出生在福冈?为什么不是呢?” 松岛哪知道为什么不是。他其实更想问问赵向北,为什么会对一个才刚刚五岁的小姑娘这么感兴趣。 难道他有恋童癖么?松岛不寒而栗。可也不觉得赵向北的话语里有什么问题,听不出一点xe。反倒是有一种……追星的味道? 好奇怪啊……前村记者和依田纪基听着他们俩的嘀嘀咕咕,觉得很好奇,碍于身份不便偷听,只好坐在后面今天天气哈哈哈。下车之后前村一把拉住松岛:“他在跟你说什么?” 松岛觉得这一趟旅途很不可思议,也不能说赵向北一直在问他他妹妹枫在哪出生……这样不仅赵向北会被扣上一个变态的帽子,连他自己恐怕也要成为笑柄。 前村问不出来,棋手们自然更加问不出来。赵向北把耳朵一闭装听不懂,谁也拿他没办法。 到了饭店之后,棋手们先去放置行李,7点前到餐厅参加关西棋院举办的招待宴会。张楠把房门一关行里一扔,立刻问赵向北:“我可听见了,你们在嘀咕松岛的妹妹的事情。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赵向北抬抬眼皮,摇摇头:“人家妹妹才五岁,你打什么坏主意呢。” “我打什么主意?”张楠被倒打一耙,立刻叫了起来,“不是你一直在问么?” 赵向北拿起酒店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打名片,突然举起来问:“这些,是干什么的?” 张楠看了一眼,很自然的说:“有的是酒店提供的,有的是援助交际的。” 哦!赵向北立刻明白了:“这里,这个行业很发达?” 张楠哭笑不得:“全日本都很发达。这个是光明正大的,也是法令允许的……援助交际是不允许的,另外一部分是允许的。” 赵向北沉吟一下,把所有的名片都放回了远处,再也不看。 张楠挑大拇指:“是真男人,有定力。” “定什么。”赵向北收拾一下和他一起往外走,“明天还有比赛了,有什么事情回来再说。”他站在电梯里突然神秘的问张楠,“你有没有尝试过?” 张楠连连摇头:“我一个穷院生,没这份心也没这份力,我的第一次是要留给老婆的。” 赵向北倒也不认为这是保守什么的……他也很保守,也没打算真的去搞什么援助。他只是第一次见到以前只能在电驴上看到的东西,有些好奇和激动而已。 只可惜,松岛的妹妹不是那个松岛枫……赵向北觉得很可惜,因此连连与松岛碰杯来弥补他的…… 如果松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不觉得可惜,也许还会拔刀和赵向北决斗。但他不知道,所以他在很懵懂的情况下,被赵向北灌多了,躺在椅子上喘气双眼游移不定。 赵向北脸上有一点红,神智还极为清醒,正在和今村俊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他听不大明白今村的口音,今村对他的中式日语也不是很明白。 不过并不妨碍他们相谈甚欢。 等晚宴结束之后,喝了些酒的赵向北反而精神了,没有一点睡意,又不想看电视,于是打算去酒店周围转一转。 ……………… 实际上援助交际出现在90年代初。这里稍稍提前了一点。 第三十七手 打赌 赵向北被小风一吹,精神倍加建旺,绕着酒店转了一圈之后,打算出去溜溜。 酒店周围很四通八达,有很宽阔的马路,距离中心商业区距离不远。站在酒店的大门口,赵向北看看不远处的灯火辉煌,决定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小吃之类的垫垫肚子。 西宫市作为一个并不是很大的城市,却也有属于自己的夜晚。赵向北觉得这里的小吃店很像台北街头的那种大排档,也是在马路上摆摊设点。他条件反射的看看周围没有镇城神管之后,放心大胆的坐在一个小角落里,要了三串铁板烧外加一壶清酒,再加上一份章鱼丸,多放芥末和辣椒,一口咬下去青芥末的味道从嘴里一直窜到脑门。 眼泪都下来了……赵向北用手帕擦擦眼睛,喝口酒舒一口气,暗爽。 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聚会的日子,夜市上也没有什么人,店老板在另外一个角落同样喝着小酒吃着小菜,丝毫不管随时可能到来的客人。 晚上9点多一点的时候,赵向北正在吃他的章鱼丸,突然听到背后有一串唧唧喳喳的声音。是女生,而且是那种一连串的不间断的低声谈话。 说的什么,赵向北听不懂。就像今村俊也那样,关西口音比较重。不过偶尔听到几个词,还是让他联想到自己。那几个女生在谈论一个外国人。 另外,让小赵有点生气的是,那几个女生认为他是台湾人。然后,那几个女生在商讨着什么事情,他没听清。 接下来,一位长的比较艳的女同学,蹦蹦跳跳的过来坐在赵向北身边,甩着马尾辫媚眼如丝,贴在他身上用标准日本语悄声说:“先生,您晚上需不需要一位年轻女子的陪伴呢?” 赵向北这句话听得真真切切的,胳膊一僵,摇头:“谢谢,我不需要。” “怎么会呢?这样的长夜,您不觉得很孤独么?”那女孩有一种超越年纪的妩媚感,贴在赵向北的耳朵边上吹着气低声吃吃的笑,“当然,我说的不是我啦,而是我的朋友……嗯,由丽子。”她用眼睛瞟一下身后那两位,轻声说,“那可是,一位处女哦……当然,您的‘援助’也需要多一点……” 赵向北大致上不是很懂。在很多时候,他很讨厌日语那种主宾谓的倒置结构,现在这种复杂的句式。他听明白了由丽子,听明白了处女和“援助”。这都是托编辑松岛那个同名的妹妹的福。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子由丽子也在飘着眼睛看他,目光碰上,立刻红着脸扎在另外一位胖姑娘的怀里,连连摇头。 “似乎,你的朋友,并不愿意。”赵向北尽量平稳的说,“不管怎么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请。” “谁在意呢?”那女孩子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每个女孩子都有这么一天。其实这样也很有意义,不是么?”她知道了赵向北的听力问题,尽量用慢慢的语速和简单的语言说。 赵向北在天人交战。他如果带由丽子去另外一家宾馆,也不是不可以。两个小时之后回去张楠也不可能问他干嘛去了。 不过他还是决定当一把圣人。不是因为那小姑娘长得丑。刚才他瞟了一眼,看到由丽子还是很漂亮的,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胚子。他这辈子还是处男,尽管很想就此葬送……去去吧。他想:在这种地方跟一个也就是十来岁的小处女发生关系……很不合适。他在心理上不是很能接受。 仅此而已。 既然要装,不如就装到底。赵向北是个中国人,论起这等本事,日本人韩国人是拍马赶不上的。尤其是那副表情,让从没看过新闻联播的三位女生目瞪口呆。 赵向北并不在意自己说的话有多少语法错误,反正意思表达的清楚了就好,然后,站起来悲天悯人:“你们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这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是你们的。一定要爱惜自己,珍重自己。”他看着由丽子的脸,很遗恨自己为什么要装圣人,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比下错了棋还后悔。 这样的小美女,这次看不到,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遇到?!赵向北心里面叹息,嘴上还说着漂亮话:“一定要认真学习,如果生活不是太困难,千万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然后,他一步三叹息的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深深地看那小姑娘一眼,似乎包含着极为复杂的感情。 赵向北觉得,自己的眼神中是有着复杂感情的。 小姑娘怎么想,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后悔了。 回到酒店之后,赵向北躺在床上长吁短叹,这让正在看电影的张楠很好奇:“出去转一圈,有什么事这么叹气?” 赵向北在日本人生地不熟,也没个倾诉对象,决定说一说,翻身起来:“我见到一个小姑娘。” “怎么?”张楠立刻来兴致了,“长相身条身高,哪个学校的?” “学校?”赵向北一惊,“你怎么知道?” “很普遍啊。”张楠笑着说,“不公开的,但是谁都知道。叫什么名字?” “叫由丽子。”赵向北叹了口气,“不知道哪个学校的。不过那身条那脸蛋。10年之后绝对是一妖人。” “多少钱?”张楠很有兴致,“论次的还是论一晚上的?” 赵向北看着他:“你不是没去过么?” “我没去过不等于我不知道。”张楠笑着说,“这个很普遍的,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不说。”他接着问,“多少钱?” “没问。”赵向北叹气,“还是处女的。” 张楠眼珠都亮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来了。”赵向北双手一摊,“我后悔了。” 后悔也没用了,人都走了,茶也凉了。第二天来到西宫市秀川大学安排的对局场地,赵向北坐在休息室里依然在叹气。 这让松岛编辑很好奇,坐在他身边问:“你为什么这么叹气?难道在为今天的对手发愁么?” “对手?”赵向北还不知道今天的对手是谁,振作一下精神,“麻烦把对局表给我好吧?” 他看着那个名字,笑了起来:“结城聪?” 这可是老对手了。他当年在参加国际棋战的时候,曾经和结城聪下过三次棋,两胜一败。那时候的结城聪正是当打之年,又正在棋圣战中和羽根直树拼的你死我活,棋艺和境界都是巅峰。 至于现在的结城聪……赵向北当年不怕他,现在更加不怕,舒了口气平缓一下心情,想起来什么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到洗手间用冷水打湿了,迈步走上对局台,坐在舞台正中央他的位子上。 今天的比赛是大公开赛,8对棋手在秀川大学的大剧场里进行比赛,旁边就是大盘讲解,台下是黑压压的一片学生。这也是关西棋院为了推广围棋而特意选择的。 不能不说,日本在推广围棋方面,不管是现在还是几十年后,一直都走在中韩两国前面。比如本因坊岩本薰和,一直在巴西努力的推广围棋,也成功的扎下脚跟。 扯得远了。赵向北看看对面年轻的结城聪,决定跟他玩个新鲜的。 第一手星,第三手小目,第五手小目跳。 结城聪应的是对小目,而看到那个小跳之后,有些摸不到头脑,一时间有点疑惑。 这里应该从来没人这么下过。赵向北笑着用手帕擦擦脸,然后呼啦一声打开扇子招摇,扇子上的字立刻把台下一片大学生都震了。 有那些看不懂的,立刻问汉语精深的前辈,听到解释之后更是用一种敬仰的目光看着赵向北啧啧赞叹。 作为立会人的关西总帅桥本宇太郎直愣愣的看着他师弟的字,然后手捂着额低下头。 结城聪无论如何是不愿右边黑棋连片的,只好在右边星分投。赵向北肩冲,结城聪思考了半个小时之后,落子爬。 李昌镐流布局的目的就是最大效率的围空,并尽力保持外面模样的压力。结城聪在从没见过这个布局手法的情况下,吃了亏,右上角被赵向北一飞成空,子效很高,而自己却还要拆一手保证不被夹攻。 桥本宇太郎昨天晚上就接到了吴清源的电话,被炫耀了一下弟子,正有些不爽,看到那行“彪悍的人生”之句之后,更有些恼怒。等看到现在结城聪在布局就吃了大亏,立刻收起了所有的负面情绪,走过去蹙起眉思考应对手段。 按照常理来讲,所谓得了便宜不能卖乖,按照带队的宫泽八段的想法,赵向北只要拿着先手的优势进入中盘,稳稳的推进这盘棋就可以拿下了。 桥本也是这个想法,他认为这盘棋赵向北只要不出昏招,基本上就不可能输出去。 让他们都没想到的是,赵向北可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先在左下托小目――这又是桥本没见过的手段,紧接着飞左上小目,要求最高效率的破坏左边白形势。 这就是得陇望蜀。14岁的结城聪四段被搞得晕头转向,一不留神又吃一亏。 赵向北在上边紧紧逼住他小飞之后,他就不得不打入上边,免得实地太差。 然后就是赵向北的sho26ddcne了,使出浑身解数满盘追杀结城聪大龙。 上午11点,本部赵向北初段与关西棋院结城聪四段比赛结束,赵向北执黑179手中盘战胜结城聪,成为最早结束的比赛。 当结城聪把棋子放在棋盘右下角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他的大龙在片砍的威胁下,终于还是活了出来,付出的代价是下边被黑棋模样笼罩,左边被洗的一干二净,他只有可怜的30目,而赵向北通过攻击已经拿到了超过百目大空。 “这小子,有意思。”桥本宇太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结城聪的肩膀,轻声说,“别难过了,争取,下一场赢回来吧。” 结城聪默默地点点头,收拾棋盘之后向赵向北鞠躬行礼,孤独的走回了后台休息室。 “一胜。”赵向北可不管结城回去是不是会大哭一场,他笑嘻嘻的问松岛,“这算不算是连胜?” 松岛点点头:“当然,现在你就是六连胜了。” “很好。”赵向北歪着头想了想,凑过去低声说,“咱俩打个赌怎么样?” 松岛问:“赌什么?” “赌一顿大餐,不要日式,吃中国菜。”赵向北这一段吃日餐快吃神经了,“如果我十连胜,你请我去中国城吃大餐。如果二十连胜,请我去北京吃烤鸭子。” 松岛连连摇头:“我可没有钱请你去北京吃烤鸭。” 桥本宇太郎突然转过头,对他们说:“赵,我跟你打这个赌。今天晚上我请你吃中国菜,作为对你胜利的庆祝。如果明天和后天你都赢了,我就请你去北京吃烤鸭子!” 赵向北可不认为关西棋院有哪位新锐能挡住自己,一扬眉毛:“好。如果我输了一盘,我请您吃大餐,地方您点。如果我全输,我请您吃北京烤鸭!” 桥本宇太郎伸出手:“君子一言。” 赵向北轻轻拍他一下手:“快马一鞭。” …………………… 关于段位的问题……其实我很努力的在查资料,前面的错误不好改了,就当蝴蝶造成的混乱吧……歉意 第三十八手 赌约 关于关西总帅桥本宇太郎九段和中国籍日本棋院客座棋手赵向北的赌约,风一样的传遍了整个关西棋院。拜现代化通讯设施的福,几乎在同一时间,日本棋院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对于一项不对路的两家棋院,赵向北和桥本宇太郎打这个赌简直就是福音,许多没有比赛的棋手甚至琢磨着是不是要去关西看一看现场。 这对于吴清源来讲,就不是那么好的消息了。他给桥本打电话只是要求尽量杀一杀小赵的锐气,免得他太骄傲失去了求道的心,却没想到两个人竟然打上了赌。 “好歹你是他的师伯。”吴清源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桥本正在办公室里,“你何苦难为一个小孩子呢?” “我可不认为他是小孩子。”桥本宇太郎连连摇头,“他在比赛中用的那些手段可不是普通棋手能够想得到的。” 吴清源还想说什么,却也没办法阻止这个打赌的进行了,无可奈何之下,派林海峰前去督战。 而赵向北,约了松岛和张楠加上三村智保,还有地头蛇今村俊也,五个人正坐在一个铁板烧回转寿司的店里,一边吃饭一边讨论问题。 这个问题是赵向北的。他今天见到桥本宇太郎并打赌之后,还没想起来他和老爷子的关系。等今村俊也提醒他一下之后,立刻想起来一些事情:“老师还让我来到关西的时候一定要拜访他。你们说,”他拿起一块蟹黄寿司放在嘴里,一边吃一边问,“我是不是该买点酒和烟给他送过去?” 三村智保觉得赵向北的思维方式已经超越于常人了:“你难道就不能在正常的范围里考虑问题么?” 赵向北滋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菜:“比如?” 三村智保还真不知道去探望师门长辈需要带什么东西,犹豫了犹豫,不说话了。 “我说吧。”赵向北问他,“老爷子抽烟么?” 四个人一起摇头。 “喝酒么?”赵向北继续问。 还是摇头。 喜欢收藏古董文物么?赵向北自己把这个就否定了:他买不起。 要不然送他点什么呢?三村智保不操这份心,玩了命的吃关西箱寿司,加拿大深海北极贝寿司一口一个吃了起码七八个,有点噎得慌了,就喝口清酒顺顺嗓子,然后继续吃。 松岛作为一名编辑,对于各位棋手的爱好倒也有所了解:“要不然,你送他一副棋盘?” 赵向北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多少钱一副?” “好一些的,差不多40万左右。”松岛报完价之后,也觉得不现实。赵向北的身家这时候还不如他了,寥寥的对局费不过刚刚够吃饭。 “这样吧。”今村俊也出了个主意,“你可以把自己的棋谱修订一下之后送给他。老爷子很爱提携后辈,你要是放低了姿态,他一定会很高兴,也不必买什么太贵的东西。” 这倒是真的。赵向北连连点头:“那今天晚上回去之后,我抄几份棋谱,后天比赛结束之后去拜访一下。” 这时候门响,然后一个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我回来了。” “纪香啊,快来帮忙。”店主人和老板娘一起招呼,“今天的客人很多啊。”(此处纯属架空,切勿考据) “我很快就来。”那个声音在门后面消失了,赵向北回头看看,也不以为意,继续和四位商讨关于送什么样的棋谱比较好:“手抄本是不是显得有些不恭敬了?” 几分钟之后,店老板又在喊:“纪香啊,快把这些东西送到9号桌去。”还特别叮嘱,“那些都是围棋的国手啊,一定不要怠慢。” 那女孩子答应一声,端着盘子迈着轻快地脚步从后面走过来:“五位先生,真是让您久等……哎?”她站在桌旁伏下身放东西的时候,正好看到赵向北。 而听到声音的赵向北抬起头,也正好看到她:“由丽子小姐?” 由丽子?今村俊也以前来过这家店,睁大眼睛看着那女孩子,又看看赵向北:“由丽子?!” 三村和松岛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在问:“你们认识么?你们认识么?” 张楠身体一晃一个跟头咣当一声摔倒在地,坐在地上狼狈不指着那姑娘哆嗦:“由丽子?赵向北……” 那女孩子一双漂亮的眼睛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手一软,餐盘跨啦一声掉在地上,几个磁碟摔得粉碎。 张楠的手背被划开了几个血口,惨叫起来。 “纪香!”老板娘大叫,“你在干什么!”快步走过来忙不迭的收拾,一边还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都是小女的错。”她紧张的问张楠,“您没事吧?”又招呼老板,“快拿创可贴来!” 一时间餐厅大乱,所有的客人都看过来,交头接耳吵吵嚷嚷。 赵向北第一个冷静下来,咳嗽一下运足丹田气大喝一声:“安静!” 整个餐厅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赵向北转过头对手忙脚乱的老板娘说,“他没事,都是皮外伤。” 皮外伤……也见血了……张楠站起来扑打扑打身上,笑了笑:“帮我处理一下好么?” 赵向北本来想就这么放小姑娘走就得了,只是八卦之魂汹汹燃烧的其他三位不饶人,眼巴巴的等着看好戏。而今村则一把拉住小姑娘:“纪香,你给我把事情说清楚。由丽子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赵向北在国内时候外号瞎话四,张嘴就来,“昨晚上我出去闲逛,在夜市无意中撞倒了这位小姐。可能纪香小姐不想让我难堪,就告诉我了一个假名字,仅此而已。” 老板娘却敏锐的听到了一个词:“夜市?”她脸似寒霜,“你昨晚上,不是去由美家里复习么?怎么还去夜市了?” 小姑娘都快吓哭了,赵向北镇定自若:“晚上闲来无事,去转转夜市吃点东西也是有的。” 纪香很感激的看着赵向北,赵向北淡若浮云,还有心情问今村俊也:“你和他们……”他指指老板娘。 今村俊也闷闷地说:“我算是纪香的远房表哥。” 赵向北很好奇:“你不是奈良人么?在这里还有亲戚呢?哦,”他笑着说,“这一顿你请定了。” 今村不在意这点请客钱,松开手放纪香离去。 纪香向赵向北深鞠一躬:“真是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不。”赵向北跟着客气,“是我昨天晚上不好意思,今天才是失礼了。” 纪香红着脸鞠一躬说:“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我叫赵向北。”赵向北还一礼,“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纪香脸更红了,又鞠一躬轻声说:“我叫藤原纪香,今天非常感谢您。”说完红着脸跑走了。 赵向北没往心里去,继续招呼着几位喝酒。只有愁眉苦脸的张楠伤了手,贴着创可贴郁闷。 气氛重新又融洽起来。 走的时候,老板和老板娘打死也不要钱,说作为医药费,赔偿给张楠。这种事情让今村去处理就好了,赵向北他们站在门口还了七八个礼之后,走路。 回到酒店赵向北和张楠开始整理棋谱,赵向北回忆,张楠帮他打下手,一手一手的往棋谱纸上抄。抄着抄着,赵向北突然一声大叫:“张楠!” “干嘛!”张楠大吃一惊,“怎么意思?” 赵向北看着他:“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 张楠歪歪头,泄气了:“叫藤原什么的。怎么了?” 藤原纪香啊……赵向北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圣人,当初日本国民第一美女在他眼前,他却就这么放过去了。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说什么呢?赵向北长长的叹了口气:“没事,咱们继续。” 第二天,赵向北叹着气坐在棋手休息室里,拿扇子戳着脑袋神情落寞。这让松岛又不理解了:“你又怎么了?” “郁闷。”赵向北幽幽的用汉语说,“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松岛作为上智大学新闻系毕业的高材生,对于汉文化有很深的认识,这句话竟然听懂了:“我还以为你在为今天的对手而发愁。” “对手?”赵向北看看他,“我是那种会为对手而发愁的人么?”他连对局表都不看,把扇子往脖子后面一插,迈步上场。 然后他真的为对手发愁了。他看到他对面那位老大爷的名牌,写着桥本昌二四个字。 桥本昌二,有名的长考派。赵向北眼前一黑摇摇欲坠,半天才算是缓过精神来,站起身一路小跑到闭目养神的桥本宇太郎面前:“我抗议。” 桥本宇太郎眼都不睁:“抗议无效。” 一句话把赵向北堵回来了,去找宫泽八段:“为什么三村智保的对手是结城聪,我的对手是桥本昌二?” 宫泽也发现不对了,到桥本面前:“您能不能解释一下,新锐对抗赛,桥本九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桥本睁开眼满脸笑容:“我和赵向北打了个赌,可没约定对手是谁。赵向北是作为客座棋手来参加比赛的,但是参加的并不是新锐对抗赛。你们报上来的名单里可没有我这个小师侄,他是参加特别对抗的是不是?” 宫泽八段语塞,良久之后点点头:“是的。” “特别对抗,是由我们指定对手的。”桥本宇太郎闭上眼睛,“比赛快开始了,回去准备猜先吧。” 赵向北那叫一个郁闷。坐在椅子上拿着白棋生闷气。看着桥本九段落下一手之后,啪的一声把棋子拍在棋盘上。 桥本九段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你很生气么?” 赵向北点点头。 “别生气。”桥本九段还是个碎嘴子,“着急生气伤身体。年纪轻轻的总生气,很容易伤肝……” 赵向北的表情丰富多彩,咬着牙说:“请您下棋吧。” 为了避免桥本昌二长考,赵向北的布局中规中矩,不敢越雷池半步,小心意义的布下中国流。 中国流对星小目拆边,这是极为常见的布局。桥本九段看到那个中国流连连点头:“这样啊,有点意思啊……” 赵向北上了趟厕所,和松岛说了两句话,又去找桥本宇太郎抗议一番之后回来,桥本昌二才慢慢悠悠的落下一子,拆挂小目。 赵向北看了看,在右下落子跳出。 桥本九段看着那个跳,连连点头:“这是中国流的正变之一。” 既然是正变,那您倒是动手啊……赵向北看着他胳膊一抱又开始长考,上后面休息室坐着去了。 林海峰坐在那看着他又回来了,笑着问:“桥本九段还不下棋?” “下了一手。”赵向北叹了口气,“还好吧。” 10分钟之后,赵向北出去转了一圈,发现没有落子,回来继续和林海峰聊天:“其实中山先生,并不是中国革命的第一人。有个人比他革命还早。” 林海峰很好奇:“谁啊?” “这个人姓余。”赵向北笑着说,“叫余致力。” 林海峰在台湾长大,但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绞尽脑汁的思索这位余致力是哪位。 赵向北站起来往回走,笑着说:“你看,就知道你不听相声。” 这有联系么?林海峰百思不得其解:余致力,是哪位先人? 赵向北回去棋盘边看着桥本终于落子拆二,叹了口气:都说了是正变,需要这么想么? 接下来,桥本好歹比加田快了一些。因为是铺地板的格局,所以桥本并不需要时间太长的思考,就可以落子。 这让后台的林海峰很郁闷。 他还在想那个余致力是谁。 一直到中午休息,赵向北的比赛是在波澜不惊的情况下进行的,双方下的都很厚,也很稳。 赵向北并不喜欢这种铺地板的对局,可又担心下点什么新鲜的让桥本昌二开始长考。 “下午,我不能跟着他走了。”赵向北往餐厅去的时候,和张楠说,“现在已经进入他的步调了。” 桥本昌二九段并不仅仅是一个长考派,他是以棋风厚重与桥本宇太郎合称关西二桥本的,是三大循环圈的常客,拿过很多冠军。 他这时候,也在向外走,并且和桥本宇太郎交流着心得:“现在的局面很无趣,赵向北为什么不拿出他对结城聪时候的劲头呢?我还希望着能够看到与众不同的手段了。” 桥本宇太郎笑了起来:“他现在恐怕也在为此而烦恼。很可能,他在担心你的长考。” “长考怎么了?”桥本昌二不以为然,“如果有好的手段,自然要好好思考才能应对。要不然下出了错误的应对,岂不是污染了棋谱。” 日本棋手,尤其是上岁数的这一代,求道精神根深蒂固,对于棋谱的尊重更是无与伦比,宁可干脆认输也不能下出无赖一样的手段去寻求翻盘。 这和赵向北的想法正好相反。 中午的时候,林海峰在追问:“这位余致力先生,到底是谁?” 赵向北笑咪咪的说:“我可以告诉你这位先辈的来历,不过,你要想办法和桥本老爷子说,明天无论如何不能再派上桥本昌二这样的对手了。” 林海峰点点头:“这没问题。” 赵向北看他答应了,就把正在闷头吃饭的张楠拉起来:“背一下总理遗嘱。” 张楠想了想,开始背:“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积四十年之经验……” 林海峰目瞪口呆,输的心服口服。 赵向北一声长笑,拿着扇子迈着方步走回对局舞台。 第三十九手 关于烤鸭子的本钱 在走回舞台之前,他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长发女子,站在台边,正四处张望着什么。0t工作人员似乎向她解释着什么,看到赵向北过来,忙打招呼:“赵君,这位……女士找你。” 那个身影转过来,却是藤原纪香。她看到赵向北之后,脸上一喜,跟着一红,快步跑过来,两条白白的修长的腿在校裙子下面若隐若现。 “你好。”赵向北可没想过藤原纪香会来找他,有些小惊喜。 “您好。”藤原的脸红红的,双手握在身前,用力的一鞠躬,“真的是非常感谢您,不管是昨天还是前天,真的非常感谢。” “小事一桩。”赵向北摆摆手,“不必专门跑来道谢。” 藤原脸还是很红,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赵向北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您还有事情么?” “这个,”藤原咬着嘴唇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弯下腰双手奉上,“这是我做的,非常感谢您的。”等赵向北接过之后,扭头就跑。 哎?赵向北一扬手想要说些什么,她就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工作人员看看那小女孩,又看看赵向北,笑咪咪的走了。 这是个啥?赵向北没来的及打开看,就看到台上的桥本宇太郎向他招手:“来比赛吧。” 赵向北把盒子放在棋盘边上,打定主意要跟老桥本掰掰手腕,下午的第一手便气势十足的镇住右边黑拆二。 桥本的眼睛一亮:“有点意思啊。”然后身体前倾不出意外的开始长考。 赵向北已经想好了种种手段,而且他的时间也极为充裕――他还有两个小时,对于当代棋手来讲,已经算是很长的时间了,以前赵向北他们训练的时候往往是10秒快棋。 他想了想,跑到后面的休息室,珍而重之的把那个盒子放在膝盖上,然后一条一条的打开丝带。 日本送礼很有讲究,男的送女的怎么送,女的送男的怎么送,结婚怎么送,白事怎么送,元旦怎么送,中元节怎么送,春节怎么送,生日怎么送……林林总总规矩极大,而且极为重视外包装,而且还要在包装上写上各种祝词和送礼的原因……如果不写原因的话,将是非常大的失礼,送的人会心情忐忑,收的人也会担忧。 作为一份谢仪,这份用很素雅的拓花纸包装的盒子同样写着祝词:给赵君,非常感谢您。藤原纪香。 打开三道丝带,又打开三层包装纸,赵向北终于看到了盒子,打开之后,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日本京都式人偶娃娃。 “这娃娃,是那个小姑娘送给你的?”林海峰看到了外面发生的事情,笑着问,“你帮她什么事情了?竟然要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小事情。”赵向北仔细端详一下,那个穿着和服的人偶娃娃眉目上和藤原的确有七八分相像,看来是照着自己的样子做的。 赵向北突然抬起头,问:“说起来,您来这里干什么?” 林海峰耸了耸肩:“老师对于桥本宇太郎可能会造成的一些问题,已经有了预见性。所以他就让我看看不要让你吃亏。” 赵向北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把盒子收拾好往外走。 林海峰也知道自己来晚了,眼睁睁看着赵向北和桥本昌二比赛,却也不能上去把他拉下来。 只好安排明天的事情。他找到桥本宇太郎,很直接的抗议:“师伯,明天不能让你们的当打棋手去欺负赵向北了。” “欺负?”桥本宇太郎很好奇,“我怎么欺负他了?难道挑战高段棋手对于他不是一种磨练么?”他指指结城聪,“我可不认为普通的年轻棋手是他的对手。” 林海峰其实也觉得是这个理,也觉得吴清源恐怕是杞人忧天。 一番40分钟的长考下来,桥本昌二谨而慎之的跳起来,正向入中腹。 赵向北一路小跑回来,落下一子,然后回后面去继续休息。 这盘棋是最漫长的,漫长到其他所有比赛全部结束,台下所有观众全部离场,年轻棋手们已经在宫泽八段和林海峰的带领下去吃晚饭了。 立会人桥本宇太郎则坐在裁判席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一直到晚上7点半,工作人员叫醒了桥本宇太郎。 “比赛结束了么?”桥本揉揉眼睛问。(m) “不,还没结束。”工作人员叫苦,“可是我们要下班了。” 整个大剧场里面,只有计时钟还在忠实的行使着自己的职责,读秒生生催促着桥本昌二。至于赵向北,这时候看上去倒是认真了很多,不过表情很郁闷,而且还用力按着肚子。 “你饿了?”桥本宇太郎笑咪咪的问赵向北,“很饿么?” 赵向北想到了这个情况,中午吃的非常多。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饭不吃饿得真难受。 这时候没有一位仙子来拯救他,至于两位桥本,似乎很喜欢这种事情的发生。 比赛一直到晚上8点一刻,一直到林海峰吃完了一顿饭回来抱着膀子站在那看了半天之后,桥本昌二才终于舒了口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没想到呢,竟然会输给这样一个毛头小子。” 赵向北同样的长出了一口大气,连站起来的精神都没有了,无精打采的俯身:“谢谢赐教。” “下的很有水准啊。”桥本昌二丝毫不为输掉了棋而烦恼,也许到了他这个岁数他这境界赵向北会比他看的更开。不过这副笑眯眯的样子是赵向北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这里这个镇真的很有气势,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像是刚出茅庐的小伙子。”他的手揉着自己的腰,满是感慨,“我是老了。”他看看终于有一点精神的桥本宇太郎,“你这个家伙恐怕坐在这里一天都很难。” “也未必。”桥本宇太郎可不是个服输的人,他一直在参加各大比赛,虽然这些比赛的意义仅仅是让其他人认识一下本因坊昭宇。 桥本昌二可不管赵向北饿不饿,自顾自的划拉着棋盘开始复盘:“这里,似乎有些过分了。你是怎么想的?” 等赵向北从那里出来,已经快九点了,饿得前心贴后心。他什么都不敢想,只要思考脑子里自动的就会出来大餐,然后口水就会溢满整个口腔。 桥本宇太郎和桥本昌二的生物钟早就习惯了长时间比赛,说说笑笑的走出来。火团宇太郎拍了拍比他高大的多的赵向北的肩膀,笑着说:“我的赌约已经输了一半,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赵向北听到吃饭两字之后,嘴里再一次溢满了口水,闭着嘴点头。 “走吧。”桥本宇太郎笑嘻嘻的往外走,“我知道你很饿,我也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店,咱们去试试吧。” 赵向北从车上下来之后,看着有些熟悉的店面,问:“这是不是今村俊也那个远房亲戚开的那家店?” 桥本宇太郎有些惊异的看他一眼,推门进去:“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来过啊……赵向北看着里面为数不少的吃夜宵的群众,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 果不其然的是,一个秀丽的身影正在远处忙碌着。 “是两位桥本先生啊!”老板娘很惊喜,用围裙擦擦手忙赶过来。 “真是打扰了。”桥本宇太郎很有礼貌的行礼,“我们刚刚结束比赛还没有吃饭,所以到这里来鼓励一下肚皮。” “快快请坐。”老板娘的注意力都在两桥本和林海峰的身上,并没太在意藏在后面的赵向北,“纪香,快来招呼两位桥本先生。” 藤原纪香迈着轻碎的步伐快步走过来,笑着鞠躬:“桥本先生,这么晚了……”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旁的赵向北,一双眼睛瞬间睁大,话都说不下去了。 “这孩子,真是失礼啊。”老板娘看到赵向北立刻也想起来了昨天的事情,忙不迭的招呼,“赵先生,真是失礼了。” 桥本宇太郎眼睛一转:“你们认识么?” 赵向北点点头,林海峰仔细端详一下那姑娘的脸,确定了,一笑:“我这个师弟才是失礼了。今天真是感谢……藤原纪香小姐。”他记忆力极好,只是看一眼那个盒子就记住了名字。 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么?两位桥本先生对看一眼,苍老疲惫的身躯下开始燃烧一丝小小的火焰。 那就是熊熊的八卦之魂在燃烧! 看着脸红过耳的藤原纪香,再看看一脸尴尬的赵向北,就连林海峰也不得不惊叹:这小子有本事啊,到关西这才一天就已经跟一个漂亮小姑娘弄到如此地步,那要是……他没往下想,因为他的注意力需要放在这两位小孩子身上,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老板娘则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真是非常感谢。”赵向北对于日本的礼节并不熟悉,坐在那行礼,“是个非常好看的娃娃。” “哪里。”藤原纪香脸很红却就是不走,弯腰回礼,“作为对您的感谢,这一点小小的礼物是不能体现我的心意的,也是您应该得到的。” 桥本宇太郎已经快80岁了,他的肾上腺素已经不能满足他的心脏的要求了,所以他叫了暂停:“还是先把菜单给我们吧。” 藤原纪香如梦方醒,拿过来菜单:“请您不要客气……” 这话似乎不应该是一个开饭店的人应当说的。桥本昌二看看她和赵向北,咳嗽一声:“赵君,你不是饿了么?” 说起这个,赵向北已经有点开始犯低血糖的症状了。日本这边的餐饮能保障营养,却不能让一个从中国来的小家伙吃饱。 老板娘几乎是跑着去端菜端饭,最后直接抱来了一桶饭,才算是让赵向北吃饱。 而林海峰和桥本的劝酒,被他置之不理:“先让我吃饱行么?” 晚上10点的时候,晚餐结束。两个老家伙和一个中年人都在问赵向北:“我们先回去?要不你再坐会儿?” 赵向北有这个想法,能和日本第一美女多聊聊天也是好的。不过他并不知道藤原是怎么想的,因为他自开始上菜之后就没看到藤原的身影。 所以他在不确定对方的想法的情况下,决定还是回去吧。 明天还有一场比赛了。他并不知道桥本宇太郎会派出谁来对付他,他现在只想拿下比赛之后让桥本带他去北京吃烤鸭子。 仅此而已。 林海峰和宫泽八段的抗议终于起了效果,桥本宇太郎没有派出过于彪悍的棋手来磨练赵向北。 林海峰看着台上那个身影,指着,惊愕且结结巴巴的问今村俊也:“你们觉得这样子好么?” 今村俊也很无奈的耸耸肩:“这不是我的问题。实际上早上来的时候我也劝来着,没有用处。” “那就这样子了?”林海峰问,“他坚持的下来吗?” “这个您尽可以放心。”今村俊也对这个事情很放心,“这也是一棵常青树啊。” 赵向北坐在棋盘边看着对面的桥本宇太郎九段,眼睛快掉到棋盘上了。 第四十手 飞刀无用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么?”桥本宇太郎把扇子放好,很不满的问赵向北,“难道我还不配成为你的对手么?” 赵向北把眼珠子捡起来吹吹土放回眼眶里,忙不迭的摇头:“不不,我只是觉得您……” “老了?”桥本宇太郎用扇子敲赵向北的脑袋,“你在想些什么?我还没死呢,只要我没死,就可以下棋。” 赵向北并不这样认为,就算是其他棋手也不这样认为。在场的所有棋手都是大吃一惊,看着坐在那悠然自得的桥本宇太郎发呆。 台下的大学生们更是一片喧哗。 不过既然他坐在这里,自然不会因为其他人的想法而改变。桥本拿着白棋笑容可掬的向赵向北伸手:“请吧。” 那就这么样吧。赵向北不是那种会因为对手的年纪而产生其他想法的人,落子右上星。 “这样子可以么?”三村智保拉着宫泽八段问,“老爷子的身体,坚持的住么?” 宫泽八段同样无可奈何。他现在的想的是,这是不是桥本宇太郎故意想要请小赵吃烤鸭子的问题。 赵向北对已经快80岁的老桥本,没有要客气一下的意思。在落下中国流布局之后,在左上角白星的变化中,开始施展飞刀的威力。 赵向北和这个时代所有棋手相比,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那满身的飞刀。 在那个时代,三国棋手可以说已经把布局研究到了一个麻木的地步。赵向北作为其中的一员,脑子里面装满了这个时代所没有的东西。 桥本宇太郎面对这把飞刀,两只手袖在一起,开始长考。 这是赵向北痛恨这个时代的另一个原因:时间太长了。 他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比较喜欢1小时的比赛。至少这不会让他感到不耐烦。 桥本宇太郎的应对很正确,这样一直在关注这盘棋的棋手们松了口气,暗暗觉得所谓宝刀不老也不过如此。 赵向北不以为意,在右下角继续出刀。 一刀一刀连着往下砍,即便是火团本因坊昭宇也会有坚持不住的时候,更何况他已经将近80岁了,即便脑力还跟得上,身体情况也不允许了。 “这样的满盘的小刀子飞舞,谁能坚持到最后?”如果不是在意自己的身份,林海峰甚至想和这些年轻棋手们打个赌。研究一下赵向北的连胜到底会被谁终结。 松岛和前村两位编辑在讨论是不是要给赵向北的这些手段出一个专辑。 连连陷入长考的桥本宇太郎在尽力挽回局面。他的许多手段也让赵向北吃了好几个暗亏,局面几度迫近到盘面胜负的地步。 最后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桥本宇太郎的体力。 比赛从上午九点一直到下午5点,桥本宇太郎的精力终于在声声读秒中垮了下来,在官子里连续出现了3个错误。一个是看错了先后手,一个是次序错误,还有一个漏看了赵向北强撑劫的手段。 所以到最后点目的时候,赵向北赢了恰好半目。 比赛结束之后,小赵同学的整个身体都在抖。 “很险啊。”林海峰站在赵向北的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想……” 赵向北自己接上了他的话:“如果不是最后的体力不支,也许这盘棋输的就是我?”他看看林海峰,突然苦笑了起来,“其实我也觉得,这盘棋我应该输。”他用手点着棋盘,“我从来没想到过,一位将近80岁的棋手,竟然还能下出这样的棋。” 所有的飞刀都被对方避过,所有的过分手段都被对方很轻易的绕开,就算是放出胜负手,对于对方也似乎是完全没有影响,这样的棋,该怎么下? 赵向北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他甚至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人面对不管多么过分的手段只是自顾自的下棋,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现在他看到了。知道了,从来没有恐惧过的心里,也明白为什么常昊会在李昌镐的手里六连亚了。 面对这种刀枪不入水火不浸只是闷头下棋的对手,换成谁也会烦恼吧。 “哎呀,还是输了。”桥本宇太郎与桥本昌二的赛后致辞如出一辙,“真是没想到呢,我竟然会输给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他很不符合身份的抓了抓头发,“我还以为最后要赢半目呢。” 桥本宇太郎抬起头看着正在用手帕擦汗的赵向北,笑了起来:“我输了。过几天,我会给你打电话,然后咱们去北京吃烤鸭子,好吧。” 三天的关西之旅,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这三天在赵向北的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同老牌九段桥本宇太郎的这盘棋。将近80岁的桥本给还不到18岁的赵向北好好的上了一课,告诉他什么是手段,什么是平衡。 “我下棋,是不是真的有些太过分了?”赵向北在告别酒宴上滴酒不沾,只是在问林海峰,“为什么桥本那些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棋,却能够……” 关于这个问题,林海峰完全没办法回答,只能很勉强的解释:“你还年轻,桥本那等老油条,毕竟经验丰富……” 这仅仅是经验的事情么?赵向北坐在回东京的高速铁路列车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还是说我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回到东京之后,直接去吴清源的家里,然后从第一手开始摆他和桥本宇太郎的对局。 吴清源看完对局,然后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赵向北摇了摇头:“我只是,想把对局的节奏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但是没能做到。” 吴清源在思考,但是他暂时也得不到一个答案,只能让赵向北先回去,让他好好的想一想。 小赵泱泱的回到宿舍,坐在那发呆半分钟之后,听到电话响,左右看看张楠还没回来,无精打采的过去接,然后听到赵向楠的吼声:“你他妈干嘛去了!” “我去西宫了。”赵向北的声音听上去弱弱的,“有事么?” “有!”赵向楠有一种要咬死他的,“我千辛万苦帮你凑到200万,你小子竟然忘记了!” “200万?”赵向北很迷茫,“什么200万?” 赵向楠差点哭出声来:“你忘了啊?!” 赵向北回忆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了:“你弄到那些钱了?” 赵向楠真的想哭了:“你以为呢?我就差卖身为奴了,四面乞讨要来这些钱,你他妈的竟然忘了!” “没忘!”这时候赵向北是打死不能说自己其实真的忘了,连忙说,“我这边也在跑呢。” “真的?”如果这话一开始就说,赵向楠也许会相信。现在说,她打死不信,“你这钱到底打算干什么用?” “买东西。”赵向北连忙说,“买机器,压制方便面的机器。” “方便面?”赵向楠一愣,“你要买做面条的东西?” 赵向北不和她掰饬这些,只是问:“这些钱,什么时候能汇到账?” “那我不知道。”赵向楠只管借钱,其他的一概不管,“你问老大吧,钱在他的存折上。” 这年代,往国外汇款是需要层层审批手续的,赵向北放下电话长长的舒了口气,到外面去打长途。 …………………… 在银行泡了一下午,少了点……尽量明天补上吧 第四十一手 大正武士团 赵向东自从弄来钱之后,便接连不断的给赵向北打电话。(天)只是那时候,赵老四正在关西和藤原纪香打情骂俏,从根儿上就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在深圳,赵向东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200万的利息一天就要好几万!更别说贷款弄来的140万……我就差给银行那帮人磕头了,你难道还不知道那帮人的嘴脸么!” “我知道,我知道。”赵向北只能好言安抚,“你们这一段时间,辛苦了。” “少废话。”赵向东现在眼犄角也耷拉了,鼻翅也瘪了,脑门上眼看着就要出抬头纹,“机器的事情你办的怎么样了?” 赵向北其实给忘了,现在被他一问,差点说不出话来:“很快,只要你钱到账,机器一周之内就给你发过去。”他并不知道海关手续到底多复杂,可现在也只能这么先说着。 “12天到账。”六个工作日乘以二,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赵向东现在已经不愁钱了,开始发愁机器,“什么时候清关,给个准消息我也好安排工人上岗。” 那可就没准了……赵向北支吾过去之后,赶紧给林海峰打电话:“师哥,有个事情,你无论如何也要帮帮兄弟。” 林海峰很好奇:“什么事情?” 赵向北措措辞,说:“我家不是在深圳有个厂子么,我大哥想在日本买一套压制方便面的机器,您看……” 林海峰哦了一声,并不以为然:“好办啊,你登个报纸,我再帮你问问。这一段经济很景气,吃泡面的人少多了,弄这么一套机器不难吧。” 的确不是很难。东京的蚂蚁赵向北四处登报,刚拿到手的对局费两天的功夫就花的一干二净…… 赵向东这时候觉得他兄弟有点不靠谱了,抓紧时间开始办理护照事宜,准备亲自来东京。 听到这个消息的赵向北更急了,因为暂时没有比赛,他每天最大的业务就是守在电话前面等信,终于在一天下午,在他刚刚给藤泽秀行发了求救信号之后,有人来电话了:“您是赵向北先生么?您是打算买一套压制方便面的二手机器么?” “是的。”赵向北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但是语调上还是保持着镇静,“您那里有现货么?” “当然。”那边的声音很普通,“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和您约个时间,到厂子里来看一看。” 赵向北算了算深圳那边的时间,点点头:“我这几天不是很方便,下周的周三可以么?” 那边也在算时间,然后答应下来:“可以,那么下周三的下午,我在厂子里恭候大驾。” 确定了联系方式和地址之后,赵向北长长的松了口气,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能睡个安稳觉了。”赵向北自言自语,然后终于想起来要看看比赛通知单了。 一成不变的还是各项预选,比如本因坊战第一轮预选,比如圣战第一轮预选。 然后还有名人战第二轮预选,棋圣战初段组第二轮预选,还有天元战的预选,还有新人王战的预选……以及传统的大手合比赛。 赛会部可能考虑到了三村智保的抗议,所以赵向北的初轮预选对手的名字,换成了张楠。 “我可以弃权么?”张楠连连苦笑,“我觉得我不可能赢。” 赵向北看着他,正色说:“你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呢?你要记得,万事皆有可能。0t如果在上场之前就失去了信心,那么就一定会输。你的实力,其实是很强的。” 不过有信心不等于有实力。张楠连败两场,赵向北全面挺进第二轮。 “算到现在,加上关西对抗的三场胜局,赵向北已经拿到10连胜了。”编辑松岛为次郎对于赵向北的战绩并不感到惊讶了。在他看来,一个可以战胜循环圈常客桥本昌二的棋手,如果连第一轮都通不过,才会显得不对头。 半田主编倒是不那么激动,只是指示松岛继续观察下去。 赵向北的生活恢复了平静,一直到周二的晚上,赵向东的到来才打破了这份宁静。 “你小子动动嘴,我和老二就跑断腿。”赵向东看到他四兄弟之后就开始抱怨,“你知道我这半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么?” 赵向北端详他一下,连连点头,声音柔婉的说:“你瘦了,也老了……” “别扯这个。”赵向东挥挥手坐在出租车上,更关心他借来的这些钱的用处,“那个机器,你看过么?” “没有。”赵向北跟他哥哥说实话,“我和对方约的明天上午去看。” 赵向东很不满:“那你最近一直在干什么?” “在下棋。”赵向北很诚恳,“我一直都有比赛,没有时间跑到江户川那里去。” 赵向东叹了口气。反正他也不知道那地方在哪,也只能由得赵向北说。他想了想,问:“会不会是太古老的机器?我可是知道这帮小鬼子的做派,他们一向以次充好。” “那也不至于。”赵向北这几天也不是一点事情都没干,他认识不少棋手,这些棋手和商业企业界都有各种联系,扫听一下之后,确定了对方的确是因为经营不善而被迫出售机器还债,那些机器也是有七成新的。 他也问过一套新机器的价格,大致在7000万日元左右,也就是70万美元,大致也许在350万-400万人民币之间。 赵向东现在口袋里有300多万人民币,已经全部换成了日元,可也不能全部用来只买这一套机器。 建个厂子,不是只要有机器就能开工的。 转天赵向东看过机器之后,觉得还算满意,谈妥了价格之后,又商定好清关出口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赵向东又匆匆的要赶回去。 赵向北对于这些是一点都不懂的,听他们在进行谈判的时候都替那个来回穿插的翻译累得慌,交易成功之后他甚至觉得那翻译这一场下来比他下一盘棋都累。 “其实还有很多可以赚钱的东西。”赵向北在机场候机大厅里,跟他哥哥感慨,“就说那个卡拉ok,如果引进到中国去,那才真是赚大钱的买卖。”他说,“制造业本大利薄,娱乐业才是一本万利。” 赵向东还是对实业比较感兴趣,由于受到中国某些教育思维的灌输,虽然一直在做游戏机这一行当,却无时无刻都怀着一颗实业报国的心。要不然也不会让赵向北说的玩命也要凑钱买设备机器去做食品行业。 游戏机那个著名的“电子海洛因”的外号还没出现,不过赵向东既然是做这个的,耳朵里难免也会灌进来一些不是那么好听的言论。 他还是有一些思想压力的。 至于说做方便面,他可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东西也会被斥为垃圾食品。在他看来,尤其是请来的配料师父配出肉酱包之后,觉得广东唯一好吃之物也就是这方便面了。 他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的确吃不惯南方的饭菜,甚至一开始因为水土不服长了满脸的青春痘――这年代的人,很少有长这个的。后来稍稍有点习惯了,也怀念北方的酱香。 一直到前一阵赵向北提出了方便面的伟大构思,他才推开了另一扇门。 送走了赵向东,赵向北回到棋院,站在门口想了很久,决定上楼去看看比赛。 闲杂的事情结束了,他要回到围棋上来。因为包括本因坊战等大头衔赛在内的很多比赛由于参赛人数众多,第一轮预选经过4天的时间仍然没有结束。已经取得全部第二轮预选资格的赵向北,还要等比赛结束之后才能知道自己的对手。 两天之后,比赛结果终于出来了。除了棋圣战是全部初段预选以及新人王战必须七段以下之外,名人战第二轮赵向北的对手是原章二九段,本因坊战第二轮对石井邦生九段,圣战对加纳嘉德九段,十段战对原武雄九段,天元战对岩田达明九段,王座战对藤泽秀行九段…… 这个对阵表让赵向北有一种回到了50年代的感觉:“赛会部,是不是在拿我开玩笑?” “为什么这样讲?”无事一身轻的张楠很好奇的探头过来,看着上面那一串九段,很好奇,“你得罪谁了?还是说赛会部里有纪香的追求者?” “我不知道啊。”赵向北很茫然,突然反应过来呸了一声,“少扯淡!” “这些老家伙,没有一个好对付的。”张楠笑着的拍拍他肩膀,“你招惹了桥本宇太郎,所以大正棋士们找你报仇来了。” 就算是报仇,也不用组团来吧。 赵向北坐在棋盘前很恭敬的请对面气势十足的加纳嘉德九段抓子猜先,暗地里哭笑不得:这群大正年代的武士们,还有力气拔刀么? 第四十二手 连胜记录 加纳嘉德九段,介绍的时候如果仅仅说他是一名棋手,估计没多少人认得。26ddcn。如果介绍他是诘棋作品《手筋的研究》和《渡过》的作者,相信下围棋的人大多会一脸恍然。 和加纳嘉德进行比赛时候,赵向北心里一直有这样的一种感觉,就像以前和加田克司九段下棋一样。作为天下知名的诘棋作家,加纳嘉德对于局部的研究甚至还在赵向北之上,对于手段的挖掘已经到了用乐此不疲来形容也不够的地步。 不过对局部挖掘的太多,难免就要失之大局。不过加纳九段似乎对胜负已经并不在意了,比赛结束之后他指着右下角的那个手筋很得意的问赵向北:“这里我下的如何?” 即便是赵向北也不得不连连赞叹:“这个手筋,绝妙,经典。” 这就够了。加纳嘉德九段对于这盘棋能够下出这样一个绝妙手段把风头正劲的赵初段下出一身冷汗,似乎就已经满足了,站起身施施然而去。 赵向北目送他离开,觉得心里面有一些空落落的。他问张楠:“加纳九段,只要下出这么一个手段就好了?他不在意胜败么?” “加纳九段?”张楠笑了笑,“他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诘棋上,输啊输的也就习惯了。以前当院生的时候常常用他的书来练习,后来听前辈们讲才知道,如果在比赛中如果遇到了加纳九段,局部亏损并不可怕,只要大局维持得住,后面就会有胜机。” 赵向北沉默着吧棋盘收拾好,在战绩表上签字之后,从口袋里掏出来对局表看看:下一场,原章二九段……这个字怎么念?他甚至不认得这位九段的名字,脑子里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位老爷子可是太少见了。()”王铭琬看到这个名字之后可是大吃了一惊,“他不是去南斯拉夫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向北抓了抓耳朵:“这是位拓荒者么?” “是。”王铭琬很严肃的说,“老爷子先去了澳大利亚,然后又去了南斯拉夫……或是苏联,一直在那边指导围棋。” 那可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人家了!赵向北在比赛之前,庄重而严肃的对原章二九段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伸手请他抓子猜先。 比赛的结果并没有悬念,活力十足的赵向北对已经60岁的原章二,如果赵向北输了才是新闻。 赵向北在记录上画个圈,然后问垂头丧气的张楠:“日本棋院,有没有连胜奖一说?” “有啊。”张楠输了比赛还被问这种问题,很郁闷,“具体连胜多少次能获奖,你要问赛会部。好像这都是到年终时候才发奖的。”他有一点好奇,“你多少连胜了?” 赵向北自己都算不清楚,犹豫了犹豫:“关西对抗赛算不算。” “那个应该不算。”张楠对这个很清楚,“连胜指的是七大赛限定赛和所有日本棋院本部组织的比赛内的连胜场次。那个算是交流赛,不计在内。” “那差不多是十场吧。”赵向北算了算,“十二场,减掉三场,那就应该是九场连胜。” “九场了?”张楠睁大眼睛看着他,“那么,距离加藤王座的十二连胜记录,只差三场了?”他有些兴奋了,拿过来对局表看,“下一场对石井邦生九段……”他摇摇头,“这个比较有难度啊。” 石井邦生九段这个名字,赵向北是比较熟悉的。原因并不在石井九段战绩多么彪悍,而在于他教出来一个叫井山裕太的徒弟。(m) 石井邦生也是赵向北最近一周内的对手里唯一一个年纪在50岁以下的。 他只有45岁。 “见天的和这么一帮老家伙下棋,恐怕有朝一日我也会变的死气沉沉。”赵向北很有些抱怨赛会部,“为什么我的对手全是九段?而三村智保,”他站在小黑板前指着对局表说,“他的所有对手都是二段以下,这是为什么?” “那谁知道。”张楠并不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句话,只是耸耸肩,“你很担心石井邦生九段么?” “担心?”赵向北莫名其妙,“我担心什么?我从没想过会在第二轮就倒下。在进入循环圈之前,我一场都不会输。” 张楠觉得赵向北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信心十足,气势十足。他可不知道赵向北四年之后就要回国去,如果在这里就倒下,那么他就很可能会因为那漫长的赛制而导致再也没机会去争夺头衔。 所以赵向北在所有的预选赛中都是拼尽了全力的,不敢放弃任何一场比赛。 他是抱着下一场少一场的心态去面对对手的,这与人老精马老滑的石井邦生有极大的不同。 所以赵向北赢了。与此同时,棋周刊的编辑松岛为次郎终于得到了两页版面,给赵向北堂堂的十连胜做一期专访。 半田主编并不是真的无视赵向北的存在,尤其是这小子还闹出不少事件,比如戏耍松岛,比如和桥本宇太郎打赌,比如以初段之身接连战胜数位高阶九段,连中坚实力派石井邦生和加田克司都被斩于马下,不能不让一向蔑视中国围棋的半田主编吃上一惊。 “十连胜啊。”打发屁颠屁颠的松岛去约采访,半田主编坐在椅子后面看着战绩表上赵向北名字后面那一连串的白圈感叹,“加藤王座在1972年创下的的十二连胜记录,看起来很有可能在这小子手里终结啊。” 另一位主编林跃美更注意的是后面的对手:“岩田达明九段,作为一名大正棋士,今年也有62岁了。我想让他去阻挡像脱缰野马一样的赵向北,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半田主编也同样不看好老九段,但还是要适当的唱一唱反调:“不过岩田九段的经验,也许会给赵向北造成麻烦吧。” 在东京的另外一个地方,吴清源问正在门外脱鞋的林海峰:“小赵和石井邦生的比赛怎么样了?” 林海峰笑了笑向吴夫人行礼之后,坐在他对面:“他赢了,十连胜了。” “下一个对手是谁?”吴清源问。 “岩田达明九段。”林海峰笑着说,“我不认为老迈的岩田九段能够阻挡小赵的脚步。” 吴清源根本不拿岩田当回事,又问:“那么,再下一个呢?” “下一个对手,就有些不好解决了。”林海峰沉吟了一下,“是原武雄九段。” “原武雄啊。”吴清源叹了口气,“看来这十二连胜,也不是这么容易达成的呢。” 十二连胜,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必然是越来越困难的目标。即便是以最高位为目标的赵向北,在把目光同样放在原武雄身上之后,也险些在岩田达明这条不起眼的阴沟里翻了船。 实地差了10目以上,外面的势力基本上没有,岩田达明棋厚空也多,这样的棋还怎么下?赵向北中午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草草的对付两口便蹲在一旁挠头,而岩田达明则高声阔嗓的和大正武士团的成员们讨论年轻人应该如何尊敬前辈的问题。 下午续战之后,赵向北开始胡来了,一头扎进对方空里胡搅蛮缠,把本就老眼昏花的岩田达明九段折腾的终于出现了错觉,把40目大空洗的只剩下十几目,然后大龙扬长而去。 岩田九段从没受过这个,气的手都开始发抖,只是碍于身份以及官子的希望才继续坐在那里收官。 只是天不遂人愿,赵向北不多不少有惊有险的赢了一目半,岩田达明九段长叹一声之后拂袖而去。 于是阻挡赵向北的任务,便落到了老鬼子原武雄九段的身上。 原武雄九段,19年2月25日生于新泻县佐渡市,关山利一九段门下。37年入段、38年二段、40年三段、42年四段、45年五段、48年六段、54年七段、63年八段、65年九段。三次晋级本因坊战循环圈、七次晋级名人战循环圈,与藤泽秀行、山部俊郎并称战后三羽乌。 只是与藤泽秀行山部俊郎都比不了的是,原武雄这个老鬼子一辈子没拿过大头衔,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当侵华日军的报应。 不过赵向北并不清楚原武雄的历史,现在他只知道,自己要想拿到十二连胜平掉加藤的战绩,就必须要过他这一关。 “原武雄号称原流,布局极为精到,重视模样的配合和使用。”吴清源在给赵向北细细的讲解,“后半盘的力量很大,官子计算也很好。” 那么,赵向北就很好奇了:“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是没拿到哪怕一个头衔呢?” 吴清源想了一会儿,低声说:“他,一向是很反对有读秒这种东西存在的……” 赵向北坐在棋盘对面向原武雄行礼之后,猜先拿过白棋等着第一手。 这一等,就是将近20分钟。眼看着其他比赛有的甚至已经下了20手,赵向北终于忍不住了。他甚至怀疑原武雄是不是忘了他手里拿的是黑棋。 好在,在立会人也忍受不了而催促之后,原武雄九段才落下第一手右上星。 第四十三手 十二连胜和访谈 其实原武雄并不是彻底的一个长考派……与加田克司和桥本昌二这东西两大怪物相比,他在对局中花费的时间简直可以说寥寥无几。 可以说,这盘棋是赵向北自与加藤的纪念赛以来下的感觉比较好的一盘棋。 他深深地挖掘着实地,而手段巧妙的原武雄则在右边张开巨大的模样,形成实地对抗模样的行进。 也可以说,这是赵向北一段时期以来下的比较正常的对局。 小赵其实想要发飞刀来着,只是原九段不给他这机会。他的敏锐感已经有所下降,但他在面对飞刀的时候可以凭借充足的时间和丰富的经验去选择一个他看上去比较合适的路线,简明应对并寻求模样。 面对这样一位罕见的重视外面甚至超过实地的棋手,赵向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飞刀失效了。岩田达明和加纳嘉德九段两位今天没有比赛,竟然还专门来到赛场来观看一位初段的比赛,可是让其他不明真相的棋手们小小的吃了一惊。 两位九段看着原闪躲开小赵的飞刀,都暗暗点头,只是也有些疑问:“外面还留有断点,这样的外势,无论如何不能说是满意吧。” 原的确很不满意。虽然小赵的战术没有发挥最大功用,但是他已经感觉到了一点实地的压力。 尤其是赵向北很有些投机意味的拿到下边和左下角的实地之后,原武雄苍老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红晕。 “外面的模样,很宏大。”岩田达明九段并不认为这时的黑棋就已经落了下风,60多岁了依然气势十足,“断点也不可怕,赵向北敢冲出来,杀就好了。” 赵向北看了一会儿已经逐渐有合拢迹象的右边与下边大模样,摸摸后脑似乎有些事情难以决断。这个举动让石井邦生有些喜悦,他认为这是赵向北这种过分注重实地的战略战术的方向性失败的一个表现。 当然,他也不认为这时候赵向北就会没有办法。他自己也可以有至少四五个办法可以侵消中央庞大的黑阵。 “就看他这只鼹鼠什么时候从地里出来透气了。”石井邦生对于上一场输给赵向北还有些耿耿于怀,在一旁暗自咬牙说风凉话,“我记得有这么个街机游戏,叫打地鼠是吧?” 赵向北用手帕擦擦脸,用旁光扫一下身后的两位,哼了一声,算算自己已经稳稳到手的90目,义无反顾的一头扎进黑模样当中。(天) 看到这一手,原武雄咦了一声,开始抱头长考。 石井邦生和岩田达明两位九段对于这枚深深打入的白子,出现了两个不同的判断。石井认为这是赵向北在投石问路,这一手是时机很好的试应手,要看黑如何应对,从而选择是深入挖掘还是跳出来治孤。 原武雄也是这样认为,因此他长考了30分钟之后,在外面虚镇,一手两用虚攻打入一子,并开始围拢中央大模样。 岩田达明却比他们更了解赵初段的心态。因为上一盘棋他也是这么输的:赵向北深深打入,他认为是弃子前兆,结果被赵向北生生从大空里洗活一块,到最后他连目都贴不出来,只好认输。现在看到原明显的掉以轻心,暗暗叹了口气。 赵向北左右的看了看那虚镇一子,连连点头之后,二路斜飞开始求活。 这可让原武雄有些震惊了,脸上的红刷的一落成一片白,然后一股更加鲜艳的血色从脖子开始一直涌到天灵盖。他甚至有一种愤怒的感觉:来真的?真打算在这里活出去一片!? 在这种局面下,原武雄已经不可能再去扎纸灯笼了,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几口气缓和一下情绪之后,才俯身回到棋盘上,拆逼攻击白两子。 赵向北的想法比他简单的多。黑棋现在不仅需要杀棋,而且还要随时注意不能让白棋借着里面两子把外面冲破。现在看那虚镇的一子,已经开始显得有点单薄了。 白棋爬,黑棋硬扳。在这里原九段一步不让,坚决要把所有的侵略者全部杀光。 石井邦生和岩田达明对看一眼,两个人几乎已经把头伸到棋盘上去了,同样在飞快的计算杀棋的成功率。 赵向北看看右上角的黑角,计算了良久之后,从上边靠那枚虚镇黑子。 “这是典型的弃子手筋。”石井和岩田两位瞬间就看出了赵向北的用意,连连点头。送黑右上成空,对于现在巨大的实地差距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是为了断掉那子,原武雄就不得不必须放白棋夹过出头,而探出头来却没被打回地下的赵鼹鼠那钻的能力,两个人可是亲眼见到的。() 原啧了一声,再次开始长考。 又是半个小时之后,黑棋无比强硬的强扳,要白棋自己连上之后寻求全杀。 “过分了。”石井邦生叹了口气,“现在赵向北有两个选择,我相信不管选择哪个,结果原前辈都落不到好。” 过分手这一套,赵向北不敢说玩的比浸淫围棋几十年的原武雄熟,但是他也看到,在黑棋过分的硬扳之后,一条胜利之路就在他脚下了。 不过还是应该更多的算一算清楚好。赵向北现在也觉得日本的对局长用时有些可爱了。中午吃过饭之后,他回到棋盘上的第一手,是落子扭断。 只是让磨刀霍霍准备大干一场的赵向北意外的是,看到这一手之后,原武雄就投子认输了。 “为什么不继续了?”赵向北很惊讶的抬头,迷惑的问原武雄,“我这里可还没活了。” “虽然没活,但是被拔掉一朵花,中央也没有继续围下去的意义了。”原武雄指着那枚打入轻声问,“你打入这里的时候,真的就没想过要弃掉然后反镇过来袭破么?” “想过。”赵向北很老实的回答,“但是我不喜欢那样。右边这么巨大,又这么开阔,打入进去也是死不了的。” 这小子,真的很相信自己的啊。原武雄抬头看看石井和岩田,长长的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不得了啊。”在赵向北去盖章的时候,他又轻声对两位九段说,“我看到这小子,就像是看到赵治勋那个开地铁的一样。两个人的风格有点像,只是赵向北似乎……更加敏锐一些。”他突然提出一个问题,“赵治勋和赵向北,是不是兄弟俩?” 这句话赵向北可听见了,愣了愣之后一路小跑到厕所照照镜子自言自语:我和赵治勋很像么?我的脸很像大饼么?我难道不是双眼皮么?难道我看上去像是整过型的么? 他摇摇摆摆叹息着的走了。等他出去之后,卫生间的单间里突然爆出几个笑声,嘻嘻哈哈的很久很久以后才平复下来,几个年轻棋手从里面出来,揉着肚子依然止不住笑。 赵向北不论如何,是拿到了十二连胜。作为一名初段棋手来讲,也许在各大头衔赛的第一轮第二轮对手有些水,不过看看原武雄、石井邦生这些名字,加上加田克司九段……赵向北十二连胜的对手不是初段就是九段,只有一位谷村义行五段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 战胜了一位五段,六位九段,这样的十二连胜,难道缺少含金量么?棋周刊派出了专门的采访组去找赵向北,原本的专务编辑松岛在这个队伍的名单中已经排到了最后。这次,半田主编亲自出马去做采访,力求给广大棋迷还原一个“真实的赵初段”。 不过他们一票人马浩浩荡荡来到宿舍之后,发现只有张楠一个人在那里研究布局。半田主编脸色一冷,问松岛:“你不是已经联系好了么?” 日本人是不可能在未通知对方的情况下搞突然袭击的,这在他们看来是极大的失礼。昨天比赛结束之后松岛就和赵向北约好了今天下午3点要来采访,但是……“赵向北呢?”松岛和张楠是比较熟悉的,连忙过去问。 张楠向他们行礼之后,说:“有一个他的长途电话,他请几位稍等一会儿,他很快就回来。” 既然是这样子,那么半田主编就先安排其他事情,让摄像师找找位置,并且和前村他们商量一下一会儿去“烂柯”棋室做实拍的事情,然后整理一下今天的问题。 20分钟之后,半田主编把工作都安排好了,却等不来赵向北,这让他心里开始不爽。其他的编辑们对于失约的赵向北也有一点暗自的怨怒。 又过了15分钟之后,赵向北才匆匆的赶回来,一进门就连连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有一个朋友打国际长途过来,耽误了诸位的时间,实在是不好意思。” 半田主编虽然心情不好,但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请他坐在棋盘边摆了几个姿势照相之后,让摄像师收起机器先去棋院六楼准备,然后开始正式的访问:“赵向北初段,您对于您的十二连胜,有什么感想要向棋迷们说么?” 赵向北知道这是玩真的,也不敢像折腾松岛那样胡扯,规规矩矩的说:“我要谢谢日本棋院,谢谢一直关心我爱护我支持我的广大棋迷……”他有多少棋迷?有谁支持他?棋手不像唱歌的,能从cd销量上能看出来自己有多少歌迷,除非有藤泽那样的后援会隔三差五的举办交流会。其实赵向北自始至终也没有一点被关注的觉悟,还是那个北京四合院里四处乱窜的小子。 独自躲在角落里的张楠很羡慕坐在闪光灯前侃侃而谈的赵向北,他很希望自己有一天实力能够达到这个地步,然后做一番让全世界都关注的大事业。只不过现在,他还要一个人在黑暗中慢慢的努力。 这时候,宿舍管理员大娘轻轻的推门进来,招呼张楠:“赵向北有个电话,是中国那边打来的,要不你先和她解释一下?” 她?张楠点点头走过去接电话,一路上却在想:既然现在是女性的国人打来的电话,那么刚才那个长途电话是谁打的? 他在拿起电话听筒之前,先问了一句:“那刚才那个国际长途,是哪里来的?” “国际长途?”管理员大娘愣了愣,“不是国际长途啊,那是从新大阪打来的,是一位叫今村的先生打来的。” 今村俊也么?张楠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事情,拿起电话问:“您好,赵向北现在正忙,有什么事情我可以转告么?” 那边传过来的声音张楠很熟悉,是近一个月没打电话来的张曼玉:“他在忙什么?如果方便的话,让他给我回个电话好不好?” 张楠答应下来,放下电话要张纸记录一下。就在这时候,电话又响了,大娘接了听一听,把听筒交给张楠:“还是中国人。” 张楠只好放下笔:“您好,赵向北正在忙……” 这次是一个男的了,声音很憔悴:“让赵向北给我回个电话。我是他哥哥。” 张楠放下电话又开始记录,然后又有电话响,还是找赵向北。管理员大娘的面色古怪。 “您好,赵向北正在忙……”张楠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瞎话四的业务,这么忙么?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哦,那你是谁啊?” “我是张楠,他的舍友。”张楠很客气,“请问需要我转告他什么事情么?” “也没什么事情。”那声音一连串的笑,“麻烦告诉他周六我和向希飞过去去看他,谢谢你了……”这声音,即便算不上勾魂摄魄,也是沁人心脾……张楠吸吸鼻子,看着纸上记得好几条,转身回去。 第四十四手 大棋士开始登场 赵向北,登上桧舞台。 这是棋周刊10月号其中六页内容的标题。 赵向北没能成为封面或者封底人物。这并不奇怪,这一期的封面是风头正劲的新科圣,从轮椅上站起来的赵治勋。赵名人已经拿到了除了天元之外全部头衔,全日本和全韩国都相信早晚有一天他会成为大满贯的全冠王。 赵向北作为新锐棋手,能够从第7页开始占据6页的内容,已经算是不错了。 这是六大超一流的时代,暂时看来,和赵向北还没有关系。 “路,是要一步一步走的。”在访谈的最后,半田编辑写了一份结束语,“在赵向北的身上,我们看到了希望的光芒。在这里我们希望他能够继续的把这条路走下去,一直走到看不见的尽头。” 访谈结束了。赵向北松了口气把诸位上仙送走之后,回来看看时间叫张楠:“咱们出去吃吧。” 张楠这才从阴影中走出来,告诉他:“你有电话,从大陆打来的两个,一个说是你哥哥,一个说是你姐姐。”他问,“你有多少哥哥姐姐?” “三个。”赵向北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一个哥哥,两个姐姐。” “你的两个姐姐,下周要来。”张楠拿出来那张纸开始转述,“希望你能迎接一下。” 赵向北就像拔牙时候一样,张着嘴一直合不上:“我哪个姐姐来?” 张楠看他一眼:“都来。” 帅气!赵向北用手把下巴推回去,又问:“还有谁来电话?” “张大姐。”张楠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还说内容不方便跟我说,她等你打电话回去。” 什么时候才能有手机啊……赵向北很怀念以后的信息时代。这年头电脑只不过是打印机的显示器,互联网还是美国大学之间的通讯器。至于手机,现在还是少数人手里的防身武器,和群众无关。 其实张曼玉想找他的目的,很简单:“你那首歌到底要用到什么地方才能满意?” “用到适合的地方。”赵向北也不知道什么地方最合适,反正张曼玉以前报过很多电影的名字,他听都没听过,自然不舍得用到那些烂片上。 “今天我见到张婉婷了。26ddcn”张曼玉叹了口气,低声说,“她打算拍一部电影,而且名字就叫童话。她听过我唱那首歌,问我可不可以用到她的电影上。” 张婉婷?赵向北知道这个名字,回忆一下,立刻就想起来这部电影叫什么了:《秋天的童话》,八十年代末香港文艺片的典范制作。他想不起来这片子到底是哪年的,现在听张曼玉的意思,似乎是今年拍摄明年上映。那么应该拿的是1987年的金像奖。 赵向北倒有些怀疑那首童话配得上配不上这部片子了。 “她想找个主题曲。”张曼玉继续说,“她觉得这个很好,虽然词和电影不是很搭配,不过名字很贴题。” 赵向北不知道脑子里面哪根弦搭错了,竟然冒出来这么句话:“那就拿去用吧。还要么?还要的话,我有的是歌给她拍电影。” 说完就后悔了,连忙有解释:“不,我的意思是……” “这样吧!”张曼玉大叫一声打断他,飞快的说,“我让她本人跟你说!” 然后一个和名字搭配的声音从电话的听筒中传出来,有点激动,有些怀疑:“赵向北……同志,你说你有的是歌?” “说错了。”赵向北补救,“我的意思是……” 张曼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懒洋洋的很刺激人:“哎,出尔反尔,可不是一名堂堂棋手应该做的事情。” 赵向北可不是那种能被激将法刺激到的人,那种人一般混不到三段。他笑了笑想说话,不过张曼玉接着又说:“你这么有天赋,就当帮帮忙啦,张大美女开口要你帮忙的,你能拒绝么?” 赵向北还想说话,张婉婷紧接着语带挑衅:“大不了这样子,如果你真的能给我的电影全配曲,我在电影开始之前打你的名字,放在导演后面最后一个出场如何?”接下来还抛出利诱方案,“这样子吧,你写15首歌,然后我托人给你出一张专辑,然后给你分七成如何?” 张曼玉笑着说:“歌手的事情你不要操心啦,到时候你只要在家数钱不好么?” 赵向北吸了口气:“真的?” 他现在就缺钱。 赵向东跑的白了头发,他出了半天主意总不能真的只是动动嘴。在拿到高额的棋赛奖金之前,他还是个穷人。 “成交。”赵向北问,“多少男多少女?完片之后能不能寄个样片过来?” “你随意啦,先写着,回头给你样片。”张婉婷并不指望赵向北真的能给整部电影配到音乐之声那样,她一开始只是想拿到那首童话的版权,仅此而已。后来的事情完全是张曼玉在一旁挤眉弄眼的结果。 “这位赵向北同志,真的能写这么多歌么?”张婉婷放下电话问张曼玉。她本来和张曼玉这种死跑龙套的牵扯不上太大关系,今天能够和她一起打这个电话,完全是因为张曼玉跑到她家去死缠烂打的结果。 被国际著名电影理论家赵向北熏陶了这么久,也下了苦功的张曼玉对于自己的演技有些信心了。她不满足于一个死跑龙套的身份,开始有点小野心了。 她笑了笑:“反正你也找不到更好的曲子来配,为什么不试试呢?” 那就随意吧。张婉婷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去美国拍片了,实际上她过几天就几乎把这个事情忘记了。 但是正愁钱的赵向北可没忘,在张楠已经躺下准备睡觉的时候,他还在努力的回忆秋天的童话那部电影的细节。 他已经快想不起来了,不过同名的那首歌他还记得,先默写了下来,再把不大合适的词改改。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不需要的时候往往记得很多事情,需要的时候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以前赵向北唱ktv的时候也是如此,明明很熟悉总挂在嘴上的歌却就是想不起来叫什么眼睁睁的看着点歌屏发呆,还要通过其他关联词比如歌手歌词曲调来找名字。 好在张婉婷在忘记这个事情之前,先让助理寄了一份剧本过来,而且在剧本前还有一份很详尽的商业机密条约。 “至于么。”两天后赵向北收到剧本之后,看了看苦笑着向张楠扬了扬,“一份剧本还要保密。” “那当然。”张楠这几天比赛战绩不佳,心气也不高,抬眼皮看了看,又回去研究他的棋谱,“剧本要是泄露出去,那电影还拍个什么劲。要是有个不讲道义的抢先拍出来,就更麻烦了。” 这样啊。赵向北翻开剧本的第一页,一边阅读一边回忆,然后开始默写。 原本的那首主题歌他是想不起来了,不过既然是爱情文艺片,那么很多爱情歌曲都可以用一用,比如爱情转移……当然需要改一改。然后他还把那首宁夏默写下来,放在最前面,作为十三的独唱。不过居于某些他很讨厌的原因,他只记得该歌手的这一首歌,其他的全忘了。 他可不知道红姑会不会唱歌,反正他先写下来,就算凑字数也好。 张楠冷眼旁观,然后一个人跑到厕所去冲着镜子哭: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赵向北可以四战四胜进入棋圣战最高棋士决定战,还有闲心去写什么歌,而我却只能一个人站在这里哭泣? 其实他也知道,赵向北的实力不是他可以望其项背的,所以抱怨发泄一下之后,回来平静的继续复盘学习,偶尔有疑惑的地方,便去问赵向北。 小赵在剽窃了三天之后,便不得不暂时停止一下。因为进入10月之后,他接下来的比赛很多,实在是由不得他分心了。 名人战第四轮预选对石田芳夫九段,这并不是一个可以掉以轻心的对手。本因坊秀芳虽然这几年因为出唱片等活动导致在大赛的出镜率减少,但谁知道电子计算机会不会偶尔超频一下? 谁知道呢?接下来是棋圣战对依田纪基六段。这个对手稍稍好一点……至少老虎的名头还没叫响,不像秀芳那样如雷贯耳。 再下来呢?十段战对淡路修三九段……还好还好,赵向北舒了口气:“淡路修三九段,还好还好。” 张楠还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们仰起头也看不到背影的人,就是个还好还好么? 然后圣战对彦坂直人六段,王座战对山城宏九段,然后,是和两位台湾同胞的比赛。 本因坊战第五轮预选对王立诚八段,天元战第四轮预选对王铭琬六段。 “不是好对付的对手啊。”赵向北现在一点轻松心情都没有,“明天就要对电子计算机了,怎么办?” 张楠还是那么有气无力:“不怎么办,石田芳夫并不是十年前那个本因坊秀芳了。他退步的很快。” 退步的再快,也是堂堂九段,二十四世本因坊秀芳,况且他前几年还拿到过天元。赵向北来到日本之后,除了纪念对局中和加藤正夫的比赛之外,这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有名有姓的一流大棋士。 尤其是坐在三楼的小对局室里看看周围只有三盘棋,久经考验的赵向北也有点心跳了。 虽然本因坊秀芳的名号要等到石田芳夫六十岁以后才能使用,可他的出场,也必须是在场所有棋手中最晚的,几乎是踩着点进门。 周围的棋手,一个都不认识啊。赵向北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呼出去,向石田行礼之后伸出右手:“请您猜先吧。” ………………………… 有一种,睡不够的感觉。问一下,怎么有副版主?我实在是不想再因为操作问题删除评论了…… 第四十五手 仅此而已 这盘棋的对局室在三楼,已经属于比较高档规格的对局室。(天)尤其是电子计时钟,也比楼下的机械表看上去好了很多。 至于对手,也从倒霉蛋三村智保变成了石田芳夫九段。 石田芳夫,男,38岁,大手合升段赛30连胜记录保持者。1968年第12期首相杯争夺战冠军。1970年第17期日本棋院选手权冠军,第18期连霸。1971年第26期本因坊战胜林海峰本因坊夺冠,时年22岁,创下最小夺冠年龄的记录,号秀芳。之后五连霸,获得名誉本因坊称号。1974年第13期名人战胜林海峰夺得名人称号,继坂田,林海峰之后成为第三个名人本因坊。1984年胜片冈聪获得天元战冠军。大手合升段赛第1部冠军2次。专业十杰战冠军2次。1974年第22期,1978年第26期王座战冠军。 这样的对手,是来到这个时代以后的赵向北从来没遇到过的。他只是和加藤正夫下过一盘定先棋,仅此而已。 赵向北猜到了黑棋,略作沉吟之后,第一手落子右上星。石田芳夫应的是左下星。赵向北第三手落子右下向小目。这让石田芳夫认为他是打算布局中国流,因此在左上布下内小目朝向右侧,打算等一下小飞或大飞出去,用实地对抗速度。 这是常见的布局。只不过赵向北的下一手,让石田感到很惊讶,情不自禁的“咦”了一声。不仅是他,连带着研究室里的林海峰和加藤正夫王座,两个人同样觉得奇异:“这样下,也可以么?” 赵向北如果用中国流,,,于是所有的东西刹那间改变了。 石田身体缓缓的向前倾,一直到半个身体都俯在棋盘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那枚仿佛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黑子。 “石田做小目的意图就是打算用实地对抗中国流的速度。”林海峰突然很想笑,尤其是看到石田芳夫眉头紧锁的样子,就抑制不住的开心,“但是现在赵向北这样子,他如果还小飞或大飞守角的话,那么就显得太缓了。赵向北随时可以守回去拿到整条右边。如果他大步开拆形成对围模样的对局,那赵向北恐怕是很欢迎的。” 执白棋本身就不推荐使用中国流布局,或者在面对中国流的时候尽量避免形成对围,因为那样的话黑棋会稳稳当当的发挥先手优势……所谓宁丢三子不失一先,黑棋仅仅贴过来5目半却可以抱着先手跑,谁亏谁赚一目了然。 记录员很忠实的在记录本上写着:第一手0分钟,第二手1分钟,第三手1分钟,第四手3分钟,第五手2分钟,第六手石田芳夫九段开始长考。 王铭琬自从看到赵向北和加藤正夫的比赛之后,就一直很关心这小子。以前小赵与那些初段和老九段们的比赛,也许因为实力上的差距,他的关注度还没有这么高。现在他坐在研究室里看着正在长考的石田芳夫,终于叹了口气:“赵向北,真是不愧我给他起的武库舰的名号。”他点点棋盘,转过头问王立诚,“面对这样的布局,你会怎么应对?” 王立诚一直在思考,良久之后,才回答:“打入进去,内挂右上角。” “那么,我夹击。”王铭琬摇摇头,“右下的实地太大,不划算。” “那么,传统的拆挂小目呢?”王立诚在思考应对方案。 “也不合适。”王铭琬连连摇头,“因为短了一路,所以白棋这样从外面推过去,”他飞快的摆出来拆挂小目黑棋飞盖的定式变化,“黑棋可以从下边直接点一下。”他点点下边,“黑棋右边还是巨大的实空,可有了这一手,白棋的下边就围不起来了。” 至于对围大模样的想法,两位棋手从根上就没考虑过。 拆短了一路,对于实地的帮助很大。赵向北打开扇子横放胸前。石田芳夫听到哗啦一声,抬起眼皮看了看,然后眼神就定住了,过了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低下头继续思考。 很久之后,他才落下一子,谨慎的在下边拆边,试图减弱黑棋模样的威力。 记录员看了一眼计时钟,用笔忠实的记录下来:第六手,白棋思考47分钟。 赵向北可不像他那样谨慎,开始在左下挂角,然后选择了一个外面看上去稍稍有些损,但实地坚固的变化。 “他打算逼石田芳夫起大模样。”林海峰对于赵向北的这一套手段可以说烂熟于心,“他现在是欺负石田看不透他在右边短一路有什么用意,然后尽可能多的挖到实地,最后在中央决胜负……” 加藤王座点了点头:“那么,你觉得右边那里,如何处理为好?”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江铸久,就会告诉他:什么都不做,看着就好了。 但林海峰显然也陷进去了:“让我看一看,这里的变化,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棋周刊的编辑们自然关注名人战循环圈之前的倒数第二轮预选,尤其是最近十二连胜一时名声大噪的赵向北对战二十四世本因坊秀芳,松岛编辑已经准备好等比赛结束之后――如果赵向北赢了的话,好歹也要央求主编大人留下个页面,然后约他写一篇自战解说。现在半田主编在看到右边那个中国流变化之后,立刻决定放弃关于女流本因坊战的一个稿件,变成关于这一手的手段分析。 这一手,就足够写两页了。 石田芳夫九段的确猜不透右边这里赵向北是个什么用意。他虽然被称作电子计算机,可真正的计算机也是需要程序支持的,面对吐乱码的赵向北,一时间有点陷入死循环的意思。 中国流自陈祖德第一次下出之后,后来一直是长盛不衰的经典布局。日本棋手们经过研究之后认为在中国流所在的右侧挂角,是不明智的。 现在短了一路,右下成空的潜力更大,而右上显得空旷了许多 石田前面一直在思考打入,可打入之后被夹击,很容易造成单方面的逃孤,并且送赵向北上下成空。他不喜欢这样逃孤,尤其是在缺少实地支撑的情况下。 石田芳夫这时候所表现得,则比江铸久显得有经验的多。走不好的地方,不走,先处理那些好处理的。 只是让他郁闷的是,赵向北宁可落后手也要挖掉实地,不论外面白棋的模样有多么的雄壮。 这小子是先捞后洗!中午封盘时候,石田芳夫看着棋盘上的40手,心中已经完全明白了赵向北的想法:黑棋实地40目,白棋不足20目,只要中央围不起来,就是大败无疑! “那么,你下午打算怎么处理中央的白棋大模样呢?”吃饭时候,松岛编辑抓紧时间采访。赵向北自然不担心他会违背职业道德把他的思路泄露出去,侃侃而谈:“打进去,洗。” “就这样?”松岛编辑显然没想到赵向北比赵治勋还狠,怔了怔,还问,“就这样?” “就这样。”赵向北点头,“先捞后洗,仅此而已。” 下午回来的第一手,赵向北瞪着眼睛看着棋盘上的局面,半天不动。 这时候石田芳夫很希望小赵在上边拐头。他宁可被破掉中央的一些潜力,无论如何也要打入右边了。 只是黑棋第一手,落在右上,效率很高的成了空。 石田芳夫没有办法,开始构思一条本不愿却不能不走的宏伟构思之路:大围模样。 “现在双方局面已经确定了,后面的路也知道该怎么走了。”王铭琬看到这里,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想法也确定了下来,“石田芳夫中央基本上能围到的,是110目。赵向北现在有实地85目到90目。”他看着棋盘上摆的42手,“就看赵向北能破掉多少了。” 先捞后洗,并不在于手数的多少,而在于模样有没有合拢。 现在打入,也许是最好的时机了。赵向北抬手,落子。打入之深,即便是赵治勋本人看到了,就觉得惊愕:“这是不是,有些太深了?” “你也会觉得深么?”王铭琬回头看他一眼,笑着说,“你不觉得他的风格和你很像么?拼命地挖掘实地,然后深深打入治孤决胜负。” “不。”赵治勋摇摇头,坐在椅子上摸了摸腿,“他和我完全是不一样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挠了挠头发,“他所想的,和我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如果是我选点,我会后退一路,那样我会比较有信心。” “难道说连你也会没有信心么?”王铭琬笑着说,“你不是最喜欢治孤么?” “我喜欢治孤决胜,但是也不喜欢被杀的连滚带爬。”赵治勋同样笑了笑,“我想,赵向北既然选了这个点,一定有他的道理。看一看就知道结果了。” 王立诚却提出来另外一个问题:“话说,你来这里干什么?看一看石田芳夫么?” “不。”赵治勋声音压得极低,“我是来看赵向北的。”他指指周围,“别跟他们说,不然会说我目中无人。” “你为什么会对赵向北感兴趣?”王立诚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难道是因为都姓赵么?” “也许五百年前是一家。”赵治勋偏偏还什么都懂,笑了笑说,“因为一些个人的事情,所以来看一看。” 王立诚有点惊讶了:“你认得他?” 赵治勋很诚实:“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那有什么私人恩怨?”王铭琬不是很明白。 赵治勋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转移话题:“赵向北的治孤,很有难度。”他指着棋盘赞叹,“电子计算机的计算能力,还是很强大的。他这一手罩,让人很为难啊。”他开始自言自语,“怎么办呢?向外跑么?靠过去?” 赵向北似乎压根就没想过向外跑,斜跳一手似乎打算就地求活。 和原武雄一样,石田芳夫看到这样的一手棋,同样只有一种感觉:震怒。他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枚黑子,毫不犹豫的穿象眼。 “这是最强硬的手段。”林海峰连连点头,“搜根,从后面追着黑棋往外走,很厉害。不过……”他点点左下角,“这里不干净啊。” 所以当赵向北向着空中一手斜飞的时候,石田芳夫发现有点麻烦了。 赵治勋猛地一拍手:“这里真好!时机也妙,手段也妙!武库舰名不虚传!”他炯炯的看着棋盘上那一飞,连连赞叹,“就凭这样的一手,赵向北君就应该进入名人的循环圈。” 这是个试应手,问石田芳夫要哪边。如果横并,那么再飞一下把刚才的打入一子连起来搭个小帐篷,就有了眼形。如果穿出,那么赵向北穿断的一子硬爬出来,会对左下角的白棋五子造成相当麻烦。 赵向北既然拼命地发掘实地,自然不会放过左下角,现在石田芳夫那里还有相当大的味道。如果黑棋不是打入左边而是正常收官,那里有个双先手9目,在官子中可以说是巨无霸一类。 专门研究过一手棋的目数的石田芳夫是知道那里的味道的,之所以暂时置之不理,是为抢急先手在下边长出,避免黑棋跳起破坏中央。 可现在外面有了一枚黑子之后,整个问题的性质就变了,左下角不再是官子问题,而是角地的死活问题。一旦被挖通,那么不管石田芳夫怎么努力,恐怕也只能即刻起立了。 赵治勋在赞叹,认为凭这一手赵向北就应当进入循环圈。而林海峰已经开始研究另外一盘棋,看看下一局预选最后一轮赵向北是要对上大平修三九段还是石田彰九段。 武库舰上如刺猬般的武器在震慑全场,但是对于电子计算机来讲,他只觉得这有点麻烦。 仅此而已。 第四十六手 算路 赵向北也觉得这一手很妙,去休息室洗手帕的时候,问同尿的王立诚:“我这一手如何?” 王立诚点头:“很好。整理提供” 所以他回去之后,心情很放松,只等看白棋怎么应。 石田芳夫思考了近1个小时之后,终于拿起了棋子,轻轻地飞靠在底下那枚黑子旁。 赵向北一开始还没当回事,就想长出来切断,伸出手正在拿棋子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些不对,怔了怔之后,瞳孔猛然一缩,手抽回来拢在胸前身体前倾开始思考。 赵治勋手指有些无意识的在棋盘上指指点点,同样沉默着思索着。 王铭琬也没有了笑容,低声的嘟囔着什么。林海峰良久之后倒是吐了一口气:“左下角的弱点补住了。” 赵向北之所以敢打入的如此之深,甚至连赵治勋都感到惊讶,就是因为他一直在瞄着左下角的味道,他算定了石田芳夫不可能弃掉整个大角去扎纸灯笼。赵治勋来得晚,没看到那里的过程,因此没有太过留意,也是当赵向北下出手段之后才反应过来。 可是现在,石田芳夫一手两用,反而去问赵向北的应手。 林海峰自言自语:“扳的话,成劫,也是个赖皮劫。赵向北没有一点胜算。长出的话,左下角还是打劫,他还是没有胜算。跳外面看上去是最好的应对,石田还是要补一手。但是这枚子彻底结束使命之后,外面白棋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攻击。” 赵治勋轻轻地摇头:“电子计算机的算路,依然精准。” 缺少借用的单方面逃孤,很难。 所以有时候,赵向北还是觉得日本的4小时棋赛制度很好,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一条逃孤的路。 他长考了40分钟之后,大飞开始逃孤。 石田芳夫并不着急,先补一手彻底解决左下角的问题之后,出来迎头镇住,逼迫赵向北转弯去撞上下两道白墙。 这没办法,赵向北但凡有一条别的路可走,也不会这么去撞墙。他在计算的时候,并没想到石田还有那么能挽狂澜于即倒的那手飞靠。 他在逃,石田芳夫在追杀。他刚才的大飞已经可以确定一个眼,但是另外一个眼,他却不知道在哪里了。 旁观者都很清楚,现在黑棋大龙已经超过十个子20目,如果全杀则石田芳夫中央围起百目以上的巨空,而且借助中央的威力还可以四处搜刮黑棋,到时候盘面差距则超过30目以上,赵向北只能认输。而如果大龙逃孤成功,则石田芳夫面对的是即便被贴10目也无处争胜的无奈。 然后,赵向北开始体会到电子计算机的精准算路了,一手一手接连不断的打在他大龙腰眼上,赶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绞尽脑汁却找不出活棋的方向。 “这盘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石田芳夫应该是屠大龙胜利。”赵治勋在赵向北长考的时候,已经算清了后面的变化,慢慢的开始收拾棋盘,“这盘棋,到这里可以结束了。” 赵向北却没打算放弃。这是他在日本也许是唯一一个可以去争夺大三冠之一的名人的机会,如果在这里就放弃,他也许会后悔一辈子。 所以,他还在努力的进行,下着那些让外面所有棋手都觉得惊愕的棋。 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也许只有石田芳夫了,应对依然沉稳。 “这样子胡来,真的有用么?”加藤正夫对此表示怀疑。反应比较激烈的是三村智保,他坚定地说:“他纯粹是在捣乱!他是在侮辱围棋。”这个观点让加藤正夫和林海峰一致侧目,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受刺激了。 不过如果换做我,我被这样的被折腾,会怎么样呢?林海峰和王铭琬对看一眼,都是摇头。至于已经受过一次害的加藤正夫,则连连叹气。 石田芳夫已经进入读秒了,棋盘上四处冒烟再加上计时钟的压力,终于下出了令人悔恨的失招。面对赵向北的横并,他应当单退,这样赵向北虎,他点一下,黑棋大龙依然没有眼位。但他却扳,被赵向北断打之后成天下大劫。 “很不好。”林海峰看着棋盘上瞬间沧海桑田,连连感慨,“石田芳夫终于被搞昏了。黑棋大龙上处处都是劫材,他明显的劫材不利。” 石田芳夫明知道劫材不利,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打下去。只是在他用光劫材之后,赵向北的大龙却足够再撑一个劫。 赵向北看着已经完全可以粘劫活出的大龙,却收兵不回营,长出之后硬冲白棋上边实空。 加藤正夫看傻了:“难道,这还不够么?他想气死石田么?” 石田芳夫这时候已经可以认输了,但是赵向北竟然还敢这样,让他已经不仅仅是震怒了,而是被气得三尸神暴跳,脑门上青筋咚咚直蹦,铁青着脸继续打劫。 赵向北轻松多了,他长长的舒了口气之后,继续跟石田芳夫泡。可就在他志得意满计算如何最大破掉上边的时候,耳边却响起了读秒声。 读秒了?不是四个小时么?赵向北愕然转头看到计时钟发出滴滴的声音,连忙回过头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至少两年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 他甚至都快忘记读秒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在最后一秒,他勉强算清了后面,在上边大斜。 两个人都在读秒,现在比赛的是看谁犯下最后一个错误。 16手之后,石田芳夫看着赵向北冲动的在下边点,眼镜后面有一片森冷的光,再提劫之后毫不犹豫的继续拔掉,生生破掉中央黑大龙第二只眼位,然后不管赵向北断掉上边六子从后面开始叫吃。 “形成转换了?”林海峰突然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真是太刺激了。” 这是这个比赛日,也许是1986年度最刺激的比赛。赵治勋突然身体向后一靠,仰起头直直的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如果在大头衔决赛中遇到这样的赵向北,我该怎么办呢? 赵向北眼睁睁看着白棋断开左边6子,却不得不继续紧上边的气。他眼睁睁看着6子被一把拔起,却还要继续收气,恨不得左右开弓抽自己十几个大嘴巴。 他眼睁睁的看着石田芳夫在读秒声中用手指拈着一枚白子再次断掉大龙尾巴上的7子,双手紧紧握拳却又不得不松开,在下边再拔一子。 在一片噼噼啪啪的捡子声中,王铭琬突然低声说:“这样双方对着提子的场面,我从来没见到过。” 不仅仅是他,在场的所有棋手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加藤正夫突然大叫起来:“还有官子!快算!比赛还没结束呢!” 官子?众位棋士听到这句话,都有些怔怔的看着屏幕,稍稍一算,都立刻反应过来。而无奈的赵治勋本来已经收拾好棋盘了,没想到后面竟然有如此多的壮阔波澜,过了一会儿才手忙脚乱的重新放子。 读秒下的两个人都没有放弃希望。他们看不清通往胜利的那条路,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在一首手的收官。 外面算的比他们快多了,几分钟之后,王铭琬便说:“不出意外的话,赵向北盘面9目,有3目半的优势。” 那就是很大的优势了。林海峰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却看到赵向北去收一个后手6目,登时一愣,一切想说的话立刻烟消云散。 王铭琬苦笑:“又要重来了……” 赵向北,毕竟已经有两年没有进行正式的比赛了。他在中国时候不管是在茶馆还是在棋院,都没有下过有计时钟放在一旁的棋。来到日本之后,因为超长的用时和他以前训练出来的速度,从来没有进入过读秒。 现在在声声读秒的催促下,他已经有一些不适应了,开始忙中出错。那个后手6目,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而身经百战的石田芳夫却可以凭着还没退化掉的超强计算能力,去点着目下棋。 这也是他被称作电子计算机的一个重要原因。 王立诚很快报出刚才的答案:“赵向北净亏1目。” 现在的优势,变成了盘面8目。12分钟之后,变成了盘面6目。 但是这时候,棋盘上已经没有官子了,只有单官,外加一个单片劫。赵向北很幸运的粘劫。如果按照中国规则,这时候白棋劫材有利,收完单官之后恰好可以粘劫收后。但是按照日本规则,单官不收,所以赵向北不多不少赢了半目。 “半目啊。”石田芳夫看着棋盘上被归置的整整齐齐的棋子,长叹了一口气,用力的用扇子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半目啊。” “运气啊。”赵向北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轻轻的舒了口气,身体向后一躺靠在椅背上,“半目啊。” 同样的词,不同的语言,截然相反的含义。赵向北正回身体向石田芳夫鞠了一个躬:“多谢赐教。” 石田芳夫还礼之后,只剩下了苦笑:如果是10年前……不,5年前,我绝不会输掉这盘棋。绝不会! 名人战第四轮预选,18岁的赵向北初段与38岁的名誉本因坊石田秀芳九段的比赛结束,赵向北初段执黑半目胜。 “我想,我也许有点低估了日本围棋。”赵向北在复盘结束之后,就打电话给棋院,对接电话的钱宇平说,“这些人,不是浪得虚名的。” 钱宇平很奇怪:“难道你以前认为他们都是浪得虚名的么?” “不。”赵向北摇摇头,“但是从没想过会这么艰难。” “话说,你现在情况怎么样了?”钱宇平笑着问,“马晓春很想你,老陈也总是在念叨你。打电话给藤泽先生,他也只是说很好,却不肯告诉我们你的战绩如何。” 赵向北振奋一下精神,笑了起来:“我很好,已经进入棋圣战全段争霸赛了。其他的,也都进入最后预选了。” “那真是恭喜你了。”钱宇平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小子绝对不会给我们丢脸的!” 丢脸?绝不!neverforever!赵向北放下电话把扇子插在脖子后面,回头向林海峰笑了笑:“你在等我么?” “是的。”林海峰拍拍他的肩膀,“庆祝一下吧,老师已经在新宿定下了酒宴。咱们走吧。” 庆功这种场合,藤泽秀行九段是从来不会错过的,尤其是酒宴。 尽管因为癌症,医生已经严格要求他戒酒了,但他在酒桌上说:“既然大家都这么高兴,就喝一点吧,是要为赵向北庆祝一下的。”却浑然忘了自己因为癌痛而不得不放弃王座战预选的事情。 这件事和赵向北也有一点关系,因为他的王座战预选对手恰好是藤泽九段,却在到达赛场后被告知不战而胜。他当天下午准备去看望的时候,藤泽秀行却已经生龙活虎的来到了这里,并且还向赵向北道歉说这是他夫人的决定,他本人是想来比赛的。 “那也不能吃过止疼片喝酒啊。”林海峰劝他,吴清源也劝他。他却挥挥手很不耐烦:“我这个老头子还死不了,既然死不了,那么喝酒下棋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能在喝酒的时候死在棋盘上,我也是很幸福的。” 也许对于不喝酒的吴清源来讲,他只是看着他们喝庆功酒,也是幸福吧。 回到宿舍之后,赵向北坐在张楠的对面一起复盘的时候,突然说:“我突然有些明白了。” “明白什么?”张楠问。 “明白他们在追求什么了。”赵向北笑着拿起棋子落在棋盘上,“很好。很了不起。” 张楠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转而问:“我想问你的是,如果再来一次,这里你会不会不冲上边,而是粘劫?” 赵向北抬头看着他,突然迷茫了起来。是这样么?他躺在床上也在问自己:为什么,我不粘劫,而要硬冲险些把到手的鸭子送出去呢? “因为,这是你的围棋啊。”吴清源听完他的想法,大笑了起来,“既然你觉得可以打下去,为什么不打呢?你想要的是51元,还是100元?拿到胜利很好,拿到关键的胜利也很好,但是如果棋盘上没有你的想法存在,那么下围棋又有什么意思呢?” “其实,我也觉得冲有些过分了。”赵向北实话实说,“但是我觉得自己劫材有利,有一种忍不住想要冲一冲的冲动。” “那么,下一盘你可以试着试一下。”吴清源说,“试着克制一下这种冲动的感觉。然后再下一盘的时候,试一试随意冲动。这样就有比较了。” 也好。赵向北打算试一试了。他回去之后看看赛程表,看到王座战第四轮预选和山城宏九段的比赛安排,打算试一试。 …………………… 我也觉得更新很慢……郁闷了 第四十七手 悦来客栈 在试一试之前,他还要耗费心力去给赵向东找辙…… 清关入关走手续都没问题,习老爷子虽然不是很看好这个买卖,但还是支持年轻人积极创业的,电话过去之后广州海关一天放行,赵向东急急忙忙的把机器拉回去安装,但是到调试阶段,出问题了。 所有人都没考虑到的一个问题是,中国的工业用电标准是三相五线制220v,而日本机器用电是100v。于是麻烦了,技术员看到变电箱之后连连摇头,声明只要把电接上去,要不然机器主控制板被烧毁,要不然半个宝安区停电。 机器烧了是小事,停电是大事,赵向东可担当不起这个,连忙问怎么解决。技术员摇头说必须用工业变压器把电压降下来。 赵向东连忙又联系变压器事宜,但是急切之间哪有这种变压器销售,上海那边倒是有厂子可以做,可即便是加班加点的赶工,也要20天之后才能交货。 赵向东打电话找赵向北,就是这个事情。 赵向北郁闷了,连忙又去找那胖子老板询问这个事情。可人家手里也没有变压器卖,不过好在倒是推荐了一个变压器生产厂,让他去那里问问。 赵向北去了,但是日本人开始玩狮子大开口那一套,一套变压器半年后交货,开价40万人民币。 赵向北问他:“你穷疯了?” 经理保持着职业化的笑容:“如果您真需要的话,我想您会接受的。” 滚蛋!赵向北和赵向东哥俩都是一肚子闷气,在电话里不得不吵一架从而保持情绪稳定。赵向东没办法,能且只能去上海订货,干等20天外加7天的运输。 让他等着吧……欠人家钱的是赵向东和赵向楠,赵向北现在玩命的下棋,某种意义上也是在帮他们挣钱还债。方便面这个产业没有一年半载的绝对见不到收益,在这期间他们三个人只能依靠赵向北的对局费活着。 “哥哥我可是把身家性命都压进去了。”赵向东给他四兄弟打电话的时候,满是忧心忡忡,“你到底有把握没有?一旦不成,你可就没哥哥了!” “没那么严重。”赵向北头疼得厉害,“百分百挣钱,就看你干的怎么样了!” “现在咱账上可没多少钱了。”赵向东很愁,“肉酱包油料包配菜包这些乱七八糟的连生产线带原料就花了好几十万,这可都是借的钱。你那个广告方案行么?好吃看得见?这是广告词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赵向北觉得他哥哥有向祥林嫂的方向上发展的趋势,揉着太阳穴苦笑,“你就按商量好的的办吧,真的没问题的。” 好容易安抚好他大哥,刚放下电话,紧跟着又接到一个电话,是他姐姐赵向楠:“你还在宿舍?” 赵向北莫名其妙:“当然。要不然我在哪里?” “你还在宿舍?!”赵向楠声音巨大,“我们在成田机场!你为什么还在宿舍!” 成田机场?赵向北略一思索,惊出一身冷汗:今天赵向楠和赵向希来日本! 他忘了! 他几乎是风一样的窜到门外,拦出租车跳上去掏出一把日元:“去机场!” 钱财是小,生命是大。整理提供赵向北可不想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被自己的亲姐姐弄死,催的出租车几乎是飞一样的到了机场。既便如此,赵向楠还是险些发飙,要不是怕被国际友人看笑话,在机场就要大闹一通。 “我错了!”赵向北坐在出租车上连连苦笑,“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吃铁板烧,明天带你们去银座……不成。”他连忙反口,“我明天有比赛,你们自己去成么?” 赵向希无不可,赵向楠眼睛一亮:“我们能看看么?” “不成。”赵向北想了想,摇头,“比赛场地你们肯定进不去。因为只是预赛,也没有大盘讲解之类的。研究室也不允许非棋手进入……有难度。” “我们帮你加油都不成么?”赵向楠很不满,“这是什么规矩!难道你们就是这么对待热爱你们的棋迷么?” 你只是好奇吧……赵向北看看她:“如果参观的话,一会儿我带你们去转一圈就好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赵向楠也不是这么有兴趣,和赵向希商量一下,还是决定去银座逛一逛。 把她们安顿在酒店又请她们暴搓一顿之后,赵向北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赵向楠提议他也开个房间,姐儿仨晚上也可以好好聊一聊,被赵向北用明天的比赛回绝了…… 这个她们很理解,便放他去了。 赵向北回到宿舍之后,想起来她们俩可能明天去银座没有地图也没办法问路,便打电话回去想告诉她们几句简单的日语。但是连打了七八个电话没人接,登时把赵向北吓出一身冷汗,和帮忙的张楠一起赶回酒店,问了服务生之后,赶紧又往外跑。 很幸运的是,因为两位姐姐不懂日语,这时候正在路边比比划划的问路,被赵向北抓了个正着! “你们干什么去!”赵向北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简直是痛心疾首,“你们就不能让我省心么?东京不是北京!被卖到牛肉场我看你们怎么办!” 赵向楠看到自己兄弟气喘吁吁的样子,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再也不敢了!” 无奈的赵向北把她们送回去,回到宿舍之后打电话又确认了一下之后,才躺到床上长叹口气:“我是不是上辈子造孽啊,怎么摊上这么两个不省心的姐姐!” 张楠想了想,说:“其实我觉得,过半个小时之后你再给酒店打电话,估计她们还是不在。” 赵向北歪着头看着他,深以为然。过半个小时打了电话回来,他一声长笑:“你猜错了,她们都快睡了。” 张楠“嗯?”了一声,出神了很久,突然说:“现在你再打一个看看。” 赵向北得意的带他去打,然后险些因为暴怒而把电话听筒摔碎。 不过他是没精神去追了:“爱死死爱活活吧,老子不管了!睡觉!”他躺在床上,“明天我还有比赛了!” 然后他半夜三点半被敲门声惊醒,出去被管理员大妈连损带骂的数落一顿,然后去接电话:“谁!” “我是你姐姐……”电话那边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明显喝多了,“这里很好玩,你要不要来!” “滚!” 第二天比赛时候,山城宏看赵向北的神色不对,很关心的问:“你怎么了?好像没休息好的样子。” 赵向北无奈的点点头:“是的。” “怎么了?”山城宏问,“作为一名棋手,比赛前一天应当注意休息啊。” 赵向北很无精打采:“家里闹灾。” 山城宏显然不大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很关切:“宿舍有什么问题么?” 赵向北连连摇头:“没事,很好。” “那么为什么呢?”山城宏是个热心肠,“难道你昨天晚上出去玩了?不应该啊……” 赵向北看到裁判长进来,连忙伸手:“请您猜先吧!” “哦。”山城宏完全没有一点觉悟,一边抓子一边还问,“你多大了?” 我遇到的这都是什么人啊!赵向北捂着额头摆摆手:“咱们下棋吧……” 一肚子气的赵向北完全忘记了吴清源让他慢慢来的要求,上来就开始乱砍乱杀,满盘飞刀乱扔,棋形薄的可怕。 山城宏看到了他所有的薄弱点,也知道应该如何反击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他相信,只要他可以反击,那么赵向北这盘棋至少要输出去一百目。 问题是反击不能!在他动手之前,白棋一条十二子大龙就被杀掉了,所有的薄弱之处,刹那变成了厚势。 这样的棋还怎么下?很关心赵向北的山城宏不得不开始关心自己了:仅仅47手,折半就是手,还被杀掉一半的子,后面怎么继续? 这样的对局按照道理来讲,已经可以结束了。不过山城宏执白左边是三连星,他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被杀的不剩下什么的样子,咬着牙开始硬撑。 “这样下棋真是份。”即便三村智保和赵向北苦大仇深,也觉得山城宏有些无理了,“即便是他把左边全都围起来,赵向北只是上下一拆他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赵向北看着他张开,开始点三三。连续点了两个三三之后,在左边托星位白子。 山城宏看着那子很久很久很久,终于叹了口气认输。 赵向北没在棋院吃午餐,跳上出租车一溜烟的跑了。这让正想找他聊聊对局的林海峰摇头苦笑。 他是知道赵向北家里来人探望他的,只是没想到他如此的亲近家乡人,不由得连连感慨…… 赵向北冲到酒店玩了命的砸门,也不管睡眼惺忪的两位大小姐穿着透明睡衣,进去之后闻着一屋子酒味暴跳如雷:“你们昨儿晚上干嘛去了!” “出去玩了。”赵向楠一点家乡人的亲近意思都没有,翻翻滚滚的又爬回床上去。这时候赵向希还睡的正美呢。 “你们到底干嘛来了?”赵向北气急败坏,不过他看床上没有男性的存在,倒是暗暗松了口气,“你们是来给我添乱来的么?”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姐弟们亲近惯了,也不以为然。赵向楠闭着眼睛说,“看到你这样快乐的生活着,我们感到很安心……” “但我不安心。”赵向北叫了起来,“你们要是在这里出点什么事情,让我怎么跟家里交代!” 赵向楠挥挥手:“交代什么……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晚上放松一下不是很好么?” 赵向北警告她们:“别再给我添乱了,想花钱就去买东西,真出了事情我可担负不起这责任!” 等他走了之后,赵向楠捅捅赵向希:“昨儿晚上他说什么来着?牛肉场?那是什么地方?晚上去看看如何?” 赵向希无不可:“你安排吧。” 赵向北在宿舍里指天骂地:“真出了事情,我看她们收拾!反正我是不给她们擦屁股了!” 张楠心惊胆战:“你的姐姐,还要你来擦屁股么?我看她们智力正常啊……” “你在想什么!”赵向北哭笑不得,郁闷之气倒是去了不少,“我是不管了,真有什么事情,由得她们去!” “你能真不管么?”张楠看着他,“真的么?” 当然不是……好歹是亲姐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赵向北到了晚上就开始给酒店打电话,再三要求她们无论如何不要出去,并且举了很多连张楠都听着心惊胆战的案例来说明东京的治安之差。 赵向希可能会因为赵向北的反对而不去,但赵向楠可绝不是这种会被吓住的人。 赵向北为了看住她们,专门在酒店开了一个单间,一直盯到晚上11点,才终于忍不住而去睡觉。 然后第二天早上,他发现两位姐姐还没回来。 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大不了中午还不见人就去报警并拜托大使馆……他看看时间,坐电车去东京千代田车站了。 要来东京的不仅仅是他两位姐姐,今村俊也那天给他打电话,也是要拜托他帮一个忙。 帮忙照顾一下来东京拍杂志封面的小模特藤原纪香。 第四十八手 地陪赵(三合一) “你是第一次来东京么?”赵向北问,“来为哪家杂志拍封面?” “是第一次来,来请多多关照……”藤原纪香在车站看到今村俊也帮她联系的这位接站人,很有些尴尬。上了电车之后才好一些,“为一家女性杂志当一下模特。他们邀请我来的,但是今村叔叔对他们不是很放心。” “为什么你的父母没有跟来呢?”赵向北觉得有点惊讶,“他们就这么放心么?” 藤原纪香低下头声音有些嗫嚅:“我的父母,并不知道我来东京的事情……” 今村俊也到底要干什么?赵向北是很高兴能照顾未来的国民美女,可这种翘家私逃的事情,人家父母都不知道,一个远房亲戚就能主事了。他很正经的说:“你最好还是和你父母交流一下,虽然也算不上出远门,但你毕竟才15岁。” 藤原点点头,但还是打算等事情之后再告诉父母:“我已经15岁了,在这边又有您的照顾,我想爸爸妈妈也会安心的。” 但我不安心!赵向北当初死活不同意当保姆,推荐不如让吴清源帮这个忙,可今村却认准了他,无论如何也要他来。 “那我只能说尽力。”赵向北跟他说好了,“有比赛的时候我可没办法看着她。” “没关系。”今村俊也似乎丝毫不在意,“她白天时候要拍摄封面,你帮忙接送安排食宿顺便游览一下东京就好了。” 我是地陪么?赵向北看着对面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藤原,叹了口气。 他已经在酒店开好了一个房间本来就没退,现在正好可以把藤原安顿到那里,又约好时间来接之后,他到楼上去看看两位姐姐回来没有。 她们回来了,而且是刚回来。两个人又喝了不少,正在房间里嘻嘻哈哈的聊天。赵向北进去之时候,赵向楠正在算一个数字。 “你在算什么?”赵向北看了看,不明白。 “算如果老大那个买卖成功,我能挣回来多少收益。”这个事情,在中国北方一些城市有个专有名词,叫骑驴。赵向楠拉他挨着自己坐下之后,问,“老四,你一向是有想法的,我跟你咨询个事情成不成?” 赵向北点点头:“在那之前,能不能先让我说个事情?”他一把拉住跳起来想跑的赵向希一声喝令,“给我坐下!” 接下来就是诸如你们太不让我省心之类昨晚上已经说过一遍的话。赵向楠这次特痛快,连连道歉并且发毒誓保证再也没有下次……这让赵向北很惊异:“你真保证再也不去了?” “真的!”赵向楠咬着牙右手翘起兰花指,“我指灯发誓。” 这倒让赵向北疑惑了。他能相信赵向希,可绝不相信赵向楠:“真的?” “你非让我割脉以示坚贞不成?”赵向楠啧了一声,“你说完了没有?” 赵向北点点头:“我说完了。” “好,该我了。”赵向楠扭着小蛮腰把身体转正了,“你说我要是开个夜店,前景如何?” 赵向北一愣:“什么?” “开个夜店。”赵向楠不知道哪根弦被撩哒起来了,神经兮兮的凑过来说,“国内,这样的夜店一家都没有。如果我开一家,如何?” 赵向北很确定的下论断:“会死的很惨。”他接着分析,“国内没有这个基础。过几年也许可以,现在就干会死的很惨。就说公安那一块你就没办法让他们开绿灯。”他提醒,“朱行长前车之鉴。” 赵向楠不说话了。不过很显然,她没死这颗心。 赵向北可不认为她现在还有能力再弄来两百万干这个,也不认为她看一晚上就能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 他很隐晦的问两位,昨晚上有没有发生一些会让父母蒙羞的事情,却被赵向楠鄙视:“老娘也混迹江湖多年,一帮小日本难道就能让我动了凡心不成?” “反正你们好自为之。”赵向北还要送藤原去杂志社,没工夫跟她们磨牙,“我先走了。” 藤原纪香是最让人省心的一个,赵向北没来绝对老老实实的呆在酒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去之后规规矩矩跟在他身后,有什么事情都让赵向北出头。 她要当模特的那个杂志社,是一家很大很正规的企业,星探遍布日本各地,有专门的律师事务所出具格式合同,如果在合同上挑出错来人家愿意三倍赔偿签约金。 赵向北听说过这个杂志,相当于国内的女士之类。这让他很放心。 “签字之后,明天上午来这里开始拍摄可以么?”对方很客气,“不知道两位还有什么要求?” 赵向北拉着藤原到一边谈了几句之后,正式签约。 “真是辛苦您了。”从杂志社出来,藤原在门口就鞠躬致谢,“如果没有您的话,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想了想,“不如今天中午让我请您吃一顿饭,表示一下感谢吧。” 这样好么?赵向北觉得作为一个成年人跟一个未成年人出去吃饭,有一种怪蜀黍的感觉,这让他有点踌躇。 “请您一定要答应。”藤原就这么鞠着躬,很恳切的说,“今后还要麻烦您的。” 赵向北抓抓耳朵,还是答应了。 藤原一个小高中生身上也没多少钱,最多吃一顿定食。赵向北吃了和没吃一样,但是还要连连表示吃饱了,等把她送回酒店之后,回到宿舍拿出来一袋方便面泡上。 这是赵向东托赵向楠送来的样品,让赵向北这美食专家品评。 “你在吃什么?”张楠刚来日本的时候没少吃这东西,但是方便面能有如此浓郁的味道,让他大吃一惊,“这是方便面么?” 赵向北一边把面送到嘴里一边点头:“台湾没有么?” “没有!”张楠刚从食堂回来,眼馋肚子饱,“这是哪里出的?我也要买!” “我家出的。”赵向北笑了,知道老大的钱没白花,“只在国内出品,日本暂时没有。” “大陆还能出产这等美味?”张楠大吃一惊,“帮我买一箱可以么?” “你不是一直吃食堂么?”赵向北觉得有点奇怪了,“而且不也吃的很好么?还吃这个干什么?” 张楠看着他,叹了口气:“四年了……你以为定食这东西真的好吃么?” 这样子啊……赵向北立刻打电话回去:“老大,你那里有多少成品?” “多少?”赵向东想了想,“二十多箱,当样品的。()外包装还在做。” “寄一箱过来。”赵向北笑着说,“现在有人要买了。” 不过一定要注意保密,绝不能让小鬼子提前了解到这种混合型方便面的做法。赵向北不知道这种东西什么时候产生的,但是现在的市面上只有所谓的辣味拉面,味道其实也很寡淡,远不如赵向东做的这个好吃。 下午的时候,赵向北必须要做练习了。一天不唱嘴生,一天不练手生。他即便脑子里面有的是超越时代的思维,可也要天天练习保持状态。 好在,比赛排的并不密集。这三天之内只有一项大手合比赛,而无意打破记录的赵向北,对这个是最不看重的。 这个除了给棋手找事情做之外,没有太大的意义。赵向北难道还指望靠这个升段么? “需要注意的,是后面和王铭琬的比赛。”赵向北看看赛程表,抓了抓头发抬起头看着张楠,“我对他很不熟悉啊。” “我也不熟悉。”张楠连连摇头,“你要是问我谁喜欢扇扇子,谁喜欢撅火柴棍,这我知道。但是说王铭琬……我也没跟他下过棋,我怎么知道。” 王铭琬后来拿到过本因坊,好像也不是那种好战好杀的风格。赵向北看着棋谱开始回忆:铺地板? ……要是这样的话,这盘棋就有意思了。 他和张楠打谱,到下午五点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向北……” 赵向北还以为是谁了,听到这声音,叹了口气:“别这么嗲行么?” 那边声音立刻一变:“老四,今天晚上姐姐们请你吃个饭吧。” 请我吃饭?赵向北从来没想过他姐姐竟然要请他吃饭,一脸声的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事!”赵向楠哭笑不得,“姐姐请兄弟吃饭,需要理由么?”声音又变,“赶紧过来,明天我们回国了。” 回国?赵向北大惊:“你们不是下周才走么?怎么这么急?” “过来说,过来说。”赵向楠啪的挂了电话。 赵向北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忙不迭的赶过去,看到两位真的在收拾东西了:“你们这么急着走,干什么去?” “回去开店。”赵向楠很严肃,“我已经想好了,我再也不能浑浑噩噩的生活下去了。”她吸吸鼻子,“我现在终于找到了一条属于我的路!” 扯淡么……你除了混吃等死还会干什么……哎?赵向北突然反应过来了:“开店?开什么店?” “开夜店。”赵向楠很严肃,“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夜上浓妆。” 赵向北张开嘴巴愣了很久,突然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支持你。我一定做你最坚强的后盾。” 赵向楠似乎听不出好赖话,眉开眼笑的用手指点他脑袋:“好兄弟,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她一挥手,“晚上我请客,咱吃好东西去。” 好,很好。赵向北可不认为她真能干起来什么买卖,转头问赵向希:“你也跟她干?” “不。”赵向希还是好孩子,“我还要上学。” 那就好。赵向北生怕她也被拉下水,往外走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问赵向楠:“你真打算干?” “真的。”赵向楠很认真的点头,“因为国内没有这么好玩的地方,我不如自己开一个。” 原来是这样……赵向北苦笑:“说白了,还是为了玩?” 赵向楠很莫名:“如何?” “那么,启动资金你打算从何而来?”赵向北终于认真的问了,“靠爹妈么?你想没想过赔了怎么办?”他很清楚,在严打风潮还没过去的这个年代,开这种店的唯一下场就是抄家,只抓赵向楠一个就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有爹妈在,可能饿死我么?”赵向楠莫名其妙,“慌什么。” 赵向北头一仰:“我一直想问你一个事情:假设啊,假设。”他想了想,“假设,咱爹咱妈有一天够奔极乐,你怎么办?” 赵向楠莫名的看看他:“爹妈没了?你真他妈丧气。不过那也没关系啊,还有老大呢。老大在南方这么大的买卖,我怕什么。” 赵向北苦笑:“老大也没了呢?” “老大也没了?”赵向楠一笑,“丫多精神啊,我死了他都死不了!……假设?就算是假设,他还没结婚,顺序继承人也是我啊。” 赵向北一条条的否定:“老大结了婚了,爹妈把所有财产都给儿媳妇了。” “那还有干股啊。”赵向楠笑着说,“那么大个厂子,二成干股,也够我吃不少年了……厂子也没了?那还有你啊。”她一指赵向北,“你有对局费,难道还能饿死你姐姐么?” 赵向北连连苦笑:“要是我和老三也没了呢?” 赵向楠歪着头想了很久,勃然大怒:“你丫想点好的行不行!干嘛没事灭咱们家满门啊!” 赵向北捂着额头上电梯:是该给这位无事忙找点事情了,开店可能也未必不是一条路…… 从电梯出来,赵向北还在想开店的事情,然后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声:“赵君!” 藤原!赵向北看到她,忙挥挥手。藤原一路小跑过来,鞠一躬:“您来了?” 赵向北还没说话,满脑门官司的赵向楠眼前一亮,一把把她兄弟拉开站过去:“你是?” 藤原抬起头看到眼前悄没声的换了人,一愣:“您是?” 两个人谁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赵向楠一把又把赵向北拉过来,笑咪咪的揉着他脑袋问:“这是,谁啊?” 赵向北含混其词:“一个朋友。” “朋友?”赵向楠用极为蹩脚日语笑容可掬的说,“你好,我是……赵向楠,是他的……”她指指赵向北,“爸爸。(天)”(お父さん) 藤原大吃一惊,一双大眼睛都快跳出来了。赵向北眼前一黑连连摆手:“错了!” “哦。”赵向楠想了想“母亲?”(お母さん,发音很类似) 藤原连退两步,捂着嘴惊愕的看着赵向北。赵向北闭着眼摇头:“不是!” 赵向楠眨眨眼:“欧巴桑(发音同样类似)?” 藤原看着赵向北,赵向北连连叹气:“她是我姐姐。” 藤原恍然大悟,迈着小碎步走过来鞠躬:“原来是姐姐大人。您好。” 赵向楠是听不懂的。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夜店里混了两个晚上毫发无损的。不过不妨碍她拉着藤原的手笑得比虎姑婆还亲切:“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她想了想用日语说,“密西密西。” 这个藤原明白了,连连摇头:“多不好意思啊。”两个人鸡同鸭讲讲的还很开心。 赵向楠可不管:“同去同去。” 赵向北拧不过她,被拉得踉踉跄跄的跟着走。 同样是流水亭,坐在同一个位子上,对面的人一样的美丽,可赵向北一点吃东西的心情都没有,反而极为恶劣。 因为对面的赵向楠和赵向希两人,正在喋喋不休的和藤原纪香聊天。他实在是搞不懂明明语言不通的三个人,为什么还能聊的这么开心,时不时发出娇怯怯或爽朗的大笑声。 不是说美女是天敌么?为什么两位姐姐和美人胚子藤原能聊得这么开心呢?赵向北打死也想不出来女人的心理,闷头只管吃东西。 三位女士面对美食,基本上都是小口吃喝,主要精力放在聊天上。赵向北看看她们,突然插了句话:““” 第二天早上,赵向北把两位大姐送上飞机。藤原同去,而且拉着她们的手依依不舍,还许愿她们什么时候去西宫,她一定好好招待。 赵向北看着她们上飞机,终于松了口气,把藤原送去杂志社摄影之后,终于能够心平气和的回去棋院了。 正坐在三楼研究室的王铭琬看到他进来,笑着招了招手:“明天的比赛,准备的怎么样了?” “很不好。”赵向北坐在他对面连连摇头,“家里闹灾,来了两个亲戚,这几天一直在忙乎她们。” “这可不行啊。”王铭琬一边摇头一边笑,“作为一名棋手,应当更加注重围棋才是。” “我知道了。”赵向北躬身受教,“客观原因不扯了,主观原因还是应该挖掘一下的。”他看着棋盘上的子,问,“这是我和加藤王座的那场纪念对局么?” “是的。”王铭琬毫不隐晦,“你的风格很奇特,局部的手段很多都是我想都没想过的,现在自然多打一打谱,深入了解一下。” 作为战前的两个对手,本不应当见面。但是两个人丝毫不以为意,依然笑语盈盈,让其他棋手们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王铭琬把棋盘收拾一下,回到40手之前,问:“你这里,是不是过分?” “是。”赵向北看了看,很直接的承认,“的确很过分。但是,”他问王铭琬,“如果换做你,你会在这里选择看不清的反击,还是选择看得清的退让,把结果交给官子呢?” 王铭琬抿着嘴看了良久之后,终于点点头轻声说:“我会把结果交给官子去定胜负。” “这就是我和您的区别。”赵向北点着棋盘说,“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但是对付大多数的日本棋手,过分手往往是一种很有效的手段。我在这里沾一点便宜,在那里沾一点便宜,到最后我不收官子都可以赢。这时候对手就往往要在一个我选择的地点决胜负。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手段正确又有什么用?” 王铭琬有些恍然,但是他也不认为这种激烈的手段是是正确的。他还是坚信,本格才是追求棋道的正确道路。 “赵向北的棋风过于激烈了。”吴清源和林海峰在同样的时间另一个地点,也在说同样的问题,“这样过于激烈的手段,对付普通的棋手还可以,对于超一流们恐怕……”吴清源的手上拿着一张棋谱,是赵向北山城宏的那盘棋,“我要求他下一盘平稳一点的棋,为什么他不做呢?” “这个另有原因。”林海峰笑着说,“他家里的两个姐姐来了。” “姐姐?”吴清源可不知道那两位美女是什么样的人,连连摇头,“那也不应该为了姐姐而忘记棋道的追求。” 吴清源是个只知道围棋的人,也一直把自己封闭在围棋当中,对于人情世故不是很了解。 林海峰苦笑一下:“那么,您打算怎么纠正?” “纠正?”吴清源还是那句话,“我为什么要纠正他?这样下很好啊,我为什么要把别人的棋风加到他身上?我只是希望他可以把锋芒藏起来。锋芒毕露和锋芒不露,境界可是完全不同的。” 赵向北也有一些想法,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在第二天的比赛中,手段极为正统规矩,似乎是要和王铭琬比赛铺地板一样。 这让已经做好乱战一场心理准备的王铭琬有些摸不准脉,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想法,看看那手中规中矩的拆二,总觉得在赵向北的手里,这手棋应该是拆三甚至平行挂角把局面打散才对。 不可能啊……王铭琬转不过这个弯来,干脆不想了,按照定式一步一步的走。 局面平淡的简直能捏出水来,让很关注本场比赛的赵治勋和加藤正夫两位超一流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看林海峰:“他在干什么?” “铺地板。”林海峰回答的很诚恳,“怎么了?” “没事。”两个人都摇摇头又坐回去,窃窃私语,“这可不像是赵向北的风格。难道老吴教导一番之后,就教出来个这?” 中午休息时候,赵向北一直还在想着拆二的事情。他想的不是他那个让超一流们失望的拆二,而是王铭琬在左边同样中规中矩的拆二。 偏偏那个拆二,被赵向北的白子上下逼住之后,就被王铭琬放置不管了。 这个时代的棋手们,完全没有后世那种没事也要搞出事来的做派。在他们看来,拆二是很安全的,即便被逼住了也没关系。 举个例子来讲,就是坂田荣寿和高川秀格的比赛,右边的拆住之后两个人过了百手也完全没有要动一动那里的想法。 这种思路,一直延续到现在。 但是对于赵向北来讲,眼睁睁看着那个拆二放在那里如果动也不动,那简直就是犯罪。 所以下午回来在外面转了一圈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打入的诱惑,透点入拆二之中。 “赵向北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还有这样的手段么?”说这句话的时候,赵治勋一点激动地情绪都没有,只是平平淡淡的在叙述一个事实,“很有趣啊,王铭琬这里没有眼位,只能向外走。”他似乎是自言自语,“不能退让,如果被割掉一子,那么实地上立刻会拉开差距。”他撇撇嘴,“只能逃孤了。” 王铭琬从来没想过拆二会被攻击的要变成孤子,瞪大了眼睛左看右看许久之后,才无可奈何的爬。不过外面这么大,他不认为这几个子会死。 顶多就是被掏掉实地。王铭琬是这样认为的:实地上会有差距,但外面厚了之后,潜力同样不小。 这时候,加藤问林海峰:“白棋黏住之后,外面可以算是模样么?” “对于我们来讲,可以。”林海峰点头冲他露齿一笑,“但是对赵向北来讲,不是。” “为什么?”赵治勋立刻凑过来问,“为什么不是?” 在吴清源的教导下通读了古谱的林海峰晃晃头,:“追着模样杀,可不是自赵向北才开始的。”他仰起头悠悠的说,“在中国古代,这样力量绝伦的棋手是很多的。” 王铭琬看着从下边跳起来瞄着左边四子的白子,吸了口气,也跟着往中间跳。 “赵向北这盘棋开始占上风了。”对于这一套,加藤正夫很熟悉,“黑棋没有安定之前,不可能去逼下边限制白棋模样的扩张。”他点着右上星位的那黑子,“接下来,赵向北两个选择,一个是直接挂到右上,王铭琬夹击的话,他就反夹,继续保持中央的压力,甚至直接关也好,黑棋在右边没有开拆的空间,单跳的话,右上角还欠一手,局面大不利。另一个选择可能过分了一点,就是直接追着杀。”他看一眼晃晃悠悠走进来仿佛酒还没醒藤泽,叹了口气,“不过那样的话,这盘棋就真的分不出胜负了。” 赵向北似乎也在这两个选择上为难,陷入了长考。 整整四十分钟之后,赵向北大飞挂右上角,甚至连夹击的空间都没给王铭琬留。 “这小子,比我还狠。”加藤啧了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 王铭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右上角被洗空,那样大龙活了也是劣势,无奈之下,小尖角守地。 “缓。”赵治勋连连摇头,“无论如何也要反击,哪怕被两面缠绕。右上角白棋同样薄弱,即便转换的话也未必一定会输!但是现在这样的话,赵向北跳起来之后,黑大块还要逃孤,右边被白棋成了大空……很难了。” 吴清源坐在五楼的研究室里一个人看着王铭琬无奈的跳向中央,赵向北一手连攻带守,右边实地确定,微微笑了笑:“这小子,终于有点进步了。不过,”他摸摸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只是这样,对付那些超一流们,还不够。” 下午十五点四十九分,王铭琬看着实地10目以上的差距,摇摇头,投子认负了。 赵向北很严肃的和王铭琬复盘结束之后,噔噔的跑上五楼,推门一声长笑:“老师,我这盘怎么样?” “还好。”吴清源点点头,“下的不错。” “谢谢夸奖。”赵向北对这盘棋是很得意的。 “不过,”吴清源话风一转,“你为什么不杀掉大龙呢?” “嗯?”赵向北听到那个不过就知道没好事,可也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个,“杀大龙?你不是让我平稳终局吗?” “什么时候说的?”吴清源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巴掌拍过去,“有大龙放在嘴里不杀,你想干什么?” “好好好。”赵向北无可奈何,“杀也是您,不杀也是您,您是老师,您最大。” “这不是大小的事情。”吴清源说,“如果杀大龙很难,那么可以借杀圈地。如果可以杀,那么一定要杀的漂漂亮亮。”他指着棋盘上的一手,“你就算多深入一路,会死么?” 赵向北不跟他矫情这个:“除了这个之外,前面的呢?” 吴清源也不纠缠:“前面很好,非常好。尤其是那个大飞挂角。” 两个人一直研究到晚上5点,可就在吴清源还看着棋盘算计的时候,赵向北看看表,叹了口气:“我明天去您家,再讨论这个可以么?” “怎么?你有事?”吴清源意犹未尽,好奇的问他。 “没什么。”赵向北叹了口气,“今村俊也托我点事情,我要去办。” “哦,那就去吧。”吴清源不以为意,“明天早点来,这盘棋我还有几个地方想问你。” 赵向北的事情,就是去接藤原纪香。管接管送管吃管乐,一切挑费都由藤原做模特的收入支付。不过在拿到钱之前,是赵向北垫付……赵向北觉得今村俊也是在给他挖坑,因为看到藤原辛苦工作一日之后坐在电车上满脸幸福的畅想拿到收入之后的样子,他就想饭钱房钱能不能去找今村要,免得伤害了小姑娘的心灵。 “晚上你想吃什么?”藤原纪香突然转过头问赵向北,高高的挺起胸膛,“今天我请你吃。” “算了。”赵向北还在想饭钱,没留神,“晚上我请你吃饭吧,铁板烧如何?” “好,不过晚上一定要我请你。”藤原纪香还很坚持,“承蒙您的照顾已经很惭愧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应该让我感谢您一下。” 赵向北看看他,干笑:怎么,要以身相许报恩不成? 藤原可没他这么龌龊,只是想请他吃饭聊表谢意而已。其实她更想做一个小东西作为感谢的礼物,但现在在东京也没有工具也没有材料,只好用普遍的请客吃饭来作为感谢。 东亚文化圈的内容,真的是大同小异。 但赵向北可没想过要让未成年人请他一个有手有脚的爷儿们吃饭,说归说,做归做。他吃完东西之后,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来结账。 藤原歪着头只是看着他,却也不再表示什么,只是笑盈盈的看着。 “回去吧。”赵向北送她回酒店之后,拖着满身疲惫回去宿舍之后把自己往床上一扔:“累死了……” “你不是送那个小萝莉回去么?”张楠学问不高,知道的不少,抬起眼皮看看他,“没发生点什么么?” “滚。”赵向北双手枕在头后,“我是那种饥渴老色狼么?还是怪蜀黍?小丫头还没成年呢。” “没成年算什么。萝莉有三好,清音体柔易推倒。”张楠不以为然,“藤原不是还打算援交了么?日本这地方和国内不一样,民风很……嗯,那个。” 就算再那个,也不能这样。赵向北连连摇头:“15岁就可以么?” “15岁是小了点。”张楠摸摸头,“16岁就可以了。其实有可能的话,不如在这边找个日本老婆,绝对好……”他挑起大拇指连胜的赞叹,“绝对好。” 别扯了,四年之后回国怎么办?赵向北来日本下棋没关系,要是找个日本老婆可真不成了。 赵向楠这时候已经到北京了,到家之后见到老爷子眉开眼笑:“爷爷,您后继有人了。” “怎么?”老爷子听到这话比打鸡血还管用,喜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向东终于开窍了?” “不是。”赵向楠笑嘻嘻的,“是向北。” “向北?”老爷子一愣,“他不是在日本么?” “对啊。”赵向楠笑着说,“我这次去日本,见到一个日本小姑娘……” 结果,她三天没下来床。 赵向北最终还是没收藤原的钱,告诉她等她回去之后,他会和今村算一下这笔账。然后在回棋院的路上还是在回忆这三天来的点点滴滴……但是听说赵向楠下不了床这件事之后,他吓得一个冷战从头到脚全麻了,本来还稍稍有那么一点的想法也都没了,回到宿舍手脚还在抖。 张楠看看他不明所以:“你抖什么?我的方便面来了么?” “没……”赵向北坐在床上很久之后,才勉强镇定下来,“小事情,小事情,我没事,我没事。” “没事就好。”张楠递过来一张比赛通知单,“明年棋圣战全段争霸赛的名单已经出来。” “哦?”赵向北接过来看到上面一串如雷贯耳的大名字:小县真树六段,羽根泰正九段,林海峰九段,苑田勇一九段,大竹英雄九段……一直到最后那里,他终于看到赵向北初段,他自己的名字。 棋圣战这时候刚刚开始全段争霸战和最高棋士决定战共办,比赛抽签分两组进行,胜者组冠军和败者组冠军进行三番棋胜负决出挑战者,最后进行七番棋决战。 今年打完了预选赛,明年结束挑战赛,后年1月才能七番棋头衔赛……赵向北觉得这样漫长的赛制考验的已经不仅仅是棋艺和身体了,对于神经线也是极大的挑战。 所以日本年轻棋手难出头,一点都不奇怪。 下面还有就是本因坊循环圈之前的最后三轮预选,第一场要面对谷田治巳八段……这是谁?赵向北可不认得他。另外就是十段战对淡路修三九段。新人王战对依田纪基六段,以及圣战对彦坂直人六段,还有11月底开始的鹤圣战正式选拔。 “好歹,快要到最后了。”赵向北握紧拳头挥舞一下,“只要坚持到最后……”他转过头问张楠,“你有多少比赛?” 张楠看着他:“别拿我开玩笑。” 看来是输的很惨。赵向北笑了一下:“别往心里去。” “没事。”张楠把通知单拿出来,看着上面寥寥几行也发愁,“除了大手合比赛之外,好像也就只有几个限制赛能参加了。”他问赵向北,“你大手合打到第几场了?” 大手合啊……赵向北一笑:“上周就已经输掉了。” “输给谁了?”张楠大吃一惊,“你怎么会输呢?” 赵向北莫名奇妙的看看他:“输棋很正常啊。我又不是秀策,还能十九场不败么?输给谁了……我想不起来了。” 说到这个十九场不败,张楠突然一怔:“你是在第几场输掉的?” 第几场?赵向北不大明白:“什么第几场?” “你不是十二连胜么?”张楠说。 “啊……”赵向北突然后悔了,“错了……我已经平掉加藤的记录了……那是第十三场!” 后悔啊!这世界上唯一不卖的,就是后悔药。后来当赵向北听说棋周刊甚至已经策划好一个十三连胜的专题的时候,他更是捶胸顿足。 这样的好机会,一辈子都很难再遇到一次的! 比如说这次赵向北进了棋圣战最高棋士决定战,即便不幸被打回来,那么明年也要从第四轮开始打起,想要再遇到他的吉祥物三村智保,几乎就是天方夜谭。 “不过现在你似乎又是3连胜了。”张楠喃喃的说,“今年的胜率奖一定是你的。” 可后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天元战要到明年的5月才继续预选,王座稍早一点也要到3月底。至于就在眼前的棋圣战全段争霸战和最高棋士决定战,也要等到明年1月开始。 不过也不要奢望在这几个月里赵向北的比赛会少。因为限制赛比如新人王战和鹤圣战还是要参加的。 新人王战里,赵向北已经走到了第五轮,距离新人王的头衔还有3轮比赛……这个,也许是他在日本第一次夺取冠军,哪怕只是新人王冠军的机会。 新人王决赛在2月,今年的冠军得主就是赵向北下一轮的对手,依田纪基六段。 “老虎啊。”赵向北拿着棋谱坐在棋盘前,低声的自言自语,“这时候只怕还是只小猫吧。” 第四十九手 hello ketty 所谓老虎不发威,就被当病猫。依田纪基这时候还没有老虎这个威风凛凛的外号。 他那个外号是因为长期压制李昌镐得来的,那时候的依田棋盘上气势,虎目一瞪虎躯一震威风八面,座右铭是:我看不清楚的地方,对方也一定看不清楚……至于说现在,刚刚20岁的依田纪基顶多算是个优秀的年轻棋手,力战派的风格还没有形成。 按照赵向北的话讲,就是还需要磨练。 “这顶多是一hellokitty。”赵向北在秀行军团里见过他,可惜没能交一次手,“那时候依田显得挺嫩的。”他一边和张楠聊天,一边打谱,“现在看上去还是那么嫩。”他指着棋盘上那枚白子笑,“要是我的话,绝对不会上这个当。小林觉这一手是骗招,下次见到一定要记得,这里不能冲,”他把棋子挪到右边一路,“尖就可以了,黑棋反而没有了应手。” 张楠已经习惯了,甚至也不问在没看到他进行研究的情况下怎么就知道这里冲不好尖好。他现在对赵向北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感,尤其是在棋盘上。 “你前几天一直在写歌么?”张楠看着被黑棋一举突破中央支离破碎的形状,突然问。 赵向北点点头开始收拾棋盘:“是的。” “你是给张婉婷写么?”张楠一边把棋子收拾到棋盒中,一边继续问,“我看过她的电影。在台湾的时候,她的片子很受欢迎。”他仰起头,“你把你写的歌给我看看可以么?” 可以。但是赵向北现在没办法给他看,那个剧本连带所有的歌曲,都已经寄到香港去了。托现代化的福,赵向北可以用录音带把走了调的歌录下来寄过去,虽然难听一点,不过至少听得出是一首歌。 这个问题就算是解决了。赵向北现在终于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乱事都清理干净,可以安安心心的下棋了。 张楠坐在研究室里看着电视画面上的赵向北,满心的羡慕。三村智保同样是羡慕,不过作为吉祥物却没有身为吉祥物的觉悟,脑子里面只想着明年棋圣战预选再也不用碰到赵向北。 对于他这种心态,他的老师是很痛恨,觉得这种避战的表现完全堕了日本职业棋手的名头。 可三村虽然嘴巴上叫的响,心底下依然在庆幸:最好他明年只参加所有比赛的第四轮,这样至少前三轮我还有机会…… 大研究室近400平方米,可以容纳50名棋手进行研究讨论……现在那些高段的大棋士们不会来看这种新人王比赛,在这里占据棋盘的只是那些年轻的棋手们。 执黑的赵向北的布局并没有太出彩的地方,右上星,右下小目无忧角。这种布局方式一直都有,普通白棋的应对是在右边星位分投切割或者在右上外侧挂角。按照中日两国共同的围棋理念,一直是认为对星“三六侵分”是最好的手段。 依田布下二连星之后,便一直看着那个星无忧角发呆,一直到其他对局已经进行到至少15手之后,他才在右上黑棋内侧挂角。 赵向北身体向前一探,托着下巴开始沉思。 在日本,或者说在全世界,面对星无忧角布局,应对的一直是外挂角或分投,这个手段在这个时代,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大赛的对局中。 赵向北觉得有些嘀咕面前的hellokitty了,虽然还没成长为老虎,也是有小小獠牙的。他嘴里嘀咕着,安安稳稳的向上面斜飞,摆出一副不怕你走定式的样子来。 两个人速度立刻提升起来,在右上角走完定式之后,赵向北看看下边的无忧角,在右边飞出来征吃掉白棋一子。 “这个征吃,看上去很熟悉啊。”张楠和三村智保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看着这个形状开始回忆,“好像什么地方见到过。” “这是去年聂卫平胜小林光一九段的那盘棋中,小林棋圣所下出的手段。”说话的是名门之后泉谷英雄。自从去中国回来之后就剃了个光头,表示什么时候把赵向北赢下来什么时候再留头发。 可惜的时候,他所有的比赛全部都没有进第三轮,眼睁睁的只能看着赵向北在他身前越跑越远。 他还是很有棋才的,随手摆下那盘棋的前30手:“赵向北这里飞而不是厚实的提,是为了配合无忧角。” 白棋这时候引征都没有用了,不过拿到大角也不在意外面黑棋厚实,安安稳稳的在下边星拆边。 然后赵向北很直接的打入了进去,等白棋飞罩一手之后,又从右下逼过去。 这一套想法让外面的众位年轻棋手们都看的有些发呆。(m)三村智保捅了捅泉谷英雄:“这样子,也可以么?” “好像是可以的。”泉谷英雄叹了口气,转头问小松英树,“您看呢?” “赵向北是要抢中央大势要点。”小松比他们段位高得多,水平也高得多,不出意外的话,这也是他参加的最后一次新人王战。他上一轮被依田纪基打败了,今天特意过来看这盘被称作“新时代棋手”的对局。 “新时代的棋手”,是棋周刊杂志的一个专题名称。本来那个版面是留给赵向北十三连胜的,可松岛和半田万万想不到的是,连胜竟然会终结在一个三年没升段的初段手里。甚至到现在松岛还叫不出那个名字。 无可奈何之下,他们连夜赶工,凑了一篇以赵向北、依田纪基、结城聪这些年轻棋手为主的专题。 在专题的最后,松岛编辑用极为可惜的口吻描述了一下赵向北的十二连胜,并且期待“新时代的棋手们一定要早日登上桧舞台。” 小松英树自认也是年轻有才的年少高手,但是却被那个专题排除在外,很有些不满……他对于赵向北的战绩是心服口服的,但是结城聪么…… 他在棋盘上放下几枚子,白棋回手尖死第二十一手,黑棋飞向中央笼罩起右边一片巨大的模样:“不出意外的话,这是赵向北的预想图。” 实际上,依田纪基也是这样想的。他在两相选择,计算飞托和回手之间的差异。 很久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回手吃死一子。 赵向北理所当然的张开模样,静等他来打入。 然后,他看到白棋一子碰在小目上,眨了眨眼睛。 “这是赵向北喜欢的手段。”小松英树对小赵的手法熟悉得很,“依田今天是有备而来啊,看来也很认真的研究了赵君的棋。”他笑了起来,“现在问赵向北,怎么办?” 赵向北知道依田必定会打入。换做谁也会打入,这个时机是刻不容缓的。但是他认为就像其他的日本棋手那样,没长齐牙的老虎最多就是深深打入右边开始治孤,万没想到依田竟然敢碰过来。 最让他郁闷的是,这是他喜欢的捞洗手段。 他啧了一声,毫不犹豫的立下,守角带搜根。 依田同样毫不犹豫的大跳起来。 赵向北把扇子收起来插到领子里,拿起了手帕擦擦脸,然后低头开始计算。 小松英树一笑:“赵向北开始出全力了。” 一身和服的依田纪基可不知道赵向北下棋时候是个什么习惯,等黑棋在外面威逼的时候,立刻用力的把棋子拍在棋盘上,向上大飞出头。 “他为什么不肩冲黑右边星呢?”泉谷英雄很莫名,“这样不是更轻灵一些么?” 小松英树回头看他一眼,淡淡地说:“如果依田纪基这点治孤的自信都没有,那么他坐在那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就像赵向北自信自己的力量一样,依田纪基同样执着的相信自己的治孤。 “自从中国回来之后,我就知道有一天会遇到你。”在裁判长宫泽五郎八段宣布中午休息之后,依田突然抬起头看着赵向北,一双虎目满是精神,“但是没想到不是在擂台赛的赛场上,而是在这里。”他拢一下衣服站起身来,脚步坚定有力的走出去,“请努力吧,作为卫冕冠军,我不会轻易送出自己的阵地的。” 这算什么?老虎的宣言么?赵向北知道今天自己遇到的绝对不是helloketty,而是一头牙还没有长齐便要择人而噬的乳虎。 曹操怎么夸孙权来着?生子当如孙仲谋?赵向北终究学问有限,想不起来这首词是谁写的,面容沉整的缓缓站起来,若有所思。 “下午,我估计两个人会妥协。”小松英树在吃饭的时候发表自己的判断,“赵向北不喜欢这种极端的杀棋,依田纪基即便多么的执着于破掉右边,也不会这么极端的治孤。”他用手握一下拳,“终归,围棋还是讲究平衡的。” 所有的棋手都对他的判断表示赞同,即便是张楠,也觉得赵向北会收手而依田拉出一子便可接受。 但是年轻气盛的依田纪基从来没想过要住手,而赵向北是那种玩平衡流的么?如果他大局观如此彪悍,那吴清源也不会要求他在一些对局中必须官子胜负。 所以他们所有人全都猜错了。赵向北下午回来之后飞压。 “那么依田只能跳了。”小松英树说错了也不是大事,开始思考,“跳出的话,那么赵向北会怎么应对?从这边攻么?” 看着白棋跳下右边,赵向北长考了30分钟,然后夹过开始猛攻。 泉谷英雄看着两个人头顶头的思考着,目瞪口呆:“这样子也可以么?如果出现一个次序错误……”他数一数,“就是50目的出入啊!”他看着赵向北那手夹,即便不愿也不得不赞叹,“凶狠的强手,白棋很难应对了。” 依田原本希望的是赵向北捂住右下角,这样他二路飞之后眼位充足,即便被割掉两子他也不心疼了,还可以抢先手去左边布下三连星。 但赵向北一手比一手强悍,让他根本不脱身,而且现在黑棋宁可放他冲开无忧角也要争取全杀。 无奈之下,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智力去思考治孤腾挪之策,大眼睛瞪得几乎要落在棋盘上。 赵向北的压力同样巨大,他不可能只杀尾巴把大块送出去。他的对局格言是杀光捞光洗光,一时间头上甚至冒出了腾腾的热气。 只是紧跟着,依田纪基刚刚落下一子,手刚刚拿起来便“嗯”了一声,紧跟着一个大嘴巴就抽到了自己脸上。 赵向北听若不闻视如不见。他只是奇怪,白棋这个手段如此之妙,为什么依田还要自己打自己? 难道他觉得这手很不好? 小赵想不通干脆不想,跳角灭眼杀棋。 依田再次开始长考。1个小时之后,先靠后尖,保证只要有一个眼位存在。 赵向北抿着嘴巴左手的毛巾托在腮上,全然不顾一滴滴水落在他的裤子上,右手拿出一枚棋子冲断。 “那么这样的话,白棋大龙不就活了么?”小松英树看到这一手几乎是惊叫起来,“白棋已经可以打劫渡过了!” 可依田纪基想得不仅仅是打劫渡过,再次长考45分钟之后,反而把下边虎口里的那枚白子拉了出来。 “他们到底打算干什么?”小松英树彻底迷茫了,“杀大龙的放活,逃孤的却不做眼……他们想干什么?” 研究室里所有棋手都是一声叹息:这盘棋,依田悬了。 “也许,还有机会?”泉谷英雄嘴硬也没招,实在想不出来黑棋要犯多么大的错误才能把这条大龙放出去。 可赵向北思考了18分钟之后,下出的一手却令所有人惊愕。 小松英树无助而迷茫的看着电视画面上的两人:“这样,真的可以么?” ……………… 啊,强推了,好快啊…… 第五十手 老虎 小松英树,泉谷英雄,以及三村智保,觉得棋盘上这两个人就像是没学过围棋一样,基本的棋理似乎被完全抛开……如果是没学过,他们又怎么会计算的如此精准呢? 不过对于赵向北最后这手冲,小松英树计算一会儿之后,突然下了个结论:“如果这盘棋赵君输了,这就是败招。即便最后赢了,也是昏招!” 赵向北这时候可不认为这是坏棋,他现在是认为依田那一粘是失招。不可能再让白棋活出来,他就冲下追求全杀且净杀。 但是当依田反冲外面的时候,他不可相信的揉了揉眼睛:这是什么? “我的意思,就是这一冲。”小松英树笑了笑拍着手,“赵向北有难了。现在他必须硬着头皮挡住,然后被连续打出来……我看看……”他在棋盘上用手指飞快的点了几个位置,“打一下,然后在这里断。黑棋庞大的包围圈瞬间就出现了漏洞。紧接着,”他把棋子摆在棋盘上展现给所有人,“武库舰就要被击沉了。” 难道在这里,就要输掉么?赵向北在休息室的卫生间里看着镜子上的自己,喃喃自语:即便这不是一个很重大的头衔,但是在这里就要输掉么? 他用水浇在自己的头上,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几口气之后,再回到对局室去。 现在他真的一点儿看不上依田的想法也没有了,那只hellokitty现在也从布娃娃变成了山中乳虎。 假以时日的话,这只老虎真的是要吃人的!赵向北抬起眼睛再次端详一下沉思中的依田纪基,抬手,落子,挡住。 接下来的三手之后,黑棋毫不意外的因为被反断而陷入了死活危机。 “只能跳。”小松英树连连赞叹,“这是赵向北唯一能让局面进行下去的手段。只是,”他看着依田的那手虎,“现在赵君不要再去考虑杀棋的事情了,先把自己做活再说吧。” 赵向北在长考了40分钟之后,反手冲右下白棋。 小松英树看着这一手,喃喃地说:“武库舰,还是要把最后的武器都发射出去才会沉没么?” 这是他的胜负手了,也是长考之后所找到的一个最诡异的方案,只要依田应对稍有不善,那么就会形成内外三气对三气的对杀局面。 三气对三气,谁先动手收外气谁赢,这是常识。但是随着三村智保和小松英树的一手手落下,一个令人惊愕的场面出现了:白棋的气,黑棋可以收,但是外面黑六子的气,白棋收不了! “外面收一气,就会被连打出来……”三村智保用力抓了抓头发,“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王铭琬所谓的武库舰的意思。”小松英树看了看他,“他指的可不仅仅是布局时候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段,更是这里,”他点一点棋盘上的变化,“在混乱的局面下亮出让人防不胜防的武器,才是真正的含义。” 依田纪基再次陷入了长考,整整一个小时又20分钟之后,才谨慎的双住,不给赵向北任何借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盘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小松英树看着表情木然的赵向北,想笑,但是又有一点悲凉,“他很在意的。” 每一盘棋,都有可能是赵向北在这项比赛里的最后一局。 现在整个右下都完了,原本雄浑的大模样支离破碎,凶悍的攻击最终以完败收场。如果说输掉比赛还可以忍受的话,那么他引以为傲的攻击却惨遭失败,却是在心理上的重击。 他还在继续,但外面所有的职业棋手都知道,当右下两子被拔掉之后,这盘棋的胜负已经没有悬念了。 赵向北还是在努力,努力的在外面再开辟一个战场,想要最大限度的围杀中央白棋九子。 依田纪基看看中央,毅然不顾先冲杀掉右下黑角。 至此,白棋实地超过50目,左边还有二连星的巨大模样。而因为下边黑棋要寻求安定,左下角白又成了20目。 “白棋全盘70目。”小松英树报告,“黑棋只有10目。中央白棋只要做活,那么赵向北必然不会再纠缠下去。” 但依田纪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在左下扳之后,大步压上边。 这可让研究室的众位连连摇头了:“不简明,极不简明。这样完全没有意义。”三村智保问身边的棋手,“依田前辈是不是狠得过分了?” 小县真树六段作为赵向北上一轮的对手,同样连连摇头:“中央白棋太薄了,这等于是又给了赵向北一根救命稻草。” 随着黑棋大镇中央,形势再一次变得混乱起来。 依田纪基同样在后悔为什么要撑的这么满,但是现在骑虎难下,不得不开始第二次逃孤。 “何苦来的?何苦来的?”安藤武夫六段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从大优局面瞬间回到解放前,气的捶胸顿足,转头对自己的另外一名弟子警告,“善津,你千万不要这样子,已经拿到大优势的棋,却这样拱手送出去,千万要注意分寸。” 赵善津看着棋盘上的陷入大包围圈中的白大龙,轻轻点了点头。 白棋在左冲右突,战火从中央蔓延到上边,一直到40手之后,大龙却依然看不到一个眼位。 不过相同的,因为黑棋前面极力撑大包围圈造成断点存在,被断开的上边一块同样没有净活。 “成死活题了。”小松英树回过头问身边一直静静坐着不发一言的加纳嘉德九段,问,“上边怎么样?” 加纳嘉德九段缓缓地说:“白棋没眼。上边黑棋的死活,倒是很有趣……”他凝望着那一片,“两扳是不行的。赵向北必须找个机会补,不然……” 赵向北看着白棋似乎是缓手的弯,终于松了口气,冲断之后彻底灭到白棋所有可能的眼位。 紧跟着依田纪基扳上边。 这是勺子么?这是勺子吧!赵向北有些兴奋起来,抬手拿着棋子拍向上边……但就在落子之前的一刹那,他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不起眼的小问题:如果他点进去,我上边会怎么样? 不对!赵向北几乎喊出声来,瞬间把手收了回来,死死的盯着上边黑大块:这里一点就死了! 依田纪基看着赵向北补上边之后,叹了口气,反打右上。 “打劫。”加纳嘉德九段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赏,“不过这样也很悬。白棋大龙有的是劫材,赵向北恐怕撑不住。” 死打劫,等犯错。赵向北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会松手。 尤其是依田纪基在找了个瞎劫的情况下。 松岛编辑看看半田主编,小心地问:“这盘棋,我觉得应该放到第一页去。” 半田主编摇摇头:“你说,要是把棋谱印在封面上,会不会更好一些?”他听赵向北一边擦汗一边用汉语嘀咕着什么,连忙拉一把松岛,“快听听他在说什么?” 汉语一级的松岛趴在他背后听了听,回来报告:“他在说,老虎依田什么的……” 于是本期棋周刊的封面上,罕见的放了一张棋谱,后面的背景是执黑沉思的赵向北与执白虎目圆整的依田纪基。 题名也很有意思:武库舰击杀老虎! “这外号难道是我起的么?”赵向北在看到周刊的时候,哭笑不得,“这好像是他后来压制李昌镐时候才有的外号吧?” 日本棋手的外号大多数都是媒体取得,因此一般都是反映棋手风格。比如钝刀钱宇平,就是因为那种钝刀割肉的感觉让日本媒体看了就觉得心疼。 不过媒体取得外号一般比较好听,就比如说武库舰这个名字,赵向北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取了外号(他不知道这其实是王铭琬干的),看到之后还有些惊讶且暗爽。 他很珍重的把这份杂志收好,但想了想,又拿出来,包装好之后寄给家里。 这也算是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了。他把杂志寄走之后还有些喜悦,静等着越洋长途过来。 两天之后,他就接到这个电话了:“向北。”这是他爷爷,“看到你的杂志了。” 赵向北很得意:“看到了?如何?” “如何?”老爷子哼了一声,“我先问问你,你们下棋的,高手几段?” 几段?赵向北莫名其妙:“最高的是九段。” 老爷子继续问:“那你现在是几段?” “初段啊。”赵向北不明所以,“怎么了?” “初段,就是刚入门的是吧。”老爷子冷哼,“为什么不是九段?” 为什么不是九段?赵向北一愣:“因为刚参加比赛,当然是初段。”他想了想,恍然,“就像刚进门的大头兵,就算是岳飞也要从小兵干起吧?” 这还差不多,老爷子不纠缠这个了,又问:“听说,你在日本搞了个鬼子妞?” 啥?赵向北又一楞:“谁说的?” “还谁说的,”老爷子暴跳,“老子一辈子见不得小鬼子!你要是敢把那鬼子妞带到中国来,老子打断你的腿!” 这话说的……这都哪跟哪啊。赵向北连连苦笑:“爷爷,您别自称老子,这样乱了辈分……” 老爷子恼羞成怒:“你还敢挑老……你爷爷我的错处了?!” 赵向北放下电话回到宿舍之后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情?这叫什么事情!”他站起来转一圈,“赵向楠这大嘴巴就不能让人省点心么?” 这时候的赵向楠,刚刚能下床,走路还一瘸一拐的。然后就又找不到人了,谁也不知道她跑哪去了,去干什么了。 赵向北把那些烦心事扔到一边去,继续准备自己的比赛。 在整个11月,除了大手合之外,只有鹤圣和新人王两项比赛。鹤圣半个月一轮,下一场还要有些时候,倒是新人王战的半决赛就在眼前了。 对手,是关西棋院的明日之星,结城聪。 “手下败将啊。”赵向北虽然这么说,可不敢再像对依田那样掉以轻心了,几乎是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备战中,只等比赛开始。 第五十一手 老赵 从大阪到东京,需要三个多小时的车程,结城聪和桥本昌二两位从梅田车站上车之后,一个下午就到了千代田……这个距离并不很远,也就相当于从北京到太原。但是这个年代从北京坐火车去太原,没有十来个小时是根本不可能的。这还是特快列车。 除掉地理因素,比如茫茫太行山,那么理论用时应该在6个小时左右。 这也是为什么中国一直想要弄一套高速铁路系统的原因。 但由于种种原因,一直到了二十一世纪初期,中国才算是建设起来高速铁路,就是京津城际列车。也正是有了这条铁路,大京津或者说环渤海经济圈才算是真正的建立起来。 实际上在这个时代,中国人一直希望能够买到日本的新干线系统,为正在迅猛发展的中国经济助推。 所以由铁道部诸高官组成的考察团专门为了这个事情来到日本,继续谈判购买铁路系统的事情。 这个本来和赵向北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在考察团到达羽田机场之后,他接到一个电话,是他爸爸打来了,听上去很兴奋:“向北啊,你在哪?” “我在棋院啊。”赵向北手里还拿着一根棒棒糖,一边舔一边问,“怎么了?” 赵合辙很兴奋:“我也在东京了!晚上我去看你!” “您来东京了?”赵向北的棒棒糖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先告诉我一声?” “我跟铁道部一起来的。”赵合辙调子忽高忽低的,“要走了!一会儿我就过去!晚上你别出门啊!” 那就来吧……赵向北茫然的听着听筒里嘟嘟的声音,突然跳了起来一路跑回宿舍:“快收拾收拾!” 张楠看着他玩了命的拾掇东西,更茫然:“难道首相要来么?” “比首相可怕!”赵向北拿着没事时候买的画报之类转了好几圈塞到皮箱里推到床底下,“我爸爸要来!” “你爸爸?”张楠站在那歪着头眼望天花板,“你爸爸?”然后他惊呼一声,把床上十几天没洗的内裤收起来塞进抽屉里,然后把墙上粘着的一只袜子用扫帚敲下来扔到洗手间里的水盆里。 好容易把房间打扫的干净了许多,张楠问:“你爸爸怎么突然来看你?” “我怎么知道!”赵向北只知道他爸爸要来,现在闲下来了,才想起来其他的内容,“他好像是跟着铁道部的人一起来的。” 张楠想了想,有些尴尬:“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现在还是很尴尬的……炮打金门也不过是7年前才结束的事情,停火不撤兵,双方实际上还是内部战争状态。赵向北这个预备党员和张楠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是敌人。 不过一直没人提这茬。赵向北从来没想过和一位台湾同胞同处一室有什么不好,张楠也从来不以那个党员身份为然。平常该干什么干什么,一点不耽误 台资企业不少都跑到大陆去投资,真算起来还是资敌行为,但蒋二总统不以为意,邓公高举双手欢迎欢迎。 说起来,蒋二总统最近刚刚解除了戒严开放了党禁,还废除了动员戡乱系列法,从而极大的促进了台湾的发展。 赵向北现在没那个闲心去考虑这个,现在的问题是,他爸爸晚上要来。他倒是不认为赵合辙会对张楠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像某些港台电影那样穿个绿军装冲进来叭叭叭三声枪响来个烛影枪声,所以好言安慰:“没事,晚上我估计老人家要请咱吃饭。咱是舍友,他怎么也要表示一下。” 张楠觉得有那么点不合适,赵向北让他放宽心。于是两个人规规矩矩的穿戴整齐之后在房间里等赵合辙来视察。 可左等左不来,右等右不来,这年月也没个手机能联系。张楠饿得前心贴后心,忍不住问赵向北:“你爸爸,晚上真请咱们吃饭?” “应该吧。”赵向北是听他爸爸那个一会儿就过来而认为是要外面吃,现在也坚持不住了,拿出方便面来泡上,“先拿着个对付吧。” 刚泡好,就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然后赵合辙风尘仆仆的推门进来,一眼看到那方便面之后,大吃一惊问赵向北:“你天天吃这个?” “不是。”赵向北设想了几个父亲见到儿子的方案,但万没想到会赶在这时候进来,“这个就是等不到您,垫补一下。”他看赵合辙又要说什么,连忙把张楠拉过来,“这是我舍友,张楠。”他指指他爸爸,“这是我爸爸。” 张楠连忙行礼:“伯父好。” 赵合辙听他口音,笑容满面的问:“小伙子不错,哪里人?” 张楠看看赵向北,叹了口气:“台北人……” 赵合辙一怔,看看他儿子再看看张楠,笑起来:“原来是台湾同胞啊,你好你好……”他拉着赵向北到外面去连连跺脚,“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什么?”赵向北也埋怨,“您给我玩这突然袭击怎么不早说?” “坏了。”赵合辙背着手转圈,“有外事纪律的,我们不能私下同其他人接触。更何况……”他看一眼房门,压低声音,“尤其是和台湾同胞!” 这都是十年前的后遗症。赵向北从来没想过这个事情,“那怎么办?现在打报告?来得及么?” 赵合辙也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摆摆手,“我现在回去报告,估计……估计这几天是不能来看你了。” 有这么严重?赵向北是完全不能理解外事纪律这种事情的。当年他去韩国的时候可没这么多闲七杂八的鸡毛事情,只要不靠近三八线谁会管你? “我先走了。”赵合辙拍拍行李箱,“你妈我给你带吊瓜子来的,我说这边什么都有,就没带来。不过豌豆黄不错,你妈让我给你捎过来。” 就这么就走了?赵向北愣了一会儿,连忙跟上去:“那我跟您一起去可以吧?有个证明人总比您一个人说的强。” 张楠坐在房间里等着他们爷儿俩回来,眼巴巴的看着那碗面一点一点的泡的越来越烂,终于忍不住出去看一眼,才发现两位早就没影了,问一问宿管,才知道10分钟之前他们就走了。 干!张楠无可奈何的把面吃光,然后上床睡觉。 这时候,赵合辙和赵向北爷儿俩正在大使馆的房间里聊天。 其实外事纪律虽然严格,也没到了那么变态的地步。尤其是在赵合辙第一时间回来承认错误的情况下,带队团长决定不处分,明天交一份检查就算过关。 不过想要跟儿子聊天,就只能在大使馆里了。 “您上这买火车来?”赵向北觉得不可思议。这次倒不是赵合辙违反纪律,而是团长看赵向北毕竟在日本呆了一段时间,又是党员,又刚把一套机器弄回国,所以问问他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 赵向北抓了抓头发,很奇怪:“日本有什么先进火车需要买么?” 这话一出来,团长就知道没戏了,所以按例宣布一下保密条例之后,打算回去休息。 不过这时候赵向北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恍然:“您问的是新干线那个高速列车是吧?” 团长转头看看他,点头:“是。” 赵向北摇头说:“这方面我不太清楚。不过既然来买东西,我倒是想说,别太信日本人。”他一边想一边说,“这东西最好货比三家,我听说德国美国也有这方面的技术,可以比较一下。”他看团长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笑了笑,“我的意见纯属参考。反正我在日本呆了这么几个月,只觉得日本东西虽然便宜,但是售后服务太贵。一颗螺丝钉都是要花钱才能买到的。” 话止于此。赵向北觉得说这么多了,已经可以了。团长觉得莫名其妙,等他走了之后问老赵:“售后服务是什么?” “好像是,”赵合辙想了想,“销售之后的服务。” 团长一拍大腿:“就是维修是吧?这孩子还拽文。直接说坏了管修不就得了。”他拍拍脑袋,“难道螺丝钉咱们国内都造不出来么?“ 所以在后面的谈判时候,团长拿着日本五家企业的联合报价单问:“这个维修怎么算?” 日本人一愣:“维修?” “比如说,螺丝钉坏了你们管换么?”团长是个人精,很多事情他不知道,但不代表他听人提醒了还犯傻。 日本人傻了,回去之后问那个出主意的:“你不是说中国人不懂售后服务这些么?!为什么他们会专门点名问特种7分口螺钉的事情!” “我怎么知道……”那个出主意的也很纳闷,“我跟中国人打了这些年的交道,从来都是在这上赚钱的……” 赵向北这几天晚上一直在大使馆熏几位谈判代表,不管是看到的听到的还是谣言,有的没的什么都说,把日本人描述的狼子野心,挖坑埋人还要把被活埋的那位裤子扒下来当了换钱。 那位曾经在机场接赵向北的秘书悄悄把他拉到一旁,很严肃的说:“你说这话,是要担负扰乱中日关系的责任的!” 赵向北无所谓:“谁来抓我?” 秘书无奈:“国家大事少掺乎吧,买这个技术不仅仅要看是不是物美价廉,政治因素经济因素都要考虑进去的。” “我自始至终不反对购买新干线技术。”赵向北同样严肃的说,“只是希望国家少花钱多办事,仅此而已。” 团长留心了这个问题。在国家大是大非面前,那些小礼物们终于没能发挥效力。而日本人自始至终拿不出来一个完整的售后服务方案。 所以本次谈判无疾而终。 赵向北听说中国代表团没有签订任何协议就打道回府的消息,笑得很开心。 赵合辙走了。赵向北没那个机会送他上飞机,只能在登机大厅里远远地看着他们离开。 三天的时间,他一直在陪他爸爸。他知道他爸爸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一直惦记这个远在异国他乡的儿子,要不然也不会给他带一皮箱的豌豆黄来。况且出国考察的名额就这么好争取么?他一个地方财政局的官员算什么,北京城里骑自行车上班的上校也有不少,可硬是争来了这个机会,真的很不容易。 赵合辙临走的时候,一直在张望着他儿子这边,不过焦点并不在赵向北身上,而是似乎在等着谁出现。 “估计他也在想你姐姐说的那个小姑娘。”张楠笑着说,“伯父他老人家不像你爷爷一样思想上对日本人有抵触,想来是很想见见藤原纪香的。”他用胳膊肘捅他腰眼,“我觉得那姑娘不错,虽然有点婴儿肥,再过几年长开了绝对是倾国倾城。” 赵向北连连摇头,转身往机场外走:“算了吧,我爷爷那爆脾气人,打断我腿真不是玩笑话。” 那就真没办法了。张楠是台湾人,但台湾的传统思想比大陆更甚,如果家长不同意那媳妇就真的娶不进门。 日本、韩国也是如此,远不是电影上看的那么华丽旖旎。 所以赵向北也就死了在日本找个哪怕是女朋友的心。 “这样也好,”张楠说,“至少你可以把心思都放在棋上了。” “但我始终也没偏移到别的地方去。”赵向北手指在棋盘边弹了一下,“虽然有诸多俗务,可我的心一直是在这里的。” “那就好。”张楠看看棋周刊上刊登的比赛结果,“新人王战下一场对结城聪四段,如果赢了的话,那么决赛三番棋对小县真树六段和赵善津三段的胜者。”他啧了一声,“今年的新人王战,棋手们真的很新啊。最大的小县真树不过22岁,最年轻的不到18岁。” “谁?”赵向北也很好奇,“谁不到18岁?” 张楠更好奇的看他一眼:“是你啊。” 说起来,还真是。赵向北算了算,自己的生日是十二月十六日,恰好是新人王战三番棋第二场的比赛。 他看着日程表上的安排,笑了起来:“这个成人生日礼物可不错呢。” 第五十二手 新人王(1) “这一箱豌豆黄,都是父母的心意。”赵向北把皮箱拉过来,打开之后看着满满的这些,眼泪都快下来了,感慨万千,“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真是。”他拿出来一块慢慢地打开包装放在嘴里嚼着,眼圈开始发红,招呼着张楠,“你也尝尝吧,这老北京风味的东西,台北恐怕没有。” 张楠没他这么多感慨,但是吃到嘴里,也有一种家乡的味道:“我很怀念秦家的葱油饼……” 两个人吃的都快哭了。赵向北抹抹眼睛拿起几包到隔壁去挨家挨户的送:“三村,来尝尝这个,豌豆黄,很好吃的……结城?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招呼一下?来,哥哥这有好吃的,尝尝京味豌豆黄。下次请你去北京喝豆汁,去天津吃锅巴菜。” 三天之后,还是这个时候,赵向北又来敲门:“三村啊,看在兄弟面上,把这个豌豆黄吃了吧。哎!依田你别跑!好容易来一次宿舍兄弟怎么也要表示一下,来,我请你吃豌豆黄!结城啊,”他笑眯眯的拉着结城聪,“关西那边没有这个,带一些回去给桥本老爷子,就说是他师侄孝顺他的。” 上上下下跑了一遍之后,赵向北看着还剩下半箱豌豆黄发愁:这么多,要发给谁呢?再不吃都臭了…… “你不如给其他棋手们送去一些。”张楠现在看到那东西就噎得慌,闭着眼过来出主意,“就当是走人情了。” 对!赵向北很细心的裁了几百张纸条,然后一张张都写上赵向北敬赠字样之后,抱着皮箱上电车直奔吴清源家:“老师,这是我父亲给我带来的豌豆黄,您好久没吃过了,尝一尝吧。” 吴清源看着他发呆:“你前天不就送了一袋过来么?” “那么,还请您再收下一袋。”赵向北跪在那推过去,“请您慢慢品尝。” 然后去藤泽家:“您喝酒时候,可以用这个下酒。” 然后去林海峰家:“师兄,您尝尝这个,北京著名小吃!” 然后去坂田荣男家:“理事长,您为了日本围棋的发展真是辛苦了,请您吃……” “你要不要给藤原纪香送一袋?”张楠提醒他,“人家小姑娘送你的人偶,可还没还人情了。” 好主意!赵向北大喜,跑到邮政所特快专递了一大袋过去,回来看着空空如也的大皮箱满足:“这两天,我跑细了腿,终于完成了这个艰巨的任务。”他拿出泡面笑咪咪的打开满足的叹息,“果然是辛劳了一天之后,才是最有心情用餐的。” 张楠问他:“你为什么不给食堂送去呢?那里一天估计就都能消耗掉。” 赵向北正在撕泡面袋的手一僵,缓缓的转过头望着他,眼圈又红了:“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因为我以为你要送人情呢。”张楠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赵向北回头看着方便面发了一会儿呆,终于哀怨的叹了口气。 “话说,后天你要去登别参加新人王的三番棋决赛了,对于赵善津你做研究了么?”张楠问他,“韩国人在日本下棋的没有一个善茬。” “我知道。”赵向北在战略上藐视对手,在战术上重视对手,一边吃方便面一边说,“我看了他最近五盘棋,觉得……还好。” 还好的意思是,赵善津的棋比较中性化,不是加藤那样的直线攻杀,也不是赵治勋那样极端的先捞后洗,更不是日本围棋的地板流。 什么都擅长一些,什么都不是特别的精通。 赵向北最喜欢这样的类型了,只要搅和搅和把对手弄晕了,一盘棋就算是拿下了。 所以在坐白鸟号隧道列车去北海道的时候,他的表情明显比同车前往的赵善津要轻松得多,不断的和带队的立会人山部俊郎九段开玩笑。 山部九段也是当年的牛人,现在老了不下棋了,依然在棋界担当裁判职务,继续发光发热。 列车上还有两名记谱员。按照棋院的规矩新人王战作为限制头衔赛,除了档次和用时之外其他一概等同于棋圣这些大头衔七番棋决赛,因此作为院生的柳时熏和梅泽由香里两位,作为记谱员同去。 “又是你们两位。”赵向北心情不错,从口袋里掏出来几块豌豆黄,“上次和加藤王座比赛时候就麻烦两位了,这次还要拜托你们,真是不好意思。请尝一尝吧,这是北京的特产豌豆黄。” 梅泽作为院生其实比较少来棋院,多数是在加藤王座的家里学习(其实她1987年2月才成为院生,这里提前了一点),道谢之后双手接过开始慢慢地品尝。 山部看到他很兴奋的样子,也很高兴:“你难道一点紧张都没有么?这可是新人王的头衔决赛。”其实他很怀疑结城聪是不是就因为吃多了豌豆黄,才在比赛中完败给面前这小子。 “紧张?”赵向北拍拍前面一直正襟危坐的赵善津,“你紧张么?” 赵善津看看他,点头。 “您看。”赵向北笑着说,“既然他很紧张,那么我又紧张么?” 山部俊郎觉得这小子简直是个天才,这样的事情也可以作为理由。不过也很佩服他的大神经,对比一下两个人的表情之后觉得这个头衔赵向北拿不到才是奇怪了。 赵善津的确有些紧张。不仅仅因为赵向北的实力,还有原因就是他老师安腾武夫六段的要求。安藤拜托他一定要拿到这个头衔,为自己正名,也为他师兄依田纪基正名。 把荣誉的压力放到一个参加正式比赛不过数十场仅有十六岁的孩子身上,他又不是上辈子活了几十年这辈子又活了七八年活一天挣一天的赵向北,能不紧张么? 所以第一盘棋,他不输才怪。 而且几乎是完败,通盘没有一点机会。 赵向北初段在新人王头衔三番棋第一场,仅4个小时122手就中盘战胜了赵善津三段。 比赛结束之后,赵善津连晚饭都没吃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知道是复盘还是在哭。而赵向北吃过晚饭之后,则和山部俊郎跑到著名的登别温泉去**了。 喝着清酒,泡着温泉,听山部九段讲一讲日本围棋的历史,也是很惬意的。赵向北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的太**了,难怪十年之后随着中韩崛起,日本围棋是老猫上房一代不如一代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张栩那横扫日本的主儿也在温柔乡里没了动力。 这时候张栩又在干什么呢?赵向北的思绪在腾腾的水汽中开始飘散:高尾绅路这时候应该正在藤泽家目瞪口呆的看着老家伙喝酒,羽根直树应该正在和他爸爸交流棋艺,山下敬吾……说起来,山下就是北海道人吧?他想:今天来看大盘讲解的那些孩子里有没有他? 山下敬吾今天的确来了,日后的棋圣那时候正坐在台下看着解说瞪大了眼睛张大了耳朵生怕漏过一个字。 泡舒服了的赵向北回到酒店,开始琢磨明天怎么给自己奉上一个生日礼物。 “明天,就是我生日了啊。”赵向北看着棋谱,脑子却不在棋上,“用一个新人王的头衔冠军来给自己庆生,是不是有些奢侈呢?”他自言自语,“还好吧。下次过生日,争取用天元来给自己道喜。”他拿起一份报纸打开体育版,“小林光一已经2:1领先了苑田勇一。不过,为什么加藤会保不住王座呢?他难道希望我去挑战他的名人位么?” 思想极为放松的赵向北完全没有听到另外一个房间压抑的哭声。一直到第二天第二场比赛开始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在意韩国人依然微微发红的眼睛。 这盘棋轮他执黑,他没打算用出手段来去对付明显不成熟的赵善津,只是用最简单的星小目中国流开局,看看白棋的三连星,在上边拆星位。 这让裁判长山部俊郎有些看不明白:中国流的精髓在于速度,三连星的意图是构筑模样。赵向北现在开拆上边是没错的,但是为什么赵善津执白却还要起大模样呢?尤其是现在为什么还要拆下边星位呢?对起模样么?这很明显的不合理啊。 赵向北也察觉到了这个不合理,抱着胳膊思考了一会儿之后,点入左下三三。 他的意思也很明显:既然你要起模样,那我就让你起到底!看看谁笑到最后! 两点三三之后,赵向北在右边拆二补,形成实地对抗大模样的局面。这时候,赵善津还要在上边补一手,避免实地差距过大。 “然后就看赵向北怎么对付中央白棋的大模样了。”山部俊郎算算实地,觉得白棋这时候还不落下风,“左边有近50目的实地,上边还有18目,加起来也将近70目了。赵向北两个角加一起30目,右边成空潜力巨大,看做40目一点不少。”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白棋点右边黑棋拆二,开始有点茫然了:“是不是每个和赵向北下棋的人,都会变得这么不讲棋理?这棋下的,没道理啊。” 但赵善津就是这么下了,赵向北吸口冷气同样猜不出来他要干什么,谨慎的挡住。 接下来白棋爬,赵向北犹豫良久依然挡住,然后白棋在右边打入。 “我实在是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山部俊郎站在大盘前面给台下的众位棋迷们做讲解,看到这一手之后,实在是不能理解赵善津的想法,“如果想要破坏右边黑棋模样的话,那么直接打入就好了,何必还要把右边的拆二撞铁呢?”他第三次说这个句子了,“这样子不合理啊。” 的确不合理。但至少有一个作用,就是把赵向北搞晕了。 他同样迷茫的抬起头,想问问面沉如水的赵善津:你到底,要干什么? ……………… 强推么……求票……今天两更吧~ 第五十三手 新人王(2)生日礼物(2G) 赵向北实在是猜不透他到底要干什么,不过应对依然凶狠,尖顶逼着白棋往外跑。 赵善津就是不跑,反而开始就地求活。 中国流的精髓在于速度,缺点就是空挡较大,容易被打入。而赵善津现在不管多窝囊多狼狈也要活出来,倒是让赵向北有一种老鼠拉龟的郁闷。 于是右边大空变成了50目,被生生挖掉了20目。这还不算完,赵善津还玩更狠的,在下边逼角,要求捞掉下边。 赵向北有点体会到原武雄的感觉了,震怒之下夹击杀。 赵善津反夹,黑棋跳起,然后拐头在下边成了20目。 “一出一入,黑棋多占了5目。”山部俊郎看着棋盘完全忘了台下的观众们喃喃自语,“但是中央的大模样有要落空的嫌疑啊。只要赵向北镇住天元,赵善津就绝对不够了。” 赵向北吃死无忧角边上的白子,紧跟着赵善津打入上边。 “这小子疯了。”山部俊郎唯一的想法就是,“韩国人是不是都很疯狂?不是极端的捞洗就是极端的攻击,这样打入有用么?逼着右上角成地,本来还有的点三三现在也没了……” 没了就没了!赵善津红着眼睛咬着牙飞搜上边黑星位一子的根。 赵向北大斜对着搜根。 山部俊郎彻底不说话了,抱着膀子站在大盘前发呆。 “这样子可以么?”梅泽由香里越发的不明白了,悄悄问柳时熏,“黑棋似乎不怕攻击吧?只要逃出来,白棋左边那一大片模样岂不是……” “对杀么。”柳时熏却很理解赵善津的心态,“这时候不拼一拼,难道还要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么?” 吴清源坐在棋周刊的办公室里看着传真过来的棋谱发呆,良久之后,他才缓缓的点头:“赵善津是个很有头脑的棋手。” “如何呢?”半田主编诚惶诚恐的端来一杯茶放在他手边轻声问。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也知道赵向北的强项。”他撇撇嘴,“前面他点拆二只是看看赵向北会怎么应,现在才是重头戏。”他把棋谱放到桌子上端起茶杯,“有了那两个子,治孤就会好很多。而胜负的关键,在于上边逃出来的黑棋他能杀到什么地步。” 赵向北用湿手帕擦擦脸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睛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棋盘之后,在天元右上一路镇。 赵善津的脸瞬间白了一下,开始长考。 “如果赵前辈治孤不利或者攻杀不利,那么整盘棋就满完。”柳时熏轻声说,“他把自己放在退无可退的境地上,背水一战。” 吴清源看着那一手,却不像赵善津那样悲观,微微的摇摇头:赵向北的大局观还是不成熟,这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先手跳入中央,而不是下这种看上去很有威慑力,却没有实际用处的棋。 只要黑棋一手不能联络,就是赵善津的机会! 他长考了整整一小时二十五分钟之后,在右上飞出来,对中央黑棋两子形成压力。 赵向北的手指无意识的抽了一下。 “赵善津一直在谋划这一下么?”山部俊郎在一个多小时之后,终于开口了,“他一直在等赵向北犯错误么?哪怕背负着这么巨大的压力也要这样干么?” 他看了看时间,缓步走回对局室:“该吃饭了,休息一下吧。” 这时候,赵向北可没心情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年轻版本的山下敬吾了,默默地回到餐厅吃过饭之后,便回去休息。 一直到下午比赛开始前10秒,他才回来,从上边跳出来。 但还是晚了一步。赵善津气势宏大的连飞逼着他不得不向白模样上逃。赵善津还不给他联络的机会,在右上顶一下送吃一子,竟然就这么补上了白大龙的断点。 而且还是先手! 从出逃开始到现在已经12手过去了,赵向北竟然一直找不到机会去让上边和天元联络,被硬赶向左边,然后眼睁睁看着天元和大龙被一手割断。 中腹拔花三十目,那要是天元呢? 这个问题山部俊郎和吴清源两个人都在考虑:送他拔花,趁机在上边跳一下先做个眼出来,后面就会好很多!只要大龙活出来,那么上边白棋模样也成不了多少空,凭借右边和四个大角,中央白棋就算围得很满也不过是盘面胜负,细棋的局面下就万事皆有可能! 赵善津觉得自己的手心湿漉漉的,用毛巾擦了擦,却很快又不满汗水,很不舒服。 赵向北在长考40分钟之后,还是咬着牙把天元那子硬是拉了出来。 山部俊郎连连摇头苦笑:“一子不舍啊……白棋缠绕……必定是缠绕,赵善津借势进攻中央两子把中央走厚,你上边怎么办?!” 吴清源却觉得,其实真的硬逃出来,白棋也未必就能舒畅的展开缠绕。 因为中央白棋有个很不显眼的断点,那里山部俊郎并没有发现。 但赵向北看到了,所以他就硬来。这就是他在棋盘上的性格,就算再苦,也决不让他的对手舒服了。 赵善津立刻抬手再飞占据缠绕进攻的天王山,可随着赵向北落子之后,脸刷的变得惨白。 挖断。那里看上去并不是断点,可真的下出手之后,黑棋虽然会被连打成一坨,但白棋腰眼上就形成双打,被提掉任意一子都是万劫不复。 最好的应对,只能是打劫。 但是黑白对跑,谁的劫材也不比谁多。即便左上左下两个三三那里白棋有劫,但白棋中央抱吃的那三个子满身断点也是个巨大的麻烦! 这和他费劲心血才形成混战不同,赵向北连下三手搭出眼位就可以四处折腾,即便杀掉了大龙挣到了40目的巨空但根本之地被洗掉,局面也要差出不少。 柳时熏开始数目:白棋左边50目,下边20目,合计70目。黑棋右边30目,四个大角合计70目,这就是100目――也就这100目了。白棋如果杀掉黑大龙,那么合计120目以上,赵向北无论如何也不够了,但是如果中央被洗掉,那么毫无疑问黑棋大胜。 看看吧。所有人看着两个人噼里啪啦的打劫,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一下午的4个小时,都是在打劫中度过的,一直到两个人都是弹尽粮绝。 劫材不多不少,恰好双方对等。 这是最让人郁闷的。 因为双方对跑没定型的地方太多,所以也算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劫材,都在盼望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自己手里。 所以看到全盘的大劫材全部耗光却回到原点,让两个人都是无奈的苦笑。 “先吃晚饭吧。”山部俊郎实在不想打断两个人,但眼看着已经6点钟了,不能不让他们先吃饭。 1个小时之后,两个人吃饱了也稍稍休息了一下,回来继续拼。 赵向北眼睁睁的看着没有更好劫材的局面,无可奈何之下,深深打入左边。 那里,是算不上劫材的。赵向北即是连下三手也不能保证一定活出,现在这样,也只不过是最后的一颗子弹了。 赵善津一直苍白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血红,咬着牙提劫。 赵向北在左边连下三手搭出一个眼位,赵善津把上边黑大龙吃死,双方形成超过80目的大转换。 “这一趟来登别,真是不虚此行啊。”台下的观众已经很少了,最前排的一队父子最引人注目,“敬吾啊,你一定要好好的看,等你成为职业棋手之后,一定要打败他们!” 赵向北完全不关心外面的事情,他看着赵善津悍然破眼,开始在读秒声中计算后续。 “黑棋还是100目。”柳时熏点目之后在记录本的备忘录上写,“这时候,白棋的实地超过了120目。现在只看赵向北能不能活出来并且还不能仅仅是苦活而已。” 吴清源在杂志社吃的外卖,顺便帮半田编辑写观战记:“现在实地的压力已经到了黑棋一边。左边要活,而且必须活的还要大一点,这个很难。”他看看半田,“等山部把全面材料传真过来之后,我再补全手数时间吧。” “一切听您的安排。”这时候像松岛前村之类人马是靠不上前的,也只有半田勉强有身份能给吴清源沏茶倒水。 “但是很难啊。”吴清源把棋谱放在面前用手搔搔本就很少的头发,“赵善津已经在背水一战了,这样的气势和勇气,是很难抵挡的。”他转过头问身边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炸酱面的那个人,“赵治勋,你的韩国同胞,真的很有勇气。” “那当然。”赵治勋把碗放下用手背抹抹嘴,“这只是牛刀小试而已。如果有机会我会亲自告诉赵向北那家伙,韩国人不仅仅是大饼脸的,也不是那么喜欢整型的!” 这心胸狭隘的家伙……吴清源听林海峰说过这个事情,关于脸型问题已经是日本棋院的笑料了……其实也不怪赵向北。吴清源撩起眼皮看看他,越看越觉得觉得小赵描述的没啥错误。 “这些,都是双方最强的手段。”山部俊郎看到台下还有父子俩在看大盘,便依然兴致勃勃的讲解下去,“没有错误,是必然。他们在读秒的时候计算的依然很清楚。” 在晚上8点半的这个时候,不仅仅白天用时较多的赵善津进入了读秒,赵向北也在梅泽由香里清脆的的催促声中飞快的落子。他甚至怀疑柳时熏是不是故意作弊帮助同胞,因为他总觉得赵善津的读秒时间比他的长。 这个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柳时熏再怎么向着赵善津也不能故意读错,那样不仅赵善津要倒霉,他这辈子的棋士生涯也就完蛋了。 但赵向北还是觉得太快了,很多地方只是觉得看上去很好便下了出手,根本来不及计算。 其实赵善津还觉得梅泽那小萝莉是不是看上了赵向北那小白脸呢。 山部俊郎看到赵善津最近一手之后,点点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可以做成劫。”他突然想到什么,很疑惑的看着大盘,“但是成劫的话,他赵善津上哪去找劫材呢?” 黑大龙虽然死透了,但浑身上下还有四枚大劫材!而赵善津已经打光了子弹,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撑下去了。 这就是读秒声中的无可奈何。赵善津不可能在1分钟之内算清死活,只好在最后一秒挑一个看上去至少不是净活的路去走。 然后两个人继续打劫。 没有枪没有炮的赵善津几乎已经绝望了,在右边飞下作为最后的劫材用了之后,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能木然的等着赵向北在中央打一下,然后认输。 “我是不是应该先祝贺他一下呢?”山部俊郎九段笑着向台下两位鞠躬,“谢谢你们一直看到现在,我代两位棋手感谢您们。”他整理一下衣服,“我要回去宣布比赛结果了。” 吴清源收到的棋谱是正在打劫,于是开始和半田主编商量该给赵向北买什么礼物或者该怎么庆祝一下。 一分钟之后,他满面笑容又回来了,向正在穿外套的两位鞠躬:“非常不好意思的是,赵向北初段犯了个小错误,所以比赛又继续了。” 赵向北的这个错误,就是在寻劫的时候,误认为从右边冲是劫材,但白棋实际上却是可以置之不理的。偏偏这一手还帮赵善津也增加了一个劫材,顺手还灭了自己大龙身上的一个劫材。 山部俊郎依然笑着把那一手摆上去:“这样的话,现在双方都没有合适的劫材,估计下面又该转换了。” 赵向北抬起手往脸上biabiabia的就是三下,整个对局室都回荡着这个声音,听得梅泽心惊胆战,听得柳时熏暗暗窃喜。 他抬起通红的脸在棋盘上仔细看了一分钟之后,无奈的消劫,让赵善津顺着右上冲下去。 “这样的话,白棋赚了16目。黑棋破掉了19目……要看小官子的情况啊。”山部俊郎继续把棋摆下去,“这盘棋真有意思!” 赵治勋接到传真时候,吴清源和半田已经准备回家了,他看到最新的那一手时候还以为棋谱出错了。半田专门打电话到北海道去问,然后向等待的棋圣和赵圣宣布:棋谱没错,是赵向北在读秒中犯错了。 吴清源看看翘着嘴角笑得赵治勋,坐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开始数官子。 至少在小官子阶段,嘴巴红通通的赵向北再也没犯错误。 同样的,赵善津也没犯错。 晚上9点分,双方再无可收之官子,停钟开始点目。 柳时熏给赵向北数目,梅泽由香里给赵善津数目,山部俊郎则站在棋盘边监督着他们。 山下父子这时候,就站在门外看着棋盘一点一点变成规则的方块。 “半目吧。”从停钟开始就一直仰躺在沙发里的赵向北突然起身问赵善津,“应该是半目吧?” 赵善津一直看着另外一个方向,听到这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柳时熏和梅泽数完之后,交换继续数,然后梅泽用清脆的声音报告:“共302手,赵善津三段执白半目胜赵向北初段。” 半目?还真是半目啊……赵向北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山部俊郎和赵善津在签字后,梅泽放在自己的眼前的棋谱。 他提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用湿毛巾盖住了脸:“真的是半目啊。” 这可真不是一个好生日礼物! …………………… 求票啊……还有票的各位,给一张…… 第五十四手 新人王(3)生日快乐 回答一下:关于赵善津:这是个强人,后来也是本因坊。而且我不觉得输一盘就是虐主,反倒认为输一盘对主角有好处。至于输了就下架……那我真没话说。 关于普及:也准备一些资料,但是因为不满20万字不下新书榜,所以一直没往上写。后面会增加一些人物以及各大棋战的资料。另外也是担心被说成凑字数,从今天开始加上一些。 关于更新:我还要上班……年底很忙~ ……………………………… 每日:劫:谓两虎口相向而扑。昏莫昏于复劫。(见作品相关) ……………………………… “知道自己输在哪么?”吴清源在电话里的声音依然平淡。 赵向北点点头,苦笑:“轻敌。” “不仅仅。”吴清源轻声说,“你低估了其他人的斗志,而且似乎有一种莫名的骄傲。难道你认为自己真的可以把棋盘算透么?” 赵向北叹了口气,声音更低,“我的确,没想到第一盘脆弱的赵善津会在这一局里有如此的战斗力。”他想了良久,“也许我的确有些骄傲了?” 吴清源字斟句酌的说:“那些老九段们无论如何也不是你对手,但是这些年轻人,你认为自己就一定能赢么?你真的能把棋盘算透么?” “不能。”赵向北微微的摇头,“肯定不能。” “那么你骄傲什么呢?”吴清源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许多,“你又有什么能够比每天埋头在棋盘上勤勤恳恳学习研究的赵善津更强的呢?”他厉声质问,“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山部俊郎轻轻地推门进来,看着坐在床上木然发呆的赵向北,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别想这么多了,去泡温泉吧。放松一下,对后天的比赛也是有好处的。” 那就放松一下吧。赵向北调整一下心情,跟着他走。 赵善津已经睡觉去了。夜宵时候他喝了不少酒,又累了一天,早早的去休息了。 把自己泡在热气腾腾的温泉里,赵向北已经全然没有了昨天的轻松和惬意,也没了和山部和柳时熏玩笑的心思,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在思考着什么。 柳时熏轻声问山部:“前辈,他在想什么?输一盘棋也不要沮丧成这样子吧?” “不是一盘棋的事情。”山部俊郎很明白像赵向北这种年轻棋手的心态,“他在自己最得意的地方摔倒,而且这么一帆风顺的时候,对于他的心理打击是最大的。而且我一直觉得,他很骄傲,骄傲的……甚至认为自己的胜利是理所当然。”他摇摇头,“但我一直不知道他的这个骄傲从何而来。” 赵向北以前和钱宇平和马晓春下棋的时候常有胜败,但是来到日本之后便认定自己一定会……或者说肯定会至少进入循环圈。至于新人王,他完全没有像对六超或者吴清源那样的敬意,表面上的也没有。 这种印象也许来自20年之后那个日本棋手孱弱无比的时代,也许是因为前面的对局的确太顺了,即便他知道他面对的只是像三村智保这样的新兵蛋子或者加纳嘉德这些已经不把主要精力放在棋盘上的老家伙,但是接连不断的胜利还是让他失去了棋手的冷静和警觉。 再加上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他在反省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来到日本之后有一点把围棋当作了副业的感觉。 “我究竟是在干什么啊!”如果这是与某位超一流棋手的战斗,也许他还不会这样。但是半目输给他完全没放在眼里的赵善津,却让他的内心起伏难停,“我在日本的这些日子,除了一开始的半个月,这一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啊!” 犯错误不可怕,在棋盘上犯错误更是常事,即便是围棋之神坐在那里面对咄咄逼人的对手恐怕也会犯错误。 但是找一个完全不是劫材的劫材,而且还因此送给对手一个劫材,而且还灭掉了自己一个劫材……这是一个职业棋手能下出来的棋么?这是一个职业棋手应该犯的错误么?恐怕业余棋手最多也就是找一个瞎劫,也不会下出这样令人哭笑不得的棋吧。 赵向北的右脸依然很肿,但他却提起手一下一下的抽上去,发出重重的声音。 山部俊郎拦住了惊愕想要过去的柳时熏,默默地站起身披上毛巾向外走:“让他静一静吧。” 第二天赵向北一天没出门,连一日三餐都是送到房间去的。梅泽有些担心,站在门口想要敲门却被赵善津拦住了:“你做什么?” “我想看一看赵君的情况。”梅泽低声说,“他一整天没出来了。” “没关系。”赵善津笑了笑,“这样的赵向北才像是个棋手的样子,明天的对局才是真正的决赛。你放心吧,”他笑着摆摆手,“他很快就好。” 第二天坐在记录员的位置上,梅泽一直在等着赵向北和赵善津的出现。作为三段上手,赵善津是可以在最后时候到场的,但按照规矩这时候赵向北应该像前两天一样提前到来并擦拭棋盘。 但他一直没来,赵善津也不露面。 一直到比赛前还有3分钟,赵向北才姗姗而来,脸上丝毫看不出上一局失败的阴影,坐在棋盘边笑着向山部打招呼。 他没事了么?梅泽却依然可以看到他的右脸颊上的红肿,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我没事。”赵向北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整齐的牙齿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反光。他从棋盘上把棋盒拿起来,掏出雪白的布开始擦拭棋盘,“让诸位担忧了,真是不好意思。”他又向梅泽一笑,“谢谢。” 梅泽连忙低下头还礼,声音低的连山部都没听清她说什么。 这时候,在比赛前的最后一分钟,赵善津走进场地,坐下后问赵向北:“如何?” 赵向北冲他点点头:“很好。” “那就好。”赵善津看看山部俊郎之后,伸手从棋盒中抓出一把棋子扣放在棋盘上,“请猜先。” 这盘棋是赵向北的黑棋,起手右上小目向左,第三手落在下边星,等赵善津故技重施布下三连星后,在左上外边挂角。 等白棋平跳之后,他在上边形成迷你中国流。 这个样子让很少见这个布局的赵善津稍愣一楞:这局面,很有新意啊……看到赵向北这样的有斗志,他内心中战斗的火焰也腾地燃烧了起来。 到40分钟之后,他肩冲上边星侧黑子。 赵向北爬,他跟着爬,赵向北飞起,他就压头。 “这盘棋,似乎还是实地对抗模样的对局。”山部俊郎这时候已经从对局室里走了出来,向观众们做大盘讲解。不能不说新人王战的确档次不高,本来应当一人立会一人解说却把重担都压在山部的身上。 其实本来是有个解说人的,但是特别要求前来的藤泽秀行却因为癌症再次入院,导致解说空缺。 不过山部似乎也很喜欢这样来回跑,在前面讲的津津有味:“三连星本身就是重视模样的布局,现在又在这里肩冲后爬压头,赵善津已经很明确的在寻求模样了。”他不能没话说,开始介绍三连星布局的背景和要点,“我记得比较早下出这个手法的,是宇宙流武宫正树。当然他执白的时候被称作自然流。他追求的就是宏大的模样作战,下出这个并不奇怪。”他看看还没有棋谱过来,继续说,“不过因为三连星追求的是模样,星位也不利于守地,因此要求用这个的棋手必须要有强大的力量保证打入便杀,要不然实地上很容易出问题。”他用手指指左上白棋那个跳,“跳在这里而不是飞在这里,也是为了保持模样。但是后面黑棋有点三三,如果可以的话还能够在跳的这里点。”他抱着胳膊突然开始沉思,“我觉得,是不是上边有些子力重复了?” 是有一点,但是不重要。赵善津只等着赵向北大飞右上拿住50目实地,然后自己在中央落一手。这样黑棋实地巨大,白棋模样完整,局面两分。 可赵向北的围棋哲学是宁可自己不舒服也要让对方难受,直接踩进左边打入,而且选的还是左上白棋比较坚固的地方。 “选点很妙,不过这样好么?”山部俊郎一点也不惊讶。在他看来,这两位不管下出什么样的手段,都很正常。 他只想说死活的难度可能有些大……仅此而已。 赵善津的确很难受,比赵向北难受多了。这时候上边黑大空虽然有味道,可白棋模样上同样有断点,现在在这里被打入,那断点一下子就暴露在黑棋面前。 放他活肯定是不行的。赵善津在计算:杀的话,似乎上边就要被冲开,加上三三那一点……最后白棋形成一个怪模怪样的铲子,那可是模样战的大忌。 那么这时候选择右上黑棋里面反打入如何?赵善津思考一会儿就放弃了这个变化:一会儿模样一会儿实地,方向不明确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那就咬着牙杀吧。他偶然抬头看一眼赵向北,却发现棋盘的那一边已经不是前两盘那样的隐隐带一丝浮躁之色,眼睛里只有专注。 这样才是大胜负的样子!赵善津用力看着棋盘:那就来吧。 白棋左边星跳下搜根,似乎又要形成第二局那样的治孤局面,可就在这时候,赵向北先点左上三三,把白棋撞厚,紧跟着在左下二路点。 讨厌!尤其是左上还有味道的时候。赵善津看着棋盘苦笑:真的要把我逼成铲子才开心么? 赵向北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脸色清正一丝笑容都没有。 赵善津决定不能随他的意了,面向右侧二路跳下,留下发展的潜力。 赵向北等的就是他这手棋,先飞后跳做出活形来之后,冷不丁靠在左边星白棋身上。 “白棋上扳的话。”山部俊郎把棋子放在大盘上,“就真的成了铲子了,左上模样成的空太小。下扳的话,就是后推车,让黑棋一路跳出头。很不好,很不好。” 赵善津无可奈何,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在右上先打入,结果一步被动后面就被赵向北牵着走,现在左上的问题还没解决,左下又烧起来一片,这样的棋形成缠绕也没意义……本来就是他模样笼罩的地方,缠绕有个球用,对于实地没啥太大帮助。 他考虑很久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又置之不理,干脆把左边星粘成一根棍子,看赵向北怎么办。 这一手,比一直设想的上扳或下扳那些手段反而更起作用,赵向北怔了好久才跳向中央。 不过紧跟着,赵善津下出了极后悔的一手,去挤左下的黑棋。 这对杀中央没有什么帮助,反倒给黑两子留了个后路,扳过去之后白棋不能硬断只能打劫。 “打劫渡过就是好的。”山部俊郎没想到赵善津这时候就犯了错,而且比前天赵向北那个送劫材还要命,愣了许久才继续说,“赵向北多了一条后路,可以放心大胆的在中央折腾了。” 赵向北棋下的几乎是连滚带爬,样子难看的不得了,可真的很管用。十几手之后,赵善津才算是堪堪稳住了阵脚,拔掉中央黑棋一子。 所谓中央拔花三十目,可模样边上拔朵花,有意义么?情绪大恶的赵善津突然明白为什么即便是加藤名人也会败在这小子手里:他认真的时候,那手段真是层出不穷而且花样翻新! 他远没有加藤正夫那样勇猛善战,所以出现中央拔花价值6目的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白棋中央被迫成了35目。”山部俊郎用手盖在那一片上,“看上去很大,但黑棋上边已经有了40目,左下角还有10目,实地上是远远领先的。”他又指了指右边黑棋小目和星,“更重要的是,白棋中央的潜力被破掉了,最后的机会也许只在下边看能成多少。” 赵善津在右下挂角,赵向北置之不理在中央跳下远远地瞄着那一片。他吸了口冷气在右下跳起,黑棋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跟着跳,而是立刻打入下边。 这让他无可奈何,先在那个打劫渡过上整理情绪,但赵向北在长考50分钟算清了即便劫败左下角也是劫活之后,根本不搭理他,在下边拆二继续洗空。 右下角赵善津吃了进去,成了25目。下边赵向北二路飞之后活出18目,可白棋要补一手左下,所以赵向北拿着先手回到右边去开拆。 “吃右下角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山部俊郎向台下解释,“要不然赵善津实地太差。但要是回手下边,无论如何还是要落后手,那样就连这7目都没有了。”他看着棋盘叹息,“我想现在,赵善津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吧。” 这样的局面,刚才被逼着拔花,想调整情绪却被反击,现在又后手补活,换做谁也不会有有好心情。 “他最后的机会,就是中央被断开的黑棋大龙和左下角。”山部俊郎说,“左下角的劫活没什么实际意义,中央的大龙么……”他用手比一下长度,笑着说,“棋长三尺无眼自活,这一片太长了,下边和右边又有接应,无论如何都太难了。” 那也要杀个试试啊,总不能新人王的三番棋最终局一个上午不到就结束吧。赵善津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去战斗的。 一直坚持到下午,赵善津看着在他面前摇头摆尾活的神采奕奕一点要死样子都没有的黑棋大龙,终于叹了口气:“我以为,还是可以拼一拼的。” “当然可以。”赵向北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沉,“你还想继续下去么?” “不。”赵善津突然有一种解脱的轻松,一直苍白的脸上突然有了血色,“我输了,多谢指教。” 张楠在报纸上看到赵向北2:1战胜赵善津的消息和照片,一点不觉得意外。他觉得赵向北输掉一局才是新闻。 不过为什么,他捧着奖杯还笑得这么苦瓜干什么?张楠想不明白,只好放在心里等赵向北回来再说。 赵向北还是坐白鸟号新干线列车回来,但下车之后他没回棋院去准备庆功会的事情,先去找吴清源。 “回来了?”吴清源穿着崭新的和服正坐在客厅的正中央,林海峰穿着笔挺的西装陪在一旁,似乎一直在等他,“坐吧。” 黄昏时候房间里有些暗,但他们就这么坐着,也不开灯。 赵向北随手把奖杯放到一旁,规规矩矩的坐在下手:“我觉得前些日子,有些太狂妄了,小看了天下群雄。” 吴清源点点头微微笑了笑:“赵善津很不好对付吧?” “是的。”赵向北老老实实承认,“远比我想象的有韧劲。” “你的眼睛一直盯在上面,可以说目标远大,”吴清源轻声说,“但也有些不切实际。飞的太高了,会摔着的。你最近的行为,也说明你有些浮躁了。” “我知道了。”赵向北说,“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吴清源问他:“真的么?” 赵向北点点头:“真的。” “那好吧。”吴清源咳嗽一声拍拍手,“和子!” 然后赵向北看到已经快80岁的吴夫人,唱着生日歌端着一个点满拉住的大蛋糕慢步走进来,整个房间刹那间被摇曳的烛光照亮。 “按照日本人的规矩,成人礼是要20岁而且还要举行一些仪式的。”吴清源抓了抓头,“不过咱们都不是日本人,那些规矩就随他去吧。咱们按照中国的规矩走就好了。”他抬起头看着赵向北,“生日快乐。” 林海峰在大笑,变戏法一样拿出来一瓶香槟,砰的一声打开洒满了赵向北全身。 但吴清源显然不知道他准备了这个,眼睛随着水花喷上去又落下来,看着满地的酒渍张大嘴巴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他的夫人和子悄悄拉着他,微笑着说:“既然他们喜欢,就这样吧,明天我会让久美子收拾的。” 既然这样子,那就这样子吧。吴清源面带寒霜伸出手从讪笑的林海峰手里接过酒瓶,然后用手指按着瓶口用力摇一摇,哈哈大笑着松手喷向两个弟子。 第二天早上赵向北抱着新人王的奖杯才回到宿舍,满面笑容的把张楠摇晃起来:“你见过神神叨叨的神么?” 张楠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神?还神神叨叨?”他连连摇头,“什么意思?” “我刚刚见到了。”赵向北伸个懒腰爬上床准备睡觉,“休息一下,晚上咱们下棋吧。” 第五十五手 庆贺宴 每日:征:两边逐之,杀而不止曰征。 有个一子解双征的参考图,不知道为什么发不上来。大家请参考围甲联赛付利中盘胜王檄的那局中有类似下法。另外李昌镐下出过这个著名手段。 ………………………… 赵向北睡得特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是他自打来到日本之后,第一次睡得这么好,一直睡到下午一点,一直到前村编辑不得不把他弄醒:“醒醒吧,晚上还有庆功宴的。” “晚上的庆功宴,现在忙什么?”赵向北睁开眼很惺忪的,“外面还有太阳呢。” “但是要确定宾客的名单啊。”前村编辑发现他真的什么都不懂,很耐心的给他解释,“新人王战也是重要的头衔之一,虽然没有正式的就位仪式,可晚上你要发言的。另外吴先生也要发现,而且你也要看一下宴请的名单免得……” 什么名单?这个还要名单么?赵向北从被窝里把手伸出来接过名单看了看:“一共才12个人嘛。” “所以需要你添加人名的,这几个只不过是我们初步拟定。”前村哭笑不得,“本来这个名单是要昨天晚上商定的,但是你没回来。今天上午松岛就过来了,但你一直在睡觉……你的朋友们是充满热情的在等待你的邀请的,如果准备好了却没接到请柬,他们会很失望的。这是很失礼的行为。” 赵向北醒过来了:“这么严重?”他看看时间从床上爬起来,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要发请柬?” 前村编辑点头:“当然。” 好吧……为什么不能电话通知呢?赵向北洗漱之后回来正儿八经的开始研究名单:“藤泽九段是要加上的。山部俊郎九段也要加上。还有柳时熏和梅泽……”他问前村,“这个宴会需要多少钱?” 前村编辑莫名:“什么多少钱?” “我好付账啊。”赵向北放下名单,“还是从奖金里面直接扣除?” “谁说这个要你掏钱的?”前村叹了口气,“棋院付账,你不要操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本来就经济形势困难的赵向北登时松了口气:“依田纪基,三村智保,还有王铭琬八段,绝不能少了他。”他想了想,又说,“今村俊也……” 前村连连摇头:“这个不可能了。” 半个小时之后,他拿着一份20个人的名单告辞走了,发请柬之类的事情自然有棋周刊的编辑们操心,赵向北可以有一下午的时间选衣服。 按照正统来讲,出席这种场面应当穿着民族服装。赵向北在日本可没地方弄汉服之类,于是仿照林海峰的传统弄了一身西服。 他没时间去买了,给林海峰打电话借的,就是有些小。 “你身高多少?”张楠看他穿上西装精神百倍的样子,问。 “身高?”赵向北想了想,“差不多一米七八左右吧。最近也许长了一点,没测过。” “很高了。”张楠貌似很羡慕的样子,“在日本,这个身高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倒是真的。日本虽然大力推广营养餐,但平均身高增长还是需要多代人的积累,这时候日本男性的平均身高也只不过169左右,女性则更矮一些。 这让赵向北一直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小日本么。” “不过最近调查报告说,日本人平均身高相比战前已经增长了6厘米左右。”张楠说,“20岁以下青年男性的身高预计已经超过170了。” 慌什么!赵向北并不在意这个:人家有纯牛奶,咱们有三路,怕他么? 时间过得飞快,赵向北没感觉到什么,太阳就已经落山了。然后门外响起敲门声,是松岛的声音:“赵向北初段,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 日本棋院的服务真是周到啊……赵向北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人家的实际行动的确让他觉得实在是太体贴了。 中国的棋战一般来讲结束之后就一切都结束了,宴会也就是大吃大喝,不过一般都是棋手们自己操持,棋院不会出面。除非拿到的是世界冠军。至于就位仪式,那是绝对没有的,不管名人天元几连霸。 这种虚门假意的东西,不符合现代化的中国人。 但是赵向北走进日航酒店小宴会厅的时候,还是有一种冷不丁的激动涌上心头。 松岛这时候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侍者在他前面引路。而在场的除了吴清源没有站起来之外,包括林海峰和藤泽秀行这些大前辈在内的其他人都起立看着他。 这种感觉真好啊……赵向北有些迷迷糊糊的走到自己的座位那里,一路上被人恭喜着不断的还礼,当时还很清醒的大脑在坐下之后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经过的人谁。 “我的弟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吴清源先站起来讲话,“当然我指的不仅仅是向北。”他看一眼满脸尴尬的林海峰,场内一片哄笑。他也笑了笑,继续说:“说实话,我没有想到赵向北竟然可以在第一年以初段的身份就拿到新人王的头衔。”他问半田主编,“这是自创办这个比赛以来,第一次有棋手以初段身份夺冠吧?” 半田主编连连点头:“是的。” “所以他也算是创造了一个记录啊。”吴清源笑咪咪的看着赵向北,“第一年定段便拿到新人王冠军。第一个以初段身份拿到新人王。所以还请再接再厉啊,”他向赵向北点点头,“还请继续努力拿到更多的冠军吧。” 这一番话,所有人都认为是对新科新人王赵向北的勉励。 但是接下来藤泽秀行的发言显然就没那么让人爱听了:“赵向北是我带到日本的。我一直有几个遗憾,就是没能拿到更多的冠军,所以被大家称作尝鲜的秀行。这样吧,”他可不管他的门下弟子三村智保(三村一直很郁闷就在这里,因为赵向北是藤泽亲手弄到日本来的)、高尾绅路他们怎么想,“你就从这里出发,什么棋圣啊名人啊本因坊啊,统统都要拿一遍啊。” 下一个发言的林海峰赶紧往回拉:“赵向北虽然拿到了新人王,但是水平还很有限,还请大家多多提携。”然后端杯,“干。” 这帮下围棋的很多都很能喝,尤其是以藤泽秀行为个中翘出。虽然因为癌症的问题医生让他禁酒,可这种场合他能不喝么? 别人知道他是胃癌,自然不可能来找他喝,但他却端着杯去找别人喝。 他儿子藤泽一就三段和三村智保吓得魂飞魄散,没有办法之下只好替他挡酒。在日本,挡酒是一种很可怕的行为,于是两个人双双被灌高了,晕头转向的坐在椅子上发呆。而藤泽本人不以为意,只是在高尾绅路都不得不端着酒杯上场的时候,才终于收手。 这仅仅是个开始……赵向北看着高尾秀绅连连叹气:为了追求棋道而拿着棋谱追到赛马场去,却被自己的老师大声呵斥要求等赛马结束再说……这样的弟子生涯,也是独一份的可怜了。 “今天真是没喝尽兴啊。”藤泽没喝酒自然不痛快,但是赵向北喝痛快了,搂着矮小的吴清源和林海峰大声唱歌。 他喝多了就爱唱歌,上次唱的童话现在还不知道被张婉婷用到什么地方,这次唱的男儿当自强却被无数人唾骂。 日本人倒是看习惯了这种醉汉,顶多骂两句,害得林海峰和张楠连连道歉。 至于吴清源,他毕竟上了年纪,已经不适合参加宴会了。稍稍意思一下之后便先一步离开了。 赵向北回到宿舍之后,显然已经不可能再和张楠下棋了,好容易被扔到床上他又冷不丁跳了起来,似乎很冷静的在宿舍里一边转圈一边回忆:“455,86……还是多少?” “你在想什么?”张楠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什么45586的?” 赵向北显然已经陷入一个恍惚的状态中,别人说的什么已经不知道了,只是抓着脑门回忆:“45586……后面是多少?” 电话号码么?张楠听到门外的动静,探头出去看到嘴里嘀嘀咕咕双眼紧闭的三村智保在宿管大娘和藤泽秀行的拉扯下伸手在雪白的墙皮上留下宛如若华的九阴白骨抓痕。 藤泽秀行还笑得很开心:“这才是我的弟子嘛……”他看到张楠,问,“赵向北怎么样了?” “在想什么事情。”张楠从他手里把三村的身体接过来扛在肩膀上,“好像是电话号码。” 三村智保在闹腾了半个小时之后,终于睡着了。满身大汗的张楠和藤泽告别之后,回到宿舍打算看看赵向北在干什么。 然后他发现,赵向北失踪了。 他的眼睛越睁越大,慌忙反身冲出去找,却看到赵向北正坐在宿管的房间里抱着电话有说有笑。 “他不是喝多了么?”亲眼看着赵向北东倒西歪走进来的宿管大娘问,“为什么又变得这么精神了?” 那谁知道呢。张楠第二天问穿戴整齐准备去棋院的赵向北:“昨晚上你给谁打电话呢?” “打电话?”赵向北歪着头好奇的看着他,“我打电话了么?”他开始回忆,但是找遍了大脑的边边角角,却想不起来他昨晚上打过电话这档子事情,“我打过电话么?我回来之后没睡觉么?” 是真喝多了?还是装傻?张楠分辨不出来赵向北脸上那种表情是真挚还是虚伪,干脆不提这件事了:“你去哪?同去同去。” 赵向北暗自舒了口气,突然有些担忧:我为什么喝多了,要给藤原纪香打电话呢?找病么? 他看着宿舍门外黑压压的天地和漫天飞舞的雪花,紧了紧衣领:已经到冬天了啊。这样的一场大雪之后,明年的春天也快要到来了吧?他迎着风雪走出去,低下头免得雪打在脸上:快要过年了啊…… 第五十六手 回国并感言 每日:镇:镇头大而含笼制虚,宽攻为妙。()《凡遇要处总诀》。 ………………………… 快要过元旦了。元旦之后就是过年。 现在远没有20年后的温室效应明显,日本的冬天冷的出奇,东京在整个12月的平均温度在零下6°左右,尤其是1986年12月19日的这场大雪,气温骤降。日本棋院宿舍没有暖气,全指望中央空调,这让已经经历了好几个冬天的赵向北依然有些不适应,晚上趴在宿舍窗台上看着窗花发呆。 张楠回来之后看他这样子,很好奇:“你在看什么?” “你没发现窗花很美丽么?”赵向北在窗户上哈一口气,然后看着外面冻出条条冰棱来,“虽然只是瞬间,但这美丽却可以留在人的记忆中永远。” “什么时候变成哲学家了?”张楠拿袋方便面泡上,“昨晚上被藤原纪香刺激了?” 赵向北没拾这个话茬:“日本不过春节的是吧?都有哪些节日?” 张楠在这里住了快五年了,大致的风俗都了解:“原先是过春节的,日本一直要脱亚入欧,改春节过元旦了。农历春节现在叫做旧正月。其实日本过的节都是我中华传统节日,无非是把农历变成公历而已。像三月三的女儿节,七月七的乞巧节,七月十五盂兰盆节,八月十五月见节……说白了就是换个名字。其他的有4月29日的天皇寿诞,秋分节之类,林林总总的很多。这里最隆重的是两个节日,一个是除夕,也就是元旦,另一个是盂兰盆节,都要放长假的。这些年受欧美的影响比较深,圣诞节大多数公司也会放假。”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 “既然春节不能回去,那么元旦回去也好。”赵向北还不知道具体的放假时间表,“元旦放假三天么?” “如果连圣诞节算上,差不多要放假10天呢……”张楠叹了口气,“我本来就没什么比赛,倒是可以春节时候回去。” 那么,准备准备定机票吧。赵向北发现自己也没有比赛了,正好趁着元旦的假期可以回国去。 “顺便给老娘买点化妆品,给老爹买几条烟。”赵向北开始算今年的对局费折合人民币能有多少。让他比较出乎意料的是,在被两个姐姐勒过一回之后,竟然还有三万多人民币的节余!这里面的大头是新人王战的奖金,虽然远没有七大头衔赛的奖金高的令人咋舌,但也足够一名棋手混吃混喝几年不必发愁了。 所以赵向北越发的觉得来日本下棋挣日本的钱,实在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不过东京的物价也搞得让人咋舌,先不说银座那些超级商业区,就是棋院周围千代田区的商业物价水平也远高于国内,买点小东西就要千八百日元。 真按着赵向楠那种死磕到底的精神去购物,他把所有对局费奖金全搭进去也不够买满三五个纸袋。 但也要表示一下心意。赵向北去外面转了一下午买了一些化妆品香水香烟之类,先期快递回国……他不知道日本邮政部门和中国邮电部有没有合作关系,不过那位客气的简直要给他跪下的业务员保证一周内送到货。 这让他想起来在20年前,他去存取对局费,去国有银行的时候柜台员连眼皮子都不抬,接过来存折但凡一个字的废话也不多说,淡如水冷如冰。正如某大型国有银行的口号那样:爱存不存! 而到了商业银行里面,刚站在门口的业务经理就帮你把门打开,弯腰30°请入内,漂亮的客服小姐站在门口亲密无比的询问:“您需要办理什么业务?有什么我能帮您的么?要不要骑在我们经理身上让他驮您去柜台?” 现在他又找到这种感觉了。 这次回国还有另外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把他这些日子收集的各大比赛的棋谱资料给棋牌中心带过去…… “那么,我先走了。”赵向北拎着满满一皮箱的棋谱和杂志站在门外和张楠告别,“我会在1月7日王座预选之前回来。” “慢走吧。”随着圣诞节的到来,整个宿舍的棋手们都各自回家准备庆祝双节。张楠却不打算回台北去,想要一个人趁着清净多多学习一下。 赵向北拉着行李箱走了,张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舒了口气回去继续打谱。 一盘棋没摆完,他听到敲门声:“赵向北的包裹。” 赵向北刚走,哪来的包裹?他打开门看着身上满是寒气的邮递员:“他刚走。我能不能替他收一下?” “可以,请您把护照给我看一下。”邮递员拿过护照到一旁去抄录号码,张楠好奇的看看那个老大不小的包裹上贴的名条:兵库县西宫市六番町藤原纪香…… “圣诞礼物么?”张楠抱着那个包裹翻来覆去的看,“定情信物么?”他想拆开看看,可想想觉得不合适,好在他知道赵向北家的地址,于是拜托邮递员叔叔给他再邮过到中国去。 至于邮资,张楠先垫上等赵向北回来再说不迟。 赵向北坐了3个半小时的飞机,从东京到北京,差点因为北京云层过厚而下不了飞机。等他从机场到家里,满天的雪花已经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 “真是好兆头啊。”赵向北拖着几个大皮箱自然不能再坐公交车,慷慨的找了辆出租车,上去之后和司机交谈,“瑞雪兆丰年。” “刚从日本回来?”司机也是很健谈,“公干还是留学?” “工作。”赵向北觉得自己应该算是留学,不过平均一个月挣一万人民币,这样的留学似乎有点对不起国家,“算是公派,过几年就回来为国争光来。” 小车一路从顺义进到北京城内,司机看着他那一堆皮箱笑:“给家里人带的好东西?” “是好东西,不过对一般人没什么用处。”赵向北笑了笑,“我先回家,”他看看时间看看家门,“如果您能等一会儿的话,我一会儿出来咱还去体育馆路。” “行。”司机灭了火,还帮他把箱子拎进去,“您去体育馆路干吗呀?” “把这些东西给需要的人们送过去。”赵向北家里这时候没人。赵合辙和赵妈妈都去上班了,大哥在深圳三姐上大学,老二赵向楠已经三天不见踪影了。 赵合辙也着急:不知道谁家流氓又倒霉了…… 再加上这大雪漫天的胡同里也没个人,所以赵向北把东西来回搬了好几趟放进去也没谁知道他回来。 “接下来,去体育馆路国家体委。”赵向北给司机指路。 “你去哪干吗?”司机很好奇的把那辆类似于伏尔加的车从胡同倒出去问,“这大雪天的,那里还有人么?” “有。”赵向北笑了笑。 他回来之前就扫听好了,今天平安夜国家队要打一场交流赛作为庆祝活动。 其实算不上庆祝,因为从陈祖德到马晓春到刘小光到芮乃伟这帮人没谁知道天底下还有平安夜圣诞节这种东西。 他们一向是只过春节的。 这时候,钱宇平正站在走廊窗口呼吸新鲜空气,一眼正看到大雪中一个拖着行李箱往里走的熟悉的身影:“小赵?” 从厕所出来的马晓春正想叫他回去,听到这话一愣:“谁?” “那是赵向北吧!”钱宇平连忙回头叫他,“你来看看!”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再回过头来,外面就依然只是一片风雪。 “看花了吧。”马晓春笑着说,“小赵这时候回来干嘛?给咱送棋谱啊。” 赵向北正抱着皮箱上楼,远远地听到这话一愣叫起来:“你怎么知道?” 马晓春悚然回头看着一身大雪的赵向北,眼睛都快跳出来了:“真灵啊!” “帮把手。”赵向北跟他们就不像在日本那么客气了,赶紧招呼,“这些很沉的!” 呼噜噜一帮人都出来了,七手八脚的把皮箱接过去之后,老聂一拍他肩膀:“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这不是给个惊喜么。”赵向北看到这些熟悉的脸听着熟悉的语音,嘿嘿的笑,“今年一年的棋谱但凡我能找来的都给你们找来了。”他把那个大皮箱――就是他爸爸给他带豌豆黄的那个,呼啦打开,亮出来满满的各类杂志报刊棋谱,“怎么谢谢我?” “谢是一定要谢的。”老陈对于棋手们停了比赛倒是无所谓,笑咪咪的凑过来,“只不过我们请客你做东如何?好歹也是新科新人王,不要太小气啊。” 好说!赵向北跟他们约定好了:“明天晚上东来顺,我请,算是谢谢大伙捧场了!” 然后,他又回到那辆还在等他的出租车里,回到自己的家里。 很巧的是,他爷爷来了,正在和赵合辙交谈关于大雪天适不适合出门的事情。 赵向北看一眼自己那黑着灯的房间,笑了起来向警卫员摆摆手,走到门外敲敲门。 “谁啊?”赵合辙很奇怪,中断谈话扭头看过去。 “我。” 这声音很熟悉……不过这个天气,谁这么有闲工夫来串门?老爷子很奇怪,让疑惑的赵合辙打开门,然后看到自己的孙子站在外面,笑嘻嘻的向他们抱拳拱手:“平安夜快乐。” ……………………………… 又感言了,因为明天就要上架了。 因为工作的不确定性,导致更新也很不稳定……其实我也承认,有的时候的确是偷懒而不写――昨天不是,因为要存一点稿子了。既然有这么多朋友捧场,我只有说:谢谢大家支持,我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把这本书写好。 不多说了,再次谢谢大家。 六超的时代 第五十七手 思想 六超的时代第五十七手思想 压:压强不压弱。对于对方强大的地方,可以压过去,不妨逼的他更强。对方弱的地方,一定要注意手段,不能促使对方强化。 …………………………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过了五天,赵向北的生活很简单,基本上就是棋院和家两点一线。 在棋院,他带回来的那些棋谱简直就是无价之宝,上上下下奉之如圣旨。老陈竟然还找到报社借机器对棋谱进行印刷。 这年月,没有复印机的情况下,这也许是最好的传播办法。好在报社以前刊载过棋谱对于这些也比较了解,看在为国争光的份上,答应他们尽快把这些棋谱都翻印过来。 “你可是帮了大忙了。”老陈这时候因为癌症问题,基本上不大操心围棋队的事情了,但是这件事他亲力亲为,东跑西跑的操办,回来之后还连连感谢,“真是太麻烦你了。” 对于赵向北来讲,其实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信息较封闭的中国围棋队来讲,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然后,老陈还有一件事情找赵向北:“有没有兴趣,来参加擂台赛?” “什么擂台赛?”赵向北脑子里甚至都没有这个概念。 “中日围棋擂台赛啊。”老陈大惊小怪的说,“有没有兴趣当先锋?” 至于为什么当先锋,因为在场所有人里面赵向北的段位最低,不大可能让聂卫平去当先锋让他一个初段去当主将。 尽管他是围棋最强国日本的新人王,但归根到底还是个初段。 “要不然,先把你的段位升上来?”华以刚开始琢磨这个事情,“也不好办,刚定下来段位赛的规矩,要是就这么打破了似乎不大合适。” 其实赵向北对初段这个身份并不看重,要是可能的话,先锋也很好。 于是华以刚兴冲冲的去找大领导商量,大领导思考了3分钟之后否决了这个提议:“让一个还在日本学习的棋手来代表国家,不合适。难道中国没人了么?” 就这么一个不合适,赵向北至少今年的中日擂台赛就没希望了。 罗建文忙不迭的安慰他:“这届虽然参加不上,但下届一定可以。” 也无所谓了。反正报国不在于一时。赵向北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毕竟是受着爱国主义教育长大的,能有机会为国争光也是他最大的心愿。 “日本队的那些对手,你很快就会遇到了。”华以刚对于日本围棋的最新形势似乎还很了解,“听说你打入棋圣战最高决定战了?” 赵向北点点头:这可不是新闻了。 “多好啊。”华以刚连连感慨,“能够见天的和这些超一流棋手下棋,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高尾绅路可不这么想!那可怜的孩子现在恐怕正在赛车场里陪着藤泽看他毫无兴趣的东西。赵向北苦笑:你以为棋圣就不是人么?小林光一棋圣这时候也在为女儿的学习成绩发愁吧? 为了不破坏那些高手们的光辉形象,赵向北决定把这些东西都闷在肚子里……其实过个三五年的随着中日交流的增多,他们也会知道这些事情。 赵向北回家的时候,一直在想着总是喝的醉醺醺的藤泽秀行。然后他被赵向希从大门口一路拉到屋里:“你有包裹!” “包裹?”赵向北觉得莫名,有包裹至于这么紧张么?“谁寄来的?” “从日本寄过来的。”赵向希叉着腰瞪着眼看着他似笑非笑,“那个叫藤原的小姑娘,对你真是念念不忘啊。” 藤原?赵向北可不认为藤原知道他在北京的地址,拿着包裹皮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叹气张楠这家伙多手。 “这是我签收的。”赵向希低声调笑,“要是老爷子看见,你可就完了。” 赵向北不纠缠这些:“寄过来的啥?不会又是娃娃吧。” 赵向希连连点头:“你们俩人还真心意相通,不看就知道是什么。”她从身后把一个玩偶娃娃拿出来,“给你的,还有一封信。” 你都拆开看过了……赵向北看看他姐姐,把信接过来,看看内容大意是感谢他托结城聪送来的豌豆黄,酸酸甜甜的很好吃……赵向北一愣:酸酸甜甜的?不过坏了吧。 后面写非常感谢云云。赵向北放下信想了想,拨服务台叫国际长途。他想打电话问问今村俊也那个酸酸甜甜是怎么回事。 因为大雪和放假的关系,今村俊也恰好在家,接到赵向北电话连连苦笑:“我不知道。我觉得日本人的肠胃已经很了不起了,但还是不大能接受那个豌豆……黄。” 赵向北问他:“你拉肚子了么?” 今村俊也点头:“是的,连续三天,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前几天刚出院。” 赵向北倒吸一口冷气:“那么,藤原纪香呢?” “她好一些。”今村俊也叹息着说,“只不过留院观察了一天就出来了。” 这样子啊……赵向北很无奈:“很抱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东西是馊了。” 所以补偿一下吧。赵向北买了五盒稻香村的点心空运过去,聊表心意。 1987年1月5日上午7点25分,他乘坐的航班准时起飞,飞往东京羽田国际机场。这次他可没人去接了,使馆的工作人员们都忙着准备接待铁道部访日考察团的事情。林海峰有王座战预选最后一轮的比赛,也没能来。 这项比赛,赵向北也是有的。只不过要等到7号进行。 而在1月12日,他要和可爱的三村智保初段一起前往四国岛的高知县高知,担任棋圣战挑战七番棋决赛第一局,1月14日、15日的记录员。 “没当过记录员的棋手生涯是不完整的。”这个资格还是吴清源走了读卖新闻社的后门才拿到的,“坐在记录员席上看到的,和坐在棋盘边看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且我想,这也会有助于提高你参加两日制比赛的经验的。” 所以,赵向北在拿到王座战本赛的门票之后,便收拾一下行李,和三村智保以及立会人坂田荣男九段,在12日中午搭乘飞机赶往高知。 这次赵向北就没什么异样的表现了,规规矩矩的坐好。他身旁就是传说中的剃刀坂田,而三村智保在他的后面,和观战记者山田覆面子坐在一起。 山田覆面子作为也许是读卖新闻社最后一代覆面子,自1940年以来一直担任观战记者——也就是覆面子这一角色,见证了吴清源天下无敌的十番棋时代,见证了藤泽在醉酒中成为初代选拔名人,见证了高川格不灭的九连霸,见证了大豪坂田时代的开启,也见证了六超时代的降临。 尽管已经七十岁了,但山田依然健谈,和三村智保东拉西扯的聊着棋界的趣谈,以及对覆面子后继无人的担忧。 赵向北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想和坂田荣男聊聊,可坂田一直只是嗯嗯啊啊的应付,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对于此,赵向北也没办法,只好睡觉。 等下了飞机到了酒店之后,坂田突然叫住了拖着行李去房间的赵向北:“晚上如果有时间的话,来我的房间,咱们下盘棋吧。” “这样的话,真是打扰呢。”赵向北有些吃不准他的态度,吃过晚饭到他房间去之后,看到一身和服的坂田正袖手出神的看着面前的棋盘。 棋盘上摆放满了棋子,而这一局,赵向北认的,是他和依田纪基的对局。 “请坐吧。”良久之后,坂田的眉头松开一些,看到站在一旁的赵向北忙招呼,“我有些入神了。” “您在,看我的对局么?”赵向北坐在他的对面,低声说。 “是的,因为我一直觉得,你的围棋里面包含着一种我从来没想到过的……思想?”坂田想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也许比较合适的形容词,“反正我从来没见到过,也没想过围棋还可以这样下。”他抬起枯瘦的手轻抚棋盘,抬起头看着赵向北,一股突然爆发的压力猛地涌了出来,“我剃刀坂田的名号,你应该听说过吧。” “是的。”赵向北在那种压力下毫不退缩,“如雷贯耳。”这种压力他曾经在吴清源的身上感觉到过,但是远没有眼前剃刀的锋芒毕露。那是一种柔和的防不胜防的压力。 “你的围棋看上去和我的下法很像。”坂田低下头,又变成了一个瘦小的老人,像是看着自己的孙子一样慈爱的拂过棋子,“很多人都这样说。但是我知道,咱们两个人的思想是完全不同的。”他抬起头问赵向北,“你的围棋思想,到底是怎样的?” 到底是怎样的呢?赵向北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被猛地一问,有些楞住了:“思想?” “对啊。”也许坂田也觉得这样问太深奥了,换个问法,“就是你喜欢什么下棋?” 赵向北手支额头思索了良久,说:“战斗吧。反正我就觉得,我不舒服了,也不能让对方舒服了。两分或者说双方都可接受这种东西,是我不能接受的。” 坂田一拍手:“我知道了!”他现在终于找到赵向北的围棋的思想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看这小子棋谱时候,那种莫名的不舒服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 因为他即便是被称作剃刀坂田,对于局面两分这种东西也是接受的。 而赵向北绝不接受两分,能够尽早的拿到优势最好,如果拿不到,那么就谁也别想拿到! “这样子下棋,好么?”和赵向北交流到深夜才休息的坂田荣男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不喜欢赵向北这种下法,但是内心中却隐隐觉得,赵向北的思想对于追求满意追求“名局”的日本围棋,似乎会有一种不可阻挡的破坏。 也许是我杞人忧天吧……坂田在入睡前安慰自己:这样一个黄毛小子,能做些什么呢?睡吧,明天还要查看场地迎接棋圣和挑战者了……睡吧。 更多到,地址 六超的时代 第五十八手 观战,准备 六超的时代第五十八手观战,准备 1987年的棋圣战挑战七番棋决赛,是在武宫正树挑战者与小林光一棋圣之间进行的。 日本围棋的规矩名目繁多,尤其是七大头衔赛,更是花样翻新的折腾。其中比较有意思的,就是第一局之前的前夜祭。 前夜祭这个礼仪是纯日本式的。新电影上映有前夜祭,新唱片出版有前夜祭,大学入学考试之前有前夜祭,棋圣战这么传统的大头衔对决之前,自然也要有。 几十名记者坐在台下,台上的两位超一流则侃侃而谈。小林光一讲:希望这次比赛可以完成预期的目标,不过武宫正树是一位了不起的棋手,宇宙流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云云。 武宫正树则讲:小林棋圣是强大的对手,一定要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力量去面对明天的第一局。 “自从藤泽因为癌症离开这个赛场之后,前夜祭就乏味多了。”山田覆面子比这些棋手们还德高望重,坂田见到他也要称一声前辈,因此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低声对赵向北和眼花缭乱的三村智保说,“想当年那句‘赵治勋不懂哲学’,经典。” 那是他老人家岁数大辈分高,又连年把持着棋圣底气十足。赵向北可不认为自己说了这种话还有机会能活着回国,笑了笑没接这个下茬。 山田也不指望两位年轻的初段能在这个场合说些什么,低下头认真的把听到的记者提问用飞快的速度记录在一个本子上。 作为一个覆面子,他的本职就是把所有关于比赛的点点滴滴都记录下来,然后整理成观战记发表在报纸上。一般来讲,这样大头衔决赛的观战记会占据读卖新闻的两个版面。 他看看小林光一和武宫正树,突然转头认真的对赵向北和三村智保说:“我是多么希望,明年这个时候坐在那里,”他指指台上的两位,“可以是你们这些年轻的棋手啊。我听说赵君已经打入最高棋士决定战了?” 赵向北点头:“是的。” “那么一定要加油啊。”山田很认真,语气里也充满了希望,“我作为观战记者40多年,明年就要退休了。我听说了你的战绩。”山田低声说,“从入职至今22胜4败,除了大手合3败和新人王决赛失败一局之外,其他的比赛你拿到了全胜。作为一名这么厉害的初段,我期待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可以成为挑战者,让我在最后的时候给你写一篇最后的观战记。” 这样的话,让赵向北甚至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能又点点头。 山田抬起头把自己的感情收敛起来端起酒杯:“那么,明天和后天的比赛记录就拜托两位了。” 两个年轻的初段可受不起这个,忙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过了一会儿,武宫正树挑战者就端着酒杯过来鞠躬:“明天就拜托山田前辈和两位了。” 又过了一会儿,小林光一棋圣也同样的过来鞠躬:“拜托了。” 第二天上午8:30,赵向北和三村智保准时到达高知美洋酒店(也就是下榻的酒店)三层特别对局室,开始进行比赛前的准备工作。 比如小林光一棋圣要求的坐垫的高度,比如武宫正树要求的特别的水杯,都是在赛前准备好。 8点40分,山田覆面子进入赛场,并坐在专用的座位上开始检查自己的笔。 8点45分,立会人坂田荣男九段身着和服走进比赛场地,进行最后的检查。同时26名记者进入对局室挑选位置。 8点50分,挑战者本因坊武宫秀树进入赛场,用已经准备好的毛巾开始擦拭棋盘和棋子。 8点55分,在位棋圣小林光一进入赛场。 由于执子颜色已经在前一天决定好,因此双方只是默默地把属于自己的颜色拿到自己的面前,互相行礼之后等待比赛开始。 1987年1月14日上午九点整,坂田荣男九段看一看时间之后,向两位严肃的棋手笑一笑:“请开始吧。” 赵向北作为记录员之一,要记录双方的分列棋谱。 这也是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担任过记录员,所以记录总谱的事情要交给三村智保,他只能负责分别记录的工作。记录工作不是很复杂,不过不仅要记录每一手的落子位置,还要记录双方的用时,以及按时钟和记录其他一些可能需要记录的东西。 “第一次当记录员,不要怕。”坂田荣男在比赛开始之前安慰赵向北,“以前我担任记录员的时候常常犯错,总是被老师训斥的。” “那么,您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赵向北也在担心这个问题,尤其是如果双方下的快了,那么很可能他会忙不过来。 “我么?”坂田脸上露出很怀念的神色,“我当了几次记录员之后就甩手不干了,爱谁记谁记。” 所以说棋圣是人,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担任记录员,吴清源还有另外一个目的:让赵向北体验一下两日制大头衔决赛的气氛。即便是坐在一旁无忧无虑的看一看,也比那些从没见识过这种场面的棋手要有经验一些。 藤泽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同样的走动关系把三村智保塞进来。 而在楼下的讲解大厅,昨天晚上到达的石田芳夫九段正在上千从四国各地赶来的棋迷面前妙语连珠的讲解着比赛。 第一天的比赛9个小时,两个人交替长考,一直到晚上7点,棋盘上只落下了不到50手。 而赵向北这一天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到旁边的房间去记录封盘手。 封盘手是两日比赛比较特殊的一个东西,最初由于古典日本围棋上手一方拥有随时打挂的权力,导致了一系列的事情发生,比如吴清源对秀哉名人那盘著名的星三三天元局,那个著名的第160手到底是秀哉名人在打挂期间自己的研究成果还是前田陈尔的支招,一直是一段公案。后来在年轻棋手的强烈要求下,日本棋院才改变规则在比赛中引入封手制度,一方封手而另一方完全不知道对手的最后一手落在哪里,因此针对性的研究也就变得无从谈起。再加上严格的保密制度,让棋手们只能根据形势来进行推断。 第二天早上,同样的准备工作再来一遍,然后赵向北和三村智保严格按照棋谱恢复棋盘,然后在对局双方认可之后,由立会人坂田荣男从随身携带的小皮箱里拿出来档案袋,在双方确认无损之后打开宣布封盘手。 然后比赛继续,一直到晚上8点半,武宫正树九段的自然流大模样被小林光一的挖掘机挖开了缝隙,无奈一目半告负。 “觉得两日的比赛怎么样?”吴清源问刚刚回到东京的赵向北,“有什么感想么?” 赵向北想了一会儿,一笑:“很有趣。” “很……有趣?”吴清源想了很多答案,但没想到赵向北能出来这个,“哪里有趣?” “可以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也是凡夫俗子啊。”赵向北笑着说,“另外的体会,就是仪式感很强。” 只要能有点心得,就算没白去高知一趟。吴清源看看他徒弟:“那么,你自己的比赛准备的怎么样了?” “还好。”赵向北现在一点玩心都没有了,很老实的说,“每天都在打谱研究。在高知的时候,和坂田九段交流了一下围棋思想。” 坂田那老家伙也看出来了么?吴清源不以为意:“他对你这种双方都不舒服的下法有何高见?” “没有。”赵向北说,“他只是感到很惊讶,但没有说其他的。” 这老家伙……吴清源丝毫不在意自己其实更老,点点头:“那么,咱俩下一盘,看看你最近的状态如何吧。” 赵向北和吴清源下棋是有规矩的,第一赵向北只有30分钟而吴清源无限制,第二吴清源可以随时提出打挂,第三吴清源可以和林海峰研究,第四赵向北不可以和林海峰研究,第五吴清源可以随时打断询问…… 所以这样下一盘比在棋院和加藤正夫下三盘还累。 “你知足吧。”林海峰笑着对他说,“这样的老师多好,换作其他棋手教徒弟,甚至一辈子只下两盘棋,一盘是入门测试棋,一盘是入段祝贺棋。老师毕竟72岁了,你19岁和72岁的人下棋,难道还不能让他有休息的时间么?” 只不过近一段时间以来,吴清源和赵向北之间的对局也比刚来的时候少了很多。主要是因为赵向北的比赛增多之后,一周一般只能来两次吴家,周二一次周末一次。另外就是因为吴清源因为不知是不是被赵向北那种胡来的下法震慑到了,一直在思考怎么才能让他把力量运用的更柔和一些。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吴清源很坚定的认为围棋依靠的不仅仅是力量和触觉,大局观与判断力同样重要。 “需要调和一下。”吴清源看着弟子离去后留下的布满棋子的棋盘,喃喃的说,“执中守正,折中致和,因时制宜,这才是最好的围棋啊……” 不过谁能做到呢?反正赵向北做不到。他把问题留给吴清源,自己坐着电车忽忽悠悠的回到宿舍,偶然回头看到一个邮递员正在他后面匆匆而来。 这是谁买东西了?一刹那间,赵向北恍然仿佛回到20年后,认为这是不知道哪位高人在网上买的东西,正在送来。 但是瞬间之后,他连连苦笑摇摇头:这个年代别说电子商务,就是个人订购都很少。 他迈步走上台阶的时候,邮递员从他身边掠过,然后宿管大娘喊他:“赵君,有你的包裹!” 又有?赵向北一愣,过去看一看:“哪来的?” “从兵库县过来的。”邮递员看看地址,“西宫市……” 是藤原纪香。赵向北不知道她又给自己送东西是个什么意思,签收后拿到宿舍去,打开看:不会又是娃娃吧? 这次的确不是了,是两瓶酒,兵库特产的滩五乡清酒。 “下次是不是就该神户牛肉了?”张楠拿起那两瓶酒看着连连赞叹,“这东西可不便宜,一瓶就好几千日元,她一个高中生哪来的这么多钱?” “当模特。”赵向北很知道这个高中生上次来一趟东京挣走了多少钱。 张楠把酒小心地放回盒子里去,转头向他笑:“不过不管怎么说,能从牙缝里把钱挤出来买东西给你,这份心意就要小心爱护啊。” 少来。赵向北把酒放到床铺底下,看看日历问张楠:“藤泽家的研究会,你去不去?” “啊,又到周五了么。”张楠在日本呆了5年,说国语的时候都带着日本那种感叹词,手脚麻利的穿好外套,“同去。” 坐在电车上往代代木去的时候,赵向北在思考2月的事情:如果一切顺利能够拿下和师哥的比赛的话,那么2月17日就要开始进行十段战的三番棋挑战赛了。 三番棋挑战赛啊……赵向北舒了口气把身体靠在栏杆上,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那么对手会是谁呢?加藤正夫?还是赵治勋? ……………… 现在更新肯定稳定了,5点。 更多到,地址 六超的时代 第五十九手 神定气闲的林海峰 六超的时代第五十九手神定气闲的林海峰 每日:关:两子相对,中空一路曰关。关有单关、双关。单关可破,双关似铁牢 ………………………… 赵向北想得太远了,实际上他面前的这个对手,和他相比已经不是一个等级的了。 林海峰,六大超一流之一,前名人、本因坊。大小头衔拿了无数,黄金交椅成员之一,上届十段战四强之一。 作为八强成员,他是从第四轮开始打起。不过和好运的赵向北不一样的是,他是淘汰了另一位超一流武宫正树才进入四强的。那盘棋执黑的武宫正树从序盘开始就铺开宇宙流,中央规模气势宏大。 林海峰号称二枚腰,棋风朴实无华,和华丽丽的武宫基本没有可比性。不过华丽丽的武宫最终华丽丽的败在了二枚腰的二路托上,局后复盘武宫追着林海峰问他是怎么想到的那个手段。 “怎么想到的?还不是赵向北那小子的手段。”林海峰和吴清源在复盘时候连连感慨,“我原本是不会想到到那种地方去找借用的。小师弟教了我一手。” “赵向北脑子里面有很多奇思妙清源同意这个观点,“我从他那里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我这个老师很有些不称职啊。”他突然模仿着赵向北的语气点着那枚二路托的棋子,“为什么不可以呢?” “为什么不可以?”林海峰笑了笑,“要是在以前,这样的手段恐怕会被前辈们指着鼻子骂,但是现在却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棋盘上。为什么不可以?”他抬起头,脸上的皱纹细细的,“为什么不可以?” 没什么不可以。80后一代脑子里的条条框框已经少了很多,而更接近于90后心态的赵向北更不认为围棋除了一人一手之外还有什么死规矩不能改变。 “更何况定式呢?”赵向北指着星小飞挂角横碰那一手,接连不断的摆下去,“跳枷也可以,白棋这样扳出来也可以。好坏全看自己判断了,反正我不认为这样下白棋不好。” 的确呢。张楠很好奇他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大陆的教育一向如此么?” “还好啊。”赵向北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而来,“怎么了?” “最近有一篇报道,”张楠很关心世界大事,“有个美国的教育家对比了大陆和美国的教育方式之后,认为20年后中国的科技文化一系列水平将超过美国。” 他就看了个双手背后两眼直视黑板就认为看到了中国教育的真谛了么?赵向北不跟他讨论这个:“你除了大手合之外,还有什么比赛能参加?” “5月的nec杯,也就是这个了。”张楠的比赛少的可怜,甚至连宿舍的房租都快交不起了,只好出去通过教授院生来赚点家用。 “努力吧。”赵向北觉得这话不咸不淡的也没意思,继续下棋准备比赛。 这两天,他是不会去吴清源那里了,而林海峰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也没去那里,都是各自备战。 一直到1月20日比赛当天,赵向北才自从高知回来之后第一次走出宿舍大门,踩着积雪走过500米的距离到棋院四楼的对局室去参加十段战四强赛。 “他真的一直没出门么?”依田纪基很好奇的问张楠,“一直在宿舍里打谱?” “差不多吧。”张楠想了想,“晚上8点会去宿管室打电话。宿管大娘一直在抱怨这几个月的长途电话费用问题。”日本棋院宿舍的电话即便打国际长途也是按照最低标准收费,以前 这件事情依田纪基也听说了:“似乎棋院并不认为应当控制成本。他们认为给棋手提供相应的生活条件是应该的事情。对于远离家乡的棋手,要多多关怀,给他家的温暖。” 那么也包括提供条件帮忙勾女么?张楠可知道小赵这半个月以来所有的长途电话都是打到西宫去的,一个往北京的也没有。 依田纪基摆摆手,看着电视画面上已经开始对局的四个人,在棋盘上落下四子。 赵治勋执黑对加藤正夫,赵向北执黑对林海峰。在座的其他三人都是成名已久的大高手,只有一个赵向北身上只有一个新人王的头衔,仅仅是个初段。 但是对于产经新闻社来讲,能够看到新鲜的面孔出现在四强当中就很好。而棋周刊在厌倦了反反复复这些面孔之后,赵向北明显给已经略显沉闷的日本围棋吹来一股清新的风。 因此,两位超一流赵治勋和加藤正夫的对局记者是2人,赵向北和林海峰的比赛记者是6人。研究室里有3盘棋在研究第一局,而赵林之战的研究数达到了12盘。 一些低段日本棋手们更是有一种狂热的朴素情绪,带着巨大的希望去进行研究,希望赵向北完成这个挑翻超一流的任务。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正式赛场上面对六超之一。 赵向北在进入赛场之前先去研究室转了一圈,被诸位低段们握着手给予力量,并被拜托一定要让高高在上的人们看到年轻人的力量。 不过从电视画面上可以看到,他的表情还是很悠然的,没有被压力压得脸色铁青之类。 这盘棋,他布下了星小目中国流的布局,试图用速度来搅乱二枚腰的朴实。 在研究室,当坂田荣男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面对扑过来的记者们,老剃刀坐在沙发上侃侃而谈:“现代的围棋,一定会向着力量和速度的方向上前进。计算力将成为决定比赛胜负的关键。” 记者们对于计算力这个词很理解,但如何决定胜负,还是伸长了脖子听他讲解。 但老家伙说到这里就不说了,摆摆手:“请大家保持安静吧,现在比赛开始了,还是先看对局的好。” 松岛编辑以前隐隐约约的好像听赵向北在登别说过类似的论调,但是当时赵向北具体什么意思,他想不起来了。 当时他和宫泽八段和柳时熏和梅泽都认为赵向北是放那个东西,客气一点是胡说八道。但现在类似的话从坂田荣男的嘴里说出来,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失去了一个独家新闻的机会啊。”前村也记得那个温泉之旅,后悔不迭,“咱们如果能抢先报道出来……” 没机会了。坂田荣男的这个论调第二天就在各大新闻上刊登了出来,气的半田主编在办公室里骂了两位编辑足足一个小时。 但是除了赵向北和吴清源以及抛出这个论调的坂田荣男之外,可能当时在座的包括棋手在内,都不能理解速度和力量的意义。 “难道赵向北这种快速占据四边的下法,就是速度么?”三村智保看着棋盘上熟悉的布局皱起眉苦苦思索,“这难道不是我们一直在下的围棋么?” 不是,真的不是。张楠也许能在赵向北的指导中看到一些端倪:“速度,应该指的是发挥子力效率。先看看吧,”他看着林海峰打入下边黑阵破坏掉黑模样,开始沉思。 赵向北用毛巾擦擦脸。那块毛巾是他在棋院定做的,作为新科新人王的奖励之一。上面是藤泽秀行的墨宝:不惊不怒。 看到白棋打入下边,他终于收起了那副悠然自得的表情,俯下身思索一会,横碰过去。 不出意外的,这一手又引起来研究室一片惊呼,一群年轻棋手们纷纷表示不可思议,看向坂田荣男看他怎么说。 “都看我干什么?”坂田反倒觉得莫名其妙,“你们有一点棋手的样子么?这一手很坏么?” 所有人都不说话,低下头开始研究。 对于林海峰来讲,这一手就很不好了,因为他知道不论怎么应对,形状都肯定要被赵向北分割。 他在打入的时候就已经算到了会被赵向北冲击,对于被这么凶猛的撞上来也有心理准备。长考了近30分钟之后,嘴角一翘直接上长。 “这不是放赵向北在左下做活么?”依田纪基有些小惊讶,“单方面逃孤?这样黑棋把右边收拾起来,实地差距会不会太大?” 三村智保连连摇头,极为肯定的说:“不,赵向北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补左下那三个小飞。” “为什么?”依田不明白,“补上难道不是好棋么?” 是好棋,而且是现在这个局面下最好的应对。坐在对局室里自己两个弟子身边的吴清源很肯定这时候补左下是没错的。可他更了解赵向北的心理:黑棋扳,白棋挡住,黑棋黏住做活。接下来白棋可以飞出顶住右下角黑小目!即便这样没有眼位,但是让白棋心情很舒畅的一手。 而赵向北是绝不会让对方下出舒服的手段的,所以在没有完全思考周全的时候便在右下尖顶。 “这样的话,好像如果白棋立下,黑棋眼位立刻就没有了吧?”依田纪基叹了口气似乎想起来自己和小赵的那盘棋,“这样的棋他下的不别扭么?” 上当了。赵向北看到那一立之后立刻知道林海峰给他在这里做了一个扣,利用他的心里惯性形成了现在两难的局面:如果补右下角,那么实地上的确极大,但被白飞向左下搜根之后立刻形成双方互跑的局面,最要命的是他还要挡一手免得被白棋作出眼来。这样在中央落了后手,即便右边借助攻击全拢起来也是不好。 如果在下边单挡,眼位是没问题了,右下角被跳入也是个巨大的麻烦,白棋一路钻进去又有眼又破空,黑棋不补就要被*掉三子,补则右边子力重复,还要被打成愚形。 赵向北的大脑在飞快的计算,计算的结果却让他无可奈何:愚形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如果接下来林海峰再次打入右边,他该怎么办?那时候白棋是不是单方面逃孤都无所谓了,因为已经那已经属于是捞洗破空了。 硬咬着牙,赵向北补右下,被林海峰飞入左下搜根,然后带眼先手跳入中央。 但是让赵向北觉得更郁闷的是,他随着跳入中央之后,林海峰竟然脱先了,悠哉悠哉的脱先去补左上角。 这可比赵向北那一碰给研究室带来的冲击更大,就连坂田荣男都忍不住直起身来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手:“林对于自己的治孤,太有信心了。” 既然敢脱先,那么赵向北就没有放过的道理,紧跟着在右边飞起,寻找攻击时机。这次林海峰不能不应了,小尖向中央冲。 因为赵向北下边没活,所以必须先在左边点,等林海峰应一手之后,再把枪口转回中央飞,寻求步调和节奏。 林海峰再次脱先,从左下飞。 “这算是进攻么?”依田纪基比hellokitty的眼神还茫然,“我觉得更像是在补实地。” “他就是在补实地。”坂田荣男突然觉得自己不认得那个林海峰了,“中央大龙已经火烧眉毛了,还要花一手把左边补上。”他突然转头问三村,“现在实地谁比较好?” “赵向北和林九段差不多。”三村和张楠两个人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数目,很快把数子报出来,“都是70目上下。” 那么,右上林海峰还有个托角,左边赵向北还有个打入,双方出入正常的情况下,这盘棋估计将进入大龙决胜负的局面。 “有意思。”依田纪基的两眼瞬间从茫然变成有神,“林九段,真是信心十足啊!” 赵向北抬起头看着表情神定气闲的林海峰以及手边那一直放置没动的扇子,深吸口气回到棋盘。 更多到,地址 六超的时代 第六十手 先中后与林海峰的扇子 六超的时代第六十手先中后与林海峰的扇子 扳:头软须扳,退虎任易长关 ………………………… 中午吃饭的时候,赵向北看了看赵治勋和加藤正夫的对局。执黑的赵治勋闷头取地,加藤正夫大模样堪堪合拢,看来下午必然要有一场治孤大战。 赵治勋是围棋的一朵奇葩,对于实地的看重和极端的打入治孤是他一生70余个大头衔冠军两个世界冠军的不二法门。那种自顾自的捞取实地的态度简直能让对手郁闷到死,被迫起来大模样却总是在最关键的一手之前被打入。 而赵治勋的治孤更是绝技,不管打的多深,到最后总能活出来。 这和赵向北很有些类似……三村智保觉得这两个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依田纪基对照着上午的两盘棋进程,低声说,“治勋前辈是顾忌形状和时机的,但赵向北可从来不顾忌什么。相比较于赵向北,咱们以前觉得治勋前辈那些过分手可真不算什么了。” 下午回来之后,赵向北在中央大飞继续攻击白大龙,而林海峰则再次脱先补掉左边的那个打入。 “这样看来,白棋实地已经达到了100田纪基飞快的算出来盘面目数,“赵向北70目。这时候二选一,”他把棋子落在右上角,“这样补之后,目数同样100目,实地上压力不大。但是中央要被林海峰先动手。”然后拿起棋子放在中央,“中央先飞的话,林海峰可以点角挖掉一块实地,这样他就必须要杀龙一决胜负。”他抬起头看着电视上长考的赵向北,“他会选哪个?” 赵向北在长考了整整1个小时之后,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实地的诱惑,向外尖补右上角。这一尖比依田的三三位置更好,比单纯的补角相比上边更厚,对于围攻大龙更有成算。 但是吴清源在研究室里却摇头叹息:“这一手,输了就是败招,赢了也是昏招。” 这话从何而来?还在赞叹的依田纪基大惊,连忙过去请教:“难道这样补实地不好么?” “手段的好坏,是要看时机的。”吴清源连连摇头,“中央是无论如何不能让林海峰先动的,逃孤总比追杀容易些。如果这时候海峰在这里,”他在中央黑大龙身上靠一手,“这样下来就是打劫分断。白棋有眼,黑棋无眼,打劫会有好下场么?” 但林海峰却比吴清源所设想的过分的多,先点后靠虽然逃得狼狈不不堪,但也硬是冲出来两个断点,连打劫的机会都不留给黑棋。 赵向北左手的扇子呼呼的摇的飞快,右手的手帕攥出水来落在地板上。 又是1个小时,他冷不丁的放下扇子,抬手挖断白大龙腰眼。 林海峰稍稍一怔之后,终于拿起了手边的扇子,哗啦一声打开摇的十分用力,发出巨大的声响。 坂田荣男问吴清源:“这一手如何?” 吴清源摇头:“暂时看不出来,感觉很过分。” 既然吴清源都表示看不出来,那么在座研究的棋士们也就同样的理解不了赵向北这一手的含义。 林海峰有些迷茫的看着棋盘,不管怎么算都觉得这样挖断没太大意义,除了逼着大龙单官联络之外,对于补中央的断点没帮助。 如果局面广阔那么单官联络显然不可接受,可已经到了大龙对杀的时候,单官显然也就无所谓了。 总不能丢下尾巴上的一串兄弟吧。林海峰犹豫了犹豫,从外面打,同时留下跳下右边搜刮的手段。 吴清源看到这一手,连话都不说了,起身回对局室去。 如果说刚才赵向北那一下大家都在迷茫,现在就连三村智保和张楠这等初段棋手都看出问题来了:这不是典型的先中后么? 围棋复杂之处,在这里就有了一个体现。谁都知道所谓宁失三子不丢一先的格言,而先行的黑棋必须要贴还5目半,由此可知先手对于围棋的重要性。但是林海峰这一打看上去是先手还留有搜刮右下的手段,却是先中后,一番变化之后赵向北多出来中央一冲,林海峰必须补,接下来黑棋不管是补右边还是中央关起,白棋都必须再补一手才能消掉被冲出来的极恶的味道。 这时候,赵向北中央就可以就地搭帐篷做活了,白棋大龙立刻从追杀者变成被围捕的。如果不逼得太紧放白大龙做活,黑棋收兵回营在中央围起这么十来目,林海峰立刻就要认输。 后中先是妙手,用一个后手换来大局上的先手,这样的手段无论在哪里也要被赞叹。但先中后,则是典型的恶手。 林海峰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手里的扇子摇的更快了,哗啦哗啦的吵得一旁的赵治勋和加藤正夫都难受。正在撅火柴棍的赵治勋偶尔回头看一眼,满是无奈。 坂田荣男因为林海峰的扇子问题而闹过意见,可棋院管不了他,所以坂田荣男时代被林海峰终结了。石田芳夫也和他的扇子闹过意见,抗议无效的情况下弄了把更大的扇子比赛噪音,所以林海峰的时代终结了。 现在赵治勋和加藤正夫都不堪其扰,赵向北反倒镇定的很,缓缓抬头看那扇子一眼,自顾自的把鞋脱了,盘腿坐在椅子上继续看棋。 “我们招谁惹谁了!”赵治勋终于受不了了,站在在面向吴清源抗议,“一个扇扇子,一个脱鞋!还让人活么!他们就不能考虑一下旁边还有一盘棋正在进行么?!” 加藤正夫委婉一些,但不满之情同样溢于言表:“您这俩徒弟,就没有一个正常点的么?” 吴清源想了想,进去拍拍林海峰:“小点声。”然后拍拍赵向北,“把鞋穿上。” 俩人正常了,服务员打开窗户之后,外面的两位九段才无可奈何的进来继续对局。 但是他们显然也受了影响,接下来的30分钟里面先是赵治勋出错,把后手劫看成了先手劫,紧跟着加藤正夫自紧棋筋一气,两个人错着迭出。 不过最后的结果,是赵治勋犯了最后一个错误,寻劫寻了个瞎劫,被满身冷汗的加藤正夫补住中央而屠龙获胜。 对于这个结果赵治勋显然是不能接受的,不过他不和加藤正夫纠缠,因为棋盘就在那里,也没人按着他的手落子在上面。他为未来着想,找吴清源要求一定要好好管管两个徒弟。 可当年坂田荣男和石田芳夫都办不到的事情,赵治勋显然也办不到。 十段战半决赛的第一局,在下午3点32分结束,加藤正夫中盘战胜赵治勋,拿到了挑战者三番棋决赛的门票。 加藤和赵治勋复盘之后便站起身,站在林海峰同赵向北的那盘棋旁,抱着胳膊静静地看着。 这盘棋,也接近终局了。林海峰在劣势下强硬的搅局手段奏效了,赵向北捏着鼻子无奈退让,但是即便如何,中央黑棋成了10目左右之后,白棋依然是败势。 “黑棋78目,白棋7村智保算了算目数之后,报告,“黑棋盘面8目。” 林海峰身为大棋士却没有一点大棋士的身份觉悟,官子中各种杂七杂八的手段层出不穷,坂田荣男看了连连皱眉:“这要是让大竹看到,他一定会疯掉。” 棋形?谁在意……过分?谁在意……棋盘上的两个人像是比赛谁更无赖一样的收官子,但2目的差距终究林海峰还是没能追上。 下午5点22分,十段战半决赛第二局结束,赵向北初段执黑2目半战胜林海峰九段,挺进挑战者三番棋决赛。 复盘的时候,林海峰只问:“你这手挖,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向北回答:“纯粹是捣乱。我看不清楚,就试探一下,仅此而已。” 这样子啊。林海峰点点头,签字起身走人,脸上依然波澜不惊。 终于到三番棋了……赵向北没走,靠在椅子上先叹了口气,然后开始收拾棋盘。这是他作为下手必须要做的。 “三番棋什么时候开始?”赵向北从对局室出来之后问吴清源,“对手是谁?” “2月底到3月初。”吴清源手里拿着赛程表和比赛结果,“对手是加藤正夫。” 老熟人了啊。赵向北回头看着加藤正夫,笑了起来:“想不到在王座战之前,就要和您先下一次三番棋了。”他弯腰鞠躬,“还请多多指教。” 加藤正夫却丝毫不像对其他初段棋手那样的高高在上,而是恭谨的还礼:“不敢,也请你多指教。” 在挑战决定权三番棋之前,还有那些比赛?赵向北晚上和林海峰和吴清源出去喝了一顿小酒之后,回来看比赛通知单:鹤圣战,俊英战,大手合…… “怎么还有大手合?”赵向北下棋的那个年代,日本围棋已经取消了大手合比赛,所以对其赛制也很不了解,“我不是输了三盘了么?” “那是秋季大手合。”张楠窝在被子里困得迷迷糊糊的,“新开始的是春季大手合。” 赵向北对于大手合升段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比较喜欢头衔升段,所以只是看看鹤圣与俊英战的赛程便把通知单放到了一旁。 一个头衔都不放过,是他的既定方针。不过他上辈子从来都没听说过的赛事,难免在热情上相对于七大来讲,就少了很多。 一个已经打入十段战三番棋挑战赛,拿到新人王头衔,准备在2月参加棋圣战全段争霸战和最高棋士决定战的棋手,在俊英战这种限制级赛事里面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 当然依田纪基不这么认为,但他被结城聪淘汰了,暂时是没办法复仇了。 “哎呀,没有比赛的日子,真悠闲啊。”赵向北这话可不能当着正顶着大风去给研究生补课的张楠面前说,不过看到三村智保和依田纪基,他可不在意小恶心他们一下,“整整5天没有比赛了,这样悠闲的日子真是不适合我。” 三村智保竟然还有心情反击:“那你为什么大手合比赛还要连败三场,连段位都升不上去?” “那又如何?”赵向北不以为然,“难道我还要指望这个升段么?假设我赢了加藤正夫,然后十段战拿到头衔,那么还不是要被称作赵向北十段。” 依田纪基看看三村智保,暗地里叹气:何必要自取其辱呢,算上这次俊英战你已经连败给他四盘了,斗嘴难道有用么? 赵向北看看时间已经快上午10点了,收拾一下穿好外套一边和三村斗嘴一边同去藤泽家参加研究会。 藤泽的研究会一向是来者不拒,不论高段低段棋手都欢迎做客,一直是棋手们的乐园。要是赶上藤泽心情好,一天还管两顿饭而且顿顿有酒有肉。要是藤泽下棋下的兴奋了,那么去高档的地方大吃大喝也有可能。 当然,想要大吃大喝,必须要看藤泽当时的经济状况。毕竟债主跟着藤泽去比赛也是日本棋坛的一道风景线,老藤泽六年棋圣的奖金至少一半儿都用在还债上,这次胃癌住院都是他夫人找淡路修三借钱治病,可想而知他家这一段的经济状况。好在他儿子藤泽一就三段不断的拿钱来贴补家用,他一家七八口才没饿死街头。 即便这样,老藤泽在带徒弟(高尾绅路和三村智保)的情况下,也没误了去赌自行车和看赛马。 三村智保还好,毕竟已经入段。而可怜的高尾绅路才十几岁,想要问老师一个手段都要跑到赌场去问,就是在是有些过不去了。 最要命的是,藤泽一就竟然还有好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甚至藤泽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最小的孩子今年多大。 所以孔祥明曾说,秀行不是一个完人。作为棋手,他是可敬的;作为丈夫,他是可叹的;作为父亲,他是可怨的;作为男人,他是可爱的;作为长辈,他是可靠的;作为朋友,他是可信的。 好在这时候的藤泽去自行车场只要输光了就回来,再也不欠外债,要不然他恐怕下辈子也还不清账。 不过也就像孔祥明说得,他是个可敬的棋手,可靠的前辈。赵向北听说藤泽的研究会之后,也没有和刚刚出院的藤泽打招呼,便在一个研究日的上午空着手贸贸然的跑过去,三村智保看到他的时候还以为认错人了。但是藤泽坐在榻榻米上却埋怨:“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已经等你许久了。” 而那里的气氛,也远不是像其他老师带徒弟那样等级森严,老师只是讲解学生只能听讲。藤泽家的氛围十分活跃,棋手们可以对对局提出自己的看法,很有后来的自由式教学风范。 赵向北似乎已经完全忘了他大哥正在资本主义原始**的驱动下,正在深圳埋头苦干拼死拼活。他自然也不知道这时候赵向楠正在为了她自己能“找个好玩”的地方正在拼命地借钱只差卖身——当然,这年头她敢卖也没人敢买。他也不知道在距离东京藤泽家620公里的西宫市,一个女孩子正在上课走神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到东京去赵君玩。 而同时在香港,性格柔软的张婉婷正坐在家里罕见的向着助理大发脾气:“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早给我看!” “寄来的时候,您正在纽约。”助理低着头心虚的说,“所以……” “所以就放在纸堆里整整4个月?所以就差点扔掉?要不是我问了一声这些东西就被填到维多利亚湾了!”张婉婷气的脸色雪白,而罗启瑞则专心致志的翻看着一本纸似乎完全没听到老婆在说什么,越看眼睛越大不停的喃喃自语:“真是个奇才啊,如果真的这样子拍摄,真是完美了……这些歌写得真好……” 这是赵向北绞尽了脑汁才回忆起来的最红的流行歌曲,不好才怪。 罗启瑞终于把头从剧本里抬起来,柔声终止了张婉婷的发飙:“那么,要不要把这些歌曲加进去?” “加!”张婉婷的感性思维在刹那间占据了上风,“大不了把一些场面重新拍摄!” 重拍?罗启瑞问:“预算怎么办?” “告诉老板们,先借后还,用这些歌的版税抵押。”张婉婷没好气的说,“那些老板们不会不识货。” “咱们只有使用权,没有版权。”罗启瑞提醒她,“当初这位赵向北先生可没说把版权给你。咱们也只占三成收益。” “这个事情我会和他谈。”张婉婷吐了口气,“咱们讨论一下该怎么把这些音乐加进去吧。” …………………… 顺便说一句:有人说,赵向北现在纯粹是靠捡漏才能赢一局。但是围棋本来比赛的就是谁犯最后一个错误,赵向北犯错是正常的,对方犯错也是正常的。双方都没错的话,那围棋也就没办法下了。 更多到,地址 第六十一手 乱战,罕见的定式 第六十一手乱战,罕见的定式 每日:拆:拆三拆四,分势关腹补为良。 ……………………………… 赵向北这几天的日子的确清闲了许多。实际上在没有国际大赛的这个年月里,棋手们一年有至少3分之一的时间是休息的。 尤其赵向北还不拿大手合当回事,爱输输爱赢赢,所以清闲也就成了必然。 富士通杯,好像是明年才开始的,还是因为要抢第一个世界大赛这个名头。不过好像胜木先生现在还没去台湾,应昌期先生还没开始构思应氏杯这个围棋奥运会的事情。 至于现在最火爆的中日围棋擂台赛,日本棋院方面显然不可能让赵向北代表出场,而中国方面显然顾虑重重。所以他只能看着楠光子和森田道博登上去上海的飞机参加第二届擂台赛。 楠光子的对手,是芮乃伟。 长江轮事件还没发生,不过当年在棋院的时候赵向北只要见到芮乃伟就给她灌输纪律性的重要意义,至于能不能避免,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坐在棋院二楼随手拿起来二月期的棋周刊,看看里面“火箭般的新人赵向北开始冲击昭和的宝座”那篇文章,又放下看着窗外的银装素裹发呆。 那文章是松岛编辑写的,里面把赵向北捧得天上少有地上绝无,并且在文章里直接表明他就是赵向北的崇拜者。 “这样太露骨了。”赵向北看初稿的时候很反对这样写,按照曹操的话说,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烧烤”。但松岛很坚持,也只好随他去。 大不了就被烧烤一下,赵向北也不在乎了。 十段战挑战者三番棋的比赛地点也已经确定下来了,第一盘的地点是大阪,第二盘在神奈川的镰仓,第三盘如果有的话就在东京棋院本部进行。 日本七大头衔战都是挑战番棋制度,只不过有的采用循环圈有的采用单败淘汰有的采用双败淘汰,赛制不同但最后还是要进行挑战番棋。 工作人员看到他在那里发呆,忙捧着记录本过来:“赵君,关于三番棋挑战赛的事情,有些事情需要和您确认一下。” “什么事情?”赵向北问。 “关于您的行程,下榻酒店,以及对局室安排。”工作人员拿出来一张表,“第一局比赛时间是2月2日,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神户?什么时候回来呢?” 如果是新人王那样的比赛,赵向北倒是有心情去先转转神户,可现在是挑战三番棋,他还是谨慎一些:“1月31日上午的就可以了。回来么,2月4日吧。” 工作人员记录下来又问:“那么酒店呢?有什么特殊要求么?” “没有,安静一点就可以,距离不要太远。”赵向北一直以为定点酒店,没想到是询问个人意见。 “好的。”工作人员又问,“那么您对对局时候的坐垫有要求么?跪坐还是椅子?” 日本棋院真是太人性化了,人性化的赵向北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包括酒店房间位置,包括空调温度,包括床的软硬程度,包括坐垫和椅子的偏好,包括参加比赛时候的着装都一一问到,连晕车药都准备好。 “在这样的条件下如果不能下一盘高质量的对局,真对不起棋院的周到安排。”赵向北到达神户后对记者说,“即便我只是个初段而对手是加藤名人,这盘棋也一定要全力以赴。” “那么,预期一下比赛如何?”记者最喜欢这样的话题,“您觉得您对加藤名人的胜算如何?” 赵向北想了想:“四六开。我预计会是难局,不过不是没有机会。” 这话他不觉得怎么样,但是放到报纸上,在等级森严的日本社会立刻就引起了轩然大*。无数读者认为赵向北“太狂妄了”,从全日本来的信件甚至堆的报社的办公室都放不开! 不过这是报社最喜欢看到的局面,有吵闹才会有销量,有销量才会有广告,有广告才会有收入,所以他们立刻把一些读者来信编辑成文,然后胡诌了一个笔名在报上发表评论。 这些事情都是背着赵向北和加藤正夫两个人干的。这时候他们也没心情去看什么报纸,正坐在棋盘边苦思冥想。 加藤正夫作为一名超一流棋手,却完全没有小看赵向北的想法。其实他和记者所说的与赵向北所讲的内容差不多,也认为自己最多能依靠经验占到六成胜面,由于上次纪念对局中赵向北的力量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同样也觉得这会是一盘难局。 只不过报纸先刊发的赵向北的访问,他的访问被藏起来了。 加藤正夫决定在这盘棋中先求稳后求胜,执黑布下了错小目飞守无忧角的布局。但他完全没想过赵向北竟然敢在这样的对局里面下新手,先在无忧角二路托。 这一手以前也是常用手段,但是因为损变化因此没有人在布局时候就敢这么下。 可赵向北偏偏这么下了,让他一时间陷入了犹豫,最后决定长一手,给赵向北留下味道。 然后赵向北扭头就走,到右上去挂角。 于是问题出来了。这里如果按照普通定式应对的话,那么右下那一手交换留有活棋明显黑棋就损了。但如果走一个激烈的应对,那么他打算稳中求胜的打算立刻落空。 加藤想了很久之后,决定走一个激烈的应对,看看赵向北怎么选择再说。 职业杀手超一流九段加藤正夫如果因为害怕一个初段的力量而宁可选择有不利的变化避战,那么传出去他一世英名也就毁于一旦。 大棋士有大棋士的脸面,既然赵向北要激烈,那么他也就应以激烈,二间高夹反问赵向北敢不敢斗定式。 “如果赵君大斜飞出的话,就形成了妖刀定式。”解说员关西的今村俊也七段笑嘻嘻的把棋子落在大盘上说,“妖刀定式极为复杂,被称作三大难解定式之一。如果要摆变化的话,恐怕他们的对局都结束了咱们也不能完成。所以我偷个懒,”他把棋子又拿下来,“咱们看看赵君的应对再说吧。” 赵向北这时候正在判断,判断如果按照正常定式前进,右下角的那一托会不会变成损着。 这是围棋复杂的另外一个体现,每一手棋落下都会对全局造成影响,选择定式比女人选衣服的难度一点也不低,要看清楚全局形势才可以正确的分析出应当的手段。 加藤正夫就是因为没想到而吃了一个大局上的暗亏,不得不被赵向北带入进入复杂局面。 而现在,轮到赵向北去选择了。 良久之后,赵向北横下一条心,大斜飞出开始妖刀定式。 一个上午3个小时,两个人就是在频频长考中度过。 按说职业棋手对于定式的熟悉基本上和背九九表差不多,而这次却花费如此多的时间去思考一个定式的下一手,是因为加藤正夫选择了一个极为罕见的变化,在正常的飞断之后先顶后打。 这个变型,赵向北还是上辈子时候在升段赛的时候见到了几次,但是因为这个先顶后断对外部形状要求太苛刻,其他时候根本没有人走这个变化,所以需要长时间的计算和判断避免中刀。 实际上加藤正夫以前也没走过这个变化只是在木谷道场的时候同石田芳夫稍作过研究,也不深入。他只是敏锐的觉得不能让赵向北在右下的那枚子发挥活力,因此才这样选择从而压制那枚子的那一扳。 今村俊也站在大盘前一直在摆各种各样不同的变化,分析来分析去,还是觉得:“这个变化很少见。这样一来,右下角白子虽然还有一扳的搅浑水,但外面黑棋拐住也就不怕了,而且实地很大。而白棋和左上角的配合现在看起来很好。”他摇摇头,“不管怎么说,加藤名人这样子有一点吃亏。” 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型少见的最主要原因。但是加藤捏着鼻子认了,只要右下角那根心头刺去掉,让局面回到平稳当中来。 现在赵向北是无论如何不会去帮加藤把右边撞强,左看看右看看,回到左边落子形成中国流。 前面提到过,白棋不适合构筑中国流,因为黑棋可以利用先手优势抢先铸造大模样,模样对抗白棋很容易落空。 但现在右边黑棋已经厚了,而赵向北在右上角也形成了一定的势力和配合,那么中国流就成了白棋当前的好选择。 “速度对抗厚势,赵向北完全不落下风。”今村俊也给这盘棋下定语,然后向台下的观众鞠躬,“上午的比赛就到这里,请您下午2点再来。” 赵向北中午匆匆吃了几口饭之后,就回到房间去了。说是休息,但脑子里却一刻不停的在转,满都是今天的比赛。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还没到吴清源那样可以饶天下一先,而黑棋右边实地和模样总是让他觉得不舒服。 这纯粹是他的个人偏好,对于实地天然的喜爱。 “右下角,”他坐在床铺上比比划划,“右下角那个子算是没指望了。上边很大却有打入的余地。加藤估计不会先动上边,应该是在下边开拆或二间挂角。”他有些犹豫,“如果先拆下边的话,我是应该夹击还是跳出?” 他想不好解决方案,一中午没好好休息下午坐在棋盘边难免就要打哈欠。而加藤正夫显然没有什么大负担,中午小憩一会儿回来精神十足。 这一中午他也一直在思考怎么对付赵向北的问题。上次那种被追的煌煌如丧家之犬他可不想再来一次。更重要的是他在反思这一上午是不是自己的战略出现了问题,要不然为什么会被赵向北拿到优势。 下午回来,出乎赵向北意料的是,加藤正夫也不是拆上边,也不是二间挂角,而是在右下中国流内侧大飞挂。 这一手是赵向北完全没想过的。虽然有过老虎的教训,他一直以为日本棋手不会下这么激烈的棋,看到这一手之后先是一愣,然后中午所想的全盘谋划立刻推翻重来。 20分钟之后,他选择飞下搜根。这样子最狠,只不过要落后手,而加藤抢着先手再次打入,夹攻左边星侧白子。 赵向北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就这么简单的吃掉一子的,关出后形成大龙对跑。 “上一次赵向北和加藤的对局,也是大龙对杀。”今村俊也微不可闻的笑了笑,“只不过上次是赵向北的主动,这次却是加藤名人挑起的战争。” …………………… 书评区的确太乱了……不过过几天就好了,招聘了个副版主……。 更多到,地址 第六十二手 奇局 第六十二手奇局 每日:飞:斜行曰飞,拆一曰小斜飞,拆二曰大斜飞 …………………………………… 随着赵向北的反击和加藤正夫的毫不退让,局面开始白热化了。白棋原本的一点小优势在乱战中显然就微不足道了。双方争相向中央跳出互相搅乱形状,赵向北耍大龙中不忘偷个空借助攻击在下边先占位子顺便捞取实地。 加藤正夫则在右上角外挂,看上去似乎在给大龙寻找借用。 赵向北顺手就要顶断,冷不丁想到什么,立刻又把手收回来:不对啊,顶断的话,他不是可以二路点角了么? 逃孤带洗空带联络……够黑的。赵向北冷笑一声想要二路跳下分断,但还是在最后时候,他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跳下的话,那么他挖进来,这里不就成眼了么? 黑,真黑!他倒吸一口冷气,把手收回来继续计算下去。 “这里体现了加藤王座的功村俊也对这一手赞不绝口,向在座的400多观众解释这里的变化,“这一手的妙味在于,赵向北不能顶断,不然可以点角劫杀左上角。角上这两个子死了,这几个子自然也就活了,那么白大龙也就危险了。”他踮起脚尖把棋子放到上边去,“如果是二路跳下先占急所,加藤名人可以从这边挖,然后大龙做出眼来,中央白棋还是危险。”他看看传真过来的棋谱把棋子拿下来又放到另一个位置上,“这样是东京那边的意见,认为如果赵向北退的话……黑棋这里飞罩,白棋跳出,双方均可接受……”他很随意的把纸扔到地上,“赵向北曾经跟我说,在这种大龙对耍的时候一定不要想着退让想着双方都可接受,千万不要给对手可乘之机。”他吸了口气,“我认为他说的是对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如果找不到更好的办法,那么赵向北就悬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今村俊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办法去解决这里的难题,站在大盘前沉思起来。 至于东京的观战团,这时候已经开始吵了。大部分人认为那个“双方可以接受”是现在局面下最好的应对,但是依田纪基坚持认为赵向北绝不会选择这个变化,而且一定会找到一个更好的手段化解。 他会怎么应呢?依田通过闭路电视可以看到正在静思的赵向北:他会怎么做? 面容严肃的赵向北长考了近1个小时之后,终于再次把手伸进了棋盒,在左上黑大龙屁股上托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今村俊也看到这一手的第一反应是赵向北是不是要弃掉左上角,但立刻又摇头否定这个想法,因为左上角实在太大了,出入将近50目。 加藤正夫也是这样想的,他认为这一手赵向北是在试应手看他想要上边还是先跑大龙。他仔细的算了一下大龙的方向和味道,决定先攻左上角。 以下都是必然进行,赵向北先手做成宽气劫活之后,开始在左上大龙身上找劫材。 加藤可不怕他这么打劫,正好趁这个时候休息一下一直紧绷的大脑。他今年毕竟已经41岁了,虽然经验极丰富,身体还是坚持不住,正好趁着打劫休息一下。 他实际上并没打算真的要杀掉白大龙,因为外面实在广阔,加上自身不净以及完全不存在的必要性,他连续凶狠的打入实际上都是为了那一手挂在做准备。 他的经验的确太丰富了,上次对局之后也对赵向北的心理有了一份拿捏,因此中午他就判断赵向北无论如何是不是半途收手的。只要他挂到那里,那么计算力相当强悍的赵向北也必然会算到顶断与跳下不行。这时候,无论他如何应对这个左上角也保不住了。 左上角被破,左边被逃出来两条大龙,只有右下角和下边不到60目的实地,他倒要看看赵向北怎么跟他下。 至于那个双方均可接受的建议,即便赵向北真的这么干了他也不会选这个答案。 他要的不仅仅是左上角,还要让白棋右上那个看上去很了不起很漂亮的大花成摆设。 要不然何以显出职业杀手的手段! 不过赵向北这一托让他稍稍有些意外,因为他以为按照赵向北的火爆脾气会不管不顾的冲出来反击,这样把握就会更大。 不过至少没有偏离剧本。加藤揉了揉眉心和太阳穴,用力的把棋子拍在棋盘上,点右上白模样寻找劫材。 他有一点累了。虽然下午来的时候看上去很精神,但实际上他也没午睡,一个中午都在编写这个只要赵向北掉下去就很难再爬上来的剧本。 赵向北的眼睛里似乎有一道光闪过,静静地跳了一手补断。 “现在都是双方最强的应对。”今村俊也赞叹,“双方都没有失误。不过相对于无忧的加藤,左上角的劫对赵向北来讲更重一些。”他从工作人员手里把棋谱接过来看一眼,一愣:不会真的说嘴打嘴吧? 赵向北这一手寻的劫材,是镇右下的小目无忧角。这让今村连呼看不懂:“难道他还打算扳右下么?这可不是好棋。” 加藤看了良久,终于承认自己的确看不明白赵向北是个什么意图,于是在左上粘先紧一气再说。 左上角变成了宽一气劫,赵向北却似乎没看到一样,自顾自的在中央飞翔。 东京的山部俊郎九段看到这一手之后,说:“赵向北弃掉了左上角。” “那目的呢?”依田纪基问。 山部俊郎用手按在棋盘上:“左下逃出的黑棋大龙,还没活了!” 的确没活,而且左上逸出的白大龙因为不断的找左上黑棋劫材而变得弹性十足,而外面白棋连下两手之后,和右上白棋配合隐隐约约的构成了一个包围圈。 “我不认为中央黑大龙会死。”今村俊也随即摆出黑先落子下边再大飞中央的变化,“这样一来,是有眼形的。”他用手把中央按住,“这里还是太空旷了。” 加藤正夫看到这一手,心里咯噔了一下,又立刻镇定了下来。与今村的想法相同的是,他也觉得中央太空了,有太大的空间可以做活。 不过剧本演到一半突然进行修改,不是很畅快啊。加藤哼了一声,在下边开拆给大龙找退身步,顺便取实地。 赵向北几乎是他落子的同时就把自己的棋子拿起来,正正的落在黑棋准备大飞的地方。 敌之急所即我之急所,赵向北是绝不会让加藤正夫抢到这个绝好点的。 这戏演的有些偏离轨道了……加藤正夫依然镇定如初,极冷静的反夹威胁中央白子。 不过是不是有些太冷静了?山部俊郎看了看坂田荣男,而后者轻轻的摇了摇头:“应当跳起来,这样赵向北硬镇的话,他不好处理。” 赵向北没镇,而是在左上大龙头上拍了一子。 “难道他打算缠绕么?”越发看不懂的三村智保茫然了,“可上边是活的啊。” 加藤却知道,左上只要白角没被拔光,就不能说是活的! 他的大龙和上边还被分断着,如果后手联络的话让赵向北在中央再来一手,那大龙就真的危险了。 这出戏已经彻底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接近于胡来的赵向北已经成功的从坑里爬了出去,甚至开始反攻倒算了。 他不能不补,但是绝不能后手联络,不得不在左上再紧一气,形成紧气劫。 然后赵向北把左上的劫又提回来了。 山部俊郎终于也开始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了:“这一手实在是太狠了。” 现在加藤面对的局面就是这样,如果单逃左上大龙的话,那么左下大龙很可能被赵向北加一刀生生捅死。 如果跑右下的话,那么赵向北利用打劫跟他纠缠到底,然后逼着他单官联络左上并洗掉上边潜力,然后还能搜刮中央,顺便还能在左上补眼。 这样的话,他右边虽大,却也不能和赵向北的右下角加下边大空加左上角以及中央的潜力进行对抗。 简直不能容忍! 加藤正夫在二选一的选择题中,长考了一小时45分钟终于做出了决断,用左下大龙当劫材。 赵向北看了看,应一手。 然后加藤提回劫,等赵向北捅中央的时候,他闭着眼睛消劫一把把左上角12枚白子拔光。 赵向北这时候完全没有别的选择,加补一刀把中央黑大龙22子弄死并且把下边白地彻底巩固住。 “大转换!”今村站在前台看着棋谱大叫,“100目以上的大转换!” 然后加藤正夫大补上边,逼着赵向北联络右上那一块之后,反手打死右下那白子。 赵向北嘬了嘬牙花子,开始长考。 东京日本棋院本部研究室一片静悄悄的,好像一群被灌满了食的鸭子,瞪着眼睛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 一直到依田纪基手里的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才打破了这一片寂寞。 “谁好?”山部俊郎扭头轻声问赵治勋,“目数如何?” 接下来研究室就像是菜市场一样炸开了锅,一片喧哗之中山部甚至都听不清赵治勋在说什么。 赵治勋其实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棋盘下意识的嘟囔着什么,手开始摸火柴棍儿。 中央的官子并不十分复杂,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先手。赵向北在加藤打死那枚子之后就知道这盘棋肯定是盘面胜负了。 他没点目,直觉如此。 所以他一直在算的,就是中央的收束次序。 “很细,”依田纪基算了一遍又一遍,“很细,非常非常细,如果小官子出错也是万劫不复。不过……”他抬起头看着大家,略带茫然的说,“加藤名人盘面4或5目。” 那么也就是说,赵向北细棋有望了?!三村智保有些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自己再次清点一遍之后,确认依田没错。 在神户,观战记者们同样在问立会人石田芳夫这个问题:“您确认,现在是赵向北细棋稍好的局面么?” 石田芳夫从棋盘上抬起头看着他们:“你们不信么?” 记者们不能不信,因为坐在那里的是名誉本因坊秀芳。 石田芳夫把目光放回到棋盘上:“这样的形状真有意思啊,一局两块……” 一直到快要收完小官子的时候,王铭琬才发现了这个,惊叫起来:“这一局,是一局两块么?” 山部俊郎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哎呀?!” 这样的对局可的确太罕见了,长生三劫之类的出现率也不过如此。整个棋盘上就像是被一支笔描过,左上、上边、右上、右边和右下完全是黑棋的实空。而那条弯曲的线另一边,左边、左下、下边到中央,则是白棋的势力范围。 双方所争夺的,就是试图把那条线向对方那里推的稍稍远哪怕那么一点点。 “一盘大杀局,却形成一局两块,”记者们当然不是外行,有的也棋力颇高,都在窃窃私语,“到最后更是半目的输赢……围棋真是太奇妙了。” 围棋真的太奇妙了……赵向北在不断的收官过程中,也不断的在感叹着这个事情:现在到底谁是最后一个官子! 他有点算不清楚了,因为5个小时的时间他已经全部用光了。加藤比他稍稍提前了五六分钟进入读秒。 官子不复杂,可也需要时间计算。赵向北现在已经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的了,想要点清次序已经有难度了。 但加藤这时候比他还昏沉。 棋手比拼的不仅仅是脑力,更是体力。 石田芳夫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回到对局室去。 收完最后一个官子之后,赵向北转过头问记录员张楠:“现在多少手?” 张楠说:“到现在278手。” 赵向北回头看着正在揉太阳穴的加藤正夫:“可以点目了么?” 加藤正夫点点头表示允许,于是张楠和向井寿子两位记录员停下时钟,走过来确认全盘只剩单官之后,开始数目。 赵向北鬼使神差的又问了和上次新人王战时候相同的一句话:“半目吧?”他看着石田芳夫,“是半目吧?”。 更多到,地址 第六十三手 半目 第六十三手半目 每日:尖:方罫之地,两子斜对曰尖 ……………………………………………… 石田芳夫没说话,只是轻轻点点头,认真的看着两位记录员数目。 日本韩国的围棋规则都是数目,必须把提掉的死子放回空中,然后规整棋形,最后数空中剩余多少目。 赵向北不看棋盘,只是看着石田芳夫,等他宣布比赛结果。 这时候记者们也纷纷涌入了对局室,按顺序站好位置等着拍照摄像。 石田芳夫接过两位记录员提交的结果后,回到立会人席,宣布:“第25届十段战挑战者三番棋赛第一局,赵向北初段执白半目胜加藤正夫九段。” yes!赵向北右手握拳用力向天挥舞,在一片雪白的闪光灯中放下手向加藤正夫行礼:“多谢赐教。” 加藤正夫凝望棋盘良久之后,低头回礼:“多谢赐教。” 赵向北长出了一口大气,在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的复盘之后,才惊觉:“现在几点了?” “现在是晚上8点3田芳夫笑mimi的告诉他,“饿了?” “有点。”赵向北现在满身轻松,“想吃点好的。” “那没问题。”石田芳夫说,“餐厅24小时准备,你去就可以。” 那就好。在一群记者的簇拥下,赵向北起身告辞去餐厅吃饭。 石田芳夫坐在棋盘的边上,轻声对还在思考对局的加藤说:“武库舰的战斗力如何?” “很好,很强大。”加藤的目光一直没离开中央的那条大龙,轻声的叹息,“我还是有些低估了他,本以为中午时候的谋划可以一举打倒他。但是他的手段的确出乎意料。”他指着那个一开始让他莫名的镇,“这里,我没想到他也在做谋划,而且谋划的是整个大龙。” “我想他这样下,也是被逼的。我想,他也算不清转换的结果。”石田芳夫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但他很拼。在棋盘上,我还没见过谁能拼到这个地步。” “是我低估了他。”加藤正夫低声说,“上次我就低估了他,这次我还是低估了他。”他用手抚摸着棋盘,“看来他要挑战我的王座,也不是一句大话。” 石田芳夫拍了拍他师兄的肩膀:“好了,去吃饭吧。” 加藤连连摇着头把棋盘收拾好,起身去餐厅。 师兄弟两个走进餐厅的时候,里面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石田打算去和赵向北聊聊,但是走近过去看,却看到一个小姑娘坐在赵向北对面,时不时的还发出所谓银铃般的笑声。 而赵向北明显很惊喜。 “那是谁啊?”石田芳夫一路小跑到正在看菜单的加藤正夫面前,指着那边故作神秘,“你认得么?” 加藤正夫哪有那心情去管赵向北在跟谁聊天,抬眼皮瞄一眼又迅速回到菜单上:“不认得。” 石田芳夫心情却好得很:“我好像听说过,赵向北现在和今村的一个远方表亲……正在……”他转过头看着幽灵般出现坐在身边的今村俊也吓了一跳,“你在做什么?” “听你说话啊。”今村俊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我的远方表亲怎么了?” 石田芳夫已经奔五十的人了,好奇心还比谁都重:“就是那个和赵向北牵扯的不清不楚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这让今村俊也很不满:“什么叫不清不楚?再说他们好几个月没见面了,怎么会……”他顺着石田芳夫的手指看过去,眼睛越睁越大,“纪香?”他甚至开始结巴,“她怎么……会在神户?” “问你哦。”石田芳夫笑得很坏,“原来是叫做纪香啊,这名字真不错。” 今村俊也站起来,石田芳夫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去?难道看到年轻男子和年轻女子在一起你就嫉妒么?” 这都是哪里和哪里……今村俊也无可奈何的坐下:“我想问问纪香她跑到神户来干什么。” “坐下坐下。”石田芳夫从服务生手里拿过酒壶,“来喝一杯吧,我点了有名的神户牛肉料理。至于年轻人的事情,就随他们去吧。”他倒满一杯捏着今村的鼻子灌下去,还满脸带笑,“这酒不错吧?我都想带回去给藤泽老师尝一尝,可惜他是不能喝酒了。” 赵向北也很奇怪为什么家住西宫的藤原会跑到神户来。 “因为我签了合约,要为杂志拍照啊。”藤原纪香一笑两个小酒窝,“今天去的花市,刚刚才回来。明天还要去香草公园拍照。你呢?”她双手托着下巴问赵向北,“你来神户做什么?”紧接着她一拍脑袋,“哎呀,你是个棋手,自然要到处下棋。”她继续问,“今天比赛如何?” “赢了。半目。”想起来这个赵向北就后怕,“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藤原纪香完全不了解围棋,但很配合的点头:“啊呀呀,真的危险呢。对了,”她问,“你要在这里呆多长时间?” “今天比赛结束之后,下一场9日,就要到镰仓去。”赵向北想了想,“后天的车票,坐新干线回东京去。” 真是可惜呢……这话藤原没有说出来,脸上满是笑容:“要不,明天你跟我一起去香草公园吧。那里的风景很好呢。” 赵向北连连点头笑着说:“好,我看你拍照。” 可惜的是,赵向北虽然是一名棋士,可周身没半分雅骨,和韦爵爷相比顶多就是落个认识字。 两个人就这么吃完饭一边聊天一边向外走,根本不往今村他们那里看。 今村俊也这时候被冒坏水的石田芳夫和郁闷的加藤正夫灌的东倒西歪,醉眼歪斜的看着他们出去,嘴里却叫不出声。 “你管他们干什么?”石田芳夫还给他讲大道理,“咱们日本快要进入老龄化社会了,难道你不想为咱们国家的人口的未来做一份贡献么?” 今村俊也好容易才倒上来这口气:“可赵向北是中国人,生了孩子你觉得他可能让孩子入日本国籍么?” 石田芳夫一愣,又感慨:“看到年轻人卿卿我我的样子,觉得自己都年轻了许多。” “我就想问问藤原为什么来要神户。”今村眼圈红了,带着哭音说,“难道作为她的长辈,我连这个权力都没有么?” 田芳夫笑着说,“明天你再问就好了。” 也只能这样了。今村俊也酒气熏天的也不可能半夜去一个年轻女子房间,只好等明天再说。石田芳夫也不是只喝酒不办事,到前台把藤原的房间问出来之后,写好纸条放在今村的口袋里,让他明天早上好去找。 第二天今村起的很早,早上六点就起来,洗漱干净之后就去拍藤原纪香的门。 可他来晚了,藤原已经走了。他转转眼睛,又去拍赵向北的门。 不出意外的,赵向北也走了。 “走吧。”今村知道赵向北和藤原在一起,也算是放下一半儿的心,一咏三叹的收拾行李离开酒店回大阪去。 张楠和向井寿子两位记录员和石田芳夫在比赛结束的转天就回到了东京,又等了一天之后,赵向北才回来。 张楠看到他脸上那个笑模样,问:“在神户玩的不错?” “还好还好。”赵向北很谦虚,从小行李箱里拿出来神户特产奶酪,“尝尝。” 张楠吃一口,又问:“都去哪玩了?” “布引香草公园。”赵向北心情舒畅的很,“那里风景不错,有机会的话应该去看一看。” 看来是玩儿美了。张楠问他:“那么,下一局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赵向北双手一摊,“难道我可以命令加藤正夫输给我么?该准备的也都准备了,到时候能下到什么样子,我也说不准。”他叹了口气,美好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他是正当打之年,经验丰富手段高超,下着看吧。” 因为下一盘他执黑,所以这几天足不出户一直在准备飞刀。 “也许能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喜。”赵向北在棋盘四角摆了四个变化,他相信只要加藤下出这样的定式,那么他就保证给刽子手留个一辈子的念想。 如果加藤不走这些常见布局呢?赵向北也有办法。他脑子里飞刀无数,只能说相比较于正在研究的这些,略有生疏而已。 到赛场上看吧。赵向北不可能按着加藤的手下棋,就像参加高考一样虽然已经把书上的东西都背下来了,可还是担心试卷会考自己不会的东西。 “那么,我去镰仓了。”赵向北的行李包根本没动,又从床底下拖出来,向张楠告别。 张楠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条黄手绢,站在门口挥舞:“一定要胜利归来啊。” 赵向北看看他,叹了口气拖着行李走出宿舍。 这次去镰仓,他是和立会人石田芳夫一起走的。石田芳夫不过42岁,就已经逐渐淡出了棋坛一线,相比于他的师兄弟们,木谷一门里面他可能是最早离开循环圈的,自从80年王座战挑战失败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拿得出手的战绩。不过他依然很热心围棋,做了不少推广工作,同时开始编写普及书籍,另外也常常在各大头衔赛中担当立会人,也就是常说的裁判长。 一路上石田芳夫总冲着赵向北笑,笑得风中摇曳如同一朵喇叭花。 赵向北忍不住问:“您到底在笑什么?” “看到你高兴啊。”石田芳夫还有调有韵的念念有词,“年轻的生命,在日光中绽放出光芒。” 前面说过,赵向北周身没半根雅骨,更何况日本的俳句,听得云里雾里的迷茫:“什么意思?” 石田芳夫微笑摇头,冷不丁的问:“纪香怎样?” 赵向北一时还琢磨不过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顺口答音:“承问,还好。”然后他反应过来了,“哎?” “神户的香草公园很好玩吧。”石田芳夫笑得比喜羊羊还开心,可赵向北总觉得他像灰太狼,“携美同游啊,美好的日子一定要多留。” 这句赵向北可听懂了,叫了起来:“别胡说。”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石田芳夫笑mimi的问。 赵向北脸不红气不粗:“朋友关系。” 石田芳夫说了一句让赵向北觉得极为经典的一句话:“你觉得,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关系存在么?” 赵向北用了整整1个半小时去思考这句话,然后承认,的确没有。 “年轻人,想要做什么就去做。”石田芳夫在下车的时候说,“总想这么多干什么,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 赵向北恍然。 更多到,地址 第六十四手 活征 第六十四手活征 每日:聚:数子群聚在内也。聚有聚三、聚四、聚五、花六,亦曰花聚。凡遇聚皆不活 …………………………………… 但是我就可以直接打破这种纯洁的关系么?赵向北觉得日本人的另类文化很有可能就是从此而来。 车到镰仓,石田芳夫和赵向北到酒店安顿下,便去建长寺朝拜。 赵向北对日本的神神鬼鬼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是想看一看当年吴清源与木谷实两位天才超一流的比赛场地。 如果是十段战头衔决赛的话,那么管理方面也许会答应使用当初的赛场和当初的棋盘进行对局。但是小小的挑战者权战,也只能让他们看一看而已。 这还是棋院方面应赵向北要求提前联系好的,要不然他一个小初段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这里,就是当年你的老师吴清源与老师的对弈之所。”到了这里,石田芳夫收起了一路上的嘻嘻哈哈,严肃而恭谨的推开门,轻手轻脚的当先走进房间。 严格的论起来,吴清源和木谷实平辈论交,石田芳夫和赵向北也算是师兄弟,只是赵向北可不敢真的以师弟自处,脱掉鞋子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慢慢走进去。 “这里,就是我的老师木谷实坐的地方。”石田芳夫指着一处低声说,“他就在这里倒下。” 他指的是镰仓十番棋中,吴清源与木谷实的第一局第三天的比赛里,木谷实突然鼻血长流倒在覆面子三掘将的眼前。裁判八幡对一直低着头的吴清源说:“吴先生,休息一下吧。”八幡说这话含有很曲折的意味在里面:如果吴清源此时一手打下,只剩9分钟的木谷实无疑进退两难。可吴清源心思都在紧张的对局上,头也不抬的说:“还是赶紧下完吧。”说完后终于抬起头望了望走廊上的木谷:“木谷先生,休息了一下好些了吗?我这一手就要打下了。” 嘈杂的禅房一下子鸦雀无声,沉默了几分钟之后,木谷实把湿毛巾裹在头上,脸色阴暗的走了过来,吴清源见他坐在了棋盘旁边,拈起一颗白子打下了158手。 “老师从来不认为吴先生做错了什么。”石田芳夫跪坐在地板上,面前的榻榻米仿佛还有大木谷的血染出的颜色,“如果换作他自己坐在那里,恐怕也不会想到对手竟然会这样的倒下,也会要求把对局继续下去吧。” 这算是棋手已经走火入魔的体现么?赵向北从来没想过在生死面前有什么需要考虑,像赵治勋那样浑身打满绷带坐在轮椅上去对局,是他实在是想不出来的。 他坐在那里,听着外面暮霭中的钟声,深深的叹了口气:这就是他们一直追求的道的精神么? “咱们走吧”石田芳夫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轻轻叫着赵向北,“明天还有比赛了。” 比赛的场地已经确定好,自然不能是那些太好的地方,只是长谷寺很普通的一个禅房稍稍装饰便用作了对局室。 这对局室便显得有些破破烂烂,可俗人赵向北这时候是绝不会说比如地方太次不如酒店云云诸如此类的话。即便是他,也能从寺院的钟声中感受到一种庄重的肃穆感和仪式感。 “今天也要请您多指教。”当加藤正夫坐在他对面的时候,赵向北躬身行礼,“我先行了。” 他执黑布下星小目的局面,目的是给加藤一种他要布中国流的错觉。 加藤却像没看到他的布局一样,同样布了一个星小目。 “这是模仿局么?”家住神奈川就近来这里作解说的石井邦生九段愣了愣,“加藤也要追求一下速度了吗?” 赵向北内挂角,加藤托,赵向北立刻毫不犹豫的爬进去进行雪崩定式。 这是他准备好的布局飞刀之一,只等进行到一半加藤略有松懈的时候放出来给他个惊喜。 但是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包括赵向北自己也没想到的是,加藤先变招了!白棋第26手不粘而长,让石田芳夫和石井邦生两个人几乎同时陷入思考:这一手成立么? 赵向北呆呆的看着那一手,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赵向北的应手很困难啊。”在东京,王铭琬看着这一手凝思良久,“爬的话如何?冲出又会如何?如果在这里用时过多,那么下午就很难办了。”他一抬头看到传真机上呼呼的吐出来一张纸,一愣,“他已经应对了么?” 王立诚和林海峰觉得不可思议:“他难道不需要思考么?” 王铭琬抢一样的从机器上把棋谱拿过来,看一眼想一想,哈哈笑了起来:“我就说加藤玩这一套不成。对武库舰出新手是无效的!” 石井邦生看着手里的棋谱,苦笑起来对观众们说:“赵向北的应对,超过了我的想象。加藤的这一手落空了。” 赵向北的惊讶在于加藤下出了新手,更惊讶的是这个新手恰好凑到他那把飞刀上。他原打算在外面损一点也要逼着加藤粘完成飞刀,现在加藤自己就这么干了,显然让他可以无损放刀。 在赵向北的应对比自己研究的结果还要强烈的时候,加藤就知道武库舰的弹药库里恐怕有这个变化。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即便他很快的就又振作起来,但随着黑棋出人意料的飞起,他就知道自己要麻烦了。 12手之后,加藤正夫被飞刀生生割掉一块肉,勉强吃掉角上4子却在外面被黑棋包的铁桶一般,大损。 “加藤不好办了。”石井邦生显然没想过赵向北可以零封加藤,出于个人关系,他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这样黑棋只要发挥出厚势的威力,就大大不妙。” 赵向北的外号是武库舰,浑身上下都是兵器,但和美国人所构思的比较像的是,他的防御也比较薄弱。 或者说他脑子里就没有防御的这根弦。加藤先手在右边挂角选择强烈定式已经是无奈之举,他只要守住右边的实空就是大优之局,但赵向北就是不让他活,过分的展开攻击。 即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上一局已经郁闷了的加藤正夫看到赵向北这么不依不饶不管不顾,干脆强硬对强硬,过分对过分,闭着眼睛断。 “欺负老实人过头了。”石井邦生对赵向北这种无赖一样的下法没有半点办法,上次他也是这么输的,现在只希望加藤能帮他报仇雪恨。 只是让石井邦生和石田芳夫都比较惊讶的是,赵向北看到这一手似乎愣住了,良久良久之后,长出战斗。 “似乎,他还没准备好。”石井邦生认为,“他可能打算占一些便宜就收工,被反击之后才仓促应战。” 赵向北的确是欺负的有些过头了,他也的确是打算占够了便宜就收兵。但是加藤看上去过分的分断,却让他发现自己不好办了。 “毫无必要的战斗。”赵向北中午在休息室里背着手转圈自言自语,“有必要么?有必要么!难道不能忍一忍么?”他的确是因为过分的手段导致了不该发生的战斗,但是他也常常因为过分的手段取得胜利。而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已经习惯过分了。这个习惯很难改过来。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的风格实际上并不是中国式均衡,而偏重于韩式的茅坑流。但是比起韩国人,他在胡来的时候还比较讲究分寸。 尽管这种分寸在日本人看来已经不能容忍了。 都是网络围棋惹的祸。 没有办法。赵向北下午坐在棋盘边愁眉苦脸的捧着脑袋沉思,很久很久才做出判断并落子棋盘,把棋筋抻出来。 加藤正夫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三打两断抱吃一子之后那6个子就开始单方面逃孤。 这是最不利的局面。加藤号称职业杀手,屠龙之力比赵向北只强不弱,尤其是还憋了一肚子气,直杀的痛快淋漓。 但是赵向北却在看着棋盘的右边出神,仿佛中央八子没有被追杀而右边悬崖上有花一样。 那里加藤的大块已经探出头来,虽然被破的没有眼位,也绝没有死活之忧。 赵向北却歪着脑袋开始长考。 一直到晚上六点零三分,赵向北长考了2小时25分钟在读秒的最后10秒里,终于落子反打外围。 这一手,加藤正夫不懂,石井邦生也不懂,石田芳夫倒是有个小想法,但觉得不大可能,一个人坐在棋盘边左右的摆,摆出来之后计算双方出入。 加藤正夫追打,赵向北逃出来硬断。十几手之后,赵向北突然弯打白两子征。 “这是干什么?”石井邦生面对着大盘皱眉自问,“这是活征啊。” 高川格曾经下过一个论断,就是活征一手损5目,后面每多征一手损10目。赵向北硬打活征现在已经超过了6手,也就相当于净损55目。 但是加藤随着逃征,已经看到了赵向北想要干什么,但他逃了6手,如果这时候他放弃逃孤,那么损的将在60目以上。 他唯一知道的,是棋局中必然又要形成一次转换。 但是这次他有时间了,可以算一算转换之后的目数。 更多到,地址 第六十五手 名声大噪(A) 第六十五手名声大噪(a) 每日:十段战:日本第四大棋战,七大新闻棋战之一,由产经新闻社出资赞助,现在冠军奖金1500万日元,创办于1962年,1987年在位十段为小林光一。该比赛采用的是预选赛单败淘汰,本赛双败淘汰,胜者组冠军与败者组冠军进行挑战三番棋,决出挑战者挑战在位十段。决赛采用五番棋每方5小时比赛时间,先胜3局者拥有十段头衔。另:小说中没有体现双败规则,因为棋圣战最高棋士决定战采用的也是双败。 ……………………………… “这算是加藤的误算么?”石田芳夫问石井邦生,“如果是正常进程的话,他应该可以看到。” 石井邦生摇摇头:“这不是误算,只是一个盲点。恐怕加藤在跑了一手之后就知道赵向北要干什么,可中央巨大的出入让他不能不继续逃下去。”征子就是这样,只要跑了一手,就不得不继续跑下去,尤其是加藤即便逃一手之后便去补右边,那么中央的巨损也让他难以接受。 谁会想到在引征有利的时候,对方还敢打活征呢? 双方对对方要干什么已经是心知肚明,因此下的飞快。不出意外的,赵向北在征到第12手的时候拐弯弃征,一长一补之后杀掉右边白棋15子。 但是中央也随着加藤一觑而支离破碎。 “又是一个大转换。”石井邦生叹了口气,“但是这次转换,加藤可吃亏了。” 中央那一串兄弟赵向北勉勉强强拉回来三四个,算是勉强损得没有那么多,不过至少也超过了40目以上。但是右边加藤失去了15子就是30目,而且最重要的是,赵向北因为左上角巨厚留有不少中央的暗目。 而且赵向北本身实空就不落后,要不然也不会在中午时候捶胸顿足。 在中央赵向北的活征看上去损了10目有余,但全盘目数依然稍有领先,而且抢到了急先手在左上角定型,让全盘再也没有了可以争胜负的地方。 加藤正夫叹了口气:棋盘,太小了。 如果可以从19路变成20路,那这盘棋谁输谁赢还真没准。但局面上最大的官子也不过后手12目,就算赵向北收错,也是贴目有余的局面。 因此加藤正夫决定,还是认输吧,这样子终局,也不算有辱他大棋士的风范。 “就这样吧。”加藤抬起头对记录员说,“把我的时间停下来吧。” 来到镰仓的记者并不多,因为恰好这个时候也是棋圣战的第三局前两天,大多数记者都涌到了秋田县山本郡去采访小林光一和武宫正树(ps就是sd漫画中山王工高的所在地)。而且谁会相信已经偷了一局的赵向北还有战斗力呢? 记者们想的是等到第三局回到东京去采访也不错,所以守在一旁的五名记者中有四名是产经新闻社的,另外一名还是镰仓当地的记者。 而在加藤正夫和记录员说话的时候,一名记者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飞快的背起照相机疯狂地冲进对局室。 然后他拍摄到了加藤正夫把一枚黑子放在棋盘右下角一一上的照片。 第二天产经体育报的头版头条新闻就是关于赵向北初段零封加藤正夫九段拿到十段挑战权,配发的就是那张加藤认输的照片。照片上,加藤低着头目光黯淡。而赵向北则斜着身体,扇子似乎要脱手落到地上一样。 如果说那十三连胜只是个开端,如果说挑战赛第一局还只是运气,如果说吴清源的弟子只是个负担而不是荣誉,如果说纪念对局中的屠龙大战还没有让日本人感觉到赵向北的力量的话,那么产经体育报头版头条上的两个字似乎可以描述他们的心情: 震撼。 一个成为客座棋手不过半年时间的初段……按照中国方面的说法,他的确也就是个初段,而且还是来日本之前才刚刚拿到的初段,竟然可以像飞天的火箭一样疯狂地突击,甚至零封六大超一流之一的职业杀手加藤正夫拿到十段挑战权,整个日本都被震撼了。 赵向北并没感受到棋院甚至棋界甚至整个日本的震动,悠然的拖着行李箱从镰仓回到东京棋院宿舍。因为大多数记者还在秋田,所以……“日子还是平静的。”赵向北拉着行礼上楼的时候向宿管大娘打招呼,宿管大娘追出来叫他:“有人在楼上等你。”还故作神秘,“都是美女哦。”说完还侧着手挡着脸笑。 谁啊?估计不是日本人,日本人就算火烧房梁也要先通知后拜访。赵向北已经习惯了日本女性这种笑法,上楼去好奇的趴在门缝上看看那美女,却是不认得。 而且这美女也太资深了吧?赵向北不喜欢30岁以上的御姐,虽然看上去风韵尤存,可终归眼角上已经布满了鱼尾纹。 边上还有个男的,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样子,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推眼镜。 在他们对面似乎还坐着一位,但是由于角度问题,因此他看不到是谁。 赵向北正了正身上的衣服咳嗽一声,推门迈步走进去:“几位是来找鄙人的?哎?”他看到张曼玉,很有些惊喜,“你也来了?” “我当然要来。”张曼玉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们在这里等你一天了。快来。”她不由分说把赵向北的行李接过去放到一边,迫不及待的说,“你的那些歌,我们都看到了。” 歌?赵向北满头雾水:“什么歌?” 那位资深美女笑了笑落落大方的伸出手:“我是张婉婷,”然后介绍身边那位,“这是我的丈夫罗启瑞。”她很歉意的说,“我没能及时倾听您寄来的歌曲,真是非常抱歉。” 既然说到正题了,那么张曼玉和张楠两位就可以退避了。张婉婷看他们出去又关上门,再次道歉:“没能及时联系您,今天又不告而来,真是非常抱歉。” 这时候赵向北才想起来自己也曾经冒充过一把骚客,恍然大悟握握手:“没关系。那些歌,您觉得如何?” “非常好。”轮到罗启瑞说话了,“我们已经决定追加投资,补拍一些镜头。今天我们来,希望和您谈一谈关于版权的事情。” 所谓情意归情意,生意归生意,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赵向北没什么版权概念,也只有一个要求:“拿去用,收益70%归我。” 那剩下的30%呢?张婉婷很正直,她知道这些歌曲有多大的价值,也能够估计到剩下的30%能带来多大的收益。而且这30%和张婉婷和罗启瑞和张曼玉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那是赵向北的委托制作费。 赵向北一开始要七成,是建立在赌气的情况下的,张婉婷本以为即便赵向北真写出来了东西也不会好到哪去,不论卖出去多少也要自己帮忙垫付歌曲的制作费,然后童话的版权使用就不掏钱了。 现在闹大了,张婉婷不得不亲自跑到这里来和赵向北谈版权使用的问题。 她可不想因为这些歌的版权使用闹出事情来。 “既然你给这部电影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张婉婷问,“要不要把名字写在编剧里面?” 无所谓。这些都无所谓。赵向北可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甚至都没计算过他的这些歌值多少钱:“都可以,我是不懂这些,您看着安排就好了。” 双方达成协议之后,张婉婷和罗启瑞就匆匆的赶回香港去着手其他事情。赵向北在机场看着身边用力挥手的张曼玉问:“你不跟他们一起么?” “我再多住几天。”张曼玉似乎心情也很好,“上次来东京也没好好转转,这次正好赶上春节假期,就多玩一玩啦。”她问赵向北,“你这几天有时间么?” 赵向北很认真的说:“有。” “那么就麻烦你了。”张曼玉笑着说,“听说这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带我去好吧?” 那没问题。赵向北对这种事情一向是不辞辛苦的。不过张曼玉从香港飞到这里又在宿舍等了一整天,有些累了,吃过晚饭之后不打算逛街了,但是也不想在酒店闷坐一晚上。 怎么办呢? 于是赵向北叫上张楠以及在宿舍睡大觉的三村智保,到酒店去打麻将。 日本的麻将文化和中国本土相比一点也不逊色,麻将馆遍地开花,酒店免费为住宿的客人提供麻将桌和麻将牌。三村智保跟着藤泽这么个赌鬼师父虽然打的不好但也了解规则。 只是四个人坐在那之后才发现:张曼玉只会打香港麻将,类似于后世的国标麻将。赵向北倒是京津两地通吃,但很多和法闻所未闻。,张楠一直打的是十六张麻将,算是大相公。三村智保倒是无所谓,但日本麻将有个宝牌还有个立直…… 赵向北拿着日本麻将的那根棒棒无奈:“这样吧,就按照广东麻将的规则走。”他半征询半推广意见,“基本的东西反正都是一致的。” 然后,如果打麻将不打钱的,也没意思。张楠最穷,口袋里就没有超过500日元的票,三村也不富裕,满打满算带了3000日元。 “那就扑克牌代替。”赵向北把当年他们一帮国少队员在宿舍打麻将的方法都用上了,“每人910日元。一点代表10日元。”他连连感慨,“围棋规则要统一,麻将规则也要统一。统一才是发展的大势所趋。” 这话让张曼玉和张楠两个人一起侧目。 不过别看玩的不大规则混乱,四个人还硬生生且饶有兴致的打了一夜麻将,第二天早上才因为几位实在是睁不开眼了而不得不结束。 张曼玉送走了他们直接脱衣服睡觉。赵向北和三村他们还要在电车上晃悠几十分钟回去,不过到了宿舍,赵向北刚要进宿舍门就被一帮人给围住了。 他还以为是黑社会在蹲他,吓得扭头要跑,一瞥眼看到记者证,立刻换上憨厚的笑容:“诸君找我,有事么?” ………… 书评区,终于有人打理了……幸福啊。 更多到,地址 第六十六手 前夜 第六十六手前夜 每日:点:台象生根点胜托。 …………………………………… 记者找他,自然是来采访。赵向北困得要死,看见枕头比看见爹妈还亲,只好和诸位无冕之王们另行约定时间再做采访,然后回去倒头就睡。 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爬起来之后简单洗漱去找张曼玉。今天早上约定好了他们去银座逛街。和上次给家里人买东西不一样的时候,这次没有张楠这个电灯泡存在。 张曼玉似乎打定主意要好好在日本玩几天,那个中年助理根本没带过来,还在香港为玉姐的下一部戏而努力。 赵向北10天之内都没有比赛,倒是有时间陪张曼玉逛街。但眼看着十段战五番棋比赛就要开始,他可不敢就这么松劲,每天下午陪张曼玉转一转,上午晚上都要摆棋研究,以及接连不断的接受记者采访。 一开始他颇为自己能够扬名立万而沾沾自喜,但是接连不断的来记者摆十分钟棋就要被宿管大娘打断一下,开始有些受不了了。 最要命的是,日本人那种执拗到底,或者说死拧到底的厚脸皮让人很受不了,嘴里喊着“抱歉打扰十分不好意思”却死皮赖脸的也要进来,然后深鞠躬90°也要让赵向北接受采访。采访完了还要连连道歉脸上却心满意足。 直到他不堪其扰在门上贴了非约勿扰并且让宿管大娘挡驾之后,才好了许多。 最主要的原因是棋圣战又开始了,记者们对赵向北的热情冷却了一些,扭头去看大棋战。 然后,就是过年了。 春节是华人的第一等大节日,不论身在何方,只要是华裔,那么便一定会过春节。在日本的棋手们自然也不例外。那些台湾棋手各自过节,赵向北则接到了大使馆的邀请,在年三十儿到大使馆去过节。 张曼玉作为一个华人,也必然要回家过节。三十儿早上赵向北依依不舍的把她送上飞机之后,坐出租车去大使馆给远在海外辛勤工作的大使馆工作人员拜年。 过节的方式很简单,赵向北到那之后就开始包饺子,包盒子,包小刺猬小老鼠……南方人还要挂盆栽挂橘子插桃花,还要包利是。 然后赵向北发现,自己竟然是个比大使馆几乎所有人都有钱的人。日本棋院元旦之后发下来的对局费有20多万日元,其中包括各项连胜奖金,加上新人王的奖金,算一算也有近百万日元。 下午还是在包饺子,到了晚上,则主要是通过国际通讯卫星收看1987年的春节联欢晚会……赵向北很诧异在1987年竟然能在异国他乡看到早期版本的春晚,而通过那台不到20寸的电视看到的节目,总觉得比20年后要有意思的多。 然后就是煮饺子,吃饺子。吃饺子的人比包饺子的人多得多,包括一些在日本的留学生代表,一些在其他地方工作的公派人员等等。 总而言之,这天晚上这顿饺子吃的十分团结十分胜利, 然后大使亲自给在场所有人发红包。发的不多,每人1千日元,钱不多也算是讨个彩头。 剩下的事情,就是打麻将了。麻将这个东西人不分男女老幼,地不分南北东西,只要是中国人基本上就都会打麻将,即便是老一辈愤青周先生也是个麻坛高手,时常与梅兰芳先生一起切磋交流。现在至于赵向北这些俗人,自然更要把这第二国粹发扬光大。 一时间,大使馆里哗啦啦之声响起仿佛翠玉泄地,七八桌麻将连在一起也蔚为壮观。 赵向北给家里打完新年电话之后,凑过来拉一桌不到半个小时就把其他三家的过年前都收了过来。 棋手对于计算都有一种超越常人的天赋,这种计算能力不仅仅应用在围棋上,国标麻将同样适用,二十几张牌下来赵向北就能把上下两家的牌算清楚,再多3张就能把对门的牌算出来。 在这种对手知道你胡什么就攥在手里打死不放,自己无意一张就放了炮的情况下,三位同志两圈没打完就一个个尿遁了。赵向北把钱分好放回远处,换一桌继续打。 这一晚上,他把所有人的钱都赢了一遍,即便号称打遍日本无敌手专门陪日本人打麻将的秘书同志,也在长达3个小时的较量中终于败下阵来。 秘书坚持认为自己不是输在牌技上,而是输在体力上。他好歹已经36了,赵向北跟他正好差了一半的岁数,熬夜时候必定年轻人占便宜,在大家好说歹说的劝说下去睡觉之前还跟小赵约定过一阵再大战三百回合。 等他走了,赵向北在大使馆笑傲江湖,所有人甘拜下风。 当然也有不打麻将的,凑个人到一旁去玩扑克牌,什么诈金花升级斗地主拱猪等等甚嚣尘上。 打牌一直打到早上7点,吃了包子豆浆油条之后,赵向北眼带血丝和同志们一一告别,并且和大使商定好5月就来大使馆入党转正,然后争取在棋院里发展2个党员成立日本棋院党支部。 “到时候,我也混个书记干干。”赵向北并不知道关于发展海外党员有什么规章制度,也不知道日本棋院对于有党派人士是个什么意见,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不过不是现在闲着,他后天就要去姬路参加十段战挑战五番棋的第一局,对手是在位十段小林光一。 补足了睡眠之后,赵向北练习了一天休整了一天,然后上火车出发去姬路。 现在的赵向北已经不是背着个包就来到东京举目无亲的赵向北了,先不说同行的立会人吴清源九段和记录员三村智保以及现场解说员林海峰九段,但是跟着赵向北一起走采访的记者就多达15人之多,半列车厢都被记者们坐满了,围着赵向北一圈成一个半弧形。 吴清源和林海峰被包在圈里,三村智保被挤在圈外。 小林光一对于这种师徒齐上阵的做派颇不以为然,这时候还在东京的住所里微笑面对记者:“这种阵仗看上去很光鲜,但是对于比赛似乎没有什么用处。” 的确,吴清源作为立会人总不能多判给赵向北半目,而现场解说员林海峰也不能跑到赛场里去告诉赵向北下一手怎么下。 赵向北到了姬路之后听到记者转达的小林的这些话,表现的很谦虚:“是么?小林前辈是一位了不起的大棋士,我想我需要更多的向他学习而不是挑战。今天天气哈哈哈……”然后把话题转走了,转走之后就再也不提这个茬口了。 “小林,并没有实际上看上去那么轻松。”和小林光一一起上火车的中山典之七段在细细的观察了良久之后,低声对同行的记者说,“他似乎也在担心同赵向北的对局。可能加藤的失败,也让他俯下身来看一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对手了。” “小林九段,需要这样的谨慎么?”记者虽然这样说,可赵向北的战绩就在眼前,让他也不能不考虑一下,“那么您能不能预测一下,这次十段战赵向北可以赢下一盘?还是两盘?” 中山典之连连摇头:“我不知道。”他压低声音说,“其实我看来,赵向北这次未必没有机会。” 机会?什么样的机会?如果目标只是一盘棋的话,那么所有人都知道赵向北的机会不小。但是五番棋……记者小吃了一惊:“您的意思是?” “因为太不熟悉了。”中山典之低声说,“也许日本棋手当中,只有加藤名人和三村智保对他比较熟悉,而其他人只能通过棋谱来看一看。但是他的棋谱太少了。而且你别忘了王铭琬给他起的那个外号是什么。” 相对于赵向北来讲,小林光一的风格和偏好在棋盘上已经表现的很透彻了,无数的棋谱也足够让人去研究他。 小林光一在明,赵向北在暗,而且两个人从没有交过手,小林除了可以从石田芳夫和加藤正夫两位那里得到信息之外,眼前几乎是一片黑暗。 小林光一在酒店换衣服的时候,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喃喃自语:“躲在暗处的忍者,即便七天七夜也会不吃不喝不动的忍耐下去,一直到目标出现在眼前,才会猝然发动给予致命一击。”他用手摸着光光的下巴,“赵向北,就在等待我么?” 十段战五番棋第一局之前的那个晚上,有前夜祭。赵向北就在两个月之前刚刚参加过棋圣战的前夜祭,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小的无人搭理的小配角。 而现在,似乎就像是理所当然的那样,他坐在了主位上,面对着台下的记者们,和小林光一坐在一起。 小林光一很客套:“赵向北君是一位火箭一样冒起的新人,很厉害。我有些担忧脚下的土地了。” 赵向北看看他,再看看台下众位记者们,吸了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缓一些:“如果能够赢下一盘的话,那么我就绝不会说洗脖子之类的话。不过,”他自己笑了笑,“还是不洗的好。”(注:洗脖子,第五期本因坊战中桥本宇太郎在到达甲府升仙峡后对记者说:我的脖子已经洗好了。意思是已经1:3落后的时候,准备引颈就戮。然后一手导演了日本围棋史上极有名的升仙峡大逆转。石田芳夫后来在与林海峰的番棋大战中也曾说:虽然已经准备好了和服,但脖子还没有洗,引用了桥本的名言。) 赵向北这话说的似乎有些火药味,因为引用的是桥本的名言,而且紧跟着就是升仙峡大逆转。但听上去似乎又很谦虚,这让记者们跟着虚情假意的笑了一会儿之后,都在沉思他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向北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开始倒酒举杯。 小林光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遥遥举杯共祝。 林海峰听到这话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现在坐在台上的是自己,而旁边的是石田芳夫。 “这是年轻人的世界啊。”吴清源歪着头看着有些怔怔发呆的弟子,突然说,“我听说,中国有很多天才棋手,如果能有一个让中国人、日本人,还有韩国人一起参加的比赛,该有多好。”他看着林海峰,“我听说新加坡的应昌期先生,正在筹备这样的一个比赛。” 赵向北正在向记者们敬酒,冷不丁的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句话:一个围棋的国际大时代,终于要开启了么? 吴清源在和林海峰聊天:“听说富士通的黑川先生对于围棋第一强国日本没能举办第一个围棋大赛,似乎很有些耿耿。”他把手放在胸前笑mimi的说,“他很着急。”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林海峰不知道他说这个干什么,怔了怔:“如何?” 吴清源轻轻的舒了口气:“一个时代的大幕就要开启了,作为见证人,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么?” 林海峰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摇摇头离开了餐厅。 觉得没意思了?吴清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抿着嘴思考着什么:我的弟子,才40岁就觉得没意思了?这样可不好…… 他又把目光放到脸色酡红的赵向北身上,微微叹了口气:这个弟子什么都好,就是总不按常理出牌。尤其是听说还跟一个戏子搞在一起……这麻烦小子。 赵向北第二天早上起床之后,精神状态很好。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夜麻将打得过足了瘾,反正坐在那开始擦棋盘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很有力量。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赵向北抬起头看着在一片记者簇拥中走进对局室的小林光一,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死活不论,杀他个回马枪! …………………… 我回来了!开始补……。 更多到,地址 第六十七手 死线 第六十七手死线 每日:升仙峡大逆转:日本第五期本因坊战挑战七番棋第五局,由坂田荣男七段(当时)挑战在位本因坊昭宇。大背景是当时桥本宇太郎刚刚成立关西棋院并自任理事长,日本棋院对于这种事情极端不能容忍并把一切归罪于桥本,并且当时已经有人提出要剥夺桥本本因坊的名号。出于自信的考虑,日本棋院决定用胜负说话,组成循环圈最终由坂田荣男夺得挑战权。前三盘桥本1:3落后,第五局已是天王山。在到达比赛地甲府升仙峡后,桥本言:我已洗干净了脖子等待。但是在巨大的压力下,坂田在领先了大半盘后焦躁起来并连连失误,最终10目半告负。之后桥本越战越勇,4:3大逆转胜坂田卫冕,并带领关西棋院成为围棋版图上举足轻重的一块。此战史称“升仙峡大逆转”。 ………………………………………………………… 赵向北的优势:手段层出不穷的武库舰;埋伏在黑暗中的忍者;年轻而有冲劲;似乎不知道什么叫畏惧;有十亿人民支持。 小林光一的优势:身经百战的超一流棋手;沉稳的心态和丰富的大赛经验。 赵向北的劣势:太年轻了,会紧张。 小林光一的劣势:没有。 这是棋周刊对于本次十段战的对阵双方分析,而且也“大胆”的做了一个赛果预测:希望赵向北可以赢一局。 “仅仅是赢一局么?”吴清源坐在研究室里冷笑一声把棋周刊扔到一边。宣布了比赛开始之后,他便来到研究室观战,恰好看到棋周刊,便拿起来看一看,“什么叫十亿人民的支持?难道海那边也会关注这个比赛么?” 实际上,在海的那一边,还真的有很多双眼睛在关注今天的对局。中国体委棋牌运动管理中心因为知道有今天的这场比赛,甚至特意申请了卫星信号,收到了nhk电视台的直播信号。 在电视上,电视解说员桥本昌二九段和向井二段正在空荡荡的棋盘前侃侃而谈。在那个19寸屏幕的北京牌彩色电视前面,是几十个人头挤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 在这些人里面,只有华以刚、王谊寥寥几位能明白桥本昌二在讲什么,但是桥本的关西口音又让他们似懂非懂。 至于老聂和马晓春俞斌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桥本昌二对着棋盘上的三手棋讲的津津有味却就是听不懂,想要问问华以刚,但华老在那也抓耳挠腮,显然不是很明白。 不过能看到现场直播,已经很好了。钱宇平很羡慕的叹了口气:“真好啊……” 所有人,都知道很好。如果马晓春不是国家单位编制,他也早就走了。 “不过很快就会有一个新的比赛了。”正在为人民日报社创办名人战而兴奋不已的棋手们,这时候也在传说着另外的一个比赛:应昌期先生,已经决定将在8月开始一个全新的世界级大赛了,名字就叫做应氏杯世界职业围棋锦标赛。 最让人心动的是,这项比赛的奖金高达惊人的40万美元! 40万美元,对于穷惯了的中国棋手来讲,简直就是个梦幻中的天文数字!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一定要说是为了更好的同各国棋手进行交流而努力比赛。谈钱?多伤感情哪! 一群人都在想着应氏杯的问题,却没想到两天后就会从日本传来一个更加让人震惊的消息。 也许只有钱宇平对此没啥想法,依然满眼羡慕的看着电视上桥本昌二把一枚黑子放在棋盘的右下角成小飞挂。 赵向北执黑布下星小目,小林光一执白布下同样的星小目。然后赵向北左下三线挂角,布下所谓的小林流的布局。 小林流,就是小林光一的独门手法,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实地第一,不管棋型是否好,只要达到目的,在领先的时候迅速定型缩小棋盘,冒险的棋不走,保证胜利。 这显然与讲究形状讲究本格讲究“道”的日本围棋思路有些格格不入。美学的大竹英雄对于他的这两位师弟小林和赵治勋的棋风一向嗤之以鼻,对于自作刀把五、方四这种愚形认为是“难看一万年”,如果在棋盘上见到就会浑身难受,恨不得替对方把那几个子拿走。 所以大竹英雄的冠军数字比小林光一和赵治勋少了将近一半。 赵向北第一局就用小林光一自己最擅长的小林流布局来应对,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小林光一自己。他缓缓的打开写着“飞翔”二字的折扇,不紧不慢的扇动着,低下头开始思考。 “他绝对不会掉以轻心,绝不会轻视赵向北。”中山典之扭着头对一位年轻的记者很严肃的说,“既然赵向北能够来到这里,那么就是因为他有着非凡的实力。难道零封加藤名人这种事情,是单凭运气就可以做到的么?”中山典之的眼睛直视着,直到那位记者红着脸低下头,“请不要再说小林可以轻松获胜这种话,也不要再说赵向北是凭运气打入决赛。”他指着电视画面上托腮沉思的赵向北,“这个年轻人,不是你能够理解的!” 刚来到现场观战的今村俊也就看到这一幕,捅了捅早到一步的结城聪:“那倒霉孩子说什么了惹中山这么大火气?” “无非就是赵向北运气好如何如何。”结城聪探身看看外面,回头问,“那个姑娘是谁?” “我的一个远方亲戚,听说我来姬路,便一起跟来。”今村俊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结城聪还是很腼腆的,回过头低头看棋盘:“这一手,很有意思啊。” 有意思?今村俊也看看棋盘上寥寥五手棋:这个有意思? 然后他看到执黑棋的是赵向北,立刻明白结城聪为什么这样说了。 赵向北研究过小林流的布局,关于这个布局甚至他所知道的东西比小林光一自己所了解的还要多。许多小林流构成的新型,想来小林自己也没想到过。 但是赵向北见过,研究过,思考过。 这时候如果白棋在右下挂,那么赵向北立刻会在左下成一起飞燕。小林知道这个下法断然不利,因此只能选择小飞应对,然后看着黑棋在下边构成一个三子的虚势。 现在不能打入,打入会被追杀并顺势围空。最好的办法是挂右下破坏黑棋模样……小林刚才的思考只是因为没想到赵向北会选择这个他最擅长的布局来对付他,小震惊一下。现在恢复过来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又沉吟了几分钟,开始稳步的拿取实地。 “这是典型的小林流的实地选择。”吴清源摇了摇头,“这样下,只是不被攻击而已。但是面对赵向北那种疯子一样的进攻,这还是很不保险的。” 接下来双方下的很快。“因为小林很熟悉这个布局。”林海峰在大盘前对观众们说,“但是赵向北显然也是有备而来。”他笑了起来,“现在我只想知道,他们之中谁会先变招。”他问身旁协助讲棋,主要是把棋子摆到大盘上的业余棋手,“你觉得谁会先变招?” 棋手歪着头思考一会儿,说:“我觉得是赵向北初段。” “为什么呢?”林海峰把头望向台下,“那么,台下支持他观点的有多少人呢?” 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人。林海峰冷不丁看到一个小美女在第一排顽强的举着手,想起来这是今村俊也从大阪带来的一个亲戚,好像……好像和赵向北的关系不错? 他脸上冒出来一种意义不清的笑容:这小子,很有女人缘啊。他收拾一下心情,问另一个问题:“那么,大家觉得小林十段会先变招么?” 这次举手的人很多了,林海峰大致上点一点数字,笑着问:“剩下的人呢?是不是觉得棋局会按照定式一直走下去?”他从向井的手里接过来新棋谱,大笑起来,“那么,真理的确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他把棋谱递给棋手让他去放子,“赵向北这艘武库舰开始放飞刀了。”他用教鞭指着黑棋按照定式应当扳退定型的地方,“赵向北没有扳退,而是下在这里。这样的话,三子并列显然外势更加坚固,而且还有官子的味道。小林现在应该怎么应对呢?” 作为现场解说员,尽管可以参考研究室意见,但是当意见还没过来的时候,就必须凭借自己的实力来进行分析。林海峰显然很游刃有余:“我想小林的应对,应该是这样取角吧。这样实地上有便宜。” 只要不损实地,外面的模样稍大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小林光一抱定了取地的想法,干脆一头扎进黑角,一番折腾之后吃死黑一子角地成空25目。 但是外面黑棋立起来一道高墙。 三村智保叹了口气,问吴清源:“我总觉得这样子,小林前辈损了。” “如果换做一个正常人的话,这样的样子显然是不满的。”吴清源点了点头,“但是对于小林来讲,外面黑棋还有断点,就可以忍受。” 黑棋拿到先手,到左上挂角去了。这是盘面上最大的一手。 这次小林的应对就简单了,走了个定式,送吃两子后吃掉黑一子转换,双方均可接受。 赵向北挠了挠头:小林选择的这个定式,应当是黑棋实地便宜。但因为白棋在外面吃死一子,导致右上黑棋模样有损失。 所以才是均可接受……但赵向北性格天生如此,只觉得自己亏了。 所以他在想办法把这个损失捞回来,所以行棋稍稍有一点过分,打算试探一下小林到底打算怎么干。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小林面对赵向北的过分手,退让了。 赵向北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了,有些茫然的看看沉静的小林,挠挠头再深入一步。 林海峰连连摇头:“他真的没看到。” 小林啪的一声收起扇子,靠在那深入的黑子身上。 这让赵向北咬牙了。但是骑虎难下,即便他看到了右上那个断点,也必须后手补,绝不能被小林揪着尾巴揍。 然后眼看着小林在右上那个断点上先打后断。 无可奈何。真的无可奈何。赵向北弯出,好在引征有利,可以打吃白棋打的那子,然后在右边拐断把白一子分开。 白棋长,黑在中央只能再长一手。 然后小林眼睛一直看着黑棋那个二路扳立虎,手上玩了许久许久扇子。 林海峰问台下观众:“谁能猜到下一手白棋会落在哪里?大家来竞猜吧。” 然后在一路死线上托黑棋那枚虎的子。 林海峰把棋子摆在大盘上,摇摇晃晃的仿佛要掉下来,甚至用手连续扶了两次还稳定住。他转回身,对台下所有观众说:“这是鬼手。”他连连摇头,“我也没猜到这一手,这是黑棋形状的急所。” 吴清源叹了口气:“这就是超一流的实力。” 黑棋不能一路打,因为一旦被白棋反打然后向三路长起,那么黑被分断开的边上一块就要面临形裂。 赵向北觉得血一阵一阵的往头上涌,用冷水浸透的湿毛巾连续擦了好几下之后,才稳定住自己的情绪。 继续努力吧!赵向北在上边被白棋欺负的无可奈何,连续的退让之后,白棋才终于心满意足的收兵回营。 这时候黑棋的形状已经有些凄惨了。全盘实地不超过40目,模样上还有裂缝。 但是赵向北却在小林的收兵时候,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二路弯先手让右上白棋自补,然后觑白左上断点让小林补住,紧跟着一路斜飞,引出那枚被白棋含在嘴里的黑子。 三村智保一愣:“还有这样的手段么?” 小林原本有些缓和的表情在看到这一手之后,立刻变得如寒霜挂柱,伏下身开始长考。 林海峰在看到这一手很久之后,笑了起来:“这一手,也很妙,真的很妙。”他甚至不用帮忙的动手,自己挽袖子飞快的把棋子摆到棋盘上,“如果小林提子,那么赵向北爬角破眼,白棋一串就必须向外奔逃。赵向北的攻击力是很强大的,这一点,我作为他的师兄是可以用人品保证的。”他很有心情开玩笑,“但是如果白棋拐做眼,那么黑棋扳,白棋提子,黑棋虎,白棋只有一个眼还是后手眼,一样要奔逃。” 小林开始抉择,是快一步先逃往中央,还是等弄个后手眼再逃。 中午休息的时候,赵向北和小林都是匆匆的吃了几口饭之后就回到房间去休息。等下午比赛开始之前3分钟才一个跟一个的匆匆到场。 小林经过一中午的思考之后,做出的选择是不管先手后手只要是眼就是好手,弄个后手眼之后静等赵向北攻击。 赵向北上午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抖擞精神开始进攻。而且因为棋盘较空,因此他是一边进攻一边收目,小林光一拍着大腿连连摇头但还是不得不逃往中央,偶尔抽个空出来看守实地,勉强让差距没有进入10目。 “算上贴目,白棋才领先1京棋院本部里武宫正树和赵治勋简直不能相信现在被追杀的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的竟然是一向跟他们拼的头破血流不死不休的小林光一,那个永远会让对手背负着实地压力的小林光一! “而且还有一条大龙随时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加藤正夫很明白,现在这可不是小林控制下的治孤,而是被人家生生赶出来的逃大龙,哪怕被切掉尾巴也受不了。他一声冷笑,“我跟他说过,赵向北的那种对于弱点的敏感是很强烈的。” 可小林也从来没小看过赵向北,甚至他所想象的赵向北的力量比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还要可怕。 小林揉着眉一直在思考自己的大龙怎么才能脱身。 尤其是在眼看就要撞到黑墙上的时候。 “怎么办呢?”聂卫平和江铸久在不断的拆解各种变化,不管怎么看,虽然赵向北的包围圈显得有那么点薄,可白大龙是找不到出路的。马晓春笑着问电视上眉头紧锁的小林光一:“怎么办呢?”。 更多到,地址 第六十八手 场合手段 第六十八手场合手段 每日:小林光一:kkobayashi。日本超一流棋手,曾获得冠军头衔59个,包括世界冠军一个。棋圣战八连霸,名誉棋圣;碁圣战六连霸,名誉碁圣;名人战七连霸,名誉名人。1997年富士通杯冠军。小林流是小林光一所喜爱并且擅长的一种黑布局方式,即1、3两手占据平行星、小目后,第5手在小目这一边向对方星位挂角,被人称为“小林光一流”或“小林流”布局。小林流的基本思路是:“实地第一,迅速定型,缩小棋盘,保证胜利”,在实战对局中,利用白棋的各种应对采取不同手段,保证实地不受损失。 …………………………………………………… 下午4点分,小林光一先进入了读秒。而赵向北这时候还有1个多小时的时间没有使用。 林海峰看一眼小林的计时钟,笑着对台下的观众们说:“小林读秒了。” 这对于小林的支持者来讲显然不是个好消息,尤其是小林光一的大龙现在正被举着片砍两眼血红的赵向北追杀。 马晓春对于小林的处境很同情:“赵向北在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逃孤,逃得很凄凉。小林现在算是看到了赵向北的力量以及那种一狠到底的决心和勇气,连连的哀声叹息之中,手不断的在头上抓着,抓下来虽然少少的一点,但还是很恶心的一些东西。 然后赵向北冷眼看着小林用抓完头的手拿起棋子放在棋盘上,觉得自己的头也有些发痒了,手指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他在思考,白棋会如何逃生。 小林则在思考如何才能搭出眼位来。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考虑是不是要求两边的救援了,因为两边都是距离遥远,而且黑棋现在之所以还没完全切断路线,也只是因为他还没求联络。 只要他求联络,赵向北两边飞起,那么白棋大龙也就彻底断了回家的路。这种像苍蝇一样乱撞把对方撞厚,而自己却得不到好处的棋,就是所谓的“失去变化”。这种棋绝不是职业棋手应当下出来的……当然,某些时候某些场面……小林出神的看着右边,脑子里一边在计算一边却想起来他的老师木谷实的话:俗手,有的时候往往比所谓的职业感觉,更有用。 是么?小林闹着头苦笑起来:如果这样下的话,大竹恐怕又要指指点点的说三道四了。 而且他没有时间去计算这个手段是否成立,只能在读秒声中先落子后计算。 横竖,如果逃不出去,就是个输。 拼一下吧。 赵向北初看这手棋觉得实在是没什么意义,因为黑棋大飞之后白大龙并没有出逃的路线,而且后面的尖顶更是俗不可耐……赵向北一愣:这就是所谓场合下的好手么? “咱们,作为职业棋手来讲,在平常的对局中很少会去考虑这种‘俗不可耐’的手段的。”吴清源在面前轻轻落下一子,低声对三村智保说,“赵向北很显然没想到那个俗顶在这个时候,会是这样的有力。” 林海峰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这个俗手在这个场合下会这么有力。小林光一这一手落在了盲区里。” 职业棋手,也有职业棋手的盲区。赵向北自己不管多么的不顾及形状多么的不顾及味道,但毕竟是职业棋手,从小所接受的教育已经根深蒂固。如果是他有思想准备向对方放这种俗之妙手,那么他会很愉悦。 可他从没想过小林光一会这样下。 这是一种思维定式,也是一个思维盲区,赵向北是完全能看到这一手的,但是因为觉得太俗了,因此没有深入考虑。 于是问题出现了。 赵向北用掉了整整一小时的时间思考之后,长叹一声放弃了对白棋大龙的围杀,转身一跳开始收官。 白棋大龙后手单官联络,但无论如何也是逃出来了。小林光一把脸放在扇子后面长长的舒了口气,放下扇子面带笑容的开始收官。 尽管中央大龙会被搜刮的很惨,但手中毕竟握有优势的小林光一,很自信这盘棋自己拿下了。 “领先7目?那就是了不得的优势了。如果这样的棋都可以输出去,那就配不上职业棋手的名号。”这是小林光一曾经和记者说过的话,而他也一直在坚定地执行着这句话。 马晓春看着小林光一几乎是滴水不漏的收官,摇了摇头起身离开。 1988年十段战挑战五番棋的第一局,小林光一十段2目半战胜了挑战者赵向北初段。 “郁闷了?”林海峰搂着赵向北的肩膀走向餐厅,低声劝慰,“这盘棋不是你无能,实在是小林太狡猾。” 难道你也看过南征北战么?赵向北抬头看他一眼,扯出个笑容:“我没事。” “没事就好。”林海峰笑着说,“输啊输的,就输习惯了。” 难道你也看过大话西游么?赵向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我也输过,没事的。” “那就好。”林海峰放开手帮他拉开餐厅的门,“一会儿你要和小林坐在一张桌子上,没问题吧?” 当然不会有问题。赵向北这输输赢赢的也见多了,也不认为自己会像年轻人那样失态,反正既然已经输了,还不如输的痛快点。 进门的时候,他看到今村俊也在向他招手。他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走过去一眼看到正在仿佛脉脉看着他的藤原纪香。 藤原今天很漂亮,似乎化了淡妆,比往日照相的时候更加的容光焕发,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真的要滴出水来。 “你,怎么来了?”赵向北好像是听到有人叫他,但恍若未闻的坐在藤原的身旁,“来这里拍照片么?” 藤原摇了摇头,但眼睛往下一闪,又点点头。 到底来干什么?赵向北有些迷糊,然后想到一个可能:难道,她是来看我下棋的? 这个念头冲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赵向北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个应该不大可能,但如果不是这个,她来姬路干什么?又为什么先摇头后点头呢? 赵向北正要和她说些什么,藤原也启朱唇仿佛要说些什么,但是万恶的吴清源就像是幽灵一样的飘荡在赵向北的头顶上空:“回到座位上去吧,只等你了。” 等我干什么?今天我是输家还不能躲躲清闲么?赵向北没办法,站起身和藤原比划一下让她晚宴结束之后等自己,然后灰溜溜的跟着吴清源走。 吴清源可能也知道自己很亮,想要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也低着头跟着赵向北走。 师徒俩齐齐的垂头丧气往回走,让在场的几十号人看到,连带着林海峰坐在那里都抬不起头来。 这顿饭吃的味如嚼蜡。 赵向北吃了一点点东西便放下筷子不吃了,偶尔抬头看看藤原纪香做个鬼脸逗她笑一笑,就是这两个多小时最大的娱乐了。 好容易等主持人宣布散会,赵向北像是点着了尾巴的兔子一样窜了出去连续深呼吸。藤原则平移着滑过地板,消失在黑暗当中。 “赵向北干嘛去了?”吴清源可能是天生的生活迟钝,过了很久才猛然发现赵向北已经走了,“他这就回东京了么?” 林海峰已经习惯了,给他解释:“赵向北约会去了。” “约会?”吴清源很迷茫,“和谁啊?输了比赛他还有心情约会么?” 林海峰不认为输了就该没心情约会……说起来,赵向北过完年就算19岁了,也是个成年人了,难道一个成年人和另外一个有完全民事责任能力人一起出去,还要随时汇报么? 不过吴清源有一点说对了,赵向北在输了比赛之后,很难像以前那样乐呵呵的陪藤原四处闲逛。更何况他刚刚输掉的是十段战头衔决赛的第一局。 但藤原的感觉是那样的美好,愉悦的百灵鸟一样欢快的心情,他是怎么也不忍心破坏的。 而且和快乐的藤原在一起,输掉的比赛像是被风吹开的阴霾,让赵向北逐渐的快乐了起来。 等他回到酒店之后,三村智保通过打开的房间门看到他,打趣:“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睡了。” 赵向北笑呵呵的说:“我怎么会不回来呢?” 三村智保恍然:“对,应该是两个人回来睡。他们给你预定的是大床房么?” 哪来的大床房。赵向北对于睡觉的地方没什么特殊要求,住的是高档标准间。他笑骂一句,回身到房间里慢慢的把门关上。 门关上了。他的笑容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脚踢在墙上。 林海峰和吴清源正在隔壁摆今天这盘棋,也知道赵向北回来了。听到咚的一声,两个人对看一眼谁也没说话,继续研究。 心情愉悦的小林喝了不少酒,在床上翻了个身嘟囔一句,继续沉沉的睡了下去。 第二天赵向北的心情似乎调整了过来,有说有笑的和藤原出去玩了一上午,中午吃过饭之后,又把她和今村送上火车告别。 然后,一路沉默的回到东京去。 一路上,他一直在反思这盘棋,老僧入定一样的托着下巴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一本杂志,4个多小时的路程硬是没翻一页。 “让他自己去调整吧。”吴清源在围棋上是绝对权威,“如果调整不好自己的心理状态,就不配当一名棋手。” 张楠从研究生家里做完指导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他看到赵向北躺在床上睡觉还打着鼾,便没打扰他,自顾自的去吃饭了。 等他吃完饭回来,天已经黑透了,赵向北还在睡觉。 于是他坐下打谱研究学习一直到晚上11点上床睡觉,赵向北还是在睡。 转天早上,张楠在刷牙的时候,赵向北起床了。 “你从回来就开始睡觉么?”张楠叼着牙刷问,牙膏沫顺着嘴角往下流。 “差不多。”赵向北伸个懒腰,脸上有了笑容,“昨天下午4点回到这里就开始睡觉。” 4点到4点是12个小时,现在是早上7点半,也就是说赵向北睡了足足15个半小时。张楠眨眨眼睛,良久之后又问:“心情好些了么?” “恢复了。”赵向北把毛巾用水打透,然后在上面涂上肥皂,“难道我应该不吃不喝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坐在床边发呆几个小时,然后站到楼顶上吹风一直到下一盘么?” “我听说,昨天你从姬路回来的时候,可是眼神空洞的在火车上坐了4个多小时。”张楠笑了笑,“昨晚上有从大陆打来的电话找你。”他想了想,“姓聂,说不用叫醒你了。” 那应该是老聂了。赵向北洗漱好之后,打电话过去。 然后老聂对他说,中国围棋队的七八个人对他前天的棋谱做了一下研究,打算把研究结果寄给他,但是不大清楚地址…… 五天之后,赵向北从邮递员手里接过来厚厚的一本邮件。这邮件还不是体委花的钱,而是老聂自掏腰包走的专递。 那就是近百人民币!赵向北对于1988年的中国物价是很了解的,一个工程师职称的国有企业中层工作人员一个月的工资也只不过是240元,刚刚开始有了名人战的中国棋手显然不是一个富裕阶层,和20年之后的收入水平天差地远。 但老聂却掏了半个月的工资只为这本研究谱能早一天到赵向北手里。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赵向北把棋谱珍而重之的放在棋盘上,转过头对张楠一笑,“你觉得,我这次十段战能赢么?” ……………… 更新的,似乎有些太晚了……明天尽早!。 更多到,地址 第六十九手 大幕开启 第六十九手大幕开启 每日:藤泽库之助:即藤泽朋斋。藤泽秀行的本家叔叔,日本围棋、也是世界围棋有史以来第一位通过升段赛(大手合)成为九段的棋手。参加过三次与吴清源的升降十番棋,第一次胜利了,后两次都失败了,被打为定先。尤其是1953年的第三次十番棋比赛中,藤泽九段因只要输棋就被定先,于是怀揣辞呈前往比赛地。但还是输了。他后来改名藤泽朋斋继续参加比赛。 ……………………………… 我相信我能赢。这就足够了。 赵向北是抱着坚定不移的目标去进行备战的,根据林海峰这些血泪人物提供的材料,再搜集一下最近的棋谱,每天坐在棋盘前至少10个小时。 “这样的努力,加上本身的天分,我觉得他这次十段战还是很有希望的。”三村智保在宿舍里和依田纪基一起叹息,“你说,他也是初段,咱们也是初段。就住在隔壁,每天一起去棋院研究室,在同一张棋盘上研究,周三一起去老师家参加研究会。可为什么他现在就坐在十段战的赛场上,而我只能给他记录棋谱呢?”他其实也知道原因所在,但总归要发泄一下郁闷,“都是门里门外的两个人,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依田纪基叹了口气把门关上:“这些东西,真的没什么可解释的。”他把棋盘上的棋子慢慢的一个一个的捡起来,“继续努力吧,我很相信总有一天,咱们的成绩绝不会比他差的。” 赵向北就是过着这么单调的生活。白天去研究室研究,晚上吃完了饭回到宿舍研究,去吴清源家和吴清源研究,碰到了林海峰就和林海峰研究,没有人了就和张楠研究。 而张楠因为不断的和赵向北在一起做研究,加上比赵向北完全可以说更加努力的钻研,成绩也在几个月之间有了相当的起色。 至少和三村智保相比,他在3个月里,已经多赢了4盘棋,在春季大手合里连胜了三场。 而赵向北继续延续着自己其他比赛全胜而大手合全败的战绩,目送发奋图强的三村智保成为二段。 可那又怎么样?三村丝毫不以二段为荣,在接到段位证书之后,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这让藤泽觉得有些不理解:“难道成为二段,你也不开心么?” “不是的老师。”三村对藤泽鞠了一躬,“感谢老师的教导,我非常开心。” 藤泽不明白他的心理,尤其是看到三村即便在升段纪念对局里依然心不在焉的样子,更加莫名。 这是为什么呢?依田纪基问过他,他也只是沉默以对。 在房间的墙那边,张楠很好奇的问赵向北:“你为什么,不拿出力气来下大手合呢?难道你希望挂着初段的头衔一辈子么?” “初段?”赵向北笑了笑,“那算什么,只要我拿到十段,还需要担心初段的问题么?” 张楠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即便你拿到了头衔会被称作赵向北十段,可依然是初段的级别啊。” 赵向北一愣:“what?” 张楠反问:“你以为如何?” 赵向北风一样跑进棋院书店,开始翻看日本围棋段位规则,然后很郁闷的发现,他所设想得那个拿到大头衔然后自动升段制度,在这个时代是不存在的。 日本围棋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即便是赵向北拿到了应氏杯,也还是赵向北初段。 赵向北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张楠问他:“如何?” 赵向北很认真的回答:“我很傻,很天真。”然后坐在床边发呆。 他只是觉得初段的这个名头不好听,可不想等到回国那一天还是个初段。但是他对大手合这种比赛又实在提不起兴趣来。 “要不然,赢两盘升个段?”赵向北在盘算,但已经输了4盘,让他在春季大手合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升段了。而秋季大手合要到9月开始,“破罐破摔吧,拿到十段难道我还担心段位的问题么?”他想起当年李世石打死不参加段位赛却拿到世界冠军的英雄壮举,鼓励自己,“到时候等我拿了大头衔,头疼的就该是日本棋院了。” 然后张楠疯了一样的冲进宿舍来打开电视调到nhk。 赵向北想要问他这是干什么,却看到了一个熟人坂田荣男正站在电视上。而在他身边的讲话台前,一个人在侃侃而谈。 字幕显示,那是日本顶尖的大电器生产商富士通公司的总裁黑川秀夫。 他站在和棋院方面联合搭建的新闻发布大厅里,有一个绝对会让世界棋坛震惊的消息将要发布:“日本富士通株式会社,决定举办一个世界级的围棋大赛!”在长达三分钟连续不断的闪光灯的照耀下,黑川的脸上满是骄傲与满足,仰起头几乎是用鼻孔在宣布,“我们经过长期努力,联合了日本棋院东京本部、关西棋院和中部棋院,决定于1988年5月6日开始举办富士通杯世界围棋锦标赛。” 接下来,又是整整三分钟的闪光灯。 在镁光的光芒下,日本棋院理事长坂田荣男和富士通总裁黑川秀夫双手紧紧相握笑容满面,透着一股志得意满。 然后,坂田荣男宣布了比赛规格和规则。规格是冠军1500万日元奖金——在这个广场协议后时代,相当于25-30万美元,已经是惊人的天价了。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宣布拉开了一个时代的序幕,一个日本一家独大的时代在这个大幕开启的瞬间便已经分崩离析,日本名人就是世界第一的年月从此一去不复返。 也许黑川秀夫和坂田荣男从没想过日本围棋没落的日子会到来的这么快,也许在他们看来,日本已经统治了100年,而后面的不敢说100年,50年也是应该继续以日本为尊的。 但是藤泽秀行看到的许多东西,他们并没有想到。 黑川秀夫举办这个比赛的初衷,只是不想让应昌期这个台湾人抢了第一个世界大赛的先手而已。 但即便是无心插柳,这个消息也足以震动东亚了。 “由于是第一届比赛,因此采用比赛指定制,其中日本棋院指定7人,中国体委指定5人,韩国棋院指定5人,台北棋院指定2人,其他国家和地区田荣男的声音抑扬顿挫,像是唱歌一样,“日本棋院已经确定指定的七人:将由七大头衔赛冠军获得者出战富士通杯。”他没说明但是大家都知道的是,如果有重复名额则只由棋院指定棋手。 于是小林光一、加藤正夫、武宫正树、赵治勋四个人理所当然的占据一个名额。这是肯定的。而指定名额则给了林海峰、大竹英雄和藤泽秀行。赵向北丝毫不意外:六大超一流就、占掉了6个名额,加上名誉棋圣藤泽秀行恰好7人。如果指定了他这个客座棋士去出战富士通杯才是日本棋院的天大笑话。 张楠好容易喘匀了气,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你看看!” 看什么?赵向北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两眼,莫名其妙:“这上面写的和坂田说的有什么区别么?” “有!”张楠很肯定的咬着牙指着下面的一行小字,“因为十段战五番棋挑战赛还在进行当中!” 赵向北立刻反应过来了:“你是说,这不是按照上一年度的冠军进行指定的?” 楠想了想这话应该怎么说,“因为富士通杯从5月开始,而十段现在又是挑战进行中,据听说吴老……”赵向北一听吴老2字,就知道肯定是师父疼徒弟,挑个借口让棋院为难。 让日本棋院为难,一向是吴氏一门的师承风格。当年吴清源打遍天下无敌手却不是日本棋院的棋手,让棋院大大的为了难。林海峰没有吴清源那么极端,但是从坂田荣男到石田芳夫再到现在的武宫正树,跟他下过比赛的几乎没有不抗议他那把扇子的。 而很快,赵向北也就要给棋院出难题了。 棋院方面从来没想过老吴会在这个时间问题上找麻烦,但是听老吴所讲也不是没有道理:“富士通杯五月开展,那时候新的十段已经决了出来,如果赵向北挑战成功却不能参赛,岂不笑话?” 所以棋院决定先等等看,横竖小林光一已经确定可以参赛……但是如果赵向北真的挑战成功,那么该把谁刷下去? 小林光一和赵向北两个人都没有参加这个会议,他们那时候还在姬路喝酒,甚至不知道吴清源去过棋院。 不过坂田荣男显然不认为赵向北能在番棋中拿下小林,更何况觉得他已经输了一局后面更难翻身,因此在和黑川商议之后,答应了吴清源的要求。 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这张纸,隐晦的通知赵向北如果拿到十段头衔,则可以参加富士通杯。 小林光一对此没有什么不满。和棋院的担忧并不一样的是,他在接到通知单之后向坂田表示一定不会辱没日本围棋的名头,甚至他还在坂田面前立下军令状,如果他这次十段战五番棋输了,那么会退出富士通杯,把名额让出来! 坂田对此很赞赏:“作为一名棋手,一定要有这样破釜沉舟也要一战的勇气!”但是他也认为,“退出比赛就没有意义了,因为作为棋圣、天元,如果你退出了比赛,则其他人恐怕真的没有面目去参赛了。” 但是小林光一就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勇气,登上前往太宰府的班机的,虽然没有藤泽库之助怀揣辞呈前往比赛地与吴清源一决高下的悲壮,但是在得到消息的记者们的眼中,也已经是天地震动的大新闻了。 赵向北再一次被记者们包围了,记者们很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始作俑者吴清源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小林竟然发毒誓输了就要退出……这是个说到做到的,说不参加中日擂台赛就不参加中日擂台赛,输给马晓春之后更是削发谢罪。 他严令赵向北不能说话,更是让林海峰直接去棋院宿舍接人,绝不给记者们半点机会。 “大不了我说我输了就退出棋院离开日本。”这番好心到了赵向北这里反倒成了罪过,“怕什么。” “退出?”吴清源瞪眼了,“我好心好意的要帮你争取一个名额,你还要和小林打一打嘴仗么?” 赵向北不说话了。半途回国可不是他想干的,但既然小林放出话来要给比赛挂点东西,那么他也没有退缩的道理。 棋盘上不能退缩,这里也不能退缩。 只是吴清源强行按着他让林海峰当隔离带,才把记者们和赵向北隔离开来。 “比赛之前,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和记者见面。”吴清源嘱咐来做记录的张楠,“赵向北就拜托你了。” 十段战挑战五番棋的第二局,就是在这么个诡异的气氛中开始的。 小林的表情比起第一局来严肃了许多,眼神也凶狠了许多。这局他执黑,立手和第一局完全一模一样只是黑白颠倒,小林流布局跃然盘上。 而赵向北的布局与小林光一的第一局手段也是完全相同,在观战记者的眼里,仿佛就是时光倒流。 变化,出现在第18手。赵向北显然对于小林当时的应对不满,因此变换了招数。 更多到,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