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相约 那一天我摇动所有的经桶不为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在山路匍匐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次次的转山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沧央嘉措 序章相约 天上一朝日月人间几度春秋。 其时浩浩神州关山雄踞大河纵横山河之间荡荡然沃野千里气象万千。亿万年间天降凝露地气升腾阴阳交汇之下遂有云行风动、电闪雷鸣。 物华凝聚始现生灵。又不知几亿万年之后方得有人行走于大地之上。当此繁荣昌盛之世上古之事早已佚不可考。无论士林大夫又或贩夫走卒所知者无非神仙精怪、种种荒诞传说。即使正史所载之洪荒纪元也仅上溯数万年而止。大略有识之士自然知道史书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书上所载诸般洪荒逸事读来与俾林野史实也相去无几。 神州得天独厚多有风调雨顺之年故此渐渐走向盛世。其中自有一些人不喜世间名禄只爱寻山觅水。又于那些山清水秀、地气汇集之所结庐而居离俗遁世潜心修行。 上古之年坊间传到有修道之士号广成子彻悟仙法骑鹤西去留下若干仙迹。此后尘世修仙访道之风始盛。千万年来得道飞升之士屡有所闻正史野传也不鲜提及。至此凡人始知九天之上另有青冥百尺地下是为黄泉。只是神仙一说终究虚无飘渺仙凡之间相隔遥远凡夫俗子们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餐温饱劳碌终生不得解脱。等到老来归去一抔黄土数滴眼泪也就了无痕迹了。 每逢天灾**又或是重要年节百姓必会焚香上供去膜拜那些自己终其一生也不可或见的神明。因为他们相信神人相距并不遥远只要诚心祈求虔诚膜拜上天终有所感仙界必有所觉虽然不是有求必应终能应验一二……只是天地之别、仙俗之隔实如巨渊汪洋远非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思及这个自不必多提。 然在九天之外青冥之极确有广大玄妙世界即为众仙居处、凡俗口中所称之仙界又别名天宫、莲华、妙境等等名号不一。 仙界所处之地苍苍茫茫无比广大不知其界在何处。上下幽幽纵有莫大神通也无以测度其深其远。 然则仙界也非如那些凡夫俗子所想惟有繁华似锦歌舞升平。 茫茫仙界中除中央一地外四野均是荒芜一片玄境处处有莫大凶险藏于其中平素纵是一般的下仙也不敢离开仙域过远一旦陷入玄荒种种幻境之中既有可能再也不得脱身金身仙品均要毁于一旦。因此敢于玄荒秘境出入行走的若非具大神通的上仙则是有通玄手段的仙人因此才不惮种种凶险。 然而越过茫茫玄荒再向深处是何世界、有何天机即是仙人也不得而知。 在仙界的极边缘处有一条天河宽十万丈深百千尺水面上波涛不兴绵绵延延不见其源不知所终。河边千里之内不见树木植被空中无飞禽地面无尘土无彼无此其渺茫状态难借言词形容。 天河之水并非凡水柔弱之极片物不载不论是天兽还是仙人入水即沉再无出水可能。天河之上有习习微风自玄冥中来向无尽处去。通常时候这些风只是气流微涌与人间风雨并无二致;然而每过一段时间风中就会带上丝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玄异气息。所谓玄异即是一旦遇上仙家法宝又或是修习有成的灵物即会侵消其仙气、解离其结构无论仙人天兽在这茫茫天河上一旦支撑不住即会就此落水万载修为顷刻间化为乌有。 正因如此这条天河得名为不二天河成为翼护仙界的天然屏障。然而偶尔还会有那得道精怪从玄荒深处出来越过不二天河潜入仙界正土。因此仙帝令有能之仙人巡视玄荒边缘以防精怪魔物侵扰仙界清静。 不二天河有若游龙蜿蜒卧于仙界。河畔一片荒野淡雾缭绕千里之内了无生气。惟独在河水弯处水畔池边有一方青石生得晶莹剔透傲然不凡隐隐之间透出些生气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显非凡物。 青石不知从何而来自亘古时起就已立于不二河畔。仙山无日月它已不知立了几万万年。 这一日无定河畔久远的寂静又被打破遥遥远方云开雾散处有一位仙人洒然行来。他面若冠玉鼻入悬胆气宇轩昂鬓高挽束以七彩琉璃盘龙珠一身长袍前绣云后生风袍袖角各缀一座八角玲珑塔足下三朵莲花放射宝光若华破开层层云雾冉冉而来。 仙人遥遥望见无定河畔那一方青石微露笑意足下莲花光芒绽放加快了行进度转眼间已飞至不二河上方。他驾起仙莲顷刻间已经在河上环飞三周神思扫遍方圆千里之域见并无异状这才压低仙莲徐徐落于青石之旁。 他理理仙袍背靠青石面向浩渺无定天河从容盘膝坐下又从怀中取出天书一卷朗声颂读起来。 浩浩烟波莹莹青石伴随书声朗朗这位于玄荒凶境边缘的不二河畔一时间竟也云霞缭绕异香扑鼻万千莲瓣飘落和风细雨洒下天边透出紫霞之光不毛之地顿成祥瑞处所…… 过不多时一卷天书颂毕仙人缓缓站起将天书收入怀中。他拍了拍身畔青石笑道:“青石啊青石你能得听我颂读天书七卷也是有莫大缘分。如今你灵光外露、修行将满若有机缘或也可得脱却石体、修成仙胎。现今时辰将到你我此次相聚已了就此别过。” 仙人抬手一指三朵莲花自空而降。他举步踏上莲花欲飞起时又见不二天河上万道烟波罡风再起忽然心有所悟于是又回身来到青石之前道:“青石啊青石你我果是有缘。我适才见无定天河上巽风再起悟得‘解离诀’一篇也都付与你吧!” 言罢他袍袖一拂烟霞过处青石上已泛起一篇文字随后又渐渐隐去。 这一次他不再停留驾起莲花冲宵而去。 无定河畔荒茫四野一时之间只余下一方青石。 此仙乃是四方巡界之使往返巡回检视玄荒边地以防有精怪趁虚而入。这些精怪虽然兴不起多大风浪然则扰及仙人清修终是不妥。 仙人检视四境每五百年巡回一周。每到无定河畔时他必坐于青石之旁朗声颂读天书一卷然后起身拂理袍带方正纶巾如此才会离去。 仙山无日月。 自何时起方始与青石相晤仙人已不自知。每五百年的一次相遇如今已是第几遭。 惟那七卷天书翻来覆去又读了何止数十遍? 仙人离去后又不知过去多少年青石受巽风吹拂吸天河露气莹光越来越盛。 忽有一日素来平静无波的无定天河骤然波涛汹涌狂风大作。上穷怒雷滚滚大地震颤轰鸣就连那方亘古不动的青石上也光波流转晃动不休。 一记惊天怒雷过后天河畔一道青色毫光冲天而起直上九宵!再看天河河湾处青石早已炸裂一地碎石之间立着一个一袭青袍的卓卓女子。她黛眉微颦茫然四顾浑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恰在此时荒原尽头烟尘大作隐隐有战鼓号角声传来。那女子面露疑惑就向那烟尘起处望去。 远方白光一闪有一头似猫似狐的雪白小兽宛如足不点地般冲来转瞬间已冲至那青衣女子之前。 雪白小兽埋头苦冲浑然不觉前方正立着那青石化成的女子。它虽灵觉冠绝玄荒然则分毫感觉到那女子的气息。这也难怪她刚刚脱却石衣、修成仙体此刻通体灵气冲盈然而仍以石气为主。在小兽灵觉之中那女子不过是一方青石而已。 青石此刻茫茫然恍恍然浑不知身在何处将向何方。她心中忽然微动盈盈俯下身体纤纤素手落处恰好拈住那只小兽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 小兽万没料到有此结果一时间急得张牙舞爪向着那女子吱吱呀呀地叫个不停显然在炫示威风。可是它头大爪短通体雪白皮毛柔软之极双眼红若火晶再怎样努力亮出小牙也只显可爱不见威风。 女子将小兽提至面前一双青瞳定定地看着它。待见小兽徒然挣扎示威不由得婉尔一笑。 此时远方煞气冲天而起一声号角悠然传来号角声中隐现凌厉杀机。小兽扭头望去见那冲天的烟尘中隐现无数旌旗一时间竟然呆住了。而那女子也在遥望远方见无数甲兵正向此地奔来不觉微露疑惑之色。 雪白小兽不再挣扎轻轻呜咽一声就此缓缓低下头去。它四爪微微蜷起在那青衣女子手中就此缩成了一个雪白绒球似是闭目待死。 不知为何青衣女子心中怜意忽然如潮而生。她轻轻一叹纤指微松雪白小兽就此向地上落去。它似是完全没有预料到如此结果在地上弹了几弹这才四爪一伸如一道闪电般向不远处的无定天河奔去。 将到河边它忽然驻足回向那女子望去。 那青衣女子盈盈立于风中一双美瞳竟也望向于它。 四目相对一刻数秒而已。 雪白小兽忽然仰向天出一声长啸其声清越苍越有若龙吟! 啸声未歇它已回过头去一跃十丈纵入无定天河之中。平滑若镜的天河上激起了一团小小水花又有数道涟漪荡漾久久不散。 在那青衣女子的瞳中同样映出了数道涟漪久久不散。 恰在此时一声有若霹雳的大喝传来惊散了青石瞳中的涟漪:“兀那蠢物!你好大的胆子如何敢放走万年天妖!” 青石慌然转身见身后已立了一个高她数倍、周身金甲的仙人正向她怒目而视。而无数天兵已如潮水般自她两旁涌过向天河边追去。只是到了河边时他们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踏前一步。天河弱水罡风纵是上仙也不敢轻渡这些普通天兵又如何敢踏进河去? 青石微觉惊慌。她刚刚脱胎化形一切皆依本能行事此时灵智尚未全开全然不知大祸已自临头。 金甲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青石叹道:“罢了天妖此刻已逃回玄荒。你这蠢物犯下大罪随我去见仙帝吧!只是怜你修行不易方始得道化形就要受天雷殛体之刑。” 青石还未明白金甲仙人言中之意就听到哗啦一声响一双纤手已然多了一副镣铐一名仙卒将一面玉牌向她一招一道光华当即将她罩住就此吸入到玉牌之中。 “大胆蠢物你可知罪吗?” 直至这记喝声入耳青石才从恍惚中醒来。她举目四顾见不知何时已身处一座辉煌天殿中央。大殿以青玉辅地以白石为柱四角铜兽香炉中氤氤氲氲正燃着不知名的香料。大殿四檐之上皆有青金异兽坐守。 大殿中空中一声惟青石跪于殿中央丝毫动弹不得。 她的正前方有一道翠玉长阶一路向上直伸入茫茫云中。那声断喝即是自云中飘下落于阶前。 她心下惊慌又觉不解全不知自己何罪之有。 此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陛下此蠢物私纵天妖虽是无心之过然则其祸无穷依律本当将其打入阴潭永世承受极寒蚀体之刑。姑念其刚得化形灵识未开故只处以天雷殛体之刑即可。” 青石微微颤动她并不知天雷殛体是何刑罚然则隐隐感觉亿万载修得的神识恐怕要就此去了。 “陛下!臣以为不妥!” 青石全身一震她记得这个声音那每五百年就会在她身边响起一次的声音! “陛下此次天地间机缘混乱、阴阳相冲方使那天妖得脱所困。若非天地剧变她仍只是一方青石而已。她纵然脱却石衣、修成仙体灵识也未尽开如何识得天妖?她虽然当罚然念其修行不易臣以为天雷殛体之刑过重了!” 前一个声音轰轰隆隆地传下已有怒意:“大胆!她纵走天妖罪无可赦天雷殛体、毁去她过去未来一切因果已是莫大的恩典。你不过是小小的四方巡界之仙又如何敢在此殿胡言?陛下若此等罪过都可赦免天律将置于何地?朗朗仙界殿前神仙又将如何感受呢?” 此时九重天上白云忽开隐隐现出一座仙宫红墙金瓦白玉栏杆紫云绕墙巍巍峨峨。青石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自自己身上扫过那目光温润柔和仿如莲花拂面令她一时惊惶尽去心下踏实了许多。 此时天上传下一个语声温和淡泊不怒自威:“青石纵走天妖其罪已明依律当处天雷殛体之刑大罗天君所言并无不妥。” “陛下臣有一言!”那巡界之仙又道:“青石在此时修炼成形纵走天妖溯其根源乃是因臣颂读天书为她听去依法修炼而至。是以青石此罪理应由臣共担才是!” 仙帝默然片刻方道:“你巡视四境累有功勋。也罢这也是你尘缘未了。既然你愿与她共担此罪那即罚你二人清退仙班打入浊世承受百世轮回之苦。” 听到清退仙班、打入浊世几字青石不知为何心底忽有寒意涌起。只是她眼前一花那五百年得遇一次的仙人已出现在她面前。 他缓缓解去束琉璃盘龙珠脱下仙风游云袍又散去足下莲花与她并肩跪于大殿中央。 此时九重天上仙宫深处钟声悠悠响起扬扬洒洒四下飘散。 大殿铺地青玉忽然尽数散开青石与巡界之仙就此向下坠去。她只觉茫茫云雾擦身飞过罡风刮面如刀云雾深处又有种种凶厉景象心下正慌时手上忽然一暖已被人轻轻握住。 这一握握定了百世轮回千年尘缘。 方知道世间故事原有根本;顺缘逆缘皆是前缘。 章一 断肠 全 章一断肠 当其时天下政治昌明百姓安居乐业神州处处祥瑞不绝渐渐有了一副盛世气象。 时有名城洛阳因地处中原通衢之地物产丰饶又久不经战乱天灾之祸人口便逐渐多了起来。几经扩建之后洛阳日益兴盛隐隐有凌驾帝都长安之势。因此百年之前洛阳即被开国之高祖皇帝定为东都自此益繁盛。 洛阳城中有一道长亭街街东有一条铜川巷巷中高墙深院青石铺地气象森严。铜川巷内居住之人非富即贵皆是洛阳城内数一数二的显赫人家是以这样一道深巷之中其实只有寥寥五户人家。 此时方当盛夏空中万里无云如火的骄阳似是要将青石路面烤得生出烟来。巷口处几株垂柳也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柳枝笔直向下纹丝不动。 这正午时分正是大户人家午休之时整个铜川巷内空空荡荡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知了的声声鸣叫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在铜川巷口的一户人家两扇黑漆铜门之后关着的却是一个清凉世界。楼宇回廊之间习习风中带着浸人凉意全然不似大门外的热浪逼人。宅院内水榭歌台画栋雕梁;楼阁重重回廊道道可谓气象非凡。院中一盆一椅若非华美异常就是有来历之物可考可察。单说那数方假山石就是产自南海之滨的滴水石且不说滴水石本身价值千金仅是千山万水的运到洛阳所费已然不菲。 仅止这些也就罢了然而那门内照壁上绘着的紫虎啸月庭院石阶中央的游龙浮雕又或是主楼屋檐上伏着的四尊青铜龙龟俱非寻常百姓人家所能拥有的纹饰。特别是紫虎与游龙更是惟有帝室血脉方能使用的图纹。 宅院前后分为四进连接这四进院落的是两边的抄手游廊。每进之间左右两扇垂花门梅兰竹菊松枫荷合各具形态断断没有一个重样。仆役丫环穿梭不绝俱是轻手轻脚似恐惊扰了主人的午间小憩。大户人间法度森严单从仆从的这些表现上就可见一斑。谁敢多行一步路多说半句话? 在宅院后进一角另有一座翠竹掩映下的院落院门上题有‘停墨阁’三字。门上一副对联: 四壁墨香缘窗逝一泓秋水绕身飞。 其幽静处别有洞天。 此时主宅偏门一开一个书僮打扮的少年闪出一路向停墨阁奔来。刚进门数步就迫不及待地叫道:“少爷!少爷!” 停墨阁迎着院门的是一间书房房中端坐着一个华服少年看上去十七八岁年纪一身牙白家常便服箭袖和衣裾边绣了些松枝祥云聊作点缀;五彩丝线捻的丝绦将一块通透温润不沾尘可避水的玉佩挂在腰间。配上足下云跟厚底朝靴清清朗朗华华美美端的是如玉少年翩翩公子。他身畔燃着一炉龙涎香手捧一本古卷正在用心研读显得极是专心。骤听门外书僮呼唤少当即吓了一跳手一抖险些将那书掉落在地上。他飞拉开抽屉将刚刚研读之书藏于其中又从桌上抓过一部官修正史装模作样地读了起来。 那书僮才叫两声就已奔进房内见少年正埋读经当下笑道:“少爷!眼下有两个大好消息您可要有一段清静日子不用再看这些闷死人的之乎者也了!” 那少年一听立刻站了起来道:“真的?这是怎么回事?快说快说!” 书僮凑近少年压低了声音道:“我刚才在正房经过无意中听到夫人和洛阳王小王妃在叙旧其中提到老爷这次赴京后很得玄宗皇帝的赏识已经留在京中准备重用了呢!这是第一大喜。这第二喜嘛长安洛阳相隔遥远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半月有余老爷肯定不能常回来督察您的课业了。” 少年面露喜色但旋即意识到不可喜形于色尤其父亲远行在即为人子怎可如此欢欣?于是脸一板道:“此事当真?我得向夫人问问去。若是你敢骗我看我怎么用家法收拾你!” 书僮吓了一跳忙拉住少年央求道:“少爷!你这一问夫人一定会察知是我多嘴到时吃一顿家法倒是事小万一被赶出宅院那我可就再也服侍不了您了。” 少年沉吟一下知道夫人向来明察秋毫若是心切问了去这书僮必定要吃家法。他素来喜爱书僮聪明伶俐办事稳妥因此就按捺住了心下的焦急准备慢慢再探口风。 就在此时阁外忽然传来一个若钟响磬鸣的清脆声音:“三哥哥是什么事让你这么欢喜啊?”声音未落门外就闪进一个少女低低挽着朝云髻淡淡着着胭脂红垂垂戴着紧步摇斜斜卷起薄纱袖露出香藕样的手臂水葱似的指甲。正是那未遇范蠡的西施不谙世事的貂禅未落风尘的柳如。她微掀裙裾一路小跑转眼前就冲到了少年的书桌前。 少年大吃一惊伸手想收拾桌上的东西但猝不及防之下已被她冲到桌前一时间手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为尴尬。 书僮见了少女脸色微微一变立刻行礼赔笑道:“七小姐您怎么来了?” 少女盯了书僮一眼冷笑道:“采药!但凡有你在必无好事。是不是又在撺掇着三哥哥干什么坏事了?” 书僮采药脸色大变勉强赔笑道:“七小姐说笑了小人哪敢啊!小人不过是看看哥儿有没什么示下。” 少女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书僮一把拿起少年桌上摊开的书见是一部官修正史当即扔在一起绕到少年身旁一把拉开了他的抽屉将少年刚刚研读之书给抽了出来显是熟知那少年的脾性。 少女扬了扬手中的古卷道:“《紫府金丹诀要》?三哥哥你又没听姑父的吩咐在看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小心着了心魔堵了七窍。” 少年皱眉辩道:“青阳真人乃是高祖皇帝亲拜的护国真人他手书的《紫府金丹诀要》只可开心智哪里会堵七窍呢?爹爹他老来迂腐你也跟着这般胡说!” 少女款款将古卷放在桌上道:“三哥哥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三天后西门老先生就要检查你的课业了你若是过不了关等姑父回来少说也得是禁足一月不得出府。” 少年微笑道:“不过是背诵三本太宗本记而已又用不了我半个时辰。” 少女哼了一声忽而浅笑道:“知道了普天之下惟有三哥哥最聪明了。” 原来少年姓洛名风字从龙再过一月即满一十八岁。七小姐洛惜尘尚未十六与洛风并非亲生兄妹乃是洛风之母杨夫人的侄女。洛风家世渊源其父洛仁和以文采风流著名时于洛阳任官与洛阳王李充向来交好其妹洛贵妃又正得当今玄宗皇帝宠爱是以家族日显兴隆。此番洛仁和赴京高就虽然尚未有定论但必然是个显赫实缺。 洛风生时天有异象府第上空白日积云又有一道紫电、一道青电盘旋交错而下。洛仁和请来的风水先生不过是世间借仙道之名混口饭吃的泛泛之辈自然解不得其中意思。只是信口诌道此乃天降祥瑞此子乃仙人转世云云。借问祥在何处瑞从何来自然是摇头晃脑“此乃天机不可言不可言”。 洛风一落地手中即抓着一块小小青石青石圆润晶莹隐隐有宝光流动显非凡物。洛仁和见此子抓石而生显非凡胎因此也就信了风水先生所言重谢了纹银若干。 洛风自幼聪明绝顶三岁能诵七岁成诗经史杂书都是过目不忘。到年纪稍大一些更显沉稳识大体胸襟开阔遇事从容。因此在五位儿子之中洛仁和对这个三儿子期许最高要求也最为严苛。只是洛风不知为何对于治国经济之学全无兴趣只喜什么筑基炼丹、仙迹洞府之类的杂家旁说。他平日里广读道藏又自少结交修道之士学了许多铅汞之学舞剑之道。 当朝玄宗皇帝信道因此修仙访道之风日盛又传说在名山大泽中多有修仙宗派隐居屡有白日飞生的仙迹传闻是以王公大臣子弟修道习剑的不在少数洛风所为不过是寻常举动。只是那些肯与贵族富户结交的道士真人十人中倒有九人道行低微自己都未必能解得出几部道典又如何能够教人?所贪图者不过是金银供奉而已。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真神通的真人大士。比如撰写这部《紫府金丹诀要》的青阳真人就号称能点石成金化泉为浆又善炼仙丹。开国高祖皇帝服后果觉妙用无穷当即封青阳真人为当朝国师赐与田宅无数。又有传言说青阳真人手掌一把仙剑出鞘即可引动紫电天雷威力无穷青阳真人仗着这柄仙剑已斩妖诛邪无数。 洛风可没有那般运气遇见一个如青阳真人这样的世外高人。他结交的修道之士虽多研读的道藏不在少数酬金也花了不少。可是若说炼丹凡丹炼出无数仙丹一颗也无。若论习剑那几招几势倒也优雅从容、颇有风骨但真动起手来连洛府的护院都敌不过。因此洛仁和越看越怒终于禁止洛风再谈修道之事要他一心读书将来好承袭父荫在仕途上有所建树。 只是洛仁和公务繁忙难得有时间检查洛风的课业。洛风又是天纵之材只消稍下苦功即可应付过关大多时候仍是在研读道藏探寻飞升之途。他过于醉心此道连身边随侍的小小书僮也被他私下改名为采药。 洛仁和虽然不喜洛风研习丹鼎之术、黄老之学但自己也并非对仙道一味排斥毕竟从本朝开国高祖皇帝始历代君王都十分推崇修仙炼丹之学这些做臣子的又怎能不得懂一二否则如何上承君心体贴圣意?而且洛仁和这座宅第也非寻常前后四进各有两条游龙浮雕合起来是就是一座离龙阴阳阵。据那布阵的道士说阵中锁着一头北海冰龙之魄此阵不光可以调和阴阳驱邪避鬼而且具有扭转风水、福荫子孙的大功效。 这阵中是否真的锁了一头北海冰龙之魄自然无人可知不过那调和阴阳之效倒是颇为显著。整座宅院冬暖夏凉十分怡人府中诸人全然不受寒暑之苦就是洛阳王的王府也未必能及得上。 至此时为止离龙阴阳阵建成刚刚三年洛仁和就得玄宗皇帝圣恩召入京中叙事。只是不知这是阵法之功还是洛妃枕席之能。 洛惜尘精灵跳脱然而性情脾性颇见大气在洛府年轻一代中与洛风最是相得。她自幼时起即被一位游历而过的女道士相中授以养气明心之术并嘱她勤加练习待她满十六岁时再来收她为徒。那女道士自称出身灵墟为白云先生传承弟子。然如洛惜尘这样的官宦之女自不会下什么苦功三五天能练上一回已很是不错了。就算如此洛风也自对她另眼相看。只是她自己到对那所学养气之术不屑一顾称之着力于旁枝杂径背离大道本源。洛风对此很不受落每每力陈已见希望洛惜尘能识得其中真味。但洛惜尘心高气傲自然不服何况洛风自己虽读过诸多道藏也未见修出什么神通来因此兄妹二人每每探讨道法仙源时倒是以争吵居多。 洛风虽然醉于道术无心经济治国之论然则仅是应付了事的诵读已能使年未十八的他崭露头角把经史籍典诸子百家之学解得头头是道将国事民情世间道理洞察于秋毫之间每每有惊妙之语。然他痛下苦功的道法反而一无所成。 世事难测由此可见。 兄妹二人在书房聊不上几句又回到了金丹之学上来自然少不了又是一顿争吵。激辩一番之后二人就都有些累了。洛惜尘忽望了一直乖觉侍立的采药一眼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同三哥哥讲。” 采药顿时长出一口气转头就跑。 洛惜尘又气又恼喝道:“跑这么快干什么?本小姐还能吃了你不成?” 那采药伶俐又仗着素得洛风喜爱当下只作听不见脚下力转眼间就消失在院门之外直把洛惜尘气得贝齿紧咬。 洛风笑道:“且莫管他你有什么话要向我说?” 洛惜尘恨恨地一顿足这才望向洛风道:“哼便宜你了。我听说姑父此次在京中另有重用一时半会之间不会再回洛阳你又可以肆意妄为了。可是天下也没有那般的好事我偶尔得知这一次西门老先生受姑父所托要狠狠考究你的课业绝不止是三卷高祖本记而已。” 洛风笑道:“那也不妨。那几本经史早已在我腹中何惧……” 他一句话尚末说完忽然从窗外吹进一阵急风。这风来势十分凌厉顷刻间就将书桌上的书卷纸笔一道卷起劈头盖脸地向洛风与洛惜尘砸来甚至那一方产自前朝的古砚也不得幸免随风而起! 洛风吃了一惊急切间奋力将洛惜尘拉到一边避过这突如其来出现的猛恶骤风然而他自己却被那方古砚砸中肩头忍不住脸色一白闷哼一声。 猛然间又一声巨响一排高高的书架被恶风掀倒向二人倾覆而下。洛风再吃一惊顾不得肩背剧痛猛力将洛惜尘扑倒在地堪堪避过了厚重的檀木书架。随后一片唏哗之声什么前朝螭龙彩盘、上古青花龟纹钵、碧玉云纹花瓶通通摔得粉碎。 恶风来得急去得也快杂带着一堆杂物旋即从另一边破窗而去。 片刻之后洛风才抬起头来惊魂未定地看着已是一片狼藉的书房。洛惜尘见尘埃已定惊惧渐去轻轻推了推洛风。洛风这才省觉站起身来将洛惜尘扶起。本朝男女之防远不若前朝严苛二人又是事急从权肌肤之触也无不可。 洛惜尘道:“真是奇怪好端端的起什么风啊!” 洛风向窗外望去也道:“的确有些异样……咦?!” 他跑到窗前向天上望去这才现刚刚还是万里无云、烈阳高照不知何时竟已铅云密布。那一片黑压压的云不断垂落似有千钧之威直欲要触到主楼的屋檐。若这云失了羁绊这若大的洛阳城怕是都会被压为齑粉! 此时洛府中早已没了先前的清静一片喧哗之声仆役们都在奔走往来为这即将到来的倾盆大雨作着准备。 洛风走到庭院当中仰向天皱眉道:“这阵风雨来得当真奇怪必有原因。嗯让我想想《玄都九真》经中是怎么说的……” 洛惜尘忽然面色大变向洛风大喊着什么只是她的叫声已全然被一记突如其来的霹雳淹没。 洛风仰向天木然望着那如九天垂瀑一般落下的滔天电光早已惊得呆了。 大音希声。 “三哥哥!”洛惜尘也不知叫到第几遍麻木的双耳才依稀听到了自己的叫声。眼见着那滔天电光直逼洛风而去她顾不得身躯疼痛也不避忌庭院中天雷如潮飞步向洛风冲去。 当莲足落入庭院的一刻洛惜尘忽地呆了一呆。庭院中翠竹如屏流泉暗涌哪有分毫天雷殛过的痕迹?她再一抬头天上复又碧空如洗烈阳普照。刚刚那摧城压寨般的黑云就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直至一眼看到蜷缩在地、已然昏迷不醒的洛风洛惜尘这才相信刚刚的一幕非是幻觉。她心头一痛急急跑到洛风身前。 洛风双目紧闭满面紫红通体散着惊人的高热似欲喷出火来。他胸口衣服一片焦黑几乎全被紫雷引的天火给烧去奇异的是露出的肌肤却是细嫩雪白宛如新剥的嫩藕完全没有半分被天火烧灼的痕迹。他颈中系着一道细细金链链尾坠着一方小小青石。洛惜尘自然认得这是洛风自出生起即抓在手中的青石。 此刻青石正散着莹莹的光辉光辉流转不定宛如活物。见此光景洛惜尘暗忖:定是那青石护体才免去了三哥哥焚烧之苦吧。一时顿觉此物不凡遂凝神细看。这一看才见这方小小青石几已变得通体透明内中似有沸腾的熔湖不断有无以计数的细小紫金色文字飘浮上来。 这些文字过于细小洛惜尘仔细辨认才勉强看清这些文字的一点轮廓。文字与上古的大篆有些许类似之处她是一个字都不认得。但眼前情景太过玄奇看到忘形之时惜尘不禁伸手想去触摸这方青石然而那纤纤指尖刚一触到青石她即惊呼一声迅将手收回。 不知是否受到天火所引青石炙热之极稍一触碰既将洛惜尘的指尖烫出一个水泡。她乃是钟鸣鼎食的官宦小姐如何吃得这种苦?当下眼中就有了盈盈泪光。 洛惜尘不停地吹着自己的指尖疼痛稍息又想起了洛风的安危急忙望去不觉又是一呆。 洛风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但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怔怔望着高远的碧空热泪滚滚而出早已痴了。那方青石也已敛去宝光安安静静地躺在洛风的胸口。 “三哥哥!你怎么了?”洛惜尘一边呼唤一边推着洛风的手臂。她心下有些惊慌隐隐觉得定是有什么大事将要生了。 过得许久洛风才转过头来他似是望着洛惜尘目光实则穿越了眼前的一切落到了那幽幽玄冥之中。 “原来……这已是最后的一世轮回了吗?”洛风自言自语洛惜尘却一点也听不懂他究竟在说些什么。经历紫雷天火之后在她眼前的洛风似是变了一个人再也不见原本略有的张狂而代之以浩瀚深邃令人看不透辨不清。 她心下害怕摇动着洛风的手臂道:“三哥哥!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请王府的薛太医来瞧瞧?” “薛太医?”洛风这一刻才回过神来缓缓站起。听到她的话忍不住含笑道:“他能瞧出什么来?俗药凡方怎破解得了注定的轮回因果?何况这已是最后一世只消修得圆满自然消解得一切前尘后缘。又何须去破?” 洛惜尘更是惊慌她拉住洛风的袍袖不放道:“三哥哥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一点都不懂?” 洛风轻抚她的秀道:“都是劳尘之侣又怎知解脱之门?因果轮回若论有就有说是无也无。本来就是个故事故事又哪里有道理呢?你现在自是不懂。等有朝一日机缘到了便会明白。” 洛惜尘本是冰雪聪明此刻心中忽然有悟当下问道:“三哥哥你是要走了吗?” 这一问把洛风也问得微微一怔。他沉吟片刻道:“生死一场即证轮回。万千变化无非因果。也罢我既投生于洛府也是一场缘分且留书一封。他日有缘自会重见。” 言罢洛风即回到书房提笔铺纸匆匆留书一封即向停墨阁外行去。 洛惜尘不及细看洛风写了什么急忙追出书房向他的背影叫道:“三哥哥你要去哪里?” “巍巍者昆仑。” 此时洛府诸丫环才觉停墨阁中的变故匆匆涌了进来望见刚遭风劫的书房无不咋舌。然而洛风从他们之中穿行而出却无一人能够觉。 “怎么好端端的东西全碎了?” “三少爷呢?怎么不见三少爷?” 下人们乱成一团吵吵嚷嚷洛惜尘却浑然不觉她只是将洛风留下的那一封书信悄悄收入袖中。 九月的洛阳仍炎若洪炉然而关外西陲的风中已略有隐约寒意流窜在这片辽阔苍茫的戈壁。这是一片迥然异于东都洛阳的土地没有温润适意的青山绿水没有式样繁杂的亭台楼阁更没有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在这里除了漫漫黄沙就是片片砾石。 更让人退避三舍的是戈壁中时时兴风作浪的猛恶风沙。前一刻还是青天朗朗红日高悬下一刻就是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倘遇上那风沙尤其凶猛之时只见满地黄沙倏忽成卷越旋越高宛如万马奔腾、狂浪拍岸凌空扑将而去。倘使一不小心碰上此等风沙那小命自是难以保全。是以边陲之人行路这时莫不是万分小心时时辨识天象。 莽莽风沙中隐约走出一个少年。他缓步前行鬓华服整洁异常全然不见半点尘土肆虐西疆的风沙与他没有分毫影响。只是他的脸上颇显疲惫之态。 这少年正是洛风。 在紫雷天火殛体的一刹他忽然证悟了那命中注定的百世轮回千载尘缘。虽然前世之事破碎纷乱勉强说来只是片片连不成完整故事的章回而已。然则对洛风来说能得忆起无定天河畔的次次颂经回想得那一双青瞳已是足够。 这一世轮回已满。 他只消炼化这一身**凡胎修成仙躯白日飞升之后即可脱离这百世千年以来的因果重列仙班。这一世的青石虽然尚不知身处何方但随着他道行日深神通初成必会寻得她的下落。那时以他的宿识神通定也能助她飞升羽化重归仙界。 洛风深知但凡最后一世轮回凶劫必大。然则他并不有疑飞升之局因这早已是注定的机缘。尘世劫难再凶也凶不到足够扭转乾坤、倒错因果的地步。他惟一牵挂的就是青石。 坠入浊浊尘世前她方得脱体化形修成仙体神识威能俱未成形又怎能如洛风这般身具通玄手段化解起轮回尘劫来举重若轻挥洒自如?虽说百世轮回修满她也会回返仙界然则这当中诸般苦楚那是必不会少的。 漫漫官道前无尽头后无来处。洛风极目眺去方圆数十里之内除他之外再无只人匹马。惟有胡笳数声隐约从远处飘来又落于远处。 洛风微微苦笑。自来他只是听闻西域荒凉艰苦人丁稀少此次亲身踏足才深知‘古道、西风、瘦马’是何等贴切。 洛风略叹一口气又举步向前行去。与那前世因果一起悟出的还有许多仙法神通可惜非有莫大神力难用通玄法门。洛风此身只是**凡胎一身浊气尚未尽褪又哪里称得上有什么道行?认真说起来他此刻体魄也不过比洛阳那些纵情***的贵胄子弟强些而已。那些勉强能用的仙术道法仅能使他免去寒暑之侵、不受风沙之扰。 前方再有一百多里即是剑壶关出关之后即算离开了本朝疆域。虽然本朝在更西之处另设有两个都护府然则西陲地域广大这数千里疆土仍是异族蛮荒的天下。 剑壶关外仍需有万里之遥才是传闻中‘金城千重玉楼十二左带瑶池右环翠水’的昆仑玄境。 自来福地洞天必有真人修行。洛风此去昆仑即是要觅师访道求那餐风饮露、炼气修真的法门以使肉身炼成仙胎终得羽化飞升。 从洛阳行到剑壶关前洛风足足用去两月时光。他也不购买骡马代步一路安步当车缓缓西行。 其时虽是太平盛世但路途上也多凶险特别是如洛风这样的单身旅人就更是如此。不过此时洛风悟通前世神通已然初显无须起卦即可知吉凶是以趋利避害一路自然太平无事。况且这一路上看尽众生浮沉于他也算是一种修行。 这一带虽是关内但也是马贼猖獗之地。此刻官道上惟有洛风一人方圆数十里皆为平川毫无躲藏之处。不过洛风心念一动已知向前不远即可得食宿出关后更是一片坦途直达昆仑妙境。 洛风精神一振一路向前行去。这一走直从上午走到黄昏才遥遥望见远方云霞处升起一缕炊烟。他心头一喜加快了脚步又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遥遥望见一根高杆杆头挂着一面招客旗旗边已是破烂不堪。 旗上绣着四个大字:龙门客栈。 盛名之下其实难符。这客栈名字如此响亮那高高的旗杆下却只有前后三间低矮土房另有一间单独小房也不知是茅房还是贮室。客栈正堂狭小连多一些的桌椅都放不下两张八仙桌被摆在了门外。北地风大沙重不论是何季节都难象江南水乡那般在户外饮宴。 可见这客栈如何之小。 洛风摇头叹息但有口茶水有杯淡酒总是好过路边歇宿。是以他仍向客栈行去。 龙门客栈中此刻一个客人也没有柜台后站着掌柜后厨中掌柜娘子在忙碌厅堂中则立着一个打杂跑堂的少年。掌柜是个满脸堆笑的中年胖子那少年倒是出乎洛风意料生得眉清目秀衣衫洁净接人待物伶俐得体行藏言谈颇有灵气全不似西北地域那些粗糙人物。 洛风在店中坐定随意点了两荤两素四个菜色又要了一坛酒慢慢自斟自饮起来。 此时的西域戈壁一旦入夜即是寒气侵人。客栈外风沙又起漫天的黄沙呼啸而过。斜阳已渐渐隐没于远方的地平线下西半边的天空尽是火红云霞东半边的天空则已挂上一弯新月。 正是月在天外日在月西。 洛风怡然坐在向着店门的位置上全然不在意扑面而来的风沙只是凝望云霞细细地品着杯中酒。 “客官晚上风沙大要不要小的给您把店门关起来?”跑堂的少年凑上来问道。 洛风又望了那少年一眼益觉得他聪明灵秀不该毕生埋没于这等荒野小店之中。他沉吟片刻向店门外一指道:“你看这莽莽风沙斜阳如血这才是塞外风光才是育得出西北铁血汉子的戈壁荒原。小兄弟既然你生在此地自然得有所作为才不枉了来这世间一回啊!” 少年赔笑道:“小人自幼父母双亡全仗掌柜收留才能够苟活到现在。现在小人既有居处衣食也无忧哪还敢奢求什么呢?” 洛风摇了摇头叹一口气道:“唉痴迷不悟痴迷不悟倒是可惜了你的资质。” 此时那掌柜似是觉察到了什么一路小跑过来堆起笑脸问道:“客官小店的菜色您可还满意吗?” 那少年脸色微微一变似是怕掌柜责骂当即悄悄退入了后堂。 洛风看了看掌柜那张市侩而油滑的脸眉头微皱只是挥了挥手道:“还可以。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清静一会。” 掌柜满脸堆笑唯唯诺诺回到了柜台后又噼哩叭啦地打起算盘来。 洛风正襟端坐迎着扑面而来的风沙鬓飞扬。他手指以奇妙的节奏微微颤动杯中的烈酒开始不住盘旋到得后来不止形成一个深深旋涡旋涡中心中还升起一条小小酒柱。小酒柱腾挪翩然上升时象游龙升空下落处似蛟龙探水。 在西天最后一线红云散去之时洛风忽然长身站起将杯中酒泼洒于地暗自祷道:“我今世即要了却尘缘重返仙界。一切前因后果、因缘纠葛尽在此杯酒中了却!” 北地多铁血。 此时虽已全黑然则朔风如铁飞沙如刀店顶的招客旗裂裂作响这四野无人的荒漠客栈一时间竟也充斥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洛风心头豪气上涌他掷掉手中小杯改而抓起一只大碗倒了满满一碗烈酒仰一口干了。 酒入口如刀其味虽劣然则劲道极足恰合了洛风此刻心境。 “痛快!”洛风忍不住赞叹一声如此豪饮可是他平生未有之事。西北酒浆之凶之烈又远非中原一带讲究厚醇绵密、余味悠长的酒可比。 洛阳谁家行着酒令温着花雕偎翠依红? 都是浮生如梦。 他又抓起酒坛就要再倒上一大碗酒。 古人豪爽遇事必浮三大白。洛风这才饮了第一碗又算什么? 酒坛在提起的刹那忽似重了几十斤洛风手一软拿不住酒坛又让它重重地跌回了桌上。 洛风轻咦一声颇觉奇怪又伸手去拿酒坛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到地动山摇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在地。洛风心下大惊能够引如此强烈地动的若非得道真人就是罕见灵兽。不论是仙是灵既然来到左近他怎会一无所觉? 洛风心中疑惑之际忽然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切起来。他眼角余光扫到了桌上摆放的一盆汤当下悚然一惊! 那汤摆放得四平八稳汤面上一朵厚重油花正缓缓化开分毫没有波光涟漪。 原来非是天动地摇而是洛风自己站立不稳。 直至此时一阵眩晕袭来洛风只觉眼皮有千钧之重渐渐垂落下去。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全仗手扶八仙桌这才没有倒下。 洛风身体倦乏无力然而心头一片雪亮知这酒中必有玄虚! 不过此前洛风已然算过吉凶知道虽错投黑店不过是小小劫难一场因此并不惊慌。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掐指颂诀就要驱除迷药的药力。虽然他此刻并无任何仙力道行不过驱除迷药药性还是轻而易去药性过后召两个丁甲鬼役出来护身也不算甚难。此劫过后洛风准备视掌柜夫妇罪业轻重施与惩戒至于那打杂跑堂的少年他倒是颇为喜欢也是异事一件。想来那少年年纪不大入这黑店时间不会太久又是年幼无知仍有可取之处。因此洛风打算携这少年同赴昆仑参修大道。此子颇有灵气或许几世轮回之后也有验证大道、位列仙班之望。 只是洛风清心诀才颂到一半耳中忽然嗡的一声然后脑后就是一阵剧痛传来! 洛风眼前一黑再也站立不住。倒地之前他勉强回头望去这才见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立在自己身后。少年手执一根粗大木棒定定地望着洛风一张初显英气的脸孔既无惊慌失措也无狰狞可怖。 面对着这样一张无悲无喜的脸洛风心底渐渐生起寒意。显然这少年做这等事已是熟极而流下迷药打闷棍于他就于每日刷锅洗菜一般随意轻松。 “这是为何……此去昆仑不是一路大吉吗……” 洛风终于支持不住轰然倒地。弥留之际他隐隐听到掌柜那如公鸭般的声音: “没想到这家伙衣着光鲜行囊却如此寒酸难怪连马也没得一匹!不过瞧这肥羊一身如此好肉少说也够店里一月用度的了。喂!快把他拖到后厨烧水磨刀别磨磨蹭蹭的!小杂种再敢偷懒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章二 逆缘 全 又是一个狂风怒吼黄沙飞扬的清晨。凶猛的烈风肆无忌惮地在天地间横冲直撞。晨光惨淡狂风肆虐天地间一片凄凉充塞着一股肃杀之气。 愁云惨雾中偶见得一轮灰白日影正从黄沙中努力攀爬。 罡风中龙门客栈的招客旗裂裂作响上下飞舞似是拼尽全力也要脱离羁绊而去。那根长长的旗杆看起木质上佳被那招客旗拖得在风中弯出一个明显的弧形可它就是不断相较之下比那破烂狭小、大有倾塌之势的龙门客栈强得实在太多了。 如此清晨如此风哪个不恋栈被窝的温暖与舒适?然则贫穷困苦之人命贱如蝼蚁管你何等天气断然没有歇工的道理。眼见得那跑堂的少年手执铁锨现身于这如刀似剑的飞沙走石中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跑堂的少年手执一把铁锨正自奋力向面前的大坑里填着土。如此风势土尚未填入坑中泰半已随烈风卷入空中。这少年偏就有那本事分毫不差地将泥土倒入坑中丝毫不受罡风影响。看他娴熟的姿势想来这类挖坑填土的事儿怕是做过上百回都不止呢。 看他额角密密麻麻的细汗想必出来也不是一会子的功夫了。怕是晨光尚末全亮他就已在这挖坑填土了。 少年终于填好了最后一锨土末了还重重踏上几脚将土包踏平。此处霜风极重过不了多久地面的挖掘痕迹即会被风沙磨去纵是朝中的铁捕神判在此一时之间也难以从这若大的荒原上搜寻到这些挖掘之所的蛛丝马迹。 风吼沙啸眨眼间新土即遭黄沙覆盖。 望着已恢复原貌的地面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呆立半晌不觉轻轻叹息一声。他探手入怀摸出一块小小青石。青石入手滑腻圆润可爱。少年仔细端详他越是细看就越觉得这方青石温润晶莹宝光流转隐隐有些透明在石中似是另有一方天地。 就在此时扑面而来的寒风捎来一个杀猪般的叫喊:“小杂种!你死哪儿去了埋点东西也花得了那么久?老娘的包子都蒸了好几屉啦!你再不给我死回来下一笼包子就用你的肉作馅!!” 这一记喊声非同寻常浑厚中透着凌厉如刀如凿破风而至清清楚楚地传入少年的耳中。也不知掌柜夫人如何修得这等好嗓功一吼之威足达百丈之外。无论如何这都非常人所能企及。 少年听得掌柜夫人怒脸色当即大变他再也不敢耽搁将青石挂回颈中扛起铁锨一路飞奔回了龙门客栈。 他刚刚冲进店门一只大手忽然探出一把抓住了他的后颈。这一抓也是大有学问有若天外飞来来无影去无踪无中生有完全无法躲闪。此等抓功造诣精深已臻化境几年来从没失过手。 少年已不知被抓了多少回如何应对自然是熟极。他立刻乖觉地放松身体任由那只大手提着只是赔笑道:“夫人英明神武我每次都逃不过您的手心。” 大手的主人满意地哼了一声手上微微一转就将那少年转了过来与自己打了个照面。 声如其人。 能有如此嗓功这掌柜夫人果然生得英明神武非同常人。那少年年纪虽只有十四但生得高大望上去同十七八的少年相似。偏这掌柜夫人身长七尺腰大十围只手将少年轻轻拎起有如拎半片猪肉分毫不显吃力。瞧她浓眉大眼鼻挺嘴阔倒也相貌堂堂颇有英侠之气。只可惜脸上时时透着杀气怎都掩饰不住。 这掌柜夫人虽总是自称老娘但偏喜这少年称她夫人。 此刻她凤眼圆睁怒喝道:“店里生意清淡这半个月好容易才抓到一头肥羊。碎肉作馅骨头熬汤还得擀包子皮!一清早多少事情哪有你这小杂种偷懒耍滑的份儿!说来奇怪这肥羊身上竟然一分银子都没有……”说着掌柜娘子狐疑地盯着少年目光更见凌厉直直逼视过去“老实交待是不是你这小杂种下手时偷偷给私藏了?”掌柜娘子目光如炬不肯放过少年脸上一丝表情。 少年心下大惊恐惧霎时蔓延四肢百骸。他稳稳心神急急辩道:“夫人英明!小的哪敢!小的若敢藏私不早让夫人您给搜出来了。那还不立刻被您给煮了肉汤?再说这方圆几十里地就没几户人家我就是私藏了银子也没处花啊!” “不敢就好。想骗老娘可没那么容易。”掌柜夫人对少年的话显得颇为受用她哼了一声大手一松将少年扔了下地正欲转身离去一丝红光跃入瞳中。她望了少年一眼一双卧蚕眉忽然竖起从他衣领中拎出一道红线红线的一端正挂着那方小小青石。 掌柜夫人盯着青石皱眉道:“这块东西打哪弄来的?” 少年脸色略显苍白心头乱跳一气然则脸上不动声色略显茫然地道:“小的早上挖土见这石头比较好看就捡了回来戴上。” 青石晶莹润泽宝光隐隐石内时时会有仙风祥云闪现非是凡品一望可知。那少年在拖曳洛风时无意中现了这方青石本来再给他十个胆也不敢私动肥羊身上的物事可是这一天他不知为何竟如鬼迷了心窍一般鬼使神差地就将这方青石私收入了怀中。此刻被掌柜夫人给搜了出来虽说龙门客栈只他一个打杂扫地的小厮还不致于真被煮成肉汤但一顿毒打是绝逃不掉的。他说那是一块普通的捡来石头不过是临死强辩罢了。 没想到掌柜夫人盯着青石看了半天竟然丢还给他骂道:“没出息的小杂种这些遍地都是的破石头都能当块宝。新蒸的包子快好了还不快去照看着点?蒸大了火瞧我不扒了你的皮!你没爹没娘老娘大善心把你捡了回来养了你六七年可不是光让你吃闲饭的!” 少年如蒙大赦赔笑应了立刻举步奔向后厨。他大难不死虽然北地清晨寒冷可是衣内已被冷汗浸透。此刻他只求能离掌柜夫人远上一些。只是夫人嗓功无双前后隔着一堵墙壁那充满杀伐的狮吼始终在他耳边回荡不绝。别看掌柜夫人周身透着金戈铁马之威唠叨起来和寻常村妇其实也相去无几说的无非就是小杂种忘恩负义、总爱偷懒耍滑之类的话。 少年在后厨呆不一会就拎着毛巾清水走向前厅打扫。 此时天方蒙蒙初明风沙隐隐稍远些的景物就看不大真切。这龙门客栈地处荒野贫苦之极方圆数十里内没有大点的村镇存在剑壶关外又是蛮荒之地马匪肆虐因此出关入关的客人都是极少。纵有旅人到来也往往是黄昏时分。只是这少年其实十分勤勉每日清晨即起将店内打扫得干干净净几年来日日如此。他又聪明伶俐样貌也讨人欢喜因此稍稍长大整个客栈招呼客人、辨识肥羊的大任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少年刚走入前堂忽觉眼前一花原本空空荡荡的前堂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人。他们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好似已在那久坐数刻一样。少年揉了揉眼睛再定神望去终于确认自己并非眼花眼前实实在在的坐着三个人。可他分明记得就在走进前堂的一刹这里明明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啊! 难道这三人是妖邪鬼物?一念及此少年心中立刻泛起一阵寒意。龙门客栈立在这官道旁已有多年人肉包子骨头汤已不知道卖出去了多少若说惹得神怒鬼憎那是绰绰有余。 这三人身材中等面无表情一身打扮十分奇特不似左近人物。少年一步入前堂三人同时抬头六只深黄色的眼睛一齐盯在了少年身上。少年大吃一惊只觉得三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就似六把利刃从他身体中穿过一时间胸口烦闷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他全身乏力手一松咣当一声水桶就掉落在地水花四溅直冲靠里之人奔去。 在少年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一片水花忽然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屏障随后蒸腾成道道浅蓝色的烟气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另一个高瘦汉子眉头一皱伸左手捏个了个诀道道蓝烟顷刻间消失无踪。他略显不悦地道:“咱们只是来寻人不要多生事端!你这断魂烟一旁人立刻就会知晓我们来过此地。这也还罢了万一毁了先生要寻的人你怎么担待得起?” 先前那人不以为然地哼道:“我早用神识搜过除这客栈中的三人外附近再无人烟。可见先生所找之人必在这里无疑。可是这客栈中的三人两个老的肯定不是惟有这个小子有些可能。但你看他周身上下半点仙气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是先生要找之人?不试试他们万一带错了人那大功可就变成了大错了。” 高瘦汉子沉吟道:“也有道理这小子的确和先生要找之人相去太远难道他藏了起来?如果我们再将附近搜一遍的话费时必定不少万一别派的家伙也来趟这趟浑水那可就不妙了。” 先前那人冷笑道:“这消息隐秘之极我们又都在关外修行离这里不远这才能及时赶来。别派之人就算有通天手段能够知道这个消息千山万水的想赶也赶不过来。就算及时赶到一时半会的哪会来什么厉害人物咱们难道还对付不了吗?退一步讲即使真有些难缠人物既然是我们先到想来他们也得卖先生一个面子我们又怕什么……” 他话才说到一半门外忽然飘进来一个柔柔媚媚的声音:“漱石先生当然好大的面子可是三位英侠是何许人物小女子怎么从没见过?” 这一句带着江南语音即嗲且糯虽不响亮但似乎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那少年听了只觉得这声音直侵入他的骨髓让他浑身上下又酸又软如此也就罢了尾音偏还要隐隐约约地颤上一颤登时让这少年小腹处升起一道热流直冲脑门。少年头中一晕刹那间天地之间只有这个声音在回荡他身不由已抬步就向声音的来处走去。刚刚迈出一步胸口忽然透入一道细微的寒流将那柔媚声音都逐了出去。 少年登时清醒过来浑身汗如雨下绵软之极几乎要站立不稳。他一个踉跄扶住了身旁的桌子只是大口喘气浑然不知究竟生了什么。 “咦?臭小子不赖嘛!居然没事真是难得!”说话间从门外走进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众人抬眼望去惊觉眼前一亮一团火红撞入眼中。但见那女子鬓高挽额描花钿眉如春山远黛眼若临水秋波眸光流转间媚态毕生勾魂夺魄。她下穿大红滚边曳地长裙一抹湖痕绿的锦缎兜衣酥胸半坦外披一件红色薄纱的袍子一举手一投足婉转嫣然风情万种。狐媚之态犹胜昔日妖媚祸国的妲己几分。 这女子甫一进客栈双眼即死死盯着少年再也不肯移动分毫。少年心下惶然似觉自己从表及里五脏内腑都让女子瞧了个一清二楚。偏生他浑然移动不了半分甚至连目光也无法闪躲。 那女子凝视片刻纤手一挥皓腕上三枚翡翠镯子互相撞击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入耳甚为动听。叮当之声刚起旁坐三人脸色当即一变齐齐站起身来双手一伸拉开了架势。令少年不解的是他明明没见到三人随身携带法器可此刻那三人手中已各握了一件奇形法宝在手分别是一把玉尺一只圆轮锯斩和一方紫金钵。 那女子丝毫未将三人放在眼底径直伸手向那少年抓去眉梢带笑粉面含春软声软语道:“这小弟弟好生俊俏真是一个妙人。过来别怕姐姐带你到一个又漂亮又好玩的地方去从此就不用在这蛮荒戈壁受苦了。” 三人面色大变悄悄互望了一眼那高瘦汉子咳嗽一声道:“景舆仙子这小子可是漱石先生指名要的人你若将他带走恐怕有些不妥吧。” 那女子轻轻一笑道:“漱石先生若想要人自来止空山讨就是。” 三人又互望一眼再不多言突然分别举起手中一把玉尺一只圆轮锯斩和一方紫金钵口中颂咒手内捏诀转眼间诸法宝毫光四射鸣叫不已将这阴暗前堂映照得直如白昼! 那女子伸向少年的右手骤然缓了下来但仍一分一分地前进着。她腕上的三枚翠镯忽如了疯似地跃动着碰撞声若狂风骤雨般洒向前堂各个角落。听到如此杀伐之音那三人忽如泥塑木雕般立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只是那女子显然也极为吃力片刻功夫额头上就已渗出细细汗珠。但她银牙紧咬一只纤纤素手仍然逐分向那少年抓去。 那少年只觉得周身似是被无数条铁链给捆住连抬起一根小指头都做不到。而且那清脆的玉镯敲击声每响一下他就会觉得身体又重了一分。可是尽管上身似已有千钧之重双腿已被压得剧痛不已可他就是不倒只能眼看着那女子的手伸向自己的咽喉。 一时间客栈中狂风大做毫光四射又有阵阵雷鸣涌动。那少年只觉身上压力沉重已极眼前金星乱冒早已什么都看不清了。就在这少年堪堪坚持不住之时客栈中突然风停雨收他身上压力骤失一时间胸口一甜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就倒。 就在他迷迷糊糊之际又听到一个若玉落冰盘般的声音响起:“这人我要了!” 穷山恶水荒野小店一时间宾客纷至沓来! 少年此时如坠无底深渊眼前是广无际涯的黑暗周遭一切皆归于无入于玄全然不知店中情势。虽说他目无所见偏生知觉倒越敏锐起来。浑噩之中只觉四肢百骸如堕熔岩炼狱。烈火焚烧之感锥心刺骨令他恨不得就此昏迷过去。奈何天不从人愿这痛楚有增无减更见剧烈。隐隐中鼻子似乎还嗅到了一股焦味耳边也不时灌入咝咝作响的烤炙之声。当中苦楚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就在少年被烧灼得疼痛难当之际一袭凉风拂面而过。少年顿感面上凉意悠悠畅然不已。他本能地抬起身子想将更多的身体探入习习凉风中。 少年好不容易凝聚仅余的气力方才勉强抬起一点身子岂料面上陡然传来一道大力硬生生将他压回地面。紧接着耳旁再度响起那即嗲且糯的江南口音:“想在那小贱人的冥河剑风中乘凉?真是不想活了。还是乖乖地呆在姐姐身边吧热是热了点可还烧不死你。” 少年只觉面上所压之物出奇柔软还略带一丝隐隐的香气。他也不知何以在这九死一生之时感觉还能如此敏锐。 神思恍惚之际他只是想着:“早听说南朝女子的身体都是香的软的看来果然如此……这位姐姐她叫景什么仙子来着……唉认的字还是太少了……” 那少年浑然不知客栈中的气氛已变得凝重之极前堂一边的碗架正处在将倒未倒的边缘看似下一刻就要轰然倒地可它偏就凝在半空不肯倒下去。两个汤碗已然飞出了架外却又诡异地悬浮空中飘来荡去瞧不出丝毫即将摔落在地的意思。 店中寒气突盛步入一个妙龄女子。她一袭黑色纱袍黑袍上是七分水袖将她如雪似冰的小臂露了大半截出来。她容貌美到了极处也冷到了极处小脸白得近乎透明眉宇间神色淡然浑身上下散出足以冻死人的冰意就似一块由千年寒冰所雕的女仙。她背后负着一把巨剑双眸中隐隐透着蓝色唇上点着一点绛紫。 先前的三名汉子甫在黑衣女子进店之始即已悄悄退到了屋角。他们完全对这女子的雪骨冰肌不感兴趣只是死盯着她背后的巨剑眼中透露出些许的惧意紧握法器的手竟也微微有些颤抖。 巨剑长四尺宽七寸剑鞘通体漆黑黑芒暗蕴上以铜丝缠绕着‘玄冥伐逆’四个古篆。这铜丝看上去也非凡铜黑沉沉地隐隐有万钧之势。 那景舆仙子瞥见黑衣女子背后的古剑面色也是一变。她悄悄后退一步笑道:“云舞华你们那老头子还真舍得连古剑天权都让你带出来看样子是势在必得了。你我虽同列月下五仙却也未曾比出个高下。看来今日少不得有一番较量。” 那黑衣女子冷晒道:“月下五仙?倘若不是我极少出山行走焉能与你同列?不必多言把人留下。否则天权出鞘必有杀伐。” 此时那高瘦汉子向黑衣女子一揖道了声:“云仙子请了这少年乃是漱石先生指名所要之人贵我两派向来交好您若就这样带了这少年去我等在漱石先生面前恐怕不大好交待……” 那女子两条如黛如烟的眉突地一竖右手当空一招古剑天权随即出一声直上九天的清音尔后自行跃入她的手中! 她冰指一领古剑若天河垂瀑带着滔滔冥海之水当头向那高瘦汉子斩下! 那汉子惊骇之极急切间躲闪不得只得猛然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了手中玉尺上然后掐诀颂咒迎向了古剑天权。他两位同伴也都各擎法器向古剑天权挡去。 云舞华冷冷一笑古剑去势不减狠狠击在了三件法器之上!客栈中乍然响起一声轰鸣随即似乎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滔滔玄色冥河之水。冥河波涛汇聚一道突然激起一道滔天巨浪!破烂不堪的龙门客栈再也经不得这般摧毁喀喇喇一阵脆响骤然化成漫天的碎木破瓦四散纷飞。 惟有那旗杆屹立如初。 此时后厨中传来两声惨叫只见那掌柜的和掌柜夫人被冥河之水冲得高高飞起旋即远远地摔落在地。但见他们手脚抽*动几下就再也不动了随后几十个雪白包子噼噼啪啪地掉落在周围。他们本来见势不妙躲在后厨中瑟瑟抖求神念佛可没想到那云舞华如此霸道一剑之威波及百丈他们又哪里躲得开去? 顷刻间浪消涛收。那高瘦汉子面如土色呆呆地看着点在自己咽喉上的古剑天权哪敢稍动?他手中玉尺早已断成两截两位同伴手中的法器也同样一分而二彻底毁了。天权剑上隐隐罩着一层吞吐不定的黑气剑锋上的黑气偶自那高瘦汉子喉头掠过即会留下一道细细血线。 云舞华手腕微颤天权古剑锋利的剑尖当即划断了那汉子的咽喉然后冷道:“现在你可以去向漱石先生交待了。” 那高瘦汉子脸色铁青只是一迭声地道:“好好。云仙子这一剑之赐我记下了咱们后会有期我们走!”说完三人一脸恨意掉头腾空而去。 一剑断喉于寻常人是不治之伤但对这些修行有成之人来说只是些皮肉外伤而已。但纵是如此回去后也得调养十天半月。 云舞华毫不理会腾空而起摇晃着向远方飞去的三人转而望向景舆仙子道:“把人留下你走!” 景舆仙子轻笑一声忽然退了一步一把将那少年提起然后方道:“你就如此缺男人吗连这样的少年都要打主意!不过他现在落在我手你若向我动手的话我就先杀了他。如果你一定要抢人那就抢个尸体回去吧!” 云舞华黛眉又慢慢竖起冰指一分一分地握紧古剑天权冷冷地道:“师父只交待我带人回去可没说是生是死。你想杀他尽管动手。” 话音未落古剑天权又荡出滔天冥河巨涛向景舆席卷而去! 景舆大惊万没料到云舞华说动手就动手而且古剑来势猛恶之极她又哪敢硬接?情急之下她一把将那少年挡在身前想以此作为护身符好避过这一记势无可挡的剑斩。 云舞华唇角微翘又流露出一丝冷笑她手一紧天权剑骤然出一声清吟去势不减反增直直向那少年的胸膛刺了下去!看这去势剑锋不必及体单是那冥河剑气就足以将两人洞穿。 景舆无奈之下只得将那少年推开自己则足下生起淡红烟雾如鬼魅般飘向另一侧这才堪堪避开古剑一击。 说来也怪那少年一离开景舆之手通体烧灼之痛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神志当即清醒过来。可是他被景舆一把推飞去势又疾又重转眼掉落在地又摔了个七昏八素。他自少操劳身体硬朗为人又乖觉当下咬着牙强忍剧痛悄悄爬起就欲找个时机溜走远离这是非之地。 就在不远处他只望见一片茫茫黑气间中又有一抹火红游走不定显是云舞华和景舆正在激斗不休。景舆所修道法以挪移变化为主因此尚能不显败象只是她不敢硬挡古剑天权那么落败也就是迟早之事。 云舞华似是没耐心与她纠缠突然脱离战圈遥遥一剑向那少年拦腰斩来!剑锋虽在数十丈外但那一道道翻涌而来的冥河波涛足以将这全无仙法道功护体的少年腰斩千次。 景舆大急皓腕一抖一枚翠镯如电飞出抢在冥河波滔前挡在了少年身前。翠镯与冥河波涛一触当即碧光大胜宛若一面铜墙铁壁将涛涛冥水生生挡下只是波涛散尽时翠镯上早已裂纹遍布失了光泽显然已是毁了。 景舆不及心疼翠镯因古剑天权若天外飞龙骤然出现在她面前!景舆只来得及骂一声:“小贱人你好歹毒!”根本无法闪躲。 为今之计景舆别无它法惟有硬挡她一声清叱余下两枚翠镯脱腕飞出转眼化作轮盘大小一前一后迎上了古剑天权。两团碧华一闪而逝景舆最后两枚翠镯也化为齑粉但天权古剑遭此一阻去势终是慢了一分让景舆堪堪避过一劫。 云舞华显然不欲就此罢休挥剑又上这一次杀得景舆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短短功夫景舆就数次遇险。 此时那少年惊魂甫定见二人又斗个不休立刻拔腿就跑。他埋头疾冲百步忽见前方不远处不知何时又有十余人现身。这些人有男有女各负不同法器依身上服色来看显然分属三方。 此时一个长须文士望着少年皱眉道:“难道是他?” 他身旁一位中年女子低声道:“师兄你看那景舆与云舞华争斗得如此厉害必是这少年无疑她们的眼力可不差!” 长须文士点头道:“此言有理先带他回山再说。” 此时旁边一位身披青色长袍的老者拈须道:“李天君此言差矣。七圣山虽然声名显赫但若这样就想带人走未免有些不妥。” 长须文士嘿然转头道:“罗道君本山此次志在必得莫非云霞洞府准备拦阻不成?” 老者笑道:“光是云霞洞府当然无力阻拦天君的好事。可是既然这小子如此重要说不得只好不讲道上规矩要和玄香谷联一回手了。” 长须文士面色一变转头向另一群人望去。玄香谷多为女子香火不盛势力远不及七圣山但玄香谷道诀变幻莫测颇难应付若配合偷袭最是适宜不过。 三派一齐到来本就各怀鬼胎现下既然说破了口当下各取法器在手一时间剑拔弩张情势紧张之极。寂静中紫气突现也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三派中人纷纷飞上半空刹那间光芒乱射法器纵横斗得精彩纷呈。众人皆知时机紧迫多拖延一刻就会多一些对手到来因此均抱定了战决之心出手即是绝大威力的杀招。 那少年呆立场中一方是云舞华与景舆死斗不休一方是三派乱战成群飞射而出的宝光轰雷都有莫大威力击打得地面土石纷飞他又哪敢从战场下方穿越而逃? 景舆此刻已是左支右拙她本来道行就较云舞华输却一分又为对方用计毁去三枚翠镯此刻更无一物可以稍阻古剑天权若再不逃再过片刻就可能香消玉陨。她情急之下张口叫道:“贱人你就算杀了我也无力应对七圣山、云霞洞府和玄香谷三派!还不若你我联手先抢了人走。” 云舞华剑势丝毫不缓只淡然道:“你既然叫了我三声贱人那我即要在你脸上先刻上三剑再说。” 景舆无奈之下只得手心掐诀红光一现已闪出百丈之外。 云舞华回一望见三派之人虽斗得火热眼见得这边既已停手下手也都缓了下来。三派中很有几个厉害角色特别是七圣山天君李之曜一身修为已到了气定神闲、宝光不显的地步不易对付。别看三派现在打得火热一旦云舞华动手抢人那三派十有**会联起手来且先应付了她这大敌再说。 她略一沉吟已知今日之势凭她单人独剑已难将这少年带走。当下再不犹豫将天权古剑竖于眉心以左手五指轻抚剑身口中颂诀。须臾云舞华颂咒已毕骤然清叱一声一剑引动滔滔天外冥河之潮横跨百丈长空汹涌向那少年击去! “万万不可!” “快救人!” 三派中人惊呼之声此起彼伏断断没有想到云舞华如此狠辣竟然会向这少年下手。然则三派人中自然有本领出众之人。呼声未落数个道行高深之人早已飞身而起迅疾如电挡在那少年之前当其冲的正是七圣山天君李之曜。那些赶不及的也都各祭法器企图凭借一己绵薄之力将云舞华来势猛恶之极的剑势挡上一挡。 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料到云舞华刚刚出如此威猛的一剑居然尚有余力一剑之后又是一剑。只是这一剑改换了对象非是对着那少年去而是向三派中人拦腰斩来! 滔滔滚滚的玄色波潮再度汹涌而出席卷天地朝着三派中人奔将而去。众人当即齐齐色变眼见波涛这威心知难以招架。要知道道行高深的已飞身去扑救那少年差一等的也都祭出了法宝哪还有余力自保?眼见这一剑破空而至众人惟有凝神提气拼着修为大受折扣强以自身苦修而来的真元护体硬挡此剑了。 此时李天君已飞至少年上方他借得众人之力当空一展手中的七宝云霓伞一道斑斓的七彩虹光源源不断泻出瞬时形成一道光壁立于少年之前堪堪将那滔滔冥河之潮挡在少年身外让那少年免去生命之虞。但他也未曾预料到云舞华竟有余力第二剑当下又惊又怒赶紧收伞飞身掉头就去救援同门。他心知此时回头为时已晚众人怕是难逃破体之祸。现下惟有期盼同门能够凭借自身修为在她剑威下支撑片刻他方有时间赶回施救。但道行最弱的两个同门估计怎也脱不了身负重伤、道基受损之局。所幸的是总算让那少年免成云舞华的剑下亡魂也算略胜一筹。 世间无常十之**难如人意。李天君刚刚飞身回转营救同门之时云舞华天权古剑再起竟又挥出了第三剑! 天权古剑此刻漆黑如墨挥动之际又是一道波涛涌出奔腾如雷直向那少年袭去! 李天君耳闻雷动之声当即大惊失色再也无法维持平日里淡定从容的冷静面容。要知道他适才挡下了第一剑已是吃力非常这其中还借助了众人之力。云舞华能有余力再第二剑虽令他吃惊万分倒也还可接受。但是云舞华竟还有力第三剑! 此姝之修为真是浩如烟海深不可测。 隐在远处的景舆目睹战况面色苍白血色尽失。她这才知晓两人刚才之战云舞华并未倾尽全力想必是顾忌着暗中窥探的诸派。否则哪还有她在此旁观的份儿怕是早已香消玉殒魂飞魄散。 云舞华连三剑三派中人俱是黔驴技穷只剩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他们乱成一团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去顾及那少年?眼见着他就要被这冥河之水消肌化骨蚀魂夺魄万载不得脱。 当此情势危急之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叹息一个有若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善哉善哉云仙子年纪轻轻杀机竟如此之重想必在古剑天权下已有不少冤魂吧?” 话音才起少年身上即浮起数个梵文大咒又有一层金光乍现灿若琉璃将其身包裹得密密实实。金光刚起冥河之涛即已冲来与金光撞在一起。陡然间那数个梵文大咒光华骤盛势如奔雷的冥河之涛顿时声收势歇有若退潮的海水。随后干脆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数个梵文大咒也光彩不再瞬间暗淡下去难觅踪迹。云舞华这惊天一击终还是被挡了去。 须臾间少年之生死几度逆转!所倚者福耶?祸耶? 出击再次落空云舞华仍维持着一贯漠然冷淡的表情持剑而立古剑天权斜指天空冷道:“好一个大悲般若咒来的可是南山寺慧海大师吗?” 云舞华之语如平地炸雷惊得三派中人面面相觑。要知这南山寺传承千年有余寺中大德高僧、妙法上师层出不穷乃是当世正道之中流砥柱。若论声势仅次于道德宗、云中居、清墟宫等正道三派而已。而慧海大师更是南山寺有数的得道高僧禅修深湛得享盛名已过百载。只是南山寺诸高僧出寺走动甚少慧海大师恰在此时来到这塞外蛮荒之地自然也是为这少年而来。 空中又传下一声大喝听来如狮吼雷轰一般:“大胆妖女!我师的法讳也是你随便叫得的吗?” 云舞华冷笑一声定睛望去见空中金光晃动处飘下三个身影。正中一位老僧身披大红描金袈裟颈挂一串南海沉香珠手持九环紫金伏魔杖白眉慈目佛光暗隐宝象庄严果然是南山慧海。其左右各立一位中年僧人看来是他的弟子。出言斥喝的正是立于他左那位身材高大的僧人。 云舞华淡道:“慧海大师不辞劳苦千山万水赶来此地难道只是为了点化我这妖邪女子吗?恐怕大师也是为这少年而来的吧。同是为了抢人您这有道高僧又有何资格指摘我挥剑伤人?” 慧海垂眉不语只是不住念佛他身边那高大弟子早忍耐不住上前一步嗔目喝道:“妖女休得在此胡言乱语!我师素以慈悲为怀岂能坐视这无知少年落入尔等妖邪之手!你再敢妖言诽谤休要怪我宝杖无情!” 云舞华定睛看了那僧人半天。她以绝世之姿掌玄冥之剑这一定神凝望只看得那僧人浑不自在只觉心头血气翻滚浮想联翩:“她这般……这般看我倒是为何?难道说……” 静默半晌云舞华忽尔樱唇微启嫣然一笑霎时一张俏脸如冰消雪融春回大地令那僧人心神激荡目不能移。紧接着她向那僧人柔声说道:“大师既然宝杖无情那就请赐教一场如何?舞华虽已连战数场神困身疲但若不能在十剑之内斩下大师的光头舞华甘愿自刎以谢您看如何?” 那僧人当下涨红了脸绮念顿消怒气渐深。可他是断断不敢下场与云舞华单独放对。适才他已亲眼目睹云舞华古剑之威想来不消十剑只需三剑怕就要兵解圆寂。好歹他是名家弟子这点自知之明总是有的。坏就坏在他偏又撂下了狠话加之南山寺乃是正道名门当然不能倚多为胜。是以那僧人虽气得浑身抖却也不敢应声接招。生怕因贪图一时的口舌之快反招致血染荒原的凄惨下场。 就在他难以进退、尴尬异常之际空中又传下一阵冷笑:“东都洛阳突降紫火天雷天下之大能测阴阳、知天机的可非止几个妖邪教派!我等若不来岂不是白便宜了你们这群妖孽任由你们在此猖狂?” 说话间空中降下一朵祥云云中影影绰绰至少有数十之众分属正道各派。 李之曜面色一变低声道:“今日事不可为我们走。”他手一挥带着七圣山诸人缓缓退去。他这一走其余两派自也不会逗留也分向各方离去。那景舆何等机警?见机不妙早就悄然远去了。此刻惟有云舞华只人独剑留在场中。 云舞华环顾一周见正道诸人虽虎视耽耽但俱都一脸戒备显然也在互相提防因此冷笑一声回剑入鞘转身就欲离去。 此刻一个素装中年女子叫道:“妖女且住!你伤及无辜连害数命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吗?” 云舞华置若未闻身形飘然飞升缓缓离去全然不将素装女子的挑衅放在眼里。那素装女子气得面色铁青可见周围同伴俱都不动她自也不敢单独追下去。咬牙切齿了半天还不是只得暗自在心头饮恨? “诸位道友今日乃是敝宗大喜之日不宜见血光之灾。云舞华虽然张狂也还知得进退。恳请各位看敝宗薄面今日就暂且放过她不知道友们意下如何?”声音浑厚悦耳荡荡然若云起太虚风生广辽。 此时空中紫霞落焕七光交陈景致玄妙难言。当中有十余人徐徐降下人人清风绕体丹气透华。正中一位真人道袍上绣着东海日升背后一把青铜古剑面透宝光长髯随风飘摇仙风道骨一望可知。 正道诸人皆面色微变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慧海低宣一声佛号抬起两道长眉缓缓道:“原来是道德宗紫阳真人失礼失礼。啊玉虚真人和太微真人也到了真是难得一见啊。三位真人仙驾所至纵是这塞外蛮荒之所也成仙山宝境。” 紫阳真人拱手为礼含笑道:“慧海大师过誉了我等道学尚浅难当真人之号。” 其时道德宗隐为天下正道之于西玄山建太上道德宫史有三千余年。道德宗另据洞天福地有三主脉九支支派六十号称道徒三万其势遍及天下。掌教紫微真人功参造化道行圆满已有三十年未出太上道德宫一步。据传紫微真人再有百年之功即可飞升有望至少也可得尸解之果实已为当世正道第一人。 此次前来的紫阳真人、玉虚真人和太微真人皆为道德宗一脉之俱是当今顶尖人物平素里寻常人物要见上一面也是千难万难今日竟然三位真人齐至实是难得一观的盛况。且三位真人此行所携十余弟子修为俱都不凡都是独挡一面之才显是有备而来与诸派仓促行事、只有离得最近的数人匆匆赶至大不相同。 此刻道德宗大举前来先机占尽早已掌控了场中局势。三位真人同时出现在这蛮荒之地来意若何其实已昭然若揭。 只是慧海仍然问道:“紫阳真人适才言道今日乃贵宗大喜之日但不知喜从何来?” 紫阳真人环视一周方才含笑应道:“这第一喜即是我宗掌教紫微真人已于昨日辰时出关。” 众人当下哄的一声又议论起来就连慧海大师闻言也双目大开长眉无风而自动。 紫微真人闭关三十载此番开关实乃轰动诸界的一件大事。早在真人闭关之时即有传言云紫微真人此番清修为的是那白日飞升之法。此时开关想必已有所成飞升可待。修行诸界自有史可载以来最近一位修得飞升之果的乃是清墟宫的青灵真人。青灵真人自少时起即入清墟宫修行史载他自幼聪颖又有宿慧对诸般道藏古经过目不忘一遍成诵。其有大毅力能吃常人不能忍之苦;且有大决心愿度天下迷人。其后青灵真人道行日深又积下功德无数终得仙人指引授与无上诀要后苦修三十载得飞升而去。青灵真人羽化去后留下《上皇金录》四卷又有身前使用的法器用具若干。此时哪怕是青灵真人随身所佩玉佩都因久染仙灵之气而有通灵之意更惶论青灵真人潜心所炼之仙剑法器了。 青墟宫本是积弱小观因青灵真人之飞升仰慕者始众求道者络绎不绝由此始成正道大派。 然则青灵真人飞升已是千年前事。 即使紫微真人道行不够功德未尽圆满那也可得尸解成仙之果。此一层修为虽然差了些然也算修为有成可位列散仙之班那也是修行诸界三百年来未有之盛事。道德宗此时无论地脉人才典藏仙器皆为当世前列再有紫微真人修成正果道德宗必然更上层楼百年内恐将稳居正道之。 慧海高宣一声佛号向紫阳真人道:“紫微真人出关乃我正道大事从此道德宗领袖正道天下妖邪自不得作乱。我回去后自会禀明方丈择日再登西玄山恭贺紫微真人功行圆满。” 当下正道诸人回过神来也纷纷向紫阳真人道喜。他们非是迟钝愚鲁无礼之辈只是心悬着那少年的归向又见道德宗率众大举前来势力实在太过雄强唯恐自个奔波一场却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是以刚才哪还想得到什么礼数。 紫阳真人四方作揖欣然接受了诸人贺喜然后道:“紫微真人此时出关非是道德宗一宗之喜乃是我正道之喜。自此群邪摄伏天下清明那是指日可待。因此各位道友之贺贫道代掌教真人先行受了。但这尚不是惟一之喜。”紫阳真人话锋一转突然缄口不言。 诸人当即屏息静心知紫阳真人接下来就要说到关键处了。 紫阳真人顿了一顿方含笑道:“紫微真人出关之后即对我等言道因他离功行圆满之日已是不远所以已选定传人承他衣钵。” 但闻听此言众人面面相觑皆无喜色。 说来这紫微真人收徒应是盛事一桩。想那紫微真人已过百岁修道九十年掌宗四十载从未收过一徒。特别是他一闭关就是三十年脉中弟子均须由其余八脉宗长指导修为。因此尽管道德宗其余八脉香烟鼎盛人才辈出他这一脉却日显凋零。如此紫微真人甫一出关即开始收徒这当然又是一件大事。无论是谁若能得紫微真人亲授道法仙诀那自是不知几世才能修来的福分。 忽然人群中有一个妇人尖声道:“紫微真人所选传人不会恰好就是这少年吧?” 此问着实无礼但紫阳真人修为高深涵养过人分毫不以为意仍含笑答道: “正是此人。” 至此正道诸人一片哗然群情激愤。然则碍于道德宗三位真人在场诸人私议的多公责的少喧哗声慢慢也就静下去了。 虽说众人碍于道德宗的威信不好直接质问但依然有一位老者越众而出抚须道:“道德宗领袖正道诸位真人我也是久仰大名。紫微真人功德圆满更是我辈典范。大家是同道中人齐聚这蛮荒之地甚至连邪魔外教都聚集此地所为何来彼此都是心知肚明。咱也不爱绕着弯子说话挑明了讲全是因这来历大非寻常的少年。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倘使紫阳真人一来就要将这少年带走嘿嘿道德宗名头虽大紫微真人道行虽深恐怕也是有些不妥!” 紫阳真人果然道行高深气度、涵养非一般人可比。纵是这番近于当面指责道德宗仗势压人之语也分毫不能令他动气。倒是玉虚真人开口说道:“列位道友此乃我宗掌教飞升前未了之愿我等为难之处还望列位道友多加体谅。” 此语一出诸人渐渐激愤起来。又一个健壮大汉粗声道:“体谅?贵宗自有难处难道我等就没有难处吗?贵宗何不体谅我派难处把这少年拱手相让呢?你把这事说得也忒简单了些!” 玉虚真人淡然道:“这少年乃是紫微真人指定之徒他有何身世来历我等可是一概不知。只是谨遵掌教真人口谕行事罢了。” 大汉大怒道:“你推得倒干净!” 玉虚真人道:“我等乃奉命而来须得不负所托才是。若各位一意留难那恐要有小小得罪了。” 正道诸人听得玉虚真人言外之意自是不惜兵刃相见都安静了下来各自暗握兵器备好符咒形势一触即。不过正道诸人人数上虽然数倍于道德宗可是除了慧海能与三位真人一战外再无人是三真人之敌。一旦掀开战端自是输多赢少。 呛的一声清鸣玉虚真人已是宝剑在手! 正道诸人大惊纷纷提神聚气一时间宝光冲天仙云缭绕看起来好不热闹惟有慧海大师垂目念佛。 玉虚真人淡然一笑手中七色光芒一闪宝剑忽又回到鞘中而后洒然立在当场半点杀气也无。正道诸人大为惊愕一时僵在原地。 诸人心知肚明只这一个回合他们其实已在玉虚真人手下大败亏输。 紫阳真人忽然笑道:“道德宗虽然兴旺但从不以势压人。这样吧我们各宗都问一问这少年他愿意投归哪一派就是哪一派的弟子如此可好?天下之物惟有德者居之。我道德宗就最后一个问罢了。” 这一下轮到正道诸人面面相觑但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任谁也不会拒绝众人自无异议。 那少年仍恍然立在原地不知所以。他只是见天上飞着的众多神仙突然落下了十余人停在他头顶十丈之处一个一个地向他问着什么。可是他只见到仙人开口却完全听不到仙人们在说些什么自是一脸茫然不知该如何作答。仙人们一个个失望而去他心里也越来越是惶急幸好最后一位道士装束的仙长张口时他忽如醍醐灌顶般神志清明耳中听得一个祥和浑厚的声音。 “你可否愿列我道德宗门墙修那太虚金丹之法仰簪日华俯拾月珠以证大道?” 少年张口结舌他哪里知道什么是门墙太虚何又为日华月珠?焦急间生怕答错了话惹得仙人又拂袖而去再度错失大好福缘、得脱苦海的机会。正当他急得汗如雨下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忽又传入耳中:“真人是想收你为徒教你长生不死、永享富贵的诀窍问你愿不愿意。” 少年年纪虽小可好歹也应付了几年的客人骗了肥羊无数这时焉有不知如何应对之理?他当即双腿跪地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用尽周身力气叫道:“弟子愿意!愿意!求神仙恩典!” 如此结局自然令道德宗诸弟子面露喜色而正道诸人则失望之极。但愿赌服输众人也无话可说。只是刚才那少年反应十分奇怪若说那三个老道没在当中做什么手脚那是谁也不信。可是道德宗三真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竟公然作下手脚手段鬼神难测无迹可寻正道诸人中即使有慧海大师这样的达者居然也分辨不出可见三真人功行深厚! 诸人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三真人既然露了这么一手那么就算是撕破脸动手也只会落个血洒塞外之局。诸人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恨恨离去心中自是把道德宗恨入骨髓。虽然明知腹诽死不了人可是众人仍然忍耐不住去做这无用之功心底老杂毛死牛鼻子的骂个不停。 当中自有更精彩的骂辞也就不必多言了。 紫阳真人直待正道众人行远这才吩咐一个弟子背起那少年驾起宝光祥云向西玄山飞去。 此次修行正邪诸派在这塞外蛮荒之地汇聚虽然到场人数不多然则皆是大有来历之人背后门派洞府皆不可小视。此番相争积怨甚多日后事非必不可少。 顷刻之间这塞外蛮荒之地人离音散。天地间只余下一根孤零零的旗杆旗杆上龙门客栈的招客旗仍在罡风下裂裂飞展。 章三 道途 全 西玄山又号三元极真传说周回三千里上接云天乃神仙聚集之地。是以踪迹杳然世人难觅其踪。又有人云此处乃上天遣群仙统治之所可谓世外桃源人间仙林。更有传言有人曾因机缘凑巧误入此间偶遇仙人习得那长生之术。 凡此种种皆为传说俱无实可考只是流于市井坊间权作贩夫走卒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中多有穿凿附会、不尽不实之处自然不必深究。至于道德宗本宫太上道德宫所在的西玄山是否即是传说中仙人所居十大洞天中的西玄山也无从考证。但不可否认的是道德宗本宫太上道德宫所在的西玄山仍是修行之人向往的洞天福地。 西玄山诸脉绵绵延延方圆所及几近万里连接名山大川无数乃是地脉汇聚、灵物云集之所。西玄山当中而居为地脉汇聚之心。 西玄山山势清奇险而不燥纵是那根根笔直插天的险峰上也有汩汩清泉滴下。山峦之上树木繁茂郁郁葱葱奇花异草随处可见。更有山泉飞瀑清流溪涧映带其间。山间长年云雾笼罩峰腰谷地又有无数山洞地泉互相通连不知其深幽。 西玄山周围天险无数更有众多灵兽异禽栖息于此据传此间还隐有一些上古异兽这些异兽行踪无定只是它们所过之处就算是修为高深的修行者也都要退避三舍。毕竟人力有时而穷这些上古异兽存世时间动辄千年功行深厚又哪是一般炼丹吐纳之人所能抵挡得了? 西玄山主峰名为莫干峰高三千五百丈方圆数十里笔直插天险峻之极太上道德宫即建于此处。 莫干峰周围如众星拱月般竖立着十二座山峰隐合天地之数西玄山九脉弟子分居其中九峰惟有修为到了一定境界方能移居太上道德宫中参修道藏典藉。 此时龙门客栈那少年被道德宗门下弟子轮流携着晓行夜宿一路向西玄山行来。三位真人或许是顾忌到他只是**凡胎经不得太多劳苦因此不光以法器为他护体还给他喂食养气辟寒的灵丹甚至放慢了驭空飞行的度。每日日落时分还要宿营休息。如此一来原本道德宗诸真人全力施为只需一日多的行程硬是耗去了足足五日时光。 即使这样少年也已累得全身筋酸骨软。但他自幼多艰这点辛苦于他实在算不得什么。况且他自知这一次福缘难得惟恐错失因此无论任何苦楚他都咬牙暗忍没有显露出一丝畏苦惧难之意。众道士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问什么则老实回答没人问话他也不开口说话。 三位真人见他处事乖觉对答又得体讨巧心下都甚为满意。撇开这少年背后的出身来历不论单以他本身根骨上佳而论也足以列得道德宗的门墙。 一路行来少年目睹道德宗众道士驾驭法器施展仙符咒法役使丁鬼差役心下惊疑犹以为自己身处梦中。于是他常常趁无人注意之时时不时使劲偷掐一下自己。此等愚蠢行为每令他痛得要死却又让他倍感欢欣。如此数日少年的大腿上自然也就多了无数青紫淤痕。少年的行为看似傻气却也通于常理。想那凡俗中人但凡此生能遇上一个如此神通广大之人已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缘逞论那少年一次居然遇上了十八个?疑身处梦倒也平常。 第六日上三位真人终于抵达了西玄山缓缓下落在莫干峰上。 少年一路上随众道人腾云驾雾御风而行早已见多了关山雄奇大河奔流虽然只是短短数日眼界见识较之先前却是大有不同。但此刻在莫干峰上一站终还是呆立当场。 他所立足之处乃是一座巨大的广场铺以青石光滑如境。整座广场前细后宽形如鸟喙周围护以白玉雕栏广场尖缘处又立着九根巨柱柱头燃烧熊熊烈火终年不熄。广场宽阔那一端是莫干峰连接着无数白玉长阶一路攀援向上。而广场尖缘外以及两边则只能看见氤氤氲氲的雾气偶有山风吹开云雾则可看到无底深崖。 这若大的广场竟然悬于山崖上方也不知是靠何物支撑。不过少年一路行来已见过太多奇事仙迹这还不至使他过于失态。 面前白玉长阶阔十五丈高一尺遥遥望去每一阶都片尘不染溢出淡淡光辉宝气盈盈。若细细看时又刻有隐约云纹兽图每一阶各不相同。白玉长阶一路向上直入到峰顶的茫茫云雾之中。这一路望上去绵绵延延怕是有几千上万级玉阶!在那云雾之中隐隐现出一座宏伟之极的山门楼台以紫金为顶以青玉为柱其高三十丈屋檐上每角各立八座赤金镇邪兽形状各不相同。山门正中悬一巨匾以紫色为底以精金镶字上书五个古篆太上道德宫。 少年一眼望去时忽然觉得那些镇邪异兽仿若活过来一般齐齐转头望向了他那无数道性质各异的目光有如利箭瞬间自他身上刺过。一时间他只觉得胸中空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只想喷一口血出来。 紫阳真人见了道:“我倒忘记了你还是**俗胎且过往杀孽太重这些分云僻邪兽自然不会让你进山门。” 说罢紫阳真人缓缓掐诀然后大袖一挥一道白玉雕成的符从袖中飘出贴在了少年额头。玉符出一阵柔和的光芒就此隐没在少年额头中。少年顿觉一阵暖流自额心传遍全身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再也不觉得分云辟邪兽目光刺眼。 此时太上道德宫内钟鸣十二记鼓声数阵随后响起阵阵悠扬的丝竹之音风中暗香阵阵两列七十二位黄衣道童手捧各色法器沿白玉长阶鱼贯而下恭迎三位真人及诸位道长回山。这等排场直把那少年唬得目瞪口呆直到一位道长轻轻在他后腰一托这才醒觉过来随着一众道人向上行去。 自来诸道家典藉描述天上仙境时向来是赞叹“黄金为屋青玉为床玄烟流霭丹晖缠络”。可是这一路行来这太上道德宫在少年眼里实实在在的就是仙山宝境。这里琉璃作瓦紫金为檐白玉辅地水榭生烟。有种种不知名的奇树异花也有诸般珍稀异兽怡然而行。其中不时有修仙道士缓步走过。他们足带清烟看似闲庭信步一般实际上一步跨出就是数丈之遥。 一行人转眼间进了山门其余弟子皆各自散去三位真人则亲自带着这个少年腾空而起向莫干峰最高处的道德殿飞去。太上道德宫规矩森严除了各脉之长以及少数地位尊崇的元老长辈之外无人可以在宫内飞行。事实上即使没有这等规矩若无足够功行也断断不能在宫内飞行。实因这道德宫大也就罢了却又借天地之元气布下大阵禁制重重所有道法效力均被削至极致是以修为稍差一些的长老若想违禁飞行那也是有心无力。 沿途有众多道士见三位真人飞过都连忙行礼但他们偷眼间看到那少年竟然需道德宗三位真人护送心中都暗暗称奇。 整个太上道德宫辉煌处不输于天上仙城但惟有这道德殿颇显寒碜一如普通道观的主殿一般。 此刻道德殿居中坐着一位中年道人一双丹凤眼看上去面色莹润一身青布道袍倒是平平无奇既无纹饰也无缀件甚至腰间连一块玉佩也无。道人两边各自端坐着四位真人大殿中央则跪着那个少年。 那中年道人张口道:“不要害怕抬起头来。” 少年听得这声音非常悠扬悦耳当下心中惶恐尽去抬起头来悄悄向四周张望了一眼。除了居中而坐的那中年道士外左右手八人中有五位男真人二位俗家装束的男子和一名女道士。这当中紫阳、玉虚和太微三位真人他都是认得的。说来奇怪分列左右的八位真人身上都隐隐透出宝华惟独这居中而坐的道士看上去没有一点灵气。 居中正坐的道士正是道德宗如今的掌教紫微真人他仔细端详了那少年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阵茫然半晌才答道:“小人自幼没了父母只知道本来姓纪一直是没有名字的。后来掌柜的收留了我也没给我取过名字。” 紫微真人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取一个名字吧。你虽然前身渊深如海如今毕竟是在尘俗轮回。大道苍茫众生如尘就给你取名若尘吧。望你日后得道之时也不忘今生曾下界轮回。” 说罢紫微真人挥了挥手一个小道僮就将纪若尘带了下去领他去订制铭牌领取日用之物。 纪若尘走后大殿中一时陷入了沉寂八脉之长都不一言等待着紫微真人示下。殿中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紫微真人抚须道:“紫阳、玉虚和太微三位师兄此次将纪若尘携了回来立下大功一件。此刻我也不瞒诸位在闭关时我勘破天机知有仙人被打落凡尘就在这一世劫难已满将重行修回仙界。所以我才劳动三位真人仙驾不惜开罪道上诸派将这纪若尘抢了回来。不过眼下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纪若尘应归哪一脉的门墙。诸位不必有所顾忌尽管畅所欲言。” 紫微真人此言一出诸真人皆有所动容玉虚真人当即问道:“紫微掌教您不是要亲自教诲纪若尘吗?” 紫微真人这一脉弟子稀少修为也不突出主因就是他从无亲传弟子而且一闭关就是三十年。本来这一次谪仙降世顺理成章的该入紫微真人门墙。他这一脉虽然凋零但前后连出两位飞升真仙不光将稳压道德宗其余八宗就是修道各派中也是前所未有之盛事。可是紫微真人居然就这样将这大好机会让了出来实令在座真人意想不到。 此时座中一位中年文士咳嗽一声恭声道:“紫微掌教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适才我看那少年根骨颇佳也有些聪慧身上还似有一缕仙气。可是以我道德宗弟子而论也就是中上之质而已。这和谪仙之实实在有些不符。何况他年纪也不算小以此等资质若也能得道飞升我实在是难以相信。” 他此言一出此前没有见过纪若尘的真人们皆微微点头显然也有相同疑惑。 紫微真人沉吟一下道:“景宵师弟所言也有道理。只是天机难测我等肉眼凡胎不识真仙也不奇怪。或许这样诸位能稍解心中疑惑。”说罢也不见紫微真人有何动作殿门开处两个小道僮就将纪若尘带了进来。 此时纪若尘已然打扮一新看上去俊俏洒脱十分讨人欢喜。 紫微真人和颜悦色地道:“若尘能将你项中青石给我看看吗?” 纪若尘忙摘下青石奉与紫微真人。紫微真人又问道:“这块青石你是从何得来?” 纪若尘心中微微一凛道:“我也不知道它的来处只知道自我懂事时起就挂着了。” 紫微真人微笑点头挥了挥手两个小道僮又将纪若尘带了下去。待得纪若尘出那殿门之后紫微真人将青石交到坐在右手边的紫阳真人手中道:“各位真人仔细瞧瞧看看这块青石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紫阳、玉虚和太微早已研究过纪若尘所佩之青石当下只是略略一观即交付身边的真人。其余五位真人都凝神细观想要一窥青石所蕴之堂奥。按说他们眼光是何等犀利若这块青石真藏有奥秘决计难逃他们的法眼。但五位真人看来看去都觉得这不过是一块随处可拾再普通不过的石头而已。 此时青石已传入那女真人手中。她将青石翻来转去细瞧多时忽然三指用力一捏青石竟然纹丝不动。诸真人见了神情俱是一动。那女真人道号玉玄功行深厚她一捏之力重若千钧足可断金碎石。受此大力这青石居然全然无恙自然非是凡品。 紫微真人微微一笑示意道:“玉玄你不妨斩它两剑试试。” 玉玄闻言伸出右手虚空一抓一柄三尺莹色古剑赫然现于指间。她一声清叱对着青石挥剑斩落。剑身与青石相撞激起一声金石交击的清音煞是悦耳动听。但青石依然完好无损无垢无瑕。诸真人当场齐齐色变震惊不已。玉玄适才一剑不光用上了真力那声清喝中也动上了咒法倍增斩击之威其力足可斩山断水可依然奈何不得这枚小小青石!单从这一点来说这枚青石就不是凡间应有之物。 紫微真人见了微笑道:“列位真人应该知道这等仙物皆有灵性自会认主所以纪若尘应是谪仙这点无须置疑。现在该是定他入哪一脉的时候了。” 既然纪若尘已验明了乃是谪仙之身诸真人都是求道之士如此一块千古难求的瑰宝哪里肯轻易放过?况且一旦纪若尘入了哪一脉那么这一脉就注定要出一位飞升仙人这又岂是一桩能求来的好事? 然则诸真人俱是有涵养风度之人。虽然极想将纪若尘纳入自家一脉却又不好若市井小民自卖自夸失了身份。是以诸真人皆默不作声只是你看我我看你。 大殿气氛日渐凝重。 最后还是玉虚道人最沉不住气朗声道:“我玉虚一脉功行最深自当是我来指点纪若尘。”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位真人立刻道:“玉虚真人道德剑法自然是厉害的可是金丹大道、三清正法才是飞升之途这一点上还属我紫云一脉居。” 本来诸真人都是谦和之人但此事委实关联太大这一开了头诸位真人立刻吵闹起来连那俗家的张景霄、顾守真也卷入进来一时间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玉玄真人好不容易才自诸真人中抢得说话机会立刻道:“我脉向于《太玄三辅经》最有心得适于年轻弟子打根基是以纪若尘入我玉玄一脉最是合适……” 玉玄真人话音未落张景霄就插道:“玉玄真人此话不妥你那一脉中女弟子众多我看纪若尘此子眼有桃花长大了恐怕有些不妥……” 玉玄真人闻言大怒冷冷道:“敢问景霄先生如此说来你那一脉**有二十六位女弟子岂不是已经不妥得很了?” 原本诸真人只是拼命地自吹自擂但景霄和玉玄两位真人一问一答却为互相抨击开了先河。于是道德殿中刹那间轰雷阵阵、电光隐隐诸真人口中论道手里显示拼尽全力也要证明其它宗脉法门偏颇惟有自己一脉才最是适合教导谪仙。形势转眼间直转急下眼见诸真人就要山门斗法、以定高低之际紫微真人终于忍无可忍重重地敲了敲紫檀木几殿中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八位真人中有七位面有怒容互相瞪视惟有紫阳真人面露微笑根本没有介入到诸真人的争吵中去。只是他这笑容多少显得有些尴尬。 紫微真人环顾一周忽然叹了口气道:“列位道友说得皆有道理这纪若尘放在哪一脉都既妥当也不妥。然则辅佐仙人羽化飞升重登仙界乃是我道德宗头一等大事实在轻忽不得。这样吧这纪若尘就暂归紫阳真人一脉其余各脉每月有两天教导他的时间。待五年后宗内大考之时再由他自行定夺入哪一脉门墙好了。” 出乎意料的是七位真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管相互目光相触时每每有暗雷劫火生出倒都不反对纪若尘入那紫阳真人门墙。 既然大事已定七脉真人遂施礼告退各自回峰去了。只有紫阳真人留了下来。 众人一走紫微真人即双目紧阖面露疲态。紫阳真人也是面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两位真人就这样端坐大殿之中静默不语。 一时大殿之内静若太古。 方此时想是已考量成熟紫阳真人开了口:“紫微掌教纪若尘入我门墙怕是不大妥当吧!” 紫微真人摆摆手说:“紫阳师兄不要再推让了!八脉真人中您年纪最长人德最厚也惟有让他入你门墙才能让七位真人暂停争执。”语毕他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唉没想到我道德宗内门户之争竟依然如此激烈三十年前如是三十年后我出关仍是这样。长此下去又怎么得了?” 闻听此语紫阳真人面有愧色道:“自掌教闭关时起就是我受命代理门户。三十年都未能令我宗稍有起色说来都怨我督管不周有负掌教重托。” 紫微真人嘿然道:“这怎能怪你呢?其余七脉哪个想的不是光大门户打压别支?他们为的还不是我功行圆满后留下来的东西你又怎可能压伏得住他们?倘若他们不是醉心于此凭他们的资质修为又何止如此?” 大殿之中又是一片寂静气氛也较之先前压抑了许多。道德宗内的门户之争始自于千年之前可谓多年沉疴早已深入骨髓。单凭数人几十年之功就想扭转局面又怎么可能。 紫阳真人沉吟片刻开口道:“掌教此次出关乃我整个正道大事有您主持大局又收得谪仙在手我道德宗领袖正道傲视群伦那是指日可待。” “领袖正道傲视群伦?”紫微真人嘿了一声道:“这于我道德宗有何意义?难道如此即可化解七位真人的争斗?所幸七位真人虽已斗了几十年他们所作所为也还有个限度尚不至逾越门规坏了我道德宗的名声。”接着紫微真人语气一沉又道:“紫阳师兄此次我勘破天机抢得谪仙回宗已经误我修为不少再过数日我就要重行闭关宗内的事务又得师兄费心打理了。” 紫阳真人原以为掌教出关总得待上一段时日打理一下宗内事务。以紫微真人的威望七脉一些积存已久的恩怨或许可以得到化解。只是他万万没料到掌教居然几日后就要重行闭关。短短几日他哪能将宗内三十年的事务说个清楚?是以紫阳真人吃了一惊急急说道:“可是……” 紫微真人略一抬手没让紫阳继续说下去他在殿中来回踱了数圈眉梢紧皱面透疑惑之色似是有什么难决之事。片刻之后紫微真人停下脚步立于紫阳真人面前缓缓地道:“我适才起卦暗算却怎都算不清纪若尘未来运数。虽说他是谪仙转世却已成凡俗之人我断无看不透他命数之理。除此之外这一次竟然有许多门派勘破天机前来抢人这事也是蹊跷得紧。按理说以漱石先生、七圣山这些门派的微末道行怎有可能预晓天机?” 紫阳真人听了倒不以为意只是道:“掌教真人多虑了!若不是你早了半日勘破天机我们又哪能抢得先机得以准备万全一举压制住了别派诸人?这神通上的差距非小!” 紫微真人摇了摇头脸色一凛郑重叮嘱道:“无论如何师兄你今后可要小心从事护好纪若尘。如今纪若尘身份已破无论正道邪门既然知道了他乃是谪仙降世必会不择手段的来抢人说不定有些百年不出世的老怪物也会插上一手今后我道德宗山门恐怕会是非不断啊。嘿只是我道德宗三千年传承怎可毁于我们之手?紫阳师兄我遥望西山云霞中隐有血光之色恐怕我道德宗今后多半会有难以应付之局。那时你尽管唤我出关。我拼却不要飞升修仙之果也要尽歼来敌!” 紫阳真人连忙应了。 紫微真人又沉思片刻忽然叹一口气面有疲色道:“其实天机难测我只不过是管中窥豹只见一斑就以为得了天机透了阴阳知过去未来事嘿真是狂妄自大!若真能知未来事何以这道德宗乱得一塌糊涂我都束手无策?” 言罢紫微真人神色怅然挥一挥手自入后殿去了。 次日天色方明纪若尘即被一个小道僮带引往那紫阳真人所居的太常宫行去。对他来说此刻每行一步每见一景都有种浑然入梦的感觉。瞧那太常宫气势恢宏借山势林木之掩如蓬莱仙境似琼楼玉宇谓之为仙境也毫不夸张。 倘若依纪若尘还在龙门客栈之时就是打死他也不会想到天下间竟然还有这般堂皇而出尘之所。此时他当然已经知道这些真人修士并非真的神仙不过单以神通论他所能想到的神仙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惟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太上道德宫中斋饭味道差了些以他新学到一个词来说那就是充满匠气不见灵心。若拿这斋饭同掌柜夫人的人肉包子骨头汤相比实实在在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紫阳道长的太常宫外观巍峨堂皇入内则觉精而不俗雅而出尘不显奢华。院中遍植紫竹棕榈又有数株芭蕉庭院中风和且有暖意水柔而生涟漪一派南海风光。纪若尘进了正堂见居中之人乃一慈眉善目的老道正是紫阳真人。他乖觉之极立刻倒头下拜口称神仙。 紫阳真人呵呵一笑坦然受了他八个响头然后也不见动作自有一道柔和大力将纪若尘托起立在自己面前。 紫阳真人上下打量了纪若尘一番缓缓地道:“你既已甘愿列我道德宗门墙那自然得遵我门规。道德宗领袖正道以正心诚意为先。我且问你过去几年之中你做过多少违逆尊长的恶事?” 纪若尘一惊立刻跪下回道:“小人自记事时起就一路流浪直至到了关外龙门客栈这才为掌柜的收留下来。这些年来小人一直记着掌柜和掌柜夫人的收留之恩尽心尽力的做事从没有违逆过尊长。” 紫阳真人盯着纪若尘鼻中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一记重哼如同一声炸雷轰然在纪若尘耳边暴裂直震得他头晕眼花。纪若尘心下惊慌声音颤地道:“真人不神仙!就在您来到龙门客栈的那天早上我实在抵不住诱惑动了贪念偷吃了新出笼的三个包子和一碗骨头汤。我不是因为饿只是只是夫人做的东西实在是太好吃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违逆尊长的事了再也没有了!” 在纪若尘心中下迷药打闷棍宰肥羊那就如打水扫地一般是每日必做的功课浑不觉其中有何伤天害理之处。 饶是紫阳真人功行深厚听了之后也是一呆。足足沉默了半柱香之久紫阳真人才吐出一口浊气。他苦笑一下早已准备好的大篇说教还没吐出一字自个都忘了个干干净净。他只得吩咐道:“昨日云风道长已经给了你我道德宗门规宗法你这两天先用心背诵下来。然后云风道长自会教给你早晚功课、上香礼拜时的规矩礼节。待我先和七脉真人会聚议定你的功课日程之后再行亲授你我道德宗入门之课。现在宗内事务繁忙这拜师之仪押后再议刚才我受你的八个头就算代掌教紫微真人收你为徒了。以后也不要神仙神仙乱叫让人听了徒增笑柄。” 纪若尘点头应了但仍立在原地不动半天才诺诺嚅嚅地说道:“师父弟子还有一事……云风道长的确是给了我三本道德门规可是……可是书中十个字弟子还认不到四五个……” 紫阳真人沉吟片刻道:“你原本不识得什么字这我倒是忽略了。也罢今后你每晚抽一个时辰与今年各地新选上来的童子一起学习读书认字好了。你且下去吧一切自会有云风道长为你安排。” 纪若尘应了就随着小道僮向外行去。刚走到殿门口紫阳真人又唤住了他。紫阳从怀中取出那方小小青石交给了纪若尘然后道:“若尘啊你俗世年纪已有十八此时入我大道已是太晚了些。但天道酬勤只要你肯下苦功无论何时求道都不算迟。只是你成年才始修道受的磨难必会比旁人多些这也是上天砥砺你成材之意切不可因此生怨或者自暴自弃。今后不论遇上何事你始终要紧记我道德宗乃是天下正道事事都要占得一个理字记得了吗?” 纪若尘用力点了点头。紫阳真人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玉药瓶递了于他道:“这一瓶养神丹可缓神倦困乏一日服一粒即可于你或会有些用处。” 纪若尘谢过了紫阳真人即被小道僮领着出门去了。他虽然年纪尚不足十五可是既然紫阳真人说了他是十八那么就是十八他是不会傻到去争辩什么的倒是最后紫阳真人叮嘱他的几句话他知真人必有用意自然是一字一句刻在心底了。 纪若尘走后一直立在紫阳真人身后、默不做声的云风道长道:“紫阳真人纪若尘年已十八可是与他一起参修入门功课的弟子最大的也不会过十二岁到时他怕是会有些难堪。而且你安排他在太上道德宫中修业那里面可是有许多七脉的骄横子弟。他们平时没事时都有些恃宠生骄现在眼见若尘资质中上却受诸位真人如此重视又不知他乃谪仙降世恐怕会多生事端。所以这等安排会不会不太妥当?” 紫阳真人望了云风一眼抚须微笑道:“这无非是小小考验而已。若尘在卖人肉包子的黑店中干了六年不知害过多少人你以为他会应付不来七脉那些不谙世事、妄自尊大的弟子吗?为师惟一所虑的乃是怕他被这花花世界的声色犬马迷了心窍再也不肯痛下苦功。那时纵他有谪仙之质想要修得功德圆满又怎么可能?” 云风道长立刻道:“真人英明。” 章四 初悟 上 此时此刻在中南一座不知名的深山中一个全身黑衣的女子自天而降。她足尖刚一触到一座光秃秃的山峰身周之景忽然如水波般荡漾变幻起来当空中的波光敛去后那女子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整座山峰其实是一玄妙法阵云舞华转眼就从阵中穿出出现在一座碧树荫荫奇花遍地的山谷中。山谷四面围合呈木桶状。谷底面积辽阔地势平坦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在谷中蜿蜒流过。溪旁花树连绵落英缤纷。人行谷中犹入画中。 云舞华水袖轻摆宛如在水面滑行般在谷中迅如鬼魅般穿行着。山谷中星罗散布着数十栋小屋谷中可见数十人或耕种、或采药、或练剑。他们一见云舞华都慌忙放下手中活计施礼问好。云舞华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一路径向位于谷地中央的一座雅致院落行去。 众人对于云舞华的冷淡早已习惯且她今日面色阴沉身上隐隐透着冰寒之极的杀气就是那些与她相熟已久的人也不敢上前多说一句。行礼完毕赶紧低头自做自事唯恐招惹到她。 院落圆形拱门处立着两个白衣女子翠眉淡扫云鬓高耸玉钗斜坠倒也俏丽动人。她们见云舞华到来也是躬身一礼道:“云师姐谷主已经在等着你了。” 云舞华轻哼一声若一阵急风卷入了院门消失在照壁之后。那两个白衣女子悄悄互望一眼眼中都隐有怨毒之色。 院落幽深静谧。转过照壁即见一花木扶疏蜂飞蝶舞青竹流泉的庭院颇有如至江南之感。庭院前方则矗立着一座精巧别致的青砖瓦舍依“三房一壁”的格局而建有正堂一间耳房两间加照壁一个。 这间正堂不若那些大富之家绘金描彩镶金砌玉反倒是古色古香简洁大方。斑驳的阳光从檀木雕花窗中透进将室内映得暖意融融室中布置得清雅而不失古意中堂上挂一幅泼墨山水笔法飞动气势雄浑;两壁则是数轴狂草龙飞凤舞酣畅淋漓皆是前代名人之作。屋角两只青铜云兽香鼎线条雄奇古意盎然一望可知必是大有来历之物。堂中垂一袭竹帘透过竹帘隐约可见帘后端坐着一位老人另有两位侍女正为他缓缓打扇。 云舞华进门的刹那整个房间都瞬间暗淡下去变得阴冷了许多。她看不清帘后老人的面容这并非她目光不够犀利而是竹帘上隐约的花纹实际上乃是一个五行遁阵竹帘本身又是南荒滴血竹制成就算云舞华道行再高上一倍也绝无可能看得透这幅竹帘。 云舞华单膝点地道:“舞华有负谷主嘱托没能将人抢回愧对天权古剑。”当下她扼要将当日情形述说了一番。 老人听后默然良久方才嘿的一声道:“道德宗那群老杂毛且不说止空山几个老鬼很有些道行而七圣山几个天君本事虽不怎么样但是通玄天君在占卜阴阳上久有盛名他们会勘破此次天机倒不如何奇怪。可漱石先生剑法是好的但若说他也会掐算阴阳我是说什么也不信除非……除非他背后的那个老家伙没死。可是适才听你所言当日到场的足有二十多个门派实在是奇怪难道是我孤陋寡闻道上出了这么多的高人我却一概不知?” 云舞华忽然道:“师父你不惜耗损真元将古剑天权破空送入我手又不惜开罪诸派就是为了抢那个小子吗?我看他资质平庸为人浮滑身上又有血腥之气怎可能是谪仙之躯?” 老者哼了一声似是微有怒意道:“舞华这事为师已经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天资聪颖绝顶然则于世情学问上还是一窍不通!就算为师修为不够测度有误可是紫微真人修为难道也不够算得也不准?别的不说单看那道德宗三位真人齐至这又是何等阵仗?别说只是抢个人就是把你等通通灭了也是绰绰有余!道德宗自诩名门正道素来满口仁义道德行事无耻下流这一次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开罪了这么多门派就只是为了抢一个客栈的小厮不成?” 这一次云舞华无言以对。她虽然孤傲自负然而紫微真人三十年前未闭关时已然名震天下此番开关而出谁又敢说他的测度不准?可是她每每回忆当时情景特别是与那小厮对视的几眼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这纯是直觉并无任何道理可言。 老者放缓语气沉吟道:“谪仙降世乃我修道界百年来的大事。别说只是为师我损失点道行真元得罪了道上一些门派只要能得到谪仙付出任何代价都很值得!哼他道德宗也非铁板一块这事也没就成了定局。谪仙年纪十八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我谷中杰出女弟子众多日后或可藉此诱他来投也未可知。” 云舞华猛然抬头道:“师父当年你曾对我言道修道者只观本心得道不假外物。舞华以为不思如何精进大道却如此不计代价的争夺谪仙实在是舍本逐末之举!” 老者勃然大怒喝道:“放肆!你天赋绝佳一路上没什么磕碰又哪知大道艰难!这谪仙岂同寻常机缘?不然的话紫微那老杂毛会半路出关?这一开关少说要误他飞升三十年!我看你磨练还是太少从现在起你给我去后山玄冰洞面壁思过不把《冥河剑录》修到第五重不许你出来!” 说罢老者凌空一抓古剑天权嗡的一声长吟自行从云舞华背上跃起毫无滞碍地穿越竹帘落入那老者手中。 云舞华冷哼一声站了起来自行向玄冰洞面壁去了。老者见她仍然不服只气得浑身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身后一个素装女子放下羽扇一边轻轻给他捶着背一边道:“谷主您的脾气忒也大了些。这一入玄冰洞她恐怕要一年多才出得来这责罚是不是太重了些?” 老者缓缓地道:“舞华她眼高于顶杀机又过重这样放任下去迟早要吃上大亏。让她在玄冰洞里呆一年也好磨磨她的性子。” 他又站起身来在室中踱来踱去长眉紧锁显然心头有难决之事。也不知转了多少圈老者蓦然站定道:“传讯给三夫人让她从即日起将《龙虎太玄经》授给苏苏!” 那素装女子大吃一惊慌道:“谷主可是……苏苏小姐才十二岁。” 老者手一挥冷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这场较量还没结束。若就这样将谪仙让给了紫微那老杂毛以后我们还拿什么和道德宗那些假仁假义的家伙斗?” 那女子见老者动了真怒不敢再多言悄悄地退了下去。 修道者能人所不能。 在西玄山莫干峰这等天生险地就是架一座不被山风吹垮的小木屋已是千难万难更别说是修建一座媲美天上仙城的宫阙。然而太上道德宫之宏伟富丽远俗人所能思想之极。除此之外莫干峰周围十二辅峰上九脉所居之处也尽建有瑰丽仙宫经过三千余年的增建其美伦美奂的程度较之太上道德宫也不遑多让。 道德宗支派遍及天下每年各支派以及道德宗派驻在外的道人皆须用心寻觅有灵性潜质的儿童层层筛选资质上佳者即送回道德宗本山施以调教。道德宗地位然少入俗世但每一个入世行走的弟子都具备相当修为。若有选中的灵童他们只需稍稍展示道法无论那孩子出身贫苦之门还是来自大富之家父母十之**都会心甘情愿地将孩子送上西玄山。 这些孩童入山的第一件事就是读书识字。今年道德宗从各地所选孩童共一百一十五人将与纪若尘一道同受先生启蒙。 太上道德宫用于读书解字之所也要较寻常大富人家的正厅华贵得多。这一间大堂飞檐斗拱雕窗画梁。四壁皆是雕版黑柚木窗既有仙鹤含春、麒麟撞钟、鱼跃龙门、金龟托山等祥瑞之图也雕有松、梅、竹、菊等高洁之物。每一壁还悬有四幅楹联均是历代先师真人的手迹。 殿内承尘之上金漆彩绘着道教真人与群仙的宴游图。图中之神仙、真人、神王、力士、金童、玉女……或怒目而嗔、或娴静飘逸、或左顾右盼……皆栩栩如生仿若亲临其境。此外堂内的廊柱、木门上也雕刻着各类神仙故事。堂内地面清一色铺以水磨青石板所置桌椅俱由红木所造。整一间大堂庄重中不失典雅古朴内又有书香。 此时正值授课时分教课老先生端坐于一紫檀雕花椅上面前安置一张嵌玉虎纹桌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瞧那老先生头戴庄子巾身穿一袭蓝紫色宽袖道袍长须飘飘目透精光一眼即知是个功行深厚之人。台下百余名孩童安静坐于堂内静待老师开讲。由于此间大堂面积甚大足可容五百人同读是以大堂之内显得空空荡荡。 当老先生清了清嗓门拿起桌上之书正要开讲之时纪若尘快步走入大堂之中。刷的一声那些六七岁的童子齐齐转过了头无数目光瞬间落在了纪若尘身上。当见纪若尘手中也捧着数本新书显然和他们一样是来学习识字的百多名孩童立刻哄的一声低声议论起来。 “哇!他这么大的人也是来学习识字的吗?” 在纪若尘眼中这些孩子童真未泯其纯如水。可是不知为何如此清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是如火一般炙得他心中疼痛脸上燥热。 台上老先生见下面一团哄闹当下气得胡子乱飘用力拍着响木喝道:“都给我静下来吵吵闹闹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纪若尘你去后排坐下圣人学道不在早晚。只要你勤苦上进不难有成!” 纪若尘应了略略低头快步走到后排坐下。 此时老先生打开书卷开始高声诵读起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 这道德宗授徒自不会与尘间寻常书馆私塾一样拿什么千字文说文解字起手。这上手第一课就是《道德经》。 纪若尘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异思胡想都驱出心中脸上燥热渐退。他定一定神翻开书卷依着老先生那抑扬顿挫的声音诵读起来。此时距他离开龙门客栈已有十日纪若尘仍时时有恍在梦中之感。直到此时每多认得一个字他就会觉得这梦真实了一分。 章四 初悟 中 一个时辰的〈道德经〉讲解完已是月华初上时分。纪若尘匆匆吃过晚饭又在云风道长的引领下向紫阳真人所居的太常宫行来。 紫阳真人这一脉所居山峰与莫干峰遥相正对在诸峰中与莫干峰相距最是遥远。两峰间当空飘浮着五座巨岩巨岩之间以十二根铁索联系成桥保持着与莫干峰的联系。九脉弟子若想要去太上道德宫修为够的自是驾御法宝飞行修为差一些的则需踏索过桥。只是西玄山诸峰高极山风凌厉铁索又摇摆不定极是不易行走。但即使如此那些资质平庸的弟子苦修三年、打下道基后也可以过桥无碍。 纪若尘自无这等神通是以需要云风道长扶着才能从桥上走一遍。他尚未入门这一番过索桥自是吓得魂不附体但云风道长言道此时多过索桥乃是锻炼心志的妙法。是以纪若尘尽管心中害怕已极仍然强行在索桥上一步步向前挪去。 月色清冷寒风呼啸纪若尘身上仅有一件道袍一套内衣他虽然久居塞外苦寒之地但又哪里挡得住这高空山风的寒意?不到片刻功夫他就已冻得唇色青紫面色如霜。似是与山风应和他足下粗大铁链不停地震动着时时会剧烈摇晃数下。铁链在月色下闪着清光多少年来不知被多少道徒踏过显得滑溜之极。纪若尘每走上三五步足下就会一个打滑从铁链边踏空下去。铁索之下是那万丈深渊一眼望去黑暗幽深全不见底只能见到淡薄云气在山峰腰部漫延徘徊。虽然纪若尘每一次失足都会被云风道长及时拉回然则那一次次的惊吓也足以令他心胆俱裂、后怕不已。 凄冷的山峰间初时尚能听得到纪若尘数声声嘶力竭的惊呼到得后来他心志渐渐坚定就再也听不以惊呼了。 在踏上太常峰的一刻纪若尘登时长出一口气脚下一软全身乏力之极有如虚脱。但这一番月下行桥已在他心中留下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不多时纪若尘已站在紫阳真人面前。虽然他周身道袍为冷汗所透脚下也十分虚浮但紫阳真人眼中已稍有嘉许之意。 两个小道僮为纪若尘安排好座位燃起一炉醒神定心的东海露沉香就躬身退了下去。现下是紫阳真人传法之时禁忌最是严厉。紫阳真人又是一脉之虽然今晚传授的不过是道德宗内人人皆会的入门功课但非经紫阳真人允可任何人潜近精舍十丈之内都是格杀勿论。 待纪若尘盘膝坐定紫阳真人方抚须道:“若尘正所谓纲举则目张。所以今晚之课就是将我道德宗修行之主典杂学一一说与你知晓好让你今后修行时知该向何处努力。否则我道德宗上承广成子一脉主经三部辅经三部又有二十七篇诀要。另有杂学三千六百其它道藏五万在这茫茫道海之中你又向哪里寻路去?” 听闻此语纪若尘倒吸一口冷气当下打起精神正襟危坐不肯放过一个字去。 紫阳真人饮一口茶方才续道:“我道德宗始于三千七百年前为三清祖师所立。其时三清祖师道号尚为真弘隐于山间修行。祖师其时仙缘已至现了广成子登仙飞升之所得三清真经六篇。因这三清真经讲述的是那玉清、上清、太清三种境界因此祖师清修百年后改道号为三清真人又觅得西玄山洞天福地盖了个小小道观从此创下了道德宗一脉。若你有兴趣今后可自去太上道德宫翻阅我宗传承之史此经是不禁弟子观看的。” “想那三清真经乃是广成子飞升之时所留其中自然蕴有天地至秘然则若非大有慧根之人难以理解其中精微大义。是以自三清祖师以降我道德宗历代真人均倾力于这三清真经之上留下无数心得体悟二千年前本宗又有玄空真人具大智慧修得功德圆满羽化飞升。飞升前玄空真人花去三天时间将本宗历代真人手记编成二十七篇诀要以为三清真经之辅此后始有我道德宗的中兴。” “这三清真经又有太玄、太平、太清三经辅之合称为三清六经。六经艰深晦涩常人难明是以玄空真人以圣、仙、真对应三清境每境又分为九重次第以上、高、太、玄、天、真、神、灵、至为其名并各有一部道经应之。这三清六经二十七辅即为我道德宗飞仙正法。” 这一番长篇大论直说得紫阳真人摇头晃脑、口干舌燥把那纪若尘听得头晕眼花云里雾里完全不知所云。他好歹有些聪慧大致听明白了道德宗共有二十七部经文要一本一本的修炼上去什么时候修完了那分不清是上圣还是上仙的鬼经也就差不多是该飞升上天的时候了。 紫阳真人停顿一下一口气将杯中茶饮干不顾纪若尘略显白的脸色又抚须续道:“除这飞仙正法之外我宗旁学杂经为数众多也不能忽略了。这些杂经分为十二总部第一本文第二神符第三玉诀第四灵图第五谱录第六戒律第七威仪第八方法第九众术第十丹鼎第十一炼器第十二传记每部藏经二百至六百部不等合共三千六百部。在杂经之外另有道典五万部历代先师真人手记无数……” 一谈及道藏及先圣手记紫阳真人谈兴大洋洋洒洒一篇宏论真说了二个时辰而有余那一壶茶早已被他喝了个干净。不过紫阳真人道法精熟挥手间召来清泉又以真火为引片刻间又是一壶新茶在手。紫阳真人谈得高兴每每有宏论妙语前人所未于道法上见识之深实可与他尊崇身份匹配。只是那纪若尘今日刚刚才开始学习识字又如何领会得到紫阳真人微言大义?紫阳真人此举实实在在的是对牛弹琴。 纪若尘早已听得头晕眼花昏昏欲睡只是仙师正在传道这当弟子的怎可不用心聆听?因此尽管十句中有十句不懂他仍然强打精神坚持正坐咬牙死记硬背。 直至夜深人静紫阳真人一番滔滔宏论才算收尾。饶是纪若尘自幼流浪习惯了劳苦生活此时光坐也坐得他全身酸痛两脚软。 直至此时紫阳真人才授了一篇口诀给纪若尘叮嘱他依诀而行每日行功两次朝采日精晚吸月华说道此乃飞升道途之始。纪若尘用心记下又请教了几个问题这才筋疲力尽地退下。 此番宏论说得紫阳真人神清气爽面透红光有如真元又进了一层。他看着纪若尘离去身影只是抚须微笑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此后纪若尘早晚依着紫阳真人所授之诀吐纳行功上半月在太常宫中研修道法下半月则在太上道德宫中接受七脉真人训导每日晚上则要听那老先生讲文解字每夜里往返踏索过桥则都是云风道长照看着他。 如是匆匆一月过去道德宗又渐渐归于平静。 此时北地已是残秋初冬时分偶有大雪纷飞之时。西玄山虽有法阵护佑峰顶四季温润如春但也渐渐显了寒意出来。 此时茫茫雪原上寒风呼啸铅云低垂。雪原中央正立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一脸茫然地四下环顾显得不知所措。一阵寒风袭来他冷得一阵哆嗦忙将手缩回了衣袖之中。呜呜风声中忽然传来数声隐约的狼嚎。少年面色大变立刻侧耳分辨了一下狼嚎传来的方向又仰向天看了看天色当下选了一个方向足狂奔起来! 只是那饿狼来得极为迅少年还没跑出几步风雪中已蹿出一头巨狼。它鬃毛如铁獠牙间口水不住滴落一路奔来踏雪无声碧绿的眼珠死死地盯住了那少年。 少年似是知道逃不掉忽然立定了脚步转身迎向了饿狼就欲殊死一搏。那饿狼放缓了脚步开始绕着少年打起***来。它饥饿难忍才绕了两圈就一跃而起带着一股恶风咬向少年的咽喉! 少年左手掐诀右手迎向恶狼喝道:“天猷灭类破!”然而他咒语喝出却是半点效果也无只这一迟疑的功夫恶狼已在他眼前!少年突然就地一个打滚间不容之际让过了饿狼一扑。然而在这死生之际他非但没有逃跑反而回身向那恶饿扑去一把揪住狼耳就是狠狠一口咬在狼颈上! 一人一狼翻翻滚滚地死战半天也未见分出胜负。那少年对狼性极为熟悉看上去至少斗过数场而且在此性命攸关之时他已然激出了全身上下的潜力这才堪堪与恶狼斗了个平手。然而他毕竟年纪尚幼尽管已将饿狼后颈咬得血肉模糊但力气已经耗尽再也压不住那饿狼被一下掀落在地。饿狼一口咬住少年小腿利齿与骨头相擦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它就此咬着那少年将他一路向雪原深处拖去。 纪若尘一声大叫猛然坐起身来这才现刚刚不过是南柯一梦。只是他腿上火辣辣地痛似乎真的被那头梦中饿狼给咬伤了一般。纪若尘除去鞋袜卷起裤管仔细检视双腿。他腿上肌肤倒是完好的只是纵横交错着许多伤痕。右小腿上有两排整齐的圆形伤疤看上去似是被什么野兽咬过一般而且咬得极深极重。 纪若尘轻轻抚摸着腿上的疤痕。那时他不过七八岁年纪从关内流浪到塞外不小心遇上了一头戈壁游荡的饿狼。他那时年纪虽小但骨子里也有一股悍勇之气又是生死一线因此拼死抵抗很是挣扎了一段时间。就在饿狼终于咬倒纪若尘要将他拖回窝中分食之际龙门客栈大掌柜恰好路过听到了纪若尘的哭喊。于是他纵马赶至一把生铁大菜刀生生劈入饿狼狼头又将已是奄奄一息的纪若尘带回客栈救治这才让他保住了一条小命。这右腿上的疤痕就是那头饿狼所留。 在龙门客栈六年时光纪若尘有衣穿有饭吃睡觉时有遮风避雨之所可以放心安眠其实已是他自记事时起最快乐的一段辰光。此时回想起来就是掌柜夫人的叱喝也是十分亲切。虽然龙门客栈没有一处地方比得上太上道德宫但不知为何他还是有些希望再回到那塞外荒漠上的客栈中去。 此地虽好非是吾家。 章四 初悟 下 纪若尘轻轻叹息一声他抬头望望窗外见一轮明月半挂在西厢梧桐梢头已是后半夜时分了。他强打起精神翻开面前的《道德经》却是困意阵阵上涌没支撑过两页就差点一头栽在桌上睡过去。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丸小小的养神丹仰头服下。只片刻功夫纪若尘只觉一道暖意从下腹化开散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耳目也为之一清。他振作精神重新打开《道德经》一页一页地读起来。 此时天色已近破晓太常宫中一片寂静惟有云风道人立于一座石桥之上遥望着纪若尘所居的厢房。见纪若尘房间***彻夜不熄窗棂中映出端坐的剪影他不由嘴角带笑略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在他身影隐入树丛的刹那晨光洒然而落。 光阴如逝朔风又起自纪若尘踏入太上道德宫时算起转眼间已是三月过去。 这三月时光纪若尘竟日苦读每日只睡一个时辰不到。好在紫阳真人赐与他的养神丹颇具神效服一粒即可数日精力充沛这才支持了下来。他早晚勤练紫阳真人的口诀一月有所感二月真元动三月知阴阳已是小有成就。自修习吸纳日月精华的法门纪若尘的精力渐长到后来已不大需要靠养神丹的药力支撑夜读。但就算如此三月下来紫阳真人赐与他的一瓶养神丹也服得干干净净。 在第一个月上纪若尘已经见过七脉真人只是他那时识字尚不完全初入门的吐纳法紫阳真人又已教过是以七位真人也无法教会他什么新的东西只有等待纪若尘完成了基本课业再说。纪若尘倒也争气寻常孩童需时二年的识字过程他不分昼夜的苦读又有云风道长在旁随时指点竟然在三个月内就完成了。 若说聪慧纪若尘这分才气在若大的道德宗中远算不上最好只是他的坚毅勤奋让八位真人暗暗点头。 纪若尘既已识得了字又初步筑下根基这一日紫阳真人郑而重之交与他一卷《太清至圣诀》言道真元乃是一切之本嘱他勤加练习切勿荒废了功课。此时开始纪若尘方算正式步上金丹大道飞升之途。 道德宗三清真经其实博大精深太清九阶中前三境是为筑基中三境为入门各脉弟子在修完前六境之前均在太上道德宫中研习每一境均有传法道长统一为这些入门弟子授业解惑。修完入门后这些弟子方可回各自宗脉接受本脉师长教导。从那时开始各脉弟子修业方向就渐渐的有了区别。 纪若尘既已开始入门修业自然也与新近弟子同在太上道德宗内听课修行。只是他另有得天独厚之处那即是上半月有紫阳真人亲授三清真经下半月则有七脉真人轮番上阵指点他道法咒术、鼎炉之学。纪若尘乍然接触这许多仙家法门就如穷小子初如宝山般喜翻了心哪还理会得贪多则滥的道理只要七脉真人肯教他皆是囫囵吞下甚至于连设坛役鬼、起卦问卜这些杂学都学了不少回来。其实七脉真人所授均为自己得意之学每一样均有大威力虽然现在只能教他些入门的东西但自也不能与普通的杂学相提并论。 匆匆两月过去纪若尘虽已拼尽全力然而修道不同于读书他这一兼收并蓄每日里虚耗了大量精神反而把《太清至圣诀》的修习给误了些。七脉真人的眼光何等厉害他真元进展一慢立刻就被看了出来。 只是七位真人暗地里争得厉害谁也不愿纪若尘在自己所授之学上荒废了功夫更何况五年之后宗内大考完成纪若尘就可自行选择一脉加入门墙这才是真人们真正关心的大事。 算起来这两日纪若尘当受顾守真真人教导天色方明他就已等候在太上道德宫一隅的一间丹房之中。没过多时丹房大门一开顾守真真人在四个道童的前引下施施然步入丹房。顾守真真人身材不高两道弯月眉一双细细丹凤眼生得白白胖胖一团和气看上去就似是一个家境殷实的中年商人。 纪若尘连忙起身施礼之后顾守真挥手让道僮们退下缓步走到纪若尘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的面色来。 看了半天顾守真方才笑道:“若尘啊你最近真元进步不如以前迅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题了?不妨说说看看师叔能否帮得上你。” 在纪若尘心目中两位俗家真人中顾守真和如春风令人容易亲近张景霄洒然出尘仙风道骨含而不露都比五位出家真人要好相处得多。此刻顾守真既然问起他犹豫片刻终还是道:“顾师叔这两个月以来七位师叔教了我太多的道法我每日光研习新学的道法仙术就耗去了大部分时间也就没有多少打坐吐纳了。” 顾守真点头道:“这就是了。你初修仙道本来最忌贪多当以修习太清诸经为主辅以一二道学。不过其它几位真人肯定不会让你放弃他们所授道法的如此一来你的进境反而会慢。这样吧我这里有一颗龙华丹于你培养元气、修筑道基大有好处。你回去后找个安静之所服下勤修七日、炼化药性后这太清至圣诀的境界也就完成一大半了。” 说话间顾守真从怀中取出一个纯银打造的方盒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铭文以封藏药性不使外泄。顾守真将银盒交与纪若尘又传了他一篇口诀叮嘱他服药之后千万要依诀行功如此方能完全炼化药性。 纪若尘又惊又喜他极懂得察言观色单看顾守真的郑重神色以及这枚龙华丹药盒的修饰又是如此夸张就可想而知此丹的珍贵。纪若尘喜色溢于言表慌忙接过灵丹连连向顾守真道谢激动之下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顾守真见他喜色自于心哈哈一笑道:“你我虽无师徒名分但有授业之实师叔送你些东西又算什么?时候不早今天师叔为你讲解的是震卦。你莫要以为起卦占卜只是左道杂学其实不然。测天机知吉凶那是具备大神通后才能办到之事而且这卦象也是许多道法的基础。若对卦象易学修为到家动念之间即可知吉凶那时趋利而避害无论日常行事还是与人争斗那还不是无往而不利?” 纪若尘双眼一亮道:“顾师叔这么说我将来和人比剑的时候如果掐指一算就知道对方要刺我哪里岂不是稳操胜算?” 顾守真失笑道:“你想得倒好!当修道人比剑和那市井武夫过招一样吗?等你这一卦起完早不知被飞剑穿了多少透明窟窿了。上上之策莫过于斗法之前就算好凶吉如果卦象大凶会有血光之灾那还斗他干什么自然是溜之大吉。” 纪若尘点了点头。顾守真的回答虽令他微觉失望然而他心中另有计较对卦象学得岂止是尽心尽力简直就是疯狂直把顾守真乐得嘴都合不拢登时感到五年后大有希望将他收入门墙。 两个时辰转眼即逝纪若尘只觉脑中漫天的阴阳鱼和卦象飘来荡去已是学得头晕眼花。他收拾好东西颇有些依依不舍地辞别了顾真人径自离开了丹房。此时天色已晚他用过晚饭之后云风道长就会护送他回太常宫。此时的纪若尘在连接两峰的索桥上往往可以独自走出数丈之远了。 “纪若尘!” 纪若尘愕然驻足转头一望见一个十一二岁年纪的小道士正向他招手。 “你是纪若尘吧?云风师叔现在正在南丹房他寻你有事着我领你过去。”小道士飞快地道。 纪若尘微微一怔过往云风道长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从来不曾差使过人办事。他生活又简朴之极周身上下看不到一件象样点的法器纪若尘又从不见他修炼剑术道法是以一直以为云风只是一个位阶不高的知客道人。 那小道士见纪若尘略显犹豫当下一叠声的催促。纪若尘见那小道士心焦之色溢于言表眼中又隐隐闪过狡黠之色当下心内微微一动已知有不对的地方。不过纪若尘已见过了多少肥羊?这小道士一点阴险都摆到了脸上对他来说实在是一头极好对付的肥羊。只在一刹那间纪若尘仿若又回到了龙门客栈脑中瞬间已盘算过了许多念头。 纪若尘见这小道士没什么心机一点诡诈都写在了脸上又知道德宗门规一向森严自己又刚入太上道德宫事事谨慎小心从未与什么人起过冲突是以想来这个年纪的小道士也玩不出多少花样来至多是纠上一群人欺负自己一个新来的而已。纪若尘幼时可是和野狗恶狼地痞流氓厮杀中长大的这种小孩子的游戏怎吓得倒他? 他随即想起当年初被委以辨识肥羊大任时掌柜的就曾道:“一头肥羊初入店门摸清他底细最是重要。你要放低身段想方设法的亲近于他但凡有话都从捧上了说。这男的就夸他英雄盖世女的就赞一句貌似天仙。不嫌肉麻!肥羊们哈哈一笑瞧不上你自然戒心也就消了。你捧得肥羊得意了他们往往还会自吹自擂几句这口子一开没几句就把底子也漏了。那时你端茶送水下药打闷棍自是无往而不利。想当年老子也是这么过来的那时南来北往的肥羊中有多少英雄人物还不是一一栽在我的手里?……” 纪若尘阴阴一笑即来之则安之他也想看看到底前面会是个什么阵仗会是什么人打算教训一下自己。认清了仇人日后下迷药打闷棍才不会误伤到别的肥羊。是以他也不说破只是跟着那小道士一路行去。 走着走着那小道士神态就有些闪闪缩缩起来有意地避开了有人踪的地方尽向那僻静无人处去。行到一处路口时小道士一转身拐上了左的小路。这南丹房虽然偏僻少有弟子前去可是纪若尘跟随紫云真人学习丹鼎之学时是去过一次的。他分明记得从这个路口应该向前直走才是。 两人一前一后转眼间绕出一道侧门来到一片草地上。纪若尘刚踏出侧门眼前忽然大放光明将他晃得眼前一片茫然。纪若尘眯起双眼这才看清草地上站着十余个或道或俗的少年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粉妆玉琢般的小女孩看上去都是十一二岁年纪。其中一个小道士手中高举一座紫金玲珑塔塔上无数小窗户中透出道道毫光将这一大片草地照得亮如白昼。 那女孩向纪若尘一指喝道:“你就是那个十八岁还不识字的纪若尘吗?”围观的孩子们登时一阵哄笑向纪若尘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女孩相貌甜美喝声又清又糯听起来十分受用。只是她显然骄纵惯了说出话来却是既骄且横。纪若尘看她衣饰华贵之极知道这等女孩子必是有背景的弄不好就是哪位真人的亲朋友戚。这种孩子最是招惹不得既然认清了人纪若尘也就不欲多生事端转身就想离开。 还未等他转身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稚声稚气的喝声:“殷殷问你话呢!你还未答这就想走了吗?”喝声未落纪若尘背后就传来一道无可匹敌的大力。他立刻身不由起地飞起在空中滑过数丈重重地摔在那小女孩面前不远处。周围立刻又是一阵哄笑。 这一摔极重纪若尘只觉得四肢百骸如同散了一般无一处不痛反而是后腰被推处一片麻木沉甸甸的失了感觉显然下手者用的是五行中土属真元。 那小女孩哼了一声冷笑道:“原来你道行也是这么差的看来连入门第一层的太清至圣境也没过呢。真不明白你有哪点好值得爹这么看重你!” 纪若尘苦笑一下强忍身上伤痛咬紧了牙慢慢支撑着站起。这些孩子别看天资聪颖又修了道术但毕竟年幼心智尚未全开。欺负起人来用的手段与寻常市井孩童没什么两样。他回头一望见下手推人的正是带他前来的那个小道士。纪若尘知道小道士这一推以真元化外力已是第二阶灵圣境的功夫。 那小道士笑着走到纪若尘面前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回话有我明心你可别想逃走。” 纪若尘苦笑一下。那小女孩显然出身高贵这也就罢了但对于明心这种仗势欺人的家伙若助长了他的气焰以后可是麻烦不断。纪若尘自小在生死一间打滚骨子里生就一种血腥悍勇之气。是以他望向了那小女孩似是想说什么然而就在众人凝视倾听时纪若尘忽然回身狠狠一拳抽在明心小道士的腹上!明心脸色刹那变得雪白双手捧腹滚倒在地。 众少年见了当下一声喊一拥而下几下就将纪若尘打倒在地。纪若尘也不反抗只以双手护住头脸任由那些孩子踢打。这些孩子年纪不大但都已修炼数年拳头足尖均附带真元且各有不同称得上是五行俱全四象齐备每一下都叫纪若尘痛入骨髓中去。他们见纪若尘不挣扎不反抗也不叫唤不知为何心下都渐生寒意他们也怕打得太重闯出祸事来于是渐渐的都收了手。 纪若尘哼了一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虽然尽力护住头脸但这些孩子下手哪知轻重所以他脸上也挨了几记狠的眼角也肿了起来。 那小女孩虽然骄横见他脸下有了破损心下也有些害怕叫道:“纪若尘!我问你我爹是不是给过你一座紫霞镇魂鼎?” “紫霞镇魂鼎?”纪若尘一怔随即想起前几日景霄真人的确给过他一座紫色小鼎和几块黑沉沉的香料嘱他打坐时务要用此鼎在身边燃香于是道:“景霄真人是给过我一座紫鼎……” 还未等他说完那小女孩就怒道:“紫霞镇魂鼎一直是我用的东西可是爹却把它给了你!你究竟有什么好值得爹这样看重?少废话今日你我就比试一下剑法若你胜了紫霞镇魂鼎就归你若你败了就把它还我!” 此时旁边走上一个小道士将两把木剑分别递给了两人。纪若尘不想在此时再生事端不接木剑只是道:“既然紫霞镇魂鼎是你的那我还你就是了。” 当年掌柜的曾向他言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所以古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算有那一时吃不下的肥羊不得不放他过去也不打紧。咱们耐心等着总有一天要他落我手里。”掌柜的毕生心血都在经营黑店上所以如遇上了吞不下的肥羊就会被他视为奇耻大辱誓要与那肥羊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纪若尘少时将掌柜的奉若神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底。是以他只想尽管了结眼前事等日后摸清门路在道德宗站稳脚跟之后再行报复不迟。只要假以时日眼前这群肥羊还不是他盘中之餐? 可是那小女孩却不想放过他手中木剑一摆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张殷殷可非是仗势欺人之辈既然想要紫霞镇魂鼎当然要靠我自己的本事夺回来!今日这剑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 纪若尘无奈之极只得苦笑接剑打算胡乱招架一番然后认输就是。木剑一入手他忽然以袖掩口剧烈咳嗽起来。 张殷殷皱眉道:“怎么还没比就想装死吗?”几个男孩子互相一望显得都有些心虚。他们适才拳打脚踢时可有几下是用了暗劲的。 纪若尘以袍袖悄悄擦去唇边鲜血木剑一晃淡道:“无妨动手吧!” 张殷殷点了点头将木剑立于眉心喃喃颂了个剑诀突然清喝一声木剑出蒙蒙青气如电闪雷鸣般向纪若尘刺来! 纪若尘大吃一惊一时只觉眼前青光一片根本看不清木剑来势只得胡乱挥剑挡去。他手臂突然一震木剑早脱手飞出紧接着胸口如被一口沉重之极的铁锤击中眼前一黑登时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恍惚之际纪若尘双目忽然又能视物并且将周围一切尽收于眼底。只是他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世界都静到了极处也慢到了极处! 他看着张殷殷木剑上青光一点一点转盛初时是她御剑后来是剑驭人;他看着张殷殷眼中先是疑惑后是惊慌最后则是害怕。她已然控制不住手中木剑剑虽无锋但这一剑之威已足以将纪若尘胸腹洞开! 纪若尘眼见木剑通体都转成青色剑锋未至剑上所附劲气已将他的身体冲得飞起!在剑锋及体之时木剑忽然一偏转而点上了纪若尘胸前所佩的青石。 此时纪若尘所见所思的一切都慢得出奇。 青石受木剑一击漾起一层五色光华如圈圈涟漪慢慢向外扩散。木剑被这光华一引青光骤亮然后刹那间裂解成无数木丝浮于空中。根根木丝旋又慢慢裂成更细微的木丝如此周而复始片刻功夫好端端一把木剑就化成了一团青气。 此时纪若尘身体方才离地一尺鲜血也才自嘴角边涌出。也不知为何他的心神忽然和青石联结起来。在纪若尘的灵识中那方青石有如一汪平湖深不见底。湖中不时吞吐出一个大大的水泡细看却是一个个玄妙文字形若上古大篆但又似是而非。偏那些古篆接二连三地从湖中浮出时其义自行从纪若尘神识中浮出那一刻的感觉实是妙不可言。 那团青气似是受纪若尘心神所引分出一缕进入到他体内余下大部分翻涌不定突然化成一团青色风暴狂烈涌向四周将张殷殷也击得倒飞出去。 不知从何处传来咔答一声轻响击碎了纪若尘所看到的无声世间。此时他才感觉到胸口一阵烦恶一口鲜血终于喷了出来随后眼前一黑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如在云端。恍惚之际纪若尘似乎听到一片嘈杂的呼痛声、哭喊声而后世界又清静下来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但那自青石中浮现、数以百计的上古大篆在纪若尘神识中不住排列最终合成了一篇仙诀。这些文字他是一个也不认得然而整篇仙诀的含义自行刻印于神识之中就如他与生俱来就通晓此篇仙诀一般。 此篇仙诀之名是为解离诀。 章五 纷乱 上 纪若尘悠悠醒来刚睁开双眼一缕阳光即落入他眼中。 “糟了!早上的功课还没有做!” 一念及此纪若尘立刻出了一身冷汗慌忙坐起。这一用力不要紧他胸口忽然一阵剧痛然后体内几道经脉一齐火辣辣地痛起来。与之相比脸上的一点点灼痛反而不算什么了。这阵剧痛突如其来纪若尘一声呻吟又栽回了床上。 云风道长恰在此时走进见纪若尘挣扎着想下床当即道:“若尘你刚刚受了伤还是休息一下的好。耽误一天早课也算不了什么。来先吃点东西。” 云风道长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有一碗清粥、几样小菜。纪若尘没有想到云风居然会亲自做这种仆役的杂事忙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恭谨地谢过云风道长后他一边匆匆吃饭一边向云风道长询问起当日之事。 云风道长抚须微笑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张殷殷求胜心切贸然用上了乙木剑气结果道行不够失了控制。不过你只受了点轻伤经脉真元完好无损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道德宗门规森严本来是严禁弟子私斗的只是一来当时在场的所有弟子均说你同意了比剑二来张殷殷驭剑失控受了不轻的伤也算是得了教训。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只将你带回来医治调理没有将此事秉告执掌门规的紫清师叔若尘休要怪我。” 纪若尘心中冷冷一哂既然知道张殷殷是景霄真人之女这样的结果也不出所料。但他面上却不露出分毫来口中忙道:“云风师兄是为我好这我当然知道。以后他们再来找事我躲开就是。” 哪知云风道人笑了一笑道:“也不尽然。我道德宗门徒众多难免良莠不齐。比如说七脉弟子中就有不少眼高于顶之徒慢慢的也就带坏了这些才入道的孩子。你若是一味忍让他们只会纠缠不休。你尽管放心我道德宗门规森严紫清师叔又是铁面无私不会任人胡来。不管是谁只要犯了门规自会有相应惩处。” 听到云风道人刻意的重重吐出门规森严几字纪若尘立刻有所领悟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既然云风自己都说了一味忍让不是上策纪若尘也不是那种打了左脸送上右脸的善男信女。他自然不会蠢得去招惹那蛮横无礼的小女孩但是如果再有这种无妄之灾找上门来有什么意外可也怪不得他了。 只是云风道人随后的话让他心中一惊。 “不过这也是事出有因。你乃是谪仙之躯是以八位真人都对你青眼有加然而这是我门中之秘这些弟子并不知情。见你不费丝毫功夫却有八位真人共同为你授业这可是我宗内独一无二的福缘!他们自然会心存不满。” “谪仙?那说的不是落下凡尘的仙人吗?”纪若尘茫然问道。但其实他心中已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妙看来那八位位高权重的真人对自己如此青眼有加正是因这‘谪仙’二字。只是他无父无母的自记事时起就流落四方又怎么可能是谪仙? 云风道人呵呵一笑道:“是我多嘴了。你不必多心只要记得认真修炼就好。” 说罢云风道人又叮嘱他千万不可过于沉溺于杂学之中荒废了《太清至圣诀》的修习就出屋去了。 纪若尘呆立在房中喃喃自语着:“谪仙谪仙……我怎么可能是谪仙?”如此反复念了足有几十遍他猛然一声低呼一把摘下颈中青石放在眼前仔细观看双手颤抖汗落如雨。 纪若尘一颗心越跳越快直似要从腔中跳出来一般他周身渐渐变得冰冷只是想:“谪仙谪仙……难道说的是他?是那只肥羊?一定是了我入门的时候紫微掌教可还要了青石去看过。这块青石可不是我的!难道我杀了一个仙人?这……这可如何是好?会被直接打落十八层地狱去还是遭天雷轰杀?……可是他如果真的是仙人又怎么可能被我杀了?” 扑通一声纪若尘只觉头晕眼花全身无力跌坐在椅中一时间只觉脑海里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纪若尘惊魂甫定这才能仔细回想当日的情形。越想越觉得那肥羊清而出尘望之隐有仙气实在是大大的不对。别的不讲单是从莽莽风沙中行来周身却是片尘不染就可见这肥羊不同寻常之处。想着想着纪若尘的冷汗又慢慢渗出。 他强打精神百般想找寻出那肥羊不是仙人的证据:“不过他若真是仙人那就应该有仙术护体不可能会被我所杀可见他并非什么谪仙……等等仙术!?” 纪若尘忽然跳起随手向桌上一块沉香木镇纸拍去心念动处解离诀自然而然从心底浮出。沉香木镇纸突放光华裂成无数细小木丝随后啪的一声化成一团淡青木气炸了开来。一时间房中笔砚纷飞碎纸漫天一张坚硬之极的花梨木书桌也被震开了数道裂纹。 纪若尘被那木气一震腾腾倒退数步跌坐在地一时爬不起来。他倒没有受多重的伤只是心下震惊过度以至于手中酸软而已。 “这一篇解离诀可不就是仙诀吗?”他颓然躺倒在地。 纪若尘已学过画符执咒、掐诀施术且为他授业的太微真人号称宗内道术第一据传他甚至可以引动九天神雷!然而道术施用十分麻烦大多道术需要以强大真元为根基又需辅以法器、符文等等甚至某些特殊的道术需要开坛设阵经过若干天的准备才能施行。道术的咒语、施法方法又繁复无比一个极为微小的失误毫无效果还是小事可能引的道法反噬说不定会造成不可测的结果。比如那张殷殷妄使乙木剑诀就失了控制差点一剑洞穿了纪若尘。 以纪若尘此刻的一点微末道行就是有灵符在手也无力引上面附着的道术。但这解离诀念动即挥手间即将沉香木镇纸解离成纯正木气得来的方式又神妙莫测这当中的玄奇之处又岂可用言语形容?这不是仙诀又是什么? 这解离诀正是由青石中来而这方青石本是佩在那肥羊身上的。一念及此纪若尘的脸色登时更加难看了。 此刻纪若尘已然明白诸位真人对待自己与寻常弟子迥然不同正是因了他这谪仙身份。他忽然浮出一个颇为不敬的念头道德宗诸位有道高人这一回怕是寻错人了。 可是接下来又当如何?向各位真人秉明自己非是什么谪仙只是一个客栈跑堂打杂的小厮他们其实找错了人吗?纪若尘苦笑一下摇了摇头。他可非是那不通人情世故之人知道道德宗领袖正道极为看重颜面。当日龙门客栈一役道德宗三位真人谈笑间力压群雄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煞气!若是让天下知道道德宗费了如此大的阵仗却抢错了人恐怕几百年后此事都还会是天下修道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纪若尘察言观色也知道有几位真人心胸气量可说不上多么宽大。若知道在自己身上出了这么一个大丑虽然错不在已但他们随意迁怒一下那后果也不堪设想。天雷、狱火、荆棘、轮刃、罡风这些非只是道术中用以攻敌的东西拿来动动私刑其实也不错。当日纪若尘被众人围殴已经切肤体会过了何为五行气何为四象力以及诸般因真元运转而生的神通加诸肌肤之上的滋味。这种好事他可不想再多受几回。 就算真人们不动私刑他一个客栈小厮又有何德何能以列道德宗门墙?诸真人也不用对他做什么直接扔入西玄山就是。凭他那点微末道行在这茫茫万里西玄山中不是葬身魔怪妖兽之口就是饿死累死于荒山之中。 更何况纪若尘打了个寒战收回跑题十万八千里的思绪不得不正视心底最害怕的事实。道德宗诸位真人对那肥羊谪仙如此期盼殷殷如果知道正主儿是死在他手上…… 怎么办?怎么办? 纪若尘只觉得全身虚软手足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虚汗一阵阵的涌出早将内外衣袍浸透。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强自挣扎着站起爬上房屋一侧的竹榻盘膝坐下深吸缓呼默颂真诀欲借此收摄心神静思对策。 就在纪若尘心惊渐去六识寂定内脉初明时猛然又想起坐下的石垫乃是采自北极碧冰潭之底有镇定神识、驱逐心魔的大功效正是前不久玉玄真人相赠。于是他心下又是一阵慌乱差点从榻上一头栽下去。 纪若尘好不容易再次镇定下来慢慢进入了万籁俱寂的玄妙境界之中。此时他隐隐看到体内有放着淡黄辉光的真元流动。只是真元所过之处隐有刺痛之感与平素感觉大不相同。纪若尘一惊忙定神望去这才现真元上缠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青气。也不知是否因为身具解离诀的缘故纪若尘此刻对各类真元的气息极为敏感可谓洞若观火。一定神间他已探知那一缕青气实是纯正木气正是由那块被他解离的沉香木镇纸而来。木气缠绕在他真元之上与之相伴而行正逐分逐分地被纪若尘纳入经脉之中化成他真元的一部分。 纪若尘又觉自己真元也较前一日强劲许多但所过经脉均隐有灼痛之感。他凝神回想知道多半是张殷殷木剑解离所生的木气被自己吸纳经过一日夜的功夫化成了自己真元所致。 纪若尘心下又惊又喜喜的自然是解离诀果然不愧是仙诀与寻常道术判若云泥神妙无方妙用无穷。惊的却是既然这解离诀如此神奇那么那头肥羊十有七八就是谪仙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万一他有起死回生的仙术或是根本没死…… 纪若尘心中一寒不敢再细想。只是事有轻重缓急那谪仙之事虽大可是眼前当务之急是瞒过道德宗诸位真人。至于身具仙诀的谪仙为何会被他一闷棍打翻这事待以后空闲之时不妨细细再想。 镇定下来之后纪若尘开始细细回想整件事情。逃不可能从实招来也非明智之举惟一的出路就是硬着头皮继续瞒下去。 掌柜的又曾说过无利不起早。道德宗这些真人毕竟还未成仙没到无欲无求的境界他们起个大早自然是有所图。看来问题的关键得先弄清楚这些真人想从谪仙身上得到些什么方可掌握主动。而道术的学习不但不可懈怠还需更加勤勉这是开溜逃命的本钱。 纪若尘这边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与太常峰遥遥相对的天璇峰上也是鸡犬不宁。 “爹那纪若尘如此可恶你一定要给我出这口恶气!”张殷殷小脸涨得通红两汪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随时都有可能滚落。她高高挽起右臂衣袖将一根白如雪藕的手臂伸在了景霄真人面前。那条细细的手臂上有好几片紫色淤痕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 景霄真人俗家姓张其妻黄星蓝也在道德宗中素有盛名。景霄真人四十多岁时才得此一女张殷殷又聪颖无伦是以自然溺爱非常时间久了也就养成了她骄横之极的小姐脾气。昨晚冲突之后她受木气激荡受了些皮肉小伤溜回天璇峰后怕父母责罚已经闷声不响地苦忍了一个晚上。待到天明时黄星蓝觉她行动有些不便反复询问之下才大致知道了当日的详细经过。 但张殷殷又哪里说得清楚自己是如何受伤的?她只是说一剑刺出去木剑就突然不见了然后青气闪现自己就受了伤。说着说着她小嘴一扁又吵着要父母为自己出了这口恶气。 尽管张殷殷叙述时拼命添油加醋黄星蓝和闻讯而来的景霄真人还是明白了此事乃是因她先挑衅仗势欺人所致。景霄真人从来十分护短若是往常见到爱女受伤他就是不去责罚肇事的弟子也至少要好生安慰张殷殷一番。 然而这一次景霄真人的反应大出张殷殷意料之外。他伸指在张殷殷臂上伤处轻轻一抹在鼻端嗅了嗅竟然赞道:“好纯正的木气!不含分毫杂气实在是难得!” 黄星蓝也道:“若尘他刚刚修道就能驾驭如此纯净木气看来天资应该在木性道术上。” 景霄真人点头道:“多半如此!星蓝看看咱们天璇峰有没有什么能够增进木气修行的法宝回头给若尘送一件过去。” 黄星蓝也不多做停留立刻向外行去边行边道:“事不宜迟我记得还有一块千年蟠龙木牌这就去找找差个弟子给若尘送去吧。” 景霄真人抚掌道:“如此甚好!辛苦贤妻了。” 他心不在焉地安慰了张殷殷几句就匆匆离去一边嘟哝着还要去翻翻藏物库看是否有其他送得出手的法宝。 房间里独独留下个呆若木鸡的张殷殷她万没料到父母竟然如此反应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突然放声大哭!哭了数声后张殷殷又猛然跳了起来将房间中眼见手及的东西乱摔乱砸一边大叫道:“纪若尘!你给我等着!本小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我跟你没完没了!” 章五 纷乱 下 今天本该是纪若尘领受玉虚真人教诲之日只是他有伤在身云风道长就替他告了一天的假。纪若尘惊魂初定后就把那加快修炼的希望都寄托在仙诀上面整整一天都把自己关在房中苦研解离诀。试过多次之后纪若尘终于觉这解离仙诀也非万能。 这解离诀惟有用在有灵气之物上方能解离出可堪一用的灵气真元。比如说那沉香木镇纸少说也有个几百年历史一直被历代真人上师把玩多少沾染了一丝灵气。而当纪若尘一掌拍在一张半新的雕花木椅上时但见木椅烟消云散却无半丝真元灵气游出。而且或许是纪若尘道行不够对付稍稍象点样子的法宝仙器解离诀就不起作用。 况且就如常人吃补品不是吃入十分就能得十分力道。仙诀解离出的天地灵气也是一样并非五行气四象力混沌真元吞下肚去就能自然融合常常是眼看着某种属性的灵气溢出能为纪若尘所用的却十中无一想以此法增厚真元实在可谓是暴殄天物。 解离诀虽是仙诀但纪若尘道行实在太差就是对付那些有点灵气的小物件也是时灵时不灵。他试了一天后房间中的摆设已然少了不少变得空荡荡的当下不敢再试生怕露出马脚。只是自从领悟解离诀后纪若尘的眼力倒是厉害了许多此刻一眼望去诸位真人相赠的法器都隐隐放射着宝气光华没一件是凡品俗物。 纪若尘初涉大道之前自然不知道这些法器有多难得妙处在哪里。那时他见这些法器一件件黑沉沉、脏兮兮即没镶金嵌银也无珠宝翡翠也就没把它们当一回事随手一扔了事。 纪若尘现在是看得到灵光宝气了可是这些道器法宝越是难得他就越是笑不出来。各位真人下了如此大的血本当然不会甘心空手而回将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定会要他好看。 他跌坐椅中将头脸埋入双手之中一时只觉前路茫茫无一分一毫的希望。他忽然叫了一声想起顾守真真人曾经赠与他一副紫晶卦签又初授了他起卦占卜的方法。纪若尘忙找出紫晶卦签依诀起卦占卜谪仙一事的凶吉。 凶。 纪若尘手足冰冷他定了定神以所学不精来勉强安慰自己一番后又重起一卦。 大凶。 他猛然心头火起呼地一掌将桌上卦签尽数扫落于地。然而数十支卦签尚在空中之时就纷纷通体亮起紫红光华解离成一团团淡淡紫色晶雾。纪若尘大吃一惊这才觉自己刚才急怒之下竟然无意中引动了解离诀将这些卦签侵消解离了!他尚未回过神来一缕紫色晶气就如针如凿凌厉之极地攻入了他的经脉。当下纪若尘再也抵受不住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跌坐于地。 纪若尘眼角余光忽然扫到地上一角处尚有一枝未被解离的紫晶卦签看那方位角度再推算天时地气恰好又构成一个卦象。 大凶且有血光之灾。 月华初上时纪若尘终于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了一遍近日所学之后取出顾守真真人相赠的龙华丹服下开始依诀炼化药力。此前他拼命修道乃是因为觉得这太上道德宫中的一切都如一场梦幻生怕有朝一日醒来还是两手空空是以拼命想在梦醒前多抓点什么。 此刻他方向已明多学一些道术多修一点真元将来逃脱或者保命的希望就多了一分。是以他更加的勤奋用功哪怕多睡了一刻也都会吓得冷汗直冒拼命自责。 次日黄昏时分纪若尘随玉虚真人学道已毕正欲离去时玉虚真人忽然叫住了他微笑道:“若尘我听说景霄真人那个宝贝女儿跟你比了一场剑?” 纪若尘心下微惊不知玉虚真人为何突然问起这种门下弟子间的小小纷争。心中纵有千百个念头闪过他面上仍是一脸诚恳将当日生之事原原本本道来连自己被痛殴一场的丢脸事都说了出来也并未趁机夸张那些小道士们聚众欺人的恶形恶状。这番话中当然也有小小的不尽不实之处比如说那解离仙诀就瞒过了没说。 玉虚真人点了点头对纪若尘的坦承显然颇为受用。他上下打量了纪若尘一下即道:“嗯你此刻真元虽强但略有断续之意显然是服过了增补真元的灵丹可伤势并未尽好。若尘啊我道德宗以正心诚意为先难得的是你没有什么心机可是太过坦诚也是不好。你课业繁重若这些孩子总来纠缠你终归是要耽误你进境的。他们非是我玉虚门下师叔不好直接管教他们但你也无需担心来来来师叔授你几招列缺剑法只要你勤下苦功无须浑厚真元也同样有莫大威力。” 纪若尘大喜连忙拜谢。他的真元几乎全是靠各种丹药和仙诀解离的灵气如吃补品般吃来的不是自己的东西使用起来总是不能得心应手而慢慢炼化需要时间。这列缺剑法不需浑厚真元对现下的他正是久旱甘霖。 玉虚真人见他如此谦恭有礼也是十分欢喜笑道:“你回去后用心练习。下次那张殷殷再来纠缠你无需动用多少真元也管保将她的大五行剑破得干干净净!” 列缺剑博大精深隐含天地至理玉虚真人一共授了他三式但纪若尘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勉强记下了二式还有一式无论如何也记不下来。玉虚真人虽然略显失望但也不以为意只是嘱他回去后好好练习。 “纪若尘!” 一声呼喝突然从背后响起把刚离开解惑宫、一路上潜心思索列缺剑法的纪若尘吓了一跳。这声音虽然刻意地压低过但听在耳中仍然熟悉非常。纪若尘回身一望果然是那明心小道士。 “有何指教?”纪若尘不冷不热地道。 明心负着双手绕着纪若尘走了一圈冷笑道:“看你身强体壮的休养了两天身上的伤也该好了吧?” 纪若尘忽然展颜一笑向明心招了招手道:“伤好没好你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明心一惊立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可是吃过纪若尘突然翻脸习性的大亏。他从没吃过什么苦是以当日纪若尘那全力一拳已经让他连续做了两天的噩梦。明心随即省起纪若尘根本说没什么道行自己如此畏缩已是出了一个大丑。他小脸涨得通红怒道:“纪若尘!你别仗着有诸位真人的宠爱就得意忘形了!少废话跟我走一趟吧!” 纪若尘脸上一片茫然似是见明心气焰冲天有些畏缩不停地问道:“去哪里?” 明心看他如此神态不屑地冷笑道:“明云师兄想见你一面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竟敢伤我太璇峰的张殷殷。” “不去肯定又是一群人在等着我。”说罢纪若尘拔腿就走。 明心大怒喝道:“就你这点微末道行收拾你我就够了还用得着倚多为胜吗?明云师兄已经等着了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说话间明心伸手就想去拉扯纪若尘。 纪若尘任由他抓着了衣袖只是道:“我就是不去!你还想动手不成?” 明心扬起拳头喝道:“动手就动手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纪若尘忙道:“宗内门规森严这里往来真人又多你若真动手打我只要我大喊一声少说也得关你七日面壁思过!” 明心一怔那扬起的拳头犹豫了半天终于没敢落在纪若尘身上。他心有不甘恶狠狠地道:“没胆的东西你真叫一声给我看看?我打不断你的腿!” 纪若尘听了立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大了嘴巴就欲出一声响彻云宵的尖叫。 明心大惊忙收了拳头。纪若尘趁机拉回自己的衣袖斜地里连奔出三五步离得明心远远的。 明心站在原地他心头恨极可又不敢再上前拉扯只是咬牙道:“纪若尘你躲得过初一也躲不了十五!你今天跟我走这一次便罢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若让明云师兄空等哼哼!得罪了我们太璇峰早晚有你好受!” 纪若尘似是为他话意所动犹豫了一下道:“可是现在云风道长已在等我过桥再的耽搁话道长或会寻来。这样吧三天后这个时候我跟你去见明云师兄如何?” 明心见纪若尘搬出云风知道今天是奈何不了他既然他最后还是服软定下后约只好落篷收势愤愤地道:“好!就三天后这个时候我在后山铸剑台等你!” 三日后皓月高悬薄云若沙。 从铸剑台遥遥望去可见太上道德宫星辉点点繁华如梦空中不时有流辉划过留下淡淡尾迹也不知是哪位真人御剑飞过还是宫中豢养的奇禽异兽出游夜归。 铸剑台地势高险斜斜伸出其形状有如一方铸剑铁砧因此而得名。此时铸剑台上影影绰绰地站了十几个人大多立在台边伸长了脖子向山路上望去焦急之色溢于言表。铸剑台中央静立着一个看上去年约十六七的少年道士剑眉星目俊朗非凡。他负手而立双眼低垂没有分毫焦燥之意看起来已经颇有些养气功夫。 不过一旁的张殷殷可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高台方圆之地转来转去时不时恨恨地骂上两声。 此时已是朔风呼啸时节太上道德宫有阵法护持四季如春。但阵法范围有限这铸剑台上只能捞到一点余韵每每寒风呼啸而过时台上这些衣衫单薄的孩子都会冻得瑟瑟抖。张殷殷拼命地向已经冻得有些麻木的十根如玉手指上呵气终于忍耐不住高声叫道:“明心!你不是说纪若尘会来的吗?这都一个时辰过去了人呢!?” 明心忙跑了过来赔笑道:“他说不定是让什么事给耽误了呆会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下!殷殷师姐明云师兄咱们再等等谅他也不敢耍我们!”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那始终立于台中不动的明云忽然睁开双眼淡淡地道:“他不是不敢而是已经耍了我们回去吧。” 此时一众小道士都已冻得抱紧双臂不住跳来跳去防止双脚麻木。张殷殷道行要高一些但也已是面无血色双唇青紫。她紧跟着明云向铸剑台下走去路过明心身边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吓得明心一个颤抖差点从铸剑台上摔下去。 “纪若尘!” 纪若尘转过身来有些茫然地看着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明心。 明心向纪若尘一指恨道:“好你个纪若尘!竟然敢戏耍我们我问你昨晚你为什么不来?” 纪若尘一拍脑袋恍然道:“是这么回事昨晚紫阳真人将我叫去指点我修行上的问题。这我可不敢不去。” 明心恨极刚想吼上两句忽然脚步声传来数名道长有说有笑地沿路走来。纪若尘和明心闪在路边向他们施礼问好。明心直到目送几位道长远去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纪若尘冷眼旁观知道他是心虚当下暗自冷笑。 待道长们走远明心转过脸来又换上一副凶猛面孔低喝道:“纪若尘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是耍了我们一次让我们在铸剑台上冻了一个半时辰!你说怎么办吧!” 纪若尘此时心切前往藏经楼查阅神仙传说和飞升典故好弄清楚那谪仙之说究竟有何玄虚又哪有心思与这明心纠缠?此时见明心不知好歹仍是不依不饶的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无名火来。 纪若尘心念一转面上赔笑道:“明心师兄两日后同样时间我去铸剑台拜会明云师兄并给张殷殷师姐赔礼你看可好?” 道德宗先入门者为长明心年纪尚小是以被纪若尘一声师兄叫得非常受用坦然受了下来。只是纪若尘乃是拜在紫阳真人门下各脉座真人向来以平辈论交从这上来论辈份的话纪若尘可就是四代弟子明心的师叔祖了。 这一层关系当然被明心忽略不提。 明心毕竟是孩子心性当下呵呵一笑拍了拍纪若尘的肩老气横秋地道:“这还差不多。两日后你老老实实地到铸剑台来我包你少吃点苦头!” 纪若尘谢过明心自去藏经楼翻书了。 两日眨眼即逝夜幕垂落时分明心遥遥望见纪若尘独自向铸剑台走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待纪若尘在铸剑台上立定明云先是向他拱手深深一礼然后道:“若尘师……师兄在下道号明云听闻师兄天资得天独厚独得众位真人垂青又以玄妙手段击败殷殷师妹是以特意相约只想向若尘师兄请教一二。咱们点到即止免伤同门之谊还望若尘师兄不要推辞。” 这明云倒是想起了纪若尘的辈份只是一声师叔祖实在难以叫出口几番犹豫之下终还是只叫了一声师兄。 纪若尘微怔一下他本以为明云和明心一样蛮横傲慢没想到这小道士看上去年纪也不算大倒是难得的彬彬有礼对答得体哪怕是眼前这种局面也难以让人生厌。看来明云的养气功夫已有相当火候。 纪若尘当下回了十足一礼含笑道:“好说好说只是我道行低微连大道的门都没有摸着怎好献丑明云师弟你还是饶了我吧!……” 他话未说完张殷殷就忍耐不住喝道:“纪若尘!你别不知好歹不和明云师兄比剑的话那我们再比一场好了不过我要是失手伤了你那就是你活该!” 哪知纪若尘全然不为她的威胁所动只是含笑摇头道:“我宗门规森严所以我万万不敢和殷殷小姐相斗。” 此时那明心也忍耐不住上前一步喝道:“你如果不敢和殷殷动手那我来做你的对手好了!” 纪若尘依然摇头道:“我宗门规森严我也不和你斗。” 张殷殷怒道:“你真的不斗?” “我宗门规森严真的不斗。” 张殷殷大怒:“今晚你斗也得斗不斗也得斗!” 纪若尘对着张殷殷含笑道:“无论如何就是不斗。” 张殷殷狂怒。 她呛的一声拔剑出鞘这一回手中已非木剑而是青钢打制的真剑!显是有备而来。 众小道士相顾失色他们本意不过是要教训下那个独得真人们荣宠的纪若尘从不敢有半点杀人行凶的念头眼见这阵仗要出大事情不由全傻了眼。但他们修为不够谁都不敢冒然拦阻张殷殷被她的大五行剑诀带上一下怕自家也有性命之忧。 明云轻叹一声左手五指若轻挥琵琶如行云流水般在张殷殷剑锋上掠过。张殷殷剑势立刻下坠青钢剑呛啷一声长鸣一剑刺入地面足足入石二寸有余! 明心抢上前一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木剑向纪若尘喝道:“别总是张口门规闭口门规!你今晚不比剑也行想走的话先吃我们一顿好打再说!哼门规又算什么东西?” 此时铸剑台上忽然响起一个浑厚平和的声音:“是谁说我道德宗不算什么东西啊?” 明心和一众小道士脸色大变骇然转头这才现铸剑台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位飘然若仙的真人。 明云脸色一变立刻跪倒在地道:“拜见紫清真人!” 章六 春水 上 纪若尘合上手中的古册揉揉酸胀双眼轻叹一声。这已是他读过的第四十七本神仙列传本记了。书中所载仙人事迹灵异变化眩人耳目或灵丹度世又女仙下凡洋洋大观。但看得多了纪若尘也就明白书中种种仙迹典故大多是后人牵强附会又或是本无亲眼所睹只是凭藉空想而来。书中所列仙人虽多可是看来看去无非就是些“灵仙乘庆霄驾龙蹑玄波。洽真表嘉祥濯足入天河。”之类的赞颂文字。但仙界究竟是何模样书中一字也无。 这倒也怪不得那些著书的仙凡相隔何止天涯凡夫俗子又哪能一窥仙山秘奥? 其实纪若尘此刻所处的藏经楼已然与仙境相去无几。这里书架高三丈皆由玄水紫檀木制成足以历万年而不朽。一眼望去一排排、一列列的书架全无尽头不计其数。书架间弥漫着淡淡云雾取书之际恰如在云中行走一般。 此地虽名为藏经楼然则并无楼顶。纪若尘此刻坐于藏经楼顶楼一角抬望去皓月繁星历历在目再向侧面一望则西玄山无限风光尽收眼底。藏经楼上又有诸多奇树仙草现下正是一种不知名红花的花期一眼望去如繁霞匝地灿若云锦。至于花海间、书林里偶有不知名的灵禽雀鸟飞过就不再多提。 只是他翻阅仙人列传多日连何为真仙都没弄懂自然不会明白谪仙是何来历。云风道长有言道这谪仙乃是道德宗宗门之秘不可外传。纪若尘自然不死心也曾装作无意间把话题往谪仙上引然则云风道长再也不肯吐露只言片语。八位真人在传道授业时也都绝口不提谪仙二字。若尘于人情世故上十分精明知道此事犯忌自然也就不再多问。 纪若尘舒展了一下筋骨转动着有点僵硬的脖子强打精神看了看左手边十余本尚未翻阅的神仙列传知道再看恐怕也看不出什么来。于是他改而去拿放置于右边桌角的几卷古册这几册书卷中记载的非是虚无飘渺的神仙列传而是实实在在的得道飞升事迹书中所载不光是古往今来正邪修道者的修行飞升甚至于连兵解尸仙、精怪成圣都被记录在册但这样也不过就是数卷而已与神仙列传洋洋洒洒多达数百卷的浩瀚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啪! 一只如冰似雪的手拍在了纪若尘正要取回的古卷上修剪得浑若天成的指甲距离纪若尘的手指不过一分之遥他的指尖上似乎都感受到了那只纤手上传来的锐利气息。 这只手其白如雪纤丰合度食指指甲上绘着一个小小的阴阳太极图凝视望去时这个太极图似是在缓缓旋转不知不觉中就将纪若尘的目光吸了进去。 纪若尘只觉脑中“嗡”然一乱连忙摄定心神强把目光拉离太极图落在细腻如凝脂的肌肤上。顺着这只手一路望上去经过翠玉手镯攀上了杏花流云水袖随后越过肩膀又在那副黑珍珠耳环上停留片刻终于停在了一双黑如点墨的星眸上含笑问候道:“殷殷小姐近来可好?” 可是他心中却在暗叹时光流逝如白驹过隙好不容易得来的七日清静时光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张殷殷此时看上去比以往略显消瘦脸色也有点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她盯着纪若尘忽然间弯起嘴角绽开一个春花般灿烂的笑容拉长声调道:“好啊我当然很好了!在天心洞里修心养性了七天只靠着清水白粥度日经过此等清修静炼我还能不好吗?” 纪若尘见她神情姿态大异平常的娇蛮不由呵呵一笑道:“殷殷小姐紫清真人面硬心软他其实非常痛爱你断不会有意为难你的。天心洞中苦修七日其实对修行非常有好处这也是紫清真人栽培你的一番美意啊……” “栽培你个鬼啊!” 张殷殷被他这一激多日的委屈化作怒火骤然暴出来。她来前曾再三告诫自己绝不可再被这小鬼的言辞所趁眼下气怒攻心早把那点凝定功夫丢去九霄云外。 张殷殷一把抓起眼前的一叠古书左手食指尖上太极图忽然飞运转这些厚重古卷被一股无形大力卷住有两三本已是脱离了她的指掌虚悬空中眼看就要披头盖脸地砸向纪若尘的脑袋。 纪若尘不想她才说了一句话就露出本性一惊之际已是不及避让急忙高叫道:“损坏一本古卷清修七日!” 张殷殷立刻想起了枯坐阴湿山洞惟以白粥度日的惨淡面壁七日当下吓得全身一颤。厚重的古卷也随之一颤控物术差点失灵悬空的那几本几乎落地。张殷殷一个闪身一阵手忙脚乱才将十余本古卷一一接住小心翼翼地送回桌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古卷一归原位张殷殷一眼看见纪若尘笑容古怪刹那间怒气又起忽然反手一抓手中已多了一尊青釉龟纹花瓶先是在空中盘旋两周蓄足了势这才准备狠狠砸来! 纪若尘此时已从椅上跳起一边向旁边闪去一边叫道:“损坏灵物思过三十天!” “思过?三十天!”张殷殷倒吸一口凉气那花瓶高高举着却终于不敢真砸过来。 她气急败坏之余猛地喝道:“你你!胡说八道!我怎么就不知道还有这许多乱七八糟的门规!?” 纪若尘几乎是本能地回道:“不敬门规打扫三清大殿一月……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挠了挠头道:“我记得损坏古卷的责罚列在门规第二部第三篇十一目损坏灵物的责罚在第九目。若你不信我们现在就可以查查。” 张殷殷又急又怒却终是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将花瓶放归原位顿脚气道:“你难道把整部门规都给背下来了?” 纪若尘微笑不答。 “你你……你好!”张殷殷怒意无从泄当下重重地拍了一下书桌。她这一拍含怒出手不自觉地用上了一丝真元。扑地一声砚台里浓浓的墨汁突然涌起一道细浪有若一条具体而微的黑龙奔腾而起而后啪的一声轻响在一册古卷封皮上印了一朵大大的墨花。 “啊!又是七天……”张殷殷全身一颤脸色登时就惨白如纸她可是昨日才从天心洞中出来的! 两人这一番打闹早惊动了藏经楼值守的道人。随着脚步声由远而近张殷殷的脸色也是越来越苍白。她身体轻颤就有些想夺路而逃可是又哪逃得出值守道人的手心?她又有心栽赃到纪若尘身上旋又想起真人们偏心之极自己栽谁的赃都好偏是这纪若尘动他不得。而几次交锋这小子溜滑如泥鳅他不来栽自己的赃已经算是大方了。 一想到又要进天心洞清修张殷殷只觉身体越来越凉手足也开始变得麻木。对于养尊处优惯了的她来说面壁清修实在要比杀了她还要难过。 就在她手足无措时纪若尘忽然压低了声音竟然道:“无需担心一会值守道长过来时就说这本书是我弄污的好了。我看你也吃不得苦这七天面壁的祸事我给你顶了就是。” “你……”张殷殷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口结舌半天才回过神来道:“你会有这么好心?说你究竟有何图谋?” 纪若尘看了她一眼伸手将那本被墨迹污了的古卷轻轻拉到自己面前忽然笑笑道:“殷殷小姐你现在就已经如此美丽长大了必是一个天仙般的人物。” 张殷殷年方十三还从未当面听到过如此直白露骨的夸奖一时间目瞪口呆轻轻低呼一声只觉全身血液瞬间都涌到脸上连耳根都烧得慌。 可是这般夸奖女人的烂俗话语纪若尘几年来已经不知说了几百上千遍说来那是熟极而流直白热切就如是出自他肺腑一般。他看着自己指尖上的墨迹续道:“只是仙子要有仙子的衿持端淑那只紫霞鼎回头我就还你殷殷小姐你从此就放过了我吧!” 张殷殷只觉心中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值守道人已从云雾中步出道:“何事如此吵闹?” 他旋即看到了桌上被污损的古卷面色当即一变。张殷殷脸色又开始白她刚刚尚在怀疑纪若尘另有图谋然则此刻值守道人真在眼前时又生怕纪若尘会食言而肥不替她挡去这场灾祸。哪怕他有所图只要能躲过七日清修就是十只紫霞鼎她也愿意给。 纪若尘向着值守道人长身一揖歉然道:“道长这本古卷是我不小心弄污的。”张殷殷面色登时红润许多长出了一口气。 值守道人本来面有怒色见是纪若尘和张殷殷脸色也和缓了许多道:“原来是若尘和殷殷啊。我虽不欲为难你们但我道德宗门规森严损坏书卷依规当入天心洞清修七日除非代掌门户的紫阳真人另有恩典……” 纪若尘微笑道:“师父向不循私在我身上也不会破例的。” 值守道人点头道:“即是如此那若尘你这就随我入天心洞吧一应使用之物我均会随后差人给你取来的。” 此时天已过午现在入洞清修的话也可以算上一天。值守道人倒是颇为纪若尘着想。纪若尘也不多言匆匆收拾了几样随身物事就跟着值守道人离去。他心中其实另有打算:“明天那个明云小道士也该从天心洞里出来了到时少不得又是一番纠缠。嗯此次入洞又是七天清静日子不错不错。” 至于那屡生事端的明心因为出言不逊又狂妄自大又不是天心洞中清修这样简单了。他需在静室中思过七七四十九日方才算了。此时离明心出来还有相当一段时日。当日在场的其余小道士也都受责罚不等相较起来张殷殷的处罚是最轻的这当然是看在景霄真人面上的结果。 那张殷殷呆立在原地怔怔望着纪若尘离去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悠悠报晨钟声传来时纪若尘一张口喷出一团若有若无的淡黄烟云徐徐张目将洞中一切尽收于眼底。算起来这已是第七日清晨到得正午时分就会有值守天心洞的道士来解去洞口禁制放他出洞。 纪若尘所居石洞倒是与众不同。他座下垫的是碧冰玄石垫有收摄心神之效。身旁放着紫霞镇魂鼎鼎口徐徐喷出丝丝缕缕的大罗五仙烟。石洞另一侧放着一张小几几上摆放着十几卷道藏经书又有数瓶灵丹。洞顶上高悬一块紫中透黑的木牌牌上刻有一幅九龙仙游图此牌可以用来汇聚八方木气对修道者有莫大的好处。 好一番排场!纵是八脉真人在此清修也不过如此。 入洞之后纪若尘抛下一切杂学只是埋头苦修太清至圣诀。冥坐七日之后他终于吸尽了得自于紫晶卦签的晶气真元重新浑然一体再无破绽可言。只是真元易修经脉脏腑的隐伤却不是那么容易好的。每当他搬运真元吐纳天地灵气时经脉仍会隐隐作痛。纪若尘吃了这一次亏已然明白这解离仙诀断不可轻用万一再失手解离了哪件道门法宝那以他的微末道行定会当场经脉震爆元神消散怕是仙人也救不回他了。 他默颂真诀将周身真元徐徐收摄藏于玄窍之中。这七日清修眼看就要功成圆满。就在纪若尘颂完最后一句真诀时本已渐归于玄窍的真元骤然扩散至四肢百骸随后一收一放震得纪若尘几欲从碧冰石垫上弹起!真元一震之下他受创的经脉一齐剧痛起来有若被人生生抽去无数筋脉一般! 剧痛之下纪若尘不惊反喜他强忍剧痛全力收摄心神任由周身真元震动不休。七震之后他周身真元忽如万流归海席卷而回尽数归于玄窍。 真元七震即是太清至圣诀功行圆满之兆。 片刻之后纪若尘才挣扎着从石垫上站起。尽管经脉中余痛未消然而他心中欢喜实在是无法抑止。他本来只想在七日清修中吸纳得自于紫晶卦签的灵气可万没想到真元融汇后竟然一举突破了太清至圣境界。 他来到石洞一角的寒潭前向下望去。潭水无波其光如镜。水面上清清楚楚地映出了纪若尘的面容。转眼间他入道德宫已近半年时光。与半年前相比这张脸清朗俊雅依旧只是去了稚气多了飘然出尘之意一双清澈星眸也隐隐有莹润之泽。 一时之间纪若尘竟然有些认不出自己他揉揉眼睛仔细看了半天才敢确认那潭水中映出的的确就是自己。 章六 春水 下 “这真的是我吗?”张殷殷盯着银镜看个不停越看就越感觉镜中人根本不是自己就似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般。她又开始将镜中人容貌的每一个部分分解开一个一个地看下去从那如烟似黛的眉到若星如水的眼细润如雪的肌肤以及一点樱唇。 可是这样一来她更加不认识自己了。 “小姐这是你要的画。”身后传来丫环略显紧张的声音。 张殷殷接过丫环递上来的数个画轴一一打开仔细观瞧。所有画轴上绘着的都是女子姿态各异讲述的均是些女仙故事。张殷殷一幅画一幅画细细地看过去比读道经时不知要认真了多少倍。可是直到看完最后一幅画也没见她看出什么结果来。实际上她琴棋丹青均是一窍不通此次要画来看也不知是想看些什么。 看着看着张殷殷忽然怒火上冲抱起那堆画轴狠狠砸到了墙上。 丫环险些被这些熟铜为轴的画卷砸到脸色苍白缩在墙角里瑟瑟抖。但这种事她可不是第一见遇到是以忍着没有惊叫。张殷殷这数日极是古怪若是惊叫声惹到了她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张殷殷怒道:“出去!没用的东西让你找些画也找不来再去给我找!” 那丫环如蒙大赦忙不迭的溜出房去。 小丫环转过回廊一角正好遇上缓步行来的景霄真人夫妇慌忙上前行礼。黄星蓝问道:“殷殷在房间里吗?这几日好点了没有?” 小丫环回道:“小姐这几日天天在房间中揽镜自照又差我去寻了许多女仙故事的古画来看。也不知为什么小姐看完画后往往就会大脾气。不过小姐每日都有修道练剑不曾荒废了功课。” 此时从张殷殷房中又传出隐隐的砸东西声音。 黄星蓝与张景霄相视一望微笑道:“看来女儿是长大了。” 张景霄抚须微笑面有得色道:“是啊这一转眼就是十三年过去了。” 西玄山连接数道山脉绵延千里莫干峰与十二侧峰之间其实也相去甚遥。此时南方五峰尚为一片晴空北方三峰却是铅云满布。 丹元峰位于最北峰上丹元宫与其它诸峰略有不同恢宏瑰丽不足典雅精致有余。丹元宫传至玉玄真人手中之时已经是连续十一代皆由女子出掌了。不过丹元宫中女弟子虽然众多但也不禁男徒。 丹心殿中香烟缭绕异兽徜游一派仙宫模样。玉玄真人坐在丹心殿暖阁中望着阁外层积铅云双眉紧锁面有愁色。在她左右坐着一男一女两位真人分别是她的师姐玉静和师弟玉真子。 玉玄真人肤若婴儿眉似弯月望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年纪。她只是在这丹心殿暖阁中这么一坐就似是将整个暖阁都映亮了少许。在她右手边另有一条长二尺余、通体火红的灵蛇它背上生着一副薄薄蝉翼腹下却又伸出四足不知是何方异兽。这条灵蛇缓缓在玉玄真人的手臂上游动着偶尔也会振翼飞起在空中悬停片刻再行徐徐落下。 其实玉玄真人早已年过五旬但她修道有成驻颜有方是以看上去仍如妙龄。那玉静真人则已近百岁但望去竟比玉玄真人还年轻了一分。玉真则看上去似是三十许人颌下数缕长须说不尽的俊朗潇洒。 修道之士多有长生如紫微真人就年已过百紫阳真人更是百五而有余。玉玄真人能以五旬之龄出掌道德宗丹元宫一脉实是件足可自夸之事。但她如今双眉紧锁面凝铅云显是遇上了难决之事。 玉玄真人沉吟良久终于道:“再过一个半月今岁宗内小考就要到了。今日将师姐师弟请来是想听听你们对这次小考的看法。” 玉静和玉真互望一下面有难色都不答话。 玉玄轻叹一声道:“这里也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玉静先是叹一口气然后才道:“目前我丹元宫前后四代一共一百一十三人除了二三个弟子外并无特别杰出的人才。年轻弟子中惟有含烟资质绝佳将来可成大器但依我看也难和常阳宫姬冰仙玄冥宫李玄真司空宫xxx和太璇宫明云相比。尤其我丹元宫人丁单薄说来说去也惟有含烟拿得出手不似其它宫脉人才鼎盛。本来紫微真人的常阳宫一脉弟子尚不过百人脉比我丹元宫还要单薄。可是那姬冰仙惊才绝艳紫微掌教又飞升在即常阳宫实不可能被我宫压过。紫阳真人本来年岁最长道行却不大够但他德高望重是以太常宫中的弟子数目反而最多。玉虚真人又向来与紫阳真人交好时常代他指点太常宫中弟子。就算含烟可以稳胜一场但太常宫倚多为胜我们也无可能压过他们。是以这一次小考恕我直言我们丹元宫怕是要和上年一样在诸宫中垫底。” 玉玄真人沉默片刻长叹一声道:“丹元宫在我手中积弱已久若今年小考再败那就是连续十七年位于九宫之末了。自先代祖师创下岁岁小考十年大考之制时起历今已有一千一百年还从未有过任何一宫连续二十年皆居末座。但目前看来我丹元宫三五年内也难有起色这二十载连墨之耻今番怕是难逃了。” 玉静和玉真皆垂不语。他们自是知道当前形势只是也苦无解决良策。如今丹元宫弱势已成修道又非是吃饭喝水没有成之法。这一两年中又到哪里去找那许多资质绝佳的弟子去? 似是感应到暖阁中的阴郁氛围那条玄火羽蛇悄悄升起然后若一道红电无声无息地飞到阁外去了。 玉玄望着玄火羽蛇逝去时留下的一抹淡红尾影苦笑一下道:“此次小考败也就败了这等羞辱由我玉玄一人承担即是。可是眼下我丹元宫或有一个一举中兴的良机却是令我十分为难。” 玉真插道:“难道说的是那纪若尘?” 玉玄点头道:“正是他。” 玉真眉头微皱疑道:“我也曾见过纪若尘。他资质倒是不错可是还远称不上天资横溢为何自紫微掌教以降各位真人都对他青睐有加?” 玉玄抬望向天顶轻叹一声道:“此乃我道德宗宗门之秘惟有各脉真人方能知晓。玉真你虽是我的师弟具体细节我也不能说与你知。不过……” 玉静和玉真知道玉玄真人尚有下文全都屏息以待。 玉玄顿了一顿似是在犹豫着什么隔了许久才道:“此事事关重大但我也只能透露些许给你们。那纪若尘天资虽然一般但福缘却厚。何况他真正天资如何我等道行不够其实是看不清楚的。紫微掌教甘冒误了飞升之险半途出关又令三位真人率众弟子赶赴塞外收了纪若尘回宗如此大的阵仗只是说了一句纪若尘今生飞升有望!” “飞升有望?!”玉真和玉静都倒吸一口冷气。 紫微真人前次短暂开关曾详论过数名弟子前程其中对姬冰仙评为苦修百年后有望修成尸解之果。以此一句评语姬冰仙立即被推许为道德宗千名年轻弟子中天资之一。 纪若尘竟是飞升有望! 这岂不是说道德宗在前后百年之间就要连出两位飞升真仙?这是何等盛况!自此道德宗领袖天下摄伏群魔那是自不待言。也难怪诸位真人对纪若尘如此看重又明争暗斗得如此厉害。这飞升有望四字已经足释玉静和玉真一切疑惑。 此时不必玉玄真人明说玉静和玉真也明白了丹元宫中兴有望是何含义。只要纪若尘在四年后的大考之后肯入丹元宫门墙哪怕丹元宫此后再有个连续五十年排在诸宫之末都不再是问题。一个飞升真仙足以使丹元宫名留青史。 玉静和玉真震惊之色尚未全消哪知玉玄真人又叹一口气怅然道:“只是想让纪若尘入我丹元宫门墙却是千难万难。且不说玉虚真人的仙剑守真真人的先天卦象以及太微真人的道法他即使是对紫云真人的丹鼎之学都兴趣多多惟独对我丹元宫绝学没什么兴致!紫阳真人又是近水楼台你们说我丹元宫又拿什么来和别脉相争?今年小考我宫再位列诸宫之末这就更不必指望四年之后他会选择丹元宫了。” 玉静和玉真面面相觑都知玉玄真人所言是实。可是这天大的机会就摆在眼前要就此凭空放弃着实是非常艰难的一个决定。若纪若尘真能如紫微真人所言羽化飞升那丹元宫可绝不仅是得一些虚名其实对在座三人的修行都会有莫大的好处。大道前易后难修到玉玄等三人这种境界每进一步都会平添无数凶险。是以对他们来说任何能让修为有进益之物都会是绝大的诱惑。 玉静和玉真一转念间又都明白玉玄真人其实已经有了计较只是找他们两人来商议而已。他们也明白应该如何去作可是要下这个决心同样是千难万难。只不过事已至此三人其实心底已有了决定惟一不同的就是谁先将这句话说出来而已。 丹心殿暖阁中忽然陷入一片死寂。玉静和玉真眼观鼻鼻观心皆进入心如止水之境。玉玄则端坐不动面色凝重。 过不多时玉真究竟道行稍差忍不住道:“玉玄师姐我丹元宫女弟子众多若想压倒其它八脉依我看或可从这上面着手……” 玉真话未说完玉静就咳嗽一声。玉真立刻醒悟闭紧嘴巴不肯再说下去了。 玉玄真人终于叹息道:“我丹元宫本就势微力单若我们师兄妹三人尚且不能一心又拿什么去和外人相争?我受先师遗命持掌丹元宫将来一切污名自都会由我来承担你们大可不必担心。纪若尘年方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知好色而幕少艾之年。我苦思良久惟有自此入手方可诱他来投。” 玉真谦然道:“师姐说得极是方才是我不够识得大体。我丹元宫是起是落全在此一举所以我以为不妨更进一步比如说若有弟子能与纪若尘合藉双修……” 听到合藉双修几字玉玄真人和玉静的面色都略显尴尬。她们虽知玉真说得有理自己心中其实也是如此盘算但直接这么说出来颜面上终究有些过意不去。 玉真斟酌了一下词句续道:“两位师姐莫怪我反复思量觉得只要有我丹元宫中弟子能得与他合藉双修哪怕四年后他不肯入我门墙壁待飞升之日与他双修的女弟子道行真元必有极大进益我们丹元宫也当能从中获益非浅总好过一无所获。” 玉玄真人遥望天边阴云缓缓点头道:“玉真师弟所言甚是我其实也正有此意。只是这其中有一件为难处双修之事讲求缘份我宫弟子虽然众多怕只怕与那纪若尘无缘无份。” 玉静终于开口道:“此事要双管齐下。其一是挑一个得力的弟子与纪若尘亲近。其二我那里还藏有一块得自南蛮的异香名为幻梦霓裳功用……这个……很是玄妙。若我宫弟子与纪若尘共同清修时燃上一炉会收事半功倍之效。” 玉真面有诧异之色向玉静望去全然未曾预料相处几十年的师姐竟然也会下此连环计策。 玉静脸上微微一红目光一偏望向了别处。 玉玄真人怔怔望着阁外许久才收回目光淡淡道:“玉静师姐玉真师弟此事说起来虽是为了我丹元宫千年中兴但与道德宗宗旨实在不大相符万一传了出去势必闹得沸沸扬扬。玉静师姐那幻梦霓裳今晚你送到我那里去吧。自此之后你们再也不要插手此事一切均由我来处理。这样万一事机泄露自会有我一人承担。只要有师姐师弟在丹元宫仍有东山再起一日。玉真师弟你去把含烟叫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玉真一怔道:“含烟?” 玉玄真人点了点头道:“正是含烟。” 玉真再望了玉玄真人一眼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自出暖阁寻人去了。 章七 烟波 上 “若尘看来你这七日清修获益不少居然已突破了太清至圣一境。寻常弟子若要过这筑基第一关少说也要一年时光。你如今只用去半年左右不错不错。” 纪若尘立刻站起施礼道:“多谢紫云真人夸奖。” 紫云真人抚须微笑点了点头又上下打量起纪若尘来。紫云真人两弯长眉五缕长须面透玉色肤现宝华一身仙风道骨气度风范又要过玉虚、紫阳等出家真人。紫云真人所长在金丹大道、鼎炉之学上所炼灵丹道德宗无出其右。道德宗诸脉真人平日里都不大出山走动惟有这紫云真人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游历天下为的是寻找那些奇珍异材。 紫云真人盯着纪若尘看了半晌皱眉沉吟道:“若尘你此刻真元虽强但是五行纷乱木性独盛。又阴阳不调上次授课时你经脉尚偏阴寒不过数日今日就转呈至阳又有雷火之性。真是奇怪……” 一道寒气从纪若尘心上滚过。他先后解离过多件小法器大多是以木性为主。不知是否初悟解离诀时解离了张殷殷的木剑之故纪若尘对付起木性法器来要比其它属性法器容易得多。实际上当日张殷殷所持木剑只是凡品但她以全身真元催运乙木剑气是以当时的木剑也成法器。此后那副紫晶卦签灵气过于凶厉也把纪若尘折磨得死去活来。他好不容易融汇了这数道外来灵气只是玄窍脉络为之有所改变。不想紫云真人眼力厉害一眼就看出了纪若尘身上这诸多变化。 纪若尘当下只作胡涂一脸茫然似是全然不明白紫云真人在说些什么。心底却直冒凉气既然紫云真人注意到他的变化其他真人没有看不出的道理今后他除了要再三小心外还得准备个什么说辞来搪塞。 纪若尘正在这里大伤脑筋那边的紫云真人自顾自不停地喃喃自语又屈指掐算着什么。这个动作又把偷眼注意紫云真人举动的纪若尘骇出一身汗来。 过了片刻紫云真人方才抚须微笑道:“若尘诸位真人是否给过你不少丹药?呵呵这句话我不当问的你不答也罢。” 纪若尘含糊答道:“真人们的确给过我丹药还传了些服药时用以炼化药性的口诀。”先后有三位真人给过纪若尘丹药但他只服用过顾守真真人的龙华丹。玉玄真人和太微真人相赠的灵丹因为炼化药性过于费时费力一直还放在房中未动。 紫云真人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我只推算出你服过顾守真真人的龙华丹至于其它的丹药我就推算不出了。嘿!他倒真还舍得!哼不过这些家伙简直就是胡闹!这丹药也是能乱服的吗?不求五行阴阳调和不讲丹华铅汞金精诸多丹药一股脑的服下去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了。” 纪若尘见紫云真人并未推算出解离法器之事先放下了一半心听到后半句那心又高高提了起来他吃的可是比丹药更强的五行灵气忙问自己究竟有何不妥之处。解离诀虽是仙诀其意是自行进入纪若尘神识的。只是仙诀上的那些文字纪若尘是一个也不认识难说他悟到的就是仙诀全部秘奥更有可能解离诀根本不是这样用的。 紫云真人笑道:“你也不必惊慌这些丹药至少对你没什么坏处。我宗各宫丹鼎之术终究出自同源这宗虽有高下精粗之分但皆是有所成就的。不过此刻你体内阴阳紊乱五行不调虽然于身体无碍但就好比剑走偏锋终究不是正道。如此一来你真元虽强可能挥出来的功效不过十之六七而已欲则不达啊。” “那该如何是好?”纪若尘忙问道。听了紫云道长的宽慰心怀鬼胎的纪若尘更是惴惴丹药和丹药之间是不会相克灵气和丹药之间可难说了。 紫云真人道:“你也不必惊慌待我回去后开炉设鼎炼上几颗黄庭日月丹你七日一服服上三颗后体内阴阳自然调和。只是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乱服真人们给你的丹药就算想服也要先问过了我。” 纪若尘连忙称“是”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玉玄真人曾赐过一瓶玉液七巡丹说是可以助长三清真诀的修行嘱我这几日就要按时服用。这玉液七巡丹我不知道当不当服。” 一听到玉玄真人之名紫云真人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丹元宫无一不学无一能精几百年来一直如此。玉玄那小家伙又懂得什么丹鼎了?更不必说金丹正道!这玉液七巡丹是丹元宫的祖方她就当成了宝其实效用较守真真人的龙华丹差得太多了!我十几年前就跟她讲过让她把手里那条玄火羽蛇作为药引将这炉玉液七巡丹回炉重炼一番药效可连增三倍凡品立成仙丹!但她就是不听!” 纪若尘尽力做到不动声色但脸上的表情仍多多少少有一点古怪。紫云真人恬淡谦和仙风隐隐平日里气度是极佳的只是一提到丹元宫玉玄真人他就如变了个人似的语气尖酸口角刻薄风度全失。 与八位真人相处时间一久纪若尘也就大体知道了这其中的奥妙。原来紫云真人少年时起就嗜好丹鼎如今他道法大成于金丹大道上更有了不起的成就前人所未。只是金丹正道不同于三清真经三清真经求诸于内讲究的是内丹有成育胎百日结成金婴自此始算踏上大道。而金丹正道炼的是外丹鼎炉真火奇珍异材样样不可或缺。金丹大道到了紫云真人这一地步天天愁的就是如何才能寻到稀世之材了。 丹元宫中多有奇珍异兽看在紫云真人眼里无一不是可入鼎炉的良材。据传他曾向玉玄真人讨要灵兽当然被玉玄真人断然拒绝。而后紫云真人又曾向她求某种灵物的饲养之法再被玉玄真人坚拒。自此紫云真人所主的天关宫算是与丹元宫有了嫌隙。 一提到丹元宫的丹药紫云真人精神立长辗转批驳起玉玄真人的道行来。紫云真人批驳玉玄真人倒不是信口雌黄以他道法大成的见识上引经据典下溯本逐源每一句都可称得上是真知灼见值得纪若尘回去潜心思索数日在今后道法修炼中可以少走许多弯路。是以他虽然啰嗦但纪若尘每次都极是专注生怕漏了一字一句。但这一次紫云倒没有象往日那样长篇大论仅说了一柱香的功夫就收了口倒让凝神倾听的纪若尘颇为意外。 紫云真人品了一口茶徐徐地道:“若尘啊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我宗内小考之时。届时各脉弟子会按三清真诀境界分别较技以考较弟子们过往一年的功课。这一年一度的小考乃是我宗内盛事能够在考较中胜出可是莫大的荣耀。不过你入门时间不长真元进境虽快但应用还不够纯熟。所以今天就不讲辨识药材了我授你一门成取巧的法子唤作丹砂诀取的是‘丹砂生木铅华出金’之意。” 当下紫云真人传了口诀后再细细为纪若尘释疑解惑直至他大略明白为止。这丹砂诀乃是出自《玉皇宝箓》并非增进真元之诀而只是一门运使真元的诀窍所以用不了一月时光就能研习熟练。此诀一经使用身周将浮现无数由真元凝成的细小丹砂同时通体坚硬若披重甲可以说是攻防两宜的妙诀。 纪若尘此时对各脉真人所长都有所涉猎学下来总觉得这丹砂诀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究竟哪里不对却又有些说不出来。他苦思片刻霍然开朗道:“我明白了这丹砂诀破解丹元宫道法最有效果!”脱口而出后才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抬眼向紫云真人看去。 紫云真人却捻须微笑起来赞道:“若尘你悟性果然不错。正是如此。这丹砂诀乃是我这一个月来新近从《玉皇宝箓》悟出的。丹元宫道法华而不实虚浮无力。你若遇上了丹元宫弟子只消用上丹砂诀以沉凝破浮华就算对方道行比你高出少许你也不难取胜。” 若尘一听就知是紫云真人有意栽培。这种专破别脉道法的诀要并非正道然则一是用在岁末小考上最是对路不过二是有体则有用这些运使真元的法门用的熟了对于太清真诀的修行也大有好处。至于这秘技为什么正好是专破丹元宫道法的就不必深究了。 紫云真人临行前又赠了他一丸可以强健经脉的心合丹这才离去。 次日此时纪若尘又坐于此处不过这次聆听的是太微真人教诲。 “若尘紫云真人的天关宫向来不以仙剑道法见长在这岁末小考中历来表现不佳。然则紫云真人丹鼎之学宗内无出其右他天关宫弟子借助灵丹之力在初修道的十年中道行进境颇有优势这点倒是不可不虑。然而他天关宫能够外力我司空宫如何不能?若说引动天地之力当以仙符道术为第一。今日师叔就授你几张天心正符妙用各有不同你不必明白这些符是基于何种大道至理现在只要能绘出可用的仙符即可。” 若尘应了潜心向太微真人习那三张天心正符。待到时近黄昏时纪若尘已然明白这三张符分别是用来破紫阳真人的天关宫守真真人的阳明宫以及景霄真人的太璇宫道法。道德宗岁末小考不禁符咒丹药但那须是弟子自制的方可。三张天心正符精微微妙威力强大仅凭自身道法纪若尘是无论如何也绘不出来的就是绘出了也无效用。但制符也有捷径可走类似鼎炉之术除了制符者的道法外道符的威力非常依赖于制符之材。 太微真人临行前给了纪若尘十张黄纸一把朱砂数枝箓笔。这黄纸乃是出自凤栖山峰顶有一种白藏紫蚕口吐五色气凝结成丝后再以之制成绢纸于极阴处静置三年方可成形。朱砂则是取自东海朱鸟的心头之血炼制而成。箓笔也就罢了惟有这毫尖乃是采自成形妖狐的尾尖短毫灵气自不待言。 有这三宝在手纪若尘绘符制箓功效又何止倍增? 其后数日又有景霄真人授了他大五行剑诀各一式以破太尉、天关二宫道法。玉虚真人又传了他三式列缺剑此次是分破阳明、天关和司空三宫道法。顾守真真人也开始传他先天卦象的使用之道只是先天卦象博大精深一时之间还无法教会他以之破解他宫道法。 数日之后纪若尘忽然觉诸宫道法很多都有生克之道惟有玄冥、北极两宫并无什么破解之道。玄冥宫玉虚真人仙剑太过凶狠凌厉惟有以三清真诀上的道行压制这也就罢了。北极宫太隐真人则无所能无所不能。太隐真人精研各类道藏宫中弟子诸法皆通没有什么可以被人克制的显著弱点。 至于紫阳真人的太常宫和玉玄真人的丹元宫积弱已久无需特殊手段各宫大多有制胜之法。紫微真人的阳明宫本来也是积弱只是既然有一个姬冰仙在基本上在年轻弟子中已无敌手自然能撑得住局面。 这十余日来各宫道法之玄奇另纪若尘眼界大开。各脉真人穷尽所思以他刚刚圆满的太清至圣境的一点可怜真元为根基竟能幻化出无穷妙用完全是纪若尘此前作梦也想不到的。然而这十余日下来纪若尘也终于明白各脉真人彼此间多有明争暗斗并非他以前所眼见耳闻的那样一团和气。 当中惟有两个例外。一个是紫阳真人他年岁最长素不与各脉相争事事甘居下风由此反而德望最厚。另一个则是北极宫太隐真人他对仙剑道术并无多少兴趣甚至于对三清真诀也偶有不以为然平素只是潜心研读道藏一心直取大道根本对于俗务纷争全无兴趣。 各脉真人虽然热切非常纪若尘也学得尽心尽力但他本心里对于小考称雄这种事其实是全无兴致。此刻他尚末弄明白谪仙究竟是为何物能够给道德宗诸位真人带来什么好处当然不愿多生事端出这种无谓的风头。何况树大招风他风头越健就越会有人注意到他他非是谪仙之事就越有可能被拆穿。 转眼间半月过去又到了纪若尘随玉玄真人修习之时。直到清晨时分纪若尘才暗叫一声糟糕。原来他这些天所学太多太深早就把玉玄真人月前所授的功课忘了个一干二清根本就没有习炼那玉液七巡丹也遵紫云真人嘱托未曾服过一粒。他对玉玄真人所授道法其实全无兴趣。纪若尘现在光是练习一脉真人所授道诀也来不及何况是八脉真人齐授?因此玉玄直人所授的东西他只在授课的当晚练过一下应付了事。 纪若尘硬着头皮迈进玉玄真人授业的精舍刚进门抬眼望去时登时一怔。 章七 烟波 下 玉玄真人早已等在精舍之中。按平时惯例纪若尘向来是提早一刻到的今天也不例外。平日里各位真人都是正点到达今日不知为什么玉玄真人竟比他到得还早。 精舍中坐着一个女子望上去十六七年纪高高挽着云鬓着一袭素色长裙不着粉黛不佩珠玉。她双眉含黛似雾中远山。眼波迷离若春江水暖。 第一眼望去纪若尘只觉这是一个完全由水凝成的女子说不出的柔弱清婉。再看去时她虽端坐在那里可是周身如笼在一层淡淡水烟中似的竟如隔帘观花只见其影不辨其形……纪若尘微吃一惊再凝神望去时恰好她也向这方望来目光一触间那一双似迷离着无尽水烟的眼眸若有无穷吸力登时让纪若尘深深沉溺无法自拔。 “若尘你来了。”玉玄真人的一声呼唤才将纪若尘心神自那双烟波无尽的眼眸中拉了出来。她接着向那女孩子一指道:“这是我丹元宫弟子含烟。今日要为你讲解的是《八素真经》恰好含烟也要研习这部经文我就叫了她一起过来听。若尘你过去坐下吧。” 纪若尘应承了抬头一看玉玄真人所指位置正是紧临着含烟的那张书桌于是那一颗心忽然就跳得快了许多。纪若尘走近只觉鼻端一股如麝如兰的暗香涌动待用力呼吸反倒毫无所觉心神一松香气再次缠绵而至如暗夜里来自秘境的仙音般缥缈无迹。 他刚刚坐定那含烟就微微转头其声也如江上水波百转千回般道了声:“见过若尘师兄。” 纪若尘只觉胸中血气腾的一声全涌上头来一时间昏昏沉沉竟不敢再去看她那隐于水波烟云后的面容。慌乱之中他垂着眼睛死死盯着紫檀木桌面口中忙不叠道:“我宗先入门者为长。这个……含烟你……” 含烟柔柔淡淡地道:“若尘师兄乃是紫阳真人亲传弟子位尊辈高又比我年长一岁。只是我宗不同宫脉之间不论辈份。是以含烟这一声师兄其实是高攀了的。” 纪若尘不知为何头脑忽然糊涂起来吱唔半天也不知当如何回答。好在玉玄真人轻咳一声已经开始授课了这才算稍稍解了他的窘迫。 整整一个上午纪若尘只觉飘飘荡荡如在云中如在雾里。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经文上脑海里全是身边那如水含烟的雪肤冰肌素色双唇玉指纤骨。至于玉玄真人讲了什么他其实一点都未听进去。玉玄所授的精微道法此刻皆如清泉涤石过不留痕。 如这般似在云里梦里的那时光就过是格外的快些。纪若尘只觉玉玄真人刚授课不久就已到了黄昏时分。 向玉玄真人见礼已毕纪若尘方才恋恋不舍地慢慢出了精舍。直到此时此刻他都有些不敢确定身边那若隐在江波水烟中的女子究竟是真抑或只是他的春梦一场。 纪若尘猛然停步回头望去。玉玄真人正徐徐行向远处在她身后跟着的女子足下总是升起淡淡云烟如足不履地般渐行渐远不是那含烟却又是谁? 纪若尘这才敢确定方才所见是真非梦登时心中一阵欢喜又是一阵慌乱。那淡淡云烟如此渺然仿佛一阵山风吹过就会消散无踪。他猛然想起明日还有玉玄真人的课业心中登时大喜。 纪若尘呆望着玉玄真人和含烟远去这才加快脚步向太常宫奔去。 远处的玉玄真人此时轻挥手中拂尘微露笑意道:“看那纪若尘对你大为有意真未想过会如此顺利。不过含烟你今后也不能轻忽了免得前功尽弃。” 含烟默然良久方才低声答道:“此事关乎丹元宫兴衰师父放心含烟……定会尽力。” 玉玄真人叹息一声道:“你能有此心就是最好。含烟我知此事十分难为了你只是你是我宫中最杰出的弟子惟有你最是适合。况且我辈修道人一生所求的无非是大道正果。你若能与若尘有缘这今后大道有成自然不难。这……就算是对你补偿一二吧。回宫后你好好休息明日还有一天的课业呢!” 纪若尘一路快步行去不多时已遥遥看到索桥。云风道长已立在那里等候着护送他过桥。遥望见云风道长时纪若尘忽如一梦初醒“啊”地轻呼了一声。 直至此时他才现刚才玉玄真人讲授的课业竟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此时回想脑中完全是一片空白惟有含烟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深刻心底。 “怎么忘记了什么东西吗?没关系我随你去取就是。”云风道人道。 “啊不是我只是想起还有一样功课没做。云风师兄我们这就回太常宫吧。” 云风道长微笑道:“若尘你勤修精进是好事但也不可操之过急。三清真诀重体悟很多时候勤修未必有效。” 纪若尘点头应了心中却觉得极是疑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那如笼烟水中的女子如此神魂颠倒竟然连一向专心的课业都荒废了。一想到荒废课业纪若尘忽然想起了洛风。 那满身仙气望而不凡的肥羊似正在冥冥中对着他冷笑而后大喝一声:“小贼!还我命来!” 纪若尘全身一颤刹那间冷汗遍体足下一滑就此向铁索桥下万丈深渊坠去!云风道长斜飞而下一把抄起纪若尘又将他拉回索桥之上。 纪若尘收摄心神一边与忽急忽缓的山风相抗一边一步步沿着索桥向前行去。但没走两步他又忍不住想着:“都说人冤死后可能会化作厉鬼索命那头谪仙肥羊被我闷棍打翻会不会也来找我偿命?那时该如何是好?若我道术象太微真人一样高明也能放出九霄天雷符的话他找来时说不定拍一个神符就能将他给化了。可是真糟糕竟然荒废了一天课业!万一将来事情败露我道行浅微又哪能逃得出西玄山去!纪若尘啊纪若尘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小命都要不保竟然还有如此闲心色胆!这样下去你和那些肥羊又有什么区别?掌柜的早就说过骗肥羊只能骗上一时所以打闷棍要即快且准。连肥羊都骗不久真人们个个神通广大你还真以为能瞒天过海一辈子吗?” 他越想越是后怕脚下一软险些又从索桥上掉了下去。至于那如水似烟的女孩早被无边无尽的恐惧给冲到千万里外去了。 不过此时已是多事之秋。 次日仍是玉玄真人授课纪若尘略有些心神不宁地步进精舍。他昨天根本就没听玉玄真人讲了什么所以只是苦修了一夜了太清真诀。好在玉玄真人并未询问功课详情只是让他在含烟身边坐下又开始自顾自的传道授业。 纪若尘刚一坐下含烟又如昨日般向他施礼问好。她这一俯身垂间纪若尘忽觉眼前水波荡漾烟气迷离又将她容貌掩去。隐约间又有一缕暗香飘来丝丝缕缕浸入他的心肺让他那一颗不争气的心又疯狂地跳了起来。 这一次纪若尘神志尚有一丝清醒忙着还了一礼总算未曾失礼出丑。含烟行过这一礼后就转过身去全神贯注聆听玉玄真人授业再未向这边看上一眼。可是纪若尘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他虽然不再象昨日那样完全不知玉玄真人在讲些什么但每过一会就会不由自主地偷偷向那含烟望上一眼。他正襟危坐不敢多看但只要眼角余光中多了她一片衣角一分玉指心也会狂跳一阵。 眨眼间又是黄昏。 纪若尘一直看着玉玄真人和含烟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这才转身向通向太常宫的索桥行去。他刚走出两步忽然又如从梦中醒来暗自惊呼一声方才觉自己又荒废了整整一天的时光。他慌恐一起又将含烟抛在了九宵云外去。 次日是守真真人授业之时这一日纪若尘加倍用心一心想将前两日荒废的时光找补点回来。顾守真真人极是满意课业结束时抚须向笑道:“若尘我看你真元已初有基础对先天卦象也有所领悟师叔明日就传你一门驭策法宝的心诀。明日你记得将那副紫晶卦签带来它并非仅止卜算凶吉同时还是一套威力不弱的法宝。最难得的是它攻防一体又不需多少真元正合你用。只要你用熟了这副卦签小考时不难压倒他脉弟子。” 纪若尘大吃一惊冷汗登时如泉涌出。那紫晶卦签早被他无意中一掌解离将灵气吞下肚去现在怎么可能再找出一副同样的来? 守真真人立刻注意到纪若尘神态有意问道:“怎么若尘有何为难之处吗?” 纪若尘硬着头皮答道:“这……弟子不知当不当讲。” 守真真人道:“但讲无妨。” 纪若尘犹豫半天方道:“弟子前些日子忽然现房中的小物件少了许多其中也包括了您所赐的紫晶卦签。现在六十四枝卦签中只剩下了一枝。” 守真真人眉毛一扬讶道:“竟有此事?!我宗内竟有鸡鸣狗盗之辈这还了得!我自会告知紫清真人此事过不在你你且安心修道不必多虑。” 纪若尘暗暗叫苦自守真真人问起紫晶卦签时他就知道要糟。此时事情已然弄大他也惟有硬着头皮顶到底了。 辞别顾守真真人后纪若尘心神不宁地回太常宫去了。一直过了子夜他房中的***也未曾熄灭。在与他居处遥遥相对的听风阁上云风道人也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夜月过中天时他才悄然下楼向紫阳真人所居的太常宫明心殿行去。 紫阳真人也未打坐休息正在灯下翻阅着一本道典读得兴致盎然。云风道长足下无声地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师父……” “先等等……”紫阳真人一摆手止住了云风道人摇头读道:“吾非圣人学而得之。故我求道无不受持千经万术唯在心志也。说得好说得好。云风你有什么事吗?” 云风道:“弟子接连几日观察纪若尘行止气色终于确定他已然将太清至圣境修得圆满了。” “哦?”紫阳真人抬起头来抚须笑道:“说起来我也有大半个月未见过若尘了没想到他进境如此迅。若尘是九月入我道德宗的吧修满太清至圣境只用了四个多月的时间也算不错了。” 云风道人道:“师父可是他服过守真真人的龙华丹和紫云真人的黄庭日月丹对修为十分有助益这才会有这般进境。尽管如此他连那明云和李玄真也比不过而姬冰仙当年未靠任何外力之助仅用一月时间就突破了太清至圣境这就更不必说了。所以弟子以为若尘的真元进境与他谪仙之质实在有些不大相符。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紫阳真人闭目沉思片刻张目道:“世有万种人即有万般法。同是一门道法有人前易后难有人前难后易。何况仙凡有别这天上的事我们哪能弄得清楚?不要胡思乱想只要做好我们手上的事就可以了。” 云风道长道:“弟子受教了。可是……您近来已不再为若尘授课万一大考时他不肯入我太常宫门墙那该如何是好?” 紫阳道长微笑道:“七位真人如此尽心尽力哪还用得着我呢?至于四年之后……云风世间事皆有因果他若不想入我太常宫那也是强求不来的就随他去吧。不过此时若尘真元进境不佳倒是一桩好事。” 云风一怔问道:“这是为何?” 紫阳真人又拿起道藏道:“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待你想明白时修为自然会有进益。” 章八 风乍起 上 这日清晨纪若尘早早就来到了索桥边看上去神清气爽眉宇间的隐忧早已扫去。不过按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了一刻云风道长依然未见出现。 纪若尘正疑惑间忽然看到笼罩着太常宫的晨蔼中升起了一团淡淡水雾向这边飘荡而来。他定睛望去这才看清雾徐徐行来的竟是含烟。他不禁有些奇怪在这天色方明的绝早时分丹元宫的含烟怎么会出现在太常宫中? 含烟依旧是一袭素色长裙不施粉黛不佩金玉足下生烟若踏波行来。她怀中抱着数卷古书直行到纪若尘身前才浅施一礼柔声道:“若尘师兄可是在等云风道长吗?” 纪若尘忙还一礼道:“是啊没有云风道长我自己可过不了索桥。” 含烟淡然一笑道:“我宫师祖玉玄真人与紫阳真人论道整整谈了一晚现在还未结束。云风道长要陪两位真人而我正要回太上道德宫所以玉玄真人差我来护送你过索桥。” 此前两次同堂授课纪若尘与含烟坐得虽近但每一次他心情都是激荡之极含烟又终日似是隐于淡淡烟气之中所以反而记不清楚她的容貌。纪若尘只记得她举手投足间都有漾漾水波扑面而来总会将他彻底淹没。 此时天色初明缕缕晨光迎面照在含烟身上令她身周的水色烟波消去了不少。这一刹那纪若尘才清清楚楚地看清了她的容貌。 她本若一江氤氲生烟的春水此刻这淡然一笑就是那云开日出的一刻。 纪若尘立时呆若木鸡死盯着含烟再也说不出话来。 “若尘师兄若尘师兄?”含烟接连唤了数声才将纪若尘唤回神来。纪若尘似也知道自己失态干笑两声再也不敢看含烟转身就向索桥上行去看那慌张离去的神态倒似身后非是立于水色烟波中的佳人而是久别重逢的陈年债主一般。 看着索桥上那摇摇晃晃、狼狈万分的身影含烟立在那里迷离的双眸中闪过一线落寞。这几年来道德宫中初见她的年轻弟子极罕有不失魂落魄大为失态的相较之下纪若尘此时反应其实不算得什么。 只是…… 她忽然想起了玉玄真人的郑重叮嘱左手悄然握紧了拳不知不觉间一片指甲已然划破了掌心一缕温温热热的血悄悄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地。 她却浑然不觉。 眼见纪若尘已然在索桥上行出了十余丈含烟终于抬步向索桥上行去。他再走得远些一旦失足可就不及援手了。 本来以纪若尘刚刚入了一点门的真元想过这道索桥不掉下去个一百次也得有个七八十次。但今日不知怎地他这一路走得摇摇晃晃、张手舞脚简直就象个鸭子似是随时都会一头栽进无底深渊中去连含烟都看得有些惊心但眼看着索桥尽头已在前方云中显现他竟然一次都没有失足。 也不知是纪若尘真的大智若愚实有不凡本领还是他运气好得实在不可思议。 眼见纪若尘离索桥尽头越来越近含烟终于忍不住。她轻咬下唇足尖在索桥上微微一点一道细细波浪迅捷无伦地沿着铁索前行转眼间就追上了纪若尘。纪若尘一声惊呼终于一头向深渊中栽了下去! 含烟飞身前行若飞燕掠水斜飞向下。她足尖勾住铁索纤手一探已然抓住了纪若尘的手接着微一用力带着他腾空而起轻轻落在了铁索桥头。 纪若尘只觉得左手掌心又冰又腻那种滋味实在是无法形容有如握着一团似化未化的雪一般。直至二人在铁索桥头站定他这才收回心神抬头望去正好迎上了含烟那双漾着万千烟波的眼睛。 一时之间他又呆在了原地只是盯着含烟猛看。 含烟见两人已然立稳了足于是轻轻向回一抽手却没想到纪若尘握得颇紧竟然未抽回来。她又是向回一抽用的力气大了些。没想到纪若尘竟然也相应地握得紧了含烟这一次仍然未能将手收回来。 她索性不再往回抽手微微抬迎上了纪若尘的目光黛眉紧锁叫了一声:“若尘师兄……”尽管有玉玄真人严训但含烟的语气中已渗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寒气。 纪若尘只是呆看着她手上竟又握得紧了一些。 此时忽然传来一声冷笑:“这时候可已经不早了怎么还这么卿卿我我的啊也不怕往来道长们看见了惹人议论!” 声音即清且脆有如一记磬音将纪若尘敲醒。他似乎这时才省觉仍然抓着含烟的手不放慌忙松手又退了两步。但他仍盯着含烟狠看了一眼之后这才转向声音的来处。 此时在淡淡晨雾中走出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女正是张殷殷。她一脸寒霜嘴角全是讥嘲和冷笑左手紧握着腰间的木剑纤纤十指指节苍白似是想要把木剑的剑柄给生生折断一般。只是她今日所佩木剑可非凡品乃是用产自西荒云雾山的千年铁木制成坚逾精钢别说张殷殷只是一个初入道途的小女孩就是有了十几年真元的修道者也拿这把木剑无可奈何。 含烟见是张殷殷微露惊讶之意问道:“殷殷师妹这么早就等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张殷殷冷笑道:“当然有事!不过我找的可不是你……” 说着她向纪若尘一指道:“我要找的是这个没胆的色鬼!” 含烟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我也将若尘师兄送过了索桥就此告辞了。”说罢也不待纪若尘回答就若一片水烟般向远处飘去。 含烟双手笼于袖中不疾不徐地行着暗中却在用一块洁白丝帕不住擦拭着右手心中只是在想:“原来天下男子都是一样!师父说那纪若尘乃是谪仙之体今生飞生有望……可是现在看来他……他那模样和其它好色之徒又有何分别?” 直至含烟走远纪若尘仍皱着眉头盯着她的背影看个不休。张殷殷等了半天终于忍耐不住在一旁冷笑道:“纪若尘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大的本事进太上道德宫才半年时光居然就将丹元宫最出名的含烟给勾上了手。看来她也不是如传言那样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嘛!现在她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想看的话到个没人的地方……”说到这里张殷殷虽然怒意汹涌但这话终究是说不出口只得半路打住。 纪若尘愕然转头直似这时才注意到张殷殷道:“殷殷小姐我和含烟并非如你说的那样她……唉!” 张殷殷冷道:“她怎么?怎么不说下去了?不过你回护她也是应该的。” 纪若尘又是一怔道:“不要乱说!我需得有人相护才能过索桥今早云风道长有事所以玉玄真人才差含烟送我过桥的。” 张殷殷哼了一声哂道:“太常宫三百弟子能送你过桥没有两百也有一百。云风道长有事难道其它人就死绝了吗要丹元宫的弟子帮忙?何况过桥就过桥这桥明明已经过完了你们还在桥头拉着手不放!这种小谎也想瞒过我吗?” 纪若尘苦笑一下无奈道:“是是!张大小姐明断秋毫料事如神。只是不知张大小姐找我有何贵干?” 张殷殷面如寒霜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比剑!” 纪若尘吓了一跳。他本以为替张殷殷挡过七日清修之灾她感念这点交情怎么也不好意思再来找麻烦了没想到她居然还要比剑! 张殷殷一拍腰中木剑喝道:“上一次我的木剑剑质不好才让你偷袭得手!这回爹给了我一把新的千年铁木剑咱们重新比过!今晚我在后山铸剑台等你告诉你你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纪若尘摇头道:“不去你又要倚多为胜!” 张殷殷这一次出奇地没有作只是道:“你放心只有我一个。” “那也不去。” 张殷殷忽然不怒反笑木剑一声轻吟已经出鞘在手微笑道:“那我们就在这里比好了!” 纪若尘吃了一惊忙叫道:“弟子私斗被道长知道了可是要思过七七四十九日的!” 哪知他这一次的威胁对张殷殷全然不起作用她微微一笑木剑一起已若电闪雷鸣般向纪若尘咽喉刺来! “就是思过一年我也认了!” 纪若尘大吃一惊万没想到她竟会不顾一切说动手就动手好在大五行剑诀景霄真人也传授过当下脚下一滑堪堪让过了张殷殷势挟万钧的一剑急忙叫道:“停手停手!” 张殷殷果然收剑不攻只是绰约立在原处问道:“这回你愿意比了吗?” 纪若尘对这执拗无比的张大小姐又能说什么?惟有苦笑道:“比就比吧今晚我一定会到铸剑台。不过这一次我输了的话张大小姐能不能就此放过我?” “比过再说。”张殷殷冷冷扔下了这么一句话即转身离去转眼间就隐没在淡淡晨雾之中。 纪若尘看着她离去摇了摇头又长叹一声实在不知道如何才能摆脱这个挥之不去的大麻烦过上几天清静日子。算算时候过不了多久明心小道士也该放出来了到时又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纠缠。 纪若尘想着想着又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含烟离去的方向。 刚才不知为何他在望着含烟的时候忽然觉得她眼波中无尽水烟弥散开来顷刻间已扑满了天地。在那一刻他已完全分不清楚是含烟眼中的水波荡漾了出来还是自己的神识被吸入了她的双眼。 他转眼间已冲入茫茫烟云之中看到了烟云下被掩盖着的万顷水波。无垠波涛忽然向两边分了开去露出水下一块巨大、冰滑而又坚硬的巨礁!巨岩已不知在水下受暗流冲刷了多久但依然棱角分明。水波中有大大小小的鱼儿被潮流卷着身不由起地撞上了巨礁然后一尾尾在水面上翻起了鱼肚旋又被下一个浪潮卷入了水下。 纪若尘呆看着这无声而冷酷的巨礁一时间心生寒意竟惊得有些呆了。他忽然现巨礁越来越大这才现自己正被一道巨浪推着身不由已地向那方巨岩摔去!纪若尘想叫但完全不出任何声音。他又想逃可是身后的巨浪威势无穷他又哪里逃得掉? 直至张殷殷那一声清亮的讥讽传入耳中才打破了这烟波中的沉寂。一时间苍茫烟波、冰冷巨礁、万千已死和未死的鱼儿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矣纪若尘觉身体能动立刻后退了两步想要离含烟远上一些。 此时他望着仍然在弥漫不散的晨雾刚刚的惊恐仍然在心中回荡不去那冰冷的一幕实在难以与含烟联系在一起。 难道说纪若尘忽然想到这终日笼在水波烟云中的女孩其实有一颗冰冷坚硬的心? 不管如何此时此刻纪若尘对这水色石心的女子除了怦然心跳又多了丝深深的畏惧。这尚是纪若尘进入道德宗以来第一个令他心生畏惧的人。 过不多时笼罩于西玄山峰顶的晨雾终被朝阳驱散。 太常峰上紫阳真人陪着玉玄真人一路有说有笑走到了索桥边上。两位真人通宵坐而论道显然颇有收获。与他脉真人不同紫阳真人没有分毫架子此番相送也没有一个弟子道僮在旁服侍。 两位真人在索桥边又攀谈了一阵玉玄真人终于行礼告辞冉冉升起向丹元宫徐徐飞去。 直至玉玄真人完全消失在远方的云雾之中紫阳真人这才回身向太常宫行去。走了两步他忽然驻足俯身在地面上拾起了一块石头仔细地端详起来。 石块纹路疏松上面点缀着一滴小小的血花。血丝顺着石纹扩散此刻看来就像是一片燃烧着的云霞。 紫阳真人凝视着这一片小小血云左手掐指暗自一算然后又望了望丹元峰的方向。 他轻轻一叹曲指一弹这一块小小石头就远远飞出向太常峰外无底深崖中坠去。 章八 风乍起 下 转眼间又是皓月初升纪若尘悄悄出了太上道德宫转上通向后山铸台的石阶。他背后斜背一把青色木剑乃是由生于未名山积雨潭的黑樨木制成较之张殷殷那把木剑也差不了多少。此外他道袍下鼓鼓囊囊里面不知塞了多少东西。 这次比剑纪若尘是决意要输而且要输的逼真免得张大小姐再来纠缠又多生事端。只是一想起当日张殷殷乙木剑诀失控他至今仍是后怕不已。这位小姐年纪不大但脾气忒大了些下手又没有轻重是以这一次前来赴约纪若尘把诸位真人历次所赐的具有护身之能的什么护法符、不灭咒、明王牌通通披挂了上甚至于一块还不明用途的万妖石都挂在了颈中。 纪若尘身上累赘一路行来少不了有些叮叮当当的声音惊扰到了巡值的道长。但这些道长都知纪若尘可以在太上道德宫内任意行走是以也不来管他。 一路沿着山路前行纪若尘忽然觉得拂来的夜风小了些然而风中的寒意却是大盛。他轻轻打了个颤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他十分熟悉风中的寒意这是自幼就刻印在他骨子里的感觉。风中的寒并非是袭在纪若尘的肌肤上而是直接吹在他的心底。 当初年纪尚幼的纪若尘还在塞外荒野中四处流浪时每每会在心底升起这种寒意。每当此时他就会知道在那茫茫风沙的深处又有一头野狼或鬣狗盯上了自己。也不知这是与生俱来的本事还是因过于艰苦的生活而得来的能力。 莫干峰上道德宫旁当然不会有野狼出没。那隐在暗中的又会是什么? 纪若尘忽然停了脚步! 纪若尘心底的寒意越涌越烈几乎将五脏六腑冻僵!他心中忽然微微一动猛然抬头向夜空中望去赫然现那一轮高悬的明月上不知何时已变成一片流动而粘稠的暗红若一片粘连欲滴的血。纪若尘大吃一惊用力眨了眨眼再望去时明月复又洁白如玉。 他心中稍稍定了些刚向四周望了望但心中又是隐隐一跳!纪若尘又抬头见夜幕下悬着的仍是一轮血月! 纪若尘此刻已然觉在神识中燥动不安的正是解离仙诀。若将它平抑压下周遭一切如常但当它跃动不休时夜空中就会换上一轮血月。 纪若尘不动声色悄悄在袖中捏碎了一块玉符瞬间一道沛然灵力已经罩定了他的全身。几乎在玉符破碎的同时纪若尘耳边忽然响起了嗡的一声弓弦声。弦声听似是在耳边但纪若尘却抬望向了铸剑台。 三百丈外铸剑台上正有一点黑影徐徐向他飞来! 那是一支无羽的淡黄色长箭上面缠绕着黑白二色灵气无声无息地向纪若尘飞来。在纪若尘看来这支无羽箭飞得异常缓慢甚至于前行的轨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木箭的材质并无特殊之处随着它不断前行箭身的裂纹越来越多看来待将纪若尘穿胸而过后这支箭就会爆碎成一团木丝。 似乎要将这支箭格挡下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然而纪若尘知道并非如此。他想抬手拍出将木箭在空中解离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手就是抬不到胸前。实际上纪若尘的手的确在抬起只是度慢得近乎于静止而已。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木箭飞到了自已胸前三尺之外而此时此刻他的手还未曾抬足一寸! 纪若尘耳中忽然充斥了无数狂嘶历吼而后无数若隐若现的凶厉妖魔自他胸前如潮水般涌出数目之多何止成千上百!这些妖物嘶吼着若飞蛾投火般纷纷向那枝木箭袭去然而那一个个淡灰色的影子纷纷在箭身上缠绕着的黑白二气上炸成一团灰焰就此消散。后续而来的妖物完全不知畏惧为何物只是前拥后挤着向那木箭撞去! 万千妖物倏忽而来转眼而逝生死存亡间竟只是一缕青烟。 纪若尘胸口的万妖石已失了光泽裂成了十几块极缓慢地向下落去。看来此石名为万妖石确是石如其名内中不知锁着了多少妖物。不过在刚刚那一刻纪若尘眼见妖物汹涌耳听嘶吼如雷不知为何他竟忽然知道了这些妖物吼声中包含的是什么。 那是怨。 纪若尘心中思绪纷乱似也多少沾染上了一点妖物们凶厉而无回的怨气。 木箭本是凡质惟以神妙箭诀催动才有如此威力此时被那万千妖物舍生忘死的一冲早已爆成一团黑白双色火焰。然则这太极焰的余威也非同小可纪若尘周身上下数十护身法宝一一亮起放射出各色光华纷纷照在这团太极焰上。转眼间法宝灵力纷纷耗尽一一炸裂开来给纪若尘身上多添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伤口。 然而那团太极焰终是被挡了下来。但那焰尾扫过纪若尘胸口时也生生烧焦了他一大块皮肉。 射箭之人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这一箭其威无伦如果不是纪若尘法宝够多以他的微末道行就是十个也被一箭射死了。 纪若尘仰天摔倒在地然后一咬牙又是一跃而起。这一下跳跃牵动了他身上大小伤口几乎痛得他晕了过去。此时此刻纪若尘仿佛又回到了幼时独对恶狼的时节他知道此时绝不能晕倒那下手之人一击无功一定不会罢休。 纪若尘咬紧牙关一把抓在左臂的伤处上新添的痛楚反而使他清醒了过来。他立刻掉头急向太上道德宫逃去。 果不其然他刚转身逃命铸剑台上就响起一声清脆的喝声:“纪若尘!你还想逃吗?”喝声未落一个窈窕的身影就自铸剑台上一跃而起周身放出淡淡青色光华若长虹经天闪电般向纪若尘飞来! 纪若尘回头一望就知道绝无可能逃得过这一剑。来袭者人剑合一气势冲天但身上青色光芒飘摇不定显然道行不高。 纪若尘一望之下登时又惊又怒。他万没想到从铸剑台上冲下来的竟是张殷殷!而且她杀气腾腾使的居然是葵水剑气! 大五行剑诀相克相生水性又至柔至刚变幻不定可以载万物也可覆万物其难修处远过于乙木剑气但威力也要大得多。 张殷殷既然使出了葵水剑诀又是这般当空而落、一去无回分明是想要了纪若尘的命。看她这一剑之威纪若尘别说此刻重伤在身就是完好无损时也无法硬挡。 纪若尘惊怒交集实在不知为何自己已屡次相让她仍非要杀了自己不可。此时生死悬于一纪若尘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又似回到独对恶狼之时反而冷静下来。他反手抽出背上木剑双眼微眯盯紧了张殷殷的来势待她冲到身前时方才一领剑诀使动玉虚真人所授之列缺剑木剑矫健如龙后而先至一剑挑在了张殷殷的剑身上! 只是纪若尘道行较张殷殷差了足足两层她又是倾全身之力方才驭动了葵水剑诀是以双方木剑一触纪若尘的木剑登时脱手飞出! 纪若尘一声长啸迎着张殷殷木剑剑锋竟不退反进那一柄千年铁木剑瞬间已刺入他的右胸直至没柄! 纪若尘左手抓住张殷殷手腕右手在木剑上一拍解离诀念动即瞬间已将木剑化得干干净净。只是木剑爆出的木气出奇强盛不但将他胸口通透的伤口又炸开了少许进入体内的木气也完全压倒了纪若尘的真元刹那间重创了他的经脉。 纪若尘口一张一口鲜血如泉喷出喷了张殷殷一头一脸。她断没想到是如此结果刚出一声尖叫纪若尘已合身扑到她的身上双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根黑色细绳眨眼间已在她颈上绕了一圈然后死命一勒! 张殷殷真元虽强毕竟是个女孩年纪尚幼这般贴身肉搏比的体力她又哪是纪若尘的对手?她被纪若尘压在地上动弹不得随着颈中细绳越勒越紧她的踢打推抓渐渐无力终于头一偏晕了过去。 纪若尘初见她晕去时手上仍在加力此时的张殷殷在他眼中已与当年被他咬死的一头垂死老狼没有任何区别。但见张殷殷唇色渐渐转成青色时纪若尘悚然一惊终于想起她是景霄真人之女难道自己真的要杀了她吗? 一念及此纪若尘双手立刻一松但仍牢牢抓住绳头心神丝毫不敢放松。过了片刻张殷殷轻轻呻吟一声有了呼吸但仍未醒来。 纪若尘见过世面心思缜密他本以为张殷殷此番是想杀他先见射他不死又飞身驭剑来袭他这才以决绝手段反扑。但此时稍一回想纪若尘已经觉这其中有不对之处。台上射箭之人真元浑厚方能以高深箭诀驭使普通木箭。这份真元修为可不知比张殷殷高出了多少倍去。然而如果射箭之人不是张殷殷那他们也不似是合谋。他只需再射一箭立刻就会要了纪若尘的小命又怎会让张殷殷这种三流都算不上的杀手出手? 可是若说两人非是一伙那张殷殷刚刚又为何会如此的杀气冲天、一往无前?他什么时候和张殷殷结下如此不共戴天之仇了? 纪若尘心知张殷殷身份非同小可此事需要弄个明白而且那射箭之人虽然没了动静但说不定就躲在一旁。他打是打不过逃也逃不了惟一手段就是拿张殷殷当作人质。 此时张殷殷又呻吟一声眼看就要醒来。 纪若尘强忍身上剧痛用细绳将张殷殷双手缚紧又解下腰带左近寻了棵顺眼的树将她吊在了树上。挣扎着做完这些一阵山风吹过纪若尘猛然打了个寒战眼前骤然黑了下去。他闷哼一声缓缓坐倒在地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丸红色丹药捏碎蜡封服了下去。他并不显得惊慌因他幼时曾有过几次类似经历知道是失血过多之症而已。 他先服下一丸灵丹吊住了性命低头一看这才现身上青布长袍早已被鲜血浸透看上去触目惊心。 纪若尘此时道行尚浅这点伤对于修行有成的修道人来说不过是皮肉之伤但在他而言已是致命之创。好在他此行准备万全除了诸多护身法宝外又带了许多保命灵丹。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解去身上长袍内裳。这一番简单动作也几次痛得他几欲晕去。 纪若尘挣扎着取出一个黑玉小盒挑了一点药膏就向一处处伤口上涂去。这盒药膏如有灵性就是他胸前那前后通透的大伤口点了一块后立时就渗入血肉之中泛出无数黑色细细泡沫顷刻间连后背上的创口都封了起来。 纪若尘精神一振心中不住暗叫侥幸。如他这般道行低微却满身护体法器和保命灵丹的恐怕找遍整个太上道德宫也仅此一人而已。 此时张殷殷被峰顶寒风一吹悠悠醒来。她一睁眼就看见面前坐着一个**上身的男子正在往伤口上涂药。在惨淡月色下他整个上半身一片血肉模糊说不出的可怕恐怖。 张殷殷立刻就是一声响彻夜空的尖叫! 纪若尘不假思索一跃而起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将她的惊叫生生扼在了喉咙里。眼见张殷殷眼神迷离又要昏了过去他这才松了手冷道:“你再叫我就杀了你!” 听着纪若尘冰冷的声音天不怕地不怕的张殷殷竟吓得打了个寒战。她怯意刚生心中羞恼又起盯着纪若尘喝道:“你敢!” 她刚喝了一句就见纪若尘方才一跃已使上身十余伤口全部迸开鲜血横流。她当时吓得脸色惨白立刻将目光偏向了一边不敢再去看纪若尘的身体。 纪若尘若无其事地给迸开的伤处上着药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张大小姐你这一箭射得很有水准啊!” “什么?我几时射过你了?”张殷殷一片茫然。 “哦是吗?”纪若尘继续头也不抬地道:“你既然已经落到了我的手里那射箭的人怎么也不来救你?” “你在说些什么?谁是射箭的人?咦?!”直至此时张殷殷方才觉得身体感觉不对试着一动手腕上立刻传来一阵剧痛。她这才现自己正被吊在树上足尖仅能点到一点地当下勃然大怒喝道:“纪若尘!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把我吊在树上?” 纪若尘终于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张殷殷淡淡地道:“这又算得什么?别以为你是景霄真人之女旁人就得事事容你让你。这次你既然想杀我那我也有得是手段炮制你一个失手把你宰了都说不定。只是我十分不明白按理说我从没得罪过你甚至还帮过你你为何三番五次要找我麻烦甚至这一次还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张殷殷一呆片刻后咬牙叫道:“你这没胆的色鬼人人得而诛之!你……你还不把我放下来?!” “没胆的色鬼?”纪若尘听了一时只觉哭笑不得。 他当然无法告诉张殷殷当日自己拉着含烟的手不放又盯着她猛看全是因为被她柔淡迷离眼波下所蕴藏的冰冷世界给吓着了又不得脱身的缘故。不过他此时已然明白张殷殷其实与那射箭之人无关她全无心机并不会说谎。至于她冲势如此的一往无前多半又是没驾驭成功葵水剑诀的缘故。 但今晚他差点就死在张殷殷手下这又是骂她一句处事莽撞、年少无知能够补得回的? 纪若尘强忍怒意拾起全是血迹的衣袍慢慢穿上一边道:“张大小姐我们剑也比完了此后你若再敢来纠缠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张殷殷见他衣袍已被鲜血浸透又惊呼一声不敢再看忙将脸偏向了一边嘴上仍然硬道:“没胆的色鬼!你如此待我想我放过你那是休想!” 纪若尘眉毛一扬道:“是吗?你再说一次试试看?” 张殷殷仍不敢看过来只是叫道:“说一万次也不怕!想我放过你这没胆色鬼那是休想!” 啪! 张殷殷一声痛呼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见纪若尘手持木剑正冷冷地看着自己。这一次她眼看着纪若尘举起木剑以剑作鞭竟又狠狠地在她臀上抽了一记! 她眼睛立刻红了大滴大滴的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吃吃地道:“你……你竟然敢打我……打我……” 纪若尘又举起木剑道:“说!以后你还敢不敢再来纠缠?” 张殷殷咬牙才道了声‘你这没胆的色鬼……’就又是啊的一声尖叫原来大腿外侧又吃了一记木剑! 在张殷殷痛呼声中纪若尘木剑飞舞在她背上、臀上、腿上连抽了十几下这才停了手。张殷殷此时又羞又惊已有些呆了泪水滚滚而下却又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来。纪若尘又问她服了没有她只是不住摇头。 当年龙门客栈也不尽是黑店生意好时多半时候是间规矩客栈。但规矩客栈就少不了遇上吃白食的。掌柜的自有绝招那就是男的扒了衣服赶出店去女的吊打一番再行轰走。此举收效颇佳自此少有人敢在龙门客栈里吃白食。当时纪若尘曾问过为何不是男的吊打、女的裸奔如此岂不是更加为客栈立威?掌柜的只是笑称这样会出人命咱们开店的小本生意只为财不图命。纪若尘立时想起了诸多肥羊心下当然颇不以为然。 纪若尘手段多数是自掌柜的身上学来此时见张殷殷不肯屈服为给她吃个大教训当下祭出了吊打这一无上法宝。 他嘿的一声又举起了木剑张殷殷立时吓得一缩。但木剑这次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回到了纪若尘腰间。 纪若尘冷笑着道:“你若纠缠不休再落到我手里的话那这次的打就还是轻的!” 他话音刚落忽然口一张忍不住又喷出一口鲜血。两人离得极近这一口血倒有小半喷在了张殷殷身上。张殷殷躲无可躲猛然间又想起了纪若尘右胸上那恐怕巨大的伤口好象就是她刚才一剑刺的于是心中轻颤一下怒意消了一分。 纪若尘知道吊命的灵丹药效将褪当下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立刻转身向太上道德宫急行而去。堪堪走到太上道德宫侧门外时他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临陷昏迷之际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究竟是宗内何人……想要杀我?” 此时铸剑台下只剩下张殷殷一人她自幼修道只要有时间这点束缚是难不倒她的。当下她闭目颂诀忽然清喝一声手上绳索已寸断而开。 张殷殷四下环顾此时除了苍山冷月身边再无人迹。她呆立片刻忽然仰天大哭起来哭了数声后又猛然擦去眼泪大叫道:“纪若尘!此仇不报我张殷殷誓不为人!” 她接连下数个狠誓忽然觉得手上感觉有异抬起来一开才现手上袖上竟全是血迹!她一颗心怦怦乱跳又用左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借着月色一看手心中果然血迹斑斑! 张殷殷立刻慌了漫山飞奔想要找一两处泉水洗去脸上血迹看看有什么伤痕没有。 她心狂跳只是想着:“纪若尘!你若是敢伤了我的脸本小姐一辈子跟你没完!呸不对如此奇耻大辱早就该一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跟你没完……” 章九 岁考 上 章九岁考 “明云师兄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琉璃灯下明云正坐于几前手执一方白绢全神贯注地擦拭着面前的青锋长剑。这虽只是一把普通钢剑但看他那专注神态有如在擦拭着一把举世罕见的仙器一般。 直到将手中青锋宝剑完全擦拭过之后明云才抬起头来问道:“又是纪若尘的事?” 对面立着的正是明心他愤恨不已地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明云轻叹一声放下手中长剑望着明心道:“你才从静室中思过完毕怎么就又想另生事端了?我看那纪若尘并不象你说的那样是个轻狂张扬之徒又何必屡次三番的要去纠缠他呢?上一次他将比剑一事告知了紫清真人虽然有亏言诺但毕竟是我们强逼他试剑犯了门规在先说起来反而是他占了个理字。此事能够至此为止我看是最好不过。” 明心气道:“师兄那纪若尘嘴上全是仁义道德实际上完完全全是一个卑鄙小人!你不要被他给骗了!以前是我们欺负他但这一回实在是他诬蔑的我!” “此话怎讲?” “本来我静修思过四十九日眼看着就要到了谁知纪若尘突然向真人们说自己房间里少了许多法宝然后说了个法宝丢失的日子。恰好那天晚上我去了一次太常宫想向纪若尘问他失约之罪结果在他的房中没有找到人。太常宫的道长回真人们说那一天只有我一个人进过纪若尘的居处然后修罗殿的道长就来问我究竟将偷来的法宝藏到哪里去了!” 明云眉头一皱道:“那你拿过他的东西没有?” 明心叫了起来:“若我拿了他任何一样东西就叫我万载不能得窥大道!师兄我就去过他那里一次偏他就那一天丢了许多东西天下事哪有这般巧法?何况我若拿了他那许多法宝又如何走得出太常宫?我可还未修到驭气飞空的境界呢。” 明心笑道:“别说是你就是我也远远未到这个境界。你把刚才的话跟修罗殿的道长们说了不就没事了?” “没事?那道长凶神恶煞一般先是问我把东西藏到哪了后又问我是不是通通扔到了太常峰下的万丈深渊里我当然回说没有!他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什么就自行出去了。我本也以为没事了哪知他片刻功夫就回转了来说我思过不诚要再关我静室半年!而且还说这事紫清真人已经准了!” “思过半年?!”明云也吃了一惊。 明心点了点头他毕竟是个孩子此番受了天大委屈双眼一红眼看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呜咽道:“为了这次岁考才特意放我出来七日岁考结束后就又要关我回去了!” 明云平素里十分喜欢这个师弟当下安慰了他一番又问:“这事你告知了景霄师祖没有?” 明心点了点头哭得更加厉害了:“景霄师祖将我痛骂了一顿然后才说若我今年能够在太清灵圣境弟子的岁考中大胜方会减我三个月思过。可是景霄师祖又不许任何弟子帮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偷偷跑来找师兄帮忙的。” 明云又安慰了明心几句言道他生性浮燥静室思过其实对他的修为精进大有好处让他不必如此在意云云然后沉吟道:“你太清灵圣诀已快修到圆满想要在岁考胜出其实也不算太难这样吧我这里有些玄黄砂你拿去绘三张风沙符当可保你三场胜局。” 这一次轮到明心大吃一惊道:“玄黄砂?师兄这可不行!” 玄黄砂是十分罕见的灵物惟有南蛮数地有产以之辅佐修习太璇峰大五行剑诀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而若要绘一张风沙符至少需有太清真圣境的修为比明心目前道行足足高了两层惟有将玄黄砂化入符水明心才可能绘出风沙符来。 历年岁考各宗脉间比拼较量为的不过是个虚名而非有什么实利。这些年轻弟子们道行低微相互间胜负往往取决于所用法宝符咒好坏但岁考中一应法宝符咒均需弟子自制因此初阶弟子间的比试往往演变成下多少本钱就会有多少战果。只是为了在仅是入门第二阶的太清灵圣境比试获胜而耗用玄黄砂怎么算都可说是将血本都亏了进去。 可是明云只是微微一笑道:“这等灵材仙物就是再珍贵难寻也不过是身外之物不能当作本身的修为。姬冰仙昨日刚刚修进了太清玄圣之境我们同时入门现在她道行已比我高了整整一阶已没得可比。有了玄黄砂我很可能赢过李玄真和尚秋水但没有玄黄砂我也未必会输。我已经决定今年岁考不用任何法宝就以这把三尺青锋会一会各脉同门所以玄黄砂你尽管用去。” 明心眼圈又是一红低声道:“谢明云师兄!” 明云笑了笑道:“你我本是同门这又有什么好谢的?对了我听说殷殷师妹前些时候刚得了一把千年铁木剑你索性也去悄悄借来用吧反正她也胜不了几场要这等灵剑无用。而且就算景霄师祖知道了此事也全然拿她没法。” 哪知明心道:“师兄!我来之前已经去找过殷殷师姐借剑了谁知她一听千年铁木剑几字就突然大脾气竟然直接将我给打了出来!” 明云也吃了一惊道:“竟有这等事?算了你也别急明日我去向她借剑再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好了。” 明心临离开前明云忽然又想起一事叮嘱道:“师弟我听说纪若尘也修入了太清灵圣境。你若在岁考中与他对上千万不可妄动大五行剑诀你还驾驭不了五行剑气!” 明心惟惟诺诺地离去。 此时此刻张殷殷正在书房中大脾气一通狠砸侍女们四处躲闪但又不敢出房只吓得浑身战栗。 张殷殷狠狠泄一通后抬手向几个侍女丫环一指喝道:“你们给着听着今后不管是谁只要敢在我这里提到千年铁木剑几个字都给我乱棍打出去!现在你们都在这里呆着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后院!” 说罢张殷殷一甩水袖飞起一脚踢开书房后门径自回后院卧房去了。直至进了房她怒意仍未稍有减退几步纵到梳妆镜前重重坐下。只是她屁股刚一挨着了锦凳立刻一声痛呼又弹了起来。 这一回她多加了小心左手扶着沉香木妆台慢慢坐了下去。镜中那张如花玉颜此时正咬牙切齿多少煞了些风景。可是张殷殷已顾不得那些她向镜中狠狠比了一个剑诀咬牙道:“大仇当十倍以还纪若尘你给我等着!” 此时已是严冬太上道德宫上终日笼着一层淡淡云烟这些云气乃是由阵法聚积而来可以吸灵气可以去寒意并非凡云俗尘。 夜幕初垂时分弥散在太上道德宫中的仙云祥雾忽然微有涌动从中步出一个步步生烟的女子。她沿着青玉大道徐行然后向左一转转上了通向丹元宫的石径。 然而前方云开雾散处渐渐现出一个青年道士的身影正正好好地拦在了她的路上。那道士高大俊朗望上去二十出头年纪负手而立自然生威。他面色如玉肌肤下隐现宝光显然修为不低。修道者修为到了一定地步大多驻颜有术并不显老是以单凭外貌并无法分辨出真实年纪。 她当下立定了脚步只是淡定看着那青年道士一言不等候着他让路。 那青年道士与含烟对视良久似是苦笑一下终于先行开口道:“含烟最近风传你与太常宫一个新进弟子纪若尘走得甚近是否真有此事?” 含烟依旧是淡淡地道:“人云亦云并不足信。” 那青年道士面色登和但随即又皱眉道:“可是玉玄真人数次在太上道德宫中给你二人同时授课你和纪若尘道行修为相去甚远有什么课业是需要一起修的?我看玉玄真人此举很有可能另有用意她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含烟道:“师命虽然难违但含烟自有主张。至于玉玄师祖交待过什么这个恕难奉告。” 青年道士脸色一变微显怒意但仍然温和地道:“含烟你最近有些变了这段时间我屡次找你可你一直不肯见我这次我在你回宫的路上候了半天才算等到了你。你这又是为何?是为了玉玄真人的吩咐还是真的为了那个纪若尘?” 说到后来他显然心神有些激荡大步向含烟走来。含烟纤手一挥凭空出现三支水箭一一激射在他面前石径上。那青年道士登时停下了脚步愕然望着含烟。 含烟整个人都笼在淡淡水烟之中但依然可以看出她面色淡漠隐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她缓缓收回素手道:“除却大道之外我心中再无他物请勿再扰我了。” 青年道士盯着含烟一字一顿地道:“含烟你真的如此绝情?” 含烟依然以飘飘荡荡的声音道:“大道本无情何来绝情之说?你前程上佳何若在这情字上面误了修为毁了前程?时辰不早玉玄师祖尚有事找我含烟得回丹元宫了。师叔也请回峰歇息恕含烟不送了。” 听到师叔二字那青年道士面色终于大变双手颤抖指着含烟却说不出什么来只是道:“好……好……” 他忽然一跃而起反身冲入了莫干峰外的重重烟云之中。 含烟徐徐起步带着重重水云烟气向通向丹元宫的索桥上行去。她面色平淡如水就如什么都未生过一般。 此时玉玄真人并未在丹元宫而是在太上道德宫希夷殿与诸脉真人议事。 希夷殿中仙气荡漾烟云隐隐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八脉真人齐聚的缘故。此时紫云真人正抚须道:“若尘的伤并无大碍这几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其中有一桩不明处我始终参详不透。” 紫云真人即精于丹鼎那医理药学于他不过是细枝末节而已。能令紫云真人也参详不透的地方实是十分罕有。 紫云真人先向景霄真人望了一眼才不急不徐地道:“若尘右胸为千年铁木剑所穿但不过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据若尘所言以及诸位真人亲自查探铸剑台所见下手之人用的似乎是重楼派的太极天罡箭诀。但若尘周身经脉尽伤真元反见强盛这即是令我参详不透之处。太极天罡箭虽然凶厉霸道可失之粗糙还到不了能够伤尽周身经脉的地步。” 几位真人议来议去但既然紫云真人也不知纪若尘经脉之伤来自何处他们平素里少研丹鼎议了自然也是白议。 紫阳真人咳嗽一声抚须道:“太极天罡箭诀不过是门运使真元的心诀以我宗三清真经修为驱动这门箭诀并非难事。我们遍查无果显然此人乃是妖邪自幼安插在我道德宗的奸细。近年来我宗收徒太广往往只问天资不察人品来历的确是大有问题。” 诸真人们互视一眼都默然不语。紫阳真人言下之意非常明显收徒广而不察自然良莠不齐混几个奸细进来再是容易不过。可是收徒不察一事说起来根源还在于各脉相争都要争抢有天资的年轻弟子所致。 此时北极宫太隐真人忽然哼了一声道:“你争我夺的收徒怎么能察?此事不提也罢提也白提。” 他此言一出几位真人面色都有些尴尬只因北极宫素来不大与诸脉争锋此番太隐真人戳了痛处他们也无话可说。 紫阳真人点了点头又向紫清真人问道:“那个奸细之事有什么进展没有?” 原来当日纪若尘重伤倒地后即被巡查的道长们现立刻报给了诸脉真人。八位真人何等神通?在铸剑台走上一圈后就已知当日情形当下立刻安排亲信在全宗内明察暗访凌晨时分就现了一个身怀太极天罡箭诀的女弟子。她极为机警一觉不对立刻服药自尽等诸真人赶到时早已魂消魄散。 她道行不高断然不出如此威力的太极天罡箭诀真正的奸细定是另有其人因此紫清真人立刻将她的尸身带回修罗殿亲自设坛作法要从九幽十地中将她消散的魂魄重行拘回以施质询。 此时见紫阳真人问起紫清真人只是摇了摇头。那女弟子的魂魄既然拘不到此事的线索就全然断了。 诸真人们皆沉默不语面若寒霜。道德宗势力雄强诸真人皆是泰山北斗类的人物此刻吃了如此一个闷亏心中不悦已极。 玉虚真人冷然道:“下手之人既然用的是重楼派的太极天罡诀那就让重楼派把凶手交出来就是。如果他们敢不交人哼我宗的仙器飞剑难道斩的只是妖魔吗?” 玉虚真人此言一出登时有数位真人附和。 紫阳真人见了即抚须道:“我道德宗素来以德服人但也要以雷霆手段除妖伏魔。玉虚真人所言甚是这样吧明日我即差人赴重楼派限他们一月之内交人。不然的话我等就去拜拜重楼派的山门好了。” 此事即已议定诸真人即一一散去。只是太极天罡诀既然能以三清真经驱动自然也有可能以别派真元施为。这一层曲折就被略过不提了。 章九 岁考 中 转眼间已到了正月初十。这一天西玄山普降大雪莫干峰以及环绕十二峰中建有九宫的峰顶仍是绿意昂然宛然一派南国风光。 这日清晨时分太上道德宫清音阁大钟长鸣十二记以表岁时流转转眼间又是一年过去。 此时天色初明晨雾未散太上道德宫中一队队的年轻弟子就在当值道长的引领下分赴各处考苑静立守候。待紫阳等八位真人焚香设坛祝告天地之后这道德宗一年一度的岁考就要开始了。 道德宗岁考之制仅是针对尚未修出太清九境的年轻弟子而言。说是年轻弟子但三清真经神通无穷每一个境界修炼难度都要远上一个境界故此虽然道德宗所收传人皆是资质上佳、有缘修道之人但五六岁起始修道至五十多岁还得参加岁考的也是大有人在。 岁考依弟子境界不同分在太上道德宫九座院落之中设考各脉弟子分着不同服色静候着主考道长叫名。 初入门的太清至圣境其实十分容易愚鲁一点的弟子有个两三年也就修成了。纪若尘生得高大看上去比一般十八岁少年还要高一些因此立在一群最多十一二岁的小道士小孩子中间异常的显眼。 不过这种事他早已习惯在龙门客栈当伙计的时候又有什么样的委屈没受过?掌柜的曾言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虽然不是大丈夫但一样得能屈能伸。 在无数目光注视下纪若尘泰然自若检视着木剑咒符就如身旁一个人都没有一样。此时云风道长从院门外步入径直走到纪若尘面前含笑问道:“若尘你初入太清灵圣之境岁考对手道行都比你深厚会不会感觉紧张?” 纪若尘摇了摇头道:“不会。修行全在自己旁人修得快些慢些与我又有何关系?” 云风道长点了点头赞许道:“难得你这样没有胜负之心正合了修道的要诣。”说着他又四下一望见院落中立着的都是些孩子于是放低了些声音拍了拍纪若尘的肩道:“你专心岁考别要顾虑太多。师兄我天资鲁钝六岁求道四十九岁才最终过了岁考你虽然入道晚但进境可比一般弟子要快得太多了只要今后继续勤力成就自然不可限量。” 若尘应了后云风道长看看时辰将到又叮嘱了他一番就自行离去了。 这一间院落名为潮音苑前后三进主楼四层位于太上道德宫一隅阔大而偏僻正适合作为年轻弟子岁考之所。那些境界高的弟子都已能自制威能不弱的咒符是以他们的岁考或是在设有重重阵法禁制的场所或是直接搬到后山。此时三位主考道长正坐在主楼二楼最后核对着手中名册清点弟子人数。 主考道长正要高唱岁考开始之际身后殿门一开紫阳真人缓步走了进来。他慌忙放下手中朱笔名册冲上前去行起大礼道:“不知紫阳真人到来未能迎接请真人降罪。” 紫阳真人一挥手微笑道:“无妨你去主持岁考吧我自行上楼观瞧好了。” 主考道长立时大吃一惊。岁考乃是宗内真人长辈考察年轻弟子的机会是以真人们并不一定要观看道行深厚弟子的岁考经常只是选取自己感兴趣的岁考观阵。道德宗香火虽盛但往往也要十年左右才会出现一二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姬冰仙、李玄真、尚秋水和明云皆是在九年前同入道德宗一年之中接连出现了四个将有大成就的弟子这等盛况却又是不多见的。是以往年真人们大多都在观看这四人的岁考。未出太清诀筑基三境的弟子道行修为太低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象今日紫阳真人以代掌山门之尊这般突然前来观看灵圣境弟子的岁考那主考道长虽活了五十五岁却也从未见过。 然则他惊讶之色尚未自脸上褪去殿门外又走进一人。主考道长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扑通一声又跪倒下去行起大礼伏地道:“不知太微师祖驾到弟子真观失了远迎请师祖降罪!” 原来进来的乃是太微真人这主考的真观道长正是太微真人一脉乃是真人的再传弟子。太微真人一挥手只道了声‘起来吧’就走过去与紫阳真人打了个招呼一同把臂登楼。 直到两位真人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真观道长这才站起身来心中惊疑不定。他刚还在想为何这入门弟子的岁考竟然会引来两位真人观看时身后殿门又是一声轻响。 真观一惊如旋风般转身刚一看清来人立刻又跪倒在地叫道:“未能远迎景霄真人请真人降罪!” “无妨!”张景霄略一挥手就自行上楼了。真观惊魂未定暗忖道:“今日明云和张殷殷也要参加岁考景霄真人不去为高徒或爱女助阵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真观心下越来越是惊疑不定慢慢站起身来看着楼梯只是在呆。 此时殿门又是一声轻响。 真观浑身一颤也不抬头直接回身飞跪而下口称:“恭迎真人!” 这一次轮到顾守真真人大吃一惊!他愕然呆了一刻才向身后的紫云真人道:“紫云道兄我……刚刚道基有不稳之象吗?” 紫云抚须道:“守真真人通体凝润宝光含而不显仙气敛而不道基何止稳固依我看不出十年守真真人又要有所进境了。” 此时二位真人身后又有一人道:“这真观看起来道行不厚难得的是灵觉如此敏锐居然能察知守真真人气机嗯看来他是宿慧未显当属大器晚成之辈。” 真观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听闻这一句夸奖一时间心中即惊且喜连声音都颤了:“多谢玉玄真人夸奖!” 三位真人就在眼前真观完全不敢抬头忽然又听一人道:“难得三位真人都在此处我们这就上楼吧!”听那声音正是玉虚真人。 远处悠悠钟声传来这才惊醒了真观知道别处的岁考已然开始。他站起身来一时间只觉得脑中迷迷糊糊还有些想不清究竟生了什么再回一望时见另两位师弟仍跪地不动不敢站起身来。 真观只觉浑身真元汹涌如潮时高时低拍得他心旌动荡意驰神摇。要知道德宗门户庞大规矩森严他入宗已近五十年还从未同时与七位真人如此接近过。诸脉真人皆有不世之能此时齐集楼上与他如此接近几个时辰岁考下来真观说不定也能沾染得一点灵气修为进上那么一小步。 他胡思乱想了一番又扳起指头数了半天才擦了擦额头冷汗喃喃地道:“八脉真人竟然到了七位!还好还好太隐真人可没有来……” 真观话音未落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我就不能来吗?” 真观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连声道:“弟子不是这个意思!请太隐真人恕罪!恕罪!” 慌急之中惊吓之下真观跪的方向都错了把一个屁股冲向了太隐真人。太隐真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拂袍袖自行登楼去了。 四楼上七位真人早已坐好此时见太隐真人也上来了紫阳真人当即含笑道:“我就说太隐真人也会来的守真真人这一次你可输了。” 太隐哼了一声道:“七位真人都已到了我又怎能不来?不来的话怎么知道这当中有没有什么玄虚古怪?” 诸位真人素知太隐脾气古怪当下都微笑不语。太隐也不多说自行找了个座位闭目凝神静候岁考开始。 此时二楼处真观已将辅考的两位师弟叫了起来三人在台前坐下。真观挥退了楼上随侍的小道士将声音压得极低悄声道:“两位师弟八位真人可都在楼上了你们说这么大的阵仗所为何来?” 一左一右两个道长都是一身冷汗未消此时一个机灵一点的悄悄向下方院落中一指。真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正见到纪若尘立在厢厅廊下在一群小孩子中宛如鹤立鸡群一般。 “这个人……是叫做纪若尘吧?”真观翻了翻手中名册低声问道:“听说他天资不错才四五个月时光就修成了太清至圣境但这可还比不上李玄真几人更难与姬冰仙和当年的伯阳师侄相提并论。他何以能当得真人们如此看重?” 那师弟冷笑一声道:“真观师兄真是糊涂了真人们神通广大他们的心思我们哪里揣摩得出来?再说我等微末道行鼠目寸光又看得出来纪若尘有没有天资?我听说八位真人都有为纪若尘授业这等殊荣又有哪一个弟子有过?现在八位真人连姬冰仙的岁考都不去看突然在这里聚齐除非为了纪若尘又能为了哪个?” 真观恍然大悟惭愧道:“还是师弟有远见唉现在八位真人都在楼上看着我也是怕弄错了人不好交待。既然如此那我就有了计较了。纪若尘刚入太清灵圣境道行上较旁的弟子是差了的。下场较技乃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无能为力但解经、图符、讲道、杂术四项上我等尽管往高了点评好歹让他拿了这个太清灵圣境岁考第一回去。” 见两位师弟均点了头真观又叮嘱道此事事关重大事后万万不可泄露出去云云。随后真观招过一个胖大道人吩咐一句后那道人即走到二楼露台前微运真元悠然高声唱道:“岁考……开始!” 胖大道士声若钟謦在潮音院中回荡不已倒真有如潮生潮落般起伏不定。 四楼上太隐真人忽然张开了眼睛冷笑一声道:“这个真观果有宿慧啊玉玄真人法眼无差看人的功夫倒真可说是道德宗真人第一。” 饶是玉玄真人道行深厚一听之下玉面上也立刻微生红意道袍袖角无风自动。她如钉在了椅子上动也不动只是抬眼望着天空似是忽然变成了一尊石雕。过了片刻玉玄真人才徐徐地道:“太隐真人此话就不对了真观乃是太微真人再传弟子所以若说目光如炬还要推许太微真人才是。 太微真人端坐不动过了许久才慢慢哼了一声。声音倒是不大但隐有风雷之意。 章九 岁考 下 纪若尘没等多久就听到道长点喊名字于是随着十余个孩子一同来到一侧厢房。 道德宗岁考之制有文考武考之分文考分解经、图符、讲道、杂术四项武考简单得多那就是场中较技。解经是主考道长指定一段经文由弟子解释其义图符包括灵图宝录制符绘咒等等讲道则是由主考道长出个题目由弟子表见解杂术包含最广丹鼎卦象风水等皆在其中。 这一次真观道长亲自来主试纪若尘他思忖着纪若尘出身紫阳真人太常宫一脉于是出的题目都与太常宫多少有些关联。纪若尘受齐了八脉真人指点求道上是较寻常弟子少了一年时间但回答起来中规中矩虽未能让真观道长有何惊艳之感可也在广博一项上远胜过其它弟子。 转眼间四项考录已毕就到了下场较技之时。 考场就设在庭院之中若大的庭院被一面面黄绢小旗隔成了二十块试场。直到纪若尘下场时才见眼前的对手竟然是一个看起来才**岁的孩子。道德宗弟子修至灵圣境时已可开始将真元化为外力是以这些孩子看似纤弱一旦运起真元时力道可都不小快修至圆满时力量甚至不比一个成年壮汉差到哪去。 但这孩子道行比纪若尘也高不了多少更没有纪若尘的实战经验因此三招两式之后就被纪若尘使了个诈一把推出了试场。 接下来他的对手是丹元宫的一位女弟子看上去十二、三岁年纪。她的道行可就高得多了身影翩翩若仙足下若踏波而行手中木剑振荡不已挥动间即幻化出重重剑影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与她比起来纪若尘无论是道行还是身法都要差上许多被她在身周反复绕了几圈就有些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应付漫天袭来的剑影。 楼上八位真人都睁开双目注视着场中的比试。庭院中的年轻弟子场中的激烈比斗场外的紧张准备浑然不知八位真人都在楼上。 纪若尘斗着斗着脚下忽然一滞手中掐诀开始颂咒。那女孩子如何肯给他这种机会?她如一溜烟般绕到了纪若尘背后木剑迅若剑电般点在纪若尘的后背上。只是剑尖落处出扑的一声闷响全不似是刺上了血肉之躯倒如同刺到了一株腐木上一样! 纪若尘不去闪躲反而腰一挺以后背反向木剑一顶。木剑吃不住这般力道啪的一声断成两截。那女孩啊的一声惊呼万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她正手足无措之时纪若尘已转过身来抬手向她一指于是一股恶风披头盖脸地向她砸来风中又夹带着无数炙热无形的细砂! 她惊叫一声被无数丹砂击得倒退数步跌坐场外这一阵已是输了。 主楼上玉玄真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转头向紫云真人道:“恭喜真人再创新诀!只是不知此诀是何名字?” 紫云抚着长须笑道:“这是我自《上皇金录》中偶然悟得取名为丹砂诀。游戏之作玉玄真人不必当真。” 玉玄哼了一声道:“我看这丹砂诀运力断而不续功用偏而不全恐怕是专门用来克制某些道法的吧?” 紫云真人呵呵一笑并不回答给玉玄真人来了一个默认。玉玄真人面若寒霜正不知说什么时庭院中忽然雷光一闪伴随着无数孩子的惊呼声一道淡蓝雷电当空而降。 “一气惊雷符?他怎么可能绘得出这天心正符来?”紫云真人面露讶色。他随即醒悟过来转头向太微真人怒视一眼道:“你倒是当真舍得!” 此时纪若尘面前躺着一个年轻弟子满面焦黑正是紫云真人的天关宫弟子。这弟子本是道行深厚已近于将灵圣境修圆满了可是万没想到纪若尘挥手间居然祭出一张一气惊雷符。他又哪里抵得住天心正符的落雷之威?当下一击而倒。 既然见到纪若尘以自己所授手段胜了紫云真人的天关宫太微真人只是正襟危坐全当没听见紫云真人在说些什么。他心中还有一样担心处看来真人们为了压制别派已经私下里授了纪若尘不少手段此时还不能得意万一自己司空宫的弟子也如此栽在纪若尘手里怎么办? 此时庭院中突然腾起一团黑雾过不多时又有一道火光升起原来纪若尘以余下两张玄都锁魂符和阳炎符分别胜了太极宫和阳明宫的两位弟子。直至这时太微真人才抚须微笑略有得色。 纪若尘道行虽处最末但法器咒符实在厉害又有克制诸宫道法的手段顷刻间连胜数仗可谓势如破竹。略事休息后立在他面前的是出自北极宫的一位弟子。 北极宫太隐真人精研道藏原典一心直指大道根本是以他宫下弟子精于各样学问的皆有不象别宫那样各有所长。如此一来纪若尘反而不知该如何克制北极宫弟子眼见这孩子气度沉稳道行颇厚显然不好对付。 纪若尘略一沉吟心中已有计较他掐诀看看天色又计算了一下方位方才向那弟子施了一礼示意可以开始比试了。主持道长一声令下后纪若尘将木剑送回背上转而取出一面黑铁铸成的八卦盘足踏卦位绕着那弟子逐渐游走起来。 这一场比试出奇的冗长纪若尘只守不攻八卦盘上火光流动他足下踩到哪里卦盘上哪一个卦象就会相应亮起。那北极宫弟子只觉纪若尘周围三尺之地象是忽然变了一个世界忽而有风忽而凝滞刚有波涛汹涌又见暗流无数可说是变幻不定。他木剑只要刺入纪若尘身周三尺就得相应加力方能保持剑势不变。如此一来他每一剑刺出都得多耗上三分真元。而纪若尘以玄铁八卦盘借助天地之气甚至连他的灵力也借了一分过来就要省力得多。偏那纪若尘打定了主意只守不攻无论北极宫弟子如何引诱他就是缩在八卦牌后不肯出头显然是打算对耗到底。 转眼间已经是一刻过去两人都已浑身大汗淋漓可沉闷战局依然未有任何变化。那北极宫弟子出剑越来越是虚浮无力心中早已暗骂了无数次纪若尘卑鄙无耻竟然使这种无赖招数。 主楼上太隐真人的脸色已有些难看了终于忍不住道:“原来守真真人的先天卦象是这么用的。” 顾守真为人随和可不似其它真人一样讲究风度排场他笑道:“若尘能另出机杼将先天卦象如此运用连我都未能想到这份才智可是不多见啊!说起来这玄铁八卦盘水火不伤又方方正正的拿来当盾牌用其实也不错。” 此时庭院中北极宫弟子勉力一剑刺出又是落了个空后终于支撑不住木剑拄地这才支持着没有倒下。他道袍已为汗水湿透若被抛上了岸的鱼一般急剧喘气连认输的话都说不出来。反观纪若尘虽然也疲累不堪但好好立着显然还能一战。纪若尘毕竟年纪大了许多体力上实在是占便宜。 再休息一刻后随着真观一声喝令十余道士将场中分隔试场的黄绢小旗都撤了下去。纪若尘缓步走入场中在他对面立着的正是明心。 这阵已是今年岁考最后一场双方都每战皆胜因此此役胜者即是灵圣境较技第一。虽然休息过一刻时光又服下补气的丹药但纪若尘面色仍显得有些苍白。而他对面的明心看上去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相互施礼之际明心忽然咬牙低声道:“纪若尘你这无耻小人居然诬陷我偷你东西!可害得我好!你等着等我打赢了你三个月后我自然会来找你算帐!” 纪若尘一怔低声道:“我是丢了东西不假但可没说是你拿的何来诬陷一说?你犯了门规受罚乃是理所应当又有何不服之处?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要找我麻烦到时想来就来别说得这么道貌岸然的。下一次再来惹我可就不是关你数月这样简单了。” 明心尚是孩子心性又受了委屈此时被纪若尘一激立时心头火起当下挺剑就刺。这一剑突如其来虽然是含愤出手但也与偷袭无异。纪若尘一惊之际木剑剑尖已经点到了眼前!他侧身一个翻滚这才堪堪避过了这一剑。 真观忙喊停了比试训斥了明心几句之后才让双方重行开始。 此时眼见门下弟子行止不端景霄真人脸色已有些阴沉。 明心运剑如风击刺间隐有风雷之声五行剑诀运转纯熟变幻不定。他一心要赢下这场比剑夺得岁考第一好能将半年的面壁改成三月是以一上手就出了全力。 此时二楼上真观师弟见四下无人注意打开一册题卷看了看悄悄递给了真观。真观接过一看原来是明心的四项文试题卷。他又打开纪若尘的题卷两相比对了一下当即提笔在明心卷上改了几字将评定降了一等。这样一来就算纪若尘在较技中输了给明心仍然可以夺得岁考第一。 纪若尘和明心专心比斗当然不知其中还有这等玄妙。明心更是一心求胜木剑上开始隐现在光芒渐渐响起了风雷之声。纪若尘心中一凛知明心已逐渐用上了大五行剑诀。大五行剑诀威力强大易学而难用一旦失了控制往往就是周身真元在一剑中尽行使出。纪若尘可是数次吃过这剑诀的大苦头若不是有解离仙诀在身早就重伤在张殷殷手下了。但在这较技场中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哪敢使出解离诀来? 当下纪若尘凝神应战手中木剑剑势一转东刺一下西挡一下剑意古拙虽然真元微弱但煌煌然而有天地之威正是玉虚真人所授之列缺剑。 既然使动了列缺剑几剑之后纪若尘就扳回了不利之局。 景霄真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明心行止不端有亏礼仪显得他太璇峰弟子着实没有教养。而纪若尘又是用玉虚真人所授之列缺剑来破他的大五行剑诀。是以这场比试不论结果如何他面子上都不大下得来。 景霄真人功行何等深厚只向场中看了一眼即道:“若尘所用的这几式列缺剑断章取义有违列缺剑本来剑意恐怕是玉虚真人临时所创的吧?” 玉虚真人微笑道:“景霄真人所言极是。太璇峰大五行剑诀博大精深天下罕有其匹若尘不就数次伤在大五行剑诀之下吗?我授他这几剑只是让他自保而已。” 景霄真人哼了一声没再做声。他又怎会不知道行不够时大五行剑诀不能轻用平时也多用训戒弟子。只是连张殷殷都控制不了大五行剑气明心道行又差了一层更加不能使用大五行剑诀。 此刻明心既然使动了乙木剑气那景霄真人管教弟子无方的罪名是怎么也逃不掉了。 场中明心剑气越盛景霄真人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此时明心咬牙切齿剑出如风木剑上已全是蒙蒙青光。纪若尘全神贯注应战不敢有半分疏忽。他领教过大五行剑诀多次知道使动这等剑气已是明心的极限若再催运剑气很可能就会失了控制。 纪若尘虽用的是专以克制大五行剑诀的列缺剑但双方道行相去甚远木剑每一次相触他都会全身震颤踉跄后退。明心战得性起双眼通红他得势而不饶人呼喝声中不断挥剑追杀全然忘记了控制五行剑气。转眼间纪若尘身上连中数剑虽然都经过挡格但明心剑上余威也让他疼痛不已。 此时玉虚淡淡地道:“景霄真人门下弟子真是好大的杀气啊。” 景霄只是哼了一声。 场中战到酣处明心忽然剑交左手右手捏一个法诀食中二指指尖自行弹破涌出数滴鲜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暗黄符纸以染血双指刺破符纸然后大喝一声:“且看我神通!” 一把淡白真火瞬间烧尽符纸场中只听一声轰鸣突然间黑风大作刮面如刀风中又凭空出现无数飞砂走石威势无伦。一个不小心被砂石击中的话轻则皮开肉绽重则骨断筋折。这可非是风沙符而是威力更胜一筹的狂沙符! 明心用上了所有的玄黄砂才制出一张狂沙符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木剑一挺就欲彻底击倒纪若尘。只是明心手中木剑忽然嗡的一声响青光骤然大盛顷刻间吸尽了明心全身真元脱出了明心手心宛若游龙般自行向纪若尘刺去! 剑诀失控! 明心骇然欲绝心知已闯下大祸一时间呆立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当他抬眼望去时赫然现木剑竟击了个空漫天风沙中早已看不见纪若尘身影。 风沙一起纪若尘就心知要糟果然明心手中木剑光芒大盛闪电般向他击来! 此时罡风如刀砂石若雨当面又有木剑势挟风雷袭来一时间纪若尘已闪无可闪避无可避!眼见就要重伤在明心手中之际纪若尘脑中轰的一声仿若又回到了那风沙莽莽的塞外戈壁而那明心怎么看都是一头万恶肥羊。 纪若尘不及细想踮起足尖弓下腰去仿若化成一道轻烟一低头让过了当面木剑几大步闪到明心背后足下无声无息身形如鬼如魅全身上下浑无一丝生人之气! 他高抬腿轻落步穿行于漫天砂石中恰如游鱼过隙无迹可寻。 纪若尘双手横执木剑以剑为棍无声无息地敲在明心后脑上。明心闷哼一声双眼一翻当场软倒在地。 这一动作纪若尘也不知做过了多少遍放翻明心后当下又顺理成章向他一指喝道:“你这肥……” 好在纪若尘尚有急智话一出口即知不对生生把那个羊字给吞回了肚里去。 四楼上一片死寂隐有阴风阵阵。 沉寂片刻之后景霄真人方道:“各位真人你们可曾看清若尘刚刚所用的是何法诀?” 景霄真人向各位真人一一望去各位真人皆面色凝重皱眉苦思但无一作答。纪若尘这一击浑然天成变幻无方不动真元不露生气诸位真人虽然都见闻广博可也无人能识得纪若尘所使的究竟是何法诀。 紫阳真人与纪若尘相处最久抚须沉吟道:“依我看他这一击纯以人力而为分毫不动真元倒有些象是身后打闷棍的路数……” 话才说到一半紫阳真人即住了口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又摇了摇头。 章十 流年 上 章十流年 这一年的岁考颇为不同寻常有许多将会成为道德宗多年谈资之事。 先一件即是姬冰仙数日前刚刚修入太清玄圣境即在岁考中击败众多道行高于自己的对手一举夺得玄圣境岁考第一。算起来这已是她连续第三次岁考第一。姬冰仙本如一把仙剑此刻已然起始显露锋芒。她入道九年就已修成太清六境如此度通观道德宗此前三十年也惟有一个沈伯阳能与她相提并论而已。道德宗提拔弟子重修为道行姬冰仙进境如此神将来接替紫微真人出掌常阳宫当不在话下。 另一件奇事则是李玄真、尚秋水与明云的连环战局。李玄真胜了尚秋水尚秋水胜了明云明云又胜了李玄真。因三人各项文试评定皆是上上因此这种连环战局倒给岁考名次评定出了个大难题。主考道长们议了半天最终给三人皆定了第一这也是五十年来头一回。 至于八脉真人齐来观看纪若尘岁考一事倒没有几人知道自然没什么谈论。 此次岁考丹元宫弟子颇有起色只是因为纪若尘拿了一个岁考第一才又被太常宫压了下去继续在九脉中垫底。但这已与往年毫无悬念的垫底大有不同况且含烟也是岁考前道行刚进入太清天圣境恰好与李玄真等人同级结局可想而知。 在得知最终结果后玉玄真人面无表情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 这日黄昏时分纪若尘回到自己居处后并未如往日一样立即研习道藏打坐修行而是合衣往床上一倒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想着心事。 岁考第一并未给他带来多少欢喜。一回到太常宫紫阳真人就连夜将他叫了过去细细询问他最后打翻明心那一下用的是何类心法施的是哪种道诀。纪若尘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这是自己当年在龙门客栈打闷棍的手法这一式下曾经放翻过无数肥羊。他未上道德宗时每日里都有苦练所以手练得熟了较技时一时情急就不知不觉的使了出来。 打肥羊闷棍就是出奇不意屏息静气这八个字又哪有什么心诀可言? 可是紫阳真人仍不放松竟然一一细问他如何举步如何抬手如何力如何屏息甚而让他当场反复演练直是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打闷棍虽然只有几个简单的动作但既然不能动用真元反复做得多了也把纪若尘累得一身大汗手足酸软。每次演示完毕紫阳真人都皱眉思索片刻然后再让他重复一遍。 纪若尘暗暗叫苦他知道自己此刻这些动作其实只有其形不得其神。往日在龙门客栈练习时他求的只是将一个个分解开来的动作练习得准确无误不差分毫。惟有真的到了肥羊背后务求一击而倒之时纪若尘才会有如一头盯上了猎物的狼进入到一种生死决战前的奇妙状态中去。 那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象是紧张到了极处又象是恐惧到了极处。每当此时纪若尘都似是觉得周身的寒毛都悄然竖起若化身成悄悄接近猎物的狼一样。 此时纪若尘前方空无一人让他到哪里找这种感觉去?而且就算前面给他摆了一个充作肥羊的道士又不能真的打死那也进入不了临战时那种状态。 或者用掌柜的话说打闷棍那也是要有感觉的。 那一晚直到夜深时紫阳真人方才放了纪若尘回去。接下来的几日纪若尘本想象平日一样苦研道法但真人们都或多或少地问起了岁考上的最后一击探询所用是何法诀为哪位真人暗中所授。纪若尘坦言那就是当年在龙门客栈时背后打肥羊闷棍的招数一时情急才用了出来。诸真人们听了皆沉思许久末了还不忘安慰若尘几句说道他少时误入歧途并不要紧现在既然进了道德宗那即是与大道有缘只要潜心向道自然会有大功告成的一日。 此刻纪若尘仰躺在榻上岁考之后的经历反反复复地在心中流过。各位真人的反应十分古怪纪若尘又哪能看不出来?他越是研习三清真经就越是能够感觉到诸真人身上那含而不放的大威力。按理说几位真人挥手投足皆有移山断水之威怎么会对他这一记闷棍如此感兴趣?而且他往日打肥羊时没什么特殊感觉可是岁考那天于漫天风沙中穿行而过一棍放翻了明心这就有些显出威力了。 纪若尘想着想着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随手操起木剑脚下步尘不起如行云流水般穿行向前然后以剑为棍向窗前一个青瓷花瓶击去! 木剑不带分毫风声迅疾而落倏乎而止端端正正地停在青瓷花瓶的边沿与花瓶仅有毫之差但就是没有相碰。纪若尘对这一棍十分满意看来进山修道半年多时光当年谋生的本事倒是没有丢下。想当年他练习闷棍之时要穿越窄小拥挤的厨房一烧火棍打在十个高高摞起的包子上直到在上数第三个包子上留下一个棍印方算成功。掌柜夫人做的包子个大馅足汁多皮薄能把十个放一摞已是不得了的功夫要在当中的一个包子上留印即不能触及其它又不可打破了包子谈何容易? 那一个被印上烧火棍炭痕的包子即是纪若尘的早饭。除此之外就只有一碗稀粥半根咸菜。客栈生活虽然清苦但比起流浪的生活已经是天上地下。 纪若尘进龙门客栈的第二天就开始学习打闷棍接下去整整五年的早上都在饥饿中度过然后才吃到了早上的第一个包子。 他呆立在房中维持着执棍下压的姿势足足有一刻功夫这才从回忆中回醒过来看清手中乃是名贵的黑樨木剑非是一文不值的烧火棍。 纪若尘苦笑一下随手将木剑放回几上又仰倒在榻上一时只觉得身心俱疲。打闷棍就是打闷棍那有什么奥妙可言?真人们想问的话他实在是回答不出。一时间纪若尘只觉得若大的太上道德宫竟无一个让他感觉到能够说一些体己的人。他年纪尚轻正在需要朋友的时候只是谪仙二字如山一般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诸位真人的恩宠更是平添他心中负担。 纪若尘就如一个误入他人宝库的孩子虽然此刻一切都任他予取予求但又怎知什么时候会被宝库主人识破一夜间被打回原形? 这一刻他打定主意绝不吐露关于解离仙诀的只字片语。 想着想着一片清冷月光洒在纪若尘的脸上他这时才现已是月过中天不知不觉间竟想了大半夜。 月色如霜也洒落在玉玄真人身上。她端坐在丹元宫的望星楼上静静凝望着远处茫茫的云海。 楼梯上传来了微不可察的脚步声随后一个飘荡若水的声音在玉玄真人背后响起:“含烟参见玉玄师祖。” 玉玄默然良久方才向身边一张椅子一指道:“坐吧。” 含烟怔了一下垂道:“师祖之前哪有弟子的座位?” 玉玄真人道:“其实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我们修道者若一心长生活个几百岁也不出奇几十年时光不过是弹指间事而已。你看紫阳真人就比我大了九十多岁。含烟我们今晚不讲道德门规只是随便聊聊。何况你为丹元宫牺牲了这么多这个位置完全坐得了。” 含烟心中默含着‘你为丹元宫牺牲了这么多这个位置完全坐得了’这句话如水眼波只是望着那张红木雕椅一时间足下竟似有千钧之重怎都跨不出那一步去! 玉玄真人静静望着远山中的云海动也不动没有分毫催促之意。 皓月从云中游出又隐入雾里如是已几进几出望星楼上的两个绰约身影却仍未有分毫变化。 直到月落西山望星楼上的冰封才悄然融化。 含烟款款在椅中坐下依然柔淡如水地道:“多谢师祖赐座。” 玉玄真人终于露出一分笑意。她风姿绰约清而出尘若放在浊世容姿也足以倾倒众生。本来她这一笑纵不能令万物失色也足可使楼榭生辉但唇边嘴角那一抹化不开的苦涩反而使这瑰丽的摘星楼变得凄清阴冷。 “含烟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主掌丹元宫的紫玉师祖就曾叮嘱过我让我不惜一切代价中兴丹元宫……” 含烟微露讶色抬望着玉玄真人。 玉玄真人停顿片刻方始续道:“当年我修道进境奇自入道德宗后前后十年无能出我之右者。那时我总以为大道不假外物凭一已之力足以重振丹元宫。直至十五年前紫玉师祖临坐化前将主掌丹元宫的大任交于我手中时我依然如此以为。但在这十五年中我才明白了什么是人力有时而穷何又谓大道艰难。我殚精竭虑甚至于误了自身修为丹元宫却每况愈下。” 含烟忙道:“师祖何必多虑?待到明年岁考时李玄真等三人道行想必应该更上一层楼那时弟子在天圣境中当再无对手必能为师祖拿回一个岁考第一到时胜过太常宫应该有望。” 玉玄真人轻叹一声道:“就是九个第一都拿了又有何用?这些不过是些虚名而已。岁考上弟子一显本领不论是输是赢各宫底蕴真人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其实岁考考的不是弟子而是各宫各脉的真人。这些年来各宫脉实力此消彼长强者愈强弱者愈弱。此时我宫实际已危如累卵若无大机缘的话恐怕是中兴无望了。” 含烟似是幽幽一叹然后道:“弟子见识尚浅不明白各宫脉间此消彼长之事。只是含烟既然身为丹元宫弟子那师祖吩咐的事含烟定会尽心竭力。” 玉玄真人又是一声叹息方道:“含烟我幻梦霓裳也用了你又与纪若尘同窗授课可谓近水楼台这已是数月时间过去可是那纪若尘怎么还是与你若即若离?” 含烟低头不语许久方道:“这个……含烟也不知道。或许两情相悦非是只要缘份有意而为也能殊途同归。只是……只是……离得远了怕他不解其意。行得近了又怕他轻易得来的不是宝贝时候久了还是要扔下另寻别个。这当中的分寸手段含烟实在是不知还得师祖指点。” 她这一问登时把玉玄真人问了个目瞪口呆。玉玄真人自幼修行几十年来一心向道神识如玉片尘不染。这般两情相悦之事于她而言实在是比羽化飞升还要难上三分。含烟不知玉玄又怎会知道? 摘星楼上死寂一片。许久玉玄真人方才挤出几字:“此事……我也不知。” 章十 流年 中 “殷殷你这几天练剑很勤力这当然很好可也不能太辛苦了。你现在的气色有些不好还是歇歇吧。回头妈向紫云真人讨一对七星璇龟炼上一炉星龟返月膏给你好好补补真元。”黄星蓝一边替张殷殷擦着额头上的细汗一边满是心疼地道。 张殷殷摇了摇头不耐烦地道:“妈你好啰嗦!你和爹以前总说不能依赖仙丹灵药来精进修为现在怎么全都变了?累点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修一个晚上的三清真经精神就好了。” 说着张殷殷拼命从黄星蓝的手中挣扎了出来脚尖一点地即向屋外冲去一边大叫道:“月药流辉快去准备本小姐沐浴后还要修道呢!” “殷殷殷殷!”黄星蓝叫了两声但张殷殷充耳不闻早就消失在后院里。她只得叹一口气啐道:“这孩子越来越难管教了呢!”可看她眉开眼笑的模样哪有半分怪罪张殷殷的意思? 黄星蓝起身离了张殷殷所居的清心小筑刚一出院门正好看到景霄真人向这边走来。 “这时候殷殷该练完剑了让她休息一下吧。”景霄真人道。 黄星蓝笑道:“她可不肯休息现在正要沐浴更衣好修炼三清真经呢!咱们的宝贝女儿真是长大了居然懂得用功了。这一次岁考殷殷的名次足足提升了几十位前几年她可一直都是垫底呢。想想那时候叫她练一会剑简直比登天还难。” 景霄真人抚着长须呵呵一笑道:“殷殷天资本就绝佳再懂得用功道行精进自是不在话下。嘿嘿这话又说回来我张景霄之女又能差到哪里去?” 黄星蓝知张殷殷起手修炼三清真经的话至少是一整夜的功夫于是随着张殷霄向正殿行去边行边道:“景霄你不觉得这两个月殷殷象完全变了个人一样吗?现在她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在修炼。不过有一点不大对劲我悄悄看过她练剑殷殷咬牙切齿的倒似是要和什么人过不去一样。” 景霄真人笑道:“除了那个纪若尘她还会和谁过不去?就算不说若尘的谪仙之体、前途无量这孩子本身也算是相当不错了。从他过往行事看对殷殷十分回护也算难得。且由得他们去闹吧!” 黄星蓝倒有些担心道:“可是殷殷脾气莽撞做事不知轻重已经重伤过若尘一回。若她道行深了想必又要去找若尘麻烦可别再失手伤了若尘。” 景霄真人笑道:“怕什么小孩子间打打闹闹那叫做青梅竹马。” 次日黄昏时分纪若尘听完了顾守真真人的授业正独自一人向太常峰行去。眼前前方拐过一个弯角再绕过一堵墙壁眼前就会豁然开朗现出通向太常峰索桥的大道来。行到弯角前纪若尘心中忽然怦的一跳。以往找他麻烦的人都喜欢站在此处待他转过弯时再突然大喝一声。也不知是否想突如其来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再说。现在纪若尘行到此处时心中又生不安之感难道又有人在这里等着他吗? “纪若尘!”果不其然一声断喝。 纪若尘暗叹一声抬头望去时却不禁一怔原来拦在当路的却是明云。明云沉稳庄重处事得当本来纪若尘对他很有好感怎么今日他也要拦自己一拦? “明云师兄不知找我何事?”纪若尘彬彬有礼地回了一句。既然看对方这架势乃是蓄意来找麻烦的那么道德宗素来以德服人自己总得礼数周全先占得一个理字再说。 “何事?”明云面色阴沉之极道:“明心就算曾经得罪过你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你有心构谄他偷你东西害他清修半年这也就罢了。但我宗岁考向来是点到即止较技弟子又有法器护身可你竟然重伤了明心连脑骨都裂了!他与你有何深仇大恨如何下得这般狠手?” 纪若尘一怔问道:“明心伤得这么重?当时我可没动真元而且他看上去也没什么事啊。” 明云喝道:“没动真元?以你现在这点道行若非倾尽全力一击怎么破得了明心护身法器打裂他脑骨?若不是蓄意而为何至于此?!还敢说没动真元!罢了过去是我看错了你今天我就要教训一下你这无耻之徒!” 纪若尘听了后并未回答。他解下身后背包放置在路旁地上又缓缓抽出黑樨木剑方才行到明心对面道:“我本以为你是个通世故情理之人没想到看错你了。看来今日你是不想听我任何分辩。也罢既然你要教训我那我虽然不是敌手但也要殊死相争!只是看在同门之谊上我还要提醒明云师兄一句教训过我之后你十年劳役是免不去的。” 明云面上铅云密布教训纪若尘的后果他当然知道。为乘一时之快而被罚劳役十年怎么看都非是明智之举。这明云也知道但看到明心卧床不起他登时一股急火涌上心头不顾一切也想给纪若尘一点颜色看看。此刻见纪若尘郑重其事地摆出生死决战之势明云心中也多少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可是此刻被纪若尘拿话一挤他又哪还有台阶可下? 就在双方一僵之际墙角处又转过来一位少年冷笑着道:“太璇宫弟子果然名不虚传真是谦冲平和公正不阿。打伤了人从不出声自己的人被伤了就要兴师问罪。我们修道者岂同凡人脑骨裂了又如何?只要不伤道基、不损智慧调理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能有多大的事情!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哼我听说纪若尘伤在你太璇宫弟子手中也不是一次两次那时怎不见明云大真人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明云脸上一红登时为之语塞。 纪若尘转头望去心中实在有些不豫。他本想拼着再受一次伤也要将明云送去劳役十年好换一些清静日子回来。这半路上杀出来的家伙虽然斥责得明云无言以对但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实际上等于是帮了明云。 明云哼了一声狠狠盯了那少年一眼。那少年嘴角挂着讥嘲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两人互瞪良久就连纪若尘都以为他们要动手打上一架时明云忽然回剑入鞘转身大步离去连头也不回。 此时纪若尘早已将这少年打量了个遍。他年纪看上去与自己差不多面如莹玉俊美异常。但他双眼亮如晨星隐隐有杀伐之气。这少年样貌本是极好的只是眼中杀意实在锐利登时将本来一个脂粉丛中的软玉公子变成了一把明晃晃的利剑。纪若尘仔细看去时这才觉少年眼中杀意偶尔闪过时在最明亮锐利时分反而略有收敛。他知道万不可小看了这收敛之意。去而有回那可是比锋芒尽显要整整高出一筹的境界。纪若尘心下微惊没想到这少年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竟然已有太清玄圣境的功夫遍数整个道德宗这个年纪的弟子能修到玄圣境的也没有几个。再看他丝毫不买明云的帐纪若尘心中对他的身份已经大致有些数了。 果然那少年向纪若尘施了一礼道:“在下姓李名玄真乃是玉虚真人治下玄冥宫弟子见过若尘师兄。” 纪若尘忙还了一礼道:“玄真师兄年纪轻轻道法精湛在宗内素有大名我是闻名已久只是今日才得一见。” 李玄真又深施一礼忽然笑道:“好说好说。可是……我说若尘师兄我宫师祖玉虚真人同紫阳真人关系非同寻常玄冥太常两宫弟子私交也大多不错。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如此礼数周全吧?麻烦不说反而弄得生分了。” 纪若尘心中一喜倒是没想到李玄真如此没有架子不似其它有天分的弟子那般恃才傲物。再加上李玄真气度相貌实在出众纪若尘心中自然而然的就先有了三分好感。 李玄真又道:“听闻若尘师兄得了岁考第一本来今天我是特意想来见见师兄的没想到半路上遇见了明云。我看他神色不对就偷偷跟了过来。太璇宫弟子素来不大讲理这我也是常有听闻只是没想到明云竟然也是这等人。唉说起来今年岁考竟然输给了他真是惭愧。” 纪若尘见他襟怀坦荡连较技落败这等丢人事都坦然相告心中好感又升了一分当下安慰道:“胜负乃是寻常事。说到羽化飞升三清真诀才是根本仙剑咒术不过是旁门左道而已。只是……据我所知玉玄真人所授的列缺剑蕴含天地之威颇能克制太璇宫的大五行剑诀。玄真师兄何以仍然不敌明云?” “列缺剑?”李玄真失笑道:“玉虚师祖的列缺剑当然鬼神难敌可是那至少要有上清境界的真元方能修习我却还差得远呢。” 纪若尘啊的一声大为吃惊。玉虚真人不可能对本门弟子藏私如此说来自己所学那几式列缺剑应该是玉虚真人专门为已创设、不需真元催动的招式。 李玄真陪着纪若尘一路有说有笑转眼间就快到索桥处遥遥望去云风道长已经等在索桥边了。李玄真当即停步道:“若尘师兄云风道长已在等你我也该回玄冥宫了。说心里话在来见若尘师兄前听说师兄蒙各位真人垂青我心里也是颇不服气的。不过今日一见师兄的气度智慧实在与众不同。大道艰难师兄求道虽晚但这几年时间的差距转眼之间就能补上。今后师兄如果再有麻烦尽管来找我就是。别人会让着太璇宫我们玄冥宫可不会让。” 纪若尘笑笑道:“多谢玄真师兄。不过只要我不与他们争他们闹多了几次后大概自己想想也会觉得没意思就不会再来烦我了。” 李玄真哈哈一笑道:“难得若尘师兄心胸如此宽阔那看来我虽然坏了若尘师兄的好事你也不会怪我了。” 纪若尘心中一动明知故问道:“我的好事?” 李玄真微笑道:“明云虽然有些不通世故可是仙剑道术的确非常厉害。我今年输给了他明年还想赢回来。可是罚劳役的弟子是不能参加岁考的。” 说罢李玄真向纪若尘洒然一礼言道就此别过日后有时间还要介绍尚秋水与纪若尘认识那也是个值得一见的妙人然后就飘然远去。 纪若尘看着李玄真的背影一时间心内隐生寒意。他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小觑了宗内弟子看来除了明心明云这些不大通世故的弟子外道德宗中不知藏有多少有大智慧的弟子。自己可不要坐井观天把旁人的智慧瞧得小了。 但在细细回味刚刚一幕时纪若尘突然觉在提到尚秋水时李玄真眼中闪过一丝隐约的光芒。 他似是别有用心。 匆匆三月过去冬已去春正来。 这日天尚未亮时纪若尘就已坐在莫干峰后山的一块巨岩上静观着面前茫茫云海。这块巨岩犹如一只展翼雄鹰大半个身体都探出在危崖之外将飞未飞。纪若尘所坐的地方正是巨鹰的鹰嘴处。这只巨大无比的鹰喙堪可容两人并坐。 严冬时分环绕着莫干峰的茫茫云海泰半时候厚重如铅。此季的云海与寒冬又有所不同望上去已是轻灵跃动了许多再过片刻当朝阳初现的刹那这万里云海都会镀上一层金色若泛着细细金色涟漪的海。 纪若尘是两月前无意中现此处宝地的。此后每逢来太上道德宫聆听真人授业的日子他往往会特意早到半个时辰在此处坐上一会静观日出群山。 这个时刻纪若尘不引日华不吸灵气。他只是坐着什么都不想就那么坐着而已。 这或许是惟一什么都不用想的清静时光。纪若尘知道这样呆坐着十分奢侈但他累了。他心中藏着太多的秘密那谪仙二字犹如两座大山时时刻刻都压在他的背上。无论做任何事纪若尘都得背着这两座移不走、放不下的山。这短短的一刻钟时光就是他惟一能够放下这两座山的时候。 在龙门客栈时纪若尘总是从早忙到晚。当一天结束、躺在床上的一刻他最爱想的就是天上会掉下五十两银子让他买一小块地也能够开上一间黑店当当掌柜的威风一回。现在入得道德宗后纪若尘房中堆满了价值千金的法宝然而清静时刻、简单快乐反而变成了一件极难求得的事。 只是这难得一刻清静也仅有两月不到而已。 纪若尘看着身边悄然涌起、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水烟听得身后轻轻柔柔的足音头不禁又开始隐隐作痛。 含烟一言不径自在纪若尘身边盈盈坐下凝望着远方漫漫云海。巨鹰虽大但鹰喙上仅堪供两人并坐而已。纪若尘与含烟几乎要挨在一起山风拂过时她的裙边袖角淡淡水烟以及缕缕暗香就会时有时无地自他身上掠过。 纪若尘的心又跳得快了些呼吸也有些急促。但这不同于初遇含烟那几日的不能自已这一次他十分清醒正因为神智清明所以对含烟的一举一动反而感觉得分外明晰。此刻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他全身几乎都被含烟身周的烟气笼住。他与含烟上课时也曾并肩而坐但那一是玉玄真人之命二来两人之间也有着距离。现在如此坐法其实早已逾越了普通的同门之谊。 纪若尘这一次真正的糊涂起来心里只是想着:“她……她怎么坐得这么近……” 就在朝阳初升的刹那含烟忽然道:“若尘师兄你占了我的地方呢!” 纪若尘啊了一声道:“这里?可是我已经来了快两个月了从没见过什么人在这块大石头上啊。” 含烟淡道:“若尘师兄‘苍鹰展翼东海日升’多少也算得是莫干峰一景我常到这里看日出的只是此前没有遇见师兄而已。” 纪若尘苦笑一下看了看身下并不宽大的鹰喙勉强向外挪了挪。他这一动半边身子已经悬空了。 含烟忽然轻轻一笑道:“若尘师兄你再动的话可就要掉下去了。那时我可不救你。” 纪若尘一呆转头望向含烟。含烟也正望向他这边在这极近的距离上对视纪若尘心中忽然一阵虚转过了脸去。含烟又是一笑道:“若尘师兄你好象很怕我。” “这怎么可能?没有当然没有。”纪若尘矢口否认但在刚刚那一刻他又从含烟眼波深处看到了那块不动而冰冷的巨礁。 含烟轻叹一声竟然握起纪若尘的手仔细观瞧。纪若尘虽然自幼劳碌身上伤疤纵横但这一双手倒是生得十分的好就似从未操持过辛劳杂务的富家公子一般。含烟凝视看了半天方道:“若尘师兄你这双手上血腥之气凝而不散徘徊不去想必过去的杀伐是极重的。其实怕的应该是含烟才是。” 纪若尘心下一惊回转头来迎上了含烟的目光。 这一瞬间刚好有一阵山风掠过将含烟身周终日不散的烟云水气吹得干干净净。这始终笼罩在雾里云中的女孩终于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眼前。 那一刹那恰如静夜花开春江月升。 “含烟你身上的烟云怎么散了?道基是不是出问题了?” “这些烟云水雾原本是含烟不想让人看得真切而已。” 纪若尘心中一动猛然泛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还未等他想清楚含烟语中含义她即徐徐升起飘然下峰只留下了一句: “这鹰喙虽然不宽也还容得下两人呢今后师兄无须回避。” 章十 流年 三 匆匆间又是一月过去。纪若尘与含烟曾两次在鹰喙上共观东海日升。两次都很短暂短暂到从踏露而来到日升而去还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两次共观日出两人都未曾交谈过只言片语只是并肩而坐坐看着云涌日升。 纪若尘一时觉得若能一直在道德宗这样呆下去其实也很不错。 大闹之后有大静。 岁考之后道德宗重又回到忙碌、有序而宁静的日子里。在春暖花开的时节所有人都会变得懒懒洋洋。太上道德宫虽以通玄手段隔绝了天时影响宫中诸道长又多有高深道行在身但天地之玄妙岂是人力可以测度?是以在这个时节大多数修道者仍与凡人没有多大不同心情都会变得舒畅一些。 此时太璇峰上景霄真人正与黄星蓝并肩漫步共赏峰上奇景。此时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来张殷殷一身劲装身背木剑一头从锦花丛中钻出从景霄真人夫妇面前飞奔而过全当没看见他们。 “殷殷!晚上跟我们一起用饭吧!”黄星蓝叫道。 张殷殷立时扔下一句“不去!我刚练完剑正要去修道呢!”然后就消失在石径的尽头。 望着张殷殷消失的方向景霄真人只是抚须微笑甚是得意。看来今年岁考张殷殷战绩必然不错那时他张大真人教女有方自然面上大大有光。 黄星蓝想法倒是不同她微一顿足嗔道:“殷殷这孩子!这几个月每次见她她不是在修道就是在去修道的路上。哪有这种用功法?” 景霄真人夫妇并不深知张殷殷突然变得如此勤奋的原因不过纪若尘倒是很快体会到了她苦练数月的成果。 “什么?你还敢来比剑?”纪若尘大吃一惊有些异样地上下打量着张殷殷。 张殷殷当然明白纪若尘言下之意脸上禁不住微微一红但她随即镇定下来道:“你放心我这一次可不是来找你拼命的我们只是切磋。” 只不过她虽说是切蹉可是念及她过往劣迹纪若尘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他本以为上次的一顿痛打足以让张殷殷从此知难而退没想到她阴魂不散几个月后竟然又找上门来。 “切磋?”纪若尘摇了摇头道:“我们哪一次切磋没有见血?不……” 张殷殷黛眉立时竖起纤手已握上了木剑剑柄。 纪若尘见状苦笑一下立刻改口道:“……不过看来不比也不行了。只不过若你再输了的话还是逃不了一顿痛打。” “可以!但我赢了的话就要把以前的账双倍奉还。”张殷殷平静回道。这一次谈到比剑她完全未向往昔那样轻易就被纪若法激怒看来养气功夫已经进了一层。纪若尘将这一切收在眼底心中暗暗留上了神。 他点了点道:“即是如此你得给我三天准备时间三日后的晚上我们依然在后山铸剑台见。这次比剑我们就不限手段各凭本事吧!” 张殷殷听了只是略略点头就转身离去。这种洒脱又让纪若尘小吃一惊。 三日之后是一个无月的夜晚。但在太上道德宫煌煌***的辉映下铸剑台上依稀可以分辨出周遭景物。对于修道者来说这些光亮已经足够了。 当纪若尘来到铸剑台上时张殷殷早已等候在此。两人此前已经战过数回这一次也不多有客套简单打个招呼后就即开始动手。张殷殷纤指虚握木剑剑柄左手掐诀徐徐抬起木剑。随着她的动作木剑嗡的一声轻响骤然放散出蒙蒙青色光华。 纪若尘面容一肃此刻见张殷殷竟起手就运起乙木剑诀不由得立刻加了十分的戒备小心。他倒不是怕张殷殷的大五行剑诀他怕的是她剑诀失控。从过往经验看大五行剑诀失控对于持剑者并非是什么坏事很可能事后只是脱力需要休养几天而已可是作为对手那要需要面对威力骤然倍增的一剑。与张殷殷斗过几次后纪若尘甚至有些怀疑这剑诀失控说不定也是大五行剑诀的一大杀招。 纪若尘当下木剑一振直接运起列缺剑小心翼翼地与张殷殷斗在一处。 甫一交手纪若尘立刻现了张殷殷的不同。她木剑上青芒虽然微弱但稳定异常没有分毫的失控迹象。而且她更是一反往日的焦急浮燥出手沉凝斗得极有耐心。纪若尘道行上本就较她差了一层尽管剑诀上占着便宜但仍是斗得十分辛苦。 两人翻翻滚滚的斗了足有一刻钟的功夫张殷殷依然没有任何急燥之相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纪若尘拖下去。她道行比纪若尘深厚许多这么一拖先被拖垮的很可能是纪若尘。 纪若尘多少有些年轻气盛雅不愿被她击败。此时眼见战局不利他立刻脱身退后将木剑插于地上右手二指并拢一声叱喝指上已燃起淡淡真火。 张殷殷一见就知纪若尘要用符。当下她也不示弱先以乙木剑气护住全身又取出三张功效各不相同的护体符纸冷笑着看着纪若尘。此战之前她已做万全准备誓要胜出一场洗刷连败之耻报复吊打大仇。 然而随着纪若尘的动作张殷殷脸上笑容全失。她张大了口不能置信地看着纪若尘从怀中取出整整一叠的符纸!这一叠黄符简直厚如书册怕是有近百张!相较之下张殷殷那三张护体符纸看上去显得无比单薄似是一阵风过去也能吹得裂了。 道德宗弟子之间互相比试素来以斗剑为主等得道行高些时也会有运用奇形法宝相斗。在斗剑之中用符也是一项重要手段但道德宗正统用符传统乃是选用威力大的咒符务求有一举扭转战局之力。这样的咒符往往不了二三张弟子的真元就会耗去一小半。是以道德宗门内比剑难得见到一场中有用到三张符以上的。如张殷殷使动这三张符纸就已是她的极限再多一张她余下的真元就不足以驭使乙木剑气。 她又何曾见过象纪若尘这般拿出厚如书册的咒符的情形? 以纪若尘的道行拿出这么多的咒符只能说明这些符咒都是些威力最弱、仅供弟子们习练符咒所用的道术。而且要运使如此多的咒符纪若尘还需得有特殊手段才能保证催符迅免得给对手借机近身。可是这些就算给这些符咒打上身来以张殷殷的道行那也是不痛不痒是以她根本不怕。 张殷殷两样都猜对了。纪若尘的确手里握的都是最简单的咒符他也的确有太微真人所授独特法诀可以迅催化符咒。 她惟一没想到的就是这些咒符一起运出时的景象。 纪若尘左手一展数十张咒符如扇般展开然后刷的一声最上面一张自行飞出飘在他面前。他一声叱喝右手燃烧着真火的二指已然将咒符对穿指上火焰迅烧穿咒符一道狂风平地而起迅向张殷殷扑去。 刷刷刷刷!一张张咒符按顺序从纪若尘左手上飞出又在他右手上燃烧殆尽。狂风、飞沙、阴云、寒气一个接一个生成将张殷殷包裹在当中围绕着她盘旋不已。看来纪若尘早有准备连咒符的顺序都事先排好了。 张殷殷一脸冷笑周身笼罩在蒙蒙青光之中。尽管秀在风中狂舞不定但在乙木剑气和三重护身符咒的守护下她根本未受任何伤害。 纪若尘紧接着又燃起一张咒符低空中本已浮着一朵阴云此刻忽然一声霹雳豆大的雨珠倾盆而下若一道水龙冲入下方的旋风之中。 张殷殷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目瞪口呆地看着狂泻而下的雨水在狂风中盘旋两圈与漫天尘土混合在了一起然后忽然化成大片大片泥浆向她披头盖脸地浇下来!张殷殷出身高贵自幼钟鸣鼎食乃是一个极讲究和爱干净的主此时见漫天泥浆浇下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那是何等恐怕之象! 她只吓得动弹不得惟有尖叫一声! 刷!泥浆兜头将张殷殷浇了个透。 张殷殷几乎要哭了出来抛下木剑赶忙将脸上烂泥擦去。待到双眼能够见物时她虽然未悲声但大滴大滴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涌了出来。 纪若尘正站在她身前三尺之外同样一身烂泥手中木剑虚指张殷殷咽喉道:“你输了。” 张殷殷一边擦着脸上的烂泥一边怒道:“你……你……无耻!” 纪若尘只作未曾听见仍是道:“你输了。” 张殷殷听后一言不几下粗粗擦去脸上烂泥冷着脸道:“好你个纪若尘只希望你下次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这次本小姐认栽动手吧!” 纪若尘哼了一声张手抖出一条黑色细绳就要上前绑人。张殷殷立时退了一步喝道:“本小姐一言九鼎可不会输了不认!你也不用捆绑吊人尽管动手我绝不闪躲就是。” 张殷殷此时稚气尚未尽去此刻一番话说得老气横秋看得纪若尘哭笑不得。既然张殷殷已然放下话来那他也不客气绕到张殷殷身后木剑高高举起重重地落在她腿侧。张殷殷全身一颤咬紧牙关一声不出。 啪!木剑又狠狠抽在她臀上。张殷殷脸色一白仍然没有出声。 纪若尘第三番举起木剑时夜空突然云开雾散一线清冷的月光当空洒下落在了张殷殷身上。纪若法忽然现尽管仍是一身泥污然而张殷殷月下身姿绰约如仙一张不禁吹弹的脸上虽有隐隐污痕但也难掩那初成的无畴丽色。 纪若尘眼见手中木剑就向她挺翘的臀上落去胸中猛然涌上一股热流手上不禁就是一颤。 木剑仍然落在她身上但力道较前面两记可就轻得太多了。张殷殷心下疑惑抬头望向纪若尘恰见他也正望了过来。两人目光一触都如遭雷击。刹那间张殷殷满面飞红纪若尘匆忙转头。 寂静。 片刻之后纪若尘方勉强咳嗽一声举起木剑喝道:“还未打完呢!” 张殷殷垂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只是静等木剑落下。可是她等来等去终是没有等到这一剑。 纪若尘干咳了半天可高举的木剑非旦没有落到张殷殷身上反而回到自己背后。但他仍然嘴硬道:“今天已经教训了你下次再敢来纠缠那就……那就打得更重!” 张殷殷似是完全没有听见又静立一刻见纪若尘没有再动手的意思这才突然飞奔下山若一阵风般再没回头。 转眼间她身影就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纪若尘又在夜风中立了片刻这才徐徐下山。 转眼间夏去秋来叶落雪飞直至第二年岁考将至张殷殷也未曾再在纪若尘面前出现。 偶尔中夜回想纪若尘也有些弄不清楚自己最后的那一剑究竟下手是轻了还是重了。 章十 流年 四 未曾见张殷殷来纠缠明云和明心似也转了性在久违的清静日子里纪若尘竟有些微失落。 或许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含烟虽已不再与他一同听玉玄真人授业但每个月总有那么一次两次两人会在鹰喙上相见共赏日出。 早在这一年八月纪若尘就已突破了太清灵圣境开始研习太清神圣诀。以七个月时间突破太清灵圣境就是放眼整个道德宗也算是不错的了。 起始修炼太清神圣诀之后纪若尘岁考又进一阶今年就将与张殷殷对阵了。一时间他竟然心中隐隐的多了一些期盼。而与含烟的鹰喙赏日虽然两人从未在此时交谈过但个中朦胧滋味也会令他偶尔间回味不已。 匆匆间岁考将至纪若尘收起绮思专心修道。道德宗道法繁多有体有用。三清真诀自然是万法之源然而如丹鼎咒符图录仙剑之类的应用之道研习得多了对于三清真诀的体悟也有不可或缺的作用。只是一人精力有限修炼三清真诀的时间多了自然对其它的学问就会荒废一些反之亦然。在岁考之中为求克敌制胜自然要在应用之道上大下功夫也就难免要误了三清真诀的进境。 纪若尘刚将太清灵圣诀修至圆满真人们就已看了出来。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真人们虽然均示意嘉许但殊无多少欢喜之意。纪若尘见惯红尘自然看得明白。果然不出他所料过不了几天就有几位真人私下询问他是否近来沉溺于杂学道术反而荒废了三清真经的修习。 纪若尘初时尚是十分不解然而事后静思越来越觉得真人们的反应有些不对。他私下里找云风道长一问这才知道修成太清灵圣诀时明云、李玄真等人皆用了五个月不到而姬冰仙更是仅用三月即将此境修成! 两相一对比纪若尘当即恍然大悟。自己虽然修炼进境较一般弟子已然快了许多可是与姬冰仙这等天资横溢之人相比仍然相去甚遥。若他只是一个普通弟子必然会受到诸位真人嘉许但此时在真人们眼中他可是谪仙之体天授之质。纪若尘察言观色已然知道在诸位真人心目中自己修道慢过了姬冰仙已有些说不过去再慢过了明云等人就更是难以接受了。 纪若尘虽然同领八位真人授业分了心思自然要影响些进境可是道德宗三清真诀讲究顿悟他又服了不少仙丹妙药还有诸多辅助修炼的法宝所以这个借口也有些勉强。 一想通了这些那本应是十分高远清爽的秋刹那间变得阴郁了许多。 这一日当纪若尘授业结束后已是夜幕低垂。他心事重重未走平时常走的大道而是选了一条幽静无人的小径慢慢行来。 这条小径夹在两堵高墙中央正中有一个方形石场场中有一口古井。纪若尘曾走过一次只知这里十分清幽。此时夜色全黑他一路行来果然一个人都不见正适宜独想心事。在路过井口时他眼角余光落处忽然有一道幽幽碧光闪过。 纪若尘心下微惊停下脚步向碧光闪动处望去这才现石场一角的墙壁下正摆放着一座青铜古鼎。铜鼎式样奇古上面镌刻着数行古篆。这些古篆纪若尘也是一个都不识得可是他总觉得这些文字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息也想不出来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类似文字。 古鼎放在这里已不知有多少个年头铜绿斑驳上面已然积了不少青苔似只是一个无用之物。然而在纪若尘双眼中古鼎鼎身上偶尔会闪过阵阵碧光看来在莫干峰这洞天福地中放得久了这铜鼎也吸聚了不少灵气。 纪若尘注视着铜鼎神态如常心却渐渐地跳得快了起来。他微向前踏出一步可是脚刚刚伸出去又匆忙收了回来。然后他就静立原地动也不动只是盯着铜鼎看个不停。 忽然有云飘过遮住了天上的皓月小巷中骤然暗了下来然而纪若尘依然不动。 只是当云开一刻他才如电般闪到铜鼎前轻轻一掌拍在铜鼎上。 他这轻如鸿毛的一掌却如有万钧之力竟然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铜鼎之中!鼎身上古篆同时亮起复又暗去如此九明九暗方才不再有异样。铜鼎逐分逐分地变得模糊起来然后一阵扭曲就此消失。 只是刹那之间纪若尘已有如在暴风中冲刷过了九次周身腑脏如裂脸色苍白之极。他万没想到这看似不起眼的古鼎中竟然含有如此庞然不可或挡的灵气! 只是这些灵气浑然无锋全无一丝杀伐之意纪若尘这才勉勉强强地承受了下来。但他仍觉胸口一甜就想喷出血来。只是他心志坚毅竟然一仰头硬生生将血给吞了回去。虽然胸腹间又是一阵剧痛但终究没让一滴血落在地上。百忙之中他还不忘挥出一道袖风将扬起的灰尘吹到一边去不让片尘及身。 纪若尘四下望望见没有惊动任何人这才加快脚步向太常宫行去。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些隐隐约约的莫明感觉似乎今夜解离了这个无用的铜鼎并不是一件小事。从那庞然无匹的元气来看这尊铜鼎或许并非是件无用的饰物倒很有可能是件上好法器。 不过纪若尘出身黑店钻研的是人心习练的是闷棍入了太上道德宗后又专心道术从未读过圣贤之书治过经史子集纲常礼法那是一概不知。就是知了他也不以为然。在他心中倒的确是有句微言大义向来被他奉若神明的。 天下之物惟有德者居之。 纪若尘心中惴惴不安匆匆离去并未抬头看看夜空。那一轮当空皓月中不知何时已染上一块碧斑。 古井中悄然浮起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看上去似是一个女子。她长披肩眉目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上身可见着一袭古裙下半身就是一片蒙蒙白雾。尽管看不真切她的容貌然而一举手一投足那不经意间露出的一缕风情竟已有倾城之意。 望着纪若尘离去的方向她凝立不动良久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云重月淡似有一江的哀怨都在这一叹中倾尽。 “翼轩啊翼轩已经这许多年过去了你……你终于记起我了终于想来救我了是吗?这孩子是你的再传弟子吧竟然一掌拍散了文王山河鼎……这怎么可能?唉是他太厉害呢还是我真的老了?” 此时小巷的另一端忽然传来一阵隐约人气一个身影迅向这边走来。他身形凝重如山又轻灵如羽似是踏波而来足下片尘不起转眼间就到了古井边。单看他身形步法就可知道行十分深厚。 他在井口边沿贴上八张血红符纸这才俯下身去向井下道:“老前辈今晚弟子带来一只冰蟾可作稍补元气、略消炎毒之用。前辈放心弟子定当尽心竭力助您脱困。弟子最近才察知井旁这座古鼎名为文王山河鼎太过霸道弟子功行远远不够实在无法破得此鼎有负恩师重托。老前辈为求早日破得此鼎今晚你就将那篇《北帝诛仙录》尽数传了给我吧!” 他话音未落头顶上忽然传下一个冰冷之极的声音:“老前辈?我很老吗?” 他大吃一惊猛一抬头这才现飘浮在自己头上的隐约身影当下骇得急退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这才停住。一时间他吓得话也说不清指着那女子身影牙关打战只是道:“你你……你怎么出来了……” 那女子淡笑一声虽不见容貌但笑音中自有夺魄夺魂之力又道:“这文王山河鼎很霸道吗?霸道怎么被人给一掌拍散了?你只是想骗我的《北帝诛仙录》吧。” 那男子向旁一看果然那尊文王山河鼎已然消失无踪。他当时脸色惨白吃吃地道:“不当然不是!道德宗三清真诀讲究循序渐进只靠三清真诀的话弟子再有五十年也搬不动文王山河鼎……” 女子冷笑一声打断了他道:“废话少说!你既然那么想要《北帝诛仙录》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好了。” 说罢她伸指向那男子一点那男子眉心一红刹那间飞出八滴鲜血。她曲指弹了八记八滴鲜血一一飞散开来分占八卦方位环绕着她缓缓飞行。 她双目微闭沉声颂道:“玉出紫府一气生烟。帝君烈血北斗然骨九色莲开万法自溃。” 随着她颂咒声渐渐高亢分列八方的八滴鲜血一一转成金色然后大放毫光化成八朵斗大莲花。 旋即莲开花绽莲心中又各自飞出一片莲瓣莲瓣之色各不相同在那女子手心中合成一朵小小莲花。花开后莲心又是一色。 那女子须臾颂咒已闭。她并未急于动咒法而是凝视着掌中的九色莲花暗叹一声喃喃地道:“翼轩我这就来找你了。当年我舍身为你却不知后来结局如何。你……你可逃出去了?” 在这即将脱困的一刻她竟似有些畏惧。也不知是畏惧那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世界还是畏惧那即将揭示的结局。犹豫许久她猛然抬头清喝一声:“破!” 九色莲花光华骤盛一飞冲天! 西玄山上一声惊雷炸响千丈莫干峰竟也微微晃动一下。太上道德宫上骤然亮起一层淡淡光罩犹如一个巨大无比的大碗将整个太上道德宫罩于其下。 护翼着太上道德宫千年的西玄无崖大阵终于现出形迹。 光罩中心突然亮起一个光点与整个大阵相比这光点可谓微不足道然而其中所蕴光华足可光耀日月!光点中一朵九色莲花冉冉飞升莲花之下那女子长飘飞裙袖如云徐徐自西玄无崖阵中脱出! 她在空中定了一定当空清喝一声一时间太上道德宫满宫皆惊:“洞玄老贼!待我道行一复自当重回此地与你再议多年相待之谊!” 言罢她驾起九色莲花冲霄而去。而太上道德宫中***通明无数弟子皆被惊起当下一片混乱。莫干峰周围几峰上又有数点光华升起。几位真人倏忽间在空中会合但见那女子已然远去互望一眼面色均是凝重之极。 他们却是不敢去追。 此时太上道德宫一处秘地中四壁萧然惟有一灯如豆。正中石榻上紫微真人徐徐张开双目忽而冷笑一声道:“无知妖孽!家师虽已仙去但我道德宗中仍有斩你之人!” 他手抚身旁长剑凝思片刻双目又缓缓闭起。 此时在太常峰上纪若尘立在索桥旁张口结舌呆呆地看着夜空久久不能言语。他心下震惊之极只是想着:“那女子是谁?竟然……竟然有如此神通!洞玄又是谁?是哪位真人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嗯‘待我道行一复自当重回此地与你再议多年相待之谊’……嘿!真没想到天下竟然还有敢对道德宗如此说话的人真是好威风!可惜就是煞气还弱了点若换了是我怎么也得加上踢翻莫干峰火烧道德宫这两句……” 他胡思乱想了一番胸中气血又有些凝滞不动当即一惊匆忙向自己住处奔去以消受今夜意外之获。 此时此刻尽管太上道德宫已是沸沸扬扬那口古井旁仍是清清冷冷只是少了一个文王山河鼎多了一具干尸。 章十 流年 五 直到天色大亮纪若尘方才将经脉中涌动不休的灵力勉强压制下去。然而他知道后患仍远远未消除。此时不仅仅是经脉甚至于他的紫府、泥丸、华庭都受鼎气影响隐现碧光有凝结盘固之象。 他早不知后悔了多少次不该胡乱去解离那尊毫不起眼的铜鼎。可是自从有了紫晶卦签的前车之鉴后纪若尘知道真人们所赠法宝都是有名有姓之物万不能随意解离。总不能若大的太上道德宫就他一个总丢东西吧?可是如此一来只靠自身修为纪若尘又怎么能够追得上姬冰仙这等天才?万般无奈之下这才动了铜鼎的念头。 好在纪若尘运气不错这半个月轮到紫阳真人授业。紫阳真人并不授他什么课业只是叮嘱他勤修三清真诀偶尔才将他找去天南海北、海阔天空的高淡阔论一番。因此他现在倒是有了从容融汇铜鼎灵气的时间。 纪若尘在院门处挂了个清修牌子示意自己这几日要闭关修炼勿要打扰。说起来这岁考第一也并非全无好处紫阳真人一高兴拨了一处三间房的清幽小院与他作为清修之所。 纪若尘这一次闭关足有七日历尽许多凶险苦痛方算修炼完毕。他张开双目时窗外一片清冷月光已是子夜时分。他口一张哇的一声喷出一口碧血血中还包着一物落地时出清脆声音。 纪若尘面色苍白看上去十分虚弱。他挣扎着下了床将地面血污中的小物事拿起仔细观瞧。这是一尊青铜小鼎式样古朴鼎身上有许多小到几乎看不清的古篆。看那式样分明就是被纪若尘解离的那尊青铜古鼎只是小了数十倍而已。这只小尊不过寸许见方隐现碧色光华除了大小之外倒与原本的青铜古鼎并无多少不同。小鼎有一线若有若无的灵气牵在纪若尘身上。 纪若尘惟有苦笑。他为除后患冒险运起太微真人所授的离火真诀化消鼎气未曾想倒以自身为鼎炉将多余鼎气炼出了这么一件铜鼎来。这可是他不借宝材不动鼎炉纯以一已之力炼出的第一件法宝。可惜的是这尊小鼎看起来全无用处他又做贼心虚丝毫不敢拿出示人。 他把玩了这尊小鼎半天才心事重重地将它收藏好。纪若尘此番闭关颇有成效经脉中郁结之气尽去虽然紫府、泥丸等要害仍有凝金之意但也缓解了不少。假以时日当能尽数化去体内鼎气。 月已偏西。 紫阳真人坐在案前手捧一本道藏正读得津津有味。道行到了他这个地步早可以不眠不食依然长生。 此时房门轻轻叩响云风道长走了进来道:师父若尘已经出关了。说来奇怪以他目前道行不可能闭关闭到七日。另外弟子感觉若尘出关后真元有所变幻周身了无生气全不似三清真诀能够修出的境界。那种感觉……倒似是一件器物年岁日久有了灵气一般。 紫阳真人挥了挥手笑道:若尘是谪仙之体仙人之事哪是我们揣摩得到的?他身上有些什么古怪也很正常。再者说就算我们会错那难道紫微真人也会算错?或许这是哪位真人私下里精修有成悟出一门妙法偷偷授给了若尘也说不定。不过这事可不好开口去问。你勿需担心下去吧。 云风道长不再多言施了一礼后退出了房间。 云风走后紫阳真人笑容立消。手中那本道藏拿起又放下每次都读不上数行。紫阳真人索性将这本道藏扔在一边起身踱步。踱了数十圈后方立在窗前叹一口气暗忖道:来了谪仙走了妖孽虽说一进一出暗合天道只是为何我心下仍是如此不安?现在道德宗乱象已显紫微师弟啊惟有希望你推算无误了。唉我道德宗一宗前途全寄于你一身这……总不是什么好事。 又过七日纪若尘方将鼎气初步消尽。他解离了如此一尊玄妙古鼎虽然鼎气十之**都被他无意中炼成了青铜小鼎但余下的也非同小可令他真元大进。只可惜他现在道行实在低微鼎中元气能为他所用的千中无一这当中的浪费简直已非暴殄天物可以形容。 此番真元大进后诸位真人果然精神一振纷纷夸赞他天资独到顿悟有方当下赐法宝的赐法宝传秘术的传秘术一时间将纪若尘弄了个手忙脚乱。 那一晚走了妖物整个太上道德宫都闹得沸沸扬扬但奇怪的是此后不见真人们有任何动静。时间一久这事也就慢慢淡忘了。 时如白驹过隙西玄山大雪纷飞又是一年岁尾将至。 太璇峰上一片忙碌修为仍在太清境界的弟子练剑修道忙得不亦乐乎。景霄真人夫妇也放下手中杂务与几位师兄师弟一齐指点门下年轻弟子。在景霄真人接常太璇峰的十余年中太璇宫日益兴盛去年岁考时仅以微弱劣势败于玉虚真人的玄冥宫之手屈居第二。 今年景霄真人励精图治势要将第一从玄冥宫手中夺回以能好生羞辱一番玉虚真人。 这日子夜时分太璇峰上忽然响起一声长啸其声清如凤鸣历久而不散方圆百丈皆闻。黄星蓝正和景霄真人在灯下弈棋闻听之后登时面有喜色道:这是殷殷的声音!走看看去! 气动开声直上九宵乃是三清真经修至太清真圣境时始有之象。 须臾间景霄真人夫妇已然出现在张殷殷所居的院落中正好看到数个丫环从房中狼狈奔出紧接着又有一个大花瓶从房中飞出呼啸着追袭而至。太璇峰上纵是寻常丫环也有道行她们略一侧身就让过了这个花瓶。但既然张殷殷要砸东西那就谁都不敢去接眼睁睁地看着这价值不菲的前朝花瓶在青石路面上摔得粉碎。 滚!都给我滚出去!房中的张殷殷显然怒不可遏。 黄星蓝急忙走进正房见张殷殷单手举着一座重逾百斤的红木书台就要向门口砸来。 张殷殷见进来的是黄星蓝先是一怔然后将红木书台一扔猛然扑进她怀里大哭起来。 黄星蓝又是吃惊又是心痛忙一把抱紧了张殷殷急问道:殷殷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你告诉妈妈给你出气!就算是玉虚那老杂毛的弟子惹了你妈也先把他抓来太璇峰关上半月再说!嗯不用说了我看多半就是玉虚老杂毛干的好事!别宫弟子谅也不敢欺负你!你等着我这就找玉虚理论去! 她越说越怒到最后一句时声音中已带了一丝杀气。 景霄真人虽未出家可是太璇峰弟子中道士仍占绝大多数。黄星蓝急怒之下左一句杂毛右一句杂毛可是几乎将太璇峰上上下下给骂了个遍。别的不说光是此刻立在院落中的几位师兄师弟就均是道士。听得黄星蓝所言他们你看我我看你惟有苦笑没人敢多言一句。 在这太璇峰上素来是宁可得罪景霄真人不能招惹星蓝夫人。 奇怪的是一听黄星蓝的话张殷殷忽然不哭了只是死活赖在她怀中不肯出来。黄星蓝一见即心知有异于是先将房中众人都轰了出去然后才向张殷殷低声相询。 张殷殷支吾半天方道:妈还有一月就要岁考了…… 黄星蓝望着张殷殷静等下文。张殷殷目光偏向一旁似是不敢与黄星蓝对望只是她素来不善说谎掩饰要么就说实话要么就是打死不说。此时她犹豫许久才道:嗯……那个……我修进太清真圣境了…… 黄星蓝一怔心道这可是好事啊何以张殷殷会这么大的脾气又要大哭?难道是炼出了岔子?她赶紧仔细观瞧一番那张殷殷气血充盈神完意满状况可是好得不能再好。 当下黄星蓝又细细询问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什么来。她心底更是疑惑于是安慰张殷殷一番后就此离去要找张景霄好好参详一下看看其中究竟有些什么问题。 岁考如期而至。 这一年的岁考四平八稳谈资不多。惟一值得一看的是明云、李玄真和尚秋水的连环大战。今年的胜负刚好掉了过来李玄真胜了明云明云胜了尚秋水尚秋水胜了李玄真。 纪若尘初入太清神圣之境本来不为人看好。但他有诸多克制别宗弟子的手段对于无特别道法克制的北极、玄冥等宫弟子他也有高明手段或是依仗大量上品符咒压制或是依靠先天卦象死守。 相较于他的咒符战法以及层出不穷的道法秘术别宫弟子倒是更怕纪若尘的先天卦象。一旦遇上这等只守不出、滴水不漏的无赖战法别宫弟子惟有脱力而倒一途个中过程实在是苦不堪言。而且纪若尘在岁考前突然道行大进与别宫弟子相较真元上也不吃亏。 明心也刚刚修入太清神圣之境与纪若尘较技之时纪若尘懒得麻烦抬手就是一张殛电隐雷符将他击晕了事。 然而张殷殷修为又进了一层他也就没了与她相见较技的机会。在击倒最后一个对手的刹那纪若尘不知怎地心头竟隐有失落之意。 这年岁考纪若尘战无不胜。 正月月底李玄真忽然来到太常宫兴冲冲地拉了纪若尘就走说到好不容易凑准了时候要介绍尚秋水这妙人与他认识。纪若尘一头雾水还未及多想就被李玄真强拉出房门一路向太上道德宫后山奔去。 自李玄真初次说要介绍尚秋水至今已近一年。只是山中无日月修道多长生一年时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后山一座三面临空的石台上早已立了一个身影风姿如仙。石台上另放了一张八角游仙桌摆着两张松柏长青椅桌上放着几盘果品一把青瓷酒壶。 感应到李玄真纪若尘到来那人即转过身来含笑道:玄真师兄此次把酒言欢你可是让我足足等了一年啊! 他乍见李玄真身边还有一人不由得一怔脸上立时有了些不豫之色。 纪若尘此时见了他也不由得一怔。 这人虽是一身道装然则面如凝脂唇如点朱;双眉如剑决绝中隐有三分荡气回肠;眼若晨星剔透处另现万倾烟波荡漾。举手投足均让人回味无穷含笑若朝花带露不语时恰似玉盘凝霜。 纪若尘实在想不到天地间竟还有如此人物一时间竟有些看得呆了。 李玄真笑道:秋水师弟来来来我为你引见一下。这位即是纪若尘纪师兄。若尘师兄入道虽晚然则实有经天纬地的大才单看八脉真人均对他另眼相看就可想而知。更难得的是若尘师兄丰神如玉胸襟若海那种气吞山河的大气概我实在是自愧不如。 纪若尘脸皮虽厚听了李玄真如此一番恶狠狠、**裸的夸奖老脸也不禁红了一红急忙摇手道:我道行低微哪当得起玄真师兄夸奖?秋水师兄可要见笑了。 尚秋水一双星眸盯着纪若尘看了片刻方才展颜笑道:玄真说得没错若尘师兄道行虽低但那是因为入道太晚之故。师兄道法玄奇虽源于三清真诀然则真元之中却大有古拙质朴之意。这一番境界可就不是我能够领会的了。师兄果然好人才!来来来今日恰好云开天清咱们凭崖把酒不醉不归! 李玄真当即入座拿起酒壶嗅了一嗅笑道:这一壶玉露天浆看来足有六十年你可真下本钱!秋水啊你偷了太隐真人的酒出来就不怕回去受罚?可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哈哈哈哈! 纪若尘眉头微皱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他年纪虽轻但在人情世故上已可称得上是老奸巨滑早看出来李玄真爽朗笑声之后竟然有好不容易松一口气之意。 尚秋水微笑道:玄真这你可就错了。我今年好不容易杀出重围拿了个岁考第一太隐师祖方才赐了这一壶酒。从你们两人手中抢这第一十成十是要靠运道的与那龙口夺珠实也相去无几了。 石台上仅有两张椅子尚秋水将余下一张椅子让了给纪若尘自己袍袖一挥间已有一道清风从远处托来一块巨石。他权以石作椅盈盈坐定。 三人谈笑风生说的都是些神仙传说、宗内逸事纪若尘拣了几件上山前的趣事说说也让从未下过西玄山的尚李二人听得津津有味。 顷刻间日薄西山酒尽盘空三人这才散了。 纪若尘独向太常峰行去一阵山风吹来猛然觉得身上一阵冰冷这才现贴身衣物已然湿透贴在身上又粘又冰说不出的难受。 原来在那双如水眼波注视下不知不觉间他竟已汗透重衣。 章十一 陌路 上 岁考所向披靡诸真人对纪若尘均是赞许有加就连向不轻易许人的太隐真人也破天荒地鼓励了他几句。在太隐真人眼中纪若尘不论道行进境多快、秘法多么玄妙都不值一晒惟有他以先天卦象为源展出的龟缩**实是前人所未颇为难能可贵。 其实道德宗可以上溯三千余年厚积而薄门下弟子随着三清真诀修为日益深厚凌厉攻击手段也不知道有多少。等入得上清之境时纪若尘再这般死守不出早不知被对方的飞剑法器给穿多少窟窿了。 纪若尘心中另有计较岁考甫一结束他即埋苦研丹鼎与先天卦象。紫云真人和守真真人大喜悉心指点之余又与了他不少天材地宝供卜卦炼丹之用。丹鼎之学不必多说无药不足成丹。虽然道行深时也可以真火为引以灵气入药此种丹药一旦炼成必是风云变色、天地惊动。但这种炼丹方法就是紫云真人也不敢轻试纪若尘自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运用。他初学丹鼎当然要耗用大量材料。 而守真真人的先天卦象穷究到深处实可堪破天机其中所费法材仙品丝毫不比丹鼎之学少了。因此若非象紫云真人和守真真人那样穷一生之力精研单是收集材料一项就足以令许多修道者望而却步。 此时纪若尘既然醉心于此两位真人自然有求必应。尽管他失败次数实在是高了些但两宫数千年珍藏这点材料不过是九牛一毛哪会放在眼里? 其实纪若尘在卦象和丹鼎上十分有悟性绝非表现出来的那样笨手笨脚否则他又怎能从先天卦象中悟出龟缩不出之法?但明明能一次成功的丹药和卜卦他定要分成三次去做。那失败两次中的大部分原料实已被他悄悄解离用以填补自身元气去了。 诸真人给纪若尘的材料哪一样不是灵气充溢之物?纪若尘有了补充道行进境慢慢地就追了上来。可是回望时身后虽有弟子无数但在他前方姬冰仙等人却越行越远修行进境上的差距竟还是一点一点地拉开了。 纪若尘知各人天资机缘不同此事无法强求颓然之余也惟有长叹一声。 每日都在忙碌中过去直到又见瑞雪纷飞纪若尘这才惊觉原来又是一年过去了。 岁考在平静、重复而又有些枯燥的日子中临近。纪若尘中夜打坐心中本如月下平湖其明如镜片澜不生。 悄然间一个少女的身影徐徐从湖中升起。她垂不许双手在身前绞来绞去显然心乱如麻。而纪若尘正立在她侧后方手中高举的木剑微微颤抖不知是否应当打下去。 一轮明月冉冉升起为湖面镀上一层银色。 纪若尘终于一剑击落可是月下湖上她是如此婉约哪有半分娇纵蛮横的影子?而那纤纤背影中分明还有些别的东西在。纪若尘心下一颤手一抖木剑初时凌厉后来虚乏终于有气无力地在她臀上拍了一记原本十成的责罚就此变成了一分责罚、九分轻薄。 她如遭电击蓦然回目光相接处似有电闪雷鸣。少女一言不突然转身跑开其惶惶之态若受惊白兔。 惟有纪若尘持剑呆立。 他蓦然从幻境中醒觉这才知道自己此刻仍然在打坐修道温养真元万不可轻动妄念。 纪若尘暗叹一声细细一算原来竟已是两年过去了。两年之中张殷殷再未在他面前出现他又与太璇峰弟子不睦没什么借口去太璇峰一游。太上道德宫占地极广分毫不比凡间大城小了要想在路上偶遇也几乎全无可能。 纪若尘一念及此心头激荡不已月下平湖波澜涌动顷刻间已化作涛天巨浪!蓦然间他泥丸一动涌出一滴碧色水滴徐徐下落降于玄窍之上。刹那间纪若尘异香遍体眼前大放光明胸中真元如涛不由自主地一声长啸其声如龙当中又隐有钟动鼎鸣之音。啸声直冲云宵一时间太常宫满宫皆惊! 太常宫弟子众多闻听中夜啸音之后知道又有一人修进太清真圣境界。此事大家早都习以为常都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做事去了。 太常宫中另有两位元老耆宿乃是紫阳真人师弟。他们一在读书一在炼丹听得啸声后均是面有疑惑之色然则思忖片刻之后即又继续品书炼丹未有深究。 云风道长本来在静室清修猛然间被纪若尘啸声惊醒也是面有讶色。他若有所思披衣下床来到外间开始在满架的道藏中细细翻找片刻后抽出了一本《地仙纪传》仔细研读起来。 紫阳真人则手捧一本道藏正自一边踱步一边品读。当那如龙啸声穿窗而入时他一脸愕然手中道藏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这一夜离岁考还有三日。 纪若尘没有想到岁考第一场就会遇上张殷殷。而直到纪若尘步入较技场中张殷殷才知道自己刚刚没有听错主试道长叫的名字。 两人相对而立对望许久一时间谁都忘记了动手。转眼间旁边较技场中已有些场次分出了胜负纪若尘和张殷殷仍在呆立不动。主试道长现了这边的异状眉头不禁一皱。但一个是八脉真人共同授业的高足一个是景霄真人的爱女哪一个他都不想得罪于是干咳数声以示提醒。 纪若尘这才惊觉失态于是提剑抱拳道了声:殷殷…… 哪知他一声场面问候还未说完张殷殷就如受惊一般木剑骤然提起瞬间震了九次每一次震动剑上都会泛起一层水蓝光华到第九震时剑身已完全被水色光华罩住。 纪若尘一惊完全没有想到她竟已修成如此强横的葵水剑气。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已全是一片蓝色光华张殷殷竟然以身驭剑合身冲来!剑尚未至凌厉杀气已激得纪若尘鬓飞扬! 纪若尘万没想到两年后重见张殷殷竟然见面就是拼命的架式! 他不及细想本能而动一低头间已让过了张殷殷的木剑而后身形如烟无声无息地绕到她身后木剑抡圆就向她后脑敲下! 直至木剑将将触到张殷殷后脑时纪若尘这才省觉手上急忙运了狠力硬生生地止住木剑去势。 木剑离张殷殷如云秀不过数分之遥她黑挽起插着一枝紫金飞凤珠钗凤口中一颗浑圆珍珠轻轻地撞上了木剑剑锋又弹了回去。 张殷殷冲势不止尽管现前方已无纪若尘身影但仍前冲数丈这才停住脚步。她愕然转身头上珠钗突然断成十余截一头秀就此如瀑垂落。 张殷殷小嘴微张唇上了无血色星眸中已隐有水波闪动。纪若尘也没想到张殷殷竟会在一招间落败一时间呆立于地。 张殷殷忽然抛下木剑掉头飞奔。她秀飞扬裙袖舞动若一朵彩云冉冉而去。 主试道长高声道:纪若尘胜!下一场较技开始! 另一个弟子下到场中向纪若尘抱拳施礼连叫了数声若尘师兄这才令恍惚中的纪若尘听见。纪若尘一转身就见这弟子尽管礼数周全然而眼中隐有不屑之意笑容中又似带着讥嘲。 还请若尘师兄手下留情……那弟子道。可是他话中又哪有半分谦逊意思?他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张咒符。咒符其色暗黄显是以天机草制成的上品符纸为底其上符咒颇为繁复一看即知乃是一张威力不小的天心正符。 纪若尘心中正纷乱如麻见这人如此傲慢且敌意十足登时怒意上涌当下也不多话还礼之后也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 那符纸色作金黄水蓝描边上面书满了密密麻麻的朱砂符咒正中又盖了一张暗红篆印。符面上血色流动火光若隐若现。 那弟子大惊立刻叫道:若尘师兄手下留情啊!…… 一道火光闪过。 纪若尘胜!主试道长先高唱一声然后走到纪若尘身边低声道:若尘啊你这些上皇金符还是不要用的好这只是太清真圣境的岁考啊! 纪若尘看着那一身焦黑、被抬出场外的弟子木然道:上皇金符不能用?那也罢我还备有十几张守虚玉符。 主试道长又是一惊忙道:这也用不得!挨着一下就有可能重伤! 这一次倒是轮到纪若尘小吃一惊反问道:怎么真圣境界的弟子连守虚玉符也挨不得? 主试道长暗骂一声忖道你受真人们宠爱当然挨得守虚正符。其它的年轻弟子又哪有可能象你这般满身都是护体法器? 但他面上仍是恬淡微笑抚须道:若尘我知你在符录上天资独具但为防万一你还是只用天心正符就好。 纪若尘点头应了。但当下一个对手入场时他面如寒霜身上杀气又起。 这一年岁考纪若尘负伤十七处依然战无不胜。 岁考之后纪若尘的法宝材料又多了许多那有三间房屋的院落已显有些拥挤。 正月月底时分纪若尘奉紫阳真人之命送一小盒药材给丹元宫玉玄真人。玉玄真人收药后十分欢喜索性着一名弟子带纪若尘将整个丹元宫游览一遍。 丹元宫水榭楼台华丽精致自不必提。花丛石边悠然徘徊着诸多纪若尘叫不出名字的奇禽异兽这才是丹元宫最与众不同之处。与这些异兽相比那些穿梭来去的妙龄女弟子也令他有些目不暇给。 将若大的丹元宫草草游览一番后已是日暮时分。纪若尘向玉玄真人告了辞独自回太常峰去了。只是他这次造访丹元宫时含烟正在闭关清修因此未能相见。 纪若尘心中隐有失落又是初上丹元宫一不留神间就走上一条岔路转来转去找不到大门反而越来越向丹元宫深处行去。他行了片刻即觉不对正想就近找个丹元宫弟子问路忽然鼻中嗅到一丝隐隐的香气。那香气有些古怪似是一种花香但丝丝缕缕地飘着与寻常花香又然不同。而且这香气似有意识般在纪若尘身上一触而退然后远远绕开纪若尘继续向他身后探去。 就在此时远方路上白影一闪一头似狸似猫的小兽从路上横穿而过顺着一缕香气闪电般窜入一处花园内。刹那之间所有的异香都迅收回看那源头正是在小兽消失的花园。还未等纪若尘明白过来那头小兽的生气忽然消失了。 纪若尘吃了一惊顺着大路奔到花园旁茫然四顾。 花园另一侧是一排厢房看式样乃是丹元宫弟子居处。花园遍植奇花异树假山林立又有一汪清水十分雅致。 在一座假山石下正立着一个青衣男子手中提着那只小兽。小兽动也不动就似睡着一般。然而纪若尘灵觉何等敏锐已然知道那小兽早已死去。不知为何那男子身影模模糊糊的总有些看不大清楚。 那人与纪若尘目光一接忽然咦了一声。纪若尘眼前一花紧接着颈中一紧如被一道铁箍箍住原来已被那人一手提起。 纪若尘心中惊骇知道自己道行与对方实在是天差地别。就是在如此距离上这男子身影也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表面上象是一个面目和蔼、全无特点的中年男子然而纪若尘凝神望去时又偶尔会在这副面容下看到另一张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的脸。 你看得到我?那人缓缓问道。 纪若尘咽喉被他扼住连话都说不出来又哪能回答?那人也不等他回答径自道:你道行如此低微却能看得到我灵觉之敏锐恐怕就是遍数全宗上下也寻不出几人来。可惜可惜!若不是这份灵觉你也不会多管闲事落到我手里来。 纪若法听到他话中已有杀意惊骇之极可是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就是动一根手指也不行。而且那男子一握之下气息罩定了方圆一丈之地纪若尘连震动真元动身上法宝求援都办不到。 那男子又道: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杀你。诸位真人手段通玄我若是杀了你一定会被他们寻出来的。现在可还不是我离开道德宗的时候。不过…… 他笑了笑又道:你既然落到我手里那下场恐怕比死也好不了多少。 那男子好整以暇地立在丹元宫腹地侃侃而谈全然不将不远处来来去去的丹元宫弟子放在眼里。说来也是奇怪那些弟子就在数十丈外行过视线上一览无余但就是没有一人现花园中立着这诡异男子。 纪若尘由此已知那男子道行高绝尽管那时隐时现的面容十分年轻英俊但修道有成之术皆驻颜有术从面容上根本看不出年纪来。 他又向纪若尘仔细看了一会忽然笑道:你就是那个纪若尘吧?如此说来我更不能杀你了。但你尽可放心我这人素来仁义厚道在你身败名裂之前会让你享受一点香艳温柔的。不过若那女孩子性情够急够烈一剑将你穿了可不关我事!倘若你侥幸不死那也无妨。我不妨告诉你我此刻容貌声音皆是道术所化你就是修为再进个十阶也休想看得到我本来面目。 说话间那男子竟伸手解开纪若尘衣袍将他衫裤褪到膝盖处然后右手透出一道细微热流顺着他咽喉直至下体刹那间纪若尘下身已坚挺如枪说不出的胀痛难过。 那男子笑道:去好生享受吧!说话间他已将纪若尘掷出! 纪若尘仍不能言语行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飞过数十丈远向丹元宫弟子所居厢房飞去。待飞到一处间偏房前时窗户无风自开他随即穿窗而入。 室中水雾氤氲正中摆着一个巨大木桶桶中有一个年轻女子正在沐浴擦身。 纪若尘来得无声无息全无征兆直到飞到木桶正上方时她仍全无所觉。 啪的一声窗户自行合上同时纪若尘身上束缚尽去笔直下坠扑通一声摔入木桶中正正好好地压在那女子身上一时间温香软玉拥了个满怀。 那女孩子刹那间已惊得呆了本能地尖叫一声。纪若尘慌乱之际伸手一撑想要从浴桶中爬出不成想双手正好按在她胸上反而一下将她按入水中那声尖叫就此被水淹没。 浴桶狭小一时间纪若尘**肌肤上尽是温润感觉。 纷乱之际猛然间水下传来一道大力重重击在纪若尘腹上。他身不由已地从浴桶中飞上半空甫一出桶口中就忍不住喷出一道鲜血。 浴桶瞬间四分五裂那女子手持一根木条以木为剑合身向半空中的纪若尘追袭而至! 纪若尘胸腹间痛如刀绞危急之际他调运真元空中勉强一个侧身堪堪让过了这必杀一剑。她一下冲过了头但仍伸足一踏踩在纪若尘腰际。纪若尘又是一声闷哼只觉犹如被一头数十丈高的洪荒巨兽踩过一般狠狠栽落在地。眩晕之际他又觉背上如有芒刺知那女子已掉头杀来。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伸手捏碎了项中所佩的一颗珍珠。 生死一之际纪若尘心下忽然苦笑原来这偌大的太上道德宫也不是什么太平福地。 章十一 陌路 下 就在木条势若风雷将要插入纪若尘后心之际纪若尘后心处骤现强光一时间整个浴室中尽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那女子一声惊叫以手护眼。尽管眼中刺痛她仍运力将木条向下插去。 可是木条前端就如抵在一块巨石上一般无论她如何用力就是不肯寸进。她不禁大吃一惊因为以她这一刺之力就算真的是一块巨岩在她剑前也不过如灰泥豆腐般不堪一击。剑前究竟是何物? 转眼间强光敛去她勉强睁眼这才现纪若尘仍然伏在地上动弹不得但他后心上浮着一块小小玉珏正以不可思议的度飞旋。玉珏放射着淡淡毫光正是这毫光托住了她的木条不使其前进分毫。 她不禁骇然能在细微处现通玄手段这玉珏之人道行显已深到了极处。 此地乃是丹元宫弟子群居之所自纪若尘入室到那女子刺击被拦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瞬然则已然惊动了许多人屋外人声鼎沸就向浴室这边拥来。 此时浴室外忽然一静一众丹元宫弟子齐声道:“参见玉玄真人!” 浴室外玉玄真人道:“大家勿要惊扰各自安歇去吧此事我自会处理。” 丹元宫弟子们虽心中疑惑但师命难违也就各自散去了。月影闪动间玉静也已立在浴室之外向玉玄道:“玉玄师妹何事如此吵闹?”问询之际她即向浴室行去欲一观究竟。 哪知玉玄真人袍袖一拂拦住了她的去路道:“各位真人一会即到到时自会处理此事。师姐现在入内却是有些不大方便还是请回吧。” 玉静愕然但见玉玄真人毫无通融之意只得无奈飞走。临去时脸上自然有了不豫之色。 玉玄真人面罩寒霜举步向浴室内行来。她径直向紧闭的房门走去将要撞上木门时身形略显模糊竟就此穿过了木门。 此时那女子与玉珏相持不过片刻功夫已然不支后退。她一时间虚脱乏力浑身上下挂满晶莹水珠分不清是香汗还是浴汤。她惟有以木板支地大口喘息然而盯着纪若尘的双眼中凌厉杀意却是越来越盛。 纪若尘伏在地上动弹不得也正自望着她脸上全然是无奈苦笑。 那女子身上未着寸缕身材相貌都是极好的。纪若尘生得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看到女人身体何况还是如此美丽的一个身体。尽管腰间剧痛一时间仍然是看得有些呆了。 那女子见了纪若尘的表情更是怒极全无遮挡身体之意只是盯着纪若尘全神贯注地提聚真元准备给这大胆淫贼以致命一击。然而纪若尘头上浮着的那一块小小玉珏却似是在嘲讽着她的不自量力。 玉玄真人步入内间先是望了一眼伏地不动、衣裳半解的纪若尘又看了看全身**、作势欲扑的女子双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脸上霜露更重。 那女子这才看到玉玄真人慌忙行了一礼眼泪眼看着就有些要滴出来道:“玉玄师祖!弟子沐浴时这无耻淫贼突然闯入欲行非礼!弟子正要将其击杀可是淫贼法宝厉害正好师祖到来还请师祖主持公道!” 这时玉珏停止了飞旋自行回到玉玄真人腰间穿在了一根锦带上。那名叫怀素的女子万万没想到这枚玉珏竟然是玉玄真人所一时呆住。 玉玄真人举手一招置于外间的衣物即自行向那女子飞去道:“怀素先将衣服穿上。真人们片刻即到你赤身**成何体统?” 怀素接过衣裳正要穿起忽然看到那淫贼依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体不用想也可知道他是因为自己即将穿衣能看一眼就是一眼。怀素大怒顾不得穿衣木条又向纪若尘刺去。 木条势道凌厉但尚在半途只听得砰的一声木条忽然燃起一团明亮火球就此化为灰烬。随后她又一头撞在一堵无形墙壁上只撞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怀素!你想违抗师命吗?”玉玄真人口气已是十分严厉。 怀素一惊只得悻悻回身匆匆穿起衣裳。她刚披上外袍浴室中即祥风扑面云雾翻涌玉虚真人缓缓行出。云雾之中景霄、紫云、太隐等真人也接踵而来顷刻间八位真人竟然都到齐了小小的浴房中一时显得拥挤不堪。 怀素万没想到这名淫贼竟然会惊动八位真人到场。她初时并未想杀人只想重伤淫贼、将其擒下后交由丹元宫宗长落。说起来道德宗门规中虽有严禁淫邪一条但宗内都是修道之人哪有什么淫邪之事?象今晚这般破入女弟子浴室强行非礼一事怀素此前就从未听说过。只是此前没有可不意味着今后没有。她也未曾想到道德宗第一桩淫案就让自己给撞上了。 此刻怀素衣衫不整赤着双足一看就知是刚刚穿上衣服而纪若尘又伏地不动半身**刚刚生过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论年纪位阶都是紫阳真人居长他随即沉声问道:“若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纪若尘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师父……弟子冤枉!” “冤枉?!”怀素怒视着纪若尘喝道:“你破窗而入强行非礼于我还好说冤枉?” “怀素!”玉玄真人又喝了一声止住了她的话然后道:“诸位真人在此未有允许哪有你说话之处?你且出去等此间事了我自会寻你。” 怀素愕然犹自道:“可是……” 玉玄真人又喝了一声“出去!”显然已有些动了真怒。 怀素脸色惨白再不敢多言只得退出浴房。怀素心中万般委屈自己惨遭非礼不说诸真人询问当时情形竟然分毫没有向她征询之意只是问那淫贼甚至还不让她在场。这事非黑白还不是由得那淫贼去胡说吗? 怀素平时颇得玉玄真人喜爱此刻骤逢大变又受天大委屈一路飞奔回房闭门而坐不动不语。 怀素走后浴房中一片寂静。紫云真人叹息一声取出一个黑玉小瓶道:“若尘腰椎已断待我先替他续骨生肌再行询问吧!” 说罢紫云真人打开黑玉小瓶滴了三滴碧色药液在纪若尘腰上。药滴甫一沾身立刻渗入肌肤同时纪若尘通体皆碧腰上更是腾起浓浓白雾。眨眼功夫纪若尘就从地上爬起。他一时间又想向诸位真人见礼又想先理好衣裳弄了个手忙脚乱。 真人们也不催促待他整衣见礼已毕紫阳真人方道:“若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何夜入丹元宫女弟子浴房又何以惊扰诸位真人清修给我细细道来!” 纪若尘跪倒在地道:“弟子实在是被歹人陷害因为有性命之忧这才斗胆惊扰诸位真人……” 当下他将如何见那男子捕捉小兽那男子对他所说的话以及如何陷害他将他掷入丹元宫女弟子浴房都一五一十地道出。纪若尘口齿伶俐讲得绘声绘色尤其不忘将那男子的两张面容都道了出来还将那男子的话复述得一字不差。他知道要洗刷自身清白抓出真凶这些都是最关键之处。何况此次飞来之灾中他差点就死在怀素手下虽然最终逃过一劫但也被她踏断腰椎活罪可是受得不小。此仇如何能够不报?且他想得长远先前已经被人暗算过一箭此番又遭人陷害如果不抓出凶手来以后恐怕得时时小心处处提防。这日子可就难过了。 好在纪若尘初次遇袭后真人赐了他两件法宝其一就是项中所佩的一颗珍珠。珍珠形状普通却是经由先天阳火淬炼而成一旦捏碎八位真人身边的一颗铜铃即会鸣响示警。而另一样则是顾守真真人绘于他背心处的一个三洞飞玄阵。此阵有吊魂锁魄之奇效一旦纪若尘遇害此阵可保他一刻之内魂魄不散。待真人齐至时以他们的通玄手段自不难将纪若尘魂魄归窍。而且下手杀害纪若尘之人也难逃追查。 纪若尘不知道那男子是否看破了他身上的三洞飞玄阵才没有动手杀他。 诸真人又反复询问了几次后紫云真人温言安慰了纪若尘几句让他不必担忧先回去安心修道。 待纪若尘离去后紫阳真人皱眉道:“此事着实有些蹊跷还请各位共同议议。” 片刻之后八位真人即在太上道德宫云烟阁中安坐。玉玄真人先道:“依若尘所言那男子所捉的乃是一头九线云狸。此狸多有所见并无多少特殊之处实不知那人捉来何用。” 紫云真人插道:“玉玄真人所言不差九线云狸既不能入药也不能炼器实在是不堪大用。” 玉玄真人面色一寒狠狠地盯了紫云真人一眼重重哼了一声。紫云真人只作未见。 太微真人道:“九线云狸也就罢了不过若尘说在那人身上看到两张面孔依若尘描述前一张我道德宗中并无此人后一张倒与伯阳师侄十分相似。但伯阳师侄刚刚正与我弈棋怎可能分身至丹元宫中陷害若尘?” 紫阳真人道:“依太微真人之意此乃若尘编出来的故事了?” 太微真人道:“若尘倒是从不曾向我们说过谎只是一来此事突如其来未免太巧;二来那人又不下手杀害若尘若说他能够看破守真真人布下的三洞飞玄阵也有些难以置信。三来我看若尘望向怀素的眼神实在是炽热之极当中怕是有些不妥。” 太隐真人哼了一声道:“如依你所言若尘又怎会分毫不错地说出俯仰两宜**来?此法要上清境界真元才能施展在座真人当中可没人传过他这门道法吧?” 太微真人道:“若尘灵觉是极佳的然则俯仰两宜**幻相下即是本相若尘所说的本相是伯阳师侄这又怎么可能?他道藏读得颇多偶尔看到**的修炼之法也不是全无可能。” 太隐真人冷道:“俯仰两宜**就只能有一重幻相吗?我们几个老东西抱残守缺不思进取无法将俯仰两宜**推陈出新难道别人就一定做不到?依我看若尘所言非但是真而且这人处心积虑潜伏我宗多年必有大图谋。我宗若不改变广招门徒局面那今后还不知有多少人会混了进来。至于若尘爱看哪个女子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又理它作甚?” 太微真人双眉倒竖立时就要作。 紫阳真人见了咳嗽一声插道:“两位真人不必争执。依我看那人既然能修出两重幻相将若尘骗了过去我们在当场又没寻到任何蛛丝马迹那急切之间肯定寻不出他来此事不妨先放一放。至于广招门徒一事乃是我宗前代祖师所遗古法改动也有不妥。其实混进一二妖邪也不打紧反正我宗历年来安插在别派别宗的人也有不少一进一出乃合天道。当前时局不稳我宗两桩大事第一件自然是紫微掌教顺利飞升这第二件就是佑护若尘直至他羽化飞升那一日。这两件大事若是成了我宗领袖天下自是当仁不让。所以其它小事都可暂放一边。若尘血气方刚不要说此次乃是受人陷害就是真犯了什么错我看也不打紧。玉玄真人回头你须得好生叮嘱怀素让她务要守口如瓶今晚之事不能透了一字出去。” 玉玄真人若有所思点头应了。 太隐真人冷笑一声离座而起道:“我怎就不知领袖天下能有什么好处值得这般处心积虑?大道盛极而衰我宗纵慑服了天下又能守得几年?” 说罢他袍袖一拂自行离去。诸真人都有些尴尬皆默然离去。 月色之下纪若尘心事重重急匆匆地向太常宫行去。他腰骨断后初合此刻已行动如常仅仅是有些隐痛而已。紫云真人之药灵验如斯。 此时前方云生雾起含烟迎面行来。 纪若尘当即停下脚步疑惑问道:“含烟?你不是正在闭关清修吗?” 含烟在纪若尘面前盈盈立定浅笑道:“我刚刚出关出来走走就遇上了若尘师兄。” 纪若尘笑道:“这么巧啊……”只是他刚刚受过惊笑得实有些勉强。 含烟嘴角唇边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地道:“天下巧事本多。想这丹元宫如此之大若尘师兄迷了路后刚好走到女弟子居处这又是何等巧法?” 说罢她与纪若尘擦肩而过悄然远去那一片烟云渐与夜雾融为一体。 纪若尘立于原地只如被一盆冰水淋过。 章十二 天恸 上 蜀地多灵秀。在中央一片千里沃野周围也不知有多少灵山秀水 17knet 巍巍青城虽与西玄山同列洞天福地然则山清水灵云雾缭绕又与西玄山苍茫雄浑大有不同。传说中青城山中有仙人出没只是谷深山险虫兽众多那些寻常百姓哪有此等本领进山寻访仙踪?纵是有那一二艺高胆大的进了青城山后也都是皆无音讯。一来二去青城山周围百姓就不敢再妄入深山逢年过节时分祭祀者也日渐多了起来。只是有祭山神土地的有祭游仙散人的也有祭山魈鬼魅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17knet 青城山周既然仙道之风日盛也就出了许多游走的和尚道士皆自称有**力愿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愚夫迂妇们难知真伪见了那相貌堂堂的心下就先信了三分与些辛苦铜钱好换回一些心安 17knet 这年入冬时分青城山忽然铅云汇聚狂风大作随后一声霹雳声传数百里。有那住在山脚、入山砍柴的樵夫看见无数紫雷落于青城山深处其广若林其威如涛当即吓得飞奔出山。此后山周之民越相信山中确有神仙居住。也有那懂得一点风水皮毛的高谈阔论说此乃妖精出世、天下将乱之象 17knet 青城山山中有山于那人迹罕至之处另有一处洞天福地。此地终年云霞掩映飞泉漱石奇花星罗碧树长青。这才是道书所载真正的青城福地。 青城山势清奇险峻但于绝处总有一线生机暗合大道缺一往复不休之意。山峰上座落着好大一片道观碧瓦青墙与山色浑然一体一望而有出尘之意。这一座道观即是正道三大支柱之一名动天下的青墟宫。 青城山天降紫雷恰好落在了青墟宫上。青墟宫引以为傲的护宫灵宝大阵在紫雷前全无作用被击毁了好大一片房屋道观。好在毁去的都是西北角偏殿厢房并未造成太大的灾祸但也有不少年轻弟子伤亡。一时间青墟宫中扑火的扑火救人的救人忙了个一塌糊涂。 好不容易尘埃落定一个中年道人从火场中钻出向负手立于阶上、飘然若仙的几位真人行礼道:“回秉真人天火已被扑灭。初步清点之下我宫共伤弟子九人死一人皆是初入宫门不久的年轻弟子。还请真人施展手段救治则个。” 此时十余位道士已将九伤一死共十位年轻道士从火场中抬出整齐摆放在阶前。十八级玉阶之顶共立着七位有道真人。他们皆负手垂目一副天地崩于前而不动色的模样就如死伤的非是本宫弟子一般。 听得那中年道人秉告左一位满面紫气的老道缓缓张开双目道:“道净区区小事你就如此沉不住气于你上皇金录的修为非是好事。” 道净慌忙认错后那真人方道:“将他抬入三花殿待我为他收魂锁魄重续生机!” 尽管刚刚被那真人斥责过但道净仍然明显松了一口气忙指挥四个小道士抬着那满身焦黑、已然断气的弟子跟着真人向三花殿而去。他又让一众小道士将受伤的弟子抬去丹房安排了几个精于医术丹鼎的道士为他们诊治这才顾得上擦擦额头的汗水。 青墟宫上上下下无不飘逸如仙举止进退有度纵是扑火救人也是如此。惟有这中年道士是个例外他生得高大魁梧面有油光可谓相貌堂堂。只是这样一条大汉却是与青墟宫空灵出尘的气息格格不入。 道净道行深厚在宫中职司也不低这番救人他是总司却总是冲在最前结果弄了个灰头土脸。满面黑灰再被汗水一冲黑一道白一道的本就说不出的狼狈此番再用衣袖一擦更是一塌糊涂。他上前回话时真人们有的就隐隐皱起眉来。 道净似是浑然不觉道:“弟子都已救出接下来要盘点器物损失火场要明日才来得及清理……” 他尚未说完火场中一名年轻弟子忽然叫道:“道净师叔这还有一个人!” 道净大吃一惊叫道:“还有一个人?怎么可能我明明已通查过一遍的!快将他抬到三花殿请虚元师叔续命锁魂再晚就来不及了!” 此时那年轻弟子又叫道:“可他还活着好像还没有受伤!” 道净脸色大变立于高阶上的青墟宫六位真人也同时动容! 这次天降紫雷非同寻常强横霸道所染之处寸草不留。道净以灵觉遍搜火场确定火场中再无生气时方才出来回报。青墟宫七位真人看似只是在阶上负手闲立实际上早用灵识搜过整个火场数遍除了清理火场的弟子外同样也没有现任何生机。 可是火场中怎么还会有人 道净救人心切举步就奔入火劫后的废墟之中。阶上的六位真人互望一眼同时飘升而起身形离地一尺随着道净进入火场。 转眼间道净已寻到了那声的年轻道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不远处一堵断壁下有个三丈见方的圆形浅坑坑中躺着一人看服色正是青墟宫中一名低阶弟子。他身上道袍泰半为紫雷毁去正怔怔望着天空嘴唇一张一合不知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道净向仍呆立着的年轻道士怒喝一声:“只知道站着怎么不去扶他起来!”他也不待那年轻道士回答就径自向前奔去。 道净并未听见身后那年轻道士正懦懦地道:“我……不敢……”他也不懂得唇语不知那仰卧于坑中的弟子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我……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他仰望着高远苍蓝的天空怔怔地想着只是他无论如何用力去回想也只想得起那漫天的紫火与无法形容的痛楚。 紫焰到处都是跳动的紫焰! 他只能想得起这个。 在那无边无际的痛楚中他仅仅能记住刚刚生的刹那间事直至苍穹重现眼前痛楚稍减才恢复了记忆的能力。 刹那之间无数画面在他心中闪过。这些图画支离破碎根本无从分辨其中真义但偏又真实异常令他一时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幻。 “道净小心!”身后真人们的呼唤让道净心头一凛刹那间硬生生刹住脚步堪堪停在坑边。恰在此时坑底那人已转过脸来一双清澈如水的眼正凝视着道净。 轰! 刹那间道净只觉得有成千上万个霹雳同时在脑中炸响又有万千金蛇在眼前狂舞。金蛇刚舞动数下就炸成了不计其数的细碎流离光片宛若一面碎成千万块的镜子每一块境中均有一幅图画录尽了众生百态。碎境如有实质游走不定间恰似将道净脑中心中神识都切成碎片游丝每一下切割都是切肤之痛。紧接又有一道汹涌冰寒的杀机从境片中涌出这杀机是如此沉重更令道净心惊的是这杀机更是如此冷漠当中有纵使屠尽世间苍生也不会心生波澜的淡然。杀机涌起之时万千破镜每一片都换上了屠戮杀虐之图。 青墟宫一众弟子自然不知道净心中变化他们只看到道净胖大的身躯腾空而起鼻中标出两道细细血线足溅出丈许开外看上去触目惊心于是禁不住齐齐惊呼。 坑中那少年已然站起双目中隐有紫焰流动只是盯着道净。 “这……这不是吟风吗?”有一个小道士叫道。 “果然是他!吟风伤了道净师叔!” “胡说八道!吟风才入道几年怎伤得了道净师叔……” 大变连生青墟宫少年弟子们早失了方寸闹哄哄地先自吵成了一团。那少年被吵闹声吸引转而望向那些少年弟子们。他足下寒意渐起悄然生风一片若有还无的杀机不知不觉间扩散开去。 吵闹的青墟宫弟子几乎在同一时刻闭嘴顷刻间一片寂静只有道净庞大的身躯落地出一声轰鸣。 那少年缓缓扫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一众青墟宫弟子无不如遭无形巨锤敲击面色苍白仓皇退后。有几个胆子特别小的腿一软竟然坐倒在地。周围青墟弟子如潮般后退恰将他们几个暴露出来。这几名年轻弟子一时间恐惧无以复加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偏又无力逃走情急之下竟突然大哭起来。 少年环视一周轻轻张口喷出一团淡淡紫气而后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叹道:“原来这里是尘世凡间……” 他抬腿时风生落足处云起几步行到那几个动弹不得的年轻弟子面前柔声问道:“那么……我是谁?” 距离如此之近那几名弟子本就胆小此刻被他杀机一侵早已吓得傻了哭号着向后挪去。惟有一个胆子稍大些指着他道:“你你你是吟吟风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此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大胆妖孽竟然敢到青墟宫撒野还伤我道净师兄!凭你微末道行也敢当天下无人么?今日我就让你见识一下青墟真法!” 少年转头一望见一个瘦小中年道士立在道净身边正向自己戗指喝骂。这道士素与道净交好此刻见道净面如金纸鼻血长流倒地不起一时间又急又怒骂过之后左手即竖起剑指在身前不住划动同时口中急颂咒。 他道法深湛甫一起手指尖上即不住涌出七色光砂在空中飘浮不散凝成道道绚丽轨迹顷刻间一座法阵即要成形。 少年眉头一皱向那道士凝望一眼负手不语。那道人只是与那少年目光一触手上就是一滞口中咒语也突然中断而后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他嘿了一声竟还能强行动道法。 那少年静待他道法施展完毕这才轻启唇齿喝了一声:“破!” 刹那间恰似一道无形骤风吹过将那道士身周七色光砂通通卷走一颗都未落下。那道士当场呆住揉了揉眼睛这才相信自己所七色光砂已被这少年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给破得干干净净! 他打起精神旋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符咒叱喝一声左手持咒右手食中二指燃起真火就向那咒符夹去。哪想到那少年又喝了一声“破!”符咒竟自行燃成一团火球就此毁去。 道人果然道法深湛顷刻接连变换数种术法皆是旁边这些青墟宫普通弟子平日难得一见的高深法诀可无论他道法如何变幻那少年只是淡定立着喝了一声破即破得干干净净。 “吟风你既然出身青墟又何以如此不敬师长?”这一声问话遥遥传来其声苍越悄然间将场中弥散的杀机驱散。问声尚回荡未消之际一位真人即缓步行来。他望上去五十左右年纪仙风道骨遍体空灵之气。 那道士向吟风喝道:“孽徒还不快拜见虚玄真人?!” 那少年依然负手立着淡淡地道:“我一拜天地二拜大道。这浊浊尘世芸芸凡人又有何可拜之处?” 那道人只气得浑身抖指着少年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有心上前拼命可是少年明明道行低微偏是邪门得紧只一个破字就将他得意道法悉数破了个干净。他就是想拼命又如何拼法? 虚玄真人望了那少年片刻忽然微微一笑抚须道:“贫道道号虚玄忝掌青墟宫门户本来是受得你这一拜的。但你既然不愿也罢我且带你去上皇宝殿见过了历代祖师再说。” 说罢虚玄真人袍袖一拂刹那间已出现在那少年身旁伸手拉住他手腕携着他向上皇金殿行去。 那少年竟全无反抗之力。 行过那道人身边时虚玄真人忽然驻足道:“道明吟风道行并未增厚。你道法被破实是因你道心不稳这才被他趁虚而入。此间事了你就把杂事交卸了到后山玄碧洞中面壁三月好生修一修心志!” 道明额头冷汗直冒慌忙跪下应承直至虚玄真人远去才敢起身。 这一天西玄山大雪初飞。 纪若尘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片片飞羽只觉得血气上涌莫名的心烦意乱。 他心境难平烦乱间回到桌前取出龟甲玉锤就欲占卜未来事。他一锤下去龟甲应声而裂裂纹纵横交错皆是大凶之相。 纪若尘见了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以为意只因他卜这一卦前心中已早知卦象如此。但这一回他笑到一半时笑意忽然在唇边凝固。 龟甲裂纹处竟慢慢地涌出鲜血!鲜血越涌越多慢慢将整片龟甲染红还在桌上洇出一团若大的血痕。 这一卦非旦大凶且有血兆。 纪若尘闭上双眼静立不动良久之后才吐出一口浊气徐徐张目。此时此刻他双眼中已是无悲无喜。 他将剩下的几片龟甲都取了出来随手拆成几块。龟甲裂处片片带血转眼间双手已染满鲜血。他抬手一指一道离火应指而生将龟甲燃得干干净净然后又一掌拍在白玉小锤上解离诀念随心动将玉锤化为虚无。 清理过后纪若尘房中已干净了不少惟有双手仍染满鲜血凝而不散。 他将手举到眼前轻轻以舌尖沾了一点鲜血细细品味着齿间颊畔那萦绕不散的血腥之气。 章十二 天恸 下 “吟风你看这堂上挂着的两幅画像其一是我宫开宫祖师林化玄上人另一位则是得成大道的青灵真人。青灵真人羽化飞升之后遗下仙卷宝器若干我青墟自此始兴得成正道大派因此尊青灵真人为我宫二祖。”虚玄真人甫一进上皇宝殿就将吟风引到大殿正中的两幅画像之前如是说道。 这上皇宝殿虽贵为青墟宫供奉青墟宫历代真人祖师之地,然则规模并不宏大外观也不甚起眼只是整个建筑古朴拙雅一廊一柱也是光滑圆润看上去倒是久有些年月。其实这座上皇宝殿正是林化玄创立青墟宫时所建千余年来几经复建外观风貌却未改变正取的不忘先师之意。 宝殿正中壁上所挂的这两幅画卷一个是慈眉善目微笑而立的中年修士另一个则是足下生云正优游自在遨游于山水间的有道真人。绘画之人笔法传神寥寥数笔勾勒仙气即扑面而来。上皇宝殿两侧殿壁上又各塑有七八具金像像下有一青铜铭牌刻着所塑之人毕生事迹看来俱是青墟宫有史以来有大成就的真人。 吟风看到两壁塑像时眉头稍皱神色间颇有些不以为然。他摇了摇头再次抬头仰望着正中两幅画像凝神观瞧。 虚玄真人也不催促只是在旁静等着目睹奇怪、不解、疑惑、挣扎各种表情在吟风脸上呈现。直到吟风因痛苦不堪而锁紧了双眉他才缓缓道:“吟风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吟风双眉如剑眉梢处又微弯如月这一双欲刚还柔的眉恰似玄蚕卧初雪。此刻听得虚玄真人相询吟风双眉锁得更紧了迟疑道:“这青灵真人……似是在哪里见过可是……可是我想不起来。” 说话间他忽然一声呻吟双手捧头刹那间脸色苍白面容扭曲冷汗涔涔直下。 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吟风摇了摇头放弃了搜索回忆的想法。他所有的记忆都是自重现苍穹的一刻开始。此前所有事都已忘了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虚玄真人看在眼里长眉微微颤动了一下旋即面如沉水全然无波。他抚着长须娓娓劝道:“吟风啊不论你前世有何因缘这一世你总是生在青墟长在青墟一身道行溯源而上也是出自两位先祖。前世之因今生之果你虽不拜凡俗众生然则饮水思源两位祖师可是值得你一拜?” 吟风思索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向殿上两幅画像拜了一拜。 虚玄真人当即喜上眉梢呵呵笑道:“本来我青墟宫最重规矩祖制不论何时何地祖法礼数皆不可废。不过你是例外既然已拜过了祖师已可算是青灵真人的再世弟子。此后在青墟宫中连我在内你不必跪拜任何人。青墟全宫各处你皆可去得。” 吟风茫然点了点头。 虚玄真人又从怀中取出四册古卷交与吟风道:“这是青灵真人升仙后所留《上皇金录》四卷。你既与青灵真人有缘且拿去自行参详吧。若有疑问尽管来找我。你先在这里呆着此次天雷劫难非小你的事情也得向诸长老真人交待一下我先去安排一会自会来接你。” 说罢虚玄真人即出殿而去。 吟风手握四卷珍贵无比的《上皇金录》却并不翻看。他独自立于殿中心中如潮翻涌只是反复想着:“前世之因今生之果……前世之因今生之果……因缘……” 啪! 一滴晶莹水珠悄然而落在青玉地面上摔得粉碎。 吟风悚然而惊低望着地面上那一朵小小水花一时间不明所以。 悄然间又一滴水珠掉落。 吟风伸手在脸上一拭原来他早已泪流满面。 “这是为何?这是为何?”他心中大惊又有些隐约慌张。可是待要细想时难当剧痛又如期而至。然而他强忍苦痛依然在一片空白的神识中苦苦搜索。 片刻之后吟风终于不支倒下面如金纸汗透重衣依然一无所获。他茫然仰望着殿顶承尘任由清泪汩汩而下。 那些前尘往事难道都已离他而去 “师姐我来了。”月色之下含烟轻轻唤了一声就推开木扉走进了这宽敞却颇显简陋的正房。 房中陈设简陋仅有一床一几四壁萧萧灰泥有些脱落只东墙上挂着一把长剑。室中无灯透窗而入的月色下依稀可见一个卓约身影正立在窗前。 听得含烟呼唤她徐徐转过身来正是怀素。怀素正当妙龄容貌身材都是上上之选此时距离纪若尘闯她浴房已有些时日她眉梢眼角已有了些许棱角望上去柔媚中平添一分刚毅。见含烟到来她脸现喜色迎了上去。 含烟手中提着一个小小食盒款款行到几前将食盒中三碟小菜一壶烈酒摆在了几上道:“师姐这都是含烟的手艺你试试吧。” 怀素也不答话抓起酒壶一仰头咕通咕通地直接喝干这才长吐一口气叹道:“真是痛快!” 含烟默然立在一边待怀素饮完了酒才道:“师姐岁考将至这一个半月当中恐怕我不能来看你了你……好生保重自己。” 怀素闻听之下身子轻轻一颤然后方道:“好快已经是十一月了。原来……我已在这里呆了大半年了。唉自我在这寒露殿面壁清修当初的那些姐妹一个都未曾来过。我们本无多少情份反而是你总来探望我。” 含烟浅浅一笑道:“这也怪不得旁人。看守寒露殿的两头风虎可不如人那般循私其它姐妹当然进不来。我是自幼就与它们玩得熟了所以才会放我进来呢!” 含烟顿了一顿似是犹豫不定半天才忽而轻叹一声道:“师姐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怀素一怔笑道:“含烟我其实已是待罪之身你却多次悄悄来探望我。有这份情义在还有什么话讲不得?” 含烟叹道:“其实玉玄师祖为中兴丹元宫日夕殚精竭虑听说纪若尘身份特殊此番又确是被人陷害所以玉玄师祖也是有苦衷的你又何必坚持已见定要在这里凭空受苦呢?师姐我听说以前你是滴酒不沾的可是现在呢?你已经无酒不欢了。” 怀素默然片刻方咬牙道:“苦衷?当日情形他哪里象是受了陷害的样子?这且不论那纪若尘受人陷害一句话就轻飘飘地带了过去。我失了的清白却又向谁讨去?师祖的确是为了中兴丹元无所不为。只可惜我怀素仅是一介凡俗女子无法为了中兴丹元而奉上一切玉玄师祖之命恕我做不到!” 含烟面有讶色一双烟波般的眼只是望着怀素问道:“玉玄师祖命你做什么?” 怀素默然不答一把抓过酒壶仰头就向口中倒去结果倒了个空。原来壶中早已涓滴不剩。怀素随手将酒壶掷出窗外长身而起立在窗前只是凝望着如霜月色。 含烟等待了片刻盈盈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师姐……” 怀素似是幽幽叹了一口气竟徐徐解衣宽带片刻后一个玉琢般的身体已尽展在含烟之前。月色如水洒在她如丝如缎的肌肤上似也缓缓生出一层轻烟那如画女子就此若笼上一层轻纱掩映迷离处更增了三分惊心动魄。 “含烟师姐美吗?” 含烟极为讶异有些不知所措地道:“师姐当然是极美的……” 怀素轻抚着自己身体幽幽叹道:“古云红颜祸水原是不假。这世间女子生得美了也就是了一桩罪过。你不必问师祖之命是什么总而言之我做不到。” 含烟听了只是默然。 怀素忽然问道:“含烟我听说你曾与纪若尘共同授业那你可知他现下道行是何进境吗?” 含烟答道:“去年岁考时他刚入太清真圣之境。” 怀素凄然一笑道:“很好!那今年我就自毁两层道行在岁考中会会他好了。” 含烟大吃一惊急道:“师姐万万不可!如今又是一年过去了虽依常理来说他道行万不可能再进一层。但他毕竟由八位真人授业与寻常弟子有所不同就是岁考前真的精进了也非是奇事。那样的话师姐你不是白费了苦心?况且……” 怀素见含烟犹豫苦笑一下道:“有什么话你但讲无妨。” 含烟方道:“纪若尘入道得迟初时天份不显可是如今已连夺三次岁考第一进步凌厉大有后来居上之势。且他道法变幻多端又有克制我宫手段师姐……你就算存了必死之心也未必能达到目的。何况你突然自毁道行真人们如何能不起疑?此事万不可行!” 怀素笑得凄苦道:“我明白了看来我拼却自毁道行也不是他的对手。如此说来我该等他慢慢追上来初入了玄圣境时才有机会将他一举击杀了?” 含烟又叹道:“师姐……你就算真能将他杀了真人们可都在旁边看着收魂续命难道是件难事吗?” 怀素怔怔立着早有一滴泪珠滑落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道:“那……我该怎么办?” 含烟欲言又止良久方轻轻一叹道:“此事乃逆势而为含烟也只是一介凡尘女子该怎么办我也不知。” 瑞雪连天已是隆冬时分再过三日道德宗一年一度的岁考又要到了。 此时纪若尘早已拟好岁考应战方略相应的法宝也已整理完毕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架上。需要在岁考中使用的丹药咒符则早在半月前就已准备停当了。去岁刚入太清真圣境时他就倚仗变幻手段一举夺得第一。今年他私底下解离诀用过多次然而距离突破真圣之境仍有一段距离。但不管怎样如今纪若尘真元深厚已与去年此时不可同日而语今年再夺第一已无甚悬念。 现在他万事已备除了打坐清修外已然无事可做。这段时日中他心中屡有烦躁不安之意但自当日卜出血兆纪若尘就将一应卜卦之器置于屋角由其生尘。卦材则多半用来填补自身元气。就是习练卦象之时也不再以谪仙为题。 他虽不卜卦但对于因果之说轮回之道却留上了心。可是一番查阅道藏典藉后纪若尘却仍是茫无头绪。他这才现原来这因果轮回之道比之三清真诀更是晦涩难明。 纪若尘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纷飞大雪一时间千思万绪涌上心头。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当年在龙门客栈时掌柜的与掌柜夫人的一番争吵。 那日生意清淡全天不见一只肥羊上门掌柜夫人的脸就有些黑了。晚饭时分客栈里浓云密布隐有惊雷之意。纪若尘当时年纪尚幼吓得噤若寒蝉只是低头扒饭生怕与掌柜夫人目光对上将这一场狂风暴雨给引到了自己身上。 好在掌柜夫人骂天骂地骂仙佛之后话锋一转却是落在了掌柜头上。她这一开口恰似数口巨钟同时奏响虽有苍劲清越之意然而声音实在太大直震得四壁落灰碗碟乱跳。 纪若尘头晕眼花之际只听得她数落掌柜的道:“你这无用杀胚!天生的一副苦命衰相每过十年必有一次大劫!眼看着再有五年就又是一道鬼门关了。想老娘当年那也是风情万种上门说媒的没一百也有八十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你?弄得直到现在还得跟你在这鸟不生蛋的荒山秃岭开间破烂小店惟一的伙计还是捡来的!遇上清苦年景连吃饭都成问题!” 掌柜的心情也不太好又有几杯劣酒下胆酒壮衰人胆当下也用力一拍桌子怒道:“我虽然十年一劫可是每次都只见店毁未有人亡!这不是大富大贵、鸿运当头却又是什么?哼哼!说什么当年?当年你自然是风情万种!你在河东吼上一声连河西村都是十室九空!” 掌柜夫人勃然大怒高喝一声:“张万财!你好大狗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喝声未落一只蒲扇般大手已带着一股恶风向掌柜的脸上扇去! 掌柜的动作快极抓起一碟包子就挡在了面前。 纪若尘机灵之极此情此景又见得多了当下早一溜烟般躲到了桌下。他在桌下只见掌柜和掌柜夫人四只脚此进彼退攻防有方头顶上乒乒乓乓又不知有多少碗碟遭殃。 想到此处纪若尘不禁莞尔。但他忽然一惊在心中细细算了数遍寒意渐生。算起来掌柜的十年大劫之日正是纪若尘上山之时! 回想前事纪若尘不禁黯然。看来这掌柜夫妇终还是未能逃过店毁人亡的大劫。 纪若尘凝望漫天飞雪耳听呼啸罡风深深吸了一口气任那浸骨寒意在胸中慢慢扩散。 无论是福是祸该来的总会来的卦象卜得再多到头来也是无用。 他忽然一声清啸! 这一年岁考纪若尘不用法器不备咒符仅一袭青衫一口木剑带伤三十八处战无不胜。 章十三 佳人 上 历年岁考从来都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今岁自然也不例外。 这几日景霄真人是又喜又恼。恼的是今岁又以毫厘之差败给了老对手玄冥宫魁再次旁落。喜的则是张殷殷无论剑技道法还是真元修为皆有大进评判下来高居三甲着实令景霄真人颜面增辉大大风光了一回。 然而张殷殷却殊无欢喜之意一径阴着脸岁考一结束就将自己关在了房中谁也不见。景霄真人派去探访的丫环弟子全让她给轰了出来。景霄夫妇诧异之余亲自赶来安慰女儿言道岁考上输给纪若尘实是正常至于最后输的那一场虽然有些冤枉不过第二第三其实都是一样。况且真人们都看得明白在这层境界中张殷殷实已仅次于纪若尘一人而已。 哪知景霄夫妇的安慰适得其反一说起纪若尘张殷殷更是异样。但一则因张殷殷年纪渐长二则修为也增进不少不再象过往那样一不顺心就乱扔乱砸东西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后来索性连晚饭都不要吃了。 景霄夫妇十分无奈又深知以女儿脾气此刻越是安慰越是糟糕惟有给她些清静时光让她把脾气完才可。于是吩咐了丫环们好生伺候小姐后景霄夫妇就此离去。 每逢岁末年初真人们都十分忙碌光是各脉之间的迎来送往贺岁致意已很麻烦而与其它门派间的礼尚往来则更为繁重。好在道德宗门墙广大弟子众多送礼递信不愁没人。八脉真人又个个身份尊崇哪一个都可应对得别派掌门如此分担繁文缛节上的负担也就不显得多重了。 正月二十日景霄真人夫妇要前往云中居一行特意来问张殷殷要不要同去。不出景霄所料此时张殷殷脾气尚未理顺果然一口回绝。景霄真人也不勉强携了黄星蓝又带上八名弟子有前导有后拥有背剑有捧香架子排场摆足浩浩荡荡地前往云中居去了。 云中居地处蜀地西南建于雪山之巅下临涛涛大江。此地山绝高谷奇深大河纵横雀鸟难渡了无人烟。 两宗相距甚遥路途多有艰难纵是景霄真人道行深湛又有众多法器协助驭风而行这一来一往少说也得半月功夫。何况他为了不堕颜面威风摆足了派头这行得就更加慢了。 景霄真人前脚刚一离峰张殷殷后脚就出了房间。她先是跑到景霄真人居处将房中丫环统统轰出院外然后开始翻箱倒柜细细搜找起来。道德宗内素来太平暗袭偷盗之事也是自纪若尘上山后才有。就算真有宵小之辈又哪有胆子敢摸进景霄真人居处去?景霄真人居处自然是有些机关的不过那些机关最多也就防防寻常弟子当然不会防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张殷殷没费多大事儿就翻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随即贴身放好然后草草收拾了一下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就将丫环们叫了进来吩咐她们将一切复归原样若有半分差了定要打断双腿然后就扬长而去。 夜幕初垂蟾月甫升。张殷殷已然吃饱又服下了几粒宁心定神的丹药可那一颗玲珑剔透的心仍然跳个不停忐忑不安。她索性又叫来一瓶烈酒一口气灌了大半瓶下去转眼间红晕上脸周身火热紧张的心情倒是宁定下来不少。 她看看天色已晚终于一咬牙披衣冲出院门。 “殷殷!”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呼唤声音虽不响亮只是张殷殷正心神激荡当下也被吓了一跳。她回一望见院门外一株古树下正立着明云。两人虽同为太璇宫门下但平时各自忙碌也有好一段时间未见。此时明云虽然立在暗处然而凌厉锐气透体而出整个人宛如一把出鞘利剑剑气似是将树下阴影也给映亮了一般。 张殷殷见了即知明云道行日深此时真元满而外溢才有这等异象正是三清真诀修为行将突破的征兆。可惜此刻她对明云道行进境毫无兴趣长出一口气平复一下心绪不耐地道:“明云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倒吓了我一跳!” 明云皱眉道:“殷殷景霄师祖不在你怎么偷喝了那么多的酒?你看你好大的酒气就不怕师祖回来责罚吗?” “我们修道之人喝这么一点酒不会眩晕不会乱性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张殷殷不以为然撇嘴说道。看着明云颇不赞同的神情张殷殷正打算就此道别但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珠一转又道:“对了明云师兄爹走之前交待我办一件事。我一个人怕办不来你这就随我一起去吧!” 明云一怔暗忖能交给张殷殷办的事肯定不是什么大事何以还要自己跟去?再说岁考刚过太璇峰上又能有什么事了?他今晚来到这里本是另有话要说当下犹豫一下方道:“殷殷其实我……” 张殷殷心中另行有事黛眉一皱不耐烦地道:“有什么事回头再说你现在先跟我来!” 她当先向太璇宫东角奔去全未注意到明云欲言而又止。 片刻之后张殷殷已奔到太璇宫东边尽处的一座清冷偏殿之前。明云当下吃了一惊忙上前叫住张殷殷道:“镇心殿可是我宗禁地不能再往前了!” 张殷殷不理明云径直向镇心殿冲去将到殿前之际空中忽然两道雷光闪过而后两柄古铖凭空出现在她面前交错拦住了去路。 直至此时两名身披黑色重铠的甲士身影才自黑暗中浮出。其中一名甲士道:“殷殷小姐此地乃我宗禁地非有真人之命任何人不得擅入殷殷小姐请回吧!” 张殷殷哼了一声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递与甲士冷冷说道:“这是我爹的令符见符如本人亲临。他临行前嘱我入镇心殿办事。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两名甲士面面相觑实在难以相信景霄真人竟会将入镇心殿这等大事交与素来蛮横的张殷殷这简直是形同儿戏。可是玉牌又的的确确是景霄真人信物。玉牌可以仿制然则玉牌上景霄真人印下的真元气息却是仿冒不来的。 此时一名甲士问道:“敢问殷殷小姐景霄真人嘱你入镇心殿却是所为何事?” 张殷殷冷笑一声道:“爹让我入镇心殿自然是有天大的机密事。你这一句话怕是问得不太恰当了。” 那甲士黑脸透紫登时说不出话来。张殷殷所言没错这一句话本就不是他该问的。可是若要就这样放张殷殷入殿总是有些不妥。 张殷殷也不急只是指了指当空明月淡然道:“距离爹交待的事还有一刻时光你们看着办吧。若说爹的令符还不够份量不能让你们放我入内的话那也好说。等爹回来你们且自行去向爹分说吧!” 两位甲士自幼修道历今已有五十余年功行深湛如此才会被委派来看守镇心殿这等重地。只是他们从未出过道德宗人情世故上却是不大灵光的。何况景霄真人非以气度过人著称涉及镇心殿的又必无小事如果真的耽误了这罪名非小。两名甲士见明云与张殷殷一同前来又自多信了三分。明云年纪虽轻但隐然是太璇峰年轻一代最杰出弟子办事沉稳深得景霄真人喜爱可与那张殷殷全然不同。 两位甲士看了看月色终于让开了殿门。张殷殷哼了一声向明云道:“明云师兄你且守在这里在我出来之前非是八脉真人亲临谁也不许入内!” 明云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又实在放心不下她皱眉道:“殷殷我随你一起进去吧。” 张殷殷摇了摇头道:“这可非是儿戏!爹只命我一人进去你且在这里等着吧。” 说罢张殷殷来到殿门前从怀中取出一把青铜古匙打开了殿门上的铜锁步入殿内又反手又将殿门关上。 看到张殷殷打开殿门上的铜锁两名甲士都松了一口气。这锁绝非凡锁名为断岳乾坤锁水火不侵刀剑难断天地间仅有一把锁匙开得。张殷殷既然拿得出锁匙所言自然是真。 镇心殿中阴风不断阵阵潮气扑面而来与殿外似是浑然两个世界。殿中空荡荡的无桌无几只一片青石殿面。说来奇怪虽然殿中看上去年久失修破旧不堪可是却极为整洁干净片尘不染。 张殷殷立在殿心脸色渐渐白数丝秀悄然飘起。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几乎想径直掉头奔出殿外。她双拳紧握银牙紧咬两腿止不住颤好不容易压制下心中的恐惧没有拔腿狂奔而去。战栗片刻后张殷殷终于明白了何以会如此害怕。 殿中死气沉沉不闻虫鸣不见蛛网了无半点生气。这一座镇心殿原是一处静极寂极的死地。 张殷殷辨认了一下窗外月色默背了几遍口诀在心中计算方位已定才一块一块青石踏了过去。眨眼间她已在殿中转了三圈共踏过一百零八块青石。当她立在最后一块青石上时一片灰雾涌过殿中已空无一人。 眩晕之后张殷殷现自己正立在一条甬道中央。甬道可由数人并行壁上生满了青苔。这些青苔出些微荧光是这座甬道的惟一亮源。甬道两端皆隐于黑暗之中全然看不到尽头。 张殷殷玉容惨淡一颗心早已跳个不停。她有心想以真火照明可又怕火光会引来什么莫名的怪物当下抽剑在手又取出咒符向着来时面向的甬道一点一点地摸索前进。 吼! 一声巨大兽吼突然自甬道尽头传来声浪滚滚如狂涛怒潮般沿着甬道奔腾而来。吼声所到之处四壁震动石屑纷纷而下。 张殷殷一时间只觉得吼声如雷电怒涛震得双耳聩身子跃跃欲飘!她迅即低头弯腰以剑支地强顶着伴随兽吼而生的狂风。但见她秀狂舞衣袂纷飞一番挣扎终勉强立在了原地未被强风卷走。 吼声转瞬即逝。 只这片刻功夫张殷殷冷汗已透重衫这一吓显然不轻。她立在原地紧咬下唇一时间犹豫不定不知是要继续前进还是就此回头。 可是她身后甬道也茫无尽头。 张殷殷一咬牙竟又举步向前行去。 这一次才行出十余丈甬道转过一个弯前方豁然开朗现出一个方圆十丈的大厅大厅另一头立着一排铁栅栅后则是间黑石砌成的囚室。囚室中空荡荡的无床无椅只有一个女子背向甬道立在石室中央。 她青丝如瀑随意披洒而下着一袭白裙全身上下寻不到一个饰物。 然而那女子已不需任何饰物。 她只是那么盈盈立着阿娜身姿中自有千般妩媚、万种风流悄然而生扑面而至不觉间已沁人腑脏。她的她的肩她的背她的腿无一不是美到了极处就是衣裙上隐现的玲珑曲线也令人的心随之跌宕起伏。 张殷殷虽是女儿身此时竟也看得呆了。她只觉天地间仿如大雪初歇万籁无声万里雪原的中央只立着这么一个女子。 隐约间似有声声鼓点响起。张殷殷仔细分辨才觉那非是什么鼓音而只是自己的心跳。 悄然之间那女子已转过身来刹那风情恰如大地回春雪化而花开! “你在找我吗?”那女子浅笑问道其声如玉。 章十三 佳人 中 张殷殷口中干涩一时间说不出话好半天方道:“是的。” 那女子一双如水双瞳盈盈生波柔柔望着张殷殷似是将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通透这才展颜一笑道:“好一个漂亮的小家伙。看你小小年纪就敢只身深入这镇心殿该不是悍不畏死想来只是不识天高地厚罢了。嗯小家伙你是哪位掌脉老道的心爱弟子或者宝贝女儿呢?瞒着你家长辈偷入禁地出去后这责罚……可是不会小呢。” 这一番话经这女子之口吐出非但未能撩拨起张殷殷蛮横无理的大小姐脾气反倒惹得张殷殷香腮带赤神魂跌荡。 张殷殷越看那女子就越是心慌意乱口干舌燥不由得将目光偏向了一边。她随即觉得失了气势嘴上强道:“你不过是为我道德宗所擒的妖物还敢如此胡说八道!我……我当然是奉命前来怎么会是偷入禁地呢?” 可她嘴上虽硬却终是未敢向那女子望上一眼。 那女子浅声低笑道:“沉不住气的小人儿!你既然偷入这镇心殿绝地必是有所求的。你想要什么不妨道来听听。” 她声音有如珠落玉盘字字圆润柔腻一下下敲打在张殷殷心底似是触到了平素里完全不曾觉察到的痒处。张殷殷只觉得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似乎都在酸飘飘荡荡的浑无半点力气禁不住面红耳赤再无半分镇定。 张殷殷呼吸急促软绵绵有气无力地道:“我听说得道狐妖…不狐……都有特殊本领可以驱策得天下男子……” 那女子听了又是轻轻一笑笑声细如丝直笑得张殷殷双腿软站立不稳险些倒将下去。那女子笑了几声方柔声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那么抬起头来看着我!” 张殷殷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迎上了那女子亮如晨星的双眸刹那间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清明的神志骤然陷入混沌什么都想不清楚了。只觉一阵光影炸裂眼前6离变幻绚丽迷乱。 光影6离之间一身肃杀的他向自己走来青衫上破损处处血迹如洇几成玄衫。 此情此景似白驹过隙倏忽而逝。 眨眼间张殷殷便已回过神来只觉周身软虚汗渐出已无半点力气几欲晕去。 见得此景那女子心下了然禁不住幽幽一叹道:“你天姿绝佳心地又纯白如纸本是个未经朝夕风霜寒露、不晓天下离恨情痴的可人儿。可你如今心有牵挂眉眼间又有一道隐约的怨气想必那一颗心早已放在了另一人的身上。既然你来向我求那驱策男子之道当是想得偿相思了。” 张殷殷当即满面飞红啐了一声道:“净是胡说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我可不会去勾引男人我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终于低声叹道:“是有那么一个人我做梦都想胜过他哪怕一次也好。然而他道行精进实在太快若只凭三清真诀我怕是永远也赢不了他了。可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也要胜他一次!听说修行有道的狐都有不传秘术可以驱策得天下男子我想知道若以此术为凭依可否胜得他一次。” 那女子臻轻摇缓缓叹道:“小人儿你涉世未深怎知情这一字中的凶险?这天下男子哪一个不是负心薄幸、冰冷无情之徒?你胜了他一次却会输却一生与他又是何苦?” 张殷殷似是一惊想了半天方强自辩道:“我可是修道之人哪有什么情啊爱的。我只是心中不服定要寻些厉害手段胜他一次而已。” 那女子又是一叹也不说破只是轻声道:“既然我刚才幻出的兽吼都吓不走你想来你心意已决。罢了罢了。反正自家姐妲己毁了前朝之后我狐族惑乱天下之名已是逃不掉了也不在于多这小小一次。既然连天下都可乱得胜得区区一个男子又何足道哉?只是你想得我族驱策男子之术这点诚意却还不够。” 张殷殷咬着下唇道:“要怎样诚意才算够?” 那女子淡然道:“我面前的栅栏是没锁的你只需打开它走到我面前即可。” 张殷殷吃了一惊。她再不懂天高地厚也知道锁在镇心殿中的这只妖狐实有千年以上的道行就是十个张殷殷也能一口吞了。这女子立在牢中始终不动一步自然是被厉害手段禁制住了自己若贸然走到她面前岂不是羊入虎口? 就在张殷殷犹豫不决间岁考时与纪若尘对阵那一幕突地浮现脑际。纪若尘周身杀气弥散步履淡定持剑而来。然则令她心惊的即非凛冽杀气也非染血青衫而是他那一双眼。 那一双眼淡然漠然虽然看到了张殷殷却依旧无悲无喜无牵无挂。 那一双眼却是令张殷殷刹那间心颤手软险些握不住手中木剑。 想到这里时张殷殷心中莫名一动竟自穿过大厅拉开铁栅立在了那女子面前。 那女子叹息一声未一语只是款款提起一双水葱玉手抚上了张殷殷的脸。她指尖其凉似冰凝润如玉游走于张殷殷的肌肤之上。冰凉润滑的触感让张殷殷感到说不出的舒服恍惚间竟有些迷醉。 不知何时那女子已然收回了手双目迷离似是穿越千山万水落在了不知名的远处。许久她才幽幽一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的弟子?” “张殷殷家父张景霄现下执掌太璇宫。” 那女子黛眉微皱道:“张景霄……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么个人物?”她旋即恍然苦笑一下道:“我却是笨了!我在这镇心殿中已立了五百多年执掌太璇峰的真人早该换过几任了。” 说罢那女子又陷入沉思似心中有无穷事。未几她朱唇开启竟轻轻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她音声如玉完全可称是人间天籁这也就罢了。这前朝古词张殷殷也是听过的词中本有赞叹之意又暗许繁华盛世可是这一阙歌在那女子唱来却是千回而百转哀婉欲绝其间不知藏着几多苍桑待唱到情浓却已到最后一句其声已飘渺而去余音仍绕梁不绝。 张殷殷早听得痴了。 待得余音散尽那女子方道:“殷殷你天生丽质底子是极好的。若得我族秘术假以时日倾国倾城自非难事。可是到了那一日你再难听到一句真话得到一分真心。绝世之姿实乃取祸之道。你且要记得我今日之言!若有一日你心旌动摇了便想想我此时的境遇当可警醒。” 说话间囚室中忽然景致一变原本一个宽敞整洁的囚室刹那间变得阴森森的十分可怖。囚室四壁俱是一方一方的巨岩砌成色作黑褐。那女子依旧白裙如雪身后却多了九根美丽狐尾呈扇形排开被九根儿臂粗细的钢钉一一钉死在岩壁上! 钢钉入墙处仍可见九道黑褐痕迹顺墙蜿蜒而下。 “这……”张殷殷一时无语她这才明白那女子为何会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转眼间囚室中已恢复原状那女子绰约立着美得不可方物。她道:“殷殷今后每隔七日你须到镇心殿一次我自会授你天狐秘术教你驾驭人心之道。” 张殷殷一惊道:“每隔七日来一次?这怎么可能?我可是瞒着爹偷偷进来的。” 那女子淡然一笑道:“无妨。你只要告之你父我将授你以术谅他不会阻你入这镇心殿。时辰不早我先送你回去吧。” 话音刚落张殷殷面前雾气喷涌蒸腾弥漫白茫茫一片。待得雾气散尽之时张殷殷已然立在镇心殿中央。 她怔怔立着心乱如麻直至月色偏西才轻叹一声离了这清寂孤绝的镇心殿。 这一年张殷殷年方十六。 章十三 佳人 下 “若尘师兄!”一声呼唤从门外传来惊起了正埋头苦读的纪若尘。他看了看窗外已是皓月高悬清晖满天心下暗自生奇是谁会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 17knet 他推开房门见庭院中立着一个翩翩佳公子一身月白长衫眉目如画飘逸似仙。如银月华满泻其身更衬得他冰肌雪骨说不尽的风流端丽道不出的倜傥潇洒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尚秋水 17knet 纪若尘暗忖与尚秋水不过一面之缘更何况相见之日距此已一年有余怎地他竟然自己跑上门来了?虽说上一次三人把酒相谈言笑晏晏宾主俱欢。但是那种微妙不明的感觉着实让人有些不舒服至今想来仍有如鲠在喉之感 17knet 纪若尘心中虽如是思忖脸上却堆起笑容热情招呼道:“原来是秋水师兄!来快进来坐!今日秋水师兄怎么如此得闲会来太常峰一游呢?” 17knet 尚秋水竟也不推辞就此随着纪若尘进了书房。 尚人还未站定却将手腕一翻一尊近二尺高的青花古瓷瓶已然在手。他顺手将那瓷瓶往书桌上一放。瓷瓶尚未启封然而一股浓冽酒香已然泄出异香扑鼻而来。纪若尘闻来只觉这酒香则香矣味道却古怪之极与那寻常美酒大有不同。 瓷瓶一放置稳当尚秋水即手扶瓷瓶笑道:“我与若尘师兄不过是一面之缘说来也是一年以前之事了。今夜贸然携酒登门若尘师兄一定在心中骂我冒失了。” 纪若尘断断没想到尚秋水居然会开门见山地道破他心事饶是他脸皮厚比铜墙也禁不住微微一红。可是他目光一触及尚秋水那剪水般的双瞳春葱似的玉指俊拔飘逸的身姿当即觉得喉咙干浑身上下有如万蚁爬身极不自在恨不得立刻送客了事。可是尚秋水乃是年轻弟子中的重要人物自不能无故得罪何况他登门拜访并无分毫失礼之处于情于理纪若尘都无法寻故逐客。 就在纪若尘念头数转之际尚秋水已自动寻了把椅子盈盈坐定微笑道:“。小弟今夜前来冒昧打扰若尘师兄其实是有三件事。这第一就是恭贺若尘师兄进境神连夺四年魁若单论岁考战绩已足与姬冰仙并列。” 纪若尘忙谦道:“秋水师兄过誉了岁考无非是个虚名当不得真。我听闻师兄今岁力压明云与李玄真再夺榜这才是当真可喜可贺。” 哪知尚秋水轻轻一笑对纪若尘的夸奖竟然也不推辞道:“压倒他们两个嘛本就该是水到渠成之事这当中的缘故一会若尘师兄就会知道此刻不妨暂放一边先说第二件事。原本若尘师兄拿个岁考第一也断不会令我登门打扰。只是我听闻若尘师兄今次岁考不假外物血被寒衣凌厉果决处如决胜沙场!这等豪气却是不多见的。我手制了一瓶好酒恰好火候已足特意携来与若尘师兄把酒赏月。” 纪若尘虽不好酒但这酒香味实在是有些古怪闻来颇有些动心思。 然则见得尚秋水以青瓷古瓶制酒纪若尘心下微异。要知道纪若尘出身客栈亲自酿过粗酒知当时习俗制酒多用缸坛一来容易吸收地气二则坛饮也显豪气。可是尚秋水用的居然是青瓷古瓶虽然雅致但终是纤丽了些难符烈酒之格倒是挺合尚秋水本人之韵。 瞧他今晚着一袭月牙白长衫饰以暗制云纹眼波盈盈似有无限柔情。那轻扶瓷瓶的手也是白胜雪柔如玉五指纤纤其绝美处实不亚于任何一名倾城女子。 纪若尘越是细视越心惊。倘使坐于他对面的是一女子他必会惊艳而起。可偏偏坐的是尚秋水!纪若尘只觉得书房中的风都凝结了起来喘口气都要很大的气力。他猛然回想起当日李玄真说要带他去见个妙人以及把酒言欢时李玄真那如释重负的笑心中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只是这个念头实在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纵使纪若尘见多识广心态冷漠刚毅此刻也不敢稍为深入。这个念头刚一冒芽他立即连根斩断慌不迭地将之驱逐了出去犹如碰到一块烧红的铁块一般。 尚秋水似是对纪若尘的心事全无所觉径自倒了两大碗酒推了一碗到纪若尘面前。这酒一离瓶香得更加古怪了。纪若尘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一时间是无法将尚秋水给轰出去了索性喝个痛快。当下他不再推辞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 这一碗酒下肚恰如一道火流滚滚而下所经之处不仅没有火辣辣地刺痛之感反将内腑熨烫得舒舒服服。其后一道香气骤然返将上来散入四肢百骸。纪若尘只觉得轰的一声整个心神俱为这道异香包围。这酒香气古怪细细分辨竟似是由成百上千种不同香气混合而成直是千变万化无有穷尽称得上是回味无穷。 纪若尘闭目良久方吐出一口酒气张目道:“秋水师兄这酒……” 尚秋水笑道:“这酒乃是我采西玄山异种葡萄而酿成酒后先蒸晒七次又辅以诸多香料三年方始有成也只得此一瓶而已。只是时间太短酒味有限。惟一的好处是此酒比寻常酒浆要烈了许多。如此豪饮方才有些味道。” 这酒后劲极是厉害纪若尘一碗下去片刻即酒意上涌双颊微醺早前心头那一丝隐忧也趁着这点酒意飞了个无影无踪。隐忧既卸自当开怀畅饮。况且尚秋水手制美酒虽然厉害但修道之士也非常人断然不会被一瓶烈酒放倒。是以两人你来我往片刻功夫就将这一大瓶葡萄烈酒饮得干干净净。 尚秋水此时双颊如火眼波似水灯下望去肌肤如玉生烟实是端丽无双。他叹息一声道:“真是痛快!来若尘师兄趁此刻兴致正高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这即是今晚第三件事。” 尚秋水说罢也不待纪若尘回答直接一把抓住纪若尘的手拉着他如飞而去。 与尚秋水的手一触纪若尘便如遇电击本能地将手往后一缩可是尚秋水手法迅疾如电完全不容他反抗正正抓了个结结实实。别看尚秋水外表凝丽柔弱可真元却是凶悍凌厉之极手上那一道大力简直非人所能有压制得纪若尘全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尚秋水拉着一路飞奔。 平心而论尚秋水的手冰而腻触感几与含烟之手不相上下。可纪若尘被含烟拉着那是心神荡漾被尚秋水拉着可就是苦恼无边了。是以一路行来纪若尘苦思着以何借口甩开尚秋水的手脚程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尚秋水轻轻一笑道:“若尘师兄时辰已然不早我们若不快些可就见不到那人了。”说着手上加力拉着纪若尘加飞去。 两人倏忽间穿过索桥又绕着太上道德宫转了半圈转眼间踏上通向常阳宫的索桥。许是因为紫薇真人闭关太久门下弟子稀疏之故与别宫相比常阳宫显得颇有些冷清***寥寥。 尚秋水拉着纪若尘穿宫而过毫不停留一路向常阳宫后山偏僻处奔去直至登上一座小峰这才轻轻立定。 纪若尘忽觉气氛沉凝起来拂过的夜风中也有了丝丝锐利气息。他心中疑惑向尚秋水一望见他早已敛起笑容玉面结霜神情凝重之极就如换了一个人一般。纪若尘微觉惊讶顺着他目光望去见不远的山腰处建有一间木屋虽然简陋但依山临崖气势自生。 似是知道纪若尘心中疑问尚秋水缓缓地道:“若尘师兄那就是姬冰仙的居处了。” 纪若尘不觉愕然眼见那座木屋粗糙简陋看大小也就是直来直去的一间就是一个寻常弟子的居处恐怕也比这强了几倍有余。木屋门楣上有一小块匾隐约可见刻着‘冰心’二字。 这么一间木屋居然是姬冰仙的居处?而且深更半夜的尚秋水拉着自己跑到姬冰仙的居处干什么? 此时纪若尘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奇异的呼啸声听上去似是一头巨兽在呼吸。他讶然转头见尚秋水微闭双眼正自深深吸气又徐徐吐出。 调息一毕尚秋水即自怀中取出一枝巴掌大的黝黑小斧迎风一晃瞬间已变成一把柄长四尺斧面阔如车盖的巨斧!巨斧空中成形斜斜下落斧尖无声无息地插入坚硬的岩石中直深入二尺有余这才止住了落势。 巨斧黑沉沉的隐隐可见斧柄斧身上处处铭着暗纹显然其中另有玄妙。巨斧形状古拙斧柄碗口粗细看适才落势锋锐是不用说的再看这大小少说也得有数百斤重。 尚秋水右手五指舒卷如兰轻轻握住了巨斧斧柄月色下如霜素手与深黑斧柄形成鲜明对比。他徐徐道:“此斧铸成七百年重八百八十斤凶厉狠绝无坚不摧其名忘情。” 道德宗岁考时绝大多数弟子都以木剑应敌纪若尘尚是次见到如此猛恶兵器不禁愕然道:“秋水师兄你这是……” 尚秋水清笑一声道:“即刻便知!” 也不见尚秋水用力那柄巨斧即离岩而出轻飘飘的似是没有一点重量。他又摘去束金环随手掷于地上身周罡风四起吹得一头黑飞卷如旗! 在纪若尘的愕然注视下尚秋水以纤丽身姿擎猛恶巨斧奔腾如雷刹那间已冲至木屋之前而后一脚踢开房门冲了进去! 木门一阵颤抖出吱吱呀呀的刺耳声音竟未被踢散又缓缓的自行关上。 木屋中黑沉沉一片在门开的短短时刻以纪若尘的眼力也看不清屋内究竟是何情形。尚秋水冲入屋内之后他只见木屋轻震数下窗口处又有一道光芒闪过就此再无声息。 在山崖之间明月之下那一座木屋孤零零地悬在那里孤寂而安宁。 若不是脚下岩石上深深的斧痕以及随着夜风送来的尚秋水那淡淡体香纪若尘几乎要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眨眼间半炷香功夫过去木屋仍然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安静得让人疯。 纪若尘终忍不住向木屋奔去他心中实在有些记挂尚秋水的安危。更何况刚刚尚秋水冲向木屋时那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完全不象是同门切蹉倒似是…… 倒似是一个面对千军万马的绝色女子非但不逃反而毅然冲阵一般。那是怎样一种绝望的刚烈啊! 纪若尘忽然清醒过来不禁为自己脑中涌出的诸般奇怪念头大吃一惊。这尚秋水十分古怪总是会给他以种种似有还无、莫名其妙的压力逼得他胡思乱想一番。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似有一阵微风从身边拂过。纪若尘刹那间停步凝视着眼前徐徐飘落的数根黑整个人已如在冰水中浸了多日木然得几乎不能呼吸! 纪若尘缓缓转过头去。 在他身后数丈的地面上插着一柄深黑色的巨斧斧头已大半没入到岩石之中正是忘情! 适才这把巨斧似从冥冥中飞来与纪若尘擦身而过削断了他几根头这才无声无息地落下而纪若尘几乎全无所觉! 只是斧已在此那么人呢? 吱呀一声响木门再次打开一个身影若断线风筝般飞了出来轻轻地落在纪若尘脚边。 木门又自行合上了门开的瞬间纪若尘仍是只能在木屋中看到一片黑暗。 纪若尘看了看木屋又望望脚边那全无伤痕、却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尚秋水只觉头皮麻阵阵寒意暗自涌起。 尚秋水勉强笑了笑向纪若尘伸出一只手道:“若尘兄请拉我起来……啊呀!” 纪若尘一见尚秋水伸手就知他伤到了根本站不起来的地步于是暗中咬牙握住了尚秋水的手将他拉了起来。可是他一听尚秋水口中的若尘师兄变成了若尘兄虽只是少了一个师字可当中含义似乎大有不同。尚秋水重伤之余中气也不足偏他声音还是极动听的这一句请托听来柔柔腻腻宛若呻吟。 纪若尘受了惊吓手猛然一颤差点就把尚秋水给扔回地上去。 纪若尘悚然而惊忙在半空拉住了尚秋水。此刻容不得犹豫他一咬牙深吸口气再回想了一遍年幼时孤立雪原、独对恶狼时的情形终于激起一道视生死于无物的狠辣一把揽住尚秋水的腰将他扶了起来。 尚秋水咳嗽数声又向巨斧一指有气无力地道:“若尘兄忘情……” 纪若尘看着那重达八百八十斤的巨斧面有难色道:“这法宝太大你还是把它变回去吧。” 尚秋水苦笑道:“我真元都已耗尽哪还有余力变它呢?” 纪若尘无法只得单手抓住斧柄吐气开声运起真元一把将忘情提起。忘情一入手纪若尘才切身体会到八百八十斤究竟是何意味没走出多远手上已有些酸涩之意再回想尚秋水刚刚挥舞忘情直如无物般的轻松心下不觉对这细腻柔媚的北极宫高徒有了全新的估量。 纪若尘不愿惊动常阳宫弟子一手扶着尚秋水一手拖着忘情远远绕过常阳宫向索桥行去。 行出一段路时纪若尘终忍不住问道:“秋水师兄刚刚那是……” “切磋。” “切磋?切磋怎么会伤得这么重?你是不是和姬冰仙有私仇?” 尚秋水轻笑道:“冰仙是我的好姐妹我和她又怎会有仇呢?其实冰仙下手已经十分十分有分寸了……嗯我伤成这样是因为我们之间和寻常切磋毕竟还是有些不同的。不同之处在于我找她是拼命她打我可只能是切磋……” 纪若尘哑然。 尚秋水咳嗽了几声又道:“若尘师兄无论如何你都应该见一见冰仙。和她相处哪怕只是片刻功夫可也是绝不会让你后悔的。” 纪若尘讶然道:“她很难见吗?” “冰仙几乎从不见外人平时也就是岁考时才能见她一次可若要在岁考中多见她两次就得追上她修道的度这谁又能办到?不过若尘师兄不必灰心我可是有个好办法能令你在想见的时候就可以见她一面。”尚秋水吐气如兰。 纪若尘何等聪明当下哼了一声脸色已是十分难看道:“不会是象你刚刚那样冲进去拼命吧?” “若尘师兄果然聪明!” “……这个……就不必了。” “若尘师兄勿需担心冰仙是个有分寸之人被她打一顿又死不了……” “不要!” 尚秋水长叹一声道:“我还以为若尘师兄一身豪勇能与李玄真有些不同可没想到也是这般无用!想我和李玄真本是同时找冰仙切磋可是一年前玄真也不知是被打得怕了还是放不下脸面自此再也不肯踏进冰仙居处一步。所以今年岁考他也就不再是我的对手。这正是我所说压过他们两个乃是水到渠成的本意。” 纪若尘奇道:“这么说来秋水师兄是经常找姬冰仙‘切磋’了?”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我总要闯一次冰心居的。” 此时纪若尘能感觉到尚秋水真元虚弱之极身躯冰凉衣衫已全然被冷汗湿透偶尔会微微颤抖一下显是剧痛难当。纪若尘也不禁有些佩服道:“原来秋水师兄也是性情中人难怪修为一日千里!如此屡战屡败却……” 他话说到一半即被尚秋水挣扎着打断:“不对是屡败屡战……” “啊?这个……似乎没什么不同吧?” “当然不同!” “哪里不同?” “气势不同!” 章十四 来仪 上 俗语说山中无日月这话实在有些道理 17knet 纪若尘每日里打坐修道心无旁骛这时光就如水一样的流了去。这日他披衣推门见屋外瑞雪纷飞琼花玉树不由得心下微愕时节居然已冬!他又见得众弟子搬箱运物、往来不休比往年要忙碌得多这才省觉原来大考将至。如此算来不知不觉间纪若尘已在这道德宗里呆了快五年了 17knet 道德宗大考十年一次乃是宗内一大盛事。大考前后照例要祭天地、拜先师只是这仪式远比平常年份讲究得多不仅礼数规矩更为繁复还广邀修道诸派共观盛举。是以每次大考前道德宗内上上下下俱是一派繁忙景象 17knet 这大考较技也与岁考之时稍有不同。大考之际诸脉真人往往会亲临观考现场加以点评指点弟子。且历次大考亦会有真人登坛设礼宣讲大道精义。这可是十载才得一遇的好事非一般盛事可比。何况真人**非但本宗弟子可列席聆听往往也不禁他派前来观礼之士旁听。因此每逢大考修道各派之士如蜂拥般扑往西玄山。当是时西玄山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一改平日里人消音灭的静寂景况 17knet 其实道德宗邀客观考渊源有自。三百余年前道德宗起始广收门徒从此日益兴盛。于是并大考与祭天地先师等大礼之日同时进行。而且往往还会邀约些亲密门派观考。当时之初衷一为展示道德宗芸芸后起之秀凸显本宗实力。二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别派之士的点评往往也会对真人们有所启。 五十年前道德宗历经数百年积累宗内已有弟子三千掌教紫薇真人更是道行精深日渐通玄所到处往往天地变色异象频生。修道诸派由是始知紫薇真人有飞升之望自此道德宗威望盛极一时渐将青墟宫与云中居压了下去。 紫薇真人闭关后诸派知是真人为羽化飞升作最后准备是以道德宗威望不降反升隐隐然有天下正道之之意。至此紫阳真人决定广开山门大考时来贺观礼之门派不再限于寥寥几家而是天下正道。凡愿来贺者皆以礼迎之允其观战听经以彰显道德宗领袖天下的泱泱风范、煌煌盛况。 当然道德宗内也不是一切尽可为外人所观比如距离大考尚有一月之时纪若尘就被告知不必参加今岁的大考。纪若尘本就不想要那虚名大考第一的奖励再好也好不过真人们私下送与他的法宝。如此一来他倒乐得有些清静日子可以好生清修一番。 况且最近一年来他已经囤积了不少用于炼丹制药的材料宝物近日真元也日益活泼正好趁这人人忙碌的岁末时分偷偷地把道行再进上那么一小步。 刚刚入冬时分各门各派的拜贴与贺礼就如潮水般涌向了西玄山。自紫阳真人广开山门后来贺之宾一次比一次多道德宗声誉日隆威望日升。本来对紫阳真人做法颇有微辞的几位真人也就不再多语了。 这些日常的往来礼仪道德宗向有专司处理一般不需要劳烦诸脉真人但这一日八脉真人齐集一堂正中几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封拜贴。 紫阳真人见诸真人皆已坐定于是拿过拜贴开口读道:“余久闻道德宗弟子九脉之艺名动天下然亦有云道德九艺如拆袜线无一条长。今携弟子三人来拜清风入林不为松柏唯欲辨天下人之口舌亦增鄙徒之见闻。谅诸真人必有所对不至令余失望。 云中天海敬上。” 诸真人一听云中天海四字即知此份拜贴非同小可个个皆神色凝重或皱眉或沉思一时间殿中静默非常。 说起这云中天海真人皆知乃是云中居天海老人自称。天海老人成名已逾百年乃是与紫阳真人同辈分的人物然则地位声望比紫阳真人犹有过之。他所出自的云中居那也是丝毫不逊于道德宗。千百年来一直是名播天下。只是真正有缘得见云中居真貌之人实是屈指可数。 云中居地处奇险之地门人亦极少下山走动是以该派始终如在云里雾里神秘非常。且云中居择徒又极严往往数年也收不到一个传人这与道德宗的广开山门有极大的区别。然则云中居门人不出山则已一旦下山走动即是惊才绝艳之人是以千百年来威名始终不堕纵使如今门人弟子还不及道德宗十分之一也是如此。 云中居掌教已有数十年未下山一步长一辈人物中时常在山下行走的惟有天海老人所以提到天海老人名声反而要比云中居掌教还要来得大些。 三十五年前紫微真人召示天下修道诸派言称闭关在即。天海老人只身上得西玄山与紫微真人论道斗法三日方下山而去。这一场斗法堪称道界盛事虽然结果并未公示然而天下皆知天海老人必是败局无疑。可是紫微真人当时已显飞升之象一身道法穷天地之威实非人力所能抗是以天海老人虽败犹荣威名不坠反升已隐隐然压过了道德宗其它真人去。 道德宗立派三千余年历来规定各脉真人平辈论交其余弟子辈分则以此为基次第而降如若不然这派份称呼早就乱得不成样子。比如说真人中紫阳、紫微乃是一辈太隐、守真等其实已是低了一辈而玉玄、玉虚和景霄等无论年纪辈份又更要低了一筹。天海老人比紫阳真人还要年长论起修道年限比真人中最年轻的玉玄真人要多了近百年。 诸位真人虽口中不言心下却明白得很除了紫微真人外在座各位真人的道行恐都难及天海老人。现如今天海老人三度上山想是已有万全准备。其实又正逢紫微真人闭关大考在即。一时间这些平素里只顾着精进道行的真人俱有些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此时惟有冀望紫阳真人能有个应对之方。论起人情练达老道、处事滴水不漏七位真人皆自知无法与紫阳真人相提并论。 面对众真人的殷殷目光紫阳真人又拿起拜贴细细重读一遍方道:“天海老人三十五年前败给紫微掌教二十年前大考时携云中居年轻弟子一人上山再为我宗沈伯阳所败。所谓事不过三此番天海老人卷土重来想必有相当把握一雪前耻。不过我料得他不会与我等论道斗法毕竟我宗紫微掌教天下第一之名实至而名归。他就算胜得我等也无多大用处。” 紫阳真人略略停顿扫视了诸位真人一眼又道:“依我看这次的文章必定是出自这三名弟子。想是这二十年间云中居又出了几个天纵之材。要知我宗如今声望远非昔日可比。且今岁大考又是盛况空前几乎正道大派皆有多人前来观礼到时若云中居年轻一代弟子压过了我宗弟子那么世人不免会想云中居区区三名弟子就压倒了道德宗三千门徒。” 诸真人皆皱眉不语。天海老人只带三名弟子上山道德宗门徒虽众但总不能用车轮阵相斗是以门下弟子再多也是无用。 紫云真人开口道:“如今我宗年轻一代弟子也是人才辈出除却姬冰仙外还有李玄真、尚秋水和明云等。我看天海老人这一次怕又要铩羽而归。” 紫阳真人闭目沉思片刻方道:“我看未必。在如此盛典上当天下正道前天海老人若非有十足把握断不会冒此大险。我宗揽得若尘又不是什么天大机密定瞒不过云中居去。现下天海老人仍敢上山叫阵必不简单。依我看此次两派之战我宗是凶多吉少泰半要输。” 诸真人俱知紫阳真人所言有理只是一时无甚良策。修仙诸派比拼年轻弟子非是看一时道行高低考较的乃是潜质天份悟性高低。这只要稍加展示真人们自会看得明白。这短短时间中又上哪找得比姬冰仙还要有天份的弟子去? 紫阳真人再沉吟片刻道:“我等应放眼长远不必计较一时得失。若尘还是让他清修不必参加大考了。不管天海老人来意如何我宗皆以泱泱大度对之。胜了自然最好就是不胜那天海老人志得意满之余想必择徒会更加严了。想冰仙之才乃是百年难遇云中居眼界一高当然更难收到弟子。假以时日他们人丁寥寥若想与我宗争雄只是徒增笑柄而已。” 议定后众真人遂各自散去。 依道德宗惯例大考定于正月十五日至二十日之间进行。才进正月已6续有正道诸派观礼之宾抵达。道德宗早有准备太上道德宫占地千顷厢房客舍要多少有多少就是容纳千人观礼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此际西玄山瑞雪纷飞诸峰皆白惟有莫干峰及九脉群峰之顶清泉汩汩苍翠成荫蝶舞花间兽游林下完全一派南国风光。行于莫干峰上走在道德宫中就连扑面而来的微风都有薰薰暧意脉脉檀香再看宫中玄岩铺路白玉为阶紫梨作柱描金画梁好一派泱泱盛世! 其实这表面浮华也不是非常难得正道诸派之中数个传承千年的大派勉强也能有这等财力。而邪宗几派则更为富庶。可是要在若大一个太上道德宫中保持这等春暖花开的盛世景象那不知需要投入多少法器良材才能维持得西玄无崖大阵如此逆天而动? 此前曾来道德宗参加过观礼的宾客已经见识过西玄无崖大阵的恢宏此时重见依然震惊不已。而那些初上莫干峰的就禁不得要目瞪口呆一番了。 正月初十乃道德宗正式迎客之日。这一日清晨时分太上道德宫中即鼓乐齐鸣丝竹暄喧。悠悠乐声中仙风萦绕空中原本密布的铅云亦为诸真人无上法力所迫刹那间云消霞散露出碧空如洗。 未几东方群山中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染红半边云天。随后一声清越长鸣响彻群峰之间清鸣声中一头青鸾冲天而起与日同升。 青鸾之后又有百只白鹤冉冉飞升在莫干峰上徘徊不去声声鹤鸣给这金玉为阶的太上道德宫再添数分仙意。 诸宾客欢喜赞叹之余皆觉不虚此行。 自此日始道德宗大开山门广迎天下之客。 “俗!真俗!俗不可耐!” 遥望着莫干峰顶那金碧辉煌、鸾鹤盘旋的太上道德宫一老者愤恨不已顿足骂道。他身材矮小干瘦面透红光头已半秃只有几缕稀疏白挂在脑门顶上。 这老者外貌不甚起眼但一身行头可是非同小可。那身上锦袍一眼望去隐隐似罩着一层淡紫轻雾前胸绣山河后心绘风云领口袖边乃是以玄金抽丝作线绣百兽纹封口。这件锦袍大有来历名为四海升平袍可是修道界有名有姓之物。 除却这件衣袍老者腰间还挂有一块前代葛智天师修成散仙时留下的玉佩指间戴着一枚天风子尸解时遗下的扳指。至于颈中挂着的一串木珠虽然看上去黑沉沉的不太起眼实则来头也不小那可是彭祖得道前时时把玩之物。 总而言之这老者身上无一物莫有显赫来历实可谓锦绣满身珠玉遍体仙风缭绕宝气盈盈。他这一身之物足足抵得上寻常小宗一派之积。 老者这一顿足含怒而虽非有意但威势已非同小可。他本是立于一头巨鸟之背这头巨鸟血羽金喙双翼展开足有三十丈宽浮飞于云层之上有如一只巨舟。此鸟也是天地间有数的异禽名为弌夆。然而那老者这一顿足弌夆登时一声哀鸣沉了足有五十丈这才稳住身子。 弌夆背上宽阔尚立着二女一男三名年轻人。此时一名女子浅笑道:“师父为何恼怒?”清脆之音有如新莺出谷娇媚动人却又冰冷之极冻彻肺腑。再细瞧那女子柳眉凤目凝肌纤颈眼波流转际百媚横生妖丽得让人窒息。她上着一件宽袖纱衣外罩一件绣花无袖裲裆下穿黑色长裙一条纱罗帔帛顺肩而下身姿极尽纤巧玲珑之妙只是周身上下似是笼罩着一股冰冷阴寒之气令人望而生寒。 老者哼了一声遥指道德宫道:“二十年前道德宫不过是靠着西玄无崖阵保着清泉绿树造个人间仙山来骗骗无知世人。可如今他们非但强逆天时还弄了鸾鹤环飞妄图生造祥瑞以骗天下!哼!如此穷奢极欲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撑得多久!俗!真俗!俗不可耐!” 那女子轻笑一声又道:“可是他们这排场忒也大了些青鸾乃是神鸟竟然也被道德宗驯服了真是难以置信。” 一提到青鸾老人的脸色登时黑了几分冷道:“石矶你这话就不对了。紫微真人飞升在即引些珍禽异兽来投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是芸芸众生无知者众才会以为道德宗乃是天命所归。哼道德宗假仁假义虽然门徒众多可是良莠不齐别说三千门人就是拥徒三万又哪及得上我云中居高洁孤远?他们越是繁华离大道就越是遥远!” 石矶悄悄吐了下舌头又笑道:“道德宗三千年积累又广收门徒我早就说过师父你想和他们比拼异兽法宝又怎会有好果子吃?还是见识一下他们门下弟子的道行才是正事。” 老人脸色更黑怒哼一声也不说话足下传出一道暗劲弌夆一声长鸣双翼一收如流星般向莫干峰投去。 直落到距离莫干峰仅有百丈之时弌夆这才双翼一展徐徐向太上道德宫前伸出崖外的白玉台上落去。 白玉台上道德宗八脉真人皆已齐聚身后百名弟子排列整齐再之后则密密麻麻地立着数百名各派宾客。此时各派来客皆面有讶色对着弌夆指指点点不时私语均觉今次观礼实是幸运之极不光得晤道德宗诸脉真人还有缘得见青鸾、弌夆这等稀世罕见的珍禽神鸟。 弌夆离地尚有数丈紫阳真人就率道德宗诸真人向前朗声道:“天海老人鹤驾光临我道德宗实是蓬荜生辉!” 天海老人立于弌夆之上可谓居高临下当下微笑着一拱手刚要谦逊两句天空中盘旋不休的青鸾突然一声清鸣音中透出杀伐之意! 弌夆骤闻青鸾鸣音只吓得双翼一僵险些一头栽落在白玉台上好在它也是异种双翼一阵急拍且那青鸾鸣了一声后又未有后续它这才勉强落于白玉台上。 只是如此一来天海老人来时的十分气势已然去了九分。 天海老人一脸黑气从弌夆上步下盯着紫阳真人只是连声的道:“好好……” 章十四 来仪 下 云中居天海老人到访恰如油锅中投入了一粒火星顷刻间就使得道德宗此次大考显得非同寻常 17knet 云中居与道德宗这两大正道支柱甫一见面即剑拔弩张如此火爆之势登时将在场数百宾客的心都勾了起来。年长的不免想起天海老人两上西玄山的往事年轻的则是盯着从弌夆上步下的三名云中居弟子一阵猛瞧。谁都知道云中居弟子个个资质惊人有不世之材平素里想见一个都难这次天海老人居然一下子就带了三人上山显然是有所图谋。那些自由自在惯了的只想着看一场难得的热闹而有些忧国忧民的则已开始担忧正道两大支柱关系恶化若起了冲突不免引得妖邪反扑天下动荡百姓受苦 17knet 天海老人大步行至紫阳真人身前仰头怒视直将道德宗八位真人与百名弟子视若无物。只不过紫阳真人身材高大足足比天海老人高出了一个头去且不说道行高低就看双方这一对视气势上也自然分出了高下 17knet 石矶见了当即轻笑一声这一笑令得天海老人老脸有些挂不住登时由红变紫。但他也并未出声训斥石矶。看起来云中居规矩不象道德宗、青墟宫那样严谨至少石矶对他这个师父就不怎么尊重 17knet 云中居另两位弟子衣着打扮都很素淡完全不似石矶这样天然引人注目。 紫阳真人微微一笑手一挥身后道德宗弟子立刻忽啦啦向两边散去动作整齐划一为天海老人让出一条大道。紫阳真人当先行去天海老人见了为身份体面计只得哼了一声跟着紫阳真人而去。 似有意似无意天海老人根本不去理会弌夆凭它立在白玉台上。弌夆可非是什么善类那也是天地间有数的凶禽此刻立着高足有五丈一双鹰眼凶光四射锐利非常盯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宾客看上去随时要择人而扑。 紫阳真人立刻知道天海老人有意为难当下呵呵一笑向玉玄真人使了一个眼色。玉玄真人会意足下似缓实快几步已到了弌夆身前然后凌空步虚似空中有无形的台阶一样竟一路行到了弌夆的背上。也不知她用了个什么法诀那弌夆突然凶焰全消双翼一展驯顺地载着玉玄真人向太上道德宗后山飞去。 转眼间天海老人师徒四人已在太清殿坐定。对待天海老人道德宗所持之礼自然与寻常宾客大为不同。殿中摆设若非哪位上代先师得道后所留就是已过千年的前朝之物。几上所摆果蔬也皆是有书所载的异果年代悠远服后于灵气大有助益。至于那殿中弥散的香燃香的鼎以及诸般不起眼的花花草草均是来自八荒凶地无一物得来容易。 在这太清殿中一坐方知何为仙山福地何为奢靡之极。与之相比天海老人那一身装束评语就是俗俗不可耐。 此时宾主坐定八脉真人都在座相陪天海老人携来的三名弟子也各有座位给足了云中居颜面。 寒喧已过当下话入正题。紫阳真人明知故问婉转问起了天海老人的来意。天海老人此行郁闷已久等的就是这一刻当下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徐徐地道:“其实我此番重登莫干峰这一是为的瞻仰一下道德宗至圣先师领略八位真人仙风。” 紫阳真人明知他这是废话依然含笑拱手谦逊道:“过誉了。” 天海不急不忙地品了一口茶方才喟然叹道:“转眼间就是五十年!我已经老了争强好胜之事是做不大来了。眼瞅着大道无望这惟一的冀望就是觅得传人承我这一身衣钵。侥天之幸近年来我云中居遇到了几个勉强说得过去的人才我怕他们天天呆在山里眼界气量不免小了又适逢贵宗十年一度的大典因此带他们出来见见世面请真人们指点指点顺便也看看贵宗弟子让他们知道一下什么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免得将来目中无人惹世人笑话。” 说到这里天海老人方才向身旁三名年轻弟子一指一一介绍起来。他先向石矶一指道:“这是小徒石矶勉强有几分看得过去的才气只是云中居地处偏僻之地她自少失了管教有些没大没小的还望诸位真人海涵。” 石矶立了起来嘴角浮出一线笑意向真人们浅浅施了一礼道:“石矶见过诸位真人。如有得罪之处道德宗真人素来大人大量想必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小女子。” 她笑得既丽且妖声音清中有糯说不出的动听那一头似绸缎般笔直披下的长则无论她做何动作都不会有所变动。 对着这样一个可人道德宗诸真人面上不动声色然而殿中气氛却变得有些凝重。大多数真人都对石矶的礼数视而不见面有寒霜眼中的目光也越来越是锐利。 紫阳真人长眉微微一皱旋又展开面色如常不去理会石矶反向天海微笑道:“天海道兄二十年不见没想到云中居也海纳百川大开山门广收天下有能之士了。” 天海老人似是早就知道真人们的反应当下只作不知挥了挥手石矶即温驯坐下。天海又向那青年男子一指道:“这是掌教师兄的关门弟子叫做楚寒。” 楚寒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白色长袍双眉如剑眼似晨星眉宇间自有一股逼人英气。瞧他端坐椅中之势巍巍如山。 虽是面对道德宗八位真人楚寒立起施礼时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如在他面前坐着的不过是八位普通人而已。其实道德宗八位真人道行通玄无需提聚真元、驭运法力仅仅是随意望上一望寻常修道者多半已承受不住。这楚寒身承八位真人无形压力却行动如常不形于外虽然受年纪所限真元尚不算深厚但沉凝稳固的天份实是天下罕见难怪为云中居掌教收为关门弟子。 这次道德宗真人望向楚寒的目光与石矶大不相同都微微点头颇多嘉许与欣赏之意。 天海老人先咳嗽几声方向那最后一名女弟子一指道:“这是顾清乃是由我云中居三位师叔共同授业这次着我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顾清盈盈立起向八位真人微施一礼淡淡地道:“顾清见过诸位真人。” 太清殿中自顾清立起一刻骤然沉寂! 那顾清双眉如烟似黛脸上素素的不着一点脂粉一身淡色长袍既不见饰物也未佩带任何兵器法宝。 她不论是坐着还是立着都淡淡定定的似乎世间任何事物都无法使她动心一样。顾清未如石矶剑走偏锋的妖丽也不是含烟那有若万千水波的诱惑更非是天狐倾倒众生的媚。但她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甚至于会让人觉得美丽并不适合于用来形容她的容貌无论立于谁的旁边她都不会被对方的容姿所掩盖。就如此刻的石矶完全分不走她一分光辉。 自顾清步下弌夆之时道德宗八位真人已然注意到她的与众不同然而那时她尚未尽展风姿。 此时此刻她自八位真人注视下盈盈立起那一分淡漠恰如莲出碧水不染片尘不带滴露。 那石矶清丽而妖异时时处处剑走偏锋对抗道德宗真人压迫时用的是至阴至柔却是冰冷无情到了极处的心诀。她既然使得如此心诀那么若面对屠尽世人而利已一人的抉择时石矶断然是不会犹豫的。至于楚寒则纯然以最正统心法御之真元神识沛沛然断而复生往复不休未有分毫瑕疵。这才是大道正途他既然能有如此领悟那么不论此时真元如何日后修道有成自不待言。 石矶和楚寒皆是百年难见的良才然而顾清却又不同。 八位真人的注视那如山如岳般的压力竟如清风过体分毫未能引动她的真元神识!这已非关于真元高低而纯是天生体悟。顾清就是没有一分一毫的真元也自能在真人面前行走自如。 她那一种淡漠并非是源自心绪波动而是自内心本性与天地契合漠视尘间的冰冷。 这尘间的朝风夜雨悲欢离合甚至于山动海啸朝代兴衰在那苍茫天地之前也无非是刹那繁华转眼即逝。 道德宗八位真人暗中互望一下心下骇然实不知云中居何以积下如此大的福缘竟能寻得这样一个弟子! 一时间太清殿静寂非常八位真人竟不知如何以对。顾清立了一会自行坐下那一双无悲无喜的眼又穿窗而出透过茫茫云海不知落到了何处。顾清甫一坐下又如莲没水下那淡对世间众生的冷漠气息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道德宗诸真人稍纵即逝的失态早收在天海老人的眼底他满面红光晦气一扫而空先是长笑数声然后大手一挥换上一副泱泱大度之状朗声道:“诸位道友何必如此认真呢?胜胜负负的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又何必放在心上?这一次我带他们三个到道德宗来为的就是让他们开开眼界听听真人们的教诲若能结识些贵宗的杰出人物那也是他们的福缘。呵呵至于斗法较技什么的实在是落于下乘落于下乘啊!贵我两宗相争只是徒然惹天下人笑我看就不必了吧?咱们应以德服人!不伤和气!呵呵哈哈!” 章十五 人间 上 章十五人间 “姬冰仙竟然会输?”纪若尘从书卷中抬起头来愕然问道。 尚秋水正坐在他书桌前闻听之后大吃一惊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小声些万一传到冰仙耳中可就不好了!” 纪若尘讶道:“这里可是太常宫啊与常阳宫隔了数十里。我这居处左近又清净无人她就是道行通天也听不到什么吧?秋水师兄你……好象很怕姬冰仙啊!” 尚秋水脸上微红嗯啊数声方咬着下唇道:“这个……啊!承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知道每隔一段时候我总是要闯一次冰心居的被打得多了那个……自然就会有些怕了。我们男儿铁血会怕是很正常的坦承自己会怕这才是真正难得。” 听尚秋水自称男儿铁血纪若尘实在是哭笑不得。虽然尚秋水夜闯冰心居时那一往无前的气势确让纪若尘大为吃惊但那是玫瑰染血般凄艳的刚烈与男儿金戈铁马、决胜沙场的铁血决无半点干系。 不过他知道要说服尚秋水是不可能的于是笑笑道:“你刚才说姬冰仙输了……” “我没说!” “好好!你没说你刚才只是说昨日姬冰仙已经见过了云中居弟子回来后就闭关不出。其实她输一次也很正常毕竟她修道时候不久论真元道行自然不如那些了修了几十年的人深厚。” 尚秋水眼睛一瞪道:“若尘师兄你有多久未出来走动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云中居这次来的三位弟子中年纪最长的楚寒也不过修道十五年其实比我们多不了两年。何况我道德宗素来以德服人我们只是坐而论道自然知道高下当然不会学那些下乘门派要靠斗法较技、比拼修道年头才能分出上下。” 尚秋水就是嗔目怒时也自有脉脉风流。 纪若尘知他所言不差金仙大道法门虽多但诸法殊途同归皆重悟性与修道年岁并无太多干系。既然大家修道皆过了十年那么多两年少两年其实已无多大干系。只是纪若尘敏锐立刻抓住了尚秋水话中透出的一线玄机当下追问到:“你们?” 尚秋水也不掩饰道:“不瞒若尘师兄其实我们几人早就和云中居的弟子较量过了。” 纪若尘吃了一惊细问之下方知天海老人上得西玄山后紫阳真人给了云中居极大的颜面指派了十余名知客道人招呼起居饮食并且除了太上道德宫数处禁地外其余各处包括九峰皆任由天海老人及三位弟子参观行走也不禁他们与道德宗门下接触。 道德宗上上下下皆知天海老人来意不善有许多弟子年轻气盛又素来以第一大派自居惯了的闻知下皆跃跃欲试想要考较一下云中居弟子的道行。云中居盛名久播敢去试试的自然都是道德宗内年轻一代的才俊。虽然云中居远来是客诸真人有严令不得斗法不过论论道总是可以的。 天海老人放手不理自己带来的三个弟子每日里只是扯着道德宗诸真人喝酒下棋偶尔谈论谈论大道至理。如此一来倒是给了道德宗门下弟子许多机会。于是就有几个年轻弟子找上门去假陪同游赏太上道德宫之名行登门论道之实。那些来观礼的宾客中也有不少宗派携来了门中杰出年轻弟子。年轻人自是不甘寂寞的又有些想藉机出名的念头还有一些人见石矶妖丽出众道德宗也有许多年轻女弟子不免就起了绮念。这些人寻着各种借口俱都加入到这一场道德宗与云中居的明争暗斗中来。 哪料得云中居只一个石矶出来以一对多游刃有余也不须动手演示三言两语间即打得一个待一个游鱼轩赏完与她同行的年轻弟子们俱都是面有惭色匆匆离去。 只一个下午过去道德宗年轻弟子中有天份的就只剩下了姬冰仙四个。 除姬冰仙外李玄真等皆心有不忿一一找上门去。结果李玄真和明云都未能过了石矶这一关尚秋水好不容易抓住石矶一个疏忽侥幸过关才得以进石矶等人所居的水榭阁。内进花阁中楚寒正自赏画见尚秋水等人入内不觉面有讶色。 两人一番商议终是由尚秋水提议以纹枰定胜负。 尚秋水拈起一枚白子沉思良久方才曲指一弹。这粒白子斜斜飞上星位浮于纹枰上方寸许高处就此不动。楚寒剑眉一挑轻轻咦了一声凝视纹枰良久方才投出手中黑子。 尙秋水那一子其实大有学位非但以真元维持浮空又依当时天干地支据好了方位。若楚寒应对时稍有不慎落错了时候方位再想维持黑子浮空不免要多耗许多真元。但若只考虑方位真元棋奕错了自然也是一个输。是以这一局棋较的是棋艺、真元和卦象三项功夫。 李玄真和明云相视一笑心中暗称得计。尚秋水才智高绝棋艺实不逊于当世国手多少如此比拼当然是大占便宜。 然则这一局棋奕到中盘李玄真和明云面色已有些难看了。楚寒棋艺确是较尚秋水输了一筹但他心志坚如磐石无论盘面是优是劣皆无分毫动摇之意。其真元又如潮若涛每一子投下都有风雷之意力道方位全无丝毫破绽且向尚秋水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转眼间尚秋水已红晕上脸额有细汗眼看着奕得越来越是吃力那一只纤手每投下一子都愈的困难。片刻之后尚秋水终于支持不住啪的一声一颗白子落错方位满盘皆输。 楚寒含笑拱手连称承让。他也已汗透重衣看上去并不比尚秋水好上多少但他可怕之处在于心志如钢谁也不知究竟还能支持多久。是以此次较量尚秋水之能竟也未能完全探出楚寒的底细。 尚秋水稍稍调息后又道既然云中居来了三位弟子何不请顾清出来一见也不枉三人来此一次。楚寒微微一笑言称顾清素来不见外人若他们一定想见一个是现在自行到内进去见一个就是明日共游太上道德宫自然也就见到了。 尚秋水等知楚寒言下之意是想见顾清得先过了他这一关再说。至于明天共赏道德宫时再见可就完全不是那个意思了。 接下来楚寒就示意送客。 三人离开后实在是心有不甘。他们一番商议均觉得这楚寒道行浑圆厚重全无破绽弱处巍巍有王者之意极有可能就是云中居三人中最强的一个。而姬冰仙强横无伦恰是这楚寒的克星。于是三人计议已定同去找姬冰仙说项。三人之间本有嫌隙但此刻外敌当前过往的小小恩怨说不得皆要抛到一边了。 姬冰仙听了原委只淡淡道了句晚上时自会去会会顾清便将居心不良、有意挑拨的三人都赶出了冰心居。 入夜时分冰心居木门一开姬冰仙带着淡淡寒气飘飞而出转眼间来到了云中居众人居处径直向内闯去。尚秋水等人皆知姬冰仙素喜独来独往因此只有远远跟着不敢过分走近。哪想到还不到一盅茶的功夫云中居弟子所居的水榭阁大门一开姬冰仙竟然飘飞而出! 李玄真等人立觉不妙忙迎上去询问战果。姬冰仙面若寒霜只字不提论道斗法之事只扔下一句“我要闭关三月谁都别来烦我!”就此扔下三人挟如刀寒气回冰心居去了。 至于此行结果究竟如何她到底见过了顾清没有就谁也不知了。 “所以依我看姬冰仙多半是输了。”纪若尘道。 尚秋水微愠道:“输赢可还未有定论呢!而且冰仙是我的好姐妹我怎可能咒她输?不过……嗯……若尘师兄你说的其实也有道理。” 纪若尘思索片刻笑道:“秋水师兄其实这种胜负不过是意气之争何必放在心上?我听说云中居择徒极严除非是秋水师兄这样的大才否则是不可能入得云中居的所以云中居始终人丁寥寥。我道德宗可是有三千门徒声势怎同?只消假以时日压倒云中居乃是水到渠成之势。秋水师兄不必多虑。” 尚秋水思索片刻双眼一亮盯着纪若尘笑道:“若尘师兄果然深谋远虑!” 纪若尘被他盯得心中一跳立刻暗叫糟糕。 尚秋水又道:“可是话虽是如此说但心中总是不大痛快。嗯现在时辰已到云中居那三个家伙应该正在太清池边走我们且看看去。” 他也不容纪若尘分说纤手如电一探已抓住了纪若尘的手用力一提就要将他强行拉出房去。 纪若尘身体一晃身躯刹那间如有万钧之重足下生根竟然未被尚秋水拉动! 尚秋水大吃一惊一双妙目盯着纪若尘看了半天方才一字一句地道:“若尘师兄难道你又有精进了?” 这一句话尚秋水说得吃力无比每一个字都象是生生从那樱唇贝齿中挤出来的一样。 纪若尘笑了一笑道:“这都瞒不过你。前两天偶有所悟所获颇丰恰好有所进境。想来是运气好吧!” 尚秋水默然良久方长叹一声道:“五年破五境…若尘兄原来精进如斯!真是深藏不露大智若愚。惭愧惭愧!” 纪若尘刚想谦虚一句哪知道尚秋水忽然精神一振道:“如此说来我们更应该去看看云中居那些人了这就走吧!” 说话间尚秋水冰肌雪骨的纤手上力道骤增数倍纪若尘再也抵抗不住被他拉着如飞而去。 章十五 人间 中 太清池位于太上道德宫西侧名为池实则占地千亩浩浩荡荡碧波上飘浮着片片红莲绿荷更有仙鹤异禽徘徊于湖面水边。湖心处有一座小小凉亭古雅多姿。亭顶似葫芦朝天翠瓦覆盖其上金碧辉煌流光溢彩。四角飞檐翼翼然如雄鹰展翅腾势欲飞。丹柱之上更有彩绘之画色泽艳丽栩栩如生。整座小亭精美绝伦自不待言然其更为玄奇处则在于这一座凉亭竟是浮于空中距离水面丈许左右。 太清池如此广大由是也就成了太上道德宫一景。湖边由白色砂石铺就条条小径穿花绕树分水过石雅致中又透着大气。 此时湖边正有数十位青年弟子漫步与其说在欣赏着这雪峰之上的南国风光倒不如说是在观赏着逆天而动的宏伟仙迹。这一群人绝大多数是青年男子个个仙风道骨神采风流显然道行均是不弱。如此一群人走在一起宝光仙气互相激荡登时引来蜂蝶无数环飞不去。 在太清池另一边建有数栋高楼背依苍天前临阔湖可谓巍峨壮丽气势非凡。高楼红柱灰瓦雕梁画栋。尤其是楼内门窗双面镂空雕刻着奇花异草珍禽怪兽并施以朱漆描金。见此楼不由顿生高楼画栋耀人间之感。 尚秋水与纪若尘正立于其中一座高楼的顶楼上凭栏遥望着那一群游湖的青年。他们当中小部分是道德宗弟子大部分则是各派前来观礼的青年子弟还有数位中年道长则是引领云中居三人游玩太上道德宫的知客道人。石矶、楚寒、顾清等三人在人群正中被一众青年如众星捧月般的簇拥着。 遥遥望去石矶巧笑嫣然一举手一投足往往都会引得身边围着的青年修士定力全失手足无措。楚寒玉树临风应对得体隐隐然有王者之风令人心折。 顾清仍是那淡淡漠漠的样子似乎就是山崩于前她也会无动于衷。与石矶和楚寒不同顾清身周颇有些空旷那些青年修士尽管不断地偷偷向她这边瞟上一眼却无人上前搭讪。 “哼!这些狂蜂浪蝶就这等心性品志也想修成大道?”尚秋水恶狠狠、酸溜溜地评论道。 他这般凭栏遥望倒是不怕被云中居三人现。一则是正如他所言几十只蜂蝶在身边飞着吵也吵死那三人哪有多少余力四下观察。二则是在这太清池边着实立着不少各派长辈或弟子皆是想看看云中居派来与道德宗赌赛的传人究竟是何模样。 纪若尘本是不情不愿地被尚秋水拖了过来只是随意向着太清池对面一望双眼登时再也移不开了。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与纪若尘相处一久尚秋水似是有些显出了本性越的妩媚起来。就连这一句故作老成的批评也说得隐有荡气回肠之意。 他这边愤世嫉俗的指摘了半天纪若尘却静悄悄的全无动静。尚秋水微觉讶异转头一看见纪若尘正自盯着石矶几可说是目不转睛。尚秋水脸色登时略变可是他立刻现纪若尘脸色苍白表情有异不似是被那妖精迷住了心窍的模样忙问道:“若尘兄你怎么了?” 纪若尘猛然一震长出了一口气脸色方才红润过来犹心有余悸地道:“好一个凶厉阴狠的东西!” 尚秋水大为奇怪他方才明明见到纪若尘看的是石矶没想到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于是追问道:“若尘兄难道说的是石矶?我和她打过交道嗯怎么说呢虽然我本能的不喜欢她可是凭心而论她无论相貌还是资质都是极其罕见的而且处事也很让人舒服。若尘兄何以对她的观感如此不佳还用上了东西二字?” 纪若尘啊了一声转而望向尚秋水讶道:“秋水兄既然与石矶交过手怎么还会有这等评价?我看石矶表相上虽然秀丽无畴可是本性却是至阴至狠绝对是罕见的凶物。就是在这里遥遥看上几眼也能感觉到她的凶厉!奇怪云中居怎么说也是正道名门怎会将石矶这种东西收归门墙?她就算是人本性也绝不符合正道要求何况我虽然看不清她本体为何物但非我族类这却是可以肯定的!” 尚秋水啊了一声就此呆呆地看着纪若尘再无声息。 纪若尘吓了一跳连唤了几声秋水师兄才算把他给叫了回来。尚秋水盯着纪若尘左看右看又向石矶望了几眼方才一声长叹道:“我曾与那石矶对面交锋都未能看出她的异常。若尘兄只看了一眼就已窥破她的本相唉天生慧眼天生慧眼……” 纪若尘脸皮再厚也觉得尚秋水这感慨实在肉麻太过当下咳嗽一声赶紧岔开了话题道:“楚寒我已经见到了果然令人心折。听秋水师兄说顾清似是云中居弟子中道行最高的一个可是我怎么没有看到?” 尚秋水讶道:“我虽然也没见过顾清可是应该就是那一个了。她身边可是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有些奇怪。” “哪一个我怎么没有看到?”纪若尘又问了一声。 尚秋水大为惊讶他一边看着纪若尘的目光一边伸手向太清池对岸指去口中纠正道:“若尘兄应该就是那个穿素衫的女子。嗯果然淡漠孤绝人品无双……咦若尘兄你在看哪里?往远一点……你又看得太远了收回来……怎么又偏到东边去了?她就在正中央中央!” 为了纠正纪若尘的目光尚秋水整个人几乎都要靠在纪若尘身上。纪若尘全身僵硬不由自主地向另一方弯了过去恰如一根狂风中的细竹。但他的目光不知为何总是偏来偏去说什么也不肯落到那人群的中央。 尚秋水显然也从未遇到过这等怪事他几番努力仍无法使纪若尘看到顾清于是气得双眼一亮忽然柔声道:“若尘兄……” 纪若尘大吃一惊知道若再拖延定会糟糕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运起震慑心神的法诀终于看到了那虽立于人群中央却依如孤处天地之间的顾清。 章十五 人间 三 这一眼望过去纪若尘将顾清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然后喃喃地道:“咦怎么会是这么普通的一个女子?” “普通?哪里普通了!”尚秋水愈的奇怪了道:“且不说她那孤洁高远之气万中无一就单是这容貌身姿也不比石矶差了吧?而且我完全看不透她的道行甚至于连她究竟有没有道行都不知道。单止这深藏不露一点就可知她的的确确是云中居弟子之!” “可是……”纪若尘眉头紧锁似是斟酌不定用词可是了半天方道:“秋水师兄你觉得那个顾清真的在那里吗?” “她好端端的立着不在那里又在哪里?若尘师兄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精进太快根基不稳现在出了些问题?”尚秋水疑惑问道。 纪若尘摇了摇头脸色渐显苍白看上去就是简单的遥望片刻也耗去了他大量精力。他沉吟一刻又道:“秋水兄我修行上没有问题。可是我的确是看到她站在那里但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到她立足处其实是空无一人。” 尚秋水讶道:“难道她修为已经高到了与天地浑然一体的地步?那可是相当于我宗三清真诀上清境界啊!若有如此人物那今生必定是要飞仙的。这不太可能吧?” 纪若尘皱眉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单纯的感觉而已……可能是我错了秋水师兄我非常的累这就回去吧。” 不知为何纪若尘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于是不待尚秋水回答立刻转身就欲离去。尚秋水一怔连忙叫到:“若尘兄怎么……” 这一刻天地是静的。 纪若尘虽然背转了身却在神识中看到顾清那一双淡极漠极的眼忽然有了生气就如那本是散落在天地之间的神识忽然回到了她身中一样。 此时此刻消去的是喧闹人群苍天白云之下青山碧水之间洒然立着的惟她一人。 顾清徐徐转身。她的动作虽然轻柔却似是含着万钧之力转侧间引得云卷风动。那呼啸中蕴有莫大威力的狂风也不过吹起她数缕青丝自那冰雪般的肌肤上拂过。她双眼又何止有了生气而是越来越亮转瞬间纪若尘已看不清她的身影在她立足之处此时惟有一团耀目欲盲的强光! 那灼热之极的目光似是跨越千万年时光穿过无数地火天雷终于落在了纪若尘身上。 刹那之间纪若尘只如被从天而降的熊熊火焰淹没似是被这天火引动连体内都透出无法形容的灼热强光!他就如处在一座燃烧的城市之中周围已没了风没了水有的只是火焰!他每一次呼吸吸入的都是火呼出的皆是光。 他已无法动弹只能立在这焚城的中央看着那一个洒然出尘的身影远去远离这火焰中的城市。纪若尘不知为何刹那间只觉得心中一阵撕裂般的痛。他不明白这痛楚从何而来也不知这痛楚究竟是何物。他只知道这痛已痛彻心肺痛得他已完全忘记了烈焰焚身。 他惟有望着那身影离去却不能动也不能叫。 那个身影已在远方隐没熊熊烈焰也不知于何时平熄他立于瓦砾废墟中一时心灰若死。这一片烈焰焚过的华城犹如一把巨大无边的锁牢牢地将他锁扣在城市中央动弹不得。他凝视着这一片广大无垠的废墟缓缓提起右手握拳就欲倾尽一生之力击下击毁这把将他锁扣在此的巨锁。可是为何这样一个决定也是如此艰难让他的右拳迟迟定在空中再也落不下来? 直到胸口又传来一道突如其来的灼痛才将纪若尘从那一片无来处、无尽头的死地中拉出来。 这一次他能叫只是自幼养成的忍痛习惯使得他强行将叫声吞了下去只是沉闷地哼了一声。 纪若尘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也听到了风声水声喧哗的人声。天地间重又有了声音。 身后尚秋水正叫着:“若尘兄怎么这就要走了?” 纪若尘骤然呆住。 那烈火焚城的一刻那独自立在烈焰中的千万年又是怎么回事?现在又是什么时候?是接续刚刚的一刻还是已是千万年后? 胸口又传来一阵灼痛。纪若尘这一次有了准备没有出声脸色只是闪过一阵苍白而已。他低头一看这才看见胸口所带的那一小块青石正隐隐着一层光辉炙热惊人不光将他内外衫通通烧穿还将他胸口肌肤烧焦了一大片。 纪若尘不顾炙痛迅以手盖住胸口以防有人看到这块青石。肉掌与青石一触刹那间嗤嗤作响冒出一道细细青烟。纪若尘面不改色悄然握紧了青石。说也奇怪在全然被纪若尘握紧的刹那青石上的高热迅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 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石火间事纪若尘甚至都有些分辨不清刚刚那些纷至沓来的景物是真是幻然而他分明可以感觉到那一双灼热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背后。 顾清负手而立遥望着太清池另一侧高楼上那背对着自己正欲离去却僵在了原地的身影。 只在刹那之间她犹如从天上降落凡间引得云起风动瞬间的气息变化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数十道灼灼目光顷刻间都落在了她身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顾清泰然自若全当身周数十个青年修士俱不存在只是望着太清池另一侧的纪若尘。不熟识顾清的人或许会觉得她定力过人而楚寒和石矶则知道在顾清眼中这些人确是完全不存在的他们哭也好笑也好甚至死也好生也好都不会牵动她一丝心绪。 只是如此一来数十位青年修士俱都觉了顾清的不对。楚寒和石矶也面有讶色当下顺着顾清的视线望去都盯上了背对着这边的纪若尘。其它的青年修士们天资修为其实也都不差紧随楚寒与石矶之后都顺着顾清的视线现了纪若尘。 虽然太清池对岸楼宇共有四座楼上凭栏而望的弟子也有四十余人然而陪同云中居三人的皆是修道人那是断然不会让纪若尘成功混迹于人群之中的何况他身边的尚秋水又是如此显眼。 纪若尘早已成功从幻境中脱出恢复了行动能力可是他此时恰如芒刺在背数十道火辣辣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令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心底早已将尚秋水骂了数十遍可是尚秋水偏偏还不知死活地道:“若尘兄那顾清正在看着你呢!咦怎么其它人也都看过来了?若尘兄果然不同凡响甫一亮相即如此引人注目!看来那云中居三人也知若尘兄惊天动地之才呵呵看他们还敢不敢以为我道德宗无人。” 就在纪若尘叫苦连天之际似是生怕别人还不够注意到他一样那顾清那淡漠得似是万年也不会变化的脸上竟然也有了表情! 她唇角浮上一丝若有还无的笑意右手依然负在背后左手徐徐抬起一顿尔后遥遥向纪若尘一指向道德宗知客道人问道:“道长那人是谁?” 就在她如冰般的纤指指定纪若尘的瞬间纪若尘立如被狠狠刺了一剑浑身一颤。他再也顾不得许多迈开大步向楼梯处奔去。 楚寒不知为何面色似是微变遥向楼台处一拱手朗声道:“那边是道德宗哪位杰出高弟?何苦悋缘一见?” 楚寒这十八字吐来字字珠圆玉润说不出的清朗动听声音虽然并不响亮然而轻轻易易地就越过了太清池辽阔池面在纪若尘和尚秋水身边响起。这一次可不得了这十八字声声如钟似磬高低起伏鸣音各不相同字字相叠如道道巨浪接连不断地向纪若尘攻去! 甫在第一个字响起时尚秋水即刻感受到了话音中那摧枯拉朽的大威力当下脸色大变!他仓促之下袍袖飞舞若翩翩起舞刹那间握齐了七个法诀然后一声清叱叱音柔丽掩不住杀伐之意顷刻间就驱散了楚寒前十个字然而后八个字依如排空巨浪般汹涌而至向纪若尘压去! 纪若尘身影忽然一片模糊双手如鹤翼提起十指开合间带出片片残影。刹那间他身周如烟花绽放不住爆起绚丽火雨。 纪若尘身形一滞闷哼一声然后在众人瞠目结舌中抬足又起若一道轻烟般下了楼转眼即去得远了。 只是顾清这样一指太清池畔近百名来来往往的道人修士就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于是纪若尘背上又多了百道目光送着他一路远去。 这一段路纪若尘奔得如风如烟举手投足间全无一丝烟火气有那修为高的则已看出纪若尘奔行之也就罢了难得的是奔得与天地浑然一体全然未有扰动周边一风一叶。若以此法雨夜奔袭就是道行高出纪若尘数倍之人也难以觉。 于是纪若尘才奔出数步望向的那些目光中已从初时的惊愕变为赞许者有之惊讶者有之嫉恨者有之。 石矶遥望着纪若尘离去的背影运起云中居独门秘法以只能让楚寒和顾清听清的声音笑道:“那人法訣变幻莫测倒是没有道德宗其它弟子的匠气真是让人心动!” 楚寒哼了一声道:“他道法虽多但诸法不谐杂而不纯又能有多大前途?” 石矶轻轻一笑道:“人家只用杂而不纯的道法可就挡住了你的八琼真咒这又怎么说?” 楚寒脸色微微一变剑眉微皱思索起来。 那知客道人眼光老道既然顾清问起他只向太清池对岸望了一眼即道:“那两人都是我宗年轻弟子。仍向着这边的名为尚秋水乃是北极宫太隐真人门下。离去的该是纪若尘目前挂名在太常宫紫阳真人门墙下。” “纪若尘?”石矶收了云中居秘法先是念了两遍纪若尘名字然后轻笑道:“看来他很不愿见我们呢我们就有那么可怕吗?” 顾清负手而立望着纪若尘消失的方向只是微微一笑。不知为何楚寒和石矶看到了顾清的微容竟然面有讶色悄悄互望了一眼。 顾清回转身来向那知客道长淡然道:“他现在既不愿见我们那也无妨。烦请道长指点纪若尘居处我好明日登门拜访。” 章十五 人间 (四) 这一夜纪若尘辗转反侧即无法安心静坐也难以入眠。甚至于炼丹、卦象也会频频出错。那一方青石已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安安宁宁地躺在他的胸口。他心神不宁不论在做什么都会时时停下来取出青石看上片刻。 纪若尘的生活本来很简单想要的东西也很简单。只因自幼流离清苦是以入了道德宗后他一心想的只是保住这梦幻般的生活。在知道了一点谪仙真相以及被刺杀陷害两次之后他想的又只有精进道行以备在有一日再也掩饰不住真相之时也能有一技傍身至少也要逃得性命。 或许是压力过于沉重就是在这春思汹涌的年纪即便是身边美女如云那些绮念遐思也不过在他心中一闪而逝。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心性仍其纯如纸虽然这张纸非是白色。 然而一切都已改变在那场幻境中改变。 纪若尘只要一想到烈火焚城的刹那痛苦就会扑天盖地而来痛得他无法呼吸。那非是焚身之苦而是心内的痛。纪若尘并不知道这痛究竟是些什么但他无法摆脱。痛多了几次他也有些分不清楚焚城是真是幻也就有些麻木了。 纪若尘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只知道大致的年纪等到春暖花开时他就该是二十岁了。 二十岁的纪若尘再看白云苍狗时心境已然不同。 好不容易一夜过去。 天蒙蒙亮时分纪若尘就前往太上道德宫要去藏经殿取几部道藏回来打一下心绪不宁的时光。 专心修道时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但有心事的时候金乌玉兔却再也不肯走快一步。当纪若尘从太上道德宫回来时天色方才大明这时辰不过是道德宗诸人刚刚用完早膳之时。 纪若尘心事重重径直推开院门大步走进正进书房将十余本厚厚道藏往东壁边的架子上一放这才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来刹时呆住! 书房中还有一人。 她一身素色长衫坐在纪若尘每日坐的椅中手肘支在纪若尘天天苦读的花梨木书桌手中捧着纪若尘出门前尚未读完的《太平诸仙散记》又给桌上的铜鼎添过了龙涎香。看那从容淡定的样子就如这间书房本就是属于她的一般。 纪若尘张口结舌四下一望半天才敢断定这其实是自己的房间。 哪知她微微一笑竟然道:“若尘兄不必客气请坐。” 纪若尘只觉得整个世界一片混乱习惯性地谢了后这才取过一张椅子坐下。直到在她对面坐定纪若尘这才想起这明明是自己的房间为何反而还要谢她? 纪若尘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定力已经乱了。细细思量除了昨日相见时那天崩地动般的幻象外自己此次回来从进院门时起直至将道藏放在架子上竟都对她的存在全无感觉!若是她心有歹意那自己早就不知要死多少回了。看她年纪也不过与自己相若怎地道行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甚至于此刻坐在她面前相距不过数尺明明就看到她坐在那里但纪若尘就是感应不到她的存在。只要一闭上眼睛纪若尘就会觉得房间中空无一人。 纪若尘不禁心下骇然这意味着什么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他就是因为灵觉有异寻常修道之士不受幻象所惑道法符咒每必中在历年岁考中方能战无不胜。而面对她时因为无从感知到她的方位气息自己几乎所有道法都无从施展! 面对如此对手姬冰仙输得其实一点都不冤。 纪若尘定了定神向她一拱手勉强笑道:“顾清小姐光临我这陋居实在是蓬芘生辉。只是不知小姐此来有何吩咐?” 顾清啪的一声合上《太平诸仙散记》将之放回书桌上。她没有回答纪若尘的问题而是站了起来在书房中转了一圈四下打量一番方道:“若尘兄看来是一个勤勉的人我本以为这个时候登门拜访可以见到若尘兄没想到若尘兄已经出门清修了。” 不知为何顾清一站起纪若尘就觉得坐着浑身难受不自觉的也跟着站了起来。听得顾清的话他道:“刚刚去太上道德宫取几本道藏回来。顾清小姐等了很久吗?” 顾清淡淡一笑负手立于书架前一边看着架上书目一边道:“也不是很久只是一刻而已。若尘兄法器众多典藏如山看来涉猎是极广的。我听闻若尘兄实是由八位真人共同授业看来此事不假。” 纪若尘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顾清看似是在询问但每次都不待他回答就自行说了答案。她口气虽然淡定却无分毫犹豫偏偏她所述又是不假。一时之间纪若尘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面前的顾清似是时时透着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完全透不过气来。此刻主宾之势完全倒置那顾清倒是将宾至如归四字挥到了极处。可是纪若尘完全无法开口反驳只有跟着她在书房中转来转去。 纪若尘忽然有种直觉在这顾清之前他怕是什么秘密都保不住。 这个念头刚起顾清左手一引一枚紫晶卦签从屋角杂物架上自行飞出落入她的手中。顾清的手纤长如雪而那枚紫晶卦签灰扑扑的显然蒙尘已久。但当顾清将它拿到面前仔细观瞧时卦签上的灰尘却半点也沾不到她的手上。 纪若尘跟在顾清身后对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终于觉尚秋水说的是对的顾清无论身姿容貌都是极美的越看就越是如此几是全无瑕疵。然而她举止动作又极是洒然大气一如那滚滚浊世中胸怀天下的佳公子全无一丝女儿之态。且她天生的淡漠中又有一丝隐隐的威严心志稍有不坚之人别说是起什么绮念就是稍接近她一些也断然无此胆量。 顾清看了片刻曲指一弹紫晶卦签自行飞回杂物架原位就如全未动过一般。顾清又向书房另一边行去一边道:“原来若尘兄对卦象丹鼎之学也如此有心得。诸艺皆通且能融会贯通难怪可以破得我云中居的八琼真咒。” 说话之间顾清已走另一边的书架旁抽出一本薄册随手翻看起来。纪若尘见了终于咳嗽一声道:“顾清小姐这个……这本&1t;太清玄圣篇>乃是我宗三清真诀的一部分小姐观之似有些不妥。” 顾清哦了一声依然信手翻阅只是淡淡地道:“这个无妨。我来前曾经拜访过紫阳真人他已经答允过道德宗内典藏尽可任我取阅。” 纪若尘大吃一惊实在想不通紫阳真人何以会任一名云中居弟子取阅本宗秘典。可是顾清身份特殊气质如华想来是不会在这种大事上说谎的。况且以她的道行修为也实没必要盗看这部太清玄圣篇。 但此事仍然显得十分古怪顾清身为云中居高弟翻阅道德宗典藏的要求本就无礼更奇的是紫阳真人居然会答应!纪若尘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似是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顾清翻了几页又将书放回书架这才在纪若尘书桌旁坐下。这一次她又坐了主位。 纪若尘苦笑一下只得在陪客位置上坐下。 顾清微微一笑一双亮如晨星的眼睛凝望着纪若尘动也不动。纪若尘被她这么一看登时全身上下皆极不自在如坐针毡简直是度日如年。他只盼顾清少看片刻可是顾清大气异常有包容天地胸襟显然不把区区男女之防看在眼里只是盯着他看个不休。 仅是片刻功夫纪若尘已被她看得面红耳赤汗透重衣。 终于顾清微笑道:“听闻若尘兄有一方异宝青石不知可否相借一观?” 纪若尘好不容易等到顾清说话刚刚松一口气骤然听到这一句话刹那间手足冰冷动弹不得。 顾清也不着急只是坐在那里静等着纪若尘回答。 纪若尘这一次几乎是倾尽平生之力方才镇定下来。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顾清小姐说笑了我这里的确是有些法器可是青石什么的倒是从没听说过……” 在顾清那双似可穿透人心的清澈目光前纪若尘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句时已细若蚊鸣。这几句话底气之不足就连数岁孩童都会知道他在说谎。 纪若尘默然片刻终于长叹一声知道秘密揭开的一日终于到来。不管怎样能够拖延四年多已乎他的预期。这顾清道行深不可测纪若尘知道自己就算下了拼死之志也无逃脱可能。 人心最柔弱的时候就是命运未定之时。此时真相即将大白纪若尘反而不再慌张他默默取下颈中青石递与了顾清。 顾清接过青石以指尖轻轻抚摸良久不语。片刻之后她似是隐隐叹息一声竟然又将青石还给了纪若尘然后道:“我并无恶意若尘兄何必立下决死之志呢?” 纪若尘不禁啊的叫了一声。 顾清就如会窥探人心一般接连道破他心事连番打击之下纪若尘终于再也维持不住镇定。他知道自己失态脸上一红将青石又挂回颈间默默坐下等待着下文。那顾清此来必不简单现在既已掌握全局那么接下来想必就要提要求了。 顾清再打量了一下书房若无其事地道:“若尘兄独居苦修这份心志是令人佩服的。左右我还要在道德宗呆上数日这几日中我就来陪若尘兄读书清修你看如何?” 纪若尘万想不到顾清提的竟会是这等要求一颗心瞬间跳得山崩海啸一样热血上涌脸上如着了火。这一惊非同小可! “这……这……”纪若尘声音细如蚊鸣半天才道:“……这有些不妥吧?” 顾清黛眉微扬道:“哦?若尘兄不愿?” 纪若尘定了定神知这顾清高深莫测还是离她越远越好于是一咬牙道:“蜗居简陋恐污了顾清小姐仙驾。” 顾清忽而微微一笑与以往那一闪即逝的笑容不同这一次的笑凝于她唇边眼角历久而不散。她凝望着纪若尘搁在书桌上的右手食指一抬起始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书桌。那雪白的纤指每一次落下清脆的敲音都会震得纪若尘心慌神乱。 顾清纤指骤然一停就此凝于空中! 纪若尘的心刹那间悬到了嗓尖! “若尘兄身怀解离仙诀却不知贵宗真人晓不晓得呢?”顾清清亮的眼中隐有笑意。 恰如晴空霹雳! 纪若尘倒在椅中张口结舌地看着顾清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顾清长身而起负手向书房外行去。纪若尘挣扎着站起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行到门口之时顾清停下脚步略略回道微笑道:“我虽不理会尘间浊事却非是不通世故。今日打扰已久这就告辞了。明日一早当再来拜访。” 纪若尘凝望着她那惊心动魄的侧面嘴几张几合才硬是挤出几字:“欢迎之至!” 顾清一声轻笑也不要纪若尘相送就此飘然远去。 章十五 人间 (五) 啪! 一颗羊脂白玉雕成的棋子重重地落在了千年古松制成的棋盘上拈着棋子的两根枯木枝一样的手指似仍舍不得棋子的温润又在上面抚摸数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 天海老人满面红光笑得极是欢畅道:“此子一落满盘皆活。紫阳真人这一盘你怕是又要输了呢!” 紫阳真人面色凝重手中拈着一颗黑子沉吟良久这才在白棋空中一点然后微笑道:“天海道兄棋力高明佩服佩服!” 紫阳真人年岁虽长但双手如玉内温而外润此非是保养之功而是道法逆天之效。 紫阳真人此子一落天海老人长眉立刻一跳盯着棋盘沉思片刻方才展颜一笑道:“你这着虽然凶极险极可是剑走偏锋非是王道。这一局棋想翻盘我看是无望。奕棋如修道相差一点可就是天渊之别啊!呵呵紫阳道兄你棋力虽与我相去无几可是几天奕下来却是九战九败由此可见一斑!” 紫阳真人倒丝毫不以九败为耻只是抚须微笑道:“天海道兄所言甚是修道与棋力本就有颇多相通之处。云中居秘法变幻莫测穷天地之至理这也是我素来心向往之的。” 天海老人笑得合不拢嘴手中一颗白子迟迟不肯落下道:“紫阳道兄太谦了贵宗三清真诀乃是广成子登仙时所留不会比我派的玄黄录差了。只不过嘛……贵宗教导年轻弟子有些不大得法这弟子多是多了不成大材又有何用?” 他此言一出一旁观棋的玉虚、太微等真人脸色登时就有些难看了。其实大考这几天道德宗与云中居两派年轻弟子互相较劲早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道德宗弟子包括姬冰仙在内统统败下阵来这些真人们如何不知?这数日来真人们虽然与天海老人足不出户没日没夜的在这里下棋可是这太上道德宫虽大生的事又怎么逃得过他们的灵识去? 其实真人们眼光是极厉害的用不着真的论道比试只见过了云中居三名弟子就知门下没有一人能够过得了顾清那一关。 不过这一次几位真人都隐忍不天海老人含笑环顾一周这才啪的一声落下白子将紫阳真人的退路封得干干净净。 紫阳真人抚须微笑拈起一颗棋子沉吟半天却迟迟落不下去。他抬向天海老人笑道:“云中居杰出弟子辈出天海道兄想必花费了不少心思。特别是顾清年纪如此之轻其气却已能与天地浑然一体看来飞仙有望。如此人物压倒我道德宗年轻弟子原本是反掌间事。看来云中居中兴那是指日可期啊!” 啪紫阳真人黑子落下。 天海老人压根没看紫阳真人落子何方早已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那是那是!收得清儿这孩子入我云中居门墙确实是需要些福缘的呵呵哈哈啊哈哈哈!” 他笑得欢畅脑子却没糊涂了一子落下后又将紫阳真人的气紧了几分分毫不给机会。 天海老人倒没注意到其余几位观战真人的面容都有些古怪似是在强忍着笑。 紫阳真人又拈起一枚棋子不急着落下先是微微一笑方不疾不徐地道:“不知顾清今年芳龄几何?” “刚刚二十!”天海老人得意洋洋。 紫阳真人点了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年龄相合人品俱佳相处又甚欢贵派我宗也算是门当户对难得天海道兄携徒前来倒是成就了一桩美事!天海道兄德高望重贫道也虚长几岁还为晚辈们作得些主。依我看就趁此良辰吉日早早将小徒与顾清的婚事定下来吧也是我正道一桩盛事。” 天海老人大吃一惊盯着紫阳真人看了半天方怒道:“紫阳道兄在说些什么?!什么清儿的婚事?清儿十五年来从未下山一步又与你徒弟有何干系了?这等齷龊主意你想也休想!” 紫阳真人丝毫不以为意随手落下手中棋子一边道:“顾清虽然十五年未出云中居一步但显然与小徒有些夙缘的。当日太清池与小徒一见后她既来找我要参阅我道德宗典藉。贫道以为贵我两派虽然千年来门户之见甚深但清儿与小徒皆是天纵之才当此纷乱之世这些门户之见不妨暂放一边。于是贫道就准了她可以随意取阅道德宗内任何典藏。” 天海老人啊的一声大叫当即跳了起来指着紫阳真人满脸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适才紫阳真人已经开口提亲以他代掌道德宗门户之身份可说是每说一个字都如刻在石断无玩笑之意。方今之世各派对门中之术皆是秘而不宣如道德宗这般大考还允人观看的那是绝无仅有。因此顾清以云中居弟子身份去要求观阅道德宗典藉本是一个极逾礼的要求可紫阳真人竟然还准了! 这聘礼下得可就有点大了。 天海老人怒视紫阳真人半天见他神色从容没有分毫玩笑之意于是重新坐下胡乱丢下一子闷声道:“那么清儿这几日又在干什么?” 紫阳真人当即应了一手微笑道:“这三日来她一直在小徒处清修读经与小徒相处甚欢。贫道乃有见于此方向天海道兄提此唐突要求。贵我两派若同气连枝好处甚多。道兄乃是有大智慧之人这一点自无需贫道多言。” 天海老人再不作声埋头奕起棋来这一次他落子如飞错漏百出将大好形势生生断送了。 自入得道德宗那一刻起天海老人既与三位门徒分开只是与道德宗几位真人没日没夜的下棋。他胸有成竹知道自己不在场石矶等人反而可以了无顾忌放手施为。果然三位爱徒不负他厚望轻描淡写的就将道德宗年轻一代弟子杀了个落花流水。 可他万没想到最后竟会有如此结局! 若这门婚事真的成了的确是轰动正道的一件大事只是他云中天海就由登门挑战变成了送人上山岂止是留下千古笑名? 可是顾清才上莫干峰怎就与紫阳真人的徒弟如此纠缠不清了?夙缘?信才有鬼! 天海老人离了太清殿杀气如潮一步百丈转眼间就来到了顾清等三人的居处。此时夜幕低垂寒星高挂他尚未踏进院门就听得院内传来阵阵争吵。 “你每日清晨即跑到那纪若尘居处深夜方归这成何体统?!云中居千年脸面难道就这样断送在莫干峰上不成?”楚寒语气严厉听上去又有些激动。这对于素以定力著称的他来说已是极罕见之事。 “云中居脸面非是系于我一身之上师兄言重了。”顾清淡淡地道。 “无论如何明日不许再去纪若尘居处!”楚寒喝道。 此时石矶似是觉得气氛不对忙在一旁插道:“师兄何必动怒呢?顾师妹想必是另有所图…” 石矶话未说完顾清即打断了她淡漠语声中隐隐多了些森寒之气:“楚寒师兄刚才那话等你执掌了云中居门户之后再说不迟!” “你!……”楚寒一时语塞。 天海老人重重哼了一声一步迈进正堂。 顾清、楚寒和石矶见天海到来皆行礼问候。顾清依然淡泊石矶则始终是浅浅笑着看不清心事楚寒则略有喜色。 天海老人在居中正位一坐目光有如实质盯着顾清沉默不语面上如有凝雷。这般直盯了一柱香时分天海老人才缓缓地道:“你这三天一直呆在那个什么纪若尘居处?” “是。” “你向紫阳真人求了参阅道德宗典藉?” “是。” “那说说看这三天你都读了些什么?” “时间仓促不过是读过了三清真诀太清诀中的几篇。” “三清真诀?!” 天海老人一声断喝重重地拍了一下座下的铁心木雕龟椅!这一掌落下时无声无息然而那张水火不侵、坚逾精钢的座椅就此消散得无影无踪就如从未在世间出现过一样。 天海老人几缕残无风自舞一字一顿地道:“我云中居秘法无数玄黄宝录哪一点比三清真诀差了要去读道德宗的典藏?你知不知道人家紫阳真人今日以此为聘已然向我提亲了!!” 石矶听到这里不禁轻掩樱唇啊的一声轻呼。楚寒脸色刹那间也变了一变。 顾清淡淡一笑竟道:“那就答应了吧。” 沙沙沙沙有如春蚕食叶的一阵细声过去水榭阁三重楼高的辉煌主楼忽化作片片细沙随夜风而去竟无一物留下连那青玉地面、玄岩地基都消得干干净净。一时间水榭阁中央所在只余下一个二丈余深的大坑。 天海老人虚坐空中仍维持着拍掌下击的姿态。而顾清则负手凝立于空坦然相对素衫如洗片尘不染。 良久良久天海老人方吐出一口浊气这一口气喷得轰鸣阵阵若中夜雷鸣:“我虽然节制不了你但带你回山还是办得到的。明日一早我即向紫阳真人告辞午后启程回山!” 第二日清晨时分心事重重的纪若尘又看着顾清与过去三天一样踏着第一线晨光走进院落。 这三天的滋味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 第一天时纪若尘仍下意识的不敢去看顾清或许是因为她的高深莫测或许是因为她那穿透一切的目光。 待得他好不容易克服这一毛病能够与顾清正面相视时这才得以现顾清的倾世之姿。只是她实在是过于大气大气得简直有如胸中自有天地玄黄在她面前纪若尘只有退缩之意分毫兴不起惊艳之觉。 这三天中顾清真的是陪着他清修苦读参研大道真义。纪若尘知她年纪与已相仿但无论是星相卜卦丹鼎符箓还是仙藉传说玄玄之学顾清无一不晓无一不精其渊其深直不见底。在纪若尘画符或者静坐片刻时顾清也偶有动手替他收拾整理一下居处把个纪若尘看得心惊胆战。 纪若尘倒不是怕顾清整理房间之时会再现什么秘密既然自己身怀解离诀她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秘密是不能知道的?他只是实在不知道为何顾清会屈尊迂贵为他收拾整理房间。 认真说起来与这顾清起初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是以她如此举动就更加令人不解其意。一想到这些举动背后的可能含义连纪若尘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绝无可能。 刚听顾清说紫阳真人允她查阅典藉时纪若尘还有所怀疑只是一来当时真人们都在与天海老人斗棋他寻不到紫阳真人二来第二天顾清依约登门时怀中已多了三本古卷分别是太清上圣高圣太圣三经。此三经只能从藏经殿中得来至此纪若尘才知她确可以随意取阅众经包括三清真诀在内。 这三天之中纪若尘道行上一点收获也无。每夜子时是他例行静坐清修之时待他打坐入定顾清即会悄然离去第二日再与第一线晨光同时到来。可是就算她已离去纪若尘也总觉得那双清亮的眼在注视着他又哪里静得下心来?道行自然全无寸进。 这第四日清晨时分顾清依如出入自家庭院般穿堂入室直接步入正进书房在书桌后的主位上那么一坐。纪若尘尴尬一笑只得和前几日一样在客座上战战兢兢地坐了。 顾清如神龙自天外而来一出场就抓死了他身怀解离仙诀的大把柄此后无论她要风或是要雨纪若尘又如何能够不从? 顾清凝视着纪若尘默然不语。纪若尘倒被她如此盯得习惯了已能承受但在那清澈如水的目光注视下他仿佛一丝一毫的秘密都保留不住这滋味其实仍是说不出的难受。 “若尘兄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面对着顾清伸在面前的一只如雪纤手纪若尘不禁愕然。他犹豫片刻尽管觉得荒谬之极此情此景他实该与顾清换过角色才对。但纪若尘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仍然不得不抬起右手放在了顾清那雪白的纤掌中。 两只手就这样轻轻地搭在一起。 顾清沉吟片刻方道:“若尘兄你我相逢短暂已到别时。今日午时一过我即要回云中居去了。” 纪若尘登时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顾清忍不住轻轻一笑刹那间令纪若尘眼前一亮。 她纤手一翻轻轻在纪若尘手背上拍了一拍柔声道:“若尘兄方今之世行当大乱你我凶劫均是极重的。我看你心志如钢极懂韬晦坚忍之道手上又全是血气杀意想来杀伐果狠也非难事只是若要得渡此世凶劫却还不够。你阴柔隐忍有余刚烈果敢却是不足。若尘你乃是堂堂七尺男儿不可时时处处都只想着隐忍用谋也当有十荡十决的豪烈才是!” 纪若尘闻言一怔过往种种事刹那间同时涌上心头他又是初见顾清温婉之态一时间只觉耳中一声轰鸣思绪混乱再也想不清楚。 顾清轻叹一声拍了拍纪若尘的手长身而起就在书桌前展纸研墨顷刻间挥就新词一阙看那字迹银勾铁划含锋不露隐有包容天地之意。 纪若尘也站了起来低声读道: 仙 古岳名山 养身性驻容颜 食百花露饮不老泉 赏松涛悦耳观鹤影翩跹 轮回解了恩怨修真弃了挂牵 谁言仙道漫轻尘将知我身续前缘 …… 纪若尘于诗书上造诣有限但这一阙词读罢却于空灵仙意品出一点寂寥之意一时间竟然呆了。 顾清看看天色微笑道:“时辰已到就此别过他日当再与若尘兄尘世相见。” 纪若尘怔了一怔惟有默默相送。行到院门处他立定脚步想要开口时却又有些犹豫不决。顾清也不着急只是负手立着。 终于纪若尘叹息一声道:“依你方才之言你凶劫也是极重的此去……一路小心。” 此次轮到顾清一怔。 静。 顾清忽然一笑嫣然道:“此事倒无须担心。我也就是在你面前才会装装温良娴淑!” 言犹在耳她却已足下生云早去得远了。 纪若尘张口结舌呆立良久这才摇了摇头掩上了院门。 这一晚他未动院中一物仿如惟有如此方才留得住这纷乱如麻的几日。 章十六 影散酒寒人寥落 上 章十六影散酒寒人寥落 这几日太上道德宫中热闹非常大考较技真人讲道忙了个不亦乐乎。 此番云中居天海老人上山挑战气势汹汹门下三弟子又俱都高深莫测天资横溢令正道众宾叹为观止。然而大考刚开天海老人就匆匆下山而去着实有些气急败坏之意。见到这一幕这一场云中居与道德宗之间明争暗斗的结果各位均是明白人自然心中有数。 于是乎道德宗上上下下所听到的阿谀奉承自天海老人离去那一日起数以倍增。 那一边喧闹无边这一处幽静如绝。 这些日子里纪若尘终日清修苦读足不出户浑不知日月迁移。这一日他偶见窗外瑞雪纷飞心有所感方知又是一月过去。 纪若尘披衣出屋在院中踱步任那片片飞玉堆积在肩上角。这一刻他终肯让自己思绪有些空闲于是又想起了那纷纷乱乱的五日想起了那素衫如洗的洒然。 他心绪如潮实是不知今后该与她如何相处到得后来心头惟有那一句“七尺男儿当有十荡十决之勇”翻动不休。 他骤然停了脚步一腔热血刹那间涌上心头于是断喝一声其声如郁雷!漫天的碎琼飞玉都被这一声喝震得消散无踪。庭院之中古树曲折奇石如飞碧草成茵波光若鳞刹时间再不见一片落雪。 沉喝已绝余雷仍往复而不散漫空飞雪皆凝了一凝这才纷纷下落。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掌声从院外传来而后云风道长推门而入赞道:“含锋不露其威自现!好一声断喝!若尘看来你又有所领悟了。” 纪若尘忙施礼道:“云风师兄过谦了不知师兄到访有何要务?” 云风道长呵呵一笑道:“我来找你确是有些事的。你且收拾一下随我到太上道德宫去几位真人有要事吩咐。” 纪若尘换过衣服随云风道长匆匆而去。 听松阁中八位真人都已到齐似是在专等着他一人如此阵仗立刻令纪若尘微吃一惊。 “下山?”纪若尘听完紫阳真人的吩咐当即一怔! “不错。”紫阳轻抚长须慢慢道来似乎每一个字都要经过重新斟酌与思索:“你如今修道已有小成又有诸般法器护身一般别派弟子已不大敌得过了下山行走问题也不是很大。我道德宗素来有些小小威名你若遇到艰难只消亮出身份谅来定要为难于你的人也不多。” 紫阳真人顿了一顿又道:“若尘其实此番着你下山其主因在于你非是自幼清修自红尘中来须当回红尘中去下山行走历练于你修为大有好处。” 纪若尘虽感错愕但见其它几位真人皆是一言不显是已有定论于是也就应承了下来。刻下他道行正勇猛精进本想再闭关清修一月但下山历练也有好处那时他将如鱼归大海一朝秘密泄露自可逍遥远走好歹强过了在道德宗里莫干峰上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生涯。 紫阳真人手掌一翻掌心中已多了一枚扳指。这枚扳指黑沉沉的有隐隐透出丝丝金芒底座宽大而古拙上嵌一块黑得深不见底的异形宝石。 紫阳真人道:“若尘你道行毕竟有的不足下山须得有法器护身。这枚扳指上所嵌之石名为玄心功在无中生有以介子纳须弥。玄心为我宗祖师自广成子升仙处所现共有两块为我宗三千年来镇山之宝。现下一枚为掌教信物为紫微真人所掌。另一枚就是这个用法口诀一会另行传授。另外你此次下山各位真人也均有所赐先去领了吧。” 纪若尘上前一一领了真人所赐。此番真人所赐的宝器仙材又与往昔有所不同纪若尘这才确信自己真的是要下山历练了。 真人所赐宝器林林总总各门各类的均有再加上需要另授用法口诀结果前后用了将近两个时辰纪若尘才收完了东西。这些法器都不累赘堆在一起也不过一尺见方显见适合单身行走均是特意为他选择之物。 赐过法器之后真人们即行离去大殿中只剩下紫阳真人和纪若尘。 紫阳真人先行传了纪若尘玄心扳指的口诀用法着他当场习练纯熟。玄心扳指惟有一项功效那即是可以通玄之力将物器法宝纳于其中于需用时再行取出。只不过此类道法皆需惊鬼骇神的**力是以玄心扳指虽为道德宗镇山之宝其实也不过能放下一尺见方的物事而已。看来各位真人早有考虑给他的法宝基本上能在这扳指内塞下。 纪若尘深知这枚扳指的份量。广成子登仙后所遗之物哪怕是一针一线皆是修道人梦寐以求之珍何况是如此玄妙之宝又岂是价值连城可以形容? 此物出山势必会引来各界人物妖魔觊觎就是八脉真人落了单说不定都有那贪婪之辈铤而走险。纪若尘道行不过初登堂室又怎能保得住这玄心至宝?他在龙门客栈呆过数年那时虽未读过什么书却已深深懂得怀壁其罪的道理。袋中没几两银子的话又怎称得上肥羊? 这一枚玄心扳指虽轻如鸿毛但轻轻落在纪若尘手心时他却觉得接到的是一座不堪负担的山手指不觉轻轻一颤。 紫阳真人见了知他心中所想又取出三枚寸许长红铜为体黑金描边的烟火交与了他道:“若遇到难解之事只消放一枚烟火出去方圆五百里内凡我道德宗弟子均会知晓。不消多时自会有人来助。除此之外一路上你也需得留心天材地宝灵草仙药。此前你诸般材料皆取自各脉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绝。然而此非是凭空得来之物是以收集这些材料乃是我辈必修之课不可不知。另外但凡稀世之物必有灵性去路亦往往有定数遇而不取是为逆天。” 待纪若尘收好三枚烟火紫阳真人长身而起在殿中徐徐踱了一圈方道:“若尘世人皆以为修仙求道之士均不食人间烟火远离俗世纷争其实并非如此。若是象那云中居一般当然也无不可。但那是守成之道而非开拓之举。是以你此次下山也需修些俗务。我太常宫有一再传弟子名为徐泽楷现下在洛阳王兼河南府大都督李安府上任幕僚深得李安信任。我已修书一封你将此书交与泽楷他自会为你安排一切。你到了洛阳之后除了每日功课不可荒废后要做的只是遍历红尘不必有所避忌再学学经世治国之道除此之外就无须再做什么了。至于后续事务时候到了我自会遣人告知你。” 纪若尘接过书信小心收好。 紫阳真人又道:“若尘你本是寄名在我太常宫门下此次大考之后就由你自行择一门墙而入。不过那是四年前所定之规如今时过境迁此事就押后再议。从今日起你仍是由八脉真人共同授业。” 纪若尘应了又问道:“师父此次下山我当与何人同行?” “只你一人。” 纪若尘又是一怔。不论道行高低既修大道再非常人。许多凡人视为坦途之处修道之士却畏如天堑。他如此低微道行又身携绝世之珍这一路前往洛阳实无异于羊行狼群之间。这一点道理纪若尘还是懂得的。 是以他又问了一遍。 紫阳真人又踱了几步立在窗前淡道:“怎么怕了?” 纪若尘先是愕然但他毕竟仍是少年气盛被紫阳真人这么一激当时胸中一股热血涌上即道:“当然不怕!” 紫阳真人微微一笑道:“既然不怕那就准备启程吧。” 三日后铅云低垂落玉如棉纪若尘单人只剑飘然下山。 章十六 影散酒寒人寥落 中 这一夜月黑而风高。 寂寥月色下太璇峰一角忽然响起阵阵极难听的金属摩擦声有如一头洪荒巨兽正有月下磨着它的牙齿。 孤零零立在崖边的镇心殿就是这头巨兽。驻守在镇心殿前的两位石像般的甲士突然间有了生命铠甲铿锵声中他们分向两边撤开俯身行礼。 镇心殿两扇铜门缓缓打开犹如巨兽张开了巨口门内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门开的瞬间伴随着嘶的一声呼啸巨兽喷出一团冰寒、阴冷、凝而不散的水雾。 云雾之中隐隐传来一声幽幽叹息似含了千载离愁别恨就是那最细微的起伏处细细听去也有无限波澜。 人虽未至只闻得这一声叹息两名甲士的身体就弯得更加低了。 一阵阴风驱散了冷雾大殿中又隐约响起阵阵冤魂的呼喊声声凄厉哭喊每一声都似是要将周围生灵的魂魄生生拉出体外。 甲士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周身玄钢精甲的甲叶片片竖起犹似一只竖起了尖刺的刺猬。甲叶尖端亮起蒙蒙玄光显然已动了真元方可抵御着殿中传出的冤魂啸叫。 又是一阵彻骨冰寒涌出一个白裙的女子如踏波般从殿中行出。清冷月色从她背后斜斜落下被高高挽起的云鬂挡住只得不情不愿地绕过那隐于黑暗之中的容颜映亮了她一点唇角。 这一刻的世间只有黑白二色。那露于月色下的半点樱唇其线如锋令人望而生寒却在心底最深处不知不觉间又隐约想去招惹。 她从两名甲士中间穿过时拥有数十年道行的守殿甲士深深埋头不仅仅是不敢直视她的容颜就连看到她一片裙角也似是深有所忌。 她款款立定右手轻挽水袖黑夜中白得耀眼的左手自袖中伸出纤指如昙花静放挥动间有残影片片如兰久凝不散。她左手舒放间一把铜锈斑斑的古锁悄然浮现正是那把断岳乾坤锁。她中指指尖在锁上轻轻一点断岳乾坤锁即无声无息地飞到殿门前啪嗒一声自行扣上。 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断岳乾坤锁合上的敲击声就显得格外嘹亮在夜幕下回荡不休。 她双手缓缓收回袖中在一片阴寒的簇拥下悄然远去。 直到她留下的淡淡余香也散得干净时两名伏地不起的甲士才略略侧头确定她确已走远时方才爬起身来。 一名甲士掀起了头盔面罩深深吸了一口冰寒的夜风似乎这样才能稍稍平缓一下胸中的血气。他苦笑一下道:“文台兄你觉得怎样?” 另一名甲士也掀起护面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低声道:“驻云兄我还支持得住可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若不是知道镇心殿有夺天地造化之功有时候我真有些怀疑出来的非是殷殷小姐而是苏姀!” 说到苏姀二字时他声音竟然微微颤抖不自觉地低了许多象是生怕被那深锁在镇心大殿深处的天狐听去了一般。 驻云沉默片刻方道:“文台兄你意思是说……殷殷小姐习的是天狐妖术?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那名为文台的甲士似也知道此话犯忌四下张望一番确信周遭无人后才尽可能地压低声音道:“驻云兄殷殷小姐道行不过尔尔可是你我自幼清修现下连看到她身姿步态都会心神动摇血气涌动这正是那苏姀的秘术啊!真不知景霄真人为何会让殷殷小姐学天狐之术。” 驻云摇了摇头道:“文台兄景霄真人自有道理。我等职责只是看守镇心殿需要做的则是谨守心防莫要被殷殷小姐无意间破了道心。至于殷殷小姐所学何术实与我等毫无关系今后这些话再也不要提起!” 片刻之后那双线如刀锋的唇已停在太常宫纪若尘所居的院落前。她双唇微开吹出一缕暖气融化了院门上粘着的一小片积雪。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感觉到她身上还有一丝生气。 她轻轻提起右手纤指缤纷展开就要向化开了一片积雪的院门推去。她每一个动作都节拍分明似有一种无形的韵律在内但在指尖就要触到木门的刹那节律却骤然断了。 那凝如羊脂的指尖在木门上轻轻一触就如触到了蛇蝎一般闪电缩回然后在月色下那纤纤玉指欲进还休早失了进退方寸。 终听得吱呀一声她推开了院门。 院内四壁萧然积雪虽已被杂役道人打扫干净但房中日用之物、法宝器材都已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望可知已有一段时间无人居住。 她以手掩口啊的一声低呼再也顾不得衿持旋风般在所有房间内转了一圈现纪若尘显已不居此处一时间呆立在院中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样!他人呢?!”她失声道。 “殷殷小姐无需担心若尘下山历练去了已有十日。”话音未落云风道长已走入院中。 张殷殷若一阵风般转过身来盯着云风道长道:“他这种道行怎么可能下山历练?他去哪了?” 月色当空洒下恰好照亮了她的面容。此时的她与当年相比几乎是判若两人在月华映衬下有如空谷生烟即冷且傲让人根本无从捉摸无法仰视一双黛眉如天上弯月但眉梢处却又锐利如刀淡淡杀机掩都掩不住。 月夜下张殷殷双眸骤然亮起那一片冰冷、傲慢的寒芒瞬间压过了月色。 云风道长登时后退一步偏过头去不敢与张殷殷对视一边道:“殷殷小姐让若尘下山历练乃是八位真人所定个中缘由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不过据家师透露此次下山历练实是对若尘的修行大有好处。” 张殷殷高仰着头向云风走近两步双眼微微眯起冷冷问道:“哦那他去哪了?” 张殷殷甫一移步云风道长立刻后退了两步恰好与她保持了原本的距离一步不多一步不少看上去万分不愿与她多接近一点。 云风道长道:“我人微位卑若尘的去向是不知道的不过……”他欲言又止。 张殷殷一转念间就已明白点了点头道:“你不必说了我自会去问个明白。” 也不见她有何动作一道寒气即自足下而生托着她冉冉升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直到张殷殷去远云风道长才抬起头来暗叹一声向紫阳真人居处匆匆行去。 “我也要去洛阳!”张殷殷立于厅心淡冷而坚决地道。 “胡闹!”景霄真人用力一拍椅子扶手喝道:“此去洛阳路途遥远且不论途中还要经过三处妖邪聚集的险地!就你那点微末道行如何去得?” “他去得为何我就去不得?”张殷殷毫不放松。 景霄真人怒道:“他与你怎么相同?此事事关重大我也不能说与你知总而言之就是不行!” 张殷殷淡道:“不就是三处群妖聚集的险地嘛若我过得了呢?” 景霄道:“你过得了我就让你下山!” 张殷殷听罢也不多言当即转身飘走。 景霄真人余怒未歇黄星蓝即温言道:“景霄你可真是糊涂了!你怎么不想想殷殷这一年多可是跟着她学艺呢这天下妖邪又有哪个会不对殷殷退避三舍呢?” 景霄真人啊的一声这才恍然。黄星蓝叹道:“我看你是真人之位坐得太久了事事都以正道领袖自居早就忘了该从旁的角度想想事情。殷殷自小就固执连向苏姀学术都做得出来唉也是殷殷福缘深厚真没想到苏姀竟也会对她另眼相看。以殷殷脾气若不让她下山她多半会偷偷跑下山去。与其这样还不如放她出去走走你离不得莫干峰我暗中护着她就是。” 景霄真人长身而起皱眉道:“星蓝如今群妖蠢蠢欲动那文婉又不知使了何种手段逃了出去天下实不太平。我怕你去了也不平安。” 黄星蓝哼了一声道:“张景霄!你道行剑法不过比我强了半筹而已是不是真人做得久了威风就摆到家里来了?哼!反正我要下山护着女儿你不服的话我们不妨斗上一场!” 说罢黄星蓝拂袖而去。景霄真人气得呼呼吐气却不敢当真作。 “我要去洛阳!”张殷殷立于地牢之中冰冷如霜地道。 苏姀微张凤目略显惊讶之意但随即微笑道:“你是想过那三处险关吧?怎么说你也算是我的半个传人这事还不容易?路上若有为难你的你只消报上文婉或是翼轩之名即可谅它们也不敢再来多事。不过你还得多呆七日将锐气锋芒消得干干净净我方许你下山。你学我秘术经年此次下山若连个男人都抢不到岂不是堕了我的威名?” 章十六 影散酒寒人寥落 下(补全) 位于丹元宫西北侧的紫府玄天殿构制宏伟上承天露下接地脉乃是玉玄真人平素清修悟道之所。然而今夜紫府玄天殿中阴郁凝重全无半分清灵仙意。 玉玄真人高坐于紫金台上两旁各是一株火红珊瑚树玉面含威双目似闭非闭。 在她面前一丈处含烟跪伏于地静静等候着玉玄真人的落。 冷月悄然西移玉玄真人终于慢慢张开了双眼一字一句若伴着仙风游云般吐出:“从你见过了若尘已经是多久了?” “四年。” “那么最近一年你见过他几次呢?” “两次。” 玉玄真人点了点头闭上双目徐徐问道:“见得如此之少是嫌若尘天资不佳吗?” 含烟道:“不是他入道虽晚但天资横溢远胜于我。” “那么……是若尘人材不好?” “也不是。他丰姿如玉人品相貌都是极好的。他无悲无喜气如兰麝更是少有人及。” 玉玄真人双目又开这一次目光冰冷如霜问道:“那你为何对我的吩咐置若罔闻呢?” 含烟头也不抬回道:“在若尘上山之前玉玄师祖不也有过一次吩咐吗?” 玉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喝道:“时过境迁这怎么相同?他又如何与若尘比得?!四年前我就已说过你与他之事到此为止今日你竟还将此事拿出来搪塞!你已不将我的吩咐放在眼里了吗?若是如此那我准你改宗另投成全了你们两个!” 含烟伏地不动片刻后方叹息一声柔声道:“师祖这缘份二字怎是到此为止四字就能止得了的?可是师祖待我恩重如山含烟万万不会改宗另投也不会再违了师祖的吩咐。明日一早含烟即去寻他就是。” 玉玄真人闭目不语含烟也不说话紫府玄天殿中就这样静了下来。 “寻他?你到哪里去寻?”玉玄真人终于开口了语气虽缓和许多但仍有森森寒意:“十七日前若尘即已下山历练远赴洛阳。你连此事都不知可见与他的亲疏!昨日景霄真人之女张殷殷也已下山看那去向也是洛阳。她用意为何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含烟柔柔淡淡地道:“张殷殷身姿相貌虽佳可是心性上蛮横刁钻少了温柔妩媚算不上绝色含烟是不怕的。” 玉玄真人忽然怒意上涌重重一拍扶手喝道:“不怕!?那张殷殷如今烟视媚行气若云下冰峰早成倾世之姿连我见了都有三分心动!短短年许功夫她就有如此变化必与镇在太璇峰下的苏姀有关。就你那点不入流的落玉生烟心法也想与苏姀天狐秘术相提并论?大好时机就这样被你生生断送了!” 含烟讶然抬头见了玉玄真人满面怒意又垂下头去淡柔却坚定地道:“那含烟也去洛阳好了。” 玉玄真人吐出一口浊气冷冷地道:“不必了。你且去后山清修洛阳之行另有人去。” 含烟吃了一惊问道:“谁?” “我!” 一个高挑的身影自殿旁阴影从行出亭亭立在玉玄真人紫金台旁正是怀素。 青墟。 寂静之中一滴晶莹的水珠悄然落下在书页上绽开一朵小小水花。水慢慢地渗入有些泛黄的书页污了一小块字迹。 一声清叹响起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吟风长身而起推开房门来到暖阁外凭栏眺望着远方隐现的重重青山。两行清泪正自他面上垂下他却不加擦拭。如这般莫明其妙的流泪他早已习以为常也不以为意。 每次泪流满面时他并不觉得如何悲伤心中有的只是沧海桑田、百世兴衰的沧桑。吟风负手而立任由夹着蒙蒙雨丝的山风掀起他的袍角打湿他的鬂。他自苏醒时起就一直呆在这影寒阁中朝起颂经夜落修道餐风饮露不进水米俗物也未有出阁一步。每逢莫名流泪时他只会如现在这般凭栏远眺观远山浮云。 暖阁楼梯上传来轻柔的脚步声每步节律都不一致这杂乱的节律本应令人听了烦乱但此时恰恰相反这脚步声只会令人感受到空灵通透之意一如这钟灵毓秀的青城。 吟风转身回到暖阁迎上了刚刚登楼的虚玄真人。 虚玄真人安然坐下问道:“吟风又是一月过去了上皇金录你参悟得如何了?” 虚玄真人对吟风泪流满面的情形已见得多了早已视而不见。 吟风也在桌旁落坐微笑道:“刚刚读完了第一册。说来也奇怪这上皇金录正册的内容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也就占得个平实与详尽而已。可是书页间的点评却大为不同每句皆有深义要细细深思方会明了。这事倒的是奇怪。” 虚玄真人道:“上皇金录为我道家要典虽然深奥但也非我青墟宫所独有。但这四册上皇金录中的注释乃是青灵真人亲手所书正是凭此得以飞升的无上法门。我青墟之所以自万千修道法门中脱颖而出仗的正是青灵仙人手书的飞仙诀要。” 吟风点了点头翻开上皇金录指向其中一页道:“这里我还有一处参详不透还要请教。” “但讲无妨。” 就这样一老一少坐而论道全无了尊卑之分长幼之别不知不觉间月升日落月沉日起。 待得讨论完这一处疑惑又到了黄昏时分。这段时间中吟风又不知流泪几许。泪流得全无征兆沉思时会流高谈阔论时会流微笑时也会流。 吟风长身而起负手走出暖阁再一次凭栏遥望夕阳。 斜阳如血伴烈烈寒风说不出的萧瑟凄凉。 虚玄真人安坐暖阁继续品读着上皇金录。他知道每当如此时候吟风往往会有所感悟所悟出的东西于他也有相当启。 “我要下山。”吟风淡淡地道。 虚玄长眉一动问道:“为何?” “去见一些人也要去杀一些人。” “见谁又杀谁?”虚玄道长问道。 “现在还不知到时自会知晓。” 虚玄真人点了点头道:“即是如此那你下山去吧何时启程?” “就是现在。” 虚玄真人也不多作挽留只是将四册青灵真人点评的上皇金录包好递与吟风道:“这四册上皇金录你就在路上慢慢参详吧。” 吟风道:“不必待我回山时再看不迟。” 言罢他袍袖一拂就此下山远去。 虚玄真人在暖阁中安然稳坐直至天色全黑方才轻轻地击了击掌。不多时两名身着深青布道袍的中年道士从窗口穿进了暖阁跪伏于虚玄真人面前状极恭谨。他们显得极是精干身上隐隐透着些杀气。虚玄真人也正襟危坐双目似开似闭片刻后才哼了一声摆足了架子。 “虚玄真人有何吩咐?”两名青衣道士伏地问道。 “着虚罔长老率十二名得力弟子即刻下山暗中保护吟风。”两名青衣道士再行一礼领命而去。 他们离去后虚玄真人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态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舒展活动了一下筋骨喃喃地道:“唉老了老了每逢阴雨就是全身酸疼还得摆足了礼仪。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也不尽是好的啊!” 阁外细雨如丝下个不休。这一场风雨又不知几时才能收了。 神州广大同样是冬北地飞雪西南落雨而在一处无名谷地中却是红莺绿柳的江南春光。 “谷主请用茶。” 谷地中一座依山面水的暖阁内居中盘坐着一个满面威严的老者身后四名美艳惊人的婢女正为他打着团扇旁边一名盛装女子刚沏好了一杯清茶捧到了老者面前。 老者接过茶盏略一品过即放到面前几上以右手中指轻轻地敲着几面。他双手肌肤细嫩如玉保养得极好看上去犹如妙龄女子之手一般。他如是以指敲几待敲到第七下时骤然一顿。 远方隐隐传来一声郁雷几上杯中的清茶也微起涟漪。 暖阁大门处的竹帘一开一名年轻女弟子匆匆跑入见礼道:“谷主舞华师姐已经功成出关了。” 她话音未落云舞华已步入阁中单膝点地道:“多谢谷主指点!” 与五年前相比云舞华容貌未有分毫变化反而还略显年轻了一些。她一头黑随意披散在肩头身上黑衫有许多破损之处隐隐露出衣下的雪肤冰肌。然而她虽然是随意跪着杀意却是浓得几乎化不开因此衣衫虽破却分毫不能给人以得窥春光的兴奋反而会觉得看到了一把离鞘的利剑。 老者微笑着点了点头显是对云舞华极为满意道:“当年本是罚你一年清修没想到你勇猛精进面壁五载竟修成冥河剑录的第六重。刻下形势紧要我方以七记醒世钟助你过了最后一关。不过借助外力终不如自己修成的圆满你尚须好生磨练方能补此瑕疵。你既然已经出关天权古剑就再交与你执掌吧待你功成回山后也不用交回了。” 老者左手轻招挂在身后壁上的天权古剑即离壁而出轻轻落在云舞华面前。老者已将此剑赐与了她。 云舞华抓起天权古剑随手插到背上面如古井不波没有分毫喜色。但老者身边侍茶的盛装女子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又妒又恨。 云舞华单膝跪地头也不抬只是问道:“未知谷主有何吩咐。” 老者又品了一口茶徐徐道:“五年前道德宗抢去的那个谪仙如今已艺成下山正在去洛阳的路上名为纪若尘。不知道德宗那几个老狐狸是如何想的竟让他孤身上路。舞华你去把他带来吧。” 云舞华应了一声也不见她有分毫动作就如行云流水般向后滑出出了精舍暖阁而后冲天而去竟不稍作休整停留。 那盛装女子见云舞华去得远了方哼了一声道:“谷主你真是偏心连天权古剑都给了她!不过是抢个人嘛您亲自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 老者道:“你懂得什么!我坐在这里不动是为了震慑那些老家伙让他们也不致轻举妄动。因此也只有派舞华去抢人。” 那女子不依道:“可是天权剑给了舞华我们的苏苏又怎么办?” 老者呵呵笑道:“苏苏练成龙虎太玄经后怎不比一把仙剑强?” 那女子依然道:“可若是练不成呢?!” 老者沉吟片刻爱怜地看了那女子一眼道:“再过半月就是苏苏出关之日我拼着些道行护她过了最后一关就是。” 那女子方才转嗔为喜一句句温软奉承送将上来哄得他心怀大畅。她见老者兴致极高于是伏在他怀中咬着他耳朵腻声道:“谷主我看舞华出落得如此人才您不如……将她也收了吧!” 老者双眉一皱沉吟道:“这个……怕是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的?她若是成了七妹那就是一家人了我高兴还来不及。莫不是……您怕应付不了?” 老者听了哈哈一阵长笑道:“这么简单的激将法也想诓得了老夫?此事得从长计议先押后再说。不过……还是三夫人贤淑。” 那女子柔声道:“不是谷主英雄。” 章十七 怎堪骤雨狂风 一 纪若尘知道此去洛阳必有麻烦但他仍然没有想到麻烦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走了七日才走出茫茫西玄山进入到益州地界。此去洛阳并无时间要求可快可慢纪若尘索性慢慢行去好用心体会一下阔别五载的尘世浮华。 出西玄山不久纪若尘就踏上了一条官道辨认了一下方向后再前行十里遥遥见到柱柱炊烟升起一座小镇渐渐浮现。镇口处有一家客栈一面有些破烂的招客旗在风中飘扬着。 看到这似曾相识之景纪若尘足足立了一刻方才继续举步转眼间已穿越风沙出现在客栈前寻了张空桌坐下。 这种小地方客栈当然大不到哪去不过比当年的龙门客栈稍稍光鲜了一些而已。前厅中摆上六张桌子已显得拥挤不堪厅角是一座松木柜台油漆多已驳落看上去很有一些年头了。坐在这间小客栈之中无论是正在面前殷勤陪笑的店小二还是躲在柜台后拼命打着算盘的店老板纪若尘都觉得无比亲切。 他随意点了四菜一汤又叫了一壶酒就凭桌慢慢饮着一边观察着客栈门口的过往人等。此地风俗菜辣且麻酒味虽糙倒还有一股余香在家酿的土酒中算是上品了。 当时天下升平久已不生动乱民间殷实益州又颇为富饶是以此地虽是荒僻小镇人们却也悠闲从容虽不富足但显然不为生计愁。 纪若尘招来小二随手塞给他一锭银子就问起了附近的风土人情地理风貌。这锭银子足有五两一亮出来刷的一声客栈中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银子上那小二更是激动得面红耳赤连话都说不出来颤抖着双手接过银子几次都差点掉在地上。 小二过于激动连喝了几大碗凉水方才说得出话来。小镇周围并无如何特殊之处也不见妖孽鬼魅之类的祸害百姓。不过若要从此地前往东都须得经过一座密林。此林名为黑风林据说林中常有猛兽出没是以寻常旅人都选择白日过林。 纪若尘看看天色已晚当即长身而起不顾小二的劝阻离店而去。他走后不久客栈中散乱坐着的客人也纷纷结账匆匆离去。 纪若尘悠然在小镇当中穿行而过。小镇中鸡鸣犬吠炊烟四起人们已然在为晚餐开始忙碌了。但在纪若尘的神识之中这安详而平静的小镇却显得颇不和谐。小镇不大不过千余人聚居然而其中竟有数十人身上带着极微弱的灵气。这些灵气是如此之弱甚至还不如一些百年古木的灵气强寻常修道者是断然不会分辨得出来的。但纪若尘自修得解离仙诀后灵觉大为增强远过同辈尤其是对法器材料上附带的灵气感觉更为敏锐。这些人的法器虽然经过重重手段掩饰但溢出的些微灵气怎么逃过得他的追踪? 只是这些人身上道行微弱与所佩法宝殊不相称。要知将法宝修炼得强大不易将法宝的灵气掩盖下去就更是不易。这些法宝气息大有空灵之意可绝不是那种没什么用处的凡品。 天下修道门派众多修道者也不在少数但论起绝对数量其实并没有多少这无名小镇上聚集着如此之多的修道者哪怕道行均不怎么样也绝非寻常。纪若尘立在出镇的路口微一沉吟心中已然有些数了。 道德宗门徒三千以西玄山为基历来将整个西玄山脉都视为自己的属地。而益州紧邻西玄山多少算得是道德宗的半个属地修道者是不能随意行走的。若有大批道行高深的修道者来到益州是敌则必会引起道德宗警觉那时道德宗依地利之便一举围歼敌手也是大有可能。是友的既然来到这里不递个拜贴也说不过去。只有这些道行不高的修道者可以自如来去。 纪若尘知这些人心怀不轨且自己一动有不少都会随着自己一起移动那目标自然是自己了。他估了估这些人的道行又数了数人数冷笑了一下足下加力片刻间就消失在官道尽头。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才离开了向外窥探的窗缝。 这是一间普通民宅阴暗潮湿的正房里挤着六七个精壮男子房间正中摆着一张木桌上面摊着幅绘得极难看的地图。 那扒在窗前窥探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看上去十分猥琐只一双眼睛大得出奇。他转过身来向一个威猛大汉道:“师兄他往黑风林那里去了。” 那大汉点了点头以手在地图上丈量着距离潜心计算着看来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他沉吟片刻突然在黑风林处重重一拍沉声道:“咱们就在这里把那小子抓走!” 这一句话把周围几位同伴都吓了一跳当下就有人道:“师兄!行前师父交待我们暗中观察确定他是走益州这条线就好切不可轻举妄动!现下任务已经完成这里又是道德宗的地界就不要多生事端了吧?” 大汉一声冷笑道:“三师弟你就是胆子小成不得大事!他道行也就跟我们半斤八两只要我们一拥而上得手后立刻远遁他道德宗人再多又能拿我们怎么样?难道我们的地行神符是摆设不成?” 这大汉素有威严如此一说余人即不敢再有异议。当下又一人指着厢房问道:“这一家三口怎么办现在就杀了吧!” 大汉沉思一下摇头道:“血气冤魂太过显眼且饶他们这一回。你去把他们再绑得牢些让他们自行饿死就是。” 小镇另一端一名貌不惊人的年轻人匆匆走进一座民宅。窄小的厅堂中一名老者正和一个少女在奕棋旁边有两个观棋的中年男子。 那年轻人走进正厅行了一礼道:“师叔他向黑风林方向去了。” 老者哦了一声不疾不徐地道:“没让他现吧?” 年轻人道:“肯定没有。” 老者淡淡地道:“这话可就有些满了。” 年轻人脸色立刻涨得通红那少女见了忙打圆场道:“石师兄为了师门弃了道行在道德宗这里住了三年有多。又怎么会被现呢?” 老者用力捶了捶后腰道:“天下异人多如星斗又哪是你们想得出的?道德宗九个老鬼名声在外或狠毒或阴损或卑鄙。他们又蛮横霸道之极若大一个益州都不让人行走今次怎会让这么重要的一个弟子单身前往洛阳?旁的不说就是那三大绝地险关他又如何过得?你们且动动脑子想想吧!” 老者训戒一番后方才站起身来道:“现在这镇子中少说也有五六个门派的人潜在这里。道德宗一个弟子下山怎会惊动如此多的门派?此事绝不寻常!你们来日方长都给我留在这里明日一早就回山去。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无所谓了这就去黑风林瞧个究竟。” 夜幕终于垂落喧闹了一天的小镇渐渐陷入了沉寂镇外的黑风林中却哗的一声宿鸟皆被惊起。 待得宿鸟飞尽后黑风林中才响起一声压抑到了极处的声音但就算这样也无法掩饰话人的怒意:“老三!想死啊你!” 另一个极低的声音颤抖着道:“对不起道行被封去了七成实在是不适应……” 接下来黑风林中又陷入了寂静。 一片寂静与黑暗的正中却亮着一团柔和之极的珠光。这莹莹润润的光晕哪怕是映在杂草乱石上也给它们镀上了一层宝光。光晕的中心是一个紫晶雕成的寸许见方的小盒。紫晶本已是罕见的灵材但仅是粗粗看去也可知那小盒实是鬼斧神工之作雕工未必就比这块紫晶便宜了。 紫晶小盒半开露出里面一颗径足有半寸的珍珠那柔柔宝光正是源自这颗珍珠。 夜明珠! 夜明珠不仅是价值连城的珠宝本身也是极难得的灵物用以炼丹造器皆可。若在真正大家手中说不定可以打出直逼仙器的法宝。这颗夜明珠浑圆无瑕又是珠中的上品。 紫晶小盒斜落于地象是被谁无意中遗失的一样。 黑暗之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颗夜明珠也不知有多少个喉节在上下颤动。 一根黑色的十丈长鞭破风而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若一条毒龙般向地上的夜明珠卷去!就在鞭梢堪堪触到紫晶小盒时又有一只大手忽然自黑暗中伸出一把握住了长鞭!任那长鞭如何抖动那只手始终如磐石般岿然不动。 黑色的夜幕上悄然添了一道黑色的尾迹。 一根无羽短箭闪电般穿越了十丈距离插入那大汉的咽喉又自后颈穿出铮的一声钉在了一棵古树树干上。那大汉满面惊愕口唇张合却不出任何声音。终于他手一松任手中的长鞭掉落然后仰天栽倒倒在了夜明珠旁边。柔淡的珠光恰好照在他的脸上那些隐于暗处的人可以清楚看到他犹未瞑目。 一棵参天古树上正站着一个全身都裹在黑衣中的汉子。他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的精金短弩又抓起十丈长鞭的鞭柄。 然而就在他五指触到鞭柄的瞬间一把通体尽墨的四尺长刀悄然出现无声无息地自他项间掠过。 另一株古树上一名道装打扮的人正闭着双目指间一枝七寸钢针已亮起微微毫光眼看着就要离指飞出时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而后一个黑衣人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道:“师兄那姓纪的在另一边已经让人给围了!” 道士大吃一惊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夜明珠权衡一下轻重终于一咬牙随着那黑衣人向黑风林的东端潜去。 黑风林东有一片方圆二十余丈的空地纪若尘此刻正立在空地中央。 空中铅云密布偏就空了一块出来恰好让月光如瀑洒下落在纪若尘身上更衬得他飘飘若仙。纪若尘负手而立仰向天正凝视着那一轮半弯的皓月全不把周遭林中潜伏的人放在眼里。 他伸手入怀。 他刚一动就听得啪嚓一声林中深处已有一根枯枝被人踏断! 纪若尘只当没有听到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巾然后微微一笑在强敌环伺之下竟然将自己的双眼蒙上! 系好丝巾后纪若尘右手徐徐抬起以手指天。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 章十七 怎堪骤雨狂风 二 那只手未有任何动作一张咒符就无中生有凭空出现在他指尖三寸处。 这一次林中响起了数声低呼。这张咒符的的确确是平空而出非是纪若尘动作太快或是用了什么障眼法。林中众人虽然道行不高但很多人皆是被封住了真元致眼光还在。纪若尘这一手用得乃是物转星动空间挪移之类的手法代表的是何等神通众人可都是清楚得很。 当然没人知道道德宗镇山之宝仅有的两枚玄心扳指就有一枚套在纪若尘的指上。 纪若尘即不念咒也不催运真火只向那张符一指一道强烈至极的白光骤然迸! 刹那间本是一片漆黑的黑风林中如同升起一轮太阳将林中耀得亮如白昼!那些潜于暗中的人个个都张大了眼睛运足了目力死盯着纪若尘的手生怕错过了任何一点细节此时骤见强光一个个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双眼又如针扎一般疼痛难当。而且这符咒所强光比之真正阳光更要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众人就是合上了双眼眼前也是血红一片血肉做成的薄薄眼睑根本挡不了多少强光就是裸露在外的肌肤被照射到了也是阵阵炙痛。 林中断断续续地响起惊呼又有人慌乱中从树上坠落于地间中还响起一声惨呼。不知道是哪个运势较背的家伙张皇之际被人趁乱偷袭枉送了性命。 扑扑数声林中几处枯枝干叶已燃起火来。 烈阳终于隐去有那耳力较好的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颂咒声:“明皇律令丁役奉行两仪咒!”这等祷词一般的咒书中可从未载过他们心下一惊勉强睁开眼来结果一片模糊景物中只见两道土黄色光辉如波涛般迎面扑来这些人未及躲闪已被第一道光浪淹没于是身上一麻登时动弹不得晃了一晃就从树上栽落于地。 有两个侥幸抗过了第一道光浪的也没能受得住第二道光浪同样手足麻木栽下树来与诸前人的区别不过是早些晚些而已。 纪若尘微微一笑此时才取下蒙眼的丝巾。 这方丝巾本非凡物以冰蚕丝织就轻若无物水火不侵挡下那道太乙烈日符并不是何难事。至于他刚刚所颂的两仪咒并不是什么攻敌的道术而是驱策多张咒符的道法乃是太微真人得意之作。纪若尘此时修为不足只能同时驱动两张咒符还只能是一样的咒符。若此法在太微真人手中施展则另唤作凤舞九天可同时驱策九张不同道符那时景象自是风云翔动、地动山崩! 不过两张地缚咒同时出林中人多与他道行相仿能够抗得住的也就不多了。 纪若尘哈哈一声狂笑道了声:“就这点道行也想跟我斗?”然后就飞身向跌得最远的一个人扑去。 他刚刚入林背上肌肤突然一紧!纪若尘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无以伦比的灵觉仍然感应到一件法宝正疾向自己后心递来! 他旋风般转身身形略略一退稍让了一下来势随即反迎着偷袭者冲去。下手者正是镇中与那少女弈棋的老者手持一根木杖杖上放着淡淡光华。木杖外观朴实无华就似是一根寻常的枯树枝显然经过重重道法掩去了灵气。但见它此刻仍能放光华也是一件上品。 老者衣袍鼓风杖若天外飞龙直向纪若尘击来。但他与纪若尘甫一照面登时悚然一惊! 纪若尘手中一把短剑放射着艳红光华正迎面冲来剑锋指处正是老者的心口。 但真正令老者吃惊的是他双眼冷如冰霜面上无悲无喜原来刚刚那副得意张狂之态全是装出来给众人看的! 老者心下大悔勉力催运木杖。但他初时只是想让纪若尘负伤不起真元运得不足此时临时加力又怎么来得及? 然而纪若尘又令他大吃一惊!纪若尘身形一沉加前冲对老杖足以穿金裂石的木杖视而不见一剑直刺老者胸口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式! 啪!木杖重重击在纪若尘肩头虽然他身上突然亮起的蓝色护体毫光将杖上所附真元消得七七八八但一杖落下依然可以听到清脆的骨碎声。 而纪若尘的短剑也在老者身上穿胸而过! 在刚刚一瞬老者临时改变了身形方位让过了心口要害但木杖也失了准头本来直捣胸腹的一杖变成了击在纪若尘肩头杖上威力也小了许多。 甫一交手双方即各自重伤若当真论起伤势其实纪若尘伤得比那老者还要重上三分。双方受此重伤一时间都失了动手之力。 老者一阵咳嗽口鼻中都溢出不少鲜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丹瓶吞下三颗血红的丹药。那药刚一下喉老者前后伤口就冒起道道青烟显然药效极灵。但是青烟散后伤口却并未完全愈合依旧在不断流着鲜血更是渐渐变得麻木。 老者抬起头指着纪若尘愤然道:“你剑上竟然有毒!” 纪若尘也服下了一枚丹药。此药鸽丸大小色作金黄下喉即放毫光万道竟将纪若尘通体内外都映得有若透明恰似吞了一轮红日在腹中!药辉顷刻散去纪若尘口一张喷出一团金雾本已提不起来的左手又活动如常。如此仙丹直把那老者看得目瞪口呆。 纪若尘冷笑一声道:“剑上不但有毒这毒还有个名目叫作‘坠凡尘’!” 老者听后面色当即变得惨白再不多话低喝一声木杖光芒大盛合身冲来一杖向纪若尘顶心砸下! 坠凡尘乃是天下奇毒之一普通人等就是喝上一壶也是无害但修道之士沾上一星半点满身真元修为会立化熊熊真火纵不焚身而死也要落得真元尽消。此毒之所以名为坠凡尘正是取即使飞仙服了也要仙功尽消立坠凡尘之意。 那老者既然知道纪若尘剑上涂的是坠凡尘当下再无保留运起全身真元欲与他同归于尽! 纪若尘双眼微眯面无表情挺剑迎上对势挟万钧的一杖不闪不躲。眼见得双方又要两败俱伤老者灵识之中纪若尘竟突然消失了!但他明明看到纪若尘就在眼前只是身法突然变得不带一丝人气变幻莫测。 老者大吃一惊手上一滞虽仍是一杖落下但就是这电光石火般的停滞纪若尘已找到机会一掌拍在老者木杖上! 木杖骤放光华而后嗡的一声大响就此爆成漫天灵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老者措不及防早失了平衡踉跄着向前跌了几步才算稳住身子。然而纪若尘手中短剑忽起骤落已在他胸口三进三出又一剑横挥切断了老者咽喉这才如在冰上滑行般瞬间退后数丈。 老者右手指着纪若尘指尖不住颤抖喉咙切口处一张一合不住涌出大团大团的血沫。他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依依啊啊一个清晰的字也吐不出来。 纪若尘静立于原地双目似闭似开手中短剑斜指地面剑身上最后一滴鲜血正脱开剑尖悠悠向地面落去。 直到老者轰然倒地纪若尘才睁开双目缓缓走到老者尸身前俯身扳开他的左手拿下一张已捏得皱的暗红色咒符。 他看了一眼即认出这是一张八方真火符念动即波及十丈威能熔金化铁。 一阵夜风吹过纪若尘忽觉身上一阵冰寒方知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他环顾一周知此刻尚未到放松之时。这黑沉沉的林中还有许多人正等着他的处置。 “少仙饶命!少仙饶命啊!”一个黑衣干瘦汉子惊骇之极地叫着。 纪若尘淡淡地道:“何门何派所居何职来此何事统统给我道来。若有一字隐瞒让我知道了自有办法对付你。” “我……我说我说!”那干瘦汉子一边叫一边向后挣扎着挪动身体拼命想要离纪若尘远些再远些。但他手足被缚得极牢实是动弹不得。 纪若尘手中有刀。 他手中握的哪怕是天下闻名的妖刀‘烟雨残红’只怕也不会令这汉子如此惧怕。但纪若尘捡的是把普通钢刀先折去刀头再在石头上将刃锋敲得残缺不全然后方拎了这把破刀在众人面前那么一站。 在纪若尘面前一共倒着十一名汉子人人被缚得牢实只能勉强坐着。纪若尘一个一个地看了一圈就站到了那干瘦汉子面前。那汉子本是极胆小的见了纪若尘那笑得俊朗无匹的脸立刻面色如土汗若涌浆。 就在他准备全盘招供之际旁边一个威猛大汉猛然喝道:“三师弟!你再敢胡言就不怕回山后遭受天火之刑吗?” 干瘦汉子又是一阵颤抖望着纪若尘道:“少仙!我……我实是不能说啊!少仙可是名门正派应慈悲为怀不能随意杀生……” 纪若尘哦了一声淡淡地道:“不能杀生吗……”话音未落他手中破刀一挥旁边那威猛大汉双臂已离体而落。那大汉狂吼一声当场晕去。 “三师弟现在可以说了吗?”纪若尘蹲在干瘦汉子身前柔声问道。 “我说!我说!”那汉子嚎了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纪若尘已然心中有数。 这十一名汉子分出四个门派除了三个邪派外竟然还有一人来自一个正道小派重楼派。据说邪门十六派在半月前联成一气要同心协力捉一名道德宗弟子回去。他们这三个小派因为距离此地最近是以派弟子往益州潜伏先行打探。结果诸派各不服气又见纪若尘道行低微于是立功心切本是打探消息的人马竟就一哄而上动手抢人。 其中一人还道他们本被严命不得轻举妄动邪门真正要来对付纪若尘的另有一人杀招乃是苦肉计。 “苦肉计?”纪若尘听后失笑道:“那就没有美人计吗?” 那人显然有些木讷还认真想了半天方摇头道:“这倒没听说过。” 至于那重楼派的弟子倒是有骨气得多纪若尘在他身上用了无数手段也未能挖出一个字来只得罢了。 纪若尘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来这才抬头看看天色天边隐现鱼肚白已是黎明时分。 他在众人脸上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最后在那重楼派的弟子脸上停留足足一刻才轻轻叹一口气道:“我本有心饶了你们奈何你们当中有人要置我于死。以德报怨非我本性你们……且都轮回去吧。” 章十七 怎堪骤雨狂风 三 跃动着的熊熊大火将纪若尘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脸上微露的笑意从没变过就似生就了这样一副表情。 火势很猛赤红的火舌中又透着明黄。大火中隐隐可见十余具尸体但在这奇异的火焰中本来极难烧尽的尸体转眼间就化成灰烬。 待得尸身炼尽明火即自行熄灭如有灵性地面上只余一片焦黑。 纪若尘从怀中摸出一个紫晶小盒轻轻打开。盒盖一启柔和珠光立刻将他英挺的面容映得更加柔润了。这颗夜明珠除了价值连城外其实并无多大用处。即算是要打制成法宝除了要有鬼斧神工之匠主持外尚得耗去以十年计的时光。 真人初赐他这件宝贝时纪若尘尚不明白它的用途在他看来与其给他这个既不能攻敌也不能护身的夜明珠倒还不来上几张咒符实在。但如今他明白了。 纪若尘摇了摇头将夜明珠收起提起身边的一个大包袱背在背上掉头向益州方向行去。包袱中匡当作响都是纪若尘自各人身上搜出的法宝器物。只是他刚刚行出数丈猛然一阵头晕眼花喷出一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 他挣扎着站起知道刚才激战虽短但其实己受伤不轻那老者的木杖也属不错的法宝解离后所得的灵气也令他难以尽数消化。此刻新创旧伤不过是一起作而已。他定了定神默运三清气缓缓平抑了经脉中乱窜的灵气这才站起慢慢向黑风林外走去。 此去益州城不过百余里路途但纪若尘足足走了半月有余。 当他从益州城穿城而过时不光旧伤尽去背后的大包袱也不见了。数十件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法宝都化作了他进补之物。 剑南道多山陵出了益州城后纪若尘没沿着官道走而是直接向北再一次扎进了茫茫群山之中。 蜀地山灵水秀其山多有泉瀑地脉纵横穿行群峰之间别有一番享受。纪若尘认好了方位一边在溪边林间穿行一边全神贯注地调理着体内数十股性质各异、冲突不休的灵气。 忽然间纪若尘眼前一亮原来已穿出密林来到一片开阔地上。此地背靠青山前临深渊清溪环绕花树丛生实是一块难得的清幽好地。 只是此等妙地每有奇事生。 纪若尘方自在感叹此地地气汇聚灵气四溢之际眼前忽然青影一闪紧接着一个温软的身体猛然撞入他怀中将他仰天撞翻在地。纪若尘受此一震经脉中本已渐渐理顺的灵气立时又乱成了一团。就在纪若尘摔得头晕眼花、七荤八素之际怀中之人又是一声痛呼双手撑在纪若尘胸腹之间强行站了起来。 听那声痛呼实是又糯又软如水般柔但那一撞一撑之力可都不小绝非寻常女子所能有。而且与她每一下接触纪若尘体内灵气都会大跳几下惟有三清气不为之所动。也幸亏如此纪若尘才未有当场喷血但也经脉如绞痛得脸色惨白。 说也奇怪那女子才离开他身体纪若尘体内燥动不休的灵气立刻安静了许多。他腰腹微一运力闪电般弹了起来左手拇指已然扣在了玄心戒上。 但在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时纪若尘当即大吃一惊! 她看上将将二十左右年纪身着青色长裙除此之外并无多余装饰。但她已不需要任何装饰。 乍看上去她竟与顾清有六七分相似!但纪若尘细细看去时才现两人其实截然不同。顾清如苍天白云高洁孤远有天地之气全无一分一毫女儿之态。然而她恰恰是另一个极端其柔如水感觉不到一丝锋芒只会令人心生怜意。这青衣女孩已将世间女子的温柔诠释到了极处。 此际她鬂略显凌乱面色苍白唇上只有淡淡血色一双黛眉早已因疼痛绞在了一起。看到她有若梨花带雨的痛纪若尘冷硬如钢的心中不知怎的竟也微微一痛。 他目光随即顺着她身体向下扫去已看到了她苦痛的源头:在她左腿外侧正钉着一支翎箭鲜血已洇湿了一大片衣裙。 纪若尘眼力厉害一眼望去已知翎箭入肉二寸余这伤可不算很轻。翎箭箭头长四寸露在外面的箭锋上生满了倒钩又有数道细细血槽鲜血正一滴滴顺着血槽流出。 纪若尘心中之痛一闪而逝右手微微一动短剑赤莹已悄然自袖中入手。 这女子虽然看上去道行十分低微比之纪若尘还颇有不如但此地道路不通左近渺无人烟她恰好出现在这里已是十分奇怪更奇的是以纪若尘的灵觉竟然完全无法察觉她的接近甚至于肉眼也无法辨识直到她撞入怀中的刹那纪若尘才看到她的身影就如此前她完全是隐形一般。 那青衣女孩向纪若尘盈盈一礼忍着痛道:“我被人追杀慌不择路撞到了公子还请公子原谅。” 纪若尘万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他心神不松反紧暗忖道:“看来这就是苦肉计了来得倒是真快!只是如此粗陋计谋也想骗得了我?真当我是山野村夫不成?” 他心中如是想着脸上却堆起微笑拱手道:“即是如此那姑娘快逃就是何须如此多礼?” 纪若尘本是有心调侃哪料到那青衣女孩本踉跄着跑出了数步听到他话后竟又转过身来道:“叔叔说过死生事小礼仪事大虽身处绝地礼不可废。今日得罪公子之处他日定当回报我……我先逃了。” 纪若尘一时哭笑不得眼看着她挣扎着逃入林中虽然明知是计但心中不知为何又莫明的痛了一痛脸上的笑容也不知不觉的消失了。 青衣女孩一入林纪若尘灵觉突然敏锐起来立刻听到另一端人声鼎沸有十数人大呼小叫着向这边追来。 “呵呵不就苦肉计吗?”纪若尘暗想着负手微笑看着十余名男女冲到了面前。 看身上装束这些男女分属两个修道门派道行虽然可以一观但身上所佩法宝却十分简陋实在难入纪若尘法眼。 这些人没有料到纪若尘在此此刻见他丰神如玉只是那么一站就稳如山岳气势自生当下不敢小看齐齐在他面前立定了脚步。 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一抱拳朗声道:“我等均是出自六仙堂及太清门正在追捕一个妖孽不知少仙可曾见过那妖孽行踪?” 还未等纪若尘回答林中不远处忽然传来喀喇喇一阵枯枝断裂声响。这边厢一个如黑塔般的大汉喜道:“她在那里了!妖孽这回我倒要看你往哪里逃!” 话音未落他即举起手中四尺黑铁大弓闪电般一箭射出! 他虽动作如电但纪若尘已看得分明那翎箭色作青蓝箭锋四寸布满了倒钩与那支钉在青衣女孩腿上的翎箭一模一样。 “不过是苦肉计而已……”纪若尘如是想着但脸上微笑早已去得无影无踪。 林中骤然响起一声痛呼虽然声音不大凄然之意却如那月下如镜平湖骤然被一方巨石给碎了! 大汉动作如电转眼间第二支箭已搭在弦上又断喝道:“今日为民除害!” 筝的一声响翎箭已离弦而出! “不过是苦肉计……”纪若尘怔怔想着。 这一箭方离弦三寸那黑肤大汉眼前即闪过十余道艳红光华随后手中铁弓离弦翎箭骤然炸成数十段碎片纷飞在他脸上、胸前划出十余道深深血槽。 但他却不敢稍动! “苦肉计……”纪若尘苦笑。 他静立原地遥望远山左手平平伸出虚握。仙剑赤莹浮于他左手三尺之外悬停在那黑肤大汉的咽喉上艳红色的剑芒跳跃不定时不时在那大汉咽喉上割出一道细细切口。那大汉虽勇却也不敢稍动半分。 “你这是何意!?莫非你与那妖孽是一伙的?”那十余男女一怔之下当即有一个青年男子喝问过来。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中年人已低声道:“休要冲动他用的可是驭剑术!” 那青年男子望了望仙剑赤莹脸上一白但犹自不服气道:“那又如何他只有一人敌得过我们十余人?” 纪若尘淡淡地道:“敌不敌得过要在我杀了这人之后才会知道。” “你敢伤我师兄!”青年男子怒喝道。 “文荣你给我闭嘴!”最先与纪若尘打招呼的中年男子怒斥了青年男子一声仔细看了看仙剑赤莹剑柄上的标记方向纪若尘施了一礼问道:“少仙可是出自道德宗门下?” “正是。” 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仍问道:“不知少仙为何要护此妖孽?” 纪若尘淡然道:“没什么这人我要了。至于为什么你自上莫干峰去问就是。” 他此话一出中年男子脸上立刻闪过一阵怒色但他默然一刻仍一拱手道:“即是道德宗高徒要人我等相让即是。只是道德宗也属正道万望少仙不要误入歧途才好。” 说罢他一挥袍袖率着众人离去。 纪若尘静立不动直到这些人去得远了这才收回了仙剑赤莹也将一直夹在背后右手食中二指间的两张天罡六阳符收回。 他转身入林向刚刚声音来处寻去没行多远即见那青衣女孩侧伏于地面色惨白早已晕去。 她后腰上深深插着一支翎箭腿上的翎箭想是因为摔倒的缘故已然断成两截本露在外面的箭簇早已全部没入肌肤之中。 “唉苦肉计啊……” 纪若尘立了一刻方轻轻一叹终抱起那青衣女孩足下生烟如飞而去。 &#6ript> 章十七 怎堪骤雨狂风 四 茫茫山中不知是哪一代的山民修了一座小小庙宇以祈求温饱平安。历经多年风雨后小庙早已破败不堪仅是将将能挡挡风雨而已。庙前杂草丛生柱上油漆剥落;断壁残垣举目即见。庙中亦是蛛网横挂尘泥满地。 此时庙中所供土地早已被搬到一边祭桌上平铺着一件长衫那青衣女孩正俯卧在长衫之上面白如纸黛眉紧颦依旧昏迷不醒。 庙中地面也被清理出来摆放着三颗血色琉璃珠分占三才方位。三颗琉璃珠各自喷出一道细细真火冲在悬浮于空中的一座寸许见方的青铜小鼎上。这座青铜小鼎正是纪若尘解离文王山河鼎后的产物除了无一物能伤之外尚不知有何其它用处是以纪若尘索性拿来做了药鼎。那三枚真火珠所真火足可销金熔铜但此刻足足烧了一刻之久青铜小鼎却连颜色都未变一点。 纪若尘坐于地上双手抱膝呆呆看着空中缓缓旋转的小鼎心乱如麻。 他想了许久也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要救这个女孩回来。依他本心既然知道这是苦肉计当会突施袭击先以两张天罡六阳符当场杀掉一半的人随后再将剩余之人斩尽杀绝扬长而去才是。 纪若尘暗叹一声或许是因为她长得与顾清十分相似吧。虽然两人神采迥然有异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个借口。他手一翻掌心中已多了一枚暗黄色的丹药随手投入到铜鼎之中。这颗丹药一入文王山河鼎即当的一声金铁之音就似是一枚黄铜铸成的铜丸一般。 丹一入鼎琉璃珠所喷真火立刻强了一倍。在真火焙烧之下丹药竟如真的铜丸一样缓缓化开最后化成一鼎金黄色的药汁。纪若尘凝思紫云真人所授金丹大道左掌摊处掌心中又多了三枚小巧丹药及数样药材。他回看了那青衣女孩一眼沉吟片刻走过去拿起她的手腕细细地把起脉来。 她的手也如水作的柔若无骨。 约半盏热茶功夫纪若尘心中已然有数于是收起了一样药材又添了两枚黄玉进去随后依天时地气将其一一投入到文王山河鼎中。 他这一炉丹药虽然只调整了其中三味药材并未改变基本药性但当中其实有大学问在。先一剂药于人有立竿见影之效但于妖却是绝毒。而现下方剂人服之立毙然于妖却有大补之效。也惟有紫云真人这等学究天人的丹鼎大家方能教得纪若尘如此本领。 药材甫一入鼎立刻溶入金黄色药汁之中随即一道异香扑面而来。那女孩儿闻了药香当即咛嘤一声悠悠醒来喃喃地道:“好香真是舒服呢!” 她刚一动腰上腿侧即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当即呻吟一声痛得黛眉又绞在了一起。这么一痛她倒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纪若尘道:“别动越动越会痛忍着点等我把箭起出来就好了。” 那青衣女孩此时也看到了纪若尘当即依言伏在祭桌上不动柔声道:“原来是公子。多谢公子相救。我有伤在身不便起身相谢。” 纪若尘有些哭笑不得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讲究礼节!你别说话越说越痛。” 哪知她听了挣扎着又道:“叔叔说过礼不可废……” 纪若尘只觉得阵阵头大无奈之下只得道:“好好礼不可废礼不可废。只是我现在要起这两支箭出来难免要看到你的身体先告诉你一声。” 她断断续续地道:“叔叔说过事急从权公子请便……” 纪若尘听她中气渐弱知道已不能再耽误当下哼了一声道:“从不从权我都得先把你的箭起出来再说。忍一忍痛过就好了。” 他拔出仙剑赤莹剑锋处红光一闪已然切开了她腰际的衣服却未伤她如脂肌肤分毫。 她腰上肌肤如雪莹莹然润泽如玉;玲珑有致的曼妙腰身弧度完美可谓增一寸嫌多减一寸嫌少。饶是纪若尘定力过人看了心中也不禁微微一荡。纪若尘定了定神轻轻在箭创周围按了按又弹了弹箭杆。 女孩儿一声呻吟但旋即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可她眼中已满是泪水显是未曾经过什么风雨的。 纪若尘弹了两记箭杆前两记只是轻轻一触第三记已运足了真元!他指尖与箭杆一触当即出金铁之音翎箭大震一下箭锋上所有倒钩皆齐根而断! 女孩儿痛得一声闷哼左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纪若尘。纪若尘三指捻住翎箭一点点将箭杆抽出看了一看然后扔在地上。 女孩儿长出了一口气喘自稍定后幽幽一叹虚弱地道:“公子其实……我不是人。” “我知道。”纪若尘淡淡地道开始着手以一根玄金丝将伤口里残留的片片倒钩给挑出来。 倒钩足有数十之多纪若尘动作小心轻柔直花了一炷香时分才将倒钩尽数挑出。青衣女孩已痛得肌肤上全是冷汗。 她稍稍喘息了一会又挣扎着道:“公子我……是妖。” “我知道。” 纪若尘已切开她腿侧的衣裙着手处理腿上的箭创。待到腿上箭伤处理完她已完全动弹不得冷汗早将身上衣裙都湿得透了。 纪若尘手一招文王山河鼎即离了真火飞入他手中。鼎中金黄药汁自行缓缓旋动大有玄意。文王山河鼎在真火上烧焙甚久但本身却冰凉一片半点热气也无。 纪若尘将文王山河鼎端到了她面前道:“喝了就会好起来的。” 青衣女孩用尽全身力气方抬起头来望着纪若尘道:“公子人妖之间相去有若天涯。公子既然知道我是妖为何还要救我?” 纪若尘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 青衣女孩凝望了纪若尘一眼低下头去将文王山河鼎中的药汁饮得干干净净。此药十分灵验甫一入口她苍白的脸上即有了血色两处箭伤也开始缓缓收口。过不多时她已能翻身坐起。 其实除她身中之箭用解离诀最是合适无须花上这许多功夫。但是一则翎箭解离时爆出的灵气可能会将创口炸得更大二则纪若尘深明怀璧其罪的道理绝不愿在外人面前展露解离仙诀。 此时见她初复元气纪若尘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孩儿摇了摇头道:“我自小就没了父母本是没有名字的只因我喜穿青色衣裙所以族人都叫我青衣小妖。还未曾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青衣小妖?”纪若尘念了几遍微笑道:“好名字。我姓纪名若尘。青衣你叔叔是谁族人又居于何处?我看看是否能顺路送你回去。你道行太低在修道人地界上行走实在太过危险早晚要出事。” 青衣小妖道:“叔叔不让我和人说他的名字这个还请公子见谅。我的族人都住在天刑山平时不大出来走动的。” “天刑山?”纪若尘若无其事地问道一边将文王山河鼎中最后两滴药汁滴在她的伤口上。 “是啊。” 纪若尘嗯了一声收起了文王山河鼎在她腰上拍了一记道:“伤已经好了起来吧!”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内已然暗惊。 大道循环阴阳相称。既然有洞天福地也就有至阴至险的绝地阴穴。道藏载世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然则世间另有十八处绝地不为一般世人所知。 这天刑山上承苍天之殇下接黄泉地脉方圆千里为天下万妖云集之所。修道之士一入天刑山范围则再难沟通天地灵气道行平空要打个对折。而且天刑山自洪荒已然存在传说山中藏有众多道行千年以上的天妖修道之士纵然道行全然不受影响也难与这些天妖为敌。只不过天道有补有罚这些天妖一出天刑山范围往往就会招来天诛落得烟消云散。是以天刑山妖孽虽多但尚不至祸乱世间。 传说这天刑山每过千年地火即会喷地气震荡同时引天殇戾气下沉整个天刑山恰如人间炼狱。地火天气相冲对于普通妖族并无多大影响对千年以上的天妖却是致命一劫。大多数天妖均无法过得此劫灰飞烟灭。这也是天意如此若非这样那天刑山早不知藏有多少天妖了。 天下态势地理人文本是道德宗每一个弟子的必修课目纪若尘当然也知道天刑山三字所指为何。但凡是天刑山中之妖哪一个会是易与之辈? 青衣小妖灵性极佳本身修为却极是稀松平常自称小妖倒没有分毫夸张之处。她能只身来到道德宗势力所在益州本身已是一件奇事。但这既然是邪门所施苦肉计想想也就不是如何奇怪了。 纪若尘所施方药灵效非同一般青衣小妖此时已行动自如。她从祭桌上爬下躬身行礼道:“人妖相见立刻就是兵戈之局。可公子非但对我施以援手又炼得出可用于妖族的仙药实是有济世胸怀。” 青衣小妖一番谢词反倒使纪若尘有些哭笑不得她这马屁拍得实有些大了。此次下山虽然时日不多但一路行来纪若尘听得的对道德宗的风评却不甚佳至少道德宗非是什么以慈悲为怀的门派。而且紫云真人为何会对医治妖族的丹药如此有心得纪若尘也隐隐有所觉察。 在紫云真人眼中众生不分贵贱一律平等不论是石是草是妖是兽是魔皆是可入鼎炉之物。而有些妖要活着方可入药。 但青衣小妖似是全无心机句句出自肺腑因此赞得纪若尘也有些不好意思。 纪若尘收拾好了一应炼药器物道:“这里离利州不远过了利州再往北行就是云雾山那里也是妖族聚居之处我只能送你到云雾山脚了。你修为太低以后不要随意到修道之人的地界上走动。” 青衣小妖问道:“公子要去哪里?” 纪若尘道:“送完你后我要去洛阳。” 青衣立即道:“那我也随公子去洛阳好了。” 纪若尘望着青衣诧异地道:“你去洛阳做什么?那里满城皆是修道之人难道你不要命了?” 他话是这样说但笼于袖的左手食中二指间一张血色咒符悄悄消失又被他收回了玄心戒中。他实在是有些想不清楚既然青衣小妖用的是苦肉计那他提出送她至云雾山下应该正中她下怀才是怎么她非但不答应还反而要随自己去洛阳? 青衣小妖轻笑道:“公子无须担心我修为虽不够不过生来就可掩住自己的妖气。不会给公子添麻烦的。” 纪若尘笑笑道:“这不是问题而是你跟我到洛阳去做什么?” 青衣小妖摇头道:“这个啊我也不知道。” 小庙距利州四百余里虽皆是崇山峻岭但没什么凶兽妖物对修道之士来说这就是康庄大道。是以入夜时分纪若尘已携着青衣立在了利州城内选了一家体面客栈住下。 待一切安顿好时已近子夜。纪若尘仰卧床上缓吐深吸正准备清修房门处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随后传来青衣小妖的声音:“公子可以进来吗?” 纪若尘心中一动打开房门将青衣小妖让进了房内。她立在房间正中眼光却落在了屋角处硬挤出一丝笑容道:“公子这里四处都是人气……我……有些怕。” 纪若尘心中又是微微一动微笑道:“那你就在这里休息好了。” 青衣小妖倒不客气立刻一声欢呼跳上了床然后在床正中以指尖划了条线道:“一人一半不许过线!不然你就是禽兽!” 纪若尘实在是哭笑不得一时间实是不知她究竟是心计太深还是真的全然不通世事不晓人心险恶。 至于苦肉计三字一时间倒是忘了。 折腾了一番两人总算歇息下来。纪若尘其实已不需睡眠他合衣仰卧床上望着窗外月色如洗却也无法静心清修。 其实这一路上他已数次动过杀心。人妖殊途于修道人来说灭一只妖即是积一点功德何况是这么一只对他用计的小妖? 只是每每见了她那清澈如水全无心机的双眸纪若尘的杀心总会悄然敛去。何况越是与她相处纪若尘就越是奇怪苦肉计哪有这种用法?美人计还差不多。 纪若尘身侧传来一阵暖意原来青衣似是有些寒冷早已蜷成一团一路向纪若尘身下钻来。她又似梦到了什么叫了起来:“不练!就是不练!我才不要什么脱轮回遨游六界呢!要修五百年啊不干!” 纪若尘当即大吃一惊!纵是千年道行的天妖也做不到脱轮回跃出因果这实已是散仙之境虽不如白日飞升相去也是不远。青衣小妖要修的是何秘术竟只需五百年即可达此境界且她竟还不练! 还未等他想完青衣又幽幽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好了叔叔我练就是。可是道德宗那些真人也不是如何厉害嘛你为何不直接上西玄山去杀几个呢?你在顾虑什么吗?” 听了她这一句梦话纪若尘反而宁静下来。 转眼间弯月西去晨光初显青衣依旧睡得深沉只看她如此贪睡就知不是一只愿意用心修道的妖。 “这只小妖啊……”纪若尘看着她柔美如水的侧面暗叹一声此时一个奇怪的想法忽然浮上心头:“过线即是禽兽而我一夜未有过线这……岂非是禽兽不如?” 章十七 怎堪骤雨狂风 五 客栈中夜色如水一夜无话然则利州城却并不平静。 距离利州城十里的鸾山之顶悄然现出三个身影凝望着尚在沉睡之中的利州城。三人之中两个男子衣衫朴素但身形魁梧形象各异均有卓卓不群之意。当中一个女子身形娇小虽在夜色下看不清她的形貌然而只是风中飘摇不定的一个身影已足以让人心生怜意。 “要离兄这里就是利州城了?”她的声音细细柔柔却十分清脆。 她左的大汉沉声道:“正是。我们的眼线回报说他刻下正在利州城里只是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采薇你此行职责重大万要小心从事切不可给他看出了破绽。务求将他诱到云雾山下。我和毕方会在暗中接应。” 右大汉忽道:“他道行低微道德宗定料不到我们三人会同来。我看待风师妹确定他的方位后我等不若以雷霆之势直扑利州抓了人就走要离兄以为如何?” 要离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万万不可。道德宗狡猾无比放那纪若尘孤身下山远赴千里。令我邪门明知是计也不得不前来抢人。毕方兄将计就计本是险中求活的妙着然而紫微老鬼飞升在即神威通天。利州又离道德宗本山不远我等就算是抢到了人我看也逃不出利州百里之外。” 毕方听了沉思一刻道:“要离兄所言有理我们还是依原计而行吧。” 三人若轻烟般升起悄然向利州城飞去。他们刚刚飞出百丈忽然齐齐顿住身形而后闪电般落于地上。 一片巨大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扫过三人刚刚所在的方位而后空中一阵烈风下压山坡上轰然一声巨响一根巨大之极的狼牙棒收势不住狠狠砸在岩坡上待纷飞的土石散尽岩坡上已多了一个五丈方圆两丈多深的大坑。坑边立着一个高达两丈有余的巨大身影他面呈青色双目赤红嘴阔如盆身披缕金锦鳞丝绦铠手持三丈双头狼牙棒看上去气势如山威不可当正斜睨着三人。 这巨人稍稍一动铠甲缝隙中即涌出大团有如实质的黑色妖气。他将狼牙棒在地面重重一顿登时将足下岩石震得四分五裂然后沉声喝道:“吾乃妖皇殿前左锋将计喉!今夜此路不通三位请回!” 三人互相一望那名为采薇的女子忽然笑道:“何时利州成了妖孽聚集之所我等却不知道?妖皇如此做法就不怕引出紫薇真人吗?” 计喉丝毫不为所动狼牙棒一抬轰轰隆隆地喝道:“休要多言今夜此路不通!” 计喉喝声未落采薇忽然身形一动如电如烟般冲到他面前右手中骤然多了一把二尺无柄短刃刃锋色作暗蓝闪电般向计喉血色双睛划去! 计喉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口中猛然喷出一团黑烟扑天盖地般向采薇压下。采薇对这团黑烟极为忌惮空中轻巧的一个翻滚已然向回飞去。但她手中那把二尺短刃脱手而出在计喉胸前连刺三记记记齐根而没这才向采薇飞回。她这把短刃看来绝非凡物计喉那厚达半尺的锦铠在短刃面前简直如豆腐一般不能阻其分毫。 计喉又是一声大吼胸前猛然喷出三道极细极薄的蓝色血线犹如当空展开了三幅蓝色丝绸。他似全不知疼痛手中狼牙棒划了一个半圆挟着一股恶风狠狠向采薇后心砸下! 要离大步向前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口丈二大关刀。他似缓实快几步已到采薇身边然后扎个马步吐气开声大关刀横空一拦一阵金铁交鸣声后竟然生生架住了计喉的狼牙! 计喉这一棒虽被要离架住但余势不尽只听得喀喇一声要离身后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十余丈长的缝隙。 风采薇一低头已自计喉狼牙下钻过逃出生天。 三人配合默契之极毕方一声断喝手中已多了一柄青色钢枪在计喉的狼牙棒上一架运足平生之力一崩竟然将计喉的那重逾千斤的狼牙棒生生挑起! 采薇反手一抓已将短刃接回接着整个人带着数道残影再次返身向计喉冲去。计喉狼牙棒刚被挑起空门大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采薇冲至自己胸腹之间短刃又在自己身上连刺七记! 好在计喉身躯庞大采薇短刃长度有限刺得再多一时也不致命且她剑上剧毒对计喉没有分毫作用是以计喉一时还能支撑得住。 采薇灵巧之极在计喉喷出的黑烟及体之间又远远地闪了开去。计喉一声狂吼狼牙棒化作一片虚影向采薇追袭而去。 要离又是一声沉喝坐马横刀拦在了计喉之前!他体形虽不及计喉一半然而气势如虹分毫不比计喉弱了。 咣当一声巨响计喉的狼牙棒狠狠地砸在要离的大关刀上溅起大蓬大蓬的火花。别看计喉气势惊人可是要离双目怒张人如风中之松未有分毫退后! 计喉双目一张猛然大吼一声狼牙棒上力道骤然增了数倍妖气汹涌如巨浪一道接一道向要离攻去刹那间已连攻七重! 嘎吱吱!一阵极难听的擦音过后要离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接连退了数十大步方才站稳他手中关刀业已扭曲变型不堪再用。 那边计喉也不好过腾腾退后了数步方立定脚步。还未等他稳住阵脚毕方暴喝一声手中钢枪骤长一倍枪尖处幻出一座铜钟向计喉腰间飞去!计喉看上去对这座铜钟深有所惧狂吼连连却已来不及闪躲格挡。 此时采薇如鬼如魅又已掉头攻来!她度奇快大有后先至抢在铜钟前攻至之势! 夜色之中忽然起了一阵微风。 风很柔也很轻不疾不徐地吹着。但奇异的是这一阵风竟然比采薇还要快倏忽间就从她身边拂过。 风采薇飘扬的长忽然一滞然后纷纷断裂被风载着飘向了远方。 采薇面色大变迅即将刺入计喉身体的短刃闪电回收在背后幻成一片青蓝色的光华。 转瞬间幻化的青蓝光华如遇铁壁陡然暴缩出铮的一声轻响一大片火星在采薇身后突然爆出有如烟花绽放绚烂无比!她凝于空中的身躯似被一道大力击中向前飞出狠狠地撞在计喉庞大的身躯上然后又轻飘飘地弹了回来。尚在空中之时她口中就已喷出一口鲜血。 风漂浮不定。 毕方低声怒吼铁枪上亮起三道光环向四面八方如狂风骤雨般连刺数十枪每一枪击出都会响起一记金铁之音似乎周围的风中正隐藏着无数看不见的兵器一样。但恰在此时头顶上一阵烈风压下毕方眼前忽然暗了下去计喉那巨大无匹的狼牙棒已当头压下。 毕方大喝一声如绽春雷奋起平生之力举枪一迎竟生生将计喉的狼牙棒给挑了回去!但他立足处十丈之内岩石皆碎树木枯槁。 毕方虽挡住了这一枪但背后衣衫忽然裂开一条大缝肌肉虬结的后背上现出一道两尺长、三寸深的恐怖伤口。 夜空中响起了咻咻的细微尖啸声那隐于暗中的凶器终于现出形体原来是一把暗青色的死镰正以不可思议的度飞旋着回飞到鸾山之顶。 皓月下鸾山顶上已多了一个身影。她看上去并不如何高大只与常人类似身型甚至还颇有些瘦俏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身后一根长达三丈的尾巴。她一伸手轻轻巧巧地握住了长有有一丈、飞旋不休的死镰然后向采薇三人一指以颇显柔媚的声音喝道:“妖皇殿前右锋将潮汐在此!此去利州前路不通三位回是不回?” 采薇与要离、毕方相对一望当下冷道:“二位锋将越界办事妖皇陛下行事也未免太霸道了些!” 计喉冷笑一声手中狼牙一挥道:“你等若不想伏尸此处就快些给我滚!吾皇行事霸不霸道也轮得到你们来评说?” 采薇俏面凝霜只是望了他们一眼冷笑道:“好我们走。不过是福是祸还难说得很。”说罢她一挥手带着要离与毕方如飞而去。 直到三人去远潮汐一跃数十丈落于计喉面前急问道:“你伤势如何?” 计喉大嘴一咧轰轰笑道:“你总算到了!我这点小伤不痛不痒半个月也就好了!不碍事不碍事!” 潮汐幽幽一叹。她知计喉身体健壮之极就是切去他一条腿也能在十日内复生如初。可是今日之伤却要半月方愈可见伤得有多重。虽然要离三人决计不会比计喉好过但此地乃是修道人之界妖族行走势必要处处小心。只是要离三人见机不妙可以退走他们却必须死守在这里等待后援。 计喉望着夜色下的利州城轻轻拍了拍潮汐笑道:“小姐出走后我们现在才找到她的行踪也不知道她这半个月中吃了多少苦。我等有职有衔进利州城可是犯了大忌。何况以小姐脾气肯定不会跟我们回去的她道行又低随便哪个修道人都能伤她。所以我们只能守在这里拦住所有想进城的修道人待无伤大人明日赶到自会带小姐回去。” 潮汐点了点头道:“不知现在和小姐呆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是何来历我怎么感觉……感觉他身上有一种让我有些害怕的气息。” 计喉道:“我也是刚到不久只知道那人是道德宗的子弟看起来对小姐倒还不错。” 潮汐叹道:“道德宗?既然是道德宗弟子那他没有世俗上的人妖成见也不奇怪只是……” 计喉低沉地笑了笑道:“那就不是我们要担心的事了。从现在起到明日无伤大人赶到还有六个时辰这六个时辰可不好过且顾眼前吧。” 潮汐刚点了点头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清朗长笑:“不必说六个时辰我看就是一刻也难过!” 计喉和潮汐大惊猛然回身这才见一个道人足踏彩云背负一口古剑在夜幕下冉冉飞来。这道人细眉慈目一身仙风道骨但眼中森冷隐有杀机。 “你是何人!妖皇殿前左右锋将在此守候今夜前路不通尊驾请回!”潮汐喝道。她这番话口气已然恭敬了许多非为其它实是这道人一望即知绝非寻常人物。此刻她手中死镰嗡嗡作响低啸不已但不是被她运力所震而是受不住那道人气势所压惟有啸叫不休方才堪堪抵挡得住。 那道人微笑道:“贫道今夜不去利州此来不为别的只是送二位西归而已。” 他只抬手向潮汐一指背后即是一声龙吟古剑冲天而起大放光华宛若一条黄龙划破夜天向潮汐击去! 面对黄龙翔天之威潮汐刹那间只觉得手足冰冷周身麻木已是分毫动弹不得! 古剑如虹眼见就要将她破胸而过时潮汐身侧猛然传来一道大力将她撞飞出去。在她原本所立方位出现的是计喉的庞然身躯! 黄龙一声高亢龙吟已自计喉身中穿过龙身上所光华刹那间化成熊熊明黄火焰将计喉整个包裹起来。转眼之间计喉已化成一株二丈多高的巨大火炬但他仍张开双臂屹立不倒以身躯作为潮汐屏障! 道人足踏彩云在空中负手而立微笑道:“空有匹夫之勇于事又有何补?” 他又望了一眼潮汐淡道:“至于你家小姐自有敝宗若尘照顾就无须你等费心了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说罢那道人右手一招黄龙自空而下刹那间绕着潮汐环飞三匝方回到道人背上。 道人根本不看结果足下彩云涌动迎着西沉弯月冉冉升起转眼间消失在天边云际风仪若仙。 月落日升第二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纪若尘费了百般手段直到正午时分才算将青衣小妖从床上拖了起来。见她睡眼惺忪一片茫然的样子他也不知究竟是自己把她弄醒的呢还是她到了时间自然醒的。不论是哪样如此贪睡的妖还真是天下罕见。 “快收拾一下趁着天好正好赶路。” “去哪里?”青衣从床上跳了下来张着双目眼中却涣散无神目光早越过了纪若尘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实不知她究竟醒了没有。 “洛阳啊!”纪若尘苦笑。 章十八 情天恨地两濛濛 上 章十八情天恨地两濛濛 天下之大每多奇迹妙事。 利州城地处要冲乃四通八达之所向来为修道者聚集之地。然则三百里外就是天下险地之一群妖聚居的云雾山。区区三百里就是如此大的区别让人不得不感慨造化之奇。如此一来利州与云雾山中间地带就是人妖混行之地。无论是人是妖只要行走于此地都须加十分小心。 云雾山颇为高峻险幽半山腰以上终年云雾缭绕难得一见庐山真面。云雾山其实另有许多别名此名不过是当地百姓如此称呼。云雾山终年不散的云气中含有瘴气剧毒于很多妖族的修行颇有好处。因此在妖族口中云雾山又名圣云山而天下修道之士则称此地为恶瘴岭。 好恶由此可见一斑。 这一日艳阳高照云雾山麓一处缓坡上也被穿云而下的阳光照得暖意融融。 在一处高坡上悄悄爬出了一只灰背兔子它立起身子警惕地四下张望了半天这才安心埋头吃草但两只长耳依然高高竖起。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沙沙地轻响兔子立刻立起身来然后闪电般向不远处的洞口逃去。它度可比一般的兔子快得太多堪堪钻进地洞时一道阴风恰好自洞口掠过。兔子逃出生天又哪敢停留转眼间就消失在地洞深处。 高坡上现出一头黑色巨豹背有金色云纹看来也非凡种。它极不甘心地在洞口嗅了半天这才咆哮了两声从鼻中喷出两道淡淡青气。 此时高坡突然轻轻颤抖起来紧接着地面越动越是厉害远处树林中林木喀喇喀喇不住倒下似有一个庞然巨兽正向这边冲来! 黑豹尾巴立刻紧紧地夹在股间掉头就想逃此时林间猛然响起一起咆哮声音似龙似象威势无伦! 黑豹一阵颤抖当场软瘫在地竟连逃都逃不了! 树林边缘数棵小树齐齐倒下冲出一头高达丈半的巨兽通体玄黑鬃毛如钢背后一排血红长鬃挺立有如战旗。原来是一头妖猪。 妖猪瞪着两只豆大的血红小眼睛挺起三尺獠牙奋起四蹄惊天动地般向黑豹奔来! 黑豹挣扎着站起才逃了数步出去就又一头栽倒在地。 巨猪妖威冲天直踏得土石纷飞吼声如雷一路直冲上高坡。它刚上坡头两只小眼突然瞪得滚圆四蹄一定拼命想要刹住自己的冲势。但它身躯庞大冲得快极哪里是说停就能停的? 轰轰隆隆声中妖猪又向前冲了十丈这才生生刹住了去势。那一道高坡上早已被它四蹄犁出一道深沟来! 妖猪对近在咫尺的黑豹视而不见盘紧了径粗尺余的猪尾一双小眼死死地盯着远方那云雾笼罩的土丘。 眼见土丘上云雾翻涌妖猪一声不吭突然掉头就向来处的树林逃去度比来时犹快了几分。那头黑豹也翻身而起全然忘记了刚刚逃过一劫竟紧随着巨猪逃走。 土丘上云雾忽然一开现出一个亭亭身影她在丘顶略一驻足即若一朵彩云般冉冉向高坡上飘来。 等她立在高坡上时但见坡顶一片狼藉四野寂然了无生气不见飞禽也无走兽甚至连虫鸣都不闻一声天地间只余风声树声。 刚刚还热闹无比的高坡刹那间竟成了人间绝地。 那女孩樱唇微张一脸愕然环顾数周才算死了心气得轻轻一顿足愠道:“明明看到一头大猪的怎么又不见了?唉三天没吃东西了以后还是顺着官道走吧。可是……官道在哪?” 这一片绝谷死地忽然有了生气仅仅是因为她在这里的缘故。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于怒嗔骂都变幻莫测纵是最细微的转折处也足令人回味无穷。 这饿了三天的女孩正是张殷殷。 高坡另一端有数块排成一排的巨石石后有十余个小妖正挤成一团瑟瑟抖。这些小妖青肤獠牙身穿兽皮手持粗陋兵器看来乃是妖族中垫底的杂兵。 在这些妖兵眼中张殷殷的雪肤冰肌倾世容姿此刻就是天地间最可怕之物。 一只小妖一边瑟瑟抖着一边拼命往一只体格明显健壮得多的妖兵身下挤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队长那女人……那女人连无伤大人的爱猪都敢吃!我活了五十年只听说过妖吃人还从没见过人吃妖哪!” 那队长胸前挂着一片铜片手持乃是铁棒这身装束可要比同侪高得太多了。他虽然抖得不比旁人轻但至少能不坠威风当下一把将那小妖推开压低了声音骂道:“这么胆小就知你没有前途!挤什么挤?把大人我挤得高了让她看到了怎么办?!” 那小妖陪笑道:“队长这个女人非同寻常咱们……就让她过去了吧?” 队长双眼一瞪喝道:“胡说!若问都不问就让她去日后无伤大人追查起来全队都要炼妖油!再说无伤大人勇冠当世我等身为座前妖的哪个没几分英雄气概?这女人虽然可怕但我等堂堂五尺之妖何惧之有?天下大事大不过一死我们当然要拦下她好好盘问一番!” 那小妖忙道:“队长!我可只有四尺!” 队长怒道:“四尺五尺不都是妖?” 小妖又问了一句追悔莫及的话:“那谁去拦她?” 队长眼睛一瞪道:“当然是你!” 这边石后叽叽喳喳那边张殷殷早已不耐烦了。她缓缓转过身来凤眼中带着煞气冷喝道:“商量完了没有?” 那队长全身一抖立刻回道:“这就完了这就完了!” 话一出口他即觉早已威风扫地羞恼之下一把将那四尺妖拎了过来喝道:“去拦住她!” “死也不去!”四尺妖拼命挣扎。 那队长不愧长了一尺力大无穷早强提着它来到石边低骂一声“想得倒好给我出去吧你!”然后就飞起一脚将它踹了出去。 张殷殷高高仰着头冷眼看着面前站都要站不稳的四尺妖。只可惜这些人形小妖怎么看怎么不象很美味的样子张殷殷虽已饿了三日但仍是极挑剔的依然宁缺勿滥。 那四尺妖被张殷殷凤目一扫浑身一颤啪的一声手中木叉已掉在地上。他脑中已是一片空白能挣扎着把拦路辞说出来已很不错了: “呔!圣云山乃我妖族聚居之所闲人误入格杀勿论!我等乃妖皇殿前无伤大将军大人手下在此驻守来人姓甚名谁来自何方此来何事统统如实报来!若有欺瞒定斩不饶!” 但在张殷殷威压之下四尺妖越说声音越小那一套说辞渐渐地就走了样:“圣女若不想说我等当然不会强求刚才得罪之处您大人大量必不会放在心上。从此向东五十里就是官道圣女一路走好……若需我等相送尽管吩咐!” 队长万没想到四尺妖竟说出如此没威风的一番话只气得咒骂一声道:“没胆的东西坠了我妖族的威风!就知你没有前途!” 可是要他亲自出去重振群妖之威那是打死也不干。 张殷殷见这四尺小妖如此恭顺倒不好意思为难它了当下道:“你说向东五十里就是官道?” “正是!正是!”四尺妖拼命点头。 此时高坡上忽起一阵阴风天色骤然暗了下来远处涌起一团黑雾翻翻滚滚转眼就到了眼前。黑雾中铿锵不断雾中踏出一个丈二妖怪一身铜铠光辉明亮手提三丈鎦金铛相貌堂堂气势如虹与那四尺妖实是天地之别。在他身后雾中又踏出三百全副武装的妖兵个个神完气足甲鲜刀亮为那妖将更增气势。 那妖将行到张殷殷面前一脚将四尺妖踢开怒哼一声上上下下地向张殷殷打量起来。 “啊哈!我就说过他没前途!”躲在石后的队长叫了起来身边小妖们则连声附和。 张殷殷黛眉一皱脸上悄然凝霜。她脾气本就不好又饿了数日此时被那妖将如此一瞪登时就要翻脸。 妖将脸色猛然一变将鎦金铛往身边岩石上一插抱拳躬身道:“观小姐身上之气与我族实有莫大渊源不知小姐可否赐告大名来此何事?” 妖将前倨后恭倒弄得张殷殷不大好作。她当下冷道:“我姓张与你妖族没什么渊源。只是行前师父说过路过妖族地界时若有什么事尽管找文婉或是翼轩就好。” 妖将大吃一惊连声音都有些颤了又问道:“未知小姐师父是谁?” 张殷殷冷道:“师父姓苏。” 铿锵声中那妖将猛然跪下高声道:“末将无伤大将军帐前狁都参见小姐!” 他这一跪身后数百妖兵也齐齐跪下同声道:“参见小姐!” 一时间高坡上黑压压地跪满了一地妖兵妖将。张殷殷倒没料到竟会有如此局面当下也颇吃了一惊。 狁都又问道:“未知小姐仙驾光临有何吩咐?” 张殷殷道:“我要去洛阳在此只是路过而已。” 狁都听了忙道:“从此地向东五十里即是官道小姐顺着官道行走自会到东都洛阳。” 张殷殷点了点头看了那狁都一眼忽然道:“嗯这个……你们这里有吃的吗?” 这一问居然把狁都给难住了。他吱唔半天方道:“小姐这个……圣云山向来不备人族之食。妖族所食之物这个……必不入小姐法眼。” 张殷殷皱了皱眉道:“刚刚那头猪烤着应该不错。” 狁都一惊忙道:“小姐那是无伤大人座骑之一吃不得啊!就是小姐实在想吃末将也不是它对手。何况它见了小姐凤威此刻想必已遁到百里之外又哪里追得上?” 张殷殷哼了一声恼道:“这就是妖族的待客之道吗连点吃的都没有?回头我自会去问问师父的。哼我现下还要赶路今后有缘再见吧!” 话音刚落张殷殷衣裙飘飘向坡下奔去。 “小姐留步!”狁都高叫一声! “何事?” “小姐这个……洛阳在那边。” 张殷殷一言不当下掉了个头若一朵彩云向着狁都所指的方向匆匆远去。这一次倒全没了来时的滔天气焰。 直到张殷殷去远狁都才敢站起身来擦去了头上冷汗暗叫了一声好险。他忽然向四尺妖看了一眼点头道:“嗯你刚才对答很是得体不错有前途!从现在起你就是巡兵队长了!” 五十里常人要走一天于修道人来说不过是须臾间事。没过多久张殷殷立于官道上茫然四顾又不知该向左向右了。 “轻车直行洛阳只需纹银一两!”一声吆喝忽然远远传来。 张殷殷眼睛一亮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一株古树下正停着一辆四驾马车车旁并系四匹健马马儿神骏无匹通体雪白周身不见一丝杂毛。车身用上等雕花檀木所制描金绘彩丝绸绕身。车顶则以白锦覆之四角还缀以流苏看上去精美秀致华丽无比。 张殷殷身形一动转眼间已出现在马车前向那车夫问道:“此车能到洛阳?” 那车夫已到中年衣衫一尘不染生得很有几分青山碧水之意。不待车夫作答张殷殷皓手一伸掀开车帘见得车厢内美仑美奂布置用色极合她心意简直就似是为她量身而造的一样当下心中极是欢喜。 张殷殷纤指一弹一颗珍珠已到了那车夫的手中道:“这车我雇了去洛阳!” 车夫接过珍珠并无惊喜之色只是微笑道:“请小姐登车。” 一声清脆鞭响马车沿着官道迅远去。 天空忽生一团祥雾黄星蓝从雾中现出了身形她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一脸心痛之色一迭声地吩咐道:“去前方十里处盖个小客栈再烧八色菜式快一定要在马车到前准备好!殷殷爱吃什么我可都吩咐过了你们哪个若是出了错回山后门规处置!” 她身后八名道士齐声应了纷纷运起法宝当下空中宝光四溢早已去得远了。 章十八 情天恨地两濛濛 下 张殷殷向着洛阳绝尘而去时纪若尘与青衣刚出利州城。他们匆匆离去并未察觉昨夜在鸾山生的数场大战但有人觉察到了。 午后时分一个胖胖的中年员外在数个家丁的簇拥下登上了鸾山之顶看上去似是前来游山的富家员外。 此时春寒仍重但那员外因为体胖的原因虽身着绸衫但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仍然不住地冒着汗。旁边一位精瘦家丁递上一条雪白汗巾接过员外手中已湿透的汗巾收了起来。 “这就是鸾山了吗?”员外四下张望着。 他身旁一个腐儒模样的文人折扇一合指点道:“这里即是鸾山了。据利州城志所载此山高百丈清而不险有水三道曾有青鸾过而栖息故名鸾山。您看那边就是利州城了。鸾山颇得灵气为东西要冲我们所立之处就是一处地眼。” 员外点了点头赞道:“这里景致倒是不错。” 其实鸾山顶上土石开裂草焦树枯全然一副劫后余生之景哪有半分美景可言?那员外再四下望望向着一处一指又道:“那边也有点意思我们过去瞧瞧。” 于是几名家丁奴仆忙挑起食盒行李簇拥着员外向所指处走去。一行人走了一柱香功夫才走到员外指处。那里本是一座天然石台但现在龟裂处处早已碎得不成样子。 石台正中有一块完整石面上面有一大片焦痕看上去似是一个正张开双臂的巨妖。在焦痕之后立着一尊较小的深灰色沙雕她体形如人般大小身后拖着一根长尾。雕像看上去一脸惊愕似是看到了什么极恐怖之事然后就此定格。 那员外本是走马观花的看来看去在这尊沙雕前却驻足了足有半盏茶时分然后忽然向旁边一指道:“那根铁杆子很有些份量来人哪把它给我起出来扛回去打几口铁锅!” 几个家丁轰然应了向员外所指处奔去一个个扎衣挽袖摩拳擦掌数只大手就向露出地面三尺的一根黑沉沉的、碗口粗细的铁杆抓去。 这截铁杆入地颇深但那几个家丁力气却也不小一番吐气开声竟生生将那铁杆从石鏠里拔了出来。铁杆一头接着一个长足有四尺的巨大刃锋原来是一把极为猛恶的死镰。看上去这把死镰极为沉重四名家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它抬到了员外面前。 那员外面有喜色摸着死镰笑道:“这么大一块铁倒当真可以打几口大锅!小的们给俺抬回去!” 家丁们轰然应了跟随着员外高一脚低一脚地下山去了。那酸儒文士跟在员外身边数次回望沙雕颇有恋恋不舍之意。 扑通一声他忽然双膝跪地道:“无伤大人!我们难道就任他们在这里承受风吹雨淋吗?” 文士声有哭间他此言一出原本喜气洋洋的队伍立刻静了下来家丁们目光纷纷移向一边即不去看沙雕也不愿看到手中抬着的死镰。 那员外也停下了脚步看了那文士一眼淡淡地道:“我族生于天地之间迎风披雨亘古如此何苦之有?道德宗分毫不掩痕迹那是立威来着。即是如此我们不若让计喉与潮汐这样立着反让他们知我族气概!壬珩你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壬珩犹跪不起叫道:“可是……” 员外不再理他擦了一把汗高声道:“小的们回府!” 家丁们刹时间都变得喜气洋洋高声唱了喏拥着员外下山而去。 方今天下有三处至阴至险之地一为天刑山一为冥山一为无尽海。 天刑山上承天殇下通黄泉天地相冲千年一倾乃至凶之地。冥山地处极北乃至阴至寒之地此地无一分阳气风过而万物成灰休说常人难住就是那些修为稍差些的妖也无法在此处多呆。 冥山虽不广大但高千丈笔直通天险到了极处终年铅云遮天如在黑夜之中全然不见天日。反而是山脚处才能见到一点天光。 冥山之顶以黑矅岩砌着一座巍巍宫殿。此殿外墙高十丈上下九重层叠而上气势冲天一如这寒极险极的冥峰。 冥山绝崖边有一座石台延伸出来石台另一端则是一道万级长阶笔直向上直通冥殿最上一重。 冥殿最上一重是一座大殿殿中一石一柱皆以黑石所造整个大殿森寒肃杀有无穷威严。 大殿尽头有一座高台台上置一张石椅椅后是七面黑玉屏风上或雕神兽、或饰凶物穷其、火凰、狴犴、饕餮各不相同。石椅背高八尺横宽一丈通体玄黑。椅中坐着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以手支颌一双凤目微闭似正在假寐。 大殿正中正跪着那白白胖胖的员外那一身绸袍与冥殿氛围实是格格不入。在他面前一丈处正放着那把死镰。 冥殿中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就如殿两侧立着的数十形态衣饰各异的妖族全是没有生命的雕塑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那石椅中的男子方叹了口气并未张目只是道:“无伤起来吧。”他声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金石之音说不出的悦耳动听自有一种摄人心魄之力。 但无伤仍跪在地上没有分毫起身之意沉声道:“陛下若不准我出战我是不会起身的!” 那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冥殿中登时响起一阵奇异的呼啸声有若数头巨龙在同时吸气一般。他这一口气吸得极长直吸了整整一刻还未停歇就似他胸中能容得下雄山大川一般。 他吐出了一小团白雾双目终于张开。 这一双眼深邃、渊深映得出世间万物照得透万千人心。目开的刹那整个冥殿都亮了一亮似掠过了一道电光。 他双眼徐徐自殿中群妖脸上扫过在无伤身上定了一定最后落在了那把死镰。这一次他凝视良久方才收回目光长身而起缓缓步到大殿门口处望着天空中那几乎触手可及的黑云默然不语。 无比沉郁的铅云正围绕着冥峰缓缓旋动着。这幅景象看得稍久即会令人感到头晕眼花分不清是天转地转还是自己在转。 他以与天上积云同样的节拍转过身来环视着殿中群妖缓缓道:“我虽居皇位但在这冥殿之中例来没有跪拜先例诸事也皆是商量而决我们名为君臣实为挚友。但是无伤你长跪不起是定要逼我出兵吗?” 无伤依旧伏地道:“无伤不敢但婉后已归此次若还要忍让怕会令我族十万甲士寒心!”他语意未尽似还有什么没说出来。 妖皇淡淡地道:“这一个忍字我们已用了百年。百年之前我族甲士不过万天下十八绝地仅占了其中一处为安身立命之所。那时我忍是因为文婉落在道德宗之手且忌惮着洞玄真人道法通天。现在我还要忍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就怕了紫微真人呢?” 无伤呆了一呆沉声道:“当年陛下与婉后率臣等一十八将血战七月方斩尽阴魔攻下冥山其后再退八方之敌奠定我族百年基业!若非婉后当年为救臣等舍身催运北帝圣术也不会为洞玄老贼所擒。无伤之勇与陛下与婉后相比实不值一提。纵那紫微飞升在际陛下又何惧之有?” 妖皇叹道:“当年之事再也休提。无伤我且问你此次越界行事是否我族所为?越界行事者可诛是否明录在三界之约上?” 妖皇每问一句无伤都答了一句是。 妖皇默然片刻方道:“既是如此道德宗已占足了一个理字我们以何理由出兵?” 无伤当即无言片刻后方道:“但那道德宗无耻之尤分明是要借此立威!越界行事的多了为何偏在这时斩我锋将?陛下为十万甲士归心计请允无伤独上莫干峰好歹毁去一脉真人让他道德宗从此不敢横行!” 妖皇摇了摇头道:“无伤你身负重任岂是道德宗区区一名真人比得了的?此议我绝对不准。” 冥殿中忽然一阵轰鸣一名足足有三丈余高的人象身巨妖向前踏了一步直震得整座冥殿都有些微的颤抖。那妖沉声道:“陛下!道德宗素来气量狭小贪得无厌。依我看他们以已之心度人必是以为计喉与潮汐乃是去抢夺玄心宝戒出手时应不知青衣小姐其实出于天刑山。但时间一久道德宗必会知道。此次青衣从天刑山出走我们的确是措手不及防护有所不周才使青衣小姐落于人手。小姐在我们的地界失了护送若为道德宗送回的话甚至于她若与同行的那个弟子生了情愫……” 妖皇淡淡地问:“那右相认为该当怎么办?” “全力突袭抢人若是抢不回来也不妨……事后都推到道德宗身上就是。”右相没有继续深说下去。 妖皇转身望向殿外铅云片刻之后方缓缓道:“如此一来我们与道德宗又有何区别?我族若也象人族那样自相残杀那又要何年何月方能为天下之妖辟一片乐土?此事再也休提!” “可是陛下!”右相又向前踏了一步 妖皇抬起左手止住了右相淡淡地道:“右相也不必多虑。想天下之大众生苍茫别说紫微仅是飞升在际他就是直接修成了金仙也算不尽世间所有因果。无伤!” 无伤沉喝一声:“臣在!” “将这把死镰送去无尽海且通知他们青衣已落入道德宗之手。” 右相大吃一惊失声道:“小姐竟……竟与无尽海那人有关?” 妖皇淡然道:“所以说我们只须看紫微此次如何作茧自缚即好。都散了吧!” 片刻之后冥殿中已只余妖皇。他又立了不知多久才回到后殿拾级而上登上了殿顶天台。 冥殿殿顶天台方圆百丈呈八角型每角分刻八卦卦象灌以紫金。整个天台以黑玉为基刻有山川大河诸天星宿也一一对应分别在天台上嵌宝石以应之。 天台正中央则立着一株珊瑚雕成的九色莲花莲心处非是花蓬而是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正自缓缓跳动! 从此处望天天就在触手可及处。 那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漫天黑云都以这一朵九色莲花为心旋动不休。云心处有一处奇异的云洞从中透着如水般的惨碧光华只是根本看不清那光华背后究竟是什么。 风吹过。 这一阵风掠过了天台上大地山河于是这本是静止的世界骤然活了过来山在飞雪大河扬涛又可见西荒地裂东海鲸飞! 他抬步踏上了天台一时间落足处山崩地陷不知毁了多少生灵。甚至于风中隐隐可以听到亿万生灵的悲嚎! 他分毫不为所动径直来到九色莲前凝望着那跳动不休的心。 九色莲忽然升起一团轻雾雾中隐现一个女子身影。她想以手捧起他的脸那双并无实质的手却在他身中穿过。 她幽幽叹息一声道:“翼轩我知道潮汐去了。这……都是定数你也不必伤心了。” 翼轩仰向天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吸得风翔云动连那漫天铅云都给生生拉下了数分! “是啊都是定数……”翼轩缓缓闭上了两眼喃喃地道:“可是婉儿前缘今世来生这三生的定数中我们也只有这一个孩子啊!……” 一滴清泪自翼轩紧闭的双目中流出爬过他清隽的面容徐徐飘落在黑玉地面上摔成一朵小小水花…… 这一滴泪也将十丈内的玉台击碎。 文婉一声叹息拥紧了翼轩轻轻地道:“等我恢复了肉身你也找到了继位之人我们就重回西玄山将这三生定数尽数弃在太上道德宫罢……且看那紫微老道能不能度得了我们……” 章十九 尘间多少事 上中 一道红光掠过仙剑赤莹廻飞一周格开了刺向青衣的三把长剑。赤莹乃是紫微真人年轻时所掌仙兵岂是凡品可比?且不说其它异能仅是锋锐一项就已是匪夷所思。与三把长剑一触赤莹即在其中两把剑上留下数个缺口还险些将一把剑质差些的给居中斩断这还是纪若尘道行实在太低仅将赤莹威力挥了一二成所致。 但二人周围寒光闪耀银华流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纷纷攻来又哪止七件八件? 眼见一杆赤金长枪有若毒龙般向青衣后心刺来纪若尘瞳孔急缩右手如电将青衣拉入自己怀中左手即向长枪拍去! 只是左掌堪堪拍到赤金长枪的刹那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犹豫终于变拍为格以前臂向上一格将长枪荡而向上从青衣身侧掠过。只是掌赤金长枪那胖子道行颇为精强见状大喝一声面上金光一闪长枪枪锋登时在纪若尘手臂上开了一道血口。 纪若尘只当那道伤不是添在自己身上左手尾指无名指一收刹那间握个法诀一道蓝电自食指上射出击在赤金长枪上。长枪瞬间布满了细小的电火那胖子被电火一激动作当即一滞但随即回复了行动力。 纪若尘临战经验何等丰富这等机会如何肯错过了?那胖子眼前红光一闪随即大吼一声赤莹已在他胸前划破一道血口。他脸上随现恐惧之色晃了几晃就如两个此前被赤莹所伤的同伴一样一头栽倒在地就此人事不知。 纪若尘揽着青衣忽然旋了一圈与她换了个方位随即闷哼一声后背已被一把九环泼风刀狠狠砍中深可见骨!纪若尘脸色一阵苍白左手凌空一抓将赤莹收在掌中然后凌空蹈虚带着青衣闪电后退三步在刀剑丛中硬穿而过也不回头左手即是向后一挥! 扑的一声轻响赤莹已在偷袭者颈中对穿而过然而纪若尘身上又添三道伤痕。 来袭之人似是为纪若尘刚勇所慑齐齐后退了一步。纪若尘脸上已无血色身上诸多伤口都闪耀着淡淡金色光辉显是丹药之力正助了收束伤口。但他身上伤口实在太多激战中又耗力过度仙丹之力也不足以封住他身上诸多伤口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渗着血。虽然血流如丝但伤处太多此时他仍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来袭者足有十余人衣着整齐看来属于某个不算太小的门派。此时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青年越众而出挺剑喝道:“无耻小贼竟敢接连害我师兄!今日你还想走得脱吗?若你束手就缚随我回山听候落可免你当场一死!” 纪若尘淡然一笑望向了那年轻人道:“我早已说过我乃是道德宗弟子你等却还要为难。罗然门近年来崛起江湖声威日盛是不假但若说连道德宗都可以不放在眼里恐怕徒惹人笑。” 那年轻人不怒反笑喝道:“真是笑话!你若是道德宗弟子那我就是紫微真人了!你若真是道德宗弟子怎会如此回护一个妖物?我看你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好色之徒看中了此妖美色才假冒了道德宗弟子而已!废话少说快快束手就缚我罗然门乃名门大派回山后掌门自会给你一个公道!” 他话音未落纪若尘背后一个着道装的中年男子悄悄展开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右手即向纪若尘一指。 黄符迅燃尽那道士二指上已亮起朦朦黄芒须臾间明黄光芒暴涨一缕真火如疾风骤雨般向纪若尘袭去纪若尘却恍如未觉! 青衣伏在纪若尘怀中恰好看到了道士正要从后偷袭那道士动作快极她刚一察觉真火已然攻至!青衣惶急之下侧头一甩满头青丝挥洒而下然后抽出一根青丝迎风一晃青丝节节伸长变粗每伸长一节即会张开四瓣如鳞利刺。只在刹那一根风情无限的青丝已化成了二丈长鞭! 青衣皓腕微微一抖长鞭即如忽然有了生命昂然而起恰似一头张牙舞爪的黑龙!长鞭上光华流动瞬间游离出九颗青色雷球排成笔直一线迎向了道士指尖出的一道三昧真火。 第一颗青雷已挡住真火去势第二颗青雷则将余下真火炸得干干净净接下七颗青雷前赴后继一一在那道士身上炸开。那道士哼都未哼一声仰天即倒自此全无声息眼看着轮回去了。 青衣啊的一声惊呼脸上瞬间失了血色臻一埋伏在纪若尘怀中双肩微微颤抖再也不敢去看那道士死活。 场中一片死寂静寂中又有熊熊烈火焚烧! 罗然门一众门徒并未向倒在地上的同门多看一眼十余双眼睛盯着的只是青衣手中那根两丈长鞭! 那偷袭纪若尘的道人修为可不低拿手的真火咒竟然在青雷前一触即溃全无抵抗之力可见青雷之威。同是修道之人罗然门众徒早已看出青衣道行极微能修成*人形已是不可思议之事。再看她适才神色又显是一个从未杀过人的雏儿出这九颗威不可当的青雷当全是那根长鞭之功。 如此论来这一根长鞭又要比纪若尘所用仙剑赤莹好得多了。任何修道之士若得了这根雷鞭其威其能何止倍增? 青衣全不知世间人心险恶如雪的右手轻轻颤着纤指一松竟然就将这一根万众瞩目的雷鞭就此扔下转而紧紧抓住了纪若尘的衣裳轻轻问道:“他……他死了没有?” 雷鞭悄然落地尺半长的鞭柄上盘绕着一条黑龙望上去栩栩如生似就要破空而去。鞭柄落于地面上终于出扑的一声轻响。这微不足道的声音在那些有心人的耳中恰如洪钟巨鼓其音之响足以贯通天地! 此时此刻那一根雷鞭似已是无主之物正等待着有德居之的正主出现。 几个罗然门众喉节上上下下艰难地咽下口水润了润干得几欲火的喉咙。然而心头之火仍催得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前踏了半步。直到旁边一道凌厉的目光传来他们才看到那年轻人一脸怒容方自心中一惊讪讪地又退了回去。 纪若尘暗叹一声知青衣并未看到周围众人眼中的贪意即使看到了也不会明白。她更不可能看得出刚刚那道士偷袭时自己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机于是拍了拍青衣的头安抚道:“放心他死不了的。” 青衣当即大感心定轻轻地点了点头但一双手仍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有片刻放松了。 纪若尘左手一翻手中已多了一颗暗红色的丹丸而后曲指一弹嗒的一声那颗丹药即落在道士的胸口道:“只要魂魄不散服此丹立即起死回生不过道行受损是免不了的。” 罗然门众人所有目光又都盯在了那颗暗红丹丸上耳中只听到了‘魂魄不散起死回生’八字。此丹如真应了这八个字那即是罕见的仙丹。如此灵物又怎舍得给这垂死道人服下? 那年轻人面露犹豫天人斗争了许久方始一咬牙道:“给郝师兄服药!” 丹一入喉那道人果然有了呼吸于是落在纪若尘身上的目光登时又炽热了许多简直可以将他的衣衫也燃了。 纪若尘早知今日之事难以善了当下取出一枚寸许长的铜制烟火只伸三指轻轻一捏烟火已然启动众人刚听得咻的一声那枚小小烟火就已冲天而去没入云中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既未见烟花绽放也不闻惊天雷鸣。这一枚救命的讯号烟火就似半途坏了一般。 罗然门众人见了自然讥笑一番那张狂轻浮的年轻人却仰望着天空若有所思。 纪若尘拍拍青衣微笑道:“他已经活了过来你无需担心杀生了。” 青衣这才抬起头来喜道:“真的……啊!”她一抬头这才现纪若尘前襟早已被血浸透当下一声惊呼! 纪若尘微笑道:“一点小伤而已没事的。只是我暂时护不了你了你忍一点委屈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说罢纪若尘环顾一周冷笑一声道:“你罗然门如此兴师动众为的不就是这把赤莹?只要你们不为难青衣赤莹尽管拿去我也可随你们去一次罗然门交待一下这三条人命。” 那年轻人也收起了轻浮之色郑重道:“只要你随我们回山我必不会为难她。只是你既然救得了郝师兄为何不能再救我三位同门之命?若不出人命万事皆好商量。” 纪若尘淡淡地道:“赤莹上涂的乃是坠凡尘。” 听得坠凡尘三字罗然门众面色都大变心下万分庆幸适才未被赤莹给刮到一点颇有逃出生天的侥幸。 青衣有些茫然地看着纪若尘将赤莹掷于地任由罗然门众与雷鞭一同取走然后有两名罗然门众将纪若尘从她身边拉开用生丝与金线混绞的绳索将他双手牢牢缚住。她又看着数名罗然门徒迫不及待地搜遍了纪若尘全身上下连一块普通玉佩都不放过。 青衣终于有些明白了。 她咬着下唇忽然道:“公子!我……我叫叔叔来吧!” 纪若尘本闭上了双眼任那些罗然门众施为闻言张目望了青衣一眼微笑反问道:“你很为难吗?” 青衣低下了头一时竟感有些无法回答。她不擅谎饰如此一来已表明了其实极是为难。 纪若尘又闭上双眼被几名罗然门众拉着向远处的马车行去。 此时一个胖大道人走到青衣面前竟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啧啧赞道:“真是一个可人的小妖!我看人间绝色也不过如此吧?瞧这皮儿滑的难怪那小子肯为你拼命若是换了道爷我说不定也愿意还俗了……” 那胖大道人甫一动手纪若尘即停了脚步缓缓回头双眼漠无表情地看着他。在纪若尘那无悲无喜的目光注视下道人越来越是不自在心头寒意暗生几乎将手中都冻得冰了!一番色迷迷的话才说到一半他声音就小到了几乎听不见的地步不光收回了抚摸青衣脸蛋的左手连抓牢青衣双腕的右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看什么看!再看道爷把你眼珠子挖出来!”那胖大道人意识到了失态不由得恼羞成怒向纪若尘咆哮起来。 纪若尘淡淡地道了声:“谁再敢动她一下日后我必断其双手!”说罢即径自向马车行去再不向这边望上一眼。 那胖大道人呆若木鸡直到纪若尘行远这才跳脚骂道:“凶什么凶!害我三位同门性命道爷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几天!” 狠话虽已放下但他声音却是小得有些不自然就连身边人都未必听得清楚更不必说已然行远的纪若尘了。不过胖大道人身旁的几位同门都未有讥笑他之意人人盯着纪若尘的背影神色均不大自然。 片刻之后一个年长些的人才向青衣道:“随我们走吧。” 青衣默然不语随着他向马车行去几个罗然门弟子随后跟来。这一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人再愿意接近青衣一步。 咣当一声厚重的铁栅门重重关上随后哗啦一声一条粗如儿臂的铁链将牢门锁起。 纪若尘双手抱膝靠坐在长满了青苔的石壁上怔怔地望着不住滴水的地牢牢顶不知在想着些什么。他想得如此出神黑暗阴湿的地牢扑面而来的恶臭甚至于身边的青衣都未有引起他的注意。 这狭小牢房深处地底初入时觉得闷热但呆得久了即会感觉到那浸骨阴寒。青衣花容惨淡显然有些受不住牢中阴寒想要向纪若尘身边靠去时却又有些畏缩没敢过去。 她咬着下唇反复犹豫终怯怯的叫了声:“公子……” 纪若尘维持着原姿未动只是嗯了一声。 “公子系出名门正派而青衣只是一介小妖公子何以屡次相救甚至不惜自陷绝地?公子那颗朱丹本是救命用的又何苦为不使我开了杀戒就此用了?青衣……迟早是要杀人的。” 阴湿恶臭的地牢中惟有青衣那婉转的声音回回荡荡悠悠不绝纪若尘却黓不做声。这样一个简单问题竟把纪若尘给问住了。 纪若尘就这样静静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淡淡答道:“我也不知道就当是上辈子欠你的吧。” 青衣听了也未做声只是怔怔地看着地牢一角。那里有一汪积水浑浊的水滴一滴一滴自石牢牢顶滴落落入积水砸出一朵朵泥花。她就这样数着水滴也不知数过了几百滴方幽幽地道:“对不起青衣让公子身处险地以后……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纪若尘只嗯了一声仍自出神想着。 青衣轻轻叹道:“公子无须烦恼我已告诉了叔叔他很快就会来的。只是青衣以后可能……可能不能再相随公子左右了……” 纪若尘讶然望向青衣她却侧过脸去不愿与他眼光对上。 纪若尘终叹了一声道:“这又是何苦?我宗后援转眼即到罗然门从我们这里拿去的东西终会叫他们十倍百倍的吐出来。” 青衣垂着头幽幽地道:“那公子又在为何事为难?” 纪若尘也在望着那滴滴落下的浑浊水珠片刻后方叹道:“我在想今后当如何自处。” 青衣听了只是缓缓低下头去不知道究竟明白他话中之意没有。 地牢中阴寒愈来愈盛。 纪若尘终于不再抱膝枯坐轻轻一揽青衣的肩青衣当即驯顺地偎在他怀中。 他看着的是漆黑的地牢牢顶眼中所见却是一个洒然立于世间的身影。那一句“我也就是在你面前才会装装温良娴淑。”言犹在耳。 青衣似有所感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似是身上偎得热了心中却冷了。 罗然门建于云岭之西傲然峰上。一片开阔的地面上昂然耸峙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群殿群依照五行八卦方位顺着稍长的南北中线向左右展开重楼叠翠飞檐重霄连楹接汉巍峨之极也奢华之极。 这些殿台观阁俱以金石作砖白玉雕栏琉璃作瓦丹漆绘顶翡翠作屏无一处不是流金溢彩炫若七宝楼台耀睛夺目显露出一派富贵之气。 但罗然门宫群富贵是富贵了大多数楼台簇簇然的新少了三分古意。再纵观整个宫群也略显杂乱无章虽也有依天时地气布局但远不如太上道德宫那般夺天地造化之工硬改天时、强转地气的大神通就连九脉宫群也要比罗然宫群强出三筹。 若说太上道德宫乃是千载豪门罗然宫即是当世的一个暴户。 罗然门本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修道小派百年前门中偶然收得了一对杰出弟子将本门道法扬光大又前人所未于是门中弟子修为大进。其后罗然门又仿道德宗之法广开山门收录弟子只看天资不问人品出身自此声势日盛称霸五百里。 罗然门行事素在正邪之间近年来崛起得又快行事难免霸气十足偶有不讲道理、仗势欺人之兴也实属正常。 昔日一对杰出弟子如今早成大器一名为大罗真君现今身为掌门另一名为大然真君是为监宗对掌门有节制之权。 大然真君身长八尺体形肥硕生得浓眉大耳。此刻他正仰卧在一尊云石刻成的躺椅上任透过琉璃天顶而下的天光照在自己身上双眼微闭深吸缓呼口鼻间不住有缭绕云气进进出出。云石台座左立着一株火红的珊瑚树右则是一座碧晶雕成的花架盆中植一截三尺神机木木上生着株扇面大小的紫芝。 良久大然真君才微张又细又长的双目细声细气地道:“我看你喜中有忧究竟什么事啊?” 云石台座前跪着的正是率众围攻纪若尘与青衣的年轻人闻言忙道:“弟子日夕想着师父的大事今日见一浮滑少年携一美艳小妖同行于是自作主张上前盘问并擒了他们回山等候师父落。此次凑巧得了几件宝物依弟子看当对三日后的大事有一锤定音之效。” 大然真君显然颇不以为然道:“无方子你何时才改得了这胡吹大气的毛病?一锤定音?你大罗师伯是那么容易定的吗?是什么东西啊?先呈上来看看吧!” 无方子忙道了声是将三件宝盒一一打开。他颇用心思用的宝盒乃是海鲛丝织就有隔绝宝气之效显是想给大然真君一个惊喜。 大然真君本安坐如山但宝盒一开宝气隐隐透出与那寻常法宝迥然有异。他一双细眼当即睁得老大腾地坐起一迭声地叫道:“奇怪奇怪!这阵宝气当真奇怪得紧!是什么东西快快呈上!” 还未等无方子将宝物呈上大然真君已等不及了如一朵轻云从云石台座上飘下一屁股将无方子拱到一旁夺过三个宝盒一一观瞧起来。 锵的一声仙剑赤莹已出鞘三寸濛濛的艳红光华登时将大然真君的脸映得通红。他屏住了呼吸直至一盏热茶时间过去才重重吐了一口浊气道:“好好剑!不比你师伯手里的那把飞星差了!有此剑在手我又何惧之有?” 大然真君拔剑出鞘细细看着赤莹几若透明的剑身又伸左手二指就想去拭一下剑锋。无方子见了慌忙叫道:“师父小心!剑锋上涂了坠凡尘!” 大然真君手微微一颤登时小心了许多。他又看了良久才将赤莹归鞘转而提起了青衣那根二丈长鞭。 大然真君这一次浑身上下的肥肉都在颤抖脸几乎贴上了长鞭一寸一寸细细地从鞭梢看到了鞭柄不放过每一分细节。他闭目良久右手忽然握住鞭柄稍一运力长鞭既缓缓浮起一个又一个青色雷球从鞭身上浮出出噼啪声响在空中缓缓游走。当出到九颗青雷时大然真君与无方子须为雷威所引皆无风自起。 大然真君手又是一抖九颗青雷齐向长鞭聚来一一没入鞭内。 “混沌鞭!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是混沌鞭!这世上原来真的有混沌鞭?此鞭在手别说大事可成就是跻身天下名门又有何难?又有何难!” 大然真君喃喃念了半天方开了最后一个四方小锦盒锦盒正中正放置着那枚玄心宝戒。玄心戒不露宝光不透华气大然真君反复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什么来。大然真君见多识广知道此类宝物需特殊法訣才能开启于是向无方子问起这枚戒指运用之象。 无方子言道所擒那年轻人手中常会无中生有地现出咒符、丹药等物事后搜遍他全身上下除了这枚戒指外就只有一些银两除此之外再无其它藏物之处。 大然真君听到‘无中生有’四字唇上两缕细须立刻飘起。他一跃而起飘回云座闭目凝思。 无方子刚叫了声师父大然真君既抬手止住了他厉声喝道:“别做声!我要好好想想!” 大然真君这一想足足想了一柱香的功夫方道:“无方子我们死了几名弟子?” 无方子心中一跳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死了三位师兄另外郝有方师兄是被那年轻人给的丹药救回的不过道行已然大损。” 大然真君略点了点头就又闭目凝思去了。无方子从未见过师父会有如此凝重之态当下跪于地上动都不敢动一下心中忐忑不安不知是祸是福。 太上道德宫上清殿中***煌煌八脉真人再次齐聚围着一张玉台团团而坐正中一张座椅空着为虚席以待紫微真人之意。 紫阳真人居于正位稍偏处轻抚长须双目似开微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名道人足踏烟云迅捷无伦地飘入殿中躬身道:“诸位真人太广道长传来急讯我宗弟子一百一十五人已齐集傲然峰下等候真人喻令。” 紫阳真人缓缓张目环顾一周目光所及处诸脉真人皆点了点头。紫阳真人于是道:“通知太广即刻上峰要人。” 那道人应声去后紫阳真人方道:“诸位真人若尘此次为罗然门所掠耽误我们大计不少各位真人有何建议?” 景霄真人接道:“若尘此行收得的那青衣小妖看来来头非小应是出自天刑山一脉。如此看来说不定能于我宗大计另有帮助此节可以别议。那罗然门利欲熏心胆大包天竟敢掠我道德宗弟子此次若不严惩我宗威名何在?不过大罗真君与大然真君道行不浅门下弟子也颇多有能之士且如此一闹罗然门左近必然云集居心叵测之辈。无论若尘青衣均是损伤不得是以为万全计光凭一个太广尚不足以镇住局势须另行派人主持大局。” 紫阳真人闻言即道:“景霄真人此言甚是!即是如此不知景霄真人愿不愿意赴罗然门一行?” 景霄真人颌道:“正有此意!” 紫阳真人沉吟一下又道:“太微真人亲制秘符咫尺天涯有缩地成寸之效就请太微真人与景霄真人同去那边有太广道长为二位真人标定方位如此一个时辰之后二位真人当可踏足傲然峰上共持大局。” 当下太微真人也应了二位真人不多作停留立刻离座而起就欲起行。 紫阳真人又叫住了两位真人淡淡地道:“若那罗然门还不肯放人二位真人手下不必留情顺手灭了就是。” 距离黎明时分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辰光。 无方子已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只觉得双膝已经麻木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滴落在地。但大然真君没有动他也就不敢稍动。无方子本是大然真君爱徒道行可是不浅本来就是跪上月余也不会感觉疲累然而此刻气氛凝重之极他隐隐有大祸临头之感心中战栗能支持着跪立不倒已算不易。 那枚玄心戒指本在大然真君指间翻来翻去滚动不休此时突然一停! 大然真君终于张开了如缝般的双眼柔声细气地道:“你刚刚说这混沌鞭是那艳丽小妖用的?” 无方子忙道:“是她实是绝色。” 大然真君性本好色此刻却对这一问题全无兴趣又阴声问道:“她年纪不大?” “是。” “道行也不深?” 无方子额头冷汗滚滚而下颤声道:“修为极浅。” 大然真君细长的眼睛中目光锐利如针:“那么这么一个年轻、绝色、修为极差的小妖为何手中会有混沌鞭这足可为飞仙所用的仙兵呢?” 无方子牙关打战吃吃地道:“这……这……想必是她的长辈或是师门……” 大然真君猛然暴喝一声:“你终想起了她还有长辈、师门?!” 大然真君气急败坏这一句骂得太急接连猛咳一阵才重以那阴阴柔柔的声音道:“那你说说她长辈师门又该是何等妖物方能将混沌鞭与她护身玩啊?” 无方子腿一软当即坐倒在地再也说不出话来。大然真君语气越是柔缓他就越是知道大祸已然临头。 大然真君伸指一弹玄心扳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丁当一声落在了无方子面前。无方子手抖着想去捡却又不敢。 大然真君道:“这一枚扳指奥妙在何处就连我也参详不透。但听你之言它功用当在以介子纳须弥这等移星换物的宝物世间又有几枚?” 此时此刻已无须多言这一枚扳指与那混沌鞭实是同一道理。 自来祸不单行。 还未等无方子想出一二补天之策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一个弟子匆匆跑进向大然真君行了一礼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事不好!道德宗太广道长率百名弟子围了山门称一个弟子被我罗然门抓走要我们立刻交人。掌门差我前来报讯请您即刻去大殿商议!” 大然真君哼了一声缓缓起身随那报讯弟子离去将行到门口处时他忽然回头向无方子冷笑道:“原来抓的是道德宗弟子你还真是长进啊!” 无方子早已软瘫在地哪还答得上话来?大然真君刚出殿门又是一名弟子飞奔而至人尚未至就遥遥叫道:“大然真君云中居顾清拜山要我们即刻放人!掌门请您即刻至大殿商议不得有误!” 大然真君听了即加快脚步如飞而去。 一时间殿中只剩无方子一人。他喃喃地道:“不行不行!这样下去一定会死的!我得逃我得逃!” 他突然一跃而起就向殿外冲去堪到门口时忽然回一望见仙剑赤莹混沌鞭以及玄心扳指都还在殿中。无方子略一犹豫即一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返身回殿要携了三宝逃生。有此三宝在手日后修道自然是事半而功倍甚至开宗立派也非奇想。 无方子戴上玄心扳指抓起混沌鞭手刚握住赤莹剑鞘赤莹忽然一声清鸣自行离鞘而出一剑没入他的胸膛! 无方子倒吸一口气呼气时吐出的却是大蓬大蓬的血沫中剑处炙热难当全身上下血液如沸。他低头看着赤莹的剑柄颤抖的右手终于握上剑柄却再也无力将赤莹拔出。 “这就是……坠凡尘的滋味啊……”无方子颓然倒地双目犹睁。 大然真君的身影悄然在殿中出现看着无方子的尸身长叹一声道:“你随我多年我本有心放你一条生路奈何你贪念实在太重唉!” 此时大然真君身后一众弟子齐声问道:“师父现下当如何是好?” 大然真君木然道:“收拾好宝物再割了无方子头颅然后一齐送到掌门处请罪吧!” 此时此刻月已中天! 皓月当空月华如水映得下方万里山河凝霜。月下有一片万丈大湖湖面平滑如境。 哗啦啦一声响湖边林中一群宿鸟冲天而起向西方如电飞去! 这些宿鸟蓝喙剑尾双翼如刀翼尖一点朱红名为绯羽素以灵觉敏锐掠飞如电闻名于世得列奇鸟之林。 这一群绯羽不鸣不叫只奋力振翼拼了死力西飞转眼间就消失在夜幕之中。那千只被绯羽惊起的宿鸟旋飞数周之后未曾现异样又纷纷回巢歇息去了。 月下广湖再次陷入宁静。 一阵微风忽起向湖边吹来。这一阵风尚未吹到湖边风中即现出三个若有若无的黑影修倏忽间越过了微风已掠到湖心之上! 这是三名全身玄黑重铠的武士三张各不相同的狰狞护面将他们的面容都掩于其下背后玄色披风展得笔真不见一丝波纹。 为一名武士斜举一柄巨斧左右两名武士则各倒拖一把偃月大关刀。无论巨斧关刀皆色作玄黑不映万物不反月华。 三名玄甲武士不在空中浮飞而是掠地奔跑玄铁战靴靴尖龙头只在湖面轻点一记三人已越过万丈平湖! 他们虽不当空驭气而飞但去势如风度又不知比驭气快了几许! 皓月之下本是平滑如境的湖面上弹起了三滴晶莹水珠又徐徐落下在湖面上激起三圈涟漪一环套一环缓缓向四周扩去。 夜凉似水。 沉睡的大地上但见一群绯羽如电西飞而它们身后三道若有若如的身影如轻烟般迅接近转眼间就追上了这群绯羽! 绯羽群预感大祸临头阵阵悲鸣轰然四散! 那三个身影却未有分毫停留翻越重重关山大泽一路径自西去。 绯羽在夜色下乱飞一气之后才相信已然逃过一劫重新聚成一群回湖边旧巢去了。 夜幕依然低垂。 三武士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傲然峰下并未稍有停留即举步登峰。 一二三! 那为武士第三步起步时人尚在峰腰落足时已然登上八百丈傲然峰。他徐徐抬头仰凝望着十丈外山门牌楼上那龙飞凤舞的三个镏金大字:罗然门! 嘶…… 从那狰狞面具的缝隙处喷出了一团淡淡寒雾斜指向天的玄黑巨斧缓缓落下通的一声斧柄没入地面。 百丈之内石面皆碎。 章十九 尘间多少事 三四五 罗然门山门内广场上两派人马正自对峙。一方是二百余名罗然门弟子另一方则是百余名道德宗弟子。虽然道德宗弟子仓促聚集其中杂有不少修为不高的支派弟子但也有三十余名莫干峰本宗下山历练的弟子单是这些本宗弟子即足可与二百罗然门弟子匹敌。是以道德宗弟子人数虽少但丝毫不将二百罗然门众看在眼里气焰冲天反将罗然门弟子压得死死的。 此时道德宗暂时在此主持大局的太广道长已被罗然门大罗与大然两位真君请入主殿商议去了同去的尙有云中居顾清。 太广道长刚率众围了罗然门山门顾清忽飘然而至张口就要罗然门放人。太广道长虽素来目中无人但也知顾清乃是云中居年轻一代中最重要的人物在很多场合她的话可以说就代表了云中居的意向。在放人一事上忽得如此强援太广道长自然乐得顺水推舟将顾清也拉入己方阵营。何况在莫干峰上那数日顾清与纪若尘关系有异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就连紫阳真人曾向云中居提亲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这太广道长实是与太微、太隐两位真人同一辈分之人自然不会不知此事就在这一节上他也得对顾清另眼相看。 太广真人与顾清自去罗然门主殿与大罗大然两位真君商议放人之事广场中的道德宗弟子失了统领可就不再那么客气。何况他们并不知道详情只知纪若尘被掠以为道德宗颜面已然大失言辞中当下就对罗然门弟子百般奚落千般污蔑万方挖苦极尽挑衅之能事恨不得立刻打上一场以泄心头之愤。罗然门弟子本也是骄横惯了的此刻却遇上了道德宗这更骄横无道之主受此莫大委屈也只得忍气吞声暗叹倒霉。 双方正自剑拔弩张之际这三名玄甲武士悄然出现在山门处一时间人人须倒竖毛骨悚然心中寒意陡升就如被九幽黄泉中的恶魔给盯上了一般瞬间即四肢厥冷遍体也凉了个通透。 铿锵铠甲摩擦声中为那玄甲武士左手抬起只向罗然门山门一指那十丈石制牌楼顷刻间遍布龟裂轰然倒塌! 罗然门弟子皆又惊又怒纷纷喝道:“来者何人!胆敢毁我山门?”道德宗弟子见了即知来者多半是友非敌当下退向一边静观其变。 为武者提起玄色巨斧沉声喝道:“交出青衣小姐可赦尔等香烟不灭!”他声音极是沙哑又杂着重重金属摩擦之音听来实不象是人声。 罗然门众人正憋了一肚子阴火无处可泄。现下既有人主动上门供其纾解岂会有放过之理?当下有一人越众而出面透不豫向三名玄甲武士戗指喝道:“何方狂徒胆敢如此放肆……” 他话音未落左的玄铠武士忽踏前一步手中偃月大关刀高高擎起断喝一声向着十余丈外那罗然门徒闪电斩下!刀风过处不见地裂未闻气鸣也无惨叫仿似这一刀不曾挥下一般。 那十余丈外的罗然门徒才喝骂到一半忽然没了声音。他呆立原地阔嘴半张依旧是一副怒骂之态。然而眉心处已现出一条血线正顺势而下。血线过处人也一分为二这才缓缓倒下! 刀威之厉祸及池鱼!不止是他连立于他身后的七位罗然门人也纷纷身现血线分尸倒地只一人要幸运些不过是一条右臂离体而去。 一时间广场上鸦雀无声。 玄甲武士这一刀之威竟直达三十丈! “啊呀!”断臂者一声迟来的惨叫撕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阵阵冰冷、阴寒的气息从三名玄甲武士身上涌出悄然蔓延至整座广场。霎时间广场上金铁交鸣声不断罗然门弟子纷纷抖着手抽刀拔剑亮出兵刃就连道德宗也有十余名弟子抵不住杀气侵扰不由自主地拔剑出鞘。一位年长的老道再三喝令才令这些年轻弟子镇定下来。他再一挥手三十余名本宗弟子立刻结成法阵将支派弟子护在了身后。 一名罗然门年轻弟子惊吓过度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狂呼乱号挥舞着手中钢剑向三名玄甲武士冲来。 皓月之下惟见淡淡黑气一闪。 右那玄铠武士刹那间已出现在那罗然门弟子身后右手单持玄色关刀斜指向天! 那罗然门弟子又跑出数步这才颓然倒下项中却喷出一道血泉一颗大好头颅高飞数十丈远远坠入无底深渊中去了。 广场又是死寂一片竟无人能看清那玄铠武士这一刀是如何斩下! 罗然门下一名老者也颇有豪勇临此危势仍越众而出朗声道:“来者何人何故伤我众多弟子?即使兴师问罪也当说个清楚才是。” 右玄铠武士缓缓落下偃月大关刀冷道:“交出青衣小姐可赦尔等香烟不灭!”他语声与那为武士如出一辙同是沙哑中带着大量金属擦音说的话也是一模一样。 那老者实已拼却了一死当下又朗声道:“我等并不知青衣小姐是谁。且容我先行禀告掌门彻查全山若有青衣小姐行踪再行告知如何?” 这一番话实已等于讨饶但无论是罗然门人还是道德弟子均不觉得那老者有何可以讥嘲之处。 这三名玄铠甲士道行高深莫测行事凌厉狠绝出手不留余地就是将广场上诸人屠尽看来也非难事。 面对如此敌手还能侃侃而谈那老者实有大勇丝毫不坠了罗然门声威。 为的玄铠武士忽缓缓提起玄色巨斧淡淡地道:“不必多事小姐就在此山。开路上山!” 这最后一句乃是断喝而出朗朗晴夜下犹如平空炸响一声惊雷! 另两名玄铠武士偃月关刀一扬也同时沉喝一声! 三记惊雷在夜空中回荡不绝久久不散。三名玄铠甲士的身影却渐渐地变得扭曲模糊起来犹如身处水中。 嚓嚓嚓嚓! 寂静到了极处的广场上响起数十声轻响尾相接彼此相叠数十声有如一声转瞬则逝还不到一眨眼的功夫。 这数十声轻响过后那三个如梦魇般的玄色身影已在百丈外的峰顶大殿处现身正迈着方步缓步入殿。 哗啦啦一片兵器落地之声五十三名罗然门弟子目光呆滞缓缓倒地。他们尸身一触地面即刻开裂或枭或中分或腰斩全是一击毙命! 血! 难以想象的鲜血汩汩而出在青石地面上蔓延迅染出了一道宽三丈长三十丈的猩红大道直通上山! 红路中央只立着那名老者毫无伤。 广场上人人呆若木鸡。 只有血还在流着…… 地牢之中纪若尘忽然拍了拍青衣道:“援兵已到我们该出去了。” 说话间他即长身而起深吸一口气而后低喝一声!刹那间纪若尘周身上下光芒不住闪动变幻不定间或响起一阵轻微的噼啪声。不多时三十六根禁锢他道行的银针一一爆开化成了团团灵气。顷刻间纪若尘道行尽复。 他略舒展了一下筋骨即向青衣道:“走吧!” 青衣道行实在太过低微根本没有禁锢的必要且罗然门弟子也无人愿意当着纪若尘的面动手给她施针是以她倒是行动自如不受禁锢之苦。纪若尘一说出去她当即缓缓而起盈盈跟在了纪若尘身后。 纪若尘既然道行已复那这些铁栅链锁对他来说就再不是滞碍阻涩了。他先是一掌拍散铁栅上所有法阵机关再生生拆下一根三尺铁条握在手中然后飞起一脚踹倒了整面铁栅! 他引着青衣沿着昏暗阴湿的甬道向上行去。刚转过一个弯前方忽然人声鼎沸脚步纷杂五名罗然门弟子急急然自转角处冲出。他们乍见纪若尘与青衣居然已脱困而出当下齐齐一怔。 就在他们一怔之际纪若尘骤然起步身形似鬼如魅若游鱼过隙间不容地自五名罗然门弟子中穿出而后扑扑扑数记闷声响起五名罗然弟子摇晃数下纷纷栽倒在地两眼翻白就此晕去! 纪若尘双手持棍箭步向前维持着这一姿势久久不动。片刻之后他才将目光从手中铁棍上收回转而望了望狭小甬道中倒了一片的罗然弟子然后又看了看手中铁棍如此反复犹自不敢相信如此轻易就放翻了这许多的罗然弟子。 “公子。”背后传来青衣一声轻轻呼唤才将纪若尘神思拉回。 纪若尘回头一望青衣竟盈盈向他行了一礼道了声:“多谢公子。” 纪若尘有些讶异地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你不是早就谢过了吗?” 哪知青衣道:“公子适才所用两种仙诀有夺天地造化之功绝非凡法想必不到生死关头不肯轻易示人的。可公子却不瞒着青衣是以青衣相谢是谢公子信任。” 纪若尘吃了一惊倒未曾料想到这青衣修为极低灵觉却如此敏锐竟能识得解离仙诀与众不同。只不过适才乱棍打倒一干罗然弟子纯是出自本能又哪里是什么仙诀了? 他苦笑一下道:“这也没什么好谢的。” “叔叔说过礼不可废……” 纪若尘轻轻一叹一边搜了罗然弟子身上可值一看的法宝一边道:“你叔叔一到你就该随他回去了吧?既然相处时刻无几那就率性而为还讲究那么多礼仪干什么?” 青衣依旧极守礼地道:“是公子。” 纪若尘再度苦笑一下不再言语持铁棍当先行去。他才走出两步身后一阵柔风传来青衣竟合身扑来紧紧地拥住了他! 纪若尘当即僵住! 背后传来的除了她的如兰气息、温软触感又有一片温温湿湿的感觉在逐渐扩散。 青衣箍着他的双臂紧了又紧直是运上了平生之力还惟觉拥得不够。她突然全身一颤忍不住哭出声来。但她刚哭了一声即咬死双唇将其余悲声生生咽下偶尔实在压不住才会呜咽数声。然而她双肩震颤得越来越是厉害却是无论如何也抑止不住的。 纪若尘手抬起又放下几经犹豫终轻轻握住了青衣死死绞在一起的素手柔声道:“你且安心回去以后总有相见之日啊!” 青衣不答只是摇了摇头双臂又紧了一分。 “你叔叔难道不会再让你出来了吗?” 青衣忽然收了悲声松开双手。她双手一开纪若尘即如烟纵出瞬间来到甬道转角处一棍无声无息地击下一个罗然弟子正埋头疾奔头刚探出转角后脑即挨了纪若尘一棍。这罗然弟子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就如伸头给纪若尘敲一般就是练也练不到这般巧法。 那弟子挨了这一棍闷哼一声双眼一翻委顿于地。纪若尘将他拖过转角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望向青衣。 青衣早已胡乱拭去了泪水又用衣袖狠狠地擦了擦双唇方望向纪若尘笑了一笑。 她秀目红肿隐泛水光鬂散乱几缕青丝垂下更增凄艳。唇上鲜血虽已擦去但那数个鲜红齿印又如何擦得掉? 纪若尘轻叹一声向她伸出左手。青衣自然而然地挽上了他的手。他忽然用力一拉青衣一声惊呼已被他紧紧拥在了怀中! 青衣呆了一呆双臂一抬也紧紧地拥住了他。 “为什么?”纪若尘低声问。 “公子人妖毕竟殊途。叔叔担心我的安危今后……必不会放我到人间行走的。青衣以前说可以掩饰妖气其实是骗公子的。” 纪若尘双臂紧了一紧低声道:“傻孩子这我又怎会不知道?我宗后援一到谅罗然门也没有那胆子再为难我们又何必叫你叔叔前来?” “青衣……实不想公子为难。” 纪若尘一声叹息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携着青衣的手向外行去。转过眼前的弯角甬道就分出了三条岔路出来看来罗然门多年经营还是打下了不小的基业的。 纪若尘在岔路前略一驻足即觉左边的甬道中隐隐传来脚步声于是携着青衣冲入了右边的甬道中。 此刻在罗然门大殿中氛围同样凝重之极。 大罗真君与大然真君坐于大殿东身后立着十余名最得力的弟子门人看上去颇具声威。其中三名弟子分捧锦盒内中装着赤莹仙剑混沌鞭与玄心扳指另有一名弟子则端着一个黑边红底的托盘盘中所盛正是无方子的人头。 大罗真君方面大脸身高体胖体形比之大然真君还要大上一圈。与大然真君满脸堆笑、全无气节不同大罗真君一脸威严看上去颇有几分掌门威严。 大殿西处太广道长正襟危坐。他看上去五十余岁年纪吐气如华面容清隽相貌气度与他身份极是相合只是他的目光偶尔间总会向那混沌鞭上扫上一眼显然定力还差了一分。 顾清依然是一身素衫负手立于大殿窗边正自欣赏着傲然峰夜景。与以往身无长物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左手中多了一把古剑。 古剑青铜为鞘剑鞘上既无图饰也无铭文更不见分毫气息透出剑鞘根本辨不出鞘中究竟是何名剑。 大罗真君阴寒着脸向太广道人道:“道德宗虽然势力雄强但也不能如此不讲道理。我罗然门已损了三名弟子又奉上无方子的人头、归还了宝物就因为交人慢了些难道道德宗也要借此生事吗?” 太广道长哼了一声沉面不语。他揣摩宗内诸真人意思显然是不妨大打一场甚至有就此将罗然门灭了之意。且景霄、太微两位真人正在赶来此地的途中此时距离二位真人动身已近一个时辰随时都有可能到达现又有云中居顾清作为同盟是以太广道长底气十足步步进逼定要寻些由头出来好激化事端先打起来再说。 可没想到大罗真君不光道行不低处事也是滴水不漏。一上来不光尽还宝物还备好了挑起事端的无方子人头可说给足了道德宗面子里子太广道人就是再蛮横无理一时间也难找借口。 惟一可以做些文章的就是大罗真君遣去地牢提纪若尘与青衣的弟子已走了三拨却仍未见有一人回报更别说见到纪若尘本人了。 但大罗真君又派出了第四批三名弟子让太广道长也不好作只有先等上一等再说。 大罗真君先用话将太广道长扣死又向顾清道:“顾仙子年纪轻轻即有如此道行见识大罗佩服之至。只是纪若尘乃是道德宗弟子未知与云中居有何干系要劳动顾仙子仙驾光临开口要人?” 顾清闻言转身道:“我也久闻罗然门大罗真君素来能言会道。但顾清此来非与大罗真君理论只是来要人而已。若今日罗然门不能将若尘完好交出那从此即是与我云中居为敌大罗真君三思吧。” 大罗真君重重一拍扶手怒喝道:“顾仙子你这也未免太强凶霸道了些!” 顾清淡然道:“今日就是强凶霸道了你又能如何?” 大罗真君脸色忽青忽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要让他当场翻脸与顾清动手却还真未必有那个胆量就是他有这个胆一旦动起手来只会平白与了太广道人口实。大罗真君心中早已千百遍的暗叫倒霉天晓得云中居怎会与道德宗联起手来!若两宗真的同心协力就是青墟宫虚玄真人在此也要退避三舍暂避其锋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大罗真君? 大罗真君乃是一派之尊此情此景无话也要找话说。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向顾清道:“顾仙子年纪如此之轻恐怕代表云中居说话有些不妥吧?若是天海老人在此还差不多!” 顾清望着大罗真君忽然微微一笑笑得大罗真君心下阵阵惊慌。 自见了顾清的那一刻起他即处处落于下风总觉一切都已尽在这年纪极轻的云中居高弟掌握之中。 还未等大罗真君弄清楚顾清笑中含义大殿中突然响起一声冷笑有人道了声:“是谁在叫我啊?”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太广道长身旁的座椅中已多了一个秃头老者不是天海却又是谁?只是短短时间不见他头上那几根稀疏毛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顶着一个锃亮光头倒也为大殿添了不少光辉。 顾清微笑道:“你还是来了。” 天海双眼一瞪向她怒道:“我不来怎么办?谁来给你镇场子?我若不来人家还不都把你当成了招摇撞骗之徒这让我云中居脸面往哪搁?” 大罗真君脸色极是难看天海老人威名远播他自然是认得的。天海这几句明着是训顾清实则句句都在骂他有眼无珠不识泰山。 天海老人数落了一顿顾清又盯着大罗真君一字一句地道:“清儿所言即是我云中居之意!你既然想要我再说一次那我就重复一遍给你听!今日若不将那该死的纪若尘完好无损的交出来我立刻就掀了你这傲然峰!” 天海老人立威百年说出的话岂同凡响?大罗真君与大然真君当即面色如土太广道长则是又喜又悔。喜的自是又得强援悔得则是刚刚顾虑太多事事讲究以德服人先要占个理字结果无所作为。看这云中居一老一少行事那才叫霸气威风自已畏畏尾的哪有一点正道之的风范?道德宗实力比之云中居只强不弱又是此桩风波正主可现下气焰风头却完全被云中居压了下去他太广道长办事不力的印象恐怕从此要深植诸位真人心中了。这又如何叫他不悔? 天海又转向顾清哼了一声道:“这回满意了?你始终空着这把椅子就是等我来呢吧?就你这点小小心思还想瞒得我?” 顾清先是笑笑不答忽然面色一肃望向罗然门山门方向双眉微皱呛的一声古剑已然出鞘! 天海也收起了玩世不恭之色面色凝重吐出一口浊气闷声喝道:“好凶辣狠绝的妖气!” 大罗与大然真君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太广道长也是一头雾水但他颇懂机变之道见顾清古剑出鞘也将佩剑提起横放膝上以备万一。 嘶…… 殿门外似是有一头洪荒巨兽呼了一口气大殿中刹那间寒气弥散冰寒彻骨又有一股浓浓的血腥气蔓延开来中人欲呕。好端端的一个富丽堂皇的罗然议事殿转眼间就成了人间修罗场。 嚓嚓数声轻响过去两扇二丈殿门突然裂成了数十块轰然倒塌! 罗然议事殿这两扇门以精钢为芯赤铜包皮厚尺半阔二丈三高二丈实是坚固之极也奢靡之极没想到竟被来人挥手间就给碎了。大罗与大然两位真君骇然之余也无比心痛。 三名玄铠武士步入了议事殿。深黑如墨的铠甲缝隙中不时透出数缕淡淡黑烟将三人笼罩在烟雾之下。大殿中***虽明他们却仍如置身于夜色之中。 为玄铠武士看了一眼罗然弟子手捧的混沌鞭沉声道:“小姐在此夺人!” 大罗真君早憋了一肚子闷气。道德宗人多势众云中居蛮横无理但总还肯坐下来论个理。可这三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毁门而入径要拿人!当下他再也忍耐不住起身喝道:“尔等何人敢来罗然大殿撒野?” 右玄铠武士关刀一举断喝一声偃月关刀遥遥向大罗真君横斩而去刀气所及连大然真君也波及在内。 这二位真君远非寻常罗然弟子可比当下急运真元周身大放光华皆浮空而起。大罗真君手中多了一把二尺短剑晶莹剔透剑身上有点点星斑。大然真君胸腹间升起一块龟纹古盾盾中央镌一个先天八卦。 筝! 如一记最高亢的凤鸣声响过大殿中瓷瓶玉盘纷纷炸碎无一幸免十余名罗然弟子也摇摇晃晃道行最低的两人耳中标出两条细细血线缓缓倒地竟生生被这金铁交鸣之音给震死了! 凤鸣声一息大罗大然二位真君即当空而坠面色赤红如欲滴出血来。大然真君龟盾中心先天八卦图忽然一亮然后居中分开裂成了上下两半。大罗真君手中飞星古剑剑锋上也多了一个小小缺口剑身光芒暗淡已极几乎与凡剑无异。 大罗与大然跌坐椅中神色惊骇欲绝只死盯着自已身体不敢稍动分毫。他们身上绸衫忽然横裂开来露出一身白白净净的肥肉。 白肉上忽现一道艳红细线妖异之极! 刹那间殿中几乎所有目光都已聚集在那两根红线上! 红线徐徐向肉内没去白嫩得如新藕般的肌肤随之裂开露出肤下嫩生生白中透红又渗着些油的新肉来。 好在两根红线随即消去大罗真君最终伤深七分大然真君则要重些伤深寸半。这伤虽然不轻可也不致命。两位真君在生死渡口处打了个来回此时方敢吐出了屏着的一口气一时间面如土色汗下若雨。 天海老人双眼微眯沉声道:“无尽海” “……洪荒卫!”那为的玄铠武士应道。 通! 又是一声闷响为玄铠武士巨斧斧柄重重顿在地上刹那间方圆五丈内辅地青玉皆化为齑粉五丈外的青玉却安然无佯于是持斧玄铠武士的脚下就这样出现了一个无法更加工整的圆。 这个圆甫一形成大殿另一端即响起一声闷雷辅地的十余方青玉骤然炸飞上天一个恰好立在那里的罗然门弟子连哼都未来得及哼一声就随着青玉冲天而起重重地撞在大殿横梁上只听得一片骨裂声眼见得是不活了。 铺地青玉飞起后殿中地面又喷出大量泥沙碎石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坑下一声女子惊呼两个缠在一起的身影冲天而起正是纪若尘和青衣。看他们那略显张皇无措的姿态显然不是自己愿意跳出来的。 为那玄铠武士一见青衣披风下即刻涌出大团其浓如墨的黑雾将他整个人都罩于其中。他横端巨斧双膝一弯大喝一声一跃而起即向纪若尘与青衣冲去! 为那玄铠武士杀气冲天气势如山妖气一出殿中玉石俱碎此时方才尽显修为!他这一跃殿中众人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脑中阵阵眩晕刹那间只觉不是那玄铠武士跃起而是这整座大殿骤然沉了下去一般。 持斧玄铠武士动作看似呆涩迟缓、沉重如山实际上却是快到了极处那些罗然弟子眼睛还盯着他立足处时他已然出现在纪若尘身后巨斧高擎当头斫下! 另两名玄铠武士则各向前一步。他们步法如烟如幻说不出的诡异一步踏出已到天海老人身前偃月关刀带出一片青濛濛光华分从左右向天海斩去。 天海双目深处亮起一点精芒浮空而起两拳前各凝成一团耀眼之极的金色光球而后吐气开声一声大喝双拳分别迎上左右偃月关刀! 嘤! 殿中响起一阵奇异的尖锐啸声虽不响亮但其利如针让人听起来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就如有万千利针透耳而入。 四名手捧宝物的罗然弟子皆不及抬手掩耳脸色忽红忽白如是数次终于七窍流出细细血线晃了数晃倒地身亡。自洪荒三卫一到这议事大殿已成了鬼门绝域稍立得久一些往往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那些幸存的罗然弟子再也不敢多呆一声喊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天海老人凝于空中不动座下八仙椅却无声无息地爆成轻烟。两名玄铠武士偃月关刀则颤动不已腾腾腾连退七八步每一步落下丈内青玉尽碎。 两名玄铠武士刚刚立稳脚步天海老人却已到了他们面前双手迎风一晃已成丈许多的金色巨掌然后向两名玄铠武士轻轻一推! 玄铠武士只觉初时惟有一道轻风袭来这一道轻风瞬间就化成了三道、五道、乃至无穷无尽再柔的风汇得多了也会变成狂风怒潮何况这是天海老人以云中秘法催运而出的罡风?这成千上万道风流向各各不同互相交织撞击去向瞬息万变。别看这道道柔风均是含锋不显不动杀意但挡错了其中任何一道就会身不由已地被接踵而来的万千罡风推送至千丈之外。 天海老人年轻时与人争雄就是仗着这一法诀向来不惧围攻。 两名玄铠武士低吼连连手中偃月关刀啸叫不已化成一团黑气刹那之间也不知斩出了几千几万刀! 天海老人两只巨掌瞬间裂成漫天碎金这一击竟然被破了!但天海老人身影早已消失。 为玄铠武士巨斧向纪若尘与青衣之间斩下斧正高擎之时一把古剑忽如天外飞来从旁击至剑尚在远处剑锋上已生成一根若有若无的柔丝轻轻缠绕在斧柄之上。 恰如情丝缠绕巨斧虽有万钧之力但在一缕柔丝的牵拌下去势竟也微显滞涩。 平淡无华的古剑剑尖又是微微一颤又是万千柔丝散出轻轻巧巧地缠绕在斧柄之上。这些柔丝缠得恰到好处正是巨斧斧柄受不上力的一点因此仅是微微一牵巨斧去势立偏。 那玄铠武士侧一看见顾清正在数丈外驭剑飞来手中古剑颤动不休瞬息间即有万千变化每一下变化皆对准了玄铠武士身上甲叶间的缝隙剑虽未到意已先至且她周身真元已聚至满点在那玄铠武士眼中此时的顾清有如一轮初生朝阳光耀万里! 若他一个应对不善被顾清一剑击实那时她周身真元将尽在此剑倾出纵是他道行通天也必不好过。顾清这一剑实已穷尽变化之能事。 这玄铠武士平生所见道行比顾清高的人与妖也不知有多少但却未有一人能如顾清这样倾全部真元于一击之中这一击中了顾然是石破天惊若是不中她也将无力再战。然而顾清可非是那全无策略的莽夫此剑一出想要不中却也是甚难。 玄铠武士身形突然在空中一凝然后双臂运力大喝一声巨斧骤然下落斧锋只进一分即停! 这一斧之威足以开山辟地却骤而停这玄铠武士一身道行实可用深不可测四字形容。巨斧虽停斧中所含如岳威势却轰然爆瞬间震断斧上所缠万千柔丝。 顾清面上血色尽去一人一剑就此凝在空中。她这万千变化的一剑竟不出去! 玄铠武士巨斧一顿反以斧柄后挫斧柄处黑光乍现凝成一个狰狞兽向空无一人的殿心冲去。兽刚一成形天海老人即如鬼魅般在他身后一丈处出现一拳挥出其威已使万物无声! 拳斧一触即轻飘飘的分开兽幻象均消而无踪殿中依是万籁俱寂不闻分毫之音实不知是世间本寂还是大音希声。 天海老人本无迹可寻的身法忽呆滞如石沉甸甸地坠到地上还连退三步面色殷红如血。玄铠武士仍在空中只是披风炸成万千碎丝背后黑甲尽碎二尺斧柄已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又嘶吼一声巨斧一提竟还能一斧那纪若尘斩去!只是斩到中途巨斧忽然掉了个头刃锋向后斧背朝前这其疾如电其重逾山的一斧刹那间已变得柔若春水。这一斧眼看着就要落在纪若尘的后脑上将他轻轻拍晕。玄铠武士的左手同时探出已抓向青衣肩头。 此时此刻顾清已不及援手。天海老人则又已被两名关刀铁卫合围一时间无法脱身。 就在这因果已定的瞬间纪若尘忽然一低头玄色巨斧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只震碎了他束的丝绦。 无尽海、洪荒卫这必中的一斧居然让他给躲了过去! 不只是如此纪若尘揽着青衣腰身的左手顺势力带得青衣也横移一尺。玄铠武士的巨掌贴着她的青衫掠过又抓了一个空! 弹指一挥虽短达者已足以移山河、定乾坤庸人却还不及思索究竟生何事。 洪荒卫与天海老人、顾清已是连番激战形势几度易转但实际上不过是电光石火般的一瞬大罗与大然两位真君呆坐椅中只一双眼转来转去。他们此刻仍不敢稍动生恐体内洪荒卫余劲未消惟怕离座而起身躯就会中分两半。而那一众罗然弟子不过刚逃出数步全然不知身后早已战得沧海桑田。 纪若尘与青衣被那持斧武士自土中震出一路翻滚着向上此时此刻不过刚刚在空中稳住了身形而已。青衣道行极低偏又感觉敏锐早被转了个七荤八素浑不知身在何处自不必说她。纪若尘道行虽远较青衣为高但在洪荒卫与天海老人眼中那高也是极为有限就是在场的这些罗然门弟子道行也皆压过了他去。 总而言之纪若尘即属于那理所当然应被无视的一类。 他这一避一让除了快些之外实则没什么奇处。但动作浑然天成时机恰到好处这才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出人意料。那玄铠武士做梦也未想到自己这一击一抓会失手是以所有后招皆是用来对付天海老人的此刻都落到了空处不由得身形一滞。 但他随即运力强行收住巨斧去势将巨斧如风车般转了一圈又以斧柄插入纪若尘与青衣之间微微运力一震终将二人分开然后一把抓过了青衣。 纪若尘道行毕竟低微之极那洪荒卫稍一留意他即再也取不得巧被斧柄上无可匹敌的大力震得向后飞出眼睁睁地看着青衣落入人手。 此即他左手忽然传来一阵温润滑腻的触感原已被顾清握住。她掌心中随即透入一道炽热光流将纪若尘体内纵横不休的斧气一一化去。纪若尘也自悄然运转解离仙诀搬运数次方将洪荒卫那狠厉强绝的妖气尽数消了。 顾清一抓住纪若尘拖着他向大殿一侧倒飞而回。而那玄铠武士似也不愿与她纠缠反手将青衣掷向殿中空处而后又如雷般怒喝一声巨斧带着摄人心魂的厉啸如涛如潮般斩向天海! 这为玄铠甲士一回战圈局势登时逆转! 三名玄铠甲士只攻不守每一记斩击皆如山之重威势无伦直欲斩尽杀绝不留分毫活路。这一场恶战短兵相接每一刹那都有以十以百计毫无花巧、但凭真元修为硬拼的攻防。三名洪荒卫以极诡异步法运极深厚真元出极狠辣招势杀得天海老人一时间惟有招架之功未有还手之力。 这样的恶战中即无动道法的闲瑕也无念颂真言的余地! 此时顾清拉着纪若尘刚刚落地眼见天海老人处境堪危古剑再提就欲再入战圈。但她古剑尚未齐肩眼前忽然一花一名洪荒卫忽舍了战圈踏着如烟如火步伐斜拖偃月关刀瞬间就出现在顾清眼前一刀向她拦腰扫来! 这一刀虽然狠极却留有余力也不难闪躲。但只要顾清一闪背后的纪若尘就完全露了出来看来他的真实目标乃是纪若尘。 顾清纤纤五指骤紧清喝一声完全舍了自身防护古剑剑尖带起一溜淡青色真火一剑向那洪荒卫面具眉心处刺去! 那名洪荒卫暴喝一声其声如雷向顾清迎面冲来刹那间激得她青丝飞扬古剑去势立缓一分。得此空当他已自顾清身边闪过手中偃月关刀反转刃锋如电般纪若尘当头敲下。 纪若尘宁定看着袭来的偃月关刀双手扬起竟欲以空手夹住那玄色偃月关刀! 那名洪荒卫大吃一惊以纪若尘这点微末道行竟也想以一双肉掌断他的关刀?就是让他拍上了关刀也绝无可能稍阻关刀去势半分。但那洪荒卫显然深通搏兔也当用全力之训当下运起全身真元关刀去势骤快数倍完全不与纪若尘双掌碰触力道却还是轻柔绵软刚足以将纪若尘拍晕。 纪若尘空运起了解离仙诀手上动作却远远跟不上偃月关刀只能眼睁睁地关刀当头敲来。 只是他面前飘扬的几根散乱长忽然断了! 纪若尘只觉得眼前一亮紧接着视线内就是无穷无尽的光海再也看不清殿中任何景物! 大殿中突然现出一道光柱下入地底上透殿顶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其长几许! 这一道光柱几乎是贴着纪若尘鼻尖穿入地面的那洪荒卫关刀收势不住一刀斩在光柱上。光柱刹那间幻化出黄绿蓝赤褐五色深依五行相克之道。那洪荒卫只觉关刀上传来一道凌厉无伦的大力措不及防之下当即被击得向后飞出! 光柱随即消去现出当中一柄松纹古剑正插在纪若尘身前。 殿中忽然响起一声清朗长笑一人道:“想劫若尘为质?想得倒好!” 殿顶早已破了一个大洞一人自洞中飘然而下道不尽的洒脱出尘正是道德宗景霄真人到了! 景霄真人长笑未已人在空中已是一个转折似缓实快凌空向倒飞而出的洪荒卫追去。他右手一招松纹古剑一声龙吟自行跃入手心一剑向那洪荒卫咽喉封去。那洪荒卫尚未回力眼见得已无封挡之力。 景霄真人果不负一脉真人之名挥洒自如动如行云流水谈笑间已将置那洪荒卫于死地! 另一名洪荒卫见了也舍下天海老人偃月关刀斜挥而上斩向景霄真人腰际若景霄真人不回剑自保这一刀即要将他腰斩!哪知景霄真人身周忽然现出四张金底红边的符咒四符一出那洪荒卫即动弹不得偃月关刀再也无法寸进! 持斧洪荒卫忽然跃起一丈巨斧虚空缓挥一周那四张咒符即刻消逝无踪。 但他此举岂能没有代价?背心早被天海老人虚按一拳一时间碎甲纷飞玄铠后部彻底毁坏露出了背心处虬结的肌肉以及纵横交错、不知有多少道的伤疤! 符咒一消那把偃月关刀已如出闸猛龙轰然击出!景霄真人无奈回剑一击一声金铁之音后那洪荒卫已被硬生生地压落于地。 殿顶破洞中太微真人须飞扬徐徐降下。他四符被消解于无形之中面有怒色左手剑指一领自右至左一划九张各不相同的咒符一字排开绕身缓缓转动。 大殿中忽陷一片死寂之中惟见九张咒符同时亮起燃烧! 凤舞九天! 夜幕之下宏伟之极的罗然议事大殿本是巍巍如山。但在刹那绝对死寂之中大殿中骤然亮起无法形容的强光一道粗大之极的光柱穿出殿顶破洞沛然而起直冲天际!强光如浪自罗然大殿每一道门户每一扇雕窗中涌出! 强光中两个胖胖身影如飞而出瞬间越过数十丈距离方敢停下正是大罗与大然两位真君。此时议事殿中已完全化作人间炼狱稍多呆一会即会有性命之忧是以二位真君再也顾不得颜面飞奔出殿远离这事非之地。 两位真君稍得喘息之机即互望一眼均又是恼怒又是惭愧。这罗然议事殿乃是罗然门最重要之所花费了二位真君无数心血建成此刻道德宗、云中居与无尽海反客为主在此处大打出手他们身为地主却连观战的资格也没有如何不怒?如何不羞? 罗然大殿中强光忽敛静了一静然后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炸雷响起呼的一声整个殿顶竟冲天而起转眼间即消失在茫茫夜天之中直把两位真君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此时才隐隐觉得自己刚才举动颇有急断之智也不能说是如何羞耻。 声声炸雷之中一物忽然从罗然大殿中飞出当头向两位真君砸下。两位真君大吃一惊此刻大殿中飞出之物他们又哪敢去接?当下分向两边闪开任那物重重落地。 扑通一声尘埃四起那物忽然一声痛呼又把他们吓了一跳。两位真君忙细细看去见那哪是什么物事而是道德宗太广道长。他此时躺在地上哼哼叽叽连爬都爬不起来。两位真君夺路而逃时太广道长自恃道行留于殿内未出最终也没比两位真君多呆了多久。 两位真君相视一笑心中登时平了。 此时罗然大殿中忽然亮起一片淡淡黄光其柔如水光辉所到处却是威能消石毁玉好端端一个罗然大殿被这黄光一浸转眼间即消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九根宏伟铜柱屹立不倒。九柱径一丈以赤铜浇铸而成上刻无数真言法咒如今能历经诸劫而不毁可见罗然道法也非无一可取之处。 两位真君见了如此威势胆战心惊又悄悄向后退去。 此时罗然殿内修罗场中忽然响起一个柔柔的女子声音:“你们再不住手我即自决于此!” 刹那间光消雷隐巽风四散大殿重见皓月。 青衣立于殿心双目含泪一双素手间牵一根青丝正横在自己喉前。三名洪荒卫成品字型分立她周围三卫尽管披风尽消铠甲破碎足下三滩碧血正逐渐扩大但那舍我其谁的气概依然如故! 三卫之前天海老人居中立着景霄与太微两位真人分立左右也在望着青衣面色复杂。 为的洪荒卫重重踏前一步巨斧当胸一横沉声道:“你们送青衣小姐回去我在此断后!” 虽直面正道三位名满天下的宗师这全身铠甲尽碎的武士却横斧傲立竟是要将三人尽数挡下! 另两名洪荒卫也不迟疑分抓青衣左右双臂断了她手中青丝就欲携她离去。 青衣急叫道:“若尘公子一直是救我的他不是恶人!你们别打别再打了!我随你们去见叔叔就是!” 青衣的话虽然语无伦次但场内皆是有大智慧之士一听之下即明白了大半。两名洪荒卫一怔听得青衣愿随他们回去即将她缓缓放下。 当下天海、景霄与太微真人将纪若尘叫来一问三言两语间即明白了事情经过均觉这一场激战实是有些莫明其妙。好在三方斗得虽凶但洪荒卫对纪若尘未动杀机天海与景霄、太微两位真人手下也留有一分余地终没酿成大祸。 三人盘问纪若尘时那持斧洪荒卫在一旁也听了个明白当下缓缓向后退去沉声道:“即是如此我等即护送青衣小姐回去了。他日有缘当再行讨教!” 青衣深望纪若尘一眼又看了看顾清似是明白了些什么神色忽然一黯转身默默随着三名洪荒卫离去。 其实不论是天海老人还是景霄、太微两位真人暗中均十分忌惮无尽海不愿事态展至不可收拾之局此时皆默不做声暗许了那三名洪荒卫回去。 顾清一直在看着青衣此时忽然上前一步向洪荒卫道:“请三位留步。” 持斧洪荒卫缓缓转身再次立上险位要地将同伴们挡在身后。 顾清行到天海老人身边在他耳边低语数句。结果不光天海面色大变连一旁竖着耳朵旁听的道德宗两位真人也面色古怪皱眉思索起来。 “不行!”天海老人断喝。 哪知顾清面色一沉冷道:“此地是我说得算吧?” 不知为何天海老人竟不反驳她这句只是摇头不住道:“不行!绝对不行!真是岂有此理?” 顾清哦了一声向天海微笑道:“那么天海师……”她这一个师字拖得颇长。 “住了!”天海老人暴喝一声打断了顾清的话忙向景霄与太微两位真人望了一眼颇有张皇之意。 见两位真人均是一头雾水天海老人方恨恨地道:“好好!你厉害!反正此事是你的决定回山后掌教怪罪下来与我无关!” 顾清淡笑道:“一切自有我来担当。” 天海老人哼了一声向那持斧洪荒卫道:“请三位告知你家主人青衣小姐以后若再在人间界行走我云中居将负责维护安全若有人敢为难于她即是与我云中居为敌!” 青衣以手掩口一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名洪荒卫也大吃一惊面面相覷。 天海老人怒气犹自未平哪知景霄真人与太微真人互望一下后景霄真人也向那为洪荒卫一拱手竟道:“烦请回复你家主人若青衣小姐在人间行走我道德宗也愿尽绵薄之力!” 天海大吃一惊看看顾清再看看道德宗两位真人实不知是他们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那三名洪荒卫显然也是一头雾水比之天海好不到哪里去但此刻护送青衣回去乃是第一要务于是持斧洪荒卫向诸人微施一礼即率众离开转瞬间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殿中诸人皆明白他这一礼是谢诸人对青衣的回护之诺。 洪荒卫与青衣一走天海老人也随即离去景霄和太微两位真人则去处理罗然门余众一时间九根铜柱当中只留下了纪若尘与顾清。 看着淡淡定定的顾清纪若尘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晚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脑海中已然是一片糊涂片刻后方稍理出一个头绪先是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顾清微微一笑伸出左手掌心中有一颗紫金小铃道:“你求救烟火一出此铃即会鸣响并标示出烟火的方位地点。嗯这是紫阳真人赠我的。” 看着立在面前的顾清纪若尘心越跳越快竟有些不敢直视她的倾世容颜好半天才期期矣矣地问:“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顾清似笑非笑地看着纪若尘直把他看得左顾右盼不敢与她视线相接方道:“当然是……洛阳。” 章二十 岂必消无踪 中下 “小姐洛阳到了请下车。” 车窗的锦帘又掀了起来张殷殷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砖红色的高墙巍峨的牌楼红漆镶铜的大门以及门口四个衣甲华丽鲜明的武士浑然不知所以。 她看了半天方自问道:“到了?” “到了。” “可是……”张殷殷再向车窗外望了一会儿根本认不出眼前是什么地方。其实这本是她生平头一次到洛阳马车停在任何地方她都不会认得。张殷殷面上难色越来越浓一双手紧紧抓着车门咬着下唇磨磨蹭蹭的说什么也不肯下车实在躲不过去只得反问道:“你知道我要到什么地方?” 车夫笑道:“当然知道这里就是了。” 张殷殷大吃一惊道:“怎么可能连我……连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你又怎么会知道?”她下山前一心只记得奔洛阳寻那纪若尘去这一刻真到了洛阳才现自己的举动有多轻率。且不说她根本就不知道现下纪若尘是否在这洛阳城内即使他在洛阳城内的什么地方若大个东都几十万户人家让她上哪儿找人去?是以一进洛阳城她就已然犯难既然一时半会儿不知上哪儿那还不如赖车里的好。 她虽然身怀天狐秘术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可毕竟是第一次下山孤身立在这么大的一个陌生都市中想想都有些不寒而栗。 那车夫微笑道:“小姐路上曾经跟我说过要寻一个道德宗弟子哪您看车边站着一位先生看上去象是有道之士的样子小姐要找谁不妨过去问问。” 张殷殷奇道:“我跟你说过?我怎么不记得了?” “小姐肯定说过。”那车夫颔道。 事已至此张殷殷似乎已找不到什么赖在车上不下来的借口。她秘术一成即刻气势汹汹地要上洛阳找纪若尘此刻真的到了洛阳那一颗心却疯了一样地跳起来只觉得哪怕在这车上多呆上一刻也是好的。 她正犹豫间哪知徐泽楷已来到车边含笑一礼道:“请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张殷殷正自心慌意乱完全没注意到徐泽楷已到了车窗前此时听得他的声音骤然一惊抬头望去。 两人目光一接张殷殷双眼中忽然涌上一阵淡淡彩光瞳色幻变即幽且深徐泽楷登时只觉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周身气血翻涌不定正是道心定力将消之象。他大吃一惊连忙闭紧双眼退向一边叫道:“小姐手下留情!” 张殷殷啊了一声这才省觉自己不经意间又用上了苏姀所授秘术。不过她秘术初成时动念即行收时可不大容易。当下张殷殷默颂心诀徐徐收了秘术方向徐泽楷问道:“你是道德宗弟子?” 徐泽楷此时已恢复如常微笑道:“我姓徐名泽楷乃是太常宫紫阳真人再传弟子。看小姐倾世之姿莫非是殷殷小姐?” “你也认得我?”张殷殷虽然被他夸奖得心中有些欢喜但她毕竟聪明已隐隐嗅出了些阴谋的味道。 徐泽楷面色不改道:“宗内弟子又有哪个不知殷殷小姐呢?就是若尘师叔这几天也经常提到小姐的名字。” 张殷殷本已渐渐平静下来的心骤然乱了她低呼一声道:“纪若尘?他提到我了?都说了些什么?他人在哪里?” 这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倒有些让徐泽楷不好回答他略一推敲即向不远处的洛阳王府一指道:“若尘师叔正在里面歇息。” 吱呀一声马车车门已开张殷殷带着一道寒气从车厢内飘下立在了徐泽楷面前。她一出马车才真如离了父母呵护的孩子顷刻间收拾起纷乱的心情宁定下来斜瞄了一眼徐泽楷冷冷地道:“带我去见他。” 张殷殷心情一宁立刻又恢复了即冰且傲的样子周身隐隐透出寒意。徐泽楷立时全身一震接连后退数步才垂行礼道:“殷殷小姐请随我来。” 说罢徐泽楷即当先向洛阳王府行去这一路上他只觉得背心处的寒意越来越盛心中的血却是不住变热满脑子里皆是她的一颦一笑。徐泽楷心下大惊知道道心已有所动摇当下骇然加快了脚步非但不敢再回头看她一眼连接近她一点都不敢。他暗中想着:“殷殷小姐习的是何秘法怎的这般厉害?!” 守府的武士早得了徐泽楷吩咐自不会拦阻张殷殷。实际上四名武士立在当场盯着张殷殷其实早已看得呆了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腔外就是没得吩咐他们又哪会去拦阻? 徐泽楷一路疾行几乎是逃一样地引着张殷殷来到荟苑纪若尘的居处方自垂道:“若尘师叔就在里面我先回避了以后殷殷小姐有事尽管吩咐。”他仍是不敢看张殷殷甚至于不敢接近她急急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荟苑。 张殷殷飘到院门前轻卷罗袖慢抬皓腕正欲推门之际旁边院落中突然传出一声暴喝:“呔!大胆妖孽瞧你道行也不甚高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竟然敢在洛阳王府中晃来晃去真当天下无人吗?且让你尝尝俺龙象天君的霹雳伏魔手段!” 旁边院落院门大开龙象天君挪动着巨大身躯挤出了院门叉腰一立一双琥珀色的奇形大眼向张殷殷怒瞪过来。张殷殷面若寒霜迎着龙象天君的目光冷冷地瞪了回去。 龙象天君与张殷殷目光一接如雷般的声音立刻弱了三分气焰也直降一半。但他道行高深七圣山道法又另走别径对张殷殷秘术抗力要较道德宗弟子强得多。是以他催动真元出玄田入紫府刹那间连转三轮体内重新大放光华眼中凶光再现大踏步向张殷殷行来。 眼见得他龙象天君就要大展神威施法收妖! 谁知龙象天君一大步跨出脚尖竟又落回了原处这如风如火的一步居然没能前进得一寸! 龙象天君背后忽然探出一张长脸原来是白虎天君。他刚刚一把抓住龙象天君的腰带将龙象天君硬生生从半空扯了回来再向张殷殷凝视了一眼一双精光四射的细眼骤然张得老大。 张殷殷黛眉微皱一双如雪素手缓缓提起裙摆微微飘扬周身不住透出冰寒气息转眼间她即已摆出一个姿势气势满蓄眼看着就要动手。 白虎天君本在呆呆看着此刻见了她这一姿势立刻浑身一颤脸上瞬间堆满笑容连连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们认错人了!纪若尘就在那院子里您请便请便!” 张殷殷愕然间白虎天君又在龙象天君耳边低吼一声:“笑!” 龙象天君几乎是本能反应咧开大嘴冲着张殷殷吼吼地笑了两声。他不笑还好这一笑恰如龙象合鸣张殷殷脸色一白立刻退了一步。 白虎天君忙向张殷殷行了一礼飞也似地将龙象天君拖回了院落啪的一声将院门紧紧关起。只是院内两位天君的话音还可以隐约听到。 “干嘛阻我伏妖!”龙象天君咆哮道。 “她可不是妖!” “胡说!就算她不是妖也必与妖脱不了干系。那一身狐气掩饰得虽好可休想瞒得我的耳目去!你就是恁地胆小所以道行总也过不了那一关。” 白虎天君冷笑道:“若没有我你道行再高又活得到今天吗?那女孩儿身上是有狐气不假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观她身上之气那青中可是透着紫金!这岂是普通的狐气?那是天狐之气!” “天狐?”龙象天君倒吸一口冷气。 “你想想看有史所载以来一共出过几头天狐?哪一头不是当世罕见的大魔头?那是我们七圣山这种小门派招惹得起的吗?而且看她刚刚准备施术的姿势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人!” “谁?”龙象天君声音都有些颤了。 白虎天君吸了一口气以极低的声音道:“苏姀。” “苏姀!!……唔唔唔!”龙象天君一声大吼声如龙吟又似百头巨象齐鸣其音直冲云宵!只是他一声喊刚刚到一半巨大的声浪突然自中而断只余下低低的唔呀之声。 吱呀一声另一座院落的院门忽然打开那碧波洞的宗然宗长老探出头来刚向张殷殷看了一眼就听到了龙象天君的叫声。他从容敦厚的笑容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一道轻烟般缩回院中啪的一声大响院门已紧紧关上! 这边院落之中白虎天君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方松开了捂住龙象天君大嘴的手。白虎天君这一抓也是大有学问拇指扣死龙象天君颧骨四指勾住他下颌如此以锁骨之术方才按得牢实他那张大嘴。 白虎天君恨恨地向龙象天君看了一眼怒道:“早晚被你害死!” 龙象天君大嘴一得自由立刻道:“你快去看看那女孩住在哪里!” 白虎天君大吃一惊声音都颤了道:“你还想去伏妖?” 龙象天君哼了一声双眼一瞪道:“伏什么妖?我是想着咱们还有几坛好酒外面是不大容易弄得到的待晚上夜深人静时给她送去再好生赔罪!” 龙象与白虎二位天君私藏好酒乃是专为修道人所备与寻常烈酒自是大不相同。世俗美酒入得修道人之腹用不了片刻功夫即会被真元化得干干净净。是以道行越深反而越是难过酒瘾。因此在修道之士眼中那真元消不去、化不尽的方为好酒。 昨晚纪若尘与龙象白虎二位天君饮了一夜听了无数修道界的奇闻逸事直到一夜过去二位天君携来的两坛好酒坛底朝天方才散了。 纪若尘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杯那些酒即香且暖在腹中盘旋不去就如存了一盘温水一般久久不散让人昏沉沉、懒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他也试着运过真元但这酒却分毫不肯如他的意。若要用解离诀消了他还真有三分舍不得。 这么一犹豫的功夫酒意早已上涌纪若尘往床上一倒就此昏昏睡去。 这一睡又深又香纪若尘只觉得数年以来还从未有如此放松地睡上一觉的时候。 正沉眠中他的心忽然大跳一下似乎本该是空无一人的房间中突然多了什么出来。 纪若尘刹那间出了一身细汗惊醒过来。这一醒他立刻感觉到床边的确多了一道气息淡青中闪烁着紫金光变幻无方完全捉摸不透究竟是人是妖抑或是其它的什么。 纪若尘知已命悬人手当下心中懊悔无地。他不敢稍动只缓缓睁开了双眼。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只手。 这只手罗袖半挽露出了一截如脂似玉的小臂浑圆润泽如出塘新藕;肌肤若霜雪般白又透着润润柔意几若透明。纤纤五指张开长长的尾指微微翘起恰如一株幽兰。五片柔白中透着淡粉的指甲则似那兰瓣上的露珠。 这只手就这样凝在他眼前掌心中托着一只青花瓷碗碗上升腾着几缕热气。那碗其薄若纸瓷质晶莹如玉显是只极上品的碗。 可是和那托碗的玉手一比这价值百金的碗立刻就成了土瓮瓦罐。 章二十 岂必消无踪 下 纪若尘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一只托碗的手依旧傲然挺立在那里白得耀眼生花。 纪若尘吸一口气就此屏住目光终于自那纤手一寸一寸地上移看过她的肘她的臂她的肩然后在那高高扬起的下颌及半点樱唇上停留半晌方才继续向上迎上一只斜睨向下冰、媚、傲中又带着一线杀机的眸。 一对上那变幻不定、深邃若海的眼眸纪若尘心神一漾骤然间觉自己似已溺毙在那渊深之海完全不能呼吸!房中静寂之极时间也似凝止于此。唯有他那一颗心仍在扑通扑通地跳着并且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满室皆闻! 她唇角上悄然多了一点笑意那笑居高临下有些傲慢有些自信还有些自得却又让人看不出真实含义。 “若是再不起来这碗粥可就凉了。” 她的声音柔柔腻腻说不出的甜美迷人。只是不知为何纪若尘却从中品味出一丝杀意就如一泓带冰的水令人见而生寒。其实无论她说碗中盛的是稀有珍药又或是绝世奇毒纪若尘都不会吃惊可是她端来的难道只是一碗粥吗?! 她似冰她如火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和一碗平平无奇的粥联系起来。 纪若尘慢慢抬身坐起一双眼始终没有离开她的眸。那变幻莫测的眼中多了一点得意的笑旋又被迷离的色彩给淹了下去。 那一只凝于空中的纤手慢慢地动了延着一道柔美的弧线徐徐收了回去如一朵夜兰合拢了带露的花瓣。 而那只餈碗尚在空中凝定了片刻方才缓缓下落。纪若尘慌忙接住。碗上仍带着她的余香一触到她的手纪若尘登时全身一震。 瓷碗细腻柔滑却又冰凉无比。 她收手起立转身款款飘行到室内桌旁又徐徐坐下以手支颌就此柔柔地、定定地望着他。 她这一动一静一顿一挫看似简简单单的起行坐定实则暗合天韵雅致天然纪若尘就似是听到了一乐府新诗。 桌上早摆了四色菜碟内有精美细菜清淡爽口正宜解酒。 纪若尘瞄见了那一桌菜才省觉自己已端着粥碗呆坐了半天。他宿醉刚起腹中正在饥饿当下三口两口即将碗中清粥喝了个干干净净但一双眼却仍紧盯着她显然是食而不知其味。纪若尘随手将粥碗放到一边下了床也在桌边摸索个位子坐下随手拿起筷子就要去夹菜可是连下三筷却都落在了碟外那一副失魂落魄之态已是显而易见。 只因他一双眼始终未曾离开过她的脸。 她双唇微开那殷红唇中淡淡吹出一缕寒气飘荡着扑落在了纪若尘的脸上。 啪的一声那一双木筷掉在了桌上。 她凝望着纪若尘师父的话一句一句又在心底缓缓流过:“这天下男子啊骨头都是酥的。一见妖娆之姿定会生不轨之心。你若待他稍稍与众不同他就会以为你已对他另眼相看青眼有加妄自生出那非份之念。你须做的即是先与他行得近些待他心生绮念时再行离去。任他百般纠缠也不去理会。俗语有云妻不若妾妾不若偷偷不若偷不着。这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人心不足天下皆是一般。” 还记得她当时曾问:“如此说来岂非让他一世都得不到就是赢得彻底了?” 苏姀幽幽叹息一声道:“输赢岂是这么好论定的?你赢了他一次却要输却一生与他。你若是输了心有不甘怕也要付了此生与他。” “这么说来岂不是怎样都是输?” “从你定要赢他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然输了。” “这……怎么会这样?” 苏姀叹道:“天下女子若有了三分姿色即是不幸之始。若如你这般有了倾世之姿不论是谁怕都要在情这一字前输得干干净净。” 她当时摇了摇头道:“我对这些情啊爱的才无兴趣!我只是要干净利落地胜他一次就行。” 苏姀微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抚了抚她的秀道:“你随我习艺已是一年有余。等你见到他后若他完全认不出你来那即是你赢了一场。若他认得出你可就是先输一阵了。去吧!” 她满腹疑惑地离了镇心殿回想起来自己与他已有相当一段时候未见可这点时光就能让纪若尘认不出自己吗? 待回到房中揽镜自照时她盯着铜镜中那集了冰傲媚于一身的女孩足足有一刻时光才敢相信那真的就是自己。 一年多的时光蛹早已化蝶。 她收回了遐思重新望向了坐在面前的纪若尘。他的手举在空中依然维持着持筷夹菜的姿势可是筷子早掉落在桌上他却犹自不知只是呆呆地盯着她看个不休。 她幽幽叹息一声眼前他这丑态百出的样子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 她这一叹登时将纪若尘飘散在外的魂魄给拉了回来。他期期艾艾地道:“你……你……” 她轻轻地睨了他一眼眼波中又涌上蒙蒙的云彩问道:“我……我……我什么?” 看来他是认不得她了。这将胜的一刻她心中有七分欢喜又有三分失落。因为她也不知此刻的她与二年前的她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纪若尘经过一番挣扎终于张开了口想要说些什么。看来被她的绝世容姿所摄他连说话都十分的吃力。就在她等着听他究竟要说些什么或是如何开始与自己搭讪时忽听得院外遥遥传来一声龙吟般的大吼! “兀那妖怪!瞧你道行也不甚高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竟然敢在洛阳王府中晃来晃去转了三圈也不走真当天下无人吗?且让你尝尝俺龙象天君的霹雳伏魔手段!” 这一声大喝突兀传来纪若尘显然大吃一惊当场眼神就恢复了清明。 眼看着大事将成多年心愿就要一载得偿之际却突然被这一声大喝给搅了好事她如何能不怒如狂?那绝美小脸上那淡淡的隐隐的勾魂夺魄的笑容瞬间被无尽寒霜取代。 纪若尘长身而起失声道:“真是糟糕!他们的灵觉怎么会如此敏锐这都能察觉得到?” 她尚不明所以之时纪若尘已迅疾抓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拉到身后紧盯着房门沉声道:“殷殷不要怕就算他们看破你身上的妖气也轮不到他七圣山来管我们道德宗的闲事!一会儿你只管呆在房中我自会与他们理论去!” 张殷殷啊的一声惊呼以手掩口睁大了一双妙目不能置信地看着纪若尘。那‘殷殷’二字虽轻于她实如晴天霹雳一般响亮。 纪若尘倒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握住她的手紧了一紧示意安慰。与此同时他左手食中二指间悄然多了一枚报讯用的铜制烟火这才大步向院外走去。 白虎与龙象二位天君人品虽然不怎么样可道行十分深厚纵是徐泽楷也有所不及。徐泽楷长得的只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而已。至于纪若尘自己那更是无法与两位天君相较道行上差距太大他就是想拼命也无从拼起。 适才纪若尘反反复复看了不知多少遍方才敢断定殷殷身上那扑朔迷离的气息其实是一道极为玄妙高明的妖气。没想到他这边才看出来那边龙象天君竟然已经叫破此事!要知人妖殊途并不仅是一句空话而已。妖以人为食人诛妖积德双方见了面往往就是生死相争之局。 纪若尘虽然嘴上说道德宗之事不容他人置喙可是他还从未依靠过道德宗的势力强压旁门别派也不知道德宗这名号究竟有多管用是以心中实在没底。何况张殷殷的确身怀妖气就算二位天君硬要拿妖动起手来理亏的也是已方与道德宗时时处处要先以德服人的宗旨不符。 万般无奈之际纪若尘只得备好了报讯烟火以防一旦形势不妙好立刻报讯救人。张殷殷可是景霄真人爱女宗内断然不会不管此事的。 他这番考量不能说是多虑。东都洛阳乃国之重地也是天下修道之士聚集之所。在妖族眼中洛阳就是那天下险地。一只妖若在洛阳招摇过市引出几十上百的有道之士来那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虽然张殷殷并不是妖但身上妖气已足为确凿之据那时只靠一个徐泽楷怕是大事要糟。 纪若尘在院门前略一驻足暗中运起真元这才推开院门大步走入荟苑之中。他才一入院当场怔住! 荟院正中龙象天君左手叉腰右手戗指向前周身祥云缭绕端的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他怒目圆张真元充聚眼看着就要使出雷霆手段伏妖只不过不是向着张殷殷来的那两只铜铃般大眼瞪着的另有一妖。 那小妖青衣飘飘青丝如瀑脸色早已被龙象天君吓得惨白一双皓腕素手虽然抓着天下异宝混沌鞭却在瑟瑟着抖。 看她如水般柔似柳样弱不是青衣小妖却又是谁? 纪若尘当下心中更惊眼见龙象天君真元初动大嘴已开就不知接下来那张巨口中吐出的是真言法咒还是叱喝责骂。 纪若尘大惊待要高叫一声使不得已然来不及了。 “使不得!” 荟苑中乍然响起一声大喊似平地生雷。叫声中蕴无尽之力含无形之威显然这声大吼是被人含着真元喷出来的。 纪若尘只觉得头中微微一阵眩晕青衣则是全身一颤手中混沌鞭差点就掉落在地。龙象天君道行远胜但这一吼乃正对着他喷出的因此他动作也是一滞。 院中突然亮起一道电光众人眼前一花之际白虎天君已出现在龙象天君身后双手一合从后捂住了龙象天君的大嘴将那些不知是真言还是责骂的东西统统堵在了他的喉咙里。 白虎天君一边向青衣赔着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将龙象天君先扳倒在地再强行向院中拖去。他额上全是冷汗显得极是紧张只顾着笑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来。那龙象天君兀自在拼力挣扎嘴里含含糊糊地道:“妖!……她装得虽好……本天君眼力可……不差!” 眨眼功夫白虎天君已将龙象拖回院中咣当一声关上了院门然后才听到院中隐隐传来的低吼:“妖什么妖!她怎会是妖?” “为何不是?”龙象天君也压低了声音不满地回道。 “她手中拿的可是洪荒异宝混沌鞭!怎会是妖?”白虎天君气急败坏地道。 “混沌鞭?!”龙象天君那一个混字叫得极响后面两字则急转直下硬是将音量给压了下去看来自制功夫功夫有所长进:“混沌鞭那不是出自无尽海吗?我明白了她不是妖!” 龙象天君的声音已有些颤但最后四字还是努力提高了音量务求让青衣听见以表心意。 白虎天君恨恨地道:“你眼力的确不错可惜每次都差了那么一点早晚被你害死!” 章二十 岂必消无踪 下下 眼见得这一场风波在两位“知大体通形势明时务”的天君面前消弥于无形纪若尘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是他的心依旧悬在最高处。张殷殷只是有妖气可青衣是真正的妖啊!上一次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还进了洛阳! “青衣你怎么到洛阳来了?”纪若尘几步奔到青衣之前急切地问。 青衣盈盈向纪若尘施了一礼柔柔地道:“公子别来无恙。” 纪若尘实是哭笑不得急道:“现在可不是多礼的时候先进来再说!”说罢他一把抓起青衣将她向自已院中拉去。 果然青衣一边跟着他跑一边罗罗嗦嗦地道:“叔叔说过礼不可废。不过他又说过要做一个真正的妖须放眼天下读百卷天书观万里玄荒如此胸中方有泱泱大气。现在既然有人肯负责我的安全他就放我出来了。” 纪若尘已奔进了院子掩上院门一边向荟苑中观望看有没有惊动太多的人一边向青衣问道:“这一路可是天高水远你是怎么跑到洛阳来的?” 青衣道:“有人送我进洛阳的。” “谁啊?”纪若尘见荟苑中没什么动静这才放心地转过身来结果猛然呆住。 那一丈外负手而立正似笑非笑看着他的不是顾清却又是谁? 纪若尘心中本是一阵狂喜正待迎上前去。然而荟苑内温度骤降刹那间已寒彻骨髓! 纪若尘右手间红光一现赤莹已握在手中。可他的身子却不若赤莹这么听使唤了。他本想转身察看寒意之源然则后背之上若负着块万钧巨石一般回转得极其艰难! 这阵寒意非是落雪凝冰的寒而是源自于一道杀气无可匹敌的杀气! 纪若尘直用尽了平生之力方才转了过来!荟苑大门处若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玄铠持斧的武士那狰狞的面具边缘正自向外散着淡淡的寒雾。 无尽海洪荒卫! 他横持巨斧屹立于荟苑大门处冷冷地望着纪若尘。那柄巨斧斧尖处忽然缓缓滴下了一滴红得已有些黑的鲜血! 得得得得!碧波洞宗然长老那间院落紧闭的院门突然抖了起来。 那持斧铠士忽然嘶的一声喷出了一口白雾手中巨斧缓缓扬起沙哑着嗓子道:“听够了没有?” 宗然院落中传出一声低呼随后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直向房内奔去刚奔到一半忽听得扑通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接下来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声音直通正屋然后以房门重重关上而结束! 持斧洪荒卫哼了一声落斧举步瞬间已立在纪若尘面前。 在如此近的距离上方知他身形高大之极纪若尘已算是高的可是此刻额头才将将到这玄铠武士的胸口。 那洪荒卫低下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纪若尘直看得他脸色白才徐徐道:“小姐此行走得急忘记了东西。” 他摊开了被玄色甲胄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巨掌掌心中放着一块翡翠简。他本欲将这一块翡翠简交给青衣但一转念间已改了主意转而递给了纪若尘道:“今后务必要让小姐每日依诀修炼不可荒废切记。” 纪若尘看了一眼青衣犹豫着接过了翡翠简。青衣一见此简脸色早就变得十分难看小嘴翘得老高。 玄铠武士见纪若尘接了翠简当即转身即要离去。将到院门时他忽然停了脚步道:“主人虽然没说但你如能自行领悟简上内容练练也无妨。还有躲在你屋中的小家伙所修之术于她本性不合不过她脾性倒很合我胃口。若她日后真的一心向妖不妨到无尽海一行。” 纪若尘茫然应了顾清却忽然问道:“敢问先生如何进的洛阳?” 那洪荒卫低沉地道:“杀进来的。” “那要如何出去?” “再杀出去。” 顾清黛眉微皱道:“先生杀孽太重于青衣人间行走不利。” 洪荒卫一怔旋即道:“那断了他们双手双足就好!” 顾清叹道:“那还不若直接杀了呢!先生拍晕他们即可。” 直到那洪荒卫的身影完全在荟苑中消失纪若尘仍是向着荟苑大门不愿转回身来。就连顾清唤他他都只是嗯了一声硬是不愿转回身来。 身后顾清忽然轻轻一笑纪若尘立刻全身一僵。偏那青衣还在这个时候问道:“公子有何为难之事吗?” 有何为难? 他实在是说不上来有何为难只知道此刻形势头痛之极早已远远出了他的掌控之力。 洛阳王李安与他的这间院落十分奢华卧房外厅非常宽大就是容十余人在此饮宴也无问题。可是此刻厅中虽仅有四人不知为何纪若尘却已觉得房中全无立锥之地只想寻个借口离厅而去。 张殷殷坐于桌旁左肘轻轻压着花桌右手置于腿上腰挺背直坐姿完美无瑕。她的小脸微微扬起一双魅杀的凤目缓缓在顾清、青衣、纪若尘身上扫过然后在纪若尘脸上淡淡地盯了一眼。纪若尘只觉得被她盯着的地方阵阵刺痛就似真的被针戳到了一般。 青衣有些茫然地看着张殷殷浑然不知所以。顾清则看了看桌上的四色素菜又看了看内间再看看张殷殷与纪若尘然后微微一笑。 张殷殷缓缓吸了口气高高的胸徐起缓伏脸上寒霜慢慢化去浮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然后道:“若尘她们又是谁呢?这么好的人品为何不替我引见一下?” 她知道第一阵已折得干干净净此时终于断了胜之心定下久战之志。 顾清淡定地看了张殷殷一眼张殷殷只觉得刹那间似乎全身上下都已被她看穿面上浅笑立刻滞了一滞。 顾清见了只是微微一笑转向纪若尘道:“若尘兄借一步说话。” 说罢顾清就如在自家一般当先行到纪若尘的卧房中等他进来。 眼见得张殷殷的目光瞬间变得其利如刀纪若尘惟有苦笑他权衡再三惟有硬着头皮顶着那如刀目光也走入了卧房之中。 卧房门并没有关张殷殷甚至可以看得到顾清与纪若尘相对而立但无论她如何竖起耳朵都听不到他们说的究竟是什么。 顾清望了望纪若尘轻叹一声道:“别时容易相见难若尘兄本以为能在洛阳陪你数日只是现下俗务缠身我反复思量觉得还是早些处理掉的好。” 纪若尘大感愕然道:“你这就要走了?” 顾清微笑道:“我是不得不走。若尘兄我走后有两件事你需要切记其一是要注意洛阳王李安这人你刻下修的既然是俗务此事我就不多说了若尘兄且自行留心吧。其二呢就是外间那只和你渊源很深的小狐狸……” “这个……”纪若尘开始出虚汗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哪知顾清笑道:“她显是不肯服输的你要做的就是不论什么都要赢她当然了间中也不妨偶尔小输一次。” 纪若尘当即一愕万万想不到顾清竟会如此交待一时间实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到顾清与纪若尘从卧房中出来张殷殷心中怒意再也不可抑止长身而起盈盈地拦住了顾清的去路双眼眯成两弯新月换上诱惑却又充满了危险的笑柔柔地道:“凡事皆有个规矩。这位姐姐人品当世罕见可是却在男子房中穿堂入室如在自家一般这……可有些不妥吧?” 顾清望着那张殷殷那双妩媚中透着冰寒的凤眼忽然伸手抚了下她那张吹弹得破莹润得近乎透明的小脸笑道:“就你这只未成气候的小狐狸也要学人家抢男人吗?” 音犹在耳顾清已与张殷殷擦身而过早去得远了。 张殷殷立在原地目瞪口呆一张俏脸布满惊愕似是犹自不敢相信。 顾清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清晰脉络分明且又浑然天成无半分破绽可寻张殷殷遍思平生所学竟无一法可以稍加抵挡于是只有呆立原地任由顾清施为! 待得张殷殷终于回过神来不由得惊叫一声随即紧捂着刚被抚过的半边玉面满脸俱是羞愤之色旋风般转过身来叫了一声:“谁要抢男人了!”这才现厅中已是空空荡荡顾清早不知去到多远之外了。 她再次回头见纪若尘面容有些古怪但还勉强算得上是平静。可是青衣的定力就差得多了她斜斜地看着墙角左手虚掩着口双肩不住抖动显是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张殷殷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已二载辛苦好不容易术成下山怎会是如此乱七八糟的一个开局? “镇定镇定……”张殷殷胸脯不住起伏深吸缓吐满面的潮红才慢慢退去。 但她一看纪若尘登时满腔无名火起又有说不出的委屈于是再也按捺不住学着顾清的样子恶狠狠地道:“若尘兄借一步说话!” 只是她这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充满了杀气哪有半分顾清淡泊从容的味道? 洛阳王府内杀气弥漫直冲云霄。以致整个河南道虽是一片艳阳高照但风中始终弥散着挥之不去的紧张气息。这淡淡的味道凡俗人等是分辨不出的但有些道行之人自会觉察到氛围不对。 一时之间洛阳府方圆五百里内再也难见妖族行走处处皆是乔装改扮的修道之士。 洛阳北一百里处座落着一个小镇。小镇虽然不大但因地处要冲为南来北往之客先落脚打尖之处倒也颇见繁华茶坊酒肆林立客栈栉次鳞比。 当此时节中原大地干热而无雨。毒辣的太阳每日里高悬空中晒得整片大地了无生气。偶尔兴起一阵风非但懊热不减反弄得处处尘土飞扬黄云惨雾一片。 如此一个酷热难当的午后北方官道尽头渐渐出现了一个小道士的身影。他生得眉清目秀有空灵出尘之意一双剑眉微向上挑隐隐透着一线杀机。他一身青布道袍两手空空即无包袱也未负剑安步当车悠然向洛阳行去正是青墟宫吟风。 他虽自风沙中来周身却是片尘不染。 一般修道人行路皆辅以道法似缓而实快道行有成之士赶路绝不亚于良马疾奔。吟风倒是一点都不急完全以常人之行走从遥遥望见那一面高高飘扬的招客旗到他坐在了茶楼之中足足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 距离小镇又足有百里的一座小山顶上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正端坐在一株古松之下双目似闭非闭气定神闲。 在老道士周围散散落落地立着十一名道士。与寻常道士的淡青色袍服不同这十一名道士道袍皆是青黑色面色肃穆隐隐布着些煞气。他们袍袖一角处皆绣着一朵暗金色火纹形似金乌。 松林中忽然拂起一阵微风一个同样装束的道士已立在了老道士面前半跪于地沉声道:“虚罔长老吟风一个时辰行十里路刻下已在洛驿镇打尖喝茶。” 老道士双眉不抬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声:“再探。” 那道士应了一声身影徐徐自原地消失。 虚罔一双白眉缓缓垂下又似是神游去了。旁边一个中年道士实在有些忍不住道:“长老这几个月来吟风就只是忽快忽慢忽南忽北地游荡什么都不见他做现在连十里路他都要走一个时辰。我们无极殿多少要务在身可不是就这样一直跟着他吧?” 虚罔似是睡着了好半天才慢慢地道:“现下跟着吟风就是我青墟第一要务。吟风看似乱走实则是应着上天时节顺着地脉灵气一路行来。现在眼看着到了洛阳当中可是大有玄机。洛阳近日来阴云汇聚紫气冲天主有妖物或是异宝现世。吟风这一时候到了洛阳想必与此事有关。道云你修为还远远不够啊!” 道云心中一惊忙道:“多谢长老指点。” 虚罔点了点头又自神游去了。 洛阳城上仍是艳阳高照然而城周十里处阴云已开始聚集遥遥望去颇显诡异。吟风坐在桌旁静静地看着天上风翔云动。他叫了一桌的酒菜却滴水粒米未曾沾唇每一道菜上来时均只是淡淡看过一眼仿佛这样就算是吃过了。 这茶楼虽小也还摆得开七八张桌子。此时店中坐了五六个客人都无心吃喝从吟风入店时起就一直盯着他看个不休。 吟风看了片刻的云随手丢了一小锭银子在桌上长身而起就向茶楼外行去。 “朋友请留步!”吟风身后传来一声呼喝。 吟风似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声立定脚步淡然站着。呼啦一声店中的五六个客人都站了起来将他围在了当中。其中一名长者盯着他看了半天方道:“小兄弟也是修道中人准备向哪个方向啊?” 吟风淡淡地道:“洛阳。” 那老者面色一变道:“洛阳将有大事生。小兄弟出身何门何派到洛阳所为何事一一如实道来!不然的话就请三日后再来洛阳吧!” 吟风冷冷一笑根本未有回答之意举步就向店外行去。 呛的一声右一名精壮汉子取出一面铜镜向着吟风一照见镜中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吟风的身影当下冷笑一声道:“你还是老老实实答话的好不然的话我宝镜一催摄出你一二魂魄来可休要怪我无情!” 吟风本已走出一步听了此言当下又立定淡道:“想拦我入洛阳?都活得不耐烦了吗?” 他此言一出小小茶楼中宝光闪耀围着的六人纷纷取出法宝大声叱骂吟风无礼。 吟风充耳不闻又向茶楼外行去。 不知是谁率先动的法宝刹那间六道光华匹练般向吟风击来!金、红、青、白、兰、紫六色光芒腾舞空中上下翻卷如咆哮巨龙般挟万千之气劈头盖脸朝吟风轰去。光影晃动间咤喝一声紧似一声不绝于耳。霎时茶楼中光芒大盛咤声四起。 眼见得六道光华堪堪要击中吟风之际六人忽然觉得天地间骤然一暗!充盈于耳的风声、马声、呼喝声、法宝飞旋的尖啸声都骤然寂了下去。 奇怪的是在一片死寂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听到了一个淡淡定定的声音。 “破。” 破音一出大千世界即恢复了原状。只是刹那间光敛去声寂然诸般玄妙法门都若那失了源头的水悄然间崩解消散。 诸人惊骇已到了极处尚未明白生了何事就见两行清泪忽然自吟风脸上流下然而他似是全然不知只是负手离去转瞬间就消失在了茫茫风沙之中。 然后六人方听到了他最后的一句话。 “皆杀。” 章二十一 摧叶折枝涤旧秽 上 洛阳午后。 一轮骄阳端端正正地悬在空中尽情将火一样的阳光倾泻在洛阳城上分毫没有挪动一下位置的意思。如此酷热时分偏偏还一丝风都没有于是整个洛阳都似被烤得生出青烟连穿城而过的洛水都变得温温热热河中不时有尺许长的大鱼耐不住热奋力从水中跃出细碎的鳞片反射着直射而下的阳光闪闪烁烁如无数碎金。 这些鱼儿以为水上是极乐世界没想到遇上的全是燃烧的阳光如此跃得几回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慢慢地浮上水面。 这个时候洛水两岸的百姓大多躲在家里躲避阳光只有洛水上几只小舟的船夫看到了数尾浮上的大鱼一时间喜不自胜慌忙捞起。这几个船夫正忙碌间忽然一条船上突然响起了一个童音:“爹!你看好多好多的鱼啊!” 几个埋头捞鱼的船夫愕然抬头这才骇然现整条洛水原已浮满了鱼好好一道碧波不知浮了多少死鱼如今一片惨白! 刹那间洛水上一片寂静。风吹过时那当中透着的都是死的气息。 扑通数声船夫手中的死鱼纷纷掉落水中这些船夫纷纷跪下颤抖着求神念佛祈求这百年不遇的祸事不要落到自己头上。 就在他们埋祷告时一条接一条的鱼仍在不断地翻上来。 此时在洛阳城楼一角两个巡值士卒有气无力地站在城头汗水不住从额上流下怎样用力的擦都没有用。那年轻些的士卒忍不住骂道:“这贼老天下这样大的火还让不让人活了。老张你好歹在这洛阳城头也站了十五年了可曾见过这样见鬼的天气没有?” 那老张有气无力地道:“天威难测你这样诅天就不怕将来无后吗?” 那年轻士卒啐了一口道:“你可是向来尊神尊仙尊佛尊天的可活了四十六岁还没讨到老婆给你生两个披麻戴孝的人。这老天敬来又有何用?” 老张叹了一口气背更加驼了一些似是不堪盔甲的重负叹道:“咱们都是穷苦人能当个守城卒子有得吃有得住已不知是几世的福分了这还不要谢老天吗?” 那年轻人听了似也有些感同身受沉默了片刻终又忍不住烈日曝晒骂道:“这贼老天明明十里外就是黑云可偏不肯飘到洛阳来!这不是老天掏鬼又是什么?” 他正骂得起劲忽听得旁边呛啷一声响将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转头一看见原来是老张的长矛落在地上于是心头火起刚想叫骂几声又见老张双膝一软竟然跪倒在地哆嗦着磕下头去。他心中大奇这一次眯起了眼睛以手挡住了阳光再向城外看去时禁不住全身一颤长矛也失手落地! 遥遥望去天空中风涌云动无数黑云从四面八方向洛阳蜂拥而至但一到离城十里处即似是遇到了无形的疆界止步不前只是越积越高转眼间云层已厚至百丈还在不住向上延伸。 洛阳城烈日炎炎如坠火中城外却是铅云压城阴风阵阵黑漆漆的一片已如子夜。 十里一线之隔竟已是天渊之别! 南城一处数户人家聚居的杂乱院落中一个光着脊背的老人正伏在井边不住地抖动着井绳旁边立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手捧木盆正眼巴巴地看着井口。 老人汗如雨下每一次抖动井绳都听得井底传来咣当咣当的声音。其实这口井早已干了一天了。 老人认命地叹了口气又晃动了一下井绳若是还打不上水来就要到洛水去背水了。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井底突然传来哗啦啦一片水声。他当即喜出望外用尽全身力气将水桶提了上来。 縄上传来的重量几乎是平时的一倍可是桶越重老人就越是欢喜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将一桶水提了上来。两个小男孩早就跑了过来高高举起了木盆。 老人满面欢喜提着水桶就向木盆中倒去。第一道水流刚从桶中流出时那老人当即呆住双手一颤木桶咣当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流了一地的不是水而是血粘稠、暗红的血! 哇的一声两个溅了一身鲜血的小男孩捧着暗红的木盆仰天大哭起来。 洛阳王府中李安将绢书覆在脸上片刻之后才慢慢下移露出了一双细长丹凤目眼中冷光四射全是杀机。 在他案前阶下正跪着一员武将不住地磕着头记记有声。 殿中还有十余位大小官员依文武分成两列各站一边此刻皆噤若寒蝉不敢稍出大气。 李安又将绢书打开重新看了一遍然后合成一卷啪的一声扣在桌上然后道:“你既然说洛阳异兆频现人心浮动百姓络绎出城而逃那为何不先安抚民心却花了诺大心思写了这篇折子送上来?你是不是觉得一个时辰出不了什么大事啊?” 那武将颤声道:“秉王爷调兵镇乱小将可没这个权柄。” 李安用力一拍几案喝道:“镇镇镇孤王让你安抚百姓你就知调兵去镇!让你这么一镇本来没乱的也就乱了!你就不懂带几个亲兵四处巡视安抚?” 那武将吓得更加厉害了一个劲地道:“王爷息怒小将本以为愚民暴乱怕不服教化所以才来请示王爷。” 啪!那一卷绢书从案头飞下重重地砸在他的脑袋上。绢书以红木为轴以赤铜镶两端十分沉重李安又是含怒掷出力道极为沉重。那武将脸上立刻就流下血来他却不敢伸手去擦。 “如此胆小居然还占着城守高位若非是看在先兄份上早把你充军三千里!”李安虽在震怒之中但说话的音量不过是稍稍高了一些而已。不过这些随行的官员可都知道王爷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象今日这样已经是气到了极处。 李安略一沉吟道:“传我之令洛阳九门紧闭所有百姓皆不得出户上街聚众私议有违令者主犯充军九族劳役三年!孙老将军令你营中轻骑每百骑为一队分出九门有此前逃出洛阳的百姓一律令其回城不从者就地诛杀。” “这个……得令!”那老将军倒吸一口冷气但见李安正在怒中也就不敢多言领命去了。 李安缓缓闭上双眼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似是陷入了沉思。殿前文武都噤若寒蝉不敢稍出一口大气。 片刻之后李安才张开双目道:“洛水浮鱼枯井涌血古木婴啼雌鸡司晨铅云围城诸位说说还有什么更吉的征兆没有啊?” 这一次殿前文官个个面色如土面面相觑哪敢做声? 就在一月之前洛阳城中夜时分一道黄光直冲天际隐隐有龙吟之音一时满城皆惊。第二日李安召集文臣武将及供养的修道之士升殿议事时来自南山寺的方云法师称此乃黄龙之气。他又道洛阳地处中原乃地脉汇集之所此时诸龙聚方有黄龙之气冲天而升乃大吉之兆主出圣主并将有奇珍现世。 方云对风水堪舆上独有成就他既然如此一说其它修道之士也即纷纷附和。徐泽楷地位然只与李安谈修论道素不参与军国大事而龙象白虎二位天君当时初到洛阳方为李安所揽是以当日殿中独缺了三人。 黄龙之气现身洛阳李安府上一时间热闹非常每到夜深人静即会有那持掌重权的官员夜拜王府道这天大吉兆既然出在洛阳当然要应在李王爷身上。他们也是藉此一表忠心。 李安则是又忧又喜。虽则那方云后来也有说吉祸相生如此吉兆也有可能是主妖魔出世。既算是神物现世洛阳也必生动荡须以防万一。只是那时人人歌功颂德李安一时高兴也就没把方云的话放在心上。 当时又有心腹幕僚言道黄龙现身洛阳已是满城皆知必不能瞒得过朝廷。与其引来明皇猜忌不若主动上书呈报此事只说南山寺方云大师言道此兆主有神物出世。这一来安朝廷的心二来一旦有了差错正好尽数推到南山寺头上去。如南山寺这等世外修道大派就是当朝明皇也拿他们没有太多的办法。 李安听后深以为然于是修折一封遣快马直赴长安奏报此事请朝廷别派能臣前来洛阳主持大局以防神物落不不轨之徒手中。 就在朝廷使臣将至洛阳之时洛阳却突遭大变乱世劫兆一一出现一个比一个凶厉。李安也是自幼修道虽然道行尚浅但也知这些凶兆任哪一个都不吉之至何况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如此局面洛阳若出的是神物而非妖孽那才是真的有鬼。 不过事已至此他倒颇希望再出几个凶兆好收物极必反之效。 “事已至此诸位可有何建议吗?”李安问道。 不出他所料殿中一片死寂。 李安摇了摇头叹一口气长身而起回后殿去了途中吩咐从人请道德宗两位仙长到景阳殿中议事。 此时本应是黄昏时分可是如火烈日依旧高悬在洛阳上方动都不动一下仍有如正午一般。城中如下了火眼看着一株株古树刚不久的绿叶就枯黄了下去又有几株数百年的古树树身上出现数张婴儿面孔每一个均是双眼紧闭两道血线从眼中流下大哭不休。哭声远达百丈。 洛水早已停止了流动河上浮着满满一层死鱼白花花的一片几乎看不到一点水面。鱼尸已开始腐烂洛水两崖恶臭扑鼻中人欲呕。 城中条条大街均是空空荡荡偶尔会有一队队的巡城铁骑铿锵而过。李安之命已传遍全城百姓有擅出家门者充军劳役是以虽然人心惶惶但户户均门户紧闭生怕未逢天灾先遇**。 洛阳十里之外暗无天日这等黄昏时分本来应尚有天光可是此刻因铅云逼城几乎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黑暗中风也渐渐大了起来。风呼啸而过其声颇显凄厉若是仔细听去似可隐隐听到无数怨魂的悲号。 洛阳三十里外渐渐现出一支蜿蜒若长龙般的骑队。前导五百铁骑人人皆持铁枪披深红甲举红色军旗。中军一千骑黑甲镶金边背心处贴一朵赤金牡丹持长铖铖柄上绑明黄旗。殿军一千骑被淡青甲饰红纹持盾扶弓马侧挂斩马长刀。 骑队正中和后队分别行着十几辆马车奢华不一大小不等。中军一辆十六匹骏马拖动的巨大马车极为醒目车顶为云盖琉金披苏深红梨木为壁金箔贴花驾车的乃是两个白衣男子生得极是端庄秀丽直是把大多数世间所谓美人给比了下去。他们皓腕纤纤然而却十分有力又深通驾车之道手腕微微一抖黑绦长鞭已笔直地伸了出去将十六匹烈马驾驭得服服帖帖。 车队中另有一车颇为引人注目此车方方正正较那十六乘车驾还要宽上少许车身半黑半白遥遥望去四面似都有一个巨大的阴阳鱼。车厢底座八角分指八方方位车顶为紫金华盖四角分踞一头奇兽车顶正中为一座七层玲珑宝塔周圈护栏上插三十六支天罡旗。此车就似一座法坛乃是由两头巨大青牛拉动车身虽大虽重但两头青牛力大无穷轻轻松松地行在队伍之中丝毫不见吃力显然是两头异兽。 这巨龙一般的骑队行进在黑暗之中即未挑灯也不举火缓缓向洛阳行去。行到此时远方已可见一道巨大黄中透红的光柱将洛阳城笼于其中光柱中红莲游动就似是不住有火降到了洛阳。 一位周身散着杀气的红甲骑士从队如飞奔来然后在十六乘马车旁骤然定住战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原地转了个圈与马车同向而行。他骑术可非是一般的精湛。 那骑士在马上躬身沉声道:“秉相国此刻离洛阳已不到三十里但仍不见李王爷前来迎接的人。末将已遣飞骑前往洛阳报讯。只是此际天现异相洛阳莲火隐隐恐非吉兆。为相国安危计是否就在此地扎营等候李王爷的军马来接?” 刷的一声檀木描金车窗打开现出一张十分英俊儒雅的面孔来。他肌肤如玉鼻若悬胆留着三缕长须若笑起来似还有三分妩媚然而一双星眸森森冷冷偶有杀气闪过给这张过于清秀的面孔平添几分威严。他向洛阳遥遥望了一眼又看了看漆黑如墨的天关上了车窗淡淡地道:“此兆果然不吉。但洛阳乃天下重地本相为国分忧就这么一点天地异变又何惧之有?吩咐下去不必等李王爷迎接了直行洛阳。” 那骑将领命刚要离去马车内又道:“等一下我们舟车劳顿已行了一天。你去问问高公公看他怎么说。” 骑将拨转马头片刻间就已奔到后队的一辆八乘之车旁将刚刚的话转述了一遍。 马车中旋即响起了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咱家既不懂军国大事也不明天时地理一切均依着杨相吩咐即是。” 章二十一 摧叶折枝涤旧秽 中 此时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从洛阳王府中急驶而出向南城奔去。马车内徐泽楷与纪若尘相对而坐二人皆一脸肃穆眉头紧蹙沉默不语。马车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寂静。 车窗是开着的一株古树忽然进入了纪若尘的视线树身上生出一张婴儿面孔正自号啕大哭。它与纪若尘目光一触忽然止了悲声张开双眼嘻嘻地冲着纪若尘笑了起来。只是它一双眼中根本没有瞳仁竟是一对血肉模糊的空瞳! 纪若尘一张俊脸波澜不兴一径漠无表情地直直与那婴孩对视直至古木从车窗中消失方才收回了目光。 马车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婴孩临死前的凄厉惨叫古木树身上的婴孩面孔似是遭受了莫大的痛苦拼命地挣扎起来过不片刻它竟生生从树上挣脱出来带着条条血丝筋肉掉落在地。那些血肉一触到阳光当场嗤嗤地冒出青烟恶臭四溢转眼间即炙成了一团焦炭。而那古树树身上却留下了一个大血洞时不时向外喷出一道血线。 马车车厢内徐泽楷赞叹不已地道:“纪师叔定力当真了得!这凩婴乃是秉黄泉秽气而生虽不如何厉害却是十分麻烦若要灭它当真需要不少道力。师叔本心分毫不动令它秽气无处着落反噬自身。这份破敌于无形中的功夫实在令泽楷佩服!” 纪若尘转过头来面上丝毫看不到半分得色。他凝望着徐泽楷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方道:“泽楷先生你这门赞叹功夫化敌于无形之中也厉害得很啊!” 徐泽楷呵呵一笑道:“师叔见笑了。奉承阿谀乃是俗务中必修之学任你如何大德饱学之士奉承听得多了慢慢地也就会信以为真。是以这吹拍之学实与修道一样要旨都在一个恒字上。师叔身份尊崇日后承受的阿谀奉承必不会少泽楷此时不过是先行为师叔演示一下而已。” 纪若尘思索片刻方道:“多谢指点。” 此时马车在洛水边一株枯树前停下徐泽楷走下马车绕着古树仔细摸索察看片刻之后方才一脸无奈地回到车中颓然坐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纪若尘看了一眼那株枯树也是双眉紧皱面色凝重。 马车复又起行徐泽楷沉默半晌终于道:“师叔太乙五行遁中的水遁业已失效我看惟一余下的火遁也没有多大希望了。如今洛阳围城已成内外气息隔绝整个东都已经成了一块死地。若火遁也失了效力泽楷就没什么办法将讯息传回宗内了。这数日当中恐怕我们惟有靠一已之力自保了。” 纪若尘皱眉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平白无故的洛阳竟然变成了这样一处绝地?” 徐泽楷字斟句酌地道:“月余前洛阳黄龙之气直冲霄汉主圣人神物将于此处出世。当时我潜心推算明晚八方气脉汇聚就该是万兽来朝圣人神物现世之时。万没想到这几日洛阳气脉骤转乱世劫兆频现。今日晨起时围城已毕黄泉秽气甫现即延至全城东都骤成绝地。凡此种种当主一黯渊之魔将于明日现世为祸人间。不过泽楷风水相术不精也不知推得准不准。” 纪若尘默然不语回想过往所阅之典藉于天下妖邪所载甚多至详然而于黄泉之所却语焉不详。只说邪魔均出自九地之下广成子所遗三清真诀中有异物志一篇将九地之魔分为三品依下上有别分别以黯渊、黄泉、九幽名之言到黯渊之魔祸乱一国黄泉之魔作乱天下生灵涂炭。而若是九幽之魔出世则将是山崩海啸天雨赤炎地涌血浆。 未过多时马车又停在一座小庙之前。徐泽楷下车入庙刚一进门即见神像前那一株明黄大烛早已熄灭多时当下一怔。他呆立片刻这才苦笑一下颓丧地摇摇头转身上车吩咐回洛王府。 马车缓缓起行。 徐泽楷默然片刻方苦笑一声向纪若尘道:“师叔为今之计我等惟有死守洛王府等待邪魔出世了。师叔且去王府泽楷先回府一趟待取了法宝就过荟苑来布置。” 纪若尘点了点头陷入沉思之中。过了片刻他忽然问道:“我看李王爷双手染血眉心色作青黑背后又似有一幽魂跟随朝夕不离此乃至阴至凶之相说不定与此次大变有关。我们在洛王府死守会不会反而是自投罗网?” 徐泽楷大吃一惊盯了纪若尘良久方才叹息一声道:“师叔还不知其中原委。李王爷命宫三大凶星齐聚杀气腾腾乃有此大凶之相。又去岁之冬时任洛阳王的李充忽然染病辞世李王爷乃是李充之弟素得明皇喜爱遂袭了王位。不过既然师叔问起泽楷也不敢隐瞒。其实李充非是病死而是当日他偶感风寒李王爷即夜入王府一番激战之后李充所养七大方士尽皆战死他本人则被李王爷亲手灌下一壶冰梭露五脏化雪当场身亡。李王爷奏报说李充因风寒而忙他又素得明皇喜欢由此才夺了王爷。” 一时间纪若尘仿佛看到了那一个风雪之夜兄弟相残之景。他默然片刻方问道:“泽楷先生那么此事你都是知道的了?” 徐泽楷道:“那一晚有三位异域方士死于我手。若非有那拥立之功也不会得李王爷如此看重。” 纪若尘向徐泽楷望了一眼见他面色笑容分毫不变当下暗叹一声又道:“这么说来王爷背后幽魂该是李充怨魂不散所至。你为何不消了它?” 徐泽楷道:“李王爷实是颇有智勇之人。他知道亡兄阴灵纠缠不退却不让我等施法言道李充活着时都不能拿他怎样死后还能作乱不成?就让他阴灵一直跟着自己不得安宁也好。实际上李王爷命宫凶星汇聚原也不怕阴魂纠缠。” 纪若尘沉默之际徐泽楷又叹道:“真没想到师叔生具慧眼竟能看透世人身宫命相!难怪九位真人均对师叔青眼有加!” 纪若尘默然不答只是凝望着自己的一双手。在他注视之下车厢中忽然暗了下来只有他那双纤长有力的手亮起一团柔和的莹光。在那晶莹的肌肤中忽然泛起一点朱红随后这点朱红越来越显得粘稠逐渐渗出肌肤正是一点鲜血! 滴血旋又化开顺着手背四下蔓延又有更多的血从肌肤下渗了出来转眼之间纪若尘双手之上已全是淋漓的鲜血。 纪若尘暗叹一声收回了目光一双手又恢复了原状。 就在此时他心中忽然一动猛然叫道:“停车!”一道真元自然喷薄而出身躯骤然变得有千钧之重。拉车的两匹马一阵长嘶人立而起铁蹄在地上空踏数下却不能带动车身一步。 纪若尘拉开车窗向外望去。马车恰好停在一个丁字路口处车窗正对着的乃是一个宽大幽深的巷口巷中青石铺地气度不凡。一眼望去若长的巷子只有寥寥数户人家显是个富贵之地。 纪若尘眉头略皱向徐泽楷道:“这里是何地?” 徐泽楷看了一眼即道:“这是铜川巷乃是贵胄所居之地。” 纪若尘犹豫片刻方道:“进去看看吧。” 马车随即转向驶入巷中。 马车当中纪若尘双目紧闭脸色越来越是苍白。他突然双目一开叫道:“停车!” 这一次车夫早有准备本就驶得不快闻言立刻收缰马车当即停了下来。 纪若尘再次打开车窗向外望去见马车端端正正地停在了一座大宅门口。此宅大门比寻常大宅宽了足有一丈朱漆涂门黄铜作钉门上两枚面盆大小的衔环麒麟头门前台阶两边各蹲一座青玉紫纹虎显非寻常人家。 “这是何处?”纪若尘问道。 徐泽楷向外看了一眼即笑道:“师叔眼中果无凡人。这洛府上出了两位当朝贵妃细推起来当朝杨相其实也是出自洛府。因此圣眷之隆实已是当世一等一的世家。铜川巷这一边本有三户人家现下另两家早把宅地让与了洛家如此方有今日之气象。师叔慧眼无双莫不是看出了什么来?” 此时两辆马车在府门处一停早引起了四名守卫的注意。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咳嗽一声迎了上来拱手道:“是王府哪位先生的车驾?” 这管家虽是下人但底气十足面对带着洛阳王府标记的马车都不卑不亢可见这洛府的权势。 徐泽楷问道:“师叔您要拜访一下洛府吗?现在洛府上只有老夫人和几位少爷小姐在。” 纪若尘当即摇了摇头。 徐泽楷探头出车笑道:“李大管家别来无恙?我今日只是路过顺便和李大管家打个招呼。” 那李管家一见是徐泽楷登时满面堆笑拱手道:“原来是泽楷先生!当日多亏泽楷先生施援小女顽疾才得以痊癒此事还未谢过先生!要不要到府中坐坐?” 徐泽楷笑道:“今日王府还有传召改天吧!” 那李管家道:“是了这几日洛阳异变连连已经惊扰了老夫人。此时王府原需先生施展仙法以定大局。只是先生忙过之后还烦请到府上一行。老夫人总说在府中看见些孤魂野鬼四处游荡到时还请先生给化解化解。” 徐泽楷满口答应了方才驱车而去。 纪若尘端坐车中面色苍白之极额头上全是细细的冷汗有如虚脱一般。直到马车行出了铜川巷他感觉到略微好过一些才虚弱地问道:“泽楷先生你道行将入上清之境这洛家居然要你去做些驱鬼除秽的小事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徐泽楷笑道:“师叔这就是修道与俗务的区别了。在我们看来这些驱鬼除邪无非是举手之劳而已更多时候根本无邪无鬼求法者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可是在这洛家眼中老夫人的心安就是天大的事。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却送个天大人情与了洛家又何气之有?不过师叔自打洛府门前转一圈之后看上去十分不舒服有何需要泽楷效劳之处吗?” 纪若尘虚弱地笑笑道:“我还好不必担心。不过洛阳大变洛府好象没受多少影响这又是怎么回事?” 徐泽楷道:“黄泉秽气特性是侵染万物特别是有吞食天地灵气之效。刻下洛阳秽气弥漫一切死物皆有魔化之意但这些小魔小怪只会向着修道人来普通百姓无甚灵气也就不受侵扰。” 马车不一会已行到洛阳王府徐泽楷也不客套直接回自家收拾准备去了。纪若尘亦知形势紧迫要早行布置是以直奔居处而去。 章二十一 摧叶折枝涤旧秽 下 纪若尘刚一踏进荟苑就听得一阵豪放大笑从自家院落中传来:“两位小姐尽管放心!管他明天出世的是不是黯渊之魔护得……护得两位小姐一时周全我兄弟俩还是有……有这个本事的!” 这阵大笑直上云霄带着奇异的啸音一听就知是龙象天君的声音。只是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断断续续象是喝醉了一般。 此时又传来一声隐隐的轻笑有人道:“黯渊之魔?那又是……又是什么?” 这声音又柔又媚有勾魂夺魄之意正是张殷殷的声音。只是她的声音也是飘飘荡荡的虽然如此魅力更生但听上去也似喝得半醉一般。 接下来白虎天君道:“据广成子所传《异物志》记载九地黄泉之魔次第分为三品自上而下分是九幽、黄泉、黯渊之魔。看洛阳这等异象出的该是黯渊之魔现世之期当在明晚子时。 “异物志?”张殷殷奇道:“那不是我宗三清真诀中的一篇吗?你们怎么会知道?” 白虎天君道:“三清真诀中的修炼诀窍我等自然是不知的不过包括《异物志》在内的十二散篇非关乎修道飞仙而只是先仙广成子关于神洲九国四生六方天下异物的论述。这些贵宗真人每十年一次的讲道中均屡有提及。我兄弟费尽心血收集贵宗真人讲道内容多年来方才知道了这么一点内容。” 张殷殷笑道:“你们倒真是有心。” 白虎天君似是感觉到她话里有话慌忙赔笑道:“要想出人头地当然得多下些苦功了。” 张殷殷道:“真是难得!来再喝……咦龙象天君呢?难道这就倒了?看来他酒量远不及你呢!” 白虎天君大喜先谢过张殷殷夸奖然后似乎很是找寻了一番方道:“他在桌子下面!待我拉他起来小姐邀杯他竟敢不喝吗!?” 接下来是阵阵挪动桌椅之声紧接着轰隆一声大响就此寂静下来那白虎天君也没了声息。 纪若尘吃了一惊慌忙冲进房间登时呆住。 若大的一个前厅酒气冲天四下里零零落落的全是酒坛怕不有二十坛之多。看那坛上泥封字样可不都是龙象白虎二天君的私藏美酒?这酒纪若尘是试过味道的当时三人小酌浅饮一晚功夫不过喝下了三坛结果纪若尘就昏睡了大半日。此刻见了二十多个空坛纪若尘一时无语。 原本整洁宽敞的前厅如今也是狼藉一片那张巨大的红木圆桌此时已被摆至厅正中桌上还放着一坛没开封的酒。龙象天君平躺于地大半个身子露在桌外头倒还在桌下刻下鼾声如雷显已醉得不省人事。白虎天君抱着他的一根龙足象腿也栽倒在地动都不动不过那睡相可就文雅多了。 张殷殷水袖挽起云鬂蓬松双颊飞红一双秋水中光彩涟涟整个人说不出的妩媚清丽纪若尘只看了一眼那一颗心就跳得快了起来。 她手中端着一只青花大碗满满地盛了一碗的酒睁着一双妙目四下张望显然在找人拼酒。那只海碗之大让纪若尘望而心惊不由自主地悄悄退了一步生怕进入她的视线。 张殷殷茫然看了半天也没找到白虎龙象二天君在哪里气得一拍桌子恨恨地道:“这两个没用的东西一说到喝酒就全都不见踪影了!哼下次若再让本小姐遇到你们都给我小心着点!来青衣我……我们来喝!” “嗯。”青衣柔柔地答应了一声。纪若尘这才现青衣其实也坐在桌边双手捧着一个青花餈碗置于唇边浅浅地抿着。 若论饮酒之姿青衣可要比殷殷端庄柔顺得多只是 纪若尘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定睛看去这一次终于看了个分明。 没错青衣一双小手中捧的那只碗分毫也不比张殷殷手中的小了。 当!张殷殷重重地与青衣撞了一下碗然后举碗就唇几大口就将一碗酒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将碗一放伸手又去拎那酒坛。 青衣文文静静地端着酒碗似青鸾吸水般细细地饮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张殷殷刚将海碗放下她那只碗也跟着空了。见张殷殷又在倒酒她也乖乖巧巧地将酒碗送了过去。 片刻间张殷殷已将两个酒碗倒满刚端起酒碗与青衣碰了一下结果一抬眼间已看到了纪若尘当下双眼一亮嫣然一笑媚意横生。她旋即向纪若尘一指纤指勾了一勾道:“若尘别想逃!过来……陪我喝……” 张殷殷一句话才说到一半身子就是一晃缓缓软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青衣听得张殷殷呼唤一转头也看到了纪若尘当即放下酒碗起身行礼道:“公子回来了。” 纪若尘吃了一惊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道:“别乱动小心摔着!你喝了多少没事吧?” 青衣先道了声公子放心然后以一根纤指点着下颌细细算了一会方柔声道:“应该是……十二坛。” “十二坛!”纪若尘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喝起酒来了?” 青衣道:“公子走后不久两位天君就携了二十坛酒登门说是给我和殷殷的一点薄礼日后还请多多提携。殷殷开了一坛见的确是好酒就试了一杯嗯然后不知怎地就喝起来了。” “可是……”纪若尘看了一眼前厅数了数酒坛犹自不敢相信过半的酒都入到了青衣肚里。 纪若尘叹一口气先将两位天君一手一个提起扔到了前厅角落里想想又觉得不太好于是将他们一一扶起靠墙坐正。青衣则将一个个空坛拎出屋外。见桌上还有两大碗酒没动她犹豫一下见纪若尘没有注意悄悄端起酒碗顷刻间就吸了个干干净净。 纪若尘拍了拍昏睡中的张殷殷见她全无反应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将她打横抱起进入里间将她轻轻放在自己的床上。 哪知张殷殷突然翻身坐起一把抓住纪若尘的领子凑近了他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咬着牙道:“纪若尘!你当年竟敢打我屁股这笔帐我可都记着哪!这一辈子我都跟你没完!” 在如此近的距离上看着她那如花容颜纪若尘心中不禁微微一荡又颇觉得头痛。张殷殷恶狠狠地说完了这一句后双眼一闭又沉沉睡去了。她就算睡着了去也是媚态横生数不尽的风流娇媚。 刹那之间纪若尘恍然想起了种种过往与她一次次的争斗如在昨日。 想到她不远千里孤身来到洛阳纪若尘不由得暗叹一声拉起她的纤手在唇边轻轻一吻。只是他此刻心事重重有如山重这么点绮思转瞬即逝。 就在此时一道无形强风猛然间自后袭来。纪若尘措手不及脚下一个不稳合身压在了张殷殷身上。 这一道风来得全无征兆穿堂过室呼啸而去四壁屋顶全然起不到半分阻挡之效。而且风中带着一种玄异之气虽然嗅不到任何气息但拂身而过时却令人肠胃翻涌恨不能将几日来入腹的东西都吐出来一般。那一种味道就似是千百具腐烂多日的尸体一起堆到了眼前般。 这时门口处忽然响起一声轻呼青衣跌了进来看来也是受那一阵恶风影响。纪若尘迅立起有些尴尬不知青衣刚刚看到或者是听到什么没有。 青衣见纪若尘望向这边忙站了起来施礼道:“叔叔说过非常人自有非常手段。公子手段如此特别青衣是十分佩服的。” 纪若尘一时间面红耳赤咳嗽几声只道了句:“你来照看她吧!”就匆匆出屋去了。 他定了定神知刚刚那一阵风实是黄泉秽气爆刻下留给他的时间已所余无几于是来到厢房几下将室中之物通通扔出房外清理出一片空地来又将玄心扳指中的法宝器物一样样拿出铺了一地开始细细凝思应该如何运用方能应付得了这一场黄泉魔劫。 纪若尘反复思量下来终觉得现在道行太浅要应付眼前危机最好还是用符。道德宗符箓篇将天下咒符分为七品最下一品为天心其上为守虚再上为上皇每一品符又依书法不同威力效验也不一样又有正符玉符金符之分。纪若尘所能驱用的极限即为上皇金符是以诸真人们与他的咒符也以此为限。 驱符也需大量真元一些上品咒符更要辅以咒符因此并不是咒符越多、威力越大就越好。 张殷殷和青衣显然是自幼过得太平日子从没经历过什么艰难险阻的所以不会对这一次的危险有何感觉。然而他五年来可过的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活自幼又时时在生死关头打滚对于危险已有了一种天生的直觉。他已隐隐感觉到这一次的洛阳大变绝非寻常稍不留神就是形神俱毁之局。 而且他心中另一个隐藏多年的担忧也被勾了起来。当他经过洛府之时一刹那间视线穿透了所有的楼宇墙壁定在一处花园之中。花园中阴森森的一道紫色天雷正滔滔而下如九天垂瀑!雷光中一个鲜衣少年正从地上缓缓站起。他忽然回头向着纪若尘笑了一笑。 刹那间又是一道闪电横空而过借助电光纪若尘已看清了他的面容分明是当日殁于龙门客栈的那只肥羊! 纪若尘顷刻间大汗淋漓有如虚脱。此刻回想依然惊悚而不能自已。纪若尘的手忍不住轻轻一抖一笔画歪眼前已绘了一半的符就此废了。 纪若尘收束心情又在面前铺开六张符纸再打开一小瓶无根仙泉含了一口在口里待得用真元温养已毕就可喷在这六张符纸上以开启灵气作为绘符之始。 他准备绘四张除邪去秽的天心符出来这种符念动即虽无多大威力但用在黄泉秽气形成的魔物身上再有效不过。只是诸位真人显然也未料到洛阳会有此变故是以给他备的咒符中没有此种符咒此刻需要现绘。 哪知此时青衣悄然进房道:“公子刚才殷殷说你趁她酒醉时对她轻薄这一笔帐等她睡醒后会好好和你算一算的。” 扑的一声纪若尘一口仙泉还未温养完毕就尽数喷出六张符纸全都毁了。 此刻已近亥时然而那一轮如火骄阳依然高悬在洛阳上空分毫不动。只是烈日下的洛阳不再是燥热如火而是升腾起一阵蒙蒙的黄雾整座城中到处都弥漫着一阵中人欲呕的恶臭。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街上来回逡巡的铁骑都时时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边窜了过去。但没人能看见那究竟是什么。 几乎全城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看着空中那一轮烈日静静地等待着它下山的那一刻。 惊慌已然过去剩下的只有绝望。 在凡俗眼中洛阳此刻自是烈阳高照然而在道者看来此刻的洛阳实是漆黑如墨间中会有阵阵暗黄秽气呼啸而过。这些秽气如有生命一般会追逐灵气而去并汇聚成团越积越多直到将这些灵气统统粘染同化方才作罢。 然而此刻洛阳城中却有一点灵气穿街过巷徐徐而行。它恰如暗夜中的***一时之间不知聚到了多少若飞蛾般的秽气围绕着它呼啸盘旋几已形成小小一道龙卷。 吟风双眉微皱在洛阳城内慢慢行着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如此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究竟何时何处曾经见过。吟风走得不疾不徐此刻于他来说到哪里、走多快都是冥冥中早已定好的他走出这一步下一步该如何落步到时自然就会知晓。 只是不知为何一进入洛阳城他本是宁定的心情就开始微微波动起来。这一点涟漪虽微不足道可是对于本心向如月下平湖的吟风来说就是前所未有之事。 此时他周围尽是浓稠得几欲滴出水来的暗黄秽雾雾气中每时每刻都不知要浮出多少狰狞恐怖的面孔都在向吟风咆哮怒吼似欲吞之而后快。 但这些秽气中的魔物无论多么狰狞凶厉却无一敢进入吟风身周三尺之地。吟风每向前一步前方的魔物秽气就会慌张向两旁分开为他让一条路出来。 从外望去吟风几乎是推着那一道已高达数十丈的秽气龙卷前行! 片刻之后吟风已立在铜川巷中看着那气势轩昂的门户以及两尊守门的青玉紫纹虎若有所思。 此时洛阳白夜已成人人均知大难将至是以洛府也是大门紧闭门前根本见不到一个守门的甲士。 吟风一双剑眉越锁越紧向那朱漆大门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 他茫然四顾整座铜川巷中惟有一株株枯死的古柳再无一个人影。 下山以来第一次吟风不知自己的下一步应该迈向何方。 章二十二 任他遮挡重重 上 月夜静寂的长安。市里坊间早已是灯灭人寂。唯有城北那巍峨雄伟的宫殿群依然***如织人声不绝。这即是当今天子所居的皇宫。 夜色下的皇宫浸润在朗朗清辉之中飞檐、殿顶、漆柱、雕栏俱淌出一层银华光彩迷人。重楼殿阁层层叠叠若隐若现似是延伸到浩渺的星空边缘虽失了点白日里那般恢弘气势却添了几分柔美之态。 月上中天。皇宫里依然***辉煌但却听不到半点声响诸般人等惟恐惊了今上的好梦。 夜月高挂繁星若锦。柔和的夜光透过悬玉殿琉璃殿顶洒落在白玉地面上留下斑斑点点的光影。 悬玉殿汉白玉地面上依九宫方位刻着八道回旋盘曲的水道团团拱卫着大殿正中的象牙床。地下清泉自西北入殿围绕着象牙床盘旋一周后再悄无声息地从正南出殿。大殿四角各立一座青铜异兽鼎鼎中燃着的碧潭沉香有解暑驱蚊之效。 是以这一夜天气虽然闷热无比但这悬玉殿中却是凉意习习毫无暑热蚊虫之苦。 象牙床上侧卧着一个男子微有酣声正自沉睡。 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年轻内侍沿着白玉小径行来在殿口处跪下犹豫片刻之后方低声呼道:“陛下……陛下……” 这象牙床上卧的即是当朝天子明皇隆基! 明皇极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翻个身又自沉沉睡去。那内侍早冒出了一头的冷汗但他年纪虽轻却颇有些胆色又斗起胆子唤道:“陛下……” 明皇乍然惊醒勃然大怒喝道:“什么人吵吵闹闹的扰朕的清梦!” 天威当前那内侍唬得连连磕头触地有声边磕头边道:“秉皇上通玄国师孙真人有万分紧要事求见!” 明皇伸了一个懒腰翻身坐起终于清醒过来道:“孙真人?这么晚了会有何要事?去传吧!” 片刻之后明皇已披衣起身端坐在颐晨殿中。那内侍从殿外引入一位面若婴儿的道士退在一旁候着。 这道士生得白白胖胖一双细目五缕长须就似是一个普通的中年道人。若非那白里透红、吹弹得破的面孔真看不出有何玄异之处。 他进得殿后并不叩拜只是向明皇躬身为礼就坐在了一侧的椅中。那内侍倒并不奇这道士的无礼。明皇好道天下皆知于这孙国师又是极为礼遇不光尊为国师还半持弟子礼。孙真人可入殿不拜议事有座由此可见圣恩之隆。 孙真人此刻面有忧色坐定后即向明皇拱手道:“圣上近日臣夜观天象见中原星象有变阴阳倒悬秽气冲天主洛阳有大劫出世。三十五日前洛阳尚是黄龙之气冲霄而起主圣人出世神物现身可是这几日吉兆却悉数化成凶劫。我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在潜心推算直至今日黄泉秽气现世方略有所得。此事十分紧急是以星夜来拜还望圣上息怒。” 明皇一摆手微笑道:“孙真人上窥天机助朕国运朕何怒之有?洛阳即算有劫有真人护国想必也能消解于无形。” 孙真人面上忧色更重先是叹一口气欲言又止似有为难之处。 明皇道:“真人有事但讲无妨!” 孙真人叹道:“三十六乃天罡之数黄龙吉兆经一周天轮回却化为黄泉凶劫……唉!本来洛阳凶兆主一黄泉之魔出世此劫当使一方生灵涂炭中原天灾频仍但还不是不可化解也于圣上国运无碍。但此劫承黄龙冲霄而生我推算下来却另主一事……这个我实是不知当不当讲。” 明皇见孙真人说得严重面色也凝重起来道:“真人不必顾虑!” 孙真人点了点头道:“大吉经周天轮回转为大劫却又有黄龙气现这种种征兆合主天下大乱十二年内洛阳必成帝都!” 啪的一声明皇手中茶碗落地摔得粉碎! 那内侍慌忙跪地眼见得茶洒碗破犹豫一下终跪行到明皇椅后将碎瓷都收拾了去然后退出了殿外。 明皇站起身来在殿内踱来踱去焦燥不安。他蓦然立定一双凤目精光外溢盯住了孙真人。孙真人也站了起来迎着明皇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 明皇神色凝重知孙真人此意为自已推算无误。如此大事他又哪会信口开河?他沉思片刻道:“既是如此那朕迁都洛阳您看如何?” 孙真人立即摇头道:“万万不可!陛下辟二十年天下盛世已与天地气运结为一体。若久出长安必有大祸!” “那朕该怎么办!”明皇怒意升腾怒喝一声。他喝过之后方觉舒了些胸中郁气突然想起一事皱眉道:“真人的意思是李安?” 孙真人神色丝毫不变缓缓地道:“寿王凶星入命有枭雄之相。他又果断敢为无所忌惮而且依贫道推算寿王命宫染血说不定与豫王暴卒有关。” “住了!”明皇怒意又起在殿中走来走去边行边道:“朕那侄儿聪明伶俐善体朕心素来忠心耿耿又与朕是血脉之亲怎可能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何况他就算想反小小一个河南道又有多少军马就算尽数归他如何是朕几十万禁军之敌?此事休要再提!” 孙真人依然不疾不徐地道:“陛下此事关乎国之大运与陛下安危切不可等闲视之。贫道听闻寿王最近几年收得不少有大来历的修道之士观其心志当远不止益寿延年。” 明皇直在殿中转了数十圈方才消了怒意皱眉沉思起来。孙真人求见时甚急此时反而不急了只是立在一旁等候着明皇决定。 明皇终在殿心负手立定沉声道:“来人!” 殿外那年轻内侍闻声立刻入殿侍立一旁。 明皇沉声道:“传朕密旨着相国杨国忠即刻秘查寿王观有无不宜之事。” 那内侍忙备了笔墨录下了明皇旨意双手高捧过头供明皇过目。明皇一眼扫过见无不妥之处即从腰间取过私玺盖了向孙真人道:“既然事不宜迟还烦请真人施展神通将此旨送入国忠手里。” 孙真人暗叹一声从内侍手中接过秘旨道:“此刻洛阳秽气盈野内外隔绝围城之势已成寻常道法已不足用。不过陛下放心贫道这就动身前往洛阳当亲手将秘诏送入杨相手中。” 明皇喜道:“有真人前往朕即可放心了。” 孙真人再行一礼即行出殿去了。 明皇面色阴沉显然心中仍是抑郁难去。他踱了许久心情也未见得好再无半分睡意于是长叹一声。他目光一扫间忽然看到那内侍仍跪在殿外侍候着看上去眉清目秀很是一表人才。明皇又想起刚刚他代笔之旨字字银钩铁划雄劲有力倒是难得的一手好字且他人也乖巧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内侍喜形于色忙跪倒在地道:“奴俾姓李名辅国。现跟着高公公办事。” 明皇点了点头道:“嗯很好以后你要用心办事。传朕旨意现在摆驾去华清池。” 皇宫以西不远处矗立着一座气势恢宏的道观。这道观虽占地不广但楼宇耸峙殿群巍峨非一般道观可比。细瞧之下这道观色泽明丽檐角簇新显是落成没几年。再瞧那山门牌匾其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真武观”。这真武观乃是由明皇下旨建造建成不过五年以为供奉孙真人的道观。 真武观的格局与那一般道观无甚差别。山门前竖有四根山门柱柱上绘有仙器神兽精美细致栩栩如生。山门正对的即是主殿三清大殿主殿旁各有一个偏殿。其后尚有几个小殿。每一殿俱有回廊折而向前彼此相通。但由于是皇家敕造其一砖一瓦俱是希罕之物又非一般道观可比了。 此时夜深人静三十禁卫铁骑护送着孙真人的车驾一路疾驰进了真武观的大门。孙真人缓步下车拂尘一挥禁卫铁骑即向两边散开真武观主殿中***通明十六个道士鱼贯而出迎了孙真人徐徐入殿去了。 大殿中四位道士早已立在那里手中各捧一个玉盘上面分别放着法衣、道履、仙剑和玉符。孙真人在弟子的服侍下更换衣服片刻间已装束完毕向身边一位弟子吩咐道:“派一人飞报司马天师说洛阳此次魔物现世很可能有神物相伴而出。我先行一步请他随后接应。” 那弟子道:“洛阳凶险师父此行带上弟子吧。” 孙真人看了那弟子一眼嘿了一声道:“洛阳已然围城我此次要破围而入你道行不够去了只是徒然送死。” 那弟子脸有惭色不敢再多说。 孙真人颂起真咒然后叱喝一声背后呛然一声龙吟仙剑大放青芒自行出鞘浮在空中。他凌空蹈虚一步踏上仙剑转瞬间已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 洛阳王府正殿上***通明轻歌曼舞燕语莺声正是一片歌舞升平景象。 其实此时洛阳空中仍高悬着一轮烈日殿中根本无需点灯只是人们习惯使然是以仍然高燃数百只红烛。 大殿居中端坐着洛阳王李安无论身份爵位此刻殿中皆以他为尊是以不得不坐了中位。李安左边席上坐着当朝相国杨国忠右手边则端坐着一个宦官头顶高帽身材高大生得白白净净保养得极好。他虽然服色品轶不高但也得位列当朝两大炙手可热的权贵之旁安坐如泰山无半分拘束之意。 殿中数十舞女只着一袭轻纱裸着洁白如玉纤巧秀美的莲足正自曼曼起舞粉臂雪腿忽隐忽现一时间实是春光无限。她们随着柔靡的音乐翩然而动滑如凝脂的肌肤撒出动人的光芒凹凸有致的曲线随着腰姿的摆动令人浮想联翩。无论是回眸、顿足、还是扭腰、摆臀每一个动作皆令人目眩神迷血脉喷张。 然而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一场夜宴却几乎人人都面带忧色。无论是乐手、舞女、还是上菜斟酒的侍女莫不如此惟有殿中高坐的三人一脸欢容就似分毫没有看到殿外异相一般。 杨国忠一边兴致盎然地挨个打量着舞女的面容一边赞叹道:“王爷这里果然是太平盛世!” 李安呵呵笑道:“这还不全仰仗杨相在朝中支持?” 杨国忠笑道:“王爷哪里话!国忠不过是一介布衣出身哪比得上王爷天子血脉宏图大略?何况国忠得有今日也全仗王爷和高公公提携饮水思源国忠可是不敢或忘的。” 那宦官细声细气地道:“相国抬举了!咱家日后还得相国多多提携呢!” 这一名宦官即是本朝权宦高力士因深得明皇宠信权势也是炙手可热。 一时间三人互相吹捧宾主尽欢全不把殿外凶劫当一回事。未过多时李安低声笑道:“杨相看小王府上这些歌女还可堪一观否?” 杨国忠双眼微眯不住点头道:“王爷挑选的那还用说必是好的!” 李安呵呵一笑低声道:“难得杨相满意一会小王就让她们悉数到杨相居处任杨相挑选。” 杨国忠双眼一亮笑出了一点杀气道:“既然王爷有心那国忠可就是却之不恭了!哈哈!” 一旁的高力士也嘿嘿地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有些尴尬。李安自然知道在高力士面前谈论女色如何能让他高兴得起来?只不过李安另行备有一份重礼不愁他不满意。 当下李安一挥手所有的舞女侍者都悄悄退了出去一时间大殿上只剩下了当朝三大权贵。 杨国忠面色一正肃容道:“王爷此次洛阳大变人人都是措手不及。还好此行之前南宫上师赠了本相一辆八瑞定军车有此车停在王府任它是祥瑞也好凶劫也好都侵不入车周三十六丈之内。但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安不得长远。东都洛阳可是王爷您坐镇的。此次大变实在瞒不得多久圣上得知此事之后一旦震怒王爷必是当其冲所以还得从长远计议一下。” 李安忙道:“小王也深忧此事一切还得仰仗杨相和高公公指点。” 杨国忠与高力士对望一下咳嗽一声正容道:“我在朝中听闻李王爷府上颇有些修道之士此事朝臣非议不少且孙果孙真人一直伺机而动企图在此事上大做文章。洛阳大劫原是仙魔之事本与我等俗世之人无多少干系也非我等人力所能为之。既然王爷身边有不少能人异士不妨将此次大变之因悉数推到他们身上去这样不管怎么说在圣上面前都算是有了个交待。” 李安沉吟一下缓缓地道:“我明白杨相之意了。本王府上有两位客卿乃是出自世外仙山西玄山道德宗。听闻这道德宗乃是当世有数的修道大派……” 杨国忠轻轻一笑道:“王爷实在英明!他们两方若能斗个两败俱伤那当然最好不过。若是不能也正好借道德宗之手除去真武观一脉。” 章二十二 任他遮挡重重 中 直至亥时时分洛阳上空那一轮似乎永远不会沦落的烈日忽然染上了一层火红然后迅暗淡下去隐没在早该出现在夜幕之后。 这一夜无月无星无风。 上一刻还是烈日高悬此时已换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尽管已是深夜但依然闷热无比刚刚的酷热仍没有散去反而随着夜的到来空中那一股浓郁的黄泉秽气更加的重了。 荟苑东的院落里亮起了蒙蒙的光芒。原来院落一侧的草地已被翻开泥土已被翻整成了条条沟垄纵横之形正对应着整个洛阳的地脉形势有数十条标示着地下水脉浅沟正出淡淡的蓝光映得纪若尘面容忽明忽暗。 他身边摆放着数十支竹签又有一支紫晶卦签插地土里斜指向北。纪若尘凝望着面前的洛阳地脉左手五指不住屈伸正在潜心推算着方位天时、地脉流向于周围生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实际上此刻荟苑中寂静得令人心寒同在洛阳王府中相隔不远的主殿中正是一片歌舞生平的景象但是悠悠丝竹声却丝毫也传不到荟苑这中。实际上只要出了王府主楼一步就失了那无形中的庇护完全听不到楼内的歌声乐声。 荟苑本来就是清静之地此时白虎与龙象二位天君都在酣睡未醒张殷殷也不知是醒着还是醉着青衣则在进进出出胡乱地忙碌着。她进退都是悄无声息也不会惊扰到纪若尘。 纪若尘眉头紧锁手中拈了一根竹签犹豫着不知该落向何处之际突然听到院外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脚步声显得想当慌乱轻重不一一点与周围环境中暗含的波调不合一听就非是修道中人。可是此时此刻王府中的下人们非万不得已都早已躲回房中瑟瑟抖去了谁还会如此没有规矩地乱奔? 砰砰砰!一阵重重的拍门声响起纪若尘愕然抬头望向了院门。他站起身来左手一挥院门即自行打开。 出乎他意料之外门外奔进的一个拖着小孩子的妇人。她衣饰华贵望上去二十**的样子十分美艳尽管一脸的张皇之色但眉梢眼角处仍尽是脉脉春情。她手里拖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眉眼十分清秀可爱。 那女子进门后立即叫道:“哪位是纪仙长?” 纪若尘道:“我即是纪若尘当不得仙长二字。” 那女子几步跑上前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纪若尘面前双手抓住他的前襟仰面叫道:“求纪仙长救这孩子一救!救这孩子一救!” 纪若尘眉头一皱如石像般立在原地不动声色地问道:“不必惊慌有何事慢慢说好了。” 那女子定了下神拭了拭眼中之泪道:“妾身姓吕名仪乃是豫王李充之妃……” 她口齿十分伶俐几句话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这吕仪乃是豫王李充侧妃李充死后寿王李安见她美貌没有杀她而是以豫王之子李琓为质强行将她收入了后宫。她为孩子计只得委身于李安。只是没过数月李安就已对她厌倦渐渐冷落起来。她也是个颇有心机的女子从李安的言辞间察知他颇有斩草除根之意心下惊慌近日又听闻王府新到了一位少仙李王极为礼遇于是趁着近日洛阳天地异变王府守卫疏松之际冒死冲到荟苑希望能将李琓送去世外修道免遭毒手。 纪若尘看了那孩子一眼见他眉清目秀颇为可喜。虽然两眼通红但抿着小嘴说什么也不肯哭出声来。单看他资质的确是过凡人太多勉勉强强能列入道德宗门墙。 吕仪见纪若尘犹豫不决垂哭泣不已又膝行向前半步抱住了纪若尘双腿将温软的胸部压在了他的腿上臻也悄悄贴在了他下腹上。她深谙服侍男人之道仅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即让纪若尘心中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如此直接而了当的挑逗倒是他此前从未遇过的。 此时荟苑外忽然响起了阵阵盔甲铿锵之声亮起了火把光亮一队王府卫士冲入了荟苑似是在找着什么人。 那女子一惊当下抱得纪若尘更加紧了。 院落中忽然响起了青衣一声轻呼纪若尘全身一僵回头望去。青衣脸上飞起两片晕红见纪若尘望来忙整衣一礼道:“青衣什么都没有看到公子请自便。” 纪若尘登时哭笑不得正要解释院外一个王府卫兵已然看到了院中的吕仪与李琓当下高叫一声:“在这里了!” 呼拉一声数十个卫兵都拥到了纪若尘院落前。但纪若尘乃是修道之人威能难测又是李安座上之宾这些卫士哪敢轻举妄动?当下卫士统领排众而出进了院落先看清了院中形势方向纪若尘恭敬一礼沉声道:“纪少仙休要听这女子胡言乱语。她乃是王爷侍妾因不贤而落冷宫。此次趁乱而逃可见其刁!少仙将她交给末将吧不然末将实无法在王爷面前交待。” 那女子颤抖起来仰起头望向纪若尘颤声道:“妾身死活也不要紧惟求少仙救救琓儿!当年有真人说琓儿有升仙之质的!求少仙开恩!” 纪若尘看了看青衣见她面有不忍之色于是又向那孩子望了一眼。卫士统领见了面色也是一变当即上前一步半跪于地颤声道:“末将九族的身家性命全在少仙一念之间了!” 纪若尘仰头望了望夜色顷刻间已有了决定于是叹一口气轻轻推开了吕仪道:“此事乃李王家事我也不方便置喙。” 那女子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叫道:“少仙你是修道之人怎能见死不救!” 那卫士统领生怕夜长梦多长身而起一把抓过那男孩挟在腋下又扯起吕仪强将她向院外拖去。 吕仪嘶声道:“还我琓儿!还有琓儿!纪少仙!纪若尘!你见死不救必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王府卫士生怕纪若尘变了主意不敢在荟苑多呆扯着吕仪和李琓迅退了出去。 纪若尘静静立着听着女子嘶喊声和男孩的哭声一路远去直到院落中又恢复了平静才转过身来。 青衣依然在看着王府卫兵消失的方向片刻后方道:“公子刚才为何不肯救那母子?” 纪若尘凝视着青衣的双眼叹道:“这些皇亲宗室的家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非还是不要胡乱插手的好。我不愿救那对母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再过一会可能我们就要逃离洛阳那时我自身难保能护得你和殷殷周全就已是万幸又哪有余力来救这些凡俗之人?” 青衣低下头去轻声道:“可是……那对母子很可怜。不过叔叔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公子胸中有天下自然不能拘泥于这些小事……” 就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一声喝采:“好一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看不出你一介女子倒也有这般见识!” 这一声喝彩声若洪钟洪亮中又有隐隐清音就如凤鸣九天在天地之间回荡来去久久不散。纪若尘大吃一惊这人已到了院外怎地自己竟全然感受不到他的气息?难道说此人道行已到了诸法威能自然而生无法测度的地步? 此时半掩的院门被人推开一个白衣中年文士步进了院内。这文士还扶着一人那人半身染血气息奄奄全仗着那文士扶着才不至于倒下。 进入院后那人忽然抬起头来虚弱地叫了声:“纪师叔……” 纪若尘只觉得声音非常熟悉忙抢上一步仔细看去才现这人竟是徐泽楷!只是他面色灰败脸上颇多血污真元气息更是微弱之极是以方才没能认出来。纪若尘吃了一惊忙问:“泽楷先生你……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徐泽楷苦笑着道:“泽楷无能赶过来时遇上了一队秽魔苦战方得脱身器材法宝却已尽数失落若不是这位先生仗义相助扶我前来恐怕……咳咳恐怕泽楷再也见不到师叔了。” 纪若尘从那中年文士手中接过了徐泽楷将他轻轻平放在院中草地上以接地气。他曾在金丹大道上下过一番苦功此刻仔细检视一番既知徐泽楷外伤并不重主要伤在内脏为黄泉秽气所侵压制住了体内真元所致。既然知道伤因那就好办了。纪若尘自玄心扳指中取出一小瓶玉露滴了一滴在徐泽楷鼻中。不片刻功夫徐泽楷面上灰气就尽数褪去。只是他此次真元受损极重外伤也不轻刻下只能勉强行动而已不休养一个月根本无法恢复。 可是眼下这种时候已方最大的助力徐泽楷却伤成这个样子那真到魔物出世时又该如何是好?而且不必等黯渊之魔出世秽气化成的小魔已能将徐泽楷伤成这个样子这洛阳虽大哪里又是安全之所? 纪若尘心内忧虑他灵觉敏锐心底已越来越是不安。在夜色之中黄泉秽气正渐渐浓郁而且盘绕不散宛若有灵性一般与异物志所载黯渊之魔出世时的秽气颇有不同之处。这点差别虽微可是在纪若尘的灵觉之中直是有如天渊之别。 而且随着时辰一分一刻地消去纪若尘越来越如坐针毡。有时候一阵恍惚间他似是感觉整个洛阳的黄泉秽气已在悄然间联成一气正逐渐化成一个无比巨大的魔物。单看这秽气聚集的度魔物出世的时刻很可能不是徐泽楷所推算的明晚而是在明日黎明前后。如果纪若尘感觉无误那可就根本来不及布置什么阵法了。 见徐泽楷已无性命之忧纪若尘将那瓶玉露又收了起来。玉露刚刚收好纪若尘整个人忽然僵住! 这一刻声淡去影消散上下左右苍苍茫茫间只余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纪若尘就在这黑暗的正中央。 但是他并不孤独。 纪若尘不及畏惧忽然间心有所感猛然向下方望去但见千丈之下一片茫茫黑暗之中盘踞着一条不知长达几许的巨蛇正自徐徐游动似是刚刚醒来! 这头巨蛇从头至尾不知长几百丈虽然相隔遥远虽然它尚未完全醒来然则纪若尘已分明感受到了它那足以移山填海、无以相抗之威! 悬浮在这洪荒巨蛇身躯之上纪若尘只觉自己有如一只蚊蝇实是说不出的微不足道。 转眼之间纪若尘已回过神来。 他定神望去见庭院中一草一木都未有分毫变化徐泽楷仍躺在面前双眼微闭深吸缓呼不住自鼻端喷出紫气显然正在炼化药力。 一阵夜风吹过。 纪若尘忽然感觉身上一凉这才现周身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骤然起身转身盯着院落一侧洛阳地脉图潜心推算起来可是有一个关节处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一时之间纪若尘只急得额头上全是汗水。正焦燥间旁边忽然传来阵阵争吵声屡次将他的推算打断。 纪若尘转头望去见竟是青衣与那中年文士正在争吵。他没听清两人前半段都吵了些什么此刻只听那中年文士摇头道:“……非也!圣人有言道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之则亵远之则怨。可见我先入为主并无差错。” 青衣则道:“似是而非!叔叔说过观妖……啊不观人当重气度德行以血脉……不以门第男女之分观人已先落了下乘!” 那文士嘿了一声哂道:“我这可是圣人有言。圣人乃秉天时而生上承气运下启民智如山巍巍其气煌煌你家叔叔又是何许人物?” 青衣怒道:“叔叔立于天地之间通万年之事有移山填海之能寻常大地游仙又岂在叔叔眼中?他如何比不得圣人?” 那文士仰天一个哈哈道:“怪力乱神纯是无稽之谈!世人能负千斤已是村夫妄语如何能移得了山填得了海?果真如此世上岂不是真有神仙了?” 青衣气得顿足道:“你这人分明不讲道理!叔叔说过竖子不足与之论道我不跟你说了。” 那文士冷笑道:“你那叔叔就算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他又如何体会得世人疾苦?他自有仙泉朱果怎知世人为求一餐果腹需得贩儿卖女?圣人有言夏虫不足语冰这道理用在你那叔叔身上却也是一样……” 青衣小脸涨得通红一时之间却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他。 纪若尘忙走了过来为青衣解围。他先向那文士一礼恭敬道:“多谢先生援手之德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纪若尘此时已看出那文士虽然相貌堂堂声有异相但分毫道行也无显是寻常世人。既然那文士没有道行灵气适才自己没能觉他的行踪实也正常。 那文士傲然道:“看你倒还知书达礼与那缠杂不清的女孩子有所不同倒也不妨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姓济名天下字尽知取天下之事无所不知之意。不过君子救人一命当取应得之酬。你既然口称要谢那么纹银五两足矣。” 纪若尘当场愕然但转念一想这济天下说得也不无道理。于是取了五两多的一锭银子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济天下也不客气当即收了银子入怀转身离去。 他刚行出两步猛然间大地颤动无边秽气浮土而出! 济天下一个不提防站立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青衣扑的一声笑出声来道:“枉你口称圣人原来却是个爱财之徒这下摔着了吧?命中有此一劫啊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瞧不起女子!” 济天下这一下摔得不轻半天才爬了起来口中犹不服输:“圣人有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五两纹银乃我应得之物小女孩又懂得什么?何况我乃是摔在土上卦书云中央有土巍巍厚厚其能克水其能生金。可见摔在中央厚土之上乃是福份!小女孩多读读圣贤之书再来说话!” 青衣一怔掩住口浅浅地笑了起来。那济天下也觉得自己太过强辞夺理老脸一红以袖掩面匆匆夺路而走。 纪若尘突然叫了一声心中只是想着:“中央有土中央有土……是了是了!我只顾着推算天干地支怎地反而把最基本的五行生克之理给忘了!?” 纪若尘挥手一招地上飞起一根竹签自行插在洛阳地脉形势图的正中央。一时间数十道地脉泉路纷纷亮起自行流转浑然天成。 纪若尘只向地脉形势图看了一眼刹那间脸色一片苍白。他立了片刻方转向青衣缓缓地道:“去把殷殷叫醒吧。我们须得即刻起行依洛水而行杀出洛阳!” 章二十二 任他遮挡重重 下 青衣道:“公子为何我们要逃出洛阳?不是说要在王府死守吗?我看王府主殿那边多了一辆奇车有八兽之灵镇守能够抵挡得秽气侵扰何不躲到那边去?” 纪若尘摇了摇头道:“我知道王府中有这么一辆车可是如今黄泉秽气非比寻常我担心邪魔一出此车很可能会承受不住。而且洛阳遍地秽气这一辆车停在王府简直就如暗夜明灯不把邪魔引到王府才怪。因此怎么看来这里都是险中之险不能久留!我刚才已算出洛水沿岸乃是黄泉秽气最弱之地我们就顺着洛水杀出去!” 青衣道:“即是如此那么青衣去准备了。” 纪若尘点了点头又望向了徐泽楷不禁轻叹一声。徐泽楷此刻刚从鬼门关上回来行动都不如常人怎可能随着他一同逃离?但若将他扔在这洛阳王府似也有些说不过去。 他正为难之际徐泽楷挣扎着坐起勉强笑道:“生死有命泽楷流年……注定有此一劫师叔不必过多担心。泽楷会去找李王呆在八瑞定军车旁。一时半会还是撑得住的。” 纪若尘叹一口气知道也只能如此了。 徐泽楷慢慢站起向纪若尘行了一礼道声‘师叔保重’即挣扎着向王府主殿行去。 纪若尘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这才取出赤莹驭诀一指。赤莹微放光华旋飞一圈后已将院落中一棵数百年的桃木斩了下来。纪若法拎起树干挥动赤莹几下间就将桃木树干斩枝去叶削成一根三尺木棍。他顺手挥了挥感觉长短轻重均十分顺手心中颇为满意于是又取出十余张早已绘好的驱秽诛邪的咒符小心翼翼地一张张贴满了棍身。 他再在全身上下仔细检查过一遍见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就提了木棍向房中走去要看看张殷殷究竟酒醒了没有。如若还是醉的说不得只好用符化去她身上酒力虽然可惜了好酒但毕竟还是保命要紧。 进入卧房后纪若尘不禁一怔。原来过了这许多时候青衣竟然还没有将张殷殷叫起来。但青衣一点不急只是轻柔地摇晃着她。看青衣那温柔手势别说张殷殷此刻正醉得厉害就是神志清醒说不定也能被青衣给弄得睡了。 “她还没起来吗?用寒冰符吧来不及了!”纪若尘催道。 青衣啊了一声显是没想到纪若尘竟然会这么急忙道:“公子不要着急她这就起来了。” 说罢青衣俯身下去在张殷殷耳边低声说道:“公子和一个妖艳女子一起出去了……” “什么?!”张殷殷腾地一下坐起身来凤目中全是杀气怒道:“这无耻之徒现在哪里?且看我斩下他的狗头!” 青衣浅浅一笑向纪若尘道:“公子殷殷醒了。” 一时间纪若尘满面尴尬张殷殷呆若木鸡。 片刻之后三人已装束停当出了院落大门。三人刚一出门忽然眼前一花原来白虎与龙象二位天君已立在当途。 白虎天君一抱拳媚笑道:“纪少仙两位小姐这是往哪去啊?” 纪若尘还礼道:“洛阳势急我想送她们出城。” 两位天君对望一眼点了点头龙象天君即道:“这一路上想必是有些险阻的!我们兄弟多少还有点道行就随少仙一起出城吧!” 纪若尘闻言一喜这两位天君虽然人品不怎么样可是道行那是极强的带着上路实是不可多得的一大助力。他当下也不多言更不去深究二天君什么时候醒来的这种问题当先出了荟苑离了洛阳王府。 一踏出王府侧门纪若尘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王府内外实已是两重天地! 头上是漫不见底的夜空那一大片广无边际的黑浓浓稠稠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滴下来。王府前那一道青石大道不再坚硬看上去染上了一层浓浓的灰色微微起伏着就象是一头巨大无比的异兽的肌肤。 夜色中到处都是浓而不散的雾就算以纪若尘的眼力也只能勉强看到十余丈外再远的地方就都隐藏在茫茫黑暗之中了。 然而那足可并行四辆马车的大道两旁本植着两排苍苍郁郁的古树此刻仅仅经过一天的暴晒数以千计的古树就尽皆枯死看那干枯盘曲的枝干似已干枯了多年一般。 然而这些并不足以令纪若尘吃惊。 茫茫黑雾中不足有多少个若隐若现的黑影在徘徊。而那些枯死的古树树身上更是挂满了凩婴。纪若尘等五人一出王府之门所有的凩婴都停止了哭号一齐转头盯住了他们。 刹那间千百双无瞳的血眼扑天盖地而来无边黑夜中又不知有多少魔影止住了脚步盯住了眼前的美味! 一时之间不论是无所顾忌的张殷殷不谙世事的青衣甚至于白虎龙象二位天君都生出了几分退意。 纪若尘心中如电光石火般掠过了方才推算的种种过程确认无误后方深吸一口气缓缓提起了手中桃木棍。 浓浓的夜色中纪若尘身形有若轻烟倏乎间从两道迎面扑来的黑影中闪过。那两道黑影出阵阵惟有修道之士方能听见的凄厉叫喊全身抽搐不已冒出阵阵青烟不一刻即烟消云散而去。 纪若尘桃木棍棍指地左手中有一团柔柔的明黄光华。他五指一收已将那团光华都掩在了手心之中。 白虎与龙象二位天君互望一眼均面有惊色。他们刚才都看得分明纪若尘乃是以玄妙步法自二魔中间穿过然后在间不容的刹那反手拍在二魔应是后颈的部位上方能一举破敌。然而二天君越是回想纪若尘身法心中就越是惊异。纪若尘身形步法浑然不带世间烟火气这也就罢了毕竟有许多著名腾挪驱退的步法也能做到此点。 然而纪若尘步法看似依天时八卦而动但细想起来却又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抬腿落步就似落叶随风自然而至。只是风瞬息万变落叶自也飘动无方。 二天君不急动手定神再观果不其然纪若尘绕着接踵而至的三头秽魔转了一圈又将三魔摧化。这一次的步法与上一回完全不同分毫没有规律可言。 龙象天君低声道:“他手中那道黄光看上去象是除秽宝物洚虹璎珞……” 白虎天君低声回道:“不那黄光中又有一道暗红该是重新炼制过的破魔璎珞!这东西世上可没听说有几块……” 眼见纪若尘身怀至宝地位尊崇有大来头的青衣和殷殷又紧随在侧一时间二天君均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都下了追随之心。只是纪若尘手中那根桃木棍怎么看也不象是仙家至宝的样子不知要派何用场。但是这根木棍被纪若尘郑而重之的拿在手里想来必有妙用。看来非是桃木棍不好而是二天君眼力不佳。 省悟这点之后龙象白虎二天君都深觉自己功夫下得还不够日后有暇当痛下苦功好好修修眼力。 龙象天君忽然吸了口冷气叫道:“不对!快收了法宝!” 不待白虎天君回答他大手一抖已将一个桌面大小、晶光灿然的轮刃收回体内。白虎天君见机也是极快立刻也收了法宝。 原来纪若尘虽然击破秽魔后即敛去了手中黄光但那道微弱的明黄光华有如大海孤灯一明一暗间已不知吸引多少以灵气为食的秽魔目光!龙象白虎法宝光华灿烂那还不把左近的妖魔都给招了来? 面对着扑天盖地般涌来的黄泉秽魔纪若尘猛一咬牙迎头冲入群魔之中!白虎龙象二天君分列左右将青衣与张殷殷护在了中间紧随着纪若尘杀入了茫茫夜色。 嘻嘻!哈哈!嘻哈! 一声又一声婴孩的笑声在众人耳边响起重重叠叠转眼间细流已汇成巨浪不知有几千几万个婴孩在同时嘻笑。那千万双盯过来的无瞳血眼目光均有如实质实有如芒刺在背。 凩婴脸上仍是一副哭号之相口中出的却是清脆细嬾的笑声。 纪若尘左手间黄光闪烁不定身法如烟如幻在众魔中穿插来去完全是一副贴身肉搏拼命的架式对于凩婴的笑声充耳不闻那只桃木棍始终提在右手倒是不曾动用。张殷殷天狐秘术于人于妖均是极强的对这些秽魔却是有力无处使。不过她修术时重炼心定力极佳此刻听闻这足以使寻常修道人失魂疯的凩婴哭声只是脸上稍失血色而已。青衣道行虽弱却是完全不受凩婴影响。而二位天君神情自若虽早已运功抵御凩婴之音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们如闲庭信步真元骤提忽落只在外敌近身时方提聚真元所有近身的秽魔均是一击而杀。 似是见笑声无效又不知哪个凩婴突然大叫了一声:“死了吧!” 刹那间成千上万的凩婴同声大叫:“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 稚嫩的童声尖利如刀排山倒海般向五人冲来! 张殷殷嘤的一声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唇角渗出一道血线。龙象白虎二天君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真元骤乱身子也是一晃。这么一停顿的功夫他们身边登时多了数十只秽魔挥动利爪狠狠地在二天君身上抓了几记。 这些魔物本是由黄泉秽气所生无形无质为它们所击伤也非是外伤而是伤在真元灵气、三魂七魄上正因如此方深为修道人所忌。 白虎天君眉心间光芒骤现一道强芒瞬间将身周魔物摧得干干净净但他面上已有了些犹豫之色。而龙象天君脾气要暴燥得多同样被伤他却是怒意上涌圆睁双目骤然暴喝一声:“都***吵闹些什么!” 这一声暴吼实已凝聚了龙象天君全身道行有如巨浪排空轰轰隆隆的迎着凩婴尖叫声逆冲而上。吼声余音未尽已有数以百计的凩婴凄然惨叫双眼中喷出两道脓血然而颓然枯萎。 “妈的老子就不信杀不出这鬼地方!” 龙象天君显已动了真怒一把撕去身上道袍露出肌肉虬结的上身挥手中那把有如桌面大小的轮刃已在手中然后口中粗话不断大步向前转眼间已越过纪若尘一马当先向着洛水杀去! 此时此刻龙象天君再也不掩藏形迹真元尽显一道晶灿光华绕身而飞直是当者披靡! 纪若尘一怔随后一言不紧跟在龙象天君身后向着洛水杀去。白虎天君则摇了摇头叹一口气脚下一慢落在了队伍后方行起了殿后之责。 此时夜空当中隐着一个卓约身影正是黄星蓝。她道行高深此行又带了太璇峰数名道行不弱的师兄弟是以此刻洛阳虽危依然安之若泰。 遥望着纪若尘等人一路苦战向着洛水方向杀去黄星蓝有些赞赏又有些疑惑地道:“龚师弟你看若尘居然能推算出洛水乃是秽气最弱之途准备遁此杀出洛阳真是难得不枉真人们多年教诲。只是以他道行就算有了七圣山那两个马屁之徒相助也难杀出洛阳吧?唉真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龚师弟你去召集黄赵二位师弟先行到洛水沿岸扫荡一下黄泉魔物!龚师弟?” 黄星蓝说了半天却不见侧后方的师弟回答于是回一望恰好望见一柄深黑色奇形巨剑自龚姓师弟颈间掠过! 巨剑过处那龚姓师弟身上毫无伤然而目光混浊已失了所有生气灵性。那宽一尺厚三寸的巨剑剑锋上穿着一个透明的人影显然痛苦万分正在拼力挣扎! 黄星蓝大吃一惊知巨剑上所穿乃是龚姓师弟魂魄。此时巨剑一震早将他魂魄震散。黄星蓝心中一痛知师弟再也无法救回。然而龚师弟虽然道行远逊于已但也非庸手此刻竟被斩于无声无息之间可见敌人之强! 黄星蓝持剑在手环顾一周。 龚姓师弟尸体宛如没了多少重量慢慢向下飘去。在他身后落出一个身高三丈全身着深蓝重铠的甲士。那甲士背后虚浮着一轮暗金圆盘上插三面战旗其黑如墨。甲士生有四臂分握剑斧钺盾双足则是一团烟雾浮于空中。 “这……这是……”黄星蓝大吃一惊面色苍白。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当面那甲士骤然大喝一声声若苍雷手中深蓝重钺带着道道黑气破空袭来! 黄星蓝手中水绿仙剑一动迎向了当面重钺。然而就在此时她左右两边又各自出现一名甲士两名甲士双斧并出交错而过与黄星蓝仙剑一触立刻出一片尖厉之极的哭叫如这两把重斧乃是由万千生魂铸成的一般。斧剑相交两名甲士背后战旗立刻烈烈飞扬他们大喝一声竟硬生生地将黄星蓝仙剑压下! 与袭杀龚姓师弟时不同这一次三名甲士手中所持兵刃皆由虚转实开始与黄星蓝比拼真元修为。 黄星蓝眼见迎面重钺如飞而至只清喝一声左手手背上浮起一片水蓝文字竟以一只纤纤素手抓向重钺! 重钺骤然止住了去势在黄星蓝手中颤抖啸叫不已然而却是无法前进分毫! 就在此时第四名甲士悄然在黄星蓝背后出现横持重剑一剑向她颈部横斩而来! 黄星蓝双瞳中终现出骇然之色但她正与三名甲士全力相持一时间已动弹不得惟有闭目待死。 夜空中忽听得霹雳炸响又有一道雷光从天而降! 雷光之中张景霄身绕五色彩带手中松纹古剑当空徐徐而落!此时的景霄真人与平素里的样子已是大为不同他眉心间隆起一道金棱直通脑后又延伸出五道三尺飘带望之有如凤冠。双目含火正自熊熊燃烧两颊上浮起苍蓝云纹足下则是一团褐色光芒承住了他的身形。 张景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快到了极处。他刚自雷光中现身转眼间就到了那甲士身后松纹古剑带起一串霹雳在那甲士腰间横斩而过! 那甲士巨剑方挥出一尺就是一僵然后刹那间通体失去了光泽散落出十余方土块向下方坠去。 张景霄毫不停留头上凤冠中光泽流转左手袍袖一展一掌拍在了黄星蓝背心。黄星蓝骤然吐出一声清吟手中仙剑顷刻间光华万丈早弹开了左右甲士巨斧。她左手又是一紧当面那甲士正想抽钺不料重钺却重如泰山任他如何用力就是纹丝不动! 张景霄已绕过黄星蓝身后留下五色光尾瞬间已在那甲士面前现身手中松纹古剑如春雷乍现已在它胸腹间画了一个十字。 那甲士滞了一滞身上光泽消退同样如破碎土偶般坠落下去。 左右甲士见机不妙早化成两团黑雾隐入夜色之中。 直至张景霄立在面前时黄星蓝这才惊魂甫定抚着胸口道:“景霄!你怎么来了?这洛阳城中又怎会有酆都鬼卫现身?” 张景霄面色凝重道:“现今气运突变洛阳即将出世的非是寻常黯渊之魔而是酆都东方之主篁蛇!现在来不及说这些了殷殷呢?怎地她不在洛阳王府中?” 黄星蓝道:“刚刚若尘护着殷殷向洛水杀过去了应是想借道洛水突围。” 张景霄顿足道:“什么!真是胡闹!那一带正是黄泉之魔出世之地滔滔洛水即为篁蛇之躯!” 黄星蓝一声惊叫忙问道:“那怎么办?” 张景霄看了看茫茫夜幕叹一口气道:“既然酆都鬼卫都已现身你我道行太高此刻已不能接近洛水了。你先随我来与诸真人会合后再行商议大计。至于殷殷……她得与若尘青衣同行希望不会有性命之忧唉!” 黄星蓝面色一变眼看着泪珠就要滴落她又向洛水遥望了一眼方才恋恋不舍地随着景霄真人而去。 此时此刻纪若尘已立在洛水之畔。 洛水一片苍白河面早被数不清的死鱼所覆盖河水也停止了流动。纪若尘略辨方位即当转向东方。他刚行出不到数步忽听得背后蹄声隆隆数十骑碧甲骑士从黑雾当中冲出沿着洛水河岸向纪若尘等人冲来。 这些骑士远较常人高大胯下战马通体漆黑如墨只一双眼睛殷红如血。 白虎天君目光忽然落在了战马的马蹄上。数十骑高头大马通体皆是膘肥体壮惟有四蹄是一片枯骨。 “幽骑!”白虎天君面色大变! 然而纪若尘对如雷蹄声只若未闻惟遥遥望向东方。百丈之外正有一人穿云破雾自东而西沿着洛水南岸徐徐行来。他身周黑压压的不知聚集了多少邪魔然而都只敢在三尺之外徘徊。然而此时黄泉秽气已重了许多邪魔们燥动不安不时有秽魔被挤进他三尺之内。秽魔一入这三尺禁地既会嘶叫一声化成一团碧火连一丝灰烬都留不下来。每当此时邪魔们即会惊惧而稍退然而片刻之后又都恢复了凶性再度挤了上来。 那人却是对身周邪魔视若无睹沿着洛水徐行一双星眸只是落在了纪若尘身上而纪若尘也正自看着他。 两人相距遥远本是视线难及。但此时此刻浓浓秽雾滔滔洛水于他们而言都已不再是阻隔。 章二十三 仰天犹恨雨无锋 上 那一道冰寒的目光穿越重重黄泉秽气横过洛水落在了纪若尘身上。这道目光如锁如扣牢牢地锁住了纪若尘的魂魄令他片刻不得脱身。 纪若尘也清楚看到他的剑眉星目素淡长衫以及夜风中飞扬的长还有那一抹浮上来的微笑。 刹那之间纪若尘只觉得眼前微微一花在那沿着洛水悠然步来的人两旁又出现了两个身影。一个是他在洛府中所见、自滔滔紫雷中立起的少年而另一个则是关外龙门客栈中面对着莽莽风沙、万里荒壁却能泰然处之的肥羊。一左一右两个身影同时转过身来向着纪若尘微微一笑。 风是静的秽气凝固洛水则在刚刚一刻有了些微波动弹起了数尾死鱼。这些死鱼也维持着跃空姿态凝停在那里。 而沿洛水行来的那人却依然在缓步向前左右两个不同的身影都向中央聚拢与他合而为一。三人虽然装束不一面容却颇为相似脸上的微笑更是一模一样! 几条死鱼重重地落回到洛水之中。那人左右两边的幻影均已消失他只是淡淡笑着望着纪若尘信步行来。 吟风知道自己在微笑。 自下得青城以来他一直依本性而行落完这一步自然就会知道下一步在哪里。他知道只要这样走下去时辰一到自然就会见得到自己要见、要杀的人。吟风也知此举甚是荒诞玄妙但他从未想过是否真能见得到该见该杀之人纵是想了也是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他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费心神。大道冥冥任你有通天神威也只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谁又敢说真的能够尽窥天机? 他又何必多想? 所以吟风一路行来不疾不徐但也耗费了许多时光方才到得洛水之畔。 从遥遥望见纪若尘的第一眼起吟风就已知道自己不虚此行。 凝望着吟风的微笑纪若尘只觉得寒意已浸透全身。他想要转身避开吟风的目光却分毫动弹不得。吟风的目光如千丝万线早已透过纪若尘的双眼悄然渗透到了他的四肢百骸束缚住了他的一切行动。 纪若尘又从吟风的目光感觉到了一点冰寒那是杀机! 夜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 紧接着以十以百计的霹雳接二连三地响起前后相接犹如一声春雷听上去又似是一头前所未见凶兽的咆哮! 电闪雷鸣声中整个洛阳忽然颤动了一下!这一下颤动突如其来人人都是措不及防。不过龙象白虎天君等都是反应极快略一调整即稳稳地立在了地上。然而西方袭来的数十幽骑鬼马却没有这等反应力它们纷纷人立而起互相冲撞摔作了一团。 吟风那不疾不徐的步法却未受分毫影响。 大地余震未歇洛水中忽然涌起一道巨浪升腾足有十余丈高!这道巨浪极是古怪浪峰浑圆而内敛无数死鱼紧粘其上没有一条散乱出来。这浑圆巨浪实蕴有无法形容的大力一起一伏间洛河两侧岸边无数条石都被拍得粉碎。 滔滔洛河之水似已变得极为粘稠厚重如此方能涌出如此沉郁而又威势如山的一道巨浪。 在旁人看来这一道十余丈高的巨浪无疑乃是巨变将生之兆主大凶。然而这道巨浪另有玄异之处它竟能隔断吟风那穿透一切的目光! 纪若尘全身一颤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若是换了寻常人此刻死里逃生多半是立刻掉头逃跑就是有些勇气的也会想些对策出来。 然而纪若尘怔怔地看着翻涌不休的洛水浊浪动也不动一下。他知道在那看不到的洛水对岸那命中的煞星正踏着不变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近!从始至终吟风的度就不曾变过。若是此刻掉头向西或许可以暂时拉开些与他的距离。 纪若尘缓缓转身望向了西方。 宛若有了生命一般的洛水曲折蜿延消失在目力所能及的尽处。 若是现在西行的话的确可以暂时躲开吟风。不知为什么纪若尘知道吟风的度不可能加快至少在追上他之前是如此。可是……纪若尘看着西面那数十骑已重整旗鼓的幽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且不说西向出城的路程要比东行远上数倍从气运上看此时西向乃是逆运而行凶险又何止倍增? 龙象白虎二天君见纪若尘回身悄悄互望一眼龙象天君踏上一步慷慨激昂地道:“幽骑度极快我们是逃不过它们的。我们兄弟拼了两条老命就在此断后誓不让一骑越此地一步!纪少仙带两位小姐出城吧!” 纪若尘微有动容他倒未曾想到二位天君会有这等举动。幽骑度极快战力自不必说二位天君留此断后一旦被围实是有性命之忧。但若不拦阻幽骑那么青衣可绝没有躲闪过幽骑射弓的可能。 还未等纪若尘说话二天君即奋起神威各擎法宝迎头向幽骑冲去一时间吼声如雷宝光冲天已是恶狠狠地战成了一团! 只是在茫茫秽气中二天君正在用七圣山秘法交谈。 “天上躲着的那些道德宗的人已经不见了。” “太好了!反正你我义举也让他们看到了不然的话还得跟着他们杀出洛阳。这恐怕是件凶多吉少的事。” “嗯灭了这些幽骑后咱兄弟就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避过这场大劫再说……” 纪若尘望着立在面前的青衣和殷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他背后也传来了铿锵之声一个又一个身着重甲持重盾举巨斧的士兵从秽气涌出。这些黄泉甲卒虽然战力不及幽骑但也已达到由虚转实的地步与纯是虚质的秽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而且他们数量实在太多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不计其数。 成群结队的甲卒沿着洛水从东而西浩浩荡荡地杀来那一声声沙哑的呐喊已可震天! 然而纪若尘完全没把万千甲卒放在心上他的心中只有吟风的身影。纪若尘不用回头也清晰地知道吟风的一举一动甚至于比眼见还要清晰。 从知道谪仙之事的那一刻起纪若尘就一直在拼命地掩饰着真相。他一直在害怕着这一天的到来虽然在他的心底隐约有个声音不断地提醒着他这一天不可避免。 纪若尘看看青衣又看看殷殷平静地道:“一会你们要看清我走过的路顺着走就是了。” 张殷殷和青衣都有些疑惑不知他为何要这么说。纪若尘没有解释就转过身去。 只是转到一半时他终是忍不住又回过身来轻轻地拍了拍青衣的小脸叹一口气然后再旋风般转身迎上了汹涌如潮的甲卒。 青衣愕然捧着被纪若尘抚过的脸纤手在微微颤抖。她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可是却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已经五年了吗?……这一天终还是躲不过去啊!” 纪若尘黓默想着缓缓提起桃木棍左手一张手心中现出两颗破魔璎珞在桃木棍两端各嵌了一颗。 破魔璎珞一离纪若尘手心即刻大放光华将方圆三尺的黄泉秽气都逼得向后退去。只是这两颗破魔璎珞实无异于暗夜中两盏明灯刹那间不知有多少甲卒停步转头一双双暗红色的血眼盯住了纪若尘! 纪若尘浑然不觉自已已成众矢之的此刻他的心中有的只是山上那一日顾清持着他手殷殷叮嘱时的情景。 茫然间纪若尘将桃木棍交于左手右手五指张开置于口边将五根手指一一咬破又以食中二指缓缓自面上划过。 于是他丰神俊朗的脸上横过了两道殷红血痕。 张殷殷呆呆地看着纪若尘突然尖叫了一声道:“凶星入命**!纪若尘!你想干什么?” 她有些凄厉的叫声响彻夜空然而纪若尘已听不见了。他以鲜血淋漓的右手倒拖桃木棍弯身抬头盯住了已冲至数丈之外的甲卒嘴角浮起一丝奇异的笑意带得面上两道未干的血痕也有些扭曲。 破魔璎珞骤然大放光华亮得几乎耀眼欲盲!纪若尘身形一闪已迎头冲入甲卒阵中! 入阵的那一刻纪若尘方才知道原来自己心中也有凶厉果决的一面。 这五年来他其实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那黑压压的甲卒阵中忽然响起一声清啸直冲天际那一道明黄光焰曲曲弯弯地前进刹那间已冲阵数十丈矫捷若龙! 张殷殷脸色已是雪白她呆立一刻忽然大叫一声:“纪若尘!你个疯子!混蛋!无耻之徒!我还没赢你你居然就想自己一个人跑去死?” 张殷殷衣裙下忽然涌出大团大团的寒气整个人徐徐飘起然后逐渐加呼啸着向甲卒群中冲去! 她双手高举过顶罗袖半褪露出了如雪似冰的双臂。那如兰瓣般的十指忽张忽合不住地织出一个个曼妙手势。每一个手势完成张殷殷身周就会现出一柄由寒光凝成、长达二丈的巨大兵器或剑或斧或是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异兵。巨兵一成形即会绕着张殷殷环飞一周然后带着猛恶无比的威势一柄接一柄飞旋着向面前的甲卒斩去! 青衣也自头中抽出了混沌鞭踏着细碎步伐宛如水面飘行转眼间已越过了张殷殷当先一鞭向甲卒击去! 然而这些凶厉甲卒似是呆了一般僵立于地对于袭来的寒刃与混沌鞭视而不见。 一声轰鸣!甲卒阵中涌起大团大团的沙尘灰土漫天飞扬。张殷殷与青衣这才现面前这些甲卒早已失了光泽变成了一尊尊土偶木人此刻再被她们合力一击早碎成了无数土块木屑。而纪若尘早已去得远了。 不知是否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当洛水巨浪终于消退的一刻纪若尘与吟风刚好是擦肩而过。只不过一个在北岸一个在南岸。 两人同时转头目光终又在这一瞬间又接在了一起! 谁又能分得清这一刻无穷无尽的电光雷火究竟是降自苍穹还是生自于两人心中? 吟风负手立定望定了纪若尘双唇一开轻轻吐出一字。 “破!” 在洛水上方那浓得几乎令人窒息的黄泉秽气中吟风这一字终现了痕迹只看一道淡淡白气顷刻间横过滔滔洛水击向了纪若尘眉心! 就在白气及体的瞬间纪若尘周身忽然气息尽消有如失了所了力气一般直直地倒了下去刚好让过了那一道白气! 纪若尘躯体刚一着地又轻飘飘地弹了起来仍然没有半分人间气息周围的甲卒茫然四顾却完全看不到近在咫尺的纪若尘又乱成了一团。纪若尘身体尚未完全立起右手已向吟风一指一滴鲜血同样以不可思议的度越过洛水击在了吟风身周三尺处一道无形的屏障上炸成了一团小小血雾。 吟风周围无数簇拥着的秽魔全都咆哮起来互相挤压融合转眼间十余个身高丈二、手提巨锤的妖甲已出现在吟风周围。呼呼风声中一柄柄的巨锤先后向吟风砸去。在吟风身周三尺处巨锤未遇分毫阻碍显然那道无形屏障已为纪若尘血术消去。 轰隆一声洛阳再次剧震!洛水中巨浪重现将纪若尘与吟风分隔两岸。 纪若尘一提桃木棍继续在似是永无边际的甲卒中穿行一路向东杀去。 吟风则徐徐转身。他对身周砸来的巨锤视若无睹只是道了声:“风行。” 风行二字余音未落吟风身周即响起声声尖细的啸叫数十个淡青色风轮悄然现身在无法辨识的高在吟风周围来回旋飞转眼间即将十余个妖甲连同它们手中的巨锤一起切成了数以百计的小块。 吟风转过身与纪若尘隔岸并行一同向东而去。尽管秽雾深处还不知有多少妖甲正在成形他却全然不放在心上。 短短时光洛阳已震了三次洛水三起三伏纪若尘与吟风也交手三回。 前两次吟风的破字都被纪若尘闪了过去但纪若尘已无余力用鲜血反击。第三次纪若尘终躲不过去了只得右掌迎向来袭之气一掌拍了过去。出乎他意料之外解离诀竟然能尽消来袭之气!只是这一个破字虽被消了纪若尘却也当不起汹涌而至的灵气杀机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低垂的夜幕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抹血色。 通的一声桃木棍重重地落在地上! 此刻桃木棍两端的破魔璎珞早已不知掉落在哪里上面贴着的咒符也都变成了破烂纸条棍身上布满了龟裂上面还有着一个个血手印实是说不出的破烂不堪。 一滴滴鲜血滴落落在了木棍周围的泥土里。 纪若尘面泛潮红摇摇欲坠全仗以桃木棍支撑着身体才勉强立着没有倒下去。 他咳了数声方艰难抬头向前望去。前方空荡荡的一片隐隐可以看到洛阳东墙原来他已破阵而出。 纪若尘再回一望身后木然立着无数甲卒其实一道百丈通道已经自甲卒阵中生成。远方尘土飞扬宝光四溢张殷殷与青衣全力赶来却反而离纪若尘更加远了。 纪若尘遥望洛阳东墙笑了一笑。不管怎么说他终于杀到了这里在万千魔物中生生辟出了一条通路。 又是轰然一声洛水又平复下去。 纪若尘苦笑一下转头望去。吟风正立在南岸同样位置宁定地望着他。与实已是奄奄一息的纪若尘不同吟风长衫依旧片尘不染飘飘如仙。在他的身后散落着无以计数的妖甲碎块清晰地标出了他前行之路。 纪若尘此时心中已无悲无喜勉强站直了身体横执木棍与吟风隔水相望虽然他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再接下这最后一击。 吟风依旧微笑着双唇慢慢张开吐出了一缕淡淡白气。 忽然就有了一阵柔风。 风自后而来拂起了吟风的长将其轻柔地送向身前。只是有数十根丝承受不住风的轻柔悄然断裂飘向了洛水之中。 紧接着啪啪两声吟风双肩衣服突然炸成数十片碎布漫空纷飞有如蝴蝶。 吟风面色刹那间苍白如纸旋又恢复如常但被这样一滞那一个已吐了一半的“杀”字终被消弥于半途。 吟风回望去。 茫茫夜幕中顾清正御剑飞来衣袂飞扬恰若天外飞仙! 而她剑锋所向正是吟风眉心! 章二十三 仰天犹恨雨无锋 中 这尚是纪若尘第一次看到顾清如此运剑。 离吟风尚有十丈时顾清身形骤然下沉双足已踏上了地面。她这一下动作其快如电更是全无先兆可言恰恰好好避过了吟风的一个定字。 顾清樱唇微开雪白贝齿间咬着自己的一缕青丝双手横持古剑紧盯着徐徐低头的吟风。 这一个刹那她宁定不动如山。 就在吟风视线将将要落在她身上的瞬间顾清双足一点地倏忽间已自吟风身侧掠过古剑横斩过吟风腰间! 吟风身影一阵模糊悄然间横跨一步堪堪让过了这绝杀的一剑。顾清骤然在吟风身后三尺处定住尚未回古剑已自下而上斜斩而回!吟风再次向前跨步人在空中就已开始转身落地时已是面向着顾清的方向。然而顾清早已绕到他右侧双手持剑当头劈下! 刹时间顾清双手运剑如使巨斧大戟劈、砍、斩、挑招招狠厉绝凶剑剑重逾泰山几乎是贴着吟风埋身缠斗。她手中古剑煜煜生辉拖弋出一道淡青色光尾久久不散。遥遥望去恰似在夜空中织出无数条青色锦带。 顾清一身真元实已挥到了淋漓尽致处行动之早已非寻常修道之人能够辨清。 吟风则双足不离三尺方圆之地或前后或横移均在间不容中避过顾清古剑斩击看上去有惊无险实是行有余力。但他转来转去目光却始终锁不到顾清的身影唇间含着不知是何法诀就是不出去。 双方此番相斗实是凶极险极。吟风固然一个疏忽就会被顾清一剑中分顾清若行动规律被吟风捕到如此距离下多半也当不起吟风片言只语之威。 这一番激斗虽只是顷刻间事但吟风与顾清均已尽了全力早不知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多少回。 纪若尘隔河遥望虽然看得不是十分真切但他仅凭灵觉已基本可以得知那边的战况。他心中一急忽然重重呛咳起来鼻中口间溅出缕缕鲜血。好不容易呛咳一定纪若尘用尽全身力气方撑直了身体右手缓缓提起轻轻一抖食中二指刚刚粘合的伤口再一次破开涌出数滴亮得异乎寻常的鲜血。 纪若尘以右手覆面再一次横过于是那张英俊的面容上又多了两道艳红的血痕。 “混蛋!快停手!你想我跟你一起死吗?!”遥遥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叫喊。 纪若尘的手微微一颤依然将这两道血线画完。只是那本应是笔直的两道艳红血线中间突然多了一道曲折。 血线一成纪若尘双瞳中登时漫上一层血气整个人也不复摇摇欲坠的样子而是慢慢挺直了身躯周身漫出了淡淡的血腥气。他以右手尾指在左手掌心中划了个十字然后提起桃木棍以左手一拂鲜血瞬间已将整支木棍染红!这些血凝而不散却又不肯完全凝固只是依附在木棍表面缓缓流动着。 此际南岸突然爆起一团强光随后又有一声雷鸣隐隐传来!顾清古剑本是如电直击谁知突然横移二寸剑锋过处立在吟风右脸上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三寸伤口!吟风向左侧一让避过了断头之祸但顾清此剑余威未消剑锋上青气尚在他伤口上粘连不去不住消蚀血肉冒出缕缕青烟嗤嗤有声。 然而顾清如此强行运剑身形不免滞了一下吟风似是完全不知脸上还有一个恐怖的伤口只是端端正正地看着顾清双眼一亮喝了一声:“破!” 顾清听得破字后脸色骤然苍白身形登时在空中一凝然后素衫后背破了一个茶杯大小的洞衣衫破片纷飞若蝶一道淡淡白气已透体而出! 她全身猛地一震自空中徐徐下坠古剑也失了光泽缓缓垂落指地。 纪若尘遥见这一幕再不迟疑倒提桃木棍一跃十丈若一道轻烟般竟然跳入了洛水!他足尖在一条死鱼身上一点身形又似被一根无形丝线牵着飘飘荡荡地向前冲飞而去。他足下力道如山刚刚那一踏落足处周围忽然起了一道涟漪瞬间蔓延出十丈方圆。涟漪所过之处死鱼纷纷爆裂喷出一道道浓黄色的浆汁。 纪若尘刚前飞数丈忽听得一声轰鸣眼前顿时失了顾清与吟风的踪影一眼望去只有无数死鱼堆成了一堵墙壁横垣在他面前! 纪若尘大吃一惊只是此时冲势已成断然止不住去势。而那堵高达数十丈的鱼墙甫一形成即排山倒海般向他撞来! 纪若尘一声闷哼整个人已重重地撞在鱼墙上!这些平素里本应是十分柔软的死鱼此刻却变得坚硬如钢纪若尘合身撞上竟出铮的一声金鸣。刚与这些死鱼一触一道黄泉秽气即冲入纪若尘体内横冲直撞。他只觉得五内如搅耳中一片轰鸣身不由已地倒飞而出飘荡着摔回了洛水北岸。 在空中时纪若尘勉强睁眼此时方才看见洛水中又生成一道数十丈高的巨浪再次将南北两岸分开。他只觉得周身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气如欲乘风飞去一般然而心内的焦急如火却并未因重伤神驰而稍减半分。 纪若尘下坠之势突然一停一双柔软的手臂已接住了他。 “若尘!你怎么了醒醒!” 纪若尘隐约听到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呼唤着他然而他越是仔细听这个声音就越是飘渺无凭最后一片温暖的黑暗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 洛水南岸吟风凝望着正如一片落叶般无助飘落的顾清心绪从未有一刻如眼前的纷乱。那一个杀字沉下去又浮上来到了口边又消失无踪如是反反复复就是吐不出口。眼见得顾清足尖即将触地吟风忽然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脸上两行微温。他知道泪又流下只是不明白自己何以叹息。 “定。” 不知费了多少心力吟风方才吐出了这一字。 只是这个定字刚刚自唇间冲出本已是奄奄一息的顾清忽然张开了双眼那一双星眸清澈如水哪有半分神乱气微的模样?吟风刚吃了一惊两人中间突又亮起一道电光原来顾清古剑已在电光石火间向吟风唇间刺来! 恶战再起! 这一次主客之势易位顾清一扫方才颓势剑剑进击招招致命全然不顾自身防守显是要以已身重伤为代价一举毙吟风于剑下! 吟风已有些左支右拙虽尚能支持得住但已无力念出一字法诀不知何时就会被顾清一剑穿心。 距离洛水百丈之外的一座酒楼楼顶上升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身影一身道袍两道长眉正是青墟宫虚罔。他双眼微开只向着洛水遥遥一望即道:“我近不得洛水。你们去将吟风接应回来至于那顾清若她退去也就罢了若是仍要袭杀吟风那么即刻除去就好。” 虚罔身后一字排开了七名道士。为一人听得虚罔号令不由得一怔问道:“长老顾清可是云中居中人深得几位元老喜爱。我们若是杀了她岂不是要与云中居结仇?” 虚罔一双半开不开的眼只是盯着洛水方向。在这个距离上青墟其它弟子再怎么运足目力也只能看到一片茫茫黑雾秽气。 虚罔徐徐道:“就算与云中居为敌也好过吟风出事。何况那顾清天资实是惊才绝艳早日除去了也非是坏事。” 那无极殿道人点了点头一挥手带着六位师弟驭动法剑腾空而起就前后排成一线向洛水冲去。 就在此时天地间忽然亮了一亮一道亮至无法直视的剑光骤然自空而降刹那间就自为的无极殿道士头顶没入身下穿出再没入地面。 那无极殿道士哼都哼不出一声一头向下栽落所驾驭的仙剑也变成了凡铁一同落向地面。眼见这个道士被剑光穿身显是不活的了可是奇怪的是他身上居然没有半点伤痕道袍也没有一丝破损之处。 变故骤生其余六名道士大吃一惊一时间纷纷闪避乱成了一团。他们均是出自青墟宫无极殿平素里早练得心志如钢逢乱不惊不过是入门功夫而已。真正令他们如此惊慌的是那一道剑光中所蕴含的沛不可挡的真元! 剑光渐渐隐去一名中年道人当空缓缓降下。他仙风道骨手中古剑光泽流动色彩斑驳不一正是古剑列缺。 虚罔双眼终于尽睁沉声道:“原来是道德宗玉虚真人仙驾光临。只是未知玉虚真人何故毁我青墟弟子性命?” 玉虚淡然道:“伤你几名弟子不过就是与青墟宫为敌总好过了顾清出事。咱们闲话休提虚罔你若是就此退出洛阳也就罢了。若不想走也由得你。只是我们十三年前斗成平手且看看这一回相争究竟是谁胜谁负。” 虚罔两道长眉缓缓飘起人也渐渐向上飞去淡淡地道:“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道德宗当年恃强抢人也就罢了此刻为了这一幅神州气运图又如此枉造杀孽就不怕报应不爽吗?既然玉虚真人如此有兴趣那么我却之不恭就当是继续一下十三年前的那场比剑好了。” 章二十三 仰天犹恨雨无锋 下 虚罔慢吞吞地抽出背后古剑缓缓升高与玉虚真人相对而立。同大袖飘飘、意态若仙的玉虚真人相比面容清矍道袍灰旧的虚罔就似是从某个山野小观出来的野道士。 玉虚将列缺古剑提起竖于眉心双眼慢慢张开瞳孔已彻底化成紫金色似有隐约的火焰流动。 玉虚真人淡淡地道:“十三年前你我斗成平手十三年后除却紫微真人外我已是本宗仙剑第一你还是我的对手吗?” 虚罔冷笑道:“是不是对手不斗过怎么知道?” 说罢虚罔又向余下六名无极殿弟子喝道:“还不快去接应吟风!这里自然有我挡着!” “挡?你挡得住吗?”玉虚冷哼一声又道:“莫怪我没有提醒你清墟再强挡得住我道德宗与云中居联手吗?念在我们同为正道的份上只要你现下带了吟风退出洛阳贫道自不会拦阻。” 虚罔毫无表情地道:“退出洛阳那是绝无可能。” 玉虚不再多言古剑列缺一提人剑合一向虚罔当头斩下。虚罔忽如失了重量一般若一片絮纸随风而动向后飘了一丈有余让开了玉虚的一剑随后迅疾上前手中仙剑一挥反向玉虚剑上击去。玉虚列缺古剑回收不愿意与虚罔手中仙剑相触。 虚罔手中仙剑暗而无光然而挥动时铿锵有声此也是世上有数的神器其名破兵锋锐之极寻常法器触之即伤。玉虚手中古剑列缺虽名声犹过破兵但也不愿与之硬碰。 两人皆是方今正道顶尖人物这一番动上手却还未如次一等修道之士的拼斗来得凶厉火爆。两个老道动作迟缓呆滞你刺一剑我还一击全无半分灵动仙气可言。若非玉虚虚罔皆是浮空而斗真会让人疑为两个村野老人在斗殴打架。 惟一还可观之处就是玉虚真人的列缺剑忽明忽暗每一次划过就会在空中留下一道黄褐斑驳的光迹遥遥望去就如在夜空中留下了一道伤痕一样。两人斗不多时玉虚真人已在空中留下多道剑痕这些剑痕纵横交织久久不散。暗黑的夜空似是张起一面大大的光网。虚罔神色越来越凝重小心翼翼地避过所有的剑痕一点点向远离洛水的方向退去。 玉虚虚罔动手没有多久夜天中忽然裂现一块火云火云不大其光也暗却让人不敢直视。视之只会立觉双目如被火炙疼痛难止。突地一声霹雳云中猛然落下一道红电向下方正斗个不休的两位真人劈去!两位真人都凝神接战对此道红电视而不见。红电落到二人三丈处即遇上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不得不四散溢开勾勒出了一个无形巨球的轮廓。 无极殿六名道士呆呆地立在地上仰望着空中两位真人的决战浑然已忘了身外世界。一名年纪轻些的道士看着看着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四下一望这才骇然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浮于半空且还在向着激战中的两位真人接近。而这战圈三十丈方圆内碎石瓦块纷纷浮上空中。 有一只麻雀拼命地扇着翅膀似想要逃离这片魔域可是却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上下左右乱飞一气却只是在原地绕圈。 那年轻道士心下大骇连忙运起真元直聚到八成力时才止了身躯的上浮缓缓落地。还未等他擦一把额头冷汗就听为那道人叫道:“王师弟运五蕴藏真诀!我们去接应吟风!” 年轻道人忙依言运诀身上外溢的真元气息渐渐收敛随着五位同门向洛水冲去。 洛水之畔黑雾正浓。浓雾中偶有血光乍现。 顾清骤然现身双手持剑斜指苍穹。她脸色已现苍白惟双唇殷红如血红唇贝齿中咬着一缕青丝更显凄艳与决绝。 瞬时吟风也出现在她身后。他脸侧的伤口依旧在流着血眼中依旧在流着泪。洛水犹未波动他已转过身来凝望着顾清的背影忽然道:“为什么我们非要斗得不死不休?” 顾清淡淡地道:“为什么你要杀他?” 吟风默然片刻终道:“我此行下山要见一些人也要杀一些人。你是我要见的他是我要杀的天道如此。” 顾清轻轻一笑道:“天道吗?如今之局你或是两个都见或是皆杀又或者是我杀了你。无论哪种结局你的天道又在哪里?” 吟风剑眉微皱以手抚心惟有如此方能压得下心中那一阵忽如其来的剧痛。他摇了摇头终道:“我不杀你既然我们已经见过你走吧。” 说罢他转身向洛水行去行到岸边时望着那数十丈高起伏不定的浑圆巨浪终有了一丝犹豫。 此时他背心处忽然感应到一点针刺般的痛!吟风猛然回头见顾清长飞扬人剑合一再一次如飞攻来! 望着她那双淡淡定定的眼睛他忽已明白今夜除非是她倒下否则他将离不得洛水南岸一步。 顾清人未至剑气先到激得吟风鬂飞扬。然而吟风只是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素来清明的眼中第一次现了茫然。 顾清离吟风尚有三丈忽听得夜风尖啸不断六道剑光分从不同方位击来!她顾不得进击吟风古剑回运一周已尽数挡开了来袭的六剑。 吟风目光定定望着她修长白晰的玉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未有任何动作。顾清古剑光华骤放接连挥出数十记光剑逼得来袭的无极殿六道士纷纷后退这才望向了吟风。 适才她逼退无极殿六道士时故意露了一个破绽吟风完全可以借这个破绽将她一击而杀然而她的反击也足以打散吟风三魂七魄送他轮回。如此两败俱伤之举也是无奈之策。无极殿六道士每一个的道行都不比她低以一敌六要胜也不易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但顾清没想到吟风根本未有动手的意思倒令她的计较落了个空。 那厢玉虚真人虽与虚罔激斗不休然则洛水两岸之局他可是一点不落皆收在眼底。他双眼微眯忽然冷冷地道:“虚罔你青墟既然想杀顾清那贫道也就不客气了。贫道虽救不得她但今夜总要你不能生离洛阳!” 虚罔微笑道:“死生天命玉虚真人何以如此勘不破呢?” 玉虚不再多言清吟一声手中列缺古剑大放光华转眼间化成一柄长丈半宽三尺的巨剑离手飞出自行飞旋斩向虚罔!玉虚真人双手虚空一握两手中各多了一柄明黄光华凝成的长剑然后双眉渐渐伸长末端燃烧如火。 他微一运劲已出现在虚罔真人面前手中双剑交叉向虚罔咽喉封去! 本不平静的洛阳由此再生一声霹雳! 一名无极殿道士刚被顾清击退运好了真元正要纵身再上身形却忽然定住。一道淡淡的斧气自他面前掠过将他生生拦了下来。他立定脚步向左手边望去见一个绝色佳人正含笑踏步而来。她弱质风流只是身作男子服色手中提一柄与已身绝不相称的巨斧。刚刚那一道凌厉狠辣的斧气正是由她所。 这无极殿道士眉头一皱转身凝神接战。此时他虽已看清来袭者实是男子道行也不甚高。但一则来人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成就实是罕见二则此乃洛水之畔他虽道行远高于对方可哪敢用尽全力?且那人姿容实在太过出众看了着实令人心神动摇。 无极殿道士再向左右一望又见两名同门分别被一对年轻男女给牵制住了。这一对男女俊雅风流人品皆是当世罕见且修为均是不俗。他见识颇广一见之下已知是云中居楚寒、石矶到了。 而在对面两名无极殿道士剑指长空神情十分严肃共同面对着一名冷若冰霜的女子。她双瞳透着奇异的蓝色眼角又有一丝隐约的碧为那清冷如冰的容颜平添一丝诡丽。她虚立空中身体两侧各自浮着四片甲叶背后又浮空飘着一片甲叶若莲瓣又似是一面奇丽的盾。这些甲叶均以蓝为体以金饰纹其金若丝其蓝无底。 两名无极殿道士互望一眼均不由自主地想起道德宗藏着的一件仙甲。此甲名为‘四方’取“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拆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之意然则素来此甲只闻其名罕现其踪。难道她身上的这件异甲就是仙甲四方? 她碧蓝双瞳并未望向眼前的无极殿道士只是盯在正与吟风及一名无极殿道士缠斗不休的顾清身上瞳中光泽不住波动十分奇异似是在感叹在迷茫又似是在沉醉。直至两名无极殿道士分从左右攻来她才分出两片甲叶御敌一双蓝瞳依然落在顾清身上。 能对这两名道行远高于已的敌手视若无睹除了因为驾驭着妙用无穷的仙甲四方之外还因为她是姬冰仙。 既然顾清已在眼前那么世间一切于她都已失了颜色。 其实青墟无极殿道士人人道行有成修为要远高于面前这些年轻一代的弟子。然而在这群魔狂舞的洛水之侧不压制道行的话简直就形同于引火上身。是以这场混战一无极殿群道其实并未占到多少便宜。 此刻在这洛水之畔敢于倾尽全力一战的惟有顾清与吟风。 顾清双唇如点朱红得已如欲滴下血来她道行虽只比无极殿道士高出一线然则每一剑出都是浑若天成又狠极绝极全然不留半分余地。那无极殿道士每一进身顾清随意一剑就已杀得他手忙脚乱慌张远遁片刻之后方能重行杀回。而这段短短时间内顾清已不知与吟风斗过了多少剑! 那无极殿道士每一次与顾清缠斗都几乎是死里逃生。因此上他每一次杀回时都会多一分犹豫。当他又一次险些被顾清断了双腿骇然飞退、凝空喘息之时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得冷汗淋漓! 无极殿乃是青墟尽年来倾力所建殿中诸人专于修为精进不事俗务实是青墟宫欲与道德宗争雄的一招要棋。此刻无极殿已有六人在此道德宗却只出了几名年轻一代弟子作为牵制。 那么道德宗那号称上清九十九的修士群此刻又在哪里? 还未等他想明白忽见洛水北岸一道佛光冲天而起虽然相隔遥远又有洛水巨浪阻隔但也可隐约听见声声佛号。这无极殿道士心中寒意未退惊意又起。 “难道素来与世无争的南山寺也要趟这一次的混水吗?这……这可如何是好?”他惊疑不定地想着。 北岸。 张殷殷呆坐于地只晓得紧紧抱着纪若尘浑然不觉身周甲卒早已散得干净悄然间又多了三名僧人。直到左一名僧人一顿锡杖九枚金环叮当作响她这才愕然望向三名僧人浑然不觉所以。 此时中间一名僧人宣了一声佛号温和地道:“贫僧真如这两位是真知真见两位师弟。我们已在此等候多时。” 张殷殷有些茫然地道:“你们在等谁?等我们吗?” 左的真知一声断喝厉声道:“妖女休要明知故问!你虽出身道德宗但身怀狐术这可瞒不过贫僧法眼!你怀中纪若尘杀孽极重身后那女子又是一只妖!如此种种还当可以瞒过天下正道耳目吗?你道德宗平素里沽名钓誉也就罢了当此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之时可容不得你们胡来!” 若在平时张殷殷必已大怒然而此刻她恍如神游太虚只是低头看着纪若尘随意应了一声“是吗?”。 真如喝住了真知又向张殷殷道:“张小姐我等乃佛门中人并无恶意。只是慧海师叔参禅有悟得知纪若尘与青衣实与天下气运有关因此盼能与二位一晤。还望小姐以天下百姓为重勿令我等为难。至于小姐愿与我等回去也好自行离去也罢贫僧不会为难。只是…盼小姐早弃狐术重归正道才是。” 张殷殷看看怀中的纪若尘又看了看青衣忽然将纪若尘放在地下盈盈立起淡淡地道:“我修的的确是天狐之术因此也就通了些观人之术。三位大师请若尘和青衣前去南山寺真的只是为了一晤吗?” 真如喧了一声佛号道:“绝无虚言!” 张殷殷向着三僧嫣然一笑刹那百媚横生柔柔地道:“出家人打诳语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真如面色微变低声喧了一声佛号。佛号刚喧到一半他忽然面上涌起一阵潮红断喝一声:“师弟们小心!” 真知面红如血也喝道:“妖女竟敢……竟敢……”他这一句话不知为何断断续续的总是说不完全。而那真见修为还要差了一层只是张口结舌呆呆地望着张殷殷已魂不守舍。 南山寺重修心三僧均未想到张殷殷会突施天狐摄心之术。真知苦苦与张殷殷秘术相抗道行已是有损。而真见则是禅心被破动了欲念色心几十年修行实已毁于一旦。 “阿弥陀佛!” 真如这一声佛号已带了金石之音张殷殷闻听之下立刻面色一白向后退了几步差点软倒在地。 真如提起九环金杖喝道:“小姐毁我师弟且随我回寺吧!道德宗势力虽大但敝寺也要讨还一个公道!” 他这几句话一字比一字更响实已运上了罗汉伏魔神通张殷殷如遭锤击每听得一字就会摇晃一下。青衣道行低微双腿一软已坐倒在地脸白如纸似是随时都会晕去。 真知此刻终于消了张殷殷秘术暴喝一声:“妖女还不束手就缚大和尚可要以霹雳手段伏魔了!” 他一提金杖大步走上。张殷殷与青衣实已全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真知蒲扇般的大手抓来。 也不知是不是受刚刚张殷殷秘术影响之故真知一只大手竟向张殷殷当胸抓来! 张殷殷又羞又怒勉强运起真元抬手去挡其势却已不及。 真知大手离张殷殷双峰仅有三寸时却骤然定住。他猛然向左方地面望去只见本应是昏迷不醒的纪若尘双目已开正冷冷地看着他。 真知骇然地看着纪若尘身躯缓缓浮起向他身后飘来。纪若尘尚在半途伸手虚空一抓一根暗红色的木棍凌空而起落入他的手中。 随后真知视线中已不见了纪若尘的身影随着不知何处传来了声声骨裂之音他眼前一黑就此坠入了幽府酆都之中。 纪若尘借这一击之力身如落叶诡异之极地飘向了真如。 真如骇然之余口颂真言手中金杖一震周身佛光四溢当头向纪若尘击来! 纪若尘不闪不避左手迎向金杖一拍凭空将金杖化去转眼间已欺近了真如面前一尺之处!他凝望着真如那佛光笼罩、宝相庄严的脸忽然口一张一口鲜血当头向真如喷去。鲜血中杂着一口寸许大的青铜小鼎。 青铜小鼎与真如佛光一触忽然出一声金铁清鸣! 真如全身一颤眉心突然陷下去一点身周佛光尽褪南山寺三**诀之一的金刚不动诀就此被破。 青衣一见文王山河鼎面色又是一变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此时纪若尘已立在洛水岸边凝望着如山般的巨浪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在他身后真如呆立不动本是红润的面色刹那间变得腊黄缓缓萎顿于地。 纪若尘没有回头只是道:“走吧我们出城。路还很长呢……”说罢他即提着染血的桃木棍当先缓缓行去。 张殷殷紧咬着下唇死盯着纪若尘的背影终没有说什么只是扶起昏迷不醒的青衣默默地跟着纪若尘离去。 此时此刻洛水南岸随着一声“四方破!”响起纷乱的战局骤然定了下来。 吟风徐徐向后飘退终在洛水岸边止住身形只是他右脸上又多了一道竖着的剑创。这一道剑创长达二尺从他额角直划到腰际。 顾清双手持剑剑锋向天在十丈外淡定地看着吟风。她唇角不住地涌出鲜血止都止不住。一袭素衫前襟毫无异样背后却破了七八个茶杯大小的破洞。 战场一片狼藉除却姬冰仙之外余人皆倒地不起。 吟风看着那一双淡然漠然的瞳声音微颤道:“我们非要不死不休吗?” 顾清微微一笑道:“我只知道你的天道是行不通的。” 若要杀他须先杀她。若只是见她则不能杀他。 忽然间吟风现在杀他与见她之间他似是只能选择其一。那么是皆见还是皆杀? 吟风忽然问道:“只能如此?” “只能如此。”顾清淡然答道。 吟风沉默。 良久他方叹息一声轻声道:“既然只能如此那么……我再想想吧。” 说罢吟风即抬步前行与顾清擦肩而过转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与她飞扬的丝几乎就要触到一起。 夜空下忽起一声霹雳! 大雨倾盆。 章二十四 万丝青干剑 上 子时已过。 洛水近看时只见浪起浪落翻涌跌宕无休无止。然则居高而望时眼中所见的却已不是一道铺满死鱼的河流而是一条巨大无匹起伏不定的蛇身!那万千死鱼有明有暗井然有序地贴紧河身已然绘出片片斑驳蛇纹。 纪若尘沉默着右手提着桃木棍左手拉着张殷殷沿着洛水一路向东行去。此时黄泉秽气已出尽洛水转而散出阵阵无形的杀机。纪若尘不是没有注意到洛水的变化但他下意识中就是不愿意离开洛水太远。即使是逼不得已要绕过一些民居障碍时他也绝不肯走出洛水十丈之外。 张殷殷一手抱着青衣正随着纪若尘埋头疾冲之际前方突然闪出两人挂甲持剑一见即知身有道行。两人似是辨不清方向转了几圈才望向这方乍见三人均是大吃一惊。其中一人反手拔剑大喝一声:“大爷出自临江派在此公干。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咻! 夜空中突然响起一阵奇异而尖锐的呼啸。临江派二人立刻警觉起来茫然四顾却根本辨不清啸音的来处。就连张殷殷也是无意中看见桃木棍正在纪若尘手中极飞旋棍身几不可见只余一片淡红色的棍影这才知道啸音出处。只是纪若尘全身气息如常真元未有一丝波动是以但凡习惯依真元气息辨识方位的修道中人下意识里都不会向他看来。 啸音忽止! 张殷殷只觉眼前一花纪若尘真元微动身影一阵模糊又重新变得清晰。张殷殷霎时有些恍惚只是借由纪若尘握着的那只手所传来的松开又握紧的触感张殷殷才敢断定纪若尘的确曾动过。 此时咔嚓两声轻响传来两位临江派修道者脸现惊愕之色然后神情转为呆滞头分向左右一歪折出一个奇怪的角度就此软软地倒了下去。 张殷殷啊了一声脸色已有些白。还没等她说什么纪若尘已拉着她继续向前行去。当他们从临江派两人的尸身中间穿过时张殷殷一时慌张不小心踢到了其中一具尸体禁不住又吓得惊叫一声。那尸体翻了半个身当的一声从腰间掉出一面金牌来。 纪若尘回一望俯身拾起金牌。张殷殷靠在纪若尘身边也望向金牌。金牌呈山字形边饰虎纹内嵌玉石当中还镌着三个大字相府杨。 “他们是杨国忠的人吗?”张殷殷问道。天下时局也是道德宗弟子必修一课是以张殷殷也知道杨国忠这位当今炙手可热的权相。只不过她出身修道大派对杨国忠这等凡世权臣自然谈不上有何尊重了。 纪若尘只是嗯了一声随手一抛将那面金牌遥遥扔入了洛水又拉着张殷殷向前行去。张殷殷依旧随纪若尘埋头疾行却又会她时不时抬头看看纪若尘眉梢轻颦小嘴微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行不多时张殷殷终是没能忍得住轻声问道:“若尘为什么要杀他们呢?以前你不是这样胡乱杀人的。” 纪若尘淡淡答道:“因为他们挡了我们的路。” “可是……”张殷殷轻轻咬着下唇终于道:“那也不用杀了他们啊杀机过重可是有碍修行飞升的。” 纪若尘没有转身张殷殷似是听到他唇中逸出一声轻笑。那笑微带叹息略有苍凉。 三人行出十余步后纪若尘方淡淡地道:“修行?现下只要能将你们平安送出洛阳我也就够了。现在的我……还谈什么修行飞升呢?” 张殷殷的手刹那间凉了一凉。 虽然她现在只能望见纪若尘的一线侧面可是她知道他面上那四道血痕依然殷红欲滴。那四道血痕不是只刻在他脸上也刻在了她心里。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素手悄悄地抓紧了他的手越握越紧。 这一段沉默的路她只盼没有尽头。 纪若尘行着行着忽然停了脚步仰望向北方夜空若有所思。 张殷殷也抬向北方望去除了一片黑沉沉的夜及如天河倒泄般的大雨之外一无所见。纪若尘紧盯着北方的夜空拉着张殷殷慢慢向洛水退去直到快接近河岸时方才停住然后就此立定不肯再向前走一步。 “怎么了?” 纪若尘道:“恐怕我们离不了洛阳了。我感觉那边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跟着我们只不过他们似乎不敢靠洛水太近。青衣怎么样了?” 张殷殷试了试青衣的气息道:“她还好只是有些虚弱。” 纪若尘当即道:“也好我们先就在这里呆着和他们拼拼耐心吧。”说罢他盘膝坐下桃木棍横放腿上徐徐闭目竟入定去了。他还撤去了身周的防护任由倾盆大雨落在自己身上。张殷殷也在他身后坐下不过她还是屏着雨水不让尚自昏迷不醒的青衣被淋到。 北方夜天中正立着三个道装老者为一人生得慈眉善目。与身旁两位道人不同万千雨丝毫无滞碍地打在他头上身上又顺着衣襟流下却不能使他须道袍有分毫湿意。这居中道人正是青墟宫当代掌教虚玄真人。他望着洛水畔端坐不动的纪若尘忽然长叹一声道:“这个纪若尘……很不简单啊!” 旁边一位道人道:“可是我观他资质平庸黄庭黯淡飞升应有的三奇相一样也无不似是谪仙之质。与我宫吟风相比实在相去甚远。再观他面上血痕该是用过凶星入命之法。就算本命运势极好此番凶星入命宫以后也顺不起来必是凶厄重重又有何虑?我以为这纪若尘不过是道德宗引天下修道者来洛阳的一个饵真正的谪仙必定另有其人。至于他始终不肯远离洛水想必是巧合而已。” 虚玄真人摇了摇头喟然叹道:“虚度师弟初见此子时我也和你是同样想法。论资质他根本无法与吟风顾清相提并论可是观他行止又与普通修者大为不同。别的不说单是那历万险而不折的意志就是万中无一。且我潜心推算他的气数九分洞若观火却有一分如雾中观花始终不明也不知是何缘故。因此我思索之下方觉对此子下任何断语都是有所不妥。” 虚度大吃一惊讶然道:“师兄的紫微斗数天下无双竟也算不清他的气运吗?” 虚玄嘿了一声道:“紫微斗数穷天地之变我纵是道行再高个一倍又哪敢说能窥其中奥妙万一?此话再也休提。” 虚度面红耳赤惟惟喏喏地应了。 虚玄看着纪若尘又问道:“虚天师弟吟风已离了洛阳吗?” 另一侧的道人回道:“是吟风此刻已然出城。虚罔师兄率无极殿众弟子已随之离去。除最初时折了一名弟子外道德宗玉虚真人并未再多加留难。” 虚玄默然片刻方嘿然道:“道德宗如欲在洛阳了结吟风性命也非难事。可是……嘿!紫阳这老鬼原来胸怀天下实在是不简单啊!以前倒是小看他了。” 虚天有些不明所以道:“此话怎讲?” 虚玄哼了一声道:“道德宗胸有天下行事但以强本固元为主不假外求。人家这是料定了我青墟宫浅水不栖蛟龙纵是多了个吟风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走吧那纪若尘必是知道我们在这里等上再久他也不肯离开洛水的。” 虚玄话音刚落就似有所感缓缓在空中转身。夜天中降下了十余个人影人人身周光华缭绕修为俱是不凡。 虚玄定睛望去立时认出为两人乃是景霄真人和玉玄真人。两位真人身后带着一十二名道德宗弟子人人面色莹润显然皆有上清修为。 虚玄微笑施礼道:“两位真人仙驾光临是想把我们三把老骨头葬在洛阳吗?” 景霄真人还礼道:“不敢!虚玄真人道法通玄景霄可没有这个妄想。景霄此来只是相送三位真人一程。” 虚玄呵呵一笑道:“如此隆重的相送阵仗老道我哪受得起啊!。况且我年纪有些大了走得慢些两位真人不要误了取那神州气运图就好。” 玉玄真人也是淡淡一笑道:“这个虚玄真人不必担心。就算我们二人脱不开身我宗还有六位真人在此不会误事的。” 虚玄神色微微一变随即微笑道:“紫阳真人真是好大手笔虚玄佩服。” 忽然夜空中霹雳再起! 夜天积云尽转紫红一片片千丈方圆的天火纷纷从云中落下看那落处正是洛水!虽然相隔遥远但虚玄等人仍然可以感应到那阵阵扑面而来的热力体内真元也随之隐现波澜。 此火非是凡火含天地之威有摧魂消魄之能。众人皆知天火乃是被洛水行将出世的妖魔引下威不可挡寻常修道者可谓是触之即亡与天劫威力几无二致。 团团天火几乎将整个洛阳映红!天火之中又有道道紫电盘绕向着洛水倾泄而下。直到那道道接通天地的电光隐去阵阵霹雳才轰然传来。 见此威力就是玉玄、景霄等人也不由得面色微变。 洛水也在悄然变化层层叠叠的死鱼纷纷挪动露出了道道缝隙然后从这些缝隙中喷出大团大团的黄泉秽气。这些秽气色作暗蓝凝而不散瞬间覆盖了整个洛水并且不断向上升去。新近从洛水中涌出的黄泉秽气显然与之前的不同它们不住上攻与天火一触即出嗤嗤声响虽然大片大片的秽气被摧化殆尽但天火也随之消融。道道紫电倒能直入秽气但越是深入就越是薄弱待抵达洛水水面时只激起片片电火毁却丈许方圆的一片死鱼对若大的洛水来说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小斑痕。 看着数十里长百余丈宽的黄泉秽气宛若狂龙竟顶着天火紫雷冉冉升起就连虚玄的脸色也有些变了。 “你在想些什么?”张殷殷轻轻地问此时的夜空刚刚转成紫红她还未注意到这异相就是看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很多事。”纪若尘答道他双目依然紧闭。 “那个凶星入命**的事你……不要太过担心呢。”张殷殷说到凶星二字时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小得几乎听不见后面的话音才算恢复正常:“回山后我请爹爹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补救的。” 纪若尘略略侧头笑笑道:“不我并不担心这个。其实自入道德宗的五年来我一直在担心着的只有一件事所有的努力也皆是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或者换句话说我一直是在想尽方法逃避着这件事。现在我忽然现已经不需要再为这件事担心了……” 纪若尘长身而起向北方的夜空仰望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洛水南岸视线穿越了不知多少阻碍终落在那早已离开洛阳的洒脱身影上。 他凝视了良久方道:“所以现在我很开心。” 张殷殷也站了起来看着纪若尘的侧面犹豫许久终还是问道:“那你过去一直想着的事又是什么呢?” 她心中忐忑。 因为苏姀曾对她道若一个男子肯将心中所藏最重之事说与她时方是对她不再设防才为两人相知之始。 张殷殷等得越久唇上的血就越是淡了。 终于她转头望向洛水勉强笑了笑轻轻地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啊……” 纪若尘淡淡地道:“这又有什么不可说的?这五年我一直尽力在做的就是使自己看起来象个谪仙。” “啊!”张殷殷一声惊呼:“难……难道你……” “没错。” 章二十四 万丝青干剑 中 张殷殷脸上惊讶之色尚未尽褪身后洛水方向忽然浮起一层淡淡的黑色迅向外蔓延电闪雷鸣般扩散至洛水两岸百丈方圆。张殷殷只觉周围一暗然后胸口一阵烦闷虚汗直冒就想吐一口血出来。 猛然间她忽又看到几缕飘在眼前的秀镀上了一层暗红色然后盘曲枯焦已被烤得卷了。张殷殷愕然抬头这才看到漫天通红的火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当头压下!一时间她双瞳中映出的都是火焰! 张殷殷身怀天狐之术对于天火之威的畏惧格外的多了三分。看那滔天天火下坠之势三人已是万万来不及逃离她一时之间通体冰凉早已吓得呆了。 就在此时她眼前一黑随后已被炙得有些疼痛的脸上传来一阵冰凉耳边传来纪若尘的声音:“别向天上看不要眼睛了?” 隔断了天火张殷殷即恢复了行动能力她依言低下头来再不敢向天上多看一眼。天火之光非同等闲她身有妖气看得稍久双目必盲。 不过天火并未如她预想的那样落下身上的感觉反而是寒冷。 纪若尘的手一放下张殷殷既向四周望去见周遭一切景物皆有些飘浮不定透着点诡异的黑蓝色。她再向洛水一望不由得大吃一惊刚欲惊呼嘴上一紧又被纪若尘一把捂住。 洛水已不再是洛水。 整个洛水已高出河岸数十丈无数死鱼已彻底化成一片片巨大而坚硬的鳞片鳞片缝隙中不住喷涌出暗蓝色的黄泉之气。这些黄泉之气如有生命般翻滚着向天上升去顶着不断落下的天火反攻而上! 又有无数紫电穿透秽气落在鳞片上激起一团团紫色的光莲。然而初时那道道紫电尚能炸开一两巨鳞过不多时就只能在巨鳞上留下片片焦痕了。 张殷殷盯着近在咫尺的一片片巨鳞全身颤抖已有些不能自已。她直直地盯着那些巨鳞分毫不敢向上下左右挪动一下目光。这数十丈高的洛水已占据了她全部视野她完全不敢想象此刻洛水的全貌应是怎样!她也不愿去想! 就在此时天地间一声轰鸣整个洛阳都剧烈地震颤起来一时间轰轰隆隆、尘烟四起不知倒塌了多少民居。洛阳百姓都奉命呆在家中横祸突来都是措不及防。一时间惨叫哭喊声不绝于耳。 又有一道大力从洛水方向袭来纪若尘三人也未曾有所防备一时间都被掀得人仰马翻一路翻翻滚滚直到撞上了十余丈外的民居围墙才算止住了冲势。饶是纪若尘身强体健这么一撞之下也觉得周身筋骨欲散头痛得如要裂开一般。他闷哼一声挣扎着站起四下张望见张殷殷和青衣都在身边看上去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经此一劫本处昏迷中的青衣也悠悠醒来。 纪若尘先是四下一望见周遭没什么危险才俯身扶了张殷殷和青衣起来。只是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是感觉到忽略了一些什么。 张殷殷下受秽气之侵上承天火之压最是不好过小脸早已煞白全身虚浮无力。被纪若尘扶起后她一时腿脚有些虚浮不得不靠在了院墙上。哪知这一道青砖墙看似结实实则早已朽烂不堪一靠之下登时轰的一声整面塌进院去。 张殷殷一声惊叫摔进了院落之中。 院中也响起一声惊叫声音雄浑低沉听起来十分悦耳。只是他吓得比较厉害叫声之大把张殷殷那一声穿金裂石的尖叫都给压了下去。 这间院落不小只是正屋及厢房都在刚刚的地动中倒塌此刻一片狼藉。庭院当中立着个中年文士白衣如雪在这漆黑夜中极是显眼。乍一看去他当真是身材高大、相貌堂堂颇有几分气吞山河之势。不过他一来那声尖叫过于大了露出了心怯本质二来手持铁锄院墙倒塌时正在奋勇挖坑有违圣人不事俗务之训因此上如虹气势实已剩不下几分。 那文士本在慌张待看清了纪若尘三人后立刻咳嗽一声掸掸身上白衫重行端起了架子。 纪若尘看清他的面容也是吃了一惊原来这文士正是送徐泽楷回来的那个济天下。只是这济天下虽然身强体健毕竟还是个凡人怎么还敢在这大乱之夜四处乱跑? 此时张殷殷一声低呼纪若尘这才现院落中横七竖八的摆放着七八具尸体老少丁健妇孺皆有乃是三世同堂的一家。这些尸体身上都是灰土血渍看来是在房屋倒塌时遇难的。那济天下脚旁已有好大一坑将好够把这些人放进去。 济天下惊魂一定立刻又忙碌起来将手中铁锄一放把这些尸体一具一具地拖到坑边扔了进去。这些死者与济天下全无关系乍一看他似是悲天悯人让这些横死者入土为安。可是再一望却有些不对了。济天下每葬一人必先搜过身上将细软值钱之物取出抛在旁边一个摊开的包袱中然后才将那人安放在坑中。看那包袱之中着实已有不少金银细软。 此时青衣已然醒来见了济天下此举当下早忘了身处险地忍不住道:“这位济先生妄动死人之物怕是不合礼法吧?” 济天下一边忙碌一边口中念念有辞地回应道:“我与他们非亲非故在此让他们身故后得以入土为安乃是有大德于人。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圣人又有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替人消灾受人钱财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处有违礼法?钱帛与死生之事又何者为大?” 青衣一时间被他的滔滔大论压得喘不过气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济天下明明做的是搜敛死人钱帛之举只不过顺手葬了人家而已这等行径却被他说得大义凛然实是让人绕不过这个弯去。 那济天下手脚极快转眼间已把尸体全部放入坑中草草洒了几锹土在上面口中仍不罢休:“如今洛阳已成百鬼夜行之地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龙之力却敢孤身夜行四处为善何也?无他但胸中一股浩然之气长存百鬼望之辟易而已!” 他这边慷慨激昂那一边青衣已被噎得紧咬下唇就想冲上去动手。 济天下犹不知自己已身处险境滔滔道:“想我济天下心存天地之气行万里山河就从未见过什么鬼怪妖魔……啊!鬼啊!” 他一声惨叫骤然响起把纪若尘三人当场吓得不轻。济天下面色惨白哆嗦着指向纪若尘身后然后又是一声怪叫转身就逃。他虽然连滚带爬神态狼狈全没了潇洒英姿但度是极快的。不过济天下逃得虽然张皇可是那装着金银细软的包袱倒没忘了顺手提走。 纪若尘回身一望只见身后空空荡荡的一片河岸哪有什么妖魔鬼怪?只是洛水突然变得一片空旷遥遥望去隐隐已现河床那滔滔河水都不知到哪里去了。 听得身后青衣也是一声惊呼纪若尘已知形势不对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何看不到任何异常。他先是闭上双眼然后再一次睁开不由得骇然呆住! 洛水早已干涸上方百丈高空处悬浮着一条巨蛇。 此蛇色作暗蓝身周百丈高悬空中根本不见尾也不知其长有几千几万丈!如此巨物就是典藉所载神龙怕也不过如此。它身体两侧每隔数丈就会有一个鳞片上生着一只金色巨眼纪若尘极目望去视线所及之处怕不有百十个金色蛇目。这些蛇目中生着细细的琥珀色网纹有的向天有的望地各自为政。 纪若尘的目光恰好与其中一只蛇目的目光对上登时脑中轰的一声耳中又似有千只蚊虫鸣叫眼中鼻中立刻流下四道细细血线。他又感到有一股冰寒阴湿之意顺着蛇目传来从他双眼中侵入身体四下蔓延一路夺取着他对身体的控制权要将血肉变成腐物。 纪若尘大吃一惊心中急颂真诀三清气自源源不绝自玄窍涌出一路迎向那道冰寒之意。他的三清气虽弱但毕竟是道德正法在冰寒之意前犹能支持不溃。被这三清气一阻蛇气就算仍有冲破拦阻也被等候在后的解离仙诀轻易化去。只是战场乃是在纪若尘体内他虽然压住了蛇气也是极不好过一口血当场喷了出来。 待他恢复过来本是空旷的洛水两岸慢慢现出无数甲兵。这些甲兵高达一丈披重铠持长兵面目狰狞不一。他们身形略显透明似是没有实质一般。 纪若尘认得这是鬼府幽兵无形无体寻常刀剑根本伤它不得只能以道术仙法炼化。他提起桃木棍一望见上面尚余两张破烂不堪的符纸心下稍为定了定作个手势就欲带着青衣和张殷殷退走。 就在此时纪若尘忽然感觉那只一直在盯着他的蛇目似有讥嘲之意。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万千鬼府幽兵忽然同时一声断喝洛水之畔有若响起一记春雷!这一记雷鸣洪大之极一时又不知震塌了几多民屋。 看着无数双望向这边的暗红双眼纪若尘一咬牙不向后退反提着桃木棍迎面冲去转眼间就没入万千鬼府幽兵中间。此刻虽已是死生之局但他就是不想离开洛水太远。 鬼府幽兵齐齐转身将纪若尘围在了中间层层叠叠地拥了上去再无一卒过来理会张殷殷与青衣。张殷殷早已失了方寸盈盈浮上空中纵身就要向那万千鬼卒冲去。青衣大吃一惊一跃而起从后抱住了她的腰将她生生从空中拖了下来叫道:“你这样去拼命只会给公子添乱的!” 张殷殷拼力挣扎可是她此刻虚弱之极根本挣不开青衣当下急道:“你不知道他是有拼死之心的!放开我我要去救他回来!” 青衣抓得更加紧了在张殷殷耳边大叫道:“鬼府幽兵无形无体只要公子心志如钢它们是杀不了人的!可是你我都不能过去!” 张殷殷一凛渐渐停了挣扎。 鬼府幽兵的确是杀不了人只是他们每一刀每一剑都会给人带来真实之极的痛楚和感觉。只要其人心性艰毅忍得过这从生至死、又由死转生的苦楚感受事后就会毫无伤。若是心神一松立刻就是魂飞魄散之局。 张殷殷与青衣均是自幼锦衣玉食又哪受得这等苦? 阴风如潮夜空中半边天幕全是熊熊天火。火光掩映下不知其长几许的篁蛇正缓缓游动。 洛水之畔鬼府幽兵早将纪若尘压在下面外围的挤不进去就从同伴的头上爬过去转眼之间成百上千的幽兵已堆成了一座小山。每一时每一刻不知有多少冥刀阴剑自纪若尘身上穿过! 看着堆如山积的幽兵张殷殷面色如雪她忽然几把扯下头上饰物将披散而下的青丝一盘以一支金钗插住。然后双手中各持一把冰匕咬牙道:“我要去!你再拦我我就杀了你!” 青衣幽幽一叹没有再拦着她只是问道:“你说公子已有拼死之心这是为何?” 张殷殷语声中已有哽咽之音:“真人都以为若尘是谪仙其实他不是!他……他把这个告诉了我就是不想再回山了。可是我……我又怎么会和真人们去说呢?” 青衣奇道:“公子本就不是谪仙啊刚刚隔着洛水与公子相争那人才是。” 张殷殷大吃一惊转身问道:“什么?你怎么知道?” 青衣道:“叔叔说过为妖当知史。以史为鉴可知兴衰。青衣读过不少史书古往今来仙书玄典所载所有谪仙都是这么一副天地之间、舍我其谁的讨厌样子啊!” 张殷殷看着青衣认真的样子一时间哭笑不得转身就向幽兵扑去。但是她身形刚动又被青衣给半空拉下。 青衣望着张殷殷轻轻叹道:“公子是一定挺得过来的可是你去却是一定会送命的。若是公子得胜回来却不见了你他这一生又如何能过得开心?” 张殷殷心中狂跳吃吃地道:“你说……你说他……” “是的。”青衣认认真真地道。 望着如山的幽兵张殷殷心事如潮又痛如刀绞一时间泪落如雨早模糊了视线。 此时洛水之西一片瓦砾场中爬出了灰头土脸的白虎龙象二天君。龙象天君吐出一嘴尘土怒道:“你我兄弟好不容易找到一块藏身之地还没坐得稳当怎么竟就塌了!这贼老天没事打什么雷好好一座房子就给震倒了!是有意要与我等作对吗?” 白虎天君却没有做声。 龙象四下一望见周围黑压压一片不知有几千几万名鬼府幽兵那一双双暗红双眼皆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龙象天君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喃喃地道:“天啊……” 洛水边又起一声霹雳万千幽兵如蜂若蚁一拥而上早将龙象白虎二天君埋在当中。 章二十四 万丝青干剑 下 虚玄凝望着浮于空中的篁蛇又抬头看了看夜空长眉猛地一跳道:“篁蛇怎会突然出世?这……提前了整整一个时辰啊!唉两位师弟做好准备吧!” 不待他提醒虚度与虚天已分别手持仙剑与拂尘持好了护体除邪的法咒。另一边景霄真人和玉玄真人也不敢怠慢景霄额间金棱凤冠再现玉玄双颊上则各浮现出一片水蓝色印记掌中多了一把三尺玉剑。 五人皆是当今正道顶尖人物道法通玄眼见篁蛇出世声威即已心知再也离不得洛阳了。 景霄向身后十二名修士一摆手道:“这里有我们应付你们回去助紫阳真人一臂之力!” 那十二名上清修士齐施一礼徐徐后退隐没在夜天之中。 虚玄处变不惊向景霄真人拱手道:“二位真人明鉴这可非是贫道三人不走而是实在走不了。还望二位真人多多体谅勿加留难。” 景霄笑了一笑道:“虚玄真人言重了。真人功行深厚景霄可是自知不敌。何况酆都篁蛇突然现世我等走避不及一会恐怕尚要同心抗敌呢。” 虚玄微笑道:“景霄真人胸怀若谷虚玄佩服。” 景霄回道:“虚玄真人智深如海景霄也非常佩服。” 两人一来一往还待互相吹捧之际夜空中忽然亮起两轮圆月左红右蓝望过去极为诡异。更为诡异的是红蓝双月竟还在夜天中不住浮动象是在四下张望着什么。 双月一出除却虚玄外其余四人护体光华立时变得忽明忽暗颤动不休且亮度上也暗了三分。 这红蓝双月即为篁蛇双眼它双目已开即是完全出世出兆。此际洛阳天火下沉黄泉秽气上冲阴阳混乱灵气四散一切修道之士修为均大受影响。 夜天中忽然嗡的一声轻响远方一颗蛇目骤然一亮一道淡淡的琥珀色波纹越空而至向景霄真人当头击落! 张景霄双目一亮缓缓提起松纹古剑自下而上击在那道琥珀色波纹上。 剑纹相交竟然出了一片金属之音!景霄真人身体往下一沉周身光华一时间暗淡之极有如风中残烛一般。他嘿的一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低喝道:“好厉害!” 虚天与虚度均是面色大变甚至于虚玄的长眉也挑了一挑。景霄真人道法之强他们皆是知道的。就算是因为年纪尚轻、修道时日有限而致真元修为上有所不足景霄的真元也要强过了虚天与虚度仅比虚玄差了。那蛇目所波纹无声无息分毫感觉不到有何玄异强横之处怎地景霄真人居然接得如此费力? 看着篁蛇躯体上一排排怕不下数百只的蛇目几人均是心下暗生寒意。 夜风送来了阵阵奇异的嗡嗡声篁蛇身躯上向着这边的数十只蛇目纷纷亮起一道又一道蛇纹破空而至如急风骤雨般向五人攻来一时间夜天中火雨银华缤纷而落将五人身影彻底淹没。 这已不再是夜。整个洛阳上方皆是燃烧的火云。天上落的也不再是雨而是大团大团的天火。 在天火降下的刹那篁蛇方才显露了真正的面目。它那庞大得不可思议的身躯横亘于整个洛阳之上两侧各生着数百只蛇目此刻明暗不一正将一道道波纹如雨般洒向洛阳各处。篁蛇背生高鳍遥望去若数十面十丈高的旌旗身侧各有四片长达五百丈的薄鳍收拢如鳍展开似翼。 篁蛇之高数十丈长百丈双目左红右蓝嘴如鹰喙头如龙。 似是有无形之力托浮着一般这酆都东方之主在洛阳上空巡游一周双目光芒流转似是在辨认着这个世间。在它身躯之下整个洛阳都在颤抖不已城中火光处处时时有民居倒塌。 似是为了立威篁蛇巨尾高高扬起然后重重拍落虚击在洛阳上空! 这本应是惊天动地的一击却没有声音就象无匹巨大的篁蛇仅仅是一个幻影一般。然而一道看不见的波纹以洛水为中心迅扩散至洛阳周围百里之域。 普通百姓只是觉得胸中一阵烦闷随后就安然无事那些有道行在身的则觉得心口如被一柄大锤痛击全身真元浮动。且这道震波十分玄异道行越高所受打击越重。惟有道行高至一定地步方可不为其所伤。 一时之间若大的洛阳周围不知有多少修道之士仰天倒下。除了修为道行皆高的少许人外但凡修道之士人人皆伤! 酆都东方之主篁蛇既已携不可或当之威出世那它接下来又将意欲何为?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修道人的目光落在了篁蛇身上已有无数人心中暗悔不该为了一时贪念来到洛阳结果非旦没捞到一点好处反而迎头撞上了篁蛇出世。以篁蛇之威纵是毁了洛阳又是什么难事了? 洛阳王府主殿中虽然仍是丝竹阵阵但是歌者声音震颤乐者也乱拍走调那几十个姿色不俗的歌妓也都面色苍白跳得简直如行尸走肉一般哪还有半点灵性美感? 殿中高居上坐的三人其实此刻心思也都已不在这些歌舞俗乐上早忘了应将这些魂不守舍的乐伎歌女鞭打责罚一番。 洛阳王李安居于正中杨国忠居左高力士坐右。李安背后立着一座大得出奇的屏风将后堂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李安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高力士则是坐立不安不时会向李安身后的屏风望上一眼杨国忠倒是安坐如山眯着一双眼睛只顾着打量面前的歌女。 李安咳嗽一声凑近了杨国忠小声道:“杨相适才孙国师来去匆匆不知所为何事?” 杨国忠笑道:“一点小事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李安点了点头。他虽心中仍是忐忑不安但既然杨国忠已经这样说了那也不好多问。 此时殿外忽然掠过一阵狂风隐隐传来阵阵鬼哭神号。屏风后忽然喀喇一声脆响然后是阵阵低沉的狮吼最后咚的一声似有重物坠地。 当的一声高力士手中金杯落地猩红的酒浆溅了一身。可是周围侍女只顾着瑟瑟抖完全没注意到高力士衣服污了。高力士却已顾不得责罚侍女只是颤声道:“那……那车……” 杨国忠长身而起疾步向屏风走去刚走出几步足下突然传来啪叽一声。他低头一看骇然退后两步。李安也惊得从席中站了起来。 高阶上早已漫了半边的鲜血刚才杨国忠就是只顾着看屏风没有注意到脚下不觉间一脚踏了进去。鲜血汩汩而来漫得极快眨眼间就漫到了洛阳王李安的席下。看那鲜血的来处正是源自屏风之后! 李安面色铁青他是修过道的当下伸手一招整面的白玉屏风轰然倒下露出了藏于屏风之后的八瑞定军车。 本应是雄踞车身一角的黑石狮子此刻已从车上掉落身子歪倒在地狮头刚滚落一旁。石狮狮身颈中正不断涌出鲜血看那汹涌急流实是难以想象这小小狮身中何以会藏着如此多的鲜血! 八瑞定军车身上凤凰低白虎伏地就是居中的麒麟也失了光泽。 这一下就连素来镇定的杨国忠也有些变了颜色。 殿外又是一阵狂风掠过!定军车上的灰石灵龟一声悲鸣拼命伸长了脖子然后只听得啪的一声龟背甲已然飞上了半空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龟身! 又是一道血泉标出! “这鬼东西究竟想干什么?!” 龙象天君艰难地从一堆瓦砾上爬了起来一张大脸上筋肉不断跳动怒视着空中缓缓巡弋的巨大蛇身。可是他怒虽然怒但咒骂声是压得极小的几乎是细若蚊鸣也亏得白虎天君耳力道行极佳这才听得明白。 白虎天君半跪在废墟上一只左手犹自抖个不停。他仰望了一眼篁蛇心有余悸地道:“这东西好象是酆都篁蛇……可是篁蛇不好好地在黄泉呆着没事跑上来干嘛?唉管他呢你我逃得性命方才是正经事!” 适才龙象白虎二天君经过一番死生恶战终将所有的鬼府幽兵催化得干干净净此刻回想就连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鬼府幽兵伤人全在无形所以二天君受伤虽然不轻表面上倒是一点皮肉伤都没有只是龙象天君一条腿麻木沉重已不大利落白虎天君的手也抖个不停。他们均知鬼府幽兵若说伤人其实伤均是在自己心中只要自身心志如钢把所有幽兵都看成虚影幻觉自然不会受伤。但这说来容易要承受得住数十次刀剑贯体之痛世上又有几人真能做到无动于衷? 龙象天君哀叹一声道:“你我兄弟此番到洛阳本是想谋个出身前途怎地事事都如此不顺?遇个妖魔出世不说出来的还是这么厉害一主……” 他话未说完空中突然降下数十道淡淡琥珀光纹向二人追袭而来。二天君眼光独到识得其中厉害当下立刻纵起落荒而逃。只是光落如雨龙象天君腿上有伤真元又耗得七七八八没逃出几步一个闪躲不及一道琥珀光纹当即从他大腿上掠过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龙象天君一声痛吼翻身栽倒在地一时再也站不起来。 若是寻常皮肉伤就是这条腿齐根断了龙象天君也能驭气飞逃。可是篁蛇之气岂同寻常?受此一击龙象天君体内真元纷乱竟有溃散之象急切间根本爬不起来。 扑扑扑扑!数道光纹落在龙象天君躯体周围。然而空中十余蛇眼已盯准了龙象天君着身处十余条光纹接踵而来眼看就要将龙象天君给碎尸万段! 白虎天君本已逃至数十丈外惊见龙象天君倒地当下一咬牙张手间取出一面青钢四象盾顶在头上足下力瞬间已冲回到龙象天君身边一把将他提了起来。白虎天君刚一转身背后忽然传来当当数声大响随后几道势不可挡的大力冲来将他一下击倒在地。 白虎天君一声闷哼早喷出一口血来护身的四象盾业已四分五裂背心衣衫又裂开了一条大缝背上慢慢现出一道长长的伤口直至露出森森白骨才不再向两边裂开。白虎天君眼见空中光纹又至于是深吸一口气一把提起龙象天君向远方逃去。 龙象天君看不到白虎伤势焦急叫道:“你伤着哪了?” 白虎一个急转躲过一道光纹方摇头道:“我没伤不碍事!” 龙象哪里肯信见空中光纹越来越多当下叫了起来:“你个混帐东西欺负俺眼力不佳吗?快把我扔下!日后你富贵荣华了记得给我烧柱香就是!”他一边叫一边挣扎试图从白虎手中挣脱出来。 可哪知白虎不知从何处来的大力一只手抓死了龙象让他怎么都脱不了身。他边逃边断断续续地道:“我们兄弟……还未共享荣华哪能……就让你这混蛋跑去九泉之下……独自风流快活!?” 空中光落如雨白虎躲闪不及又中了一道光纹于是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抽*动不已。 转眼间白虎天君又翻身而起抱住了龙象天君一只大脚拖着他一步一步向洛阳深处挪去。 章二十五 斩罢落残红 一 “依您之见篁蛇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顾清一面问一边在面前的纹枰上放下一颗黑子。 紫阳真人不假思索直接落下一子方道:“篁蛇乃是酆都之主凶厉过甚不为天地所容存世时间必不会久。倒是它为何要出世还得细细观瞧。” 两人坐在一座清幽院落的后花园中正在石桌上展枰奕棋。这座院落本来雅致脱俗别有一番风韵但此刻流水干涸花折树枯早是一派破败景象但紫阳与顾清似对此全无所觉只是安坐奕棋。 夜天中闪过一点黄芒眨眼间一道蛇纹就破空而至几乎是贴着紫阳真人的头顶掠过没入到已经干涸的池塘底轰的一声激起一小团烟尘。 足以致命的蛇纹从身旁掠过紫阳真人却连眼角都未动一下捻着棋子微笑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不要紧的等这一局棋下完我的伤也就该好了。只是青墟宫那个吟风不知是何来历看他道行也不甚高道法却厉害得出奇我虽看不透他所用的究竟是何诀窍但应绝不同于青墟传统道法不知是何来历。” 说话间空中又一道蛇纹落下将她身后二尺处的一株花树斩成两截。顾清凝神落下一子分毫不去理会纵横来去的蛇纹沉吟道:“他还与若尘有不死不休之意。可我潜心推算以他们二人间的因果机缘绝不应是如今这种局面。只是我的推算之中实有诸多似是而非、自相矛盾之处顾清资质不够这个却是算不明白了。” 紫阳真人坐直了身体三道蛇纹刚好自他胸前划过仅仅是差了毫厘就连道袍都未能划破。 紫阳真人望了望顾清意味深长地道:“因果、卦象与紫微斗数这些东西的确有洞窥天机之妙。但正因太过精微我辈资质又多属愚钝往往参不透天机当中的真义反而误入歧途。所以说术数推衍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就算是推出了什么结果也只要心中有个数就好不必太过当真。” 顾清若有所思而后头微微一侧让过了一道呼啸而来的蛇纹。蛇纹几乎是贴着她的面颊飞过带得她几根青丝飞扬起来。 高踞空中的篁蛇此时已停止了游动全身盘成一圈仰望着熊熊燃烧的夜空。天火如雨似是永无止歇而且火色由红转青又逐渐转为白色。天火中时时交错而下的紫电也越来越是频密轰雷接踵而来一个比一个响亮。 篁蛇终于注意到了夜天的变化缓缓回缩将庞大的身躯盘得更紧但蛇身上向外一侧的百只蛇眼依旧不住将道道摧枯拉朽的蛇纹倾泄在洛阳。 啪的一声篁蛇身侧两对鳍翼全开。 遥遥望去倒映在熊熊天火中的篁蛇更增不世威仪! 篁蛇双翼缓缓颤动骤然一声长鸣一时间天地为之震动!它的鸣音有若青鸾出云一飞冲天然后在九霄云外又有无数盘旋曲折。但那翔动已是在凡人目力之外只能藉一鳞半爪的痕迹凭空遥想而已。 纪若尘缓缓睁开了眼睛。 先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个鬼府幽兵狰狞的面孔然后是无数把争先恐后刺入他身体中的刀剑!每一下刺击都会带来烧灼般的痛一如幼时被恶狼撕咬时的感觉。虽然目前的痛楚要比狼咬要重得多可是纪若尘只是怔怔地看着几乎贴到面前那张幽兵面孔那无穷无尽的痛苦就似是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然而心头上有一点痛却是无比真实每一下痛楚都会引得他全身颤抖。 “为什么……我要痛?”他苦苦思索着可是此刻思绪迟钝之极无法想得清楚。 顾清随手拢了拢鬂边的乱落下一子道:“紫阳真人您的形势可不妙呢!” 紫阳真人随手应了微笑道:“还有一线生机无妨。此次洛阳事了贫道就亲自去一次云中居将这门亲事就此定下如何?” 顾清本是极洒脱之人可是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一阵犹豫拈着棋子的纤手也在微微颤抖。她沉吟了许久方才落下一子轻声道:“此事……先缓一缓吧。” 紫阳呵呵一笑也不加以勉强只是道:“如此也好。” 就在此时石桌忽然跳动了一下纹枰上所有的黑白子纷纷跃起又逐一落下竟没有一子偏了位置。紫阳面色一肃抬向夜天望去。 那篁蛇啸音未绝即已尽展四翼一飞冲天向着天火中心冲去!篁蛇所到之处方圆百丈之内再无燃云一时之间似这天也为它声威所慑! 转眼之间篁蛇庞大的身躯已攻入漫天的火云之中只余下里许长的一截蛇尾尚在云外。 只是天何其大天何其广。 篁蛇盘踞在洛阳上方之时庞然巨躯令人根本无法仰视然而它在这漫天火云之中留下的一个方圆数百的巨洞与整个夜天相比却又是微不足道。 云中骤然一声霹雳! 滔滔电光如潮从云中空洞汹涌而出!篁蛇如遇电殌失从云中坠落直摔到距离地面百余丈时方才一甩蛇尾重新稳住了身体。只是它尾尖自地上划过带起震天巨响。霎时洛阳大地有如痉挛般颤摇不止地中石块趁势迸裂而出横飞斜冲没头没脑地四处乱砸乱碰。然而篁蛇尾尖的余威远不止此。洛城城墙边的民居本已堪堪欲坠休说让其尾尖扫过就是被罡风带到也经不起折腾轰然倒塌落了个尘土飞扬连片瓦身都看不到。而那裂纹斑驳有如龟壳般数十丈长的一段城墙也瞬时没了影。眨眼间洛阳竟成哀鸿遍野的悲惨景象。 篁蛇仰望着夜天低低啸叫着再一次盘紧了身子准备着下一次的攻击。 纪若尘感觉得到地面的震动这些震动使他清醒了一些苦思的问题也有了初步的答案:“我为什么要痛?我……本不应该痛的……” 他看着那个压在自己身上正用一把短匕不住在自己胸口插来插去的幽兵忽然一伸手捏住了它的脖子将它拉近到自己面前两个鼻尖都几乎触到了一起。纪若尘深深地向幽兵那双暗红色的眼望了进去似是想探索那红色之中究竟是何方何界。 幽兵恶狠狠地回瞪着纪若尘手依然机械地上上下下若捣蒜一般用短刃捣着纪若尘的胸口。但是它眼中的凶光渐渐消去竟代之以一丝怯意。 纪若尘忽然笑了。 那幽兵见了纪若尘的笑意眼中忽然凶焰尽去不住哀号拼死想从纪若尘手中挣扎出去然而纪若尘虽没用什么力但那幽兵就是无法挣脱。它号叫不已眼中已尽是哀求之意。 纪若尘笑得更加欢畅。 他向来英俊这一笑本该如大地回春然而此刻若有人见了他的笑容只会觉得森寒彻骨。 纪若尘微抬起头在那幽兵耳边轻轻地道:“你其实……什么都不是!” 那幽兵猛然一声凄厉尖叫拼死扭动着身躯。他每动一下就会从甲缝和七窍中喷出阵阵阴火这些阴火完全伤不到纪若尘反而将他自己烧得嗤嗤冒出青烟!只顷刻之间那幽兵就化成了纪若尘手心处的一小块黑灰。 纪若尘张口一吹那灰烬即刻散了。 哗啦啦一片响本是争先恐后的成百上千名幽兵如潮水般向四下退开直到数丈外才停住脚步。一个个穷凶极恶的幽兵此时退又不敢又不肯再向前一步一时只能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不住出阵阵哀鸣。 纪若尘仰躺在地看着篁蛇震动四翼再一次扶摇直上直冲入云霄深处。天上忽然一亮四下火云纷纷向中央聚拢已将篁蛇整个包裹起来。夜空之中此刻悬了一轮径几百里的火球翻滚不休。火球中不时溢出一道道紫电斜斜劈在地上每一道紫电落下都会在地面留下一个数丈方圆的沉坑。 纪若尘忽然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轻叹一声自语道:“吾本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翻身站起向不远处的青衣和殷殷行去沿途鬼府幽兵纷纷向两侧退开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若尘你……你怎么有些变了……还有它们怎么不动了?”张殷殷冲了过来眼看就要扑入他怀中却又站定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她本能地感觉到纪若尘身上正散出阵阵无形的阴寒令她都有些想要退避。 纪若尘笑笑不答只是道:“现在正是逃离洛阳的好时机我们走吧。再耽误了的话可又走不了。” 他领着二女昂然从千百名鬼府幽兵中穿行而过对这些凶神恶煞般的幽兵视若无睹。张殷殷和青衣望着两边无数闪动着幽幽青光的刀剑都是惴惴不安。 转眼间三人已自幽兵中穿过竟真的毫无伤。 纪若尘忽然立定脚步转过身来望向了那近千名鬼府幽兵。他目光到处幽兵无不惊慌失措纷纷抢着向后退去。可是后方的幽兵又绝不肯后退一步于是互相推挤乱成了一团。 纪若尘又笑了起来那笑容虽然无可挑剔可是从中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我可没有什么慈悲心肠你们这些孤魂野鬼都散了吧!” 他此言一出千百幽兵齐声尖叫哭号起来有如烈火焚身般痛楚!青衣和张殷殷只听了一下就不得不掩住双耳将那痛苦不堪的凄厉嘶叫挡在外面。 片刻之间刚刚还似是势不可当的鬼府幽兵竟真如纪若尘那一句话尽皆在熊熊阴火中化散! 夜风过去卷起幽兵遗下的大片飞灰转眼间就将洛水河岸扫得干干净净。 张殷殷呆了片刻方见纪若尘已当先行去忙跟在他身后。她跟了片刻终忍不住问道:“若尘那些幽兵怎会忽然毁了?你用的是什么法咒?” 纪若尘淡然应道:“它们本都是些不得度、地府又不收的孤魂野鬼只会无知无觉地游荡此次机缘际会沾染得了一点黄泉之气就此化形而成鬼府幽兵四处蹂躏生人以求泄多年积怨。它们自以为一朝腾达已是地府先锋可实际上仍不过是些游魂而已。只要叫破此点就会将它们打回原形。” 张殷殷本想问他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可是一望见纪若尘背影忽然打了个寒战竟无法问出来。她正惶然之际手上一暖原来青衣已握住了她的手。 张殷殷心神立刻一松轻轻地青衣耳边道:“若尘他好象变了……” 青衣低声回道:“公子刚刚体验过千百次生死轮回的感觉这个……自然会有些变化。” 张殷殷纤手轻轻一颤忽然望向青衣道:“刚刚为什么所有的幽兵都向他而去却不理会我们?你一定知道的告诉我!” 青衣侧过脸去不与张殷殷目光相接只是怔怔地望着空余河床的洛水半晌方道:“方才……是公子有意放出了生人之气。这些鬼府幽兵嗜食生人血肉闻到气息自然都拥了过去哪还肯理会我们呢?” 章二十五 斩罢落残红 二 夜空中高悬的巨大火球由红转蓝忽地一亮光芒暴涨随即骤然炸开一时间整个天幕上都是缤纷火雨。篁蛇昂然一声长啸从火雨中飞出再次盘踞在洛阳上空准备着再一轮的冲击。但在火光照映之下可以看出篁蛇背鳍四翼均已烧得七七八八体侧数不清的金色巨眼也是焦的焦暗的暗没有几只完好无伤。 但遥遥望去那红蓝两轮圆月却更加明亮沸腾着誓要毁灭一切的光芒。篁蛇不断出阵阵低啸似在积聚力量又似在向整个夜天示威。 咻咻声中四道蛇纹几乎是贴着紫阳真人身体掠过甚至将纹枰都切去小小一角但紫阳分毫不动只是仰望篁蛇若有所思地道:“原来它想逆天改命!” 说话间紫阳真人也不看棋盘随手投下一子。 顾清微微一惊冲口问道:“难道说因果轮回也是可以改变的吗?” 紫阳真人微笑道:“这个贫道就不知晓了。不过对我等而言不可能之事于酆都篁蛇来说却未始不能做到。” 顾清抬眼望向夜空中低啸不休的篁蛇默然半晌方才收回视线落向棋盘。须臾她轻挽衣袖在纹枰上郑重投下一子。至此紫阳真人一条大龙眼位被破全盘皆墨。别看顾清似在凝神奕棋但她目光略显游离显然心中另有所思。 落下这子后顾清道:“得罪了。” 紫阳摆摆手呵呵笑道:“无妨!无妨!贫道奕棋十有九输早已习惯了。” 就在此时空中篁蛇全身一震散出大团暗蓝色黄泉秽气欲再行攻上天空。它身躯一动后颈处忽然有毫光一闪。这道光芒虽然微弱却没能瞒过紫阳和顾清一老一少二人同时向夜天望去。 “神州气运图果然是在篁蛇身上只是取得不易洛阳又有无数外敌暗中窥视真人务要小心。”顾清道。 紫阳真人袍袖一挥纹枰连同棋子皆被收入袖中然后长身而起抚须笑道:“这个贫道自然知道。现下贫道要与同门汇合以求宝物你意欲何往?” 顾清道:“我伤势已愈算算时辰若尘也该出洛阳了我要过去看看。虽然他身上种有轮回往生咒可保死后魂魄不散但能够少死一回还是好的。” 紫阳真人与顾清下这一局棋本意即是借纹枰疗治她的伤势现在棋终伤愈他也就不多作挽留与顾清各自离去。 幽兵虽已尽散但鬼马、阴卒、风枭、夜鳌这些应阴暗秽气而生的鬼物阴兵一群群地冒出来虽不甚强却胜在数量众多杀之不尽。因此从洛水到城墙边这百丈距离纪若尘走得仍是十分辛苦。桃木棍早在半途就已碎成了木丝驱邪的符咒也用得一张不剩逼得纪若尘只好擎出赤莹。赤莹虽然锋锐无伦又带有炎攻之性但对付这等借助黄泉秽气而成的阴兵却不大好用。且赤莹一出立刻将方圆百丈之内的阴兵都引了过来。不过三人周围的阴兵本就不少多点少点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前方不远处就是洛阳城墙。 这一次纪若尘终于转了些运气本是十余丈高的雄伟城墙恰好被篁蛇巨尾扫过彻底塌成了一堆瓦砾。虽然洛阳城外也是阴风阵阵、鬼气森森但与城中遍地鬼蜮的地狱景象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若是换了其他人多半会一路狠杀尽快过了这最后的十余丈距离。然而纪若尘耐心极好不疾不徐地前进着大五行剑诀中的水行剑气让他使得个绵绵密密分毫不露破绽时时处处都行有余力。他甚至还能腾点心思出来算算真元的消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服一粒养气丸补充一些损耗的真元。 洛阳城墙处似有一道无形界线纪若尘一杀出洛阳立时就觉得压力一轻而那些无穷无尽的阴兵鬼卒都停在了洛阳城墙处不敢出城一步。张殷殷与青衣分立在他身后望着十丈外那黑压压的阴兵此刻不由得都有些后怕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是从如此之多的阴卒中杀出来的。 “公子我们安全了?”青衣颤声问道。 “还没有。”纪若尘话音未落左手三指捏诀喝了一声落空中突然出现一道细细的雷电劈落在十余丈外的阴暗处。雷电落处本是空荡荡的地上忽然亮起一层淡绿色的薄薄水幕将落雷挡在了外面水幕中依稀可见一个人影。 这人隐藏在此处显然是别有所图。纪若尘所用不过是普通的雷咒威力不强虽伤不了他但也足以破去他的隐身咒逼得他现出身形来。那人见形迹败露当即从怀中取出一枚烟火用力掷向天空。那烟火在半空中自行点燃一路冲上夜天炸出一朵艳丽的蓝色烟火。他一完烟火立刻跳起向远方逃去。 纪若尘望着那人背影一点也没有要追的意思。 直到那一朵烟火散尽张殷殷才收回了目光道:“这人是金光洞府弟子。他在这里出现必有阴谋待我去把他捉来!” 正道既然有三大支柱邪门相应也有五大洞府且存世修道派别中另有三大秘境其中弟子少于世间走动。这金光洞府即是邪门五大洞府之末。那名弟子道行虽不甚高却也比张殷殷低不到哪去。只是张殷殷身怀天狐之术怕鬼而不怕人要生擒这人倒也不是胡吹大气。张殷殷身形一动纪若尘就拉住了她摇头道:“由他去吧。洛阳周围想必已是各派云集咱们不要多生事端先离了洛阳再说。” 纪若尘说得焦急但步伐仍是不急不徐慢慢护着二女向东方而去。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百丈之外的一棵古树枝叶才颤动了一下一个瘦长身影逐渐现出形迹。他手中持着一张张得满满的黑色小弓慢慢将弓合上。旁边一棵树枝上也现出一个身影凑过来道:“师兄你没事吧?” 先前那人将黑色小弓收起恨恨地道:“没想到这小子倒是滴水不漏全然不给我机会。这一箭若是不中抓不到人不说还要打草惊蛇……”他一句话没有说完猛然间喷出一口黑血。原来他长时间凝力开弓却无法箭不知不觉中已受暗伤。 但一旁的师弟没有过来助他疗伤只是骇然抬。树冠最高处正立着一个高大身影在漫天火云的映衬下完全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光看外表就有狰狞气势。 “你是何人?”这师弟一声喝问刚刚出口表情突然呆滞起来口越张越大然后吐出一团极淡的白气就此委顿倒地没了声气。 一旁的师兄面现挣扎身体抽*动了半天终也吐出一团白气身体软倒在树枝上。 立于树冠上那人手持一尊暗红玉瓶挥手一招两团白气飘飘荡荡就被吸入玉瓶之中玉瓶立刻添了一抹艳红如同里面刚被灌满了鲜血一般。这玉瓶原来是个十分霸道的法宝如此轻易的就将二人的三魂七魄给收了。 那人望了望两具尸体冷笑道:“北陔山这种小门派居然也想来趟这混水?” 那人足下生起一道阴风托扶着慢慢升高转向东方飞去。只是才飞出十丈他忽然定住身形慢慢转过身来。 就在他适才立足之处此刻已多了一个窈窕身影一袭淡粉色衣裙穿在她身上竟也不显俗只生艳。 她向着那人笑道:“北陔山是小门派那我们止空山呢可放在先生眼里?” 那人悚然一惊顷刻间已看清了那女子容貌失声道:“景舆?!” 景舆笑道:“正是奴家。来来来咱们先亲近一下再说!” 于是一团淡粉烟云腾空而起向那人飘去。 大地再次颤动一声接一声的闷雷轰轰隆隆从夜空中传来满空的火云急涌动云边悄然间已染上了一层淡蓝。 夜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巨大之极的龙卷风带动着整个夜空的火云都旋动起来恰似一头无比巨大的炎龙。炎龙那径粗数十里的巨大尾部不断垂下探向洛阳时时甩出一大团炽炎又会在洛阳城中引起一道冲天火光。 就在炎龙龙尾快要探到洛阳之际夜天中央的火云忽然炸开向四下里散去露出了一直掩于云后的夜空。这一片方圆百里的夜空中无星无月但见一片灿灿的金光! 篁蛇上下翻飞厉啸穿云不住从蛇口中喷出道道蓝气击向金光。然而蛇息只在半途时就如初雪遇阳纷纷崩解融化。篁蛇更增愤怒咆哮着合身向那一片金光冲去但夜空中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它拦在半途。且那灿灿的金光对篁蛇有极大的威胁此时已将篁蛇护体的黄泉之气消得殆尽。遥遥望去篁蛇体侧不时会腾起一小股蓝炎那是蛇目被金光引燃之象。 篁蛇每一次搏击都会引得大地震动天火如雨! 纪若尘三人也立定了脚步无言望着夜天中正上下翻飞的篁蛇。扑面而来的炎风掀起三人衣袂秀也载来了篁蛇声声长啸。 不到一刻功夫篁蛇已是半身带火蛇头上千只利角都熔化销毁左边的红目早暗淡无光只余右侧的蓝眼还放射着幽幽光华。此时篁蛇每一次上下翻飞后颈处都会有光芒一闪看来它已无余力再行掩饰身上神物。 “它看上去好可怜啊。”青衣悄悄抓紧了纪若尘的衣袖轻轻地道。 纪若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叹道:“这还不是它最可怜的时候呢。” 青衣望向纪若尘道:“是因为它身上的神物吗?” “是的。” 青衣转过身去不愿再看篁蛇黯然道:“可是叔叔说过仙兵法宝皆是外物当适可而止过则对修为有碍。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的人要冒死争夺神物呢?当初我偷逃下山许多人见了我用的东西即会上来为难于我呢。它这么厉害身上带的东西应是百年难得一现的神物才是这等神物有几个人用得上呢?为什么还要你争我夺的?” 纪若尘实不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只得道:“或许是他们修为不够吧。” 青衣轻叹道:“或许如此。说起来公子倒真的是无欲无求见了青衣的混沌鞭也分毫不为所动这份心性修为除了叔叔等数个外青衣还从未见过。” 纪若尘此时心境虽然压抑闻言也不由得老脸微红。他哪里是什么无欲无求了?只因身有解离仙诀罢了。几乎任何仙兵法宝在纪若尘眼中都是一团团的灵气区别无非是大小多寡而已。或许凡器与仙兵在他眼中的惟一区别即是一个是现在可以解离的一个是将来才能解离的。 听了青衣的话张殷殷也是秀面微红。她对混沌鞭可曾经是艳羡不已的。 前朝曾有异人欧桑子遍识天下名器将千万种法宝分为神物、洪荒、仙兵、宝器、凡品五等。得列洪荒之谱共有四物混沌鞭正是其中之一但凡修道之士见了混沌鞭而能不为所动的万中无一。其实以青衣道行混沌鞭的真正威力她连半成都挥不出来。 纪若尘向周围一望见四下里黑沉沉的一片虽然半点异样声息也无但经他灵觉扫过之后数十点代表着灵力真元的微弱光点立刻显现出来。远方还有许多光点正在向这时聚拢。想来都是被刚刚那金仙洞府门人所的烟火引来。 纪若尘当下再不迟疑立刻取出道德宗报讯烟火曲指一弹那一枚铜哨即刻冲上夜空悄失得无影无踪。他仰望着夜天直到感应到那一小团极为隐讳的灵气才算放下心事。在洛阳中时危急关头他也曾放出烟火然而却如石沉大海根本没有出任何讯息。此时想来或许是在半空之时烟火就已为黄泉秽气所毁所以才不出任何讯息。 这枚报讯烟火甫出远处即亮起数点光华。顷刻间四名中年道士驭剑而至落在纪若尘身旁。这四人皆是道德宗门下人人印堂中隐现宝光此为有上清修为之相。为一名道士向纪若尘一拱手道:“若尘师弟我等来迟万幸师弟无恙。此去东方七十里有一座瞻星观乃是我宗支派弟子主持我们且先去那里休整吧。” 纪若尘自无异议。此刻来了四个强援他当即心定了很多。此时远方又有两人如飞而至眨眼间即立在纪若尘面前。纪若尘定睛望去见是云中居楚寒与石矶二人不禁有些疑惑。 楚寒淡淡地道:“我们受人之托特地前来相送纪师兄一程。” 纪若尘又是微微一怔但面上微笑不变谢过了楚寒与石矶二人。哪知楚寒忽然探身过来在纪若尘耳边轻声道:“纪师兄不必谢我我其实是盼着你早日轮回去的。” 纪若尘一时愕然石矶则突然娇笑数声就似知道楚寒在说什么一般。 就在此时夜天中忽然大放光明洛阳上方那百里金光骤然亮了数倍篁蛇满身带火颓然从空中坠落!它在半空中一个翻身仍想攻上天去却已有心无力向上一步却要下落三步。 挣扎间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篁蛇终于摔落在地! 它犹自不愿倒下庞大的蛇躯中再次涌出黄泉之气扑灭了身上的天火然后昂然立起!只是那立着足有数千丈长的蛇身上依然可以看到一团团天火余烬未熄仍在燃烧着。稍有见识之士均可看出篁蛇实已是强弩之末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倒下。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刚刚还被蛇纹攻得狼狈不堪之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章二十五 斩罢落残红 三 然则篁蛇摧城灭国之威仍在那些敢打它所携神物主意的虽然皆是修道界有名有姓之人却也惧怕篁蛇垂死一击是以尽管它已摇摇欲坠还是无人敢于上前。 篁蛇徒然挣扎着那数千丈长的蛇身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的挣扎也无法离地飞起只得在愤而向天喷出一团淡淡的蓝色蛇息后再也支持不住颓然倾倒。 于是四处火焰浓烟的洛阳城中悄然亮起许多因真元运聚而生的各色光芒。此际已是关键时刻人人都看出篁蛇颈后那一道宝华与凡气迥然有异就算不懂观气之人随意想想也会知道篁蛇所携之宝又怎会有差。眼见着篁蛇倒下许多人都蠢蠢欲动开始提聚真元、准备护体强攻的咒法完全顾不上掩藏形迹了。既然要夺宝自得提前做足准备工作伺机而动了。且不用想也知道夜色笼罩的洛阳城中藏了不知多少修道之士没有充足的准备还不失了先机? 篁蛇这一次倒地之后再也无力扬起蛇仅余的蓝色巨眼也是半睁半闭光芒微弱之极。 眼见篁蛇倒地不起众人心中都燃起熊熊烈火时光每过一分火焰就旺了一分。更何况大多数人并不知晓篁蛇所携为何神物于是那一颗心就愈的痒了。就在群相耸动之际洛阳北城忽然升起了一道淡红光华一位身着暗黄道袍手持赤金拂尘的道士足踏仙剑瞬间就飞至篁蛇上空。 他并不急于动手夺宝而是先向四方一礼朗声道:“贫道乃真武观孙果在此向各方道友见礼。据贫道推算这魔物所携之宝名为神州气运图于本朝兴衰息息相关却对提升列位道友修为无甚好处。因此贫道奉本朝明皇之诏特来取这神州气运图还请各位道友赏个薄面。至于此魔所携之其它宝物贫道绝不妄取一物。” 孙果此番话一出立刻让许多人心生退意。修道之士虽不大把朝廷放在眼里但也不敢公然无视朝廷任意妄为。要知前朝今世好道之帝不在少数自然也就有许多修道门派依附于朝廷之下。是以本朝手中所掌之修道实力并不比哪一个修道大派差。就拿真武观来说它本就是修道界一大派自明皇赐造了真武观后孙果才携部分门徒迁至长安。 而这孙果本身修为也极高又身兼当朝国师。此时所说一番话语已隐隐然有代表本朝之意。况且他话也说得明白只要那神州气运图而且此图于个人修行并无多大好处。再往深想一层若硬是要抢夺神州气运图那即是有犯上作乱之嫌。 再者说以孙果之地位声望也不会在这等事上说谎那等如公然视天下修士为无物真武观就是再强想也不敢如此张狂。 然则虽然忌惮着朝廷与真武观但大利当前还是有些人不甘心就此放手。何况此时洛阳一片大乱混水中正好摸鱼就算有心退缩之人也不肯就此离去。也有一些人深知此刻情势微妙稍一挑拨就会如星火燎原引起众人怒火也是断然不肯放过这等煽风点火的好机会。 当下一个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孙大国师您说一句话就想拿了稀世神物去这官威架子也未免太大了点吧?您是当朝国师可我们这等闲云野鹤却没兴趣拍李隆基的马屁。失了面子事小误了修为事大。” 他此言一出立刻引得众人轰然应和。一时群情激昂大有不肯就此罢手之势。而那些本有退意之人受此话鼓噪退意如海水冲滩跑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留痕都找不到。 这人话语过于阴损孙果当即面色一寒冷道:“我真武观一脉为朝效力为的是天下苍生可不是图什么荣华富贵。这位朋友既然如此置疑可敢报上名号让我知晓一下是哪位高贤大家?” 那人不为孙果言辞所动只是阴笑着道:“孙大国师好的是大道飞生还是荣华富贵又或者喜的是那羽衣霓裳的杨太真就只有您自己知道了我们又哪会知晓?至于名号就不必报了我这种无名小卒的名号哪入得了当世修为第一的孙果孙大真人的法眼?” 孙果也不动怒只是凝神倾听那人的话就在他最后一句话余音未散时孙果忽然道了一声:“休要藏头露尾出来吧!” 孙果这一声喝也不甚响但众人皆是有道之士早已分辨出喝声中隐有一道潜劲。果然孙果话音未落洛阳城西突然亮起一团碧火一个蹲在屋檐上的老者登时现了身形。但那老者道行也不弱受了孙果这一喝身体只是微微一晃。 孙果一望之下神色一凛沉道:“水宗泽你我虽有夙怨但此时可非是了结私人恩怨之时!你若阻我可曾想过那后果吗?” 水宗泽嘿嘿一笑挺直了胸膛道:“反正我是孤家寡人一个还怕你那明皇下诏诛我九族不成?更何况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篁蛇所携之宝非止是神州气运图而已还有一件嘛……” 说到这里他声音越拖越长也越来越小显然是要卖个关子。不光是孙果几乎所有人都在凝神倾听想知道篁蛇还带了些什么宝物。 孙果正自凝神忽然现那水宗泽面带冷笑他心中立时一惊瞬间回身这才现篁蛇不知何时竟又立起身来那一只巨大的蓝目正死死地盯着他。此时整个洛阳上空光华缭绕的惟有孙果孙大国师篁蛇想不注意到他也难。 蛇动何其? 还未等孙果逃遁篁蛇蛇已当空划过!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夜天中忽然多了一颗光彩绚烂的流星破空而去瞬间已飞出十余里远。 篁蛇毕竟是酆都东方之主属世外魔物此刻虽连蛇息都喷不出一点但巨头一撞一道大力也将孙果直接砸出了洛阳。 一时间人人屏息静气骇然盯着这忽然重振雄风的酆都篁蛇。篁蛇四下环视一周方才长啸一声缓缓倒地。 整个洛阳又安静了片刻。 忽然一道若有若无的身影从洛阳城东升起转眼间就出现在篁蛇上方伸手向那一轮越来越明亮的宝光抓去!他这一动洛阳四周立刻光芒闪闪十余人争先恐后地向篁蛇冲来。 最当先那人忽然一声惨叫似是撞上了一道无形屏障再也前进不了一分然后就似被浸入消骨蚀肌的毒液中一般全身竟然就此溶化了! 众人大惊失色全都心道侥幸。此时敢于出手抢夺神物之人皆见多识广一见之下即知篁蛇崩解在即体内黄泉精气汹涌而出此时蛇躯周围已成绝域。可是若等黄泉之气散尽那时篁蛇所携神物也会随之崩解消融。是以众人虽知凶险但仍不肯退后纷纷给自己加持避秽防邪的符咒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近篁蛇。 宝光只有一处可是第一批夺宝之人就有十余个稍有智慧之人皆知接下来会是何等结局。 果不其然须臾间夜天一亮一道暗红雷光从天而降击在一名少*妇身上。她头顶忽然闪现出一座法阵将雷光接了下来。原来这名少*妇也是早有防备。她回身扬手一个火红的珠子脱手而出击向了一座全无***的民宅一边喝道:“万鬼宗的人就只会躲在暗处偷袭吗?” 那座民宅突然泛起一层惨绿光华堪堪抵住了那一颗火红的宝珠。 既然开了头那么诸人也都不再客气。道道宝光纵横来去轰雷阵阵电光隐隐不知有多少法宝仙剑当空飞舞煞是壮观。此时夜天火云虽已渐消但仍不时滴下大团天炎惊得诸修士躲闪不迭。 这些人不光要互相拼斗还得提防着随时有可能自暗中出现的偷袭上要躲避天炎下得绕开秽气有余力时还得攻一下篁蛇以求破开它的护身秽气。这等险象环生的打斗之境却也仍是挡不了众人想要靠近篁蛇的步伐。 此时洛阳城中火光处处几番大劫下来不知倒塌了多少民居到处都是哭天抢地之声。空中诸位道者修士也斗得正酣时时有人一个不察连中数样法宝轰击洒然轮回去了。 于是这千年东都天上天下皆乱成一团。 形势险恶诸真修十分真元倒有九分用来攻敌护身只有一成能够用来破消篁蛇秽气又哪里动摇得了篁蛇那近乎无穷无尽的黄泉之气?眼见得篁蛇身上鳞甲开始变色身下隐现的宝光也渐渐暗去人人均是心中焦急却也无他法可想。 此时天边一团彩光又现孙果驭气凌空又从洛阳城外飞回。他虽然道法深湛但遥遥见了篁蛇周围法宝乱舞、道术狂轰的混乱局面哪敢贸然闯入?焦急之下孙果运足真元朗声喝道:“大家先请住手且听贫道一言!” 但一来此刻大家已杀红了眼没有谁愿意就此退缩二来孙果刚被垂死篁蛇一击飞出洛阳此番重回已是鼻青目肿仙袍破烂不堪那一柄紫金拂尘也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实在没什么威仪可言。他这么一叫迎面射来三箭头顶一道落雷又有一道蓝光自下而上直奔孙果后心而来权做对他的回答。 孙果又惊又怒足下微一运力仙剑已在手中。挥手之间一道明黄圆幕已将孙果罩于其中将来袭的法宝辉光统统拦下。孙果口中颂咒骤然大喝一声手中仙剑光芒大盛!他身形一闪间已然冲入洛阳民居之中又冲天而起重回百丈高空。 但听得下方一声惨叫然后一颗头颅高高飞起远远抛落在数十丈外。 孙果显已动了真怒剑动如虹顷刻间又斩两人! 洛阳东有四人显有夙怨两两正斗得激烈随时可能会有人陨命轮回。就在此时忽有一位道士从夜色中踏出自四人中间穿过还向他们分别颔微笑算是见过了礼。四人均是一惊不由得停了手齐齐望向那道人的背影。 那道士青布道袍背负古剑背影望去颇有仙风。这一瞬间的功夫他早在百丈之外立于篁蛇之东。这道士周身真元不显显是道行已深到了极处然而更为难得的却是他一团和气全无架子。 一人怔怔看着那道士的背影忽然问向身边刚刚还在斗生斗死之人:“你看清了没有?” 那人也忘了动手道:“那不是道德宗紫阳真人吗?” 先一人犹未从震惊中恢复道:“这……紫阳真人怎么也来了?” “我怎么知道?” 两人互望一眼忽然省起还未曾打得明白当下一个念咒一个运剑又斗在了一起。 这片刻功夫孙果又一剑穿了一名女子的右臂险些将她整条手臂卸下。他忽然感到身后灵气有异立刻捏个法诀反手一剑向后斩去然后才转过身来。待看清面前乃是一个面容清隽、宝光含而不露的道士时孙果登时收了三分真元。他虽然动怒下手斩的都是邪门中人雅不愿得罪正道同僚。那道士见孙果一剑斩来微微一笑手中已多了一柄方天画戟向破空而至的剑光挡去。两人相距十丈剑光戟气已先击在一起! 空中骤起一声炸雷到处都是游离的细小电火映得孙果与那道士面容忽明忽暗。 孙果周身彩华一暗身不由已地向一旁退开直退出十余丈才算稳住身形。那道士已越过了他立在篁蛇之西。孙果骇然之余仔细一望惊道:“道德太隐真人?” 那道士身有仙气手中画戟却与他形象格格不入。闻听孙果之言他转过身来微笑道:“正是贫道。” 孙果心中一凛肃然道:“难道贵宗也要争那神州气运图不成?” 太隐真人微笑道:“志在必得。” 孙果闻言大惊举目一望但见除却太隐真人外紫阳、紫云、太微、守真等四位真人均已现身分立五行方位与太隐真人遥遥相对恰好将篁蛇后颈处置于阵法中心。随后四方又亮起点点真元之气外放而成的光华二十八名道德宗弟子人人手持宝剑守好了二十八宿之位。眨眼之间道德宗闻名于世的参星御天阵已然形成! 还未等孙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夜天中忽然亮起一颗极璀灿的流星飞冲而下!原来玉虚真人手持列缺古剑身剑合一从天而降合身冲向了伏地不动的篁蛇! 章二十五 斩罢落残红 四 玉虚列缺古剑上的光芒有若春蚕喷出无数细丝细丝渐长渐长环绕着玉虚身周到得最后已将他整个人都包在其中玉虚、列缺俱不可见众人眼中惟有一颗飞下降的光茧。 光茧之中玉虚双瞳也转成琥珀之色内中如有熊熊火焰燃烧。他分毫不惧篁蛇身周那一层无形的黄泉精气直冲而入。光茧与黄泉精气如重物相击爆出轰然巨响随即光芒渐渐暗去显出玉虚身形。此时玉虚手腕一转就在他足尖堪堪点到篁蛇鳞甲之时列缺古剑划了一个弧形狠狠斩落! 刹那间篁蛇身躯上亮起一点耀眼之极的光华然后大团大团的暗蓝秽气升腾而起将光华淹没于其中。 玉虚一声清啸自黄泉秽气中一飞冲天立在了参星御天大阵的正中央即刻闭目调息。此时玉虚真人身周所的琥珀色真火已暗了不少显然刚才那一剑极是损耗真元。 此时下方暗蓝秽气已随风散去篁蛇颈部多了一道长二十丈深十丈的巨大创口。众人眼见如此恐怖之创均惊骇于玉虚真人一剑之威。那孙果本是一脸怒色傲意见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剑后面上傲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篁蛇乃是秉黄泉秽气化形而成与藏于九地之下的酆都篁蛇本体不可同日而语。然则尽管如此它鳞甲之坚蛇气之烈也非寻常修道之士所能稍挡。适才众多修士连番攻击连它的护体秽气都未能攻破然而玉虚仅仅一剑就几乎斩去了篁蛇三分之一的蛇颈如此之威何人能挡! 孙果见多识广单从玉虚这一剑立时看出玉虚真人隐隐有修入玉清之境的迹象。道德宗三清真诀渊深如海玉清篇讲的全是羽化飞升的大道正途。只要修入玉清之境就有得成正果之望最不济也是一个尸解得道。据故老相传玉清篇中修为高低定的乃是度过天劫之后的仙班品秩而非是是否可得飞升。 紫微真人修的是玉清真诀那是毫无疑问然而玉虚真人竟也有修入玉清境界的迹象这让孙果如何能够不惊?道德宗人多势大数年前夺得谪仙不说近来年轻弟子中又人才辈出此番竟又在图谋神州气运图! 孙果思前想后面色已是数变。 须臾功夫玉虚真人已调息完毕双目一开列缺古剑再次指向篁蛇! 他这一动不要紧明里交战和暗里观战的人都沉不住气了。眼见玉虚真人再来两剑神州气运图就要现世让人如何还能袖手旁观?况且稍厉害一些的珍禽异兽都修有内丹妙用无穷且往往一身筋肉皆可入药这篁蛇如此不世声威内丹又该是何样的厉害法? 于是呼的一声一个碧绿瓷盘飞旋而起斩向了最外围的一名道德宗弟子。终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投石问路了。 那道德宗道士人已中年看道行分毫也不比施放这旋盘法宝的那人差了。当下只听得他一声冷笑背上古剑已在手中抖手间挥出一道剑芒向碧绿瓷盘击去。不光是他动站在这一方的其余六名道德宗门人同时挥剑七道剑芒错落而出却一同击在瓷盘上。 七剑合一威力比之瓷盘上所附真元又何止大了十倍?然而可奇的是那瓷盘并未损毁反倒是光芒骤然亮了十倍有余而后若一道碧电从何处来回何处去。 远处突现一团碧火直冲上天。众人心下一凛皆知这是修道人魂魄被毁真元散出所生之象。 想那法宝主人原意只是试探性地攻击一下人仍躲在远处。哪料得参星御天大阵如此厉害一个反击就要了他的性命。 夜空中响起阵阵轰鸣一小团天炎落到半途忽然转了个方向向紫云真人当头压来。显然这暗中下手之人道行极深竟可以操纵天火。虽只是改变了一下方向但也是极了不起的事。 紫云真人双目低垂双手拢于胸前袖中对于足可将修道之士毁得神形俱灭的天火视而不见。其余四位真人也同他一样丝毫没有要出手救援之意。 天火落到紫云真人头顶十丈处忽然为一道无形屏障所阻天火出嗤嗤的声响火团越来越小火焰越来越微弱直至熄灭也不得寸进。 夜空中又落下两道雷电。与纪若尘所会的最初级的雷咒不同这两道落雷一紫一青不但雷光粗大了许多内中又附上了可以消蚀真元气劲的法咒威力只比九天神雷略弱。然而这两道雷光也如那一团天火般被无形屏障所拦溅起大蓬电光之后不情不愿地消失了。 这短短时刻又有四五样攻来的法宝被参星御天大阵弹回。 一众修道者震惊于参星御天阵的防御但也有一些人看出了便宜于是现身出来倾尽全身真元向这参星御天大阵猛攻。他们这一动手其它修道者立刻恍然大悟这阵法防御如此厚重看来是善守而不能攻于是各自擎出法宝纷纷冲前。 就在此时紫阳真人双目忽开朗声道:“日后还有相见之日各位道友还请三思而行勿令贫道为难。” 紫阳真人此话一出立时有一些人清醒过来省起了与道德宗为敌的后果。然则不畏惧道德宗之人也在所多有当下有一人嘿嘿一笑道:“紫阳真人不令你为难就得让我为难您说该怎么办呢?” 他话音未落手中玉尺已全力掷出击向了参星御天大阵。这人道行果然强横玉尺若一头玉龙翻飞出击与参星御天阵一触即刻出一声轰鸣。虽然玉尺被弹回但空中隐现道道波纹勾勒出了此阵的守御范围。 这人一击之下所有修道人俱是精神一振因为这参星御天阵显然也有穷极之时只消众人合力破去也非是不可能。 这时守御东方的道德宗道士七剑齐出剑芒在空中合成一颗青芒。紫阳真人伸手一招那颗青芒即飞入右手中然后左手向那手持玉尺的修士一指右手中青芒立刻化成一道刺目青光端直照耀在他身上! 那修士身处青光之中面现惊骇之**要闪躲却分毫动弹不得!他张口大呼可是半点声音也透不出青芒随后他肌肤内也泛起一层青色整个人望上去有如一座栩栩如生的青玉雕像。雕像随即浮现出无数细小纹路然后突然碎成了数百小块每一片碎块又再分成数百块如此数次这名修士已化成一蓬青色细沙就此消散。 然而守御东方的七名道士意犹未尽古剑接连挥出眨眼间又出七剑。七颗青芒于空中成形后徐徐飞到紫阳真人身旁就此飘浮不动映得紫阳真人的身影忽明忽暗。不光是守御东方的道士如此其余三方的道士也纷纷挥剑另有二十一颗各色光芒团当空成形飘浮在五位真人身前。 整个参星御天大阵中登时有若繁星点点二十八颗光芒浮于空中恰应着二十八宿方位。 这方是参星御天大阵的真面目! 望着参量御天大阵中的星芒诸修道者均倒吸一口冷气一时间无人敢再上前。 一声轰鸣漫漫暗蓝秽气中玉虚真人再一次冲天而起凝立在大阵中央闭目调息。 篁蛇蛇颈上已现一道深沟仅余三分之一的血肉相连甚至于可以透过身躯看到隐隐散出来的宝光。玉虚真人只消再来一剑神物就将现世。 “参天御星大阵果然名不虚传有夺天地造化之功啊!贵宗这百年来人才辈出实已为我正道之。”洛阳北部凝立于空的虚玄捻须微笑道。 张景霄一边谦让道:“虚玄真人过誉了雕虫小技不入方家法眼。”一边又向玉玄真人道:“情势紧急还请玉玄真人去洛水旁掠阵。” 玉玄道:“那这边……” 景霄真人道:“无妨。我应付得来。” 玉玄真人细细一想也觉得就算仅有景霄真人一人在此青墟宫诸真人也不可能悍然动武。相较之下还是参星御天大阵那边的情势紧张一些于是向景霄真人略一颔就此隐入夜色之中。 景霄和玉玄真人乃是用道德宗秘法交谈虚玄真人见玉玄真人离去只是微微一笑道:“两位真人真是好决断要知道确是有许多人非是为了这一件神物而来。” 玉玄真人刚刚动身参星御天阵中玉虚真人已调息完毕列缺剑再放光华合身向篁蛇冲去! 见此情景围观的修道者们再也忍耐不住纷纷驭起法宝一拥而上。道德宗五位真人双目皆开挥手之间阵中二十八颗参星一一飞出迎向了若蝗虫一般的修道者。 就在此时洛阳突然升起三个若有若无的身影后而先至在一颗颗参星中穿过分从三个方位攻向大阵。 为一人是一身金袍的胖大老者手持一枚三寸锤头的紫金八棱小锤。他极是清楚参星御天阵的防御范围正正好好地停在阵外挽起衣袖一锤敲在阵上。这一锤下去有如千万面巨鼓齐响一道金色波纹扩散开去直至百丈外方才散了。 他这一方正好对着紫阳真人。紫阳真人抬一望微笑道:“原来是金光洞府极妙老祖。大驾光临未曾远迎紫阳失礼了。” 极妙老祖哈哈一声长笑道:“好说!好说!我此来……” 他一句话未说完就生生打住脸色早已变得铁青。原来紫阳真人向他打了个招呼后没听他回话就转过头去望向分从西北两方袭来的两道身影。其余的四位真人干脆连紫阳真人这点礼数都省了压根就没向这边看上一眼。金光洞府虽是五大洞府之末好歹极妙老祖也是修道界头面之人何尝受过这等轻视?他又最是看重面子排名这一气更是非同小可。 当下极妙老祖吐气开声奋起紫金八棱小锤又是一锤敲在参星御天大阵上。这一次的金光波动比方才多了十丈阵法微微晃动了一下但也就如此而已。 北方那人并不急于冲前挥手间数十条丈许暗蓝冰梭已然生成然后扑天盖地向参星御天大阵击来!这些冰梭声势又自不同每一道击落都会引参星阵法一阵波动看上去不过比极妙老祖弱了一点而已。可是这人挥手间就是数十道冰梭这份道行可就不是极妙老祖比得上的了。眼见大阵越来越有风雨飘摇之势这一方的太微真人叱喝一声真元提聚先稳住阵势然后冷笑道:“王天师难道归元洞府也要来凑一次热闹吗?” 那王天师形容清雅闻言笑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本非同道既然道德宗有所图谋那我们归元洞府来妨碍一下也是份内之事。何况我已然出了手是以太微真人这一问倒是有些笨了。” 太微冷笑道:“的确是我笨了。待此间事了我还要向王天师好好讨教一番。” 那王天师摇头道:“我们修道之人戒贪戒争此事恕难从命。”他嘴上说的是戒贪戒争手中可不闲着几句话的功夫已有百根冰梭轰在参星御天阵上。太微真人既要应付数十位修道者的攻击又要抵御归元王天师一时间压力沉重他虽然道行通玄但也有些顾此失彼。 西方来人本是度最慢的一个极妙老祖与王天师都已经动上了手他还在百丈之外。可是此刻他骤然加身形乍隐还现眨眼间已冲到阵前。这人白白胖胖一副面团团的员外模样双手一翻手中已多了一对精光湛然的匕而后暴喝一声双匕闪电般向紫云真人插下! 别看他相貌和蔼然而这一喝一击直有撼天动地之势双匕匕尖绽起一点精光竟破阵而入直刺紫云真人眉心咽喉! 紫云真人左手一张手心中已多了一尊铜鼎在面前一挡。当当两声大响这尊沉重的洞鼎竟被两柄其薄如纸的匕撞得不住晃动。这还是在参星御天阵的护御之下可见两柄匕上所附威力! 紫云真人惊道:“魏无伤?” 那员外小眼圆睁沉声厉喝道:“正是某家!” 说话间一双匕已如狂风骤雨般刺向紫云真人撞击得那一尊铜鼎有如在风雨飘摇之中火丝绽射如雨。紫云真人不得不凝神应对参星御天大阵立刻起了道道波澜眼见得有些不稳了。 电光石火之间忽闻一声清喝:“妖孽也敢在洛阳现身?” 喝声未落魏无伤身后剑光闪动三名修道者颈间喷出鲜血缓缓从空中栽落让出了一条通路。然后一点剑光乍亮恰如天上晨星点向魏无伤的后心! 这点剑光温润如玉并无多少凌厉杀意然而魏无伤却不敢怠慢旋风般回身先是一声大喝喝散了剑光周转缠绕的根根光丝然后双匕一错架住了来袭之剑。他凝望来人喝了一声:“道德宗玉玄?” 玉玄真人皓腕一抖已收回玉剑道:“正是!且让我来领教一下妖皇殿前无伤大将军闻名当世的悍勇吧!” 魏无伤喝道:“如此也好!” 他双匕一分胖胖的身躯如一堵墙壁当头向玉玄压下!这一扑击其实甚为无礼玉玄双眉一皱面若寒霜玉剑一引转而点向无伤右胸。哪知魏无伤竟不闪不避仍是合身扑来一双细目只是盯着玉玄咽喉胸口。 玉玄心中一凛省起妖族躯体不同凡人自己这一剑虽狠未必就能致命无伤那两匕自己可绝对当不起。甫一动手魏无伤就要以已身重伤搏玉玄一命虽然行险却不能不说是非常有效。 玉玄急忙收剑后飞欲先行避开两枚匕再说。魏无伤得此先机当即大喝一声气势如狂潮突起追袭着玉玄猛攻过去。 他胖大高壮用的两柄匕却是锋长三寸其薄如纸与他形容极是不符。一动起手来这无伤大将军立刻就是贴身缠斗一味狂攻分毫不顾自身安危。其实他道行极高又经历生死恶战无数看似胡攻乱斗其实每一下都是以已伤换敌命纵是道行强过了无伤之人也难以胜得了他。 玉玄在道德九真人中年岁最幼临敌经验也是最少还是初次遇上魏无伤这等无赖战法一时间被杀得唯有招架之力不住向后退去。 此时一道宝光忽然冲天而起直映亮了半边天空!夜天之中忽有钟鸣三声其声清越人人均是听得清清楚楚无论风声、雷声均无法压下钟音分毫。 原来玉虚真人第三剑斩落篁蛇神物已然出世! 就在此时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身影从南方升起而后以不可思议的度冲入参星御天阵手中一柄淡墨古剑如天外飞龙点向玉虚真人眉心! 章二十五 斩罢落残红 五 遥遥望去来人周身隐隐现出淡淡火焰其气清而华修的乃是堂堂正正的大道正法。那一口淡墨古剑朴实无华虽也现光芒气晕但与寻常剑芒绝不相同。那是由显而隐又由隐至显走过一个轮回、已近于大道的剑芒。单以这份修为而论绝不比道德宗哪一位真人差了。 玉虚三剑斩过真元已损耗过半在来人一轮急攻之下一时间惟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但玉虚真人守紧门户分毫不肯退让。两人正下方但见一片灿灿宝光光芒里究竟是什么就连玉虚也看不清楚。而道德宗六位真人均脱不开身玉虚再一退这神物就等如是让给了来人。 双方甫一接手刹那间就已各出百余剑一时间在这参星御天大阵的中央光风火雨四下分散那以万千记的光露火线触到任何一条都足以使寻常修道之士重创!在火雨之中又有亭台楼阁浮莲宝塔若隐若现。 孙果粗略一望不禁心下骇然。看来玉虚与来人道行均已修至元婴大成金身将现之境即将踏上飞升大道激斗之时方能有此种种异相。且两人甫一交手已是生死之搏若稍有不慎立时就是元婴金身被破终身大道无望之局。 孙果再向那一道宝光望了望当下一咬牙决计不再等候迟迟不至的司马天师仙剑一引一道明黄光华已射向前方的太隐真人! 夜天中仍偶有天火落下只是规模与热度都较方才要小了许多。但这些天火再也触不到洛阳它们刚到半途就被阵阵激荡来回的光气罡风硬冲回天上如此几番来回终得不情不愿地熄去。而下方道道剑光雷火将整个洛阳照耀得如同白昼甚而已倒逼天上火云光华! 至此神物现世之时东都大战方酣! 洛阳城中大乱城外也非是一片坦途。 纪若尘等人刚行出不到二里四下里已然影影绰绰地围上来百余号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赶来这里的途中。纪若尘环顾一周粗粗从真元灵气上看来者分属十余个大小门派纪若尘初次下山见识不广只认得其中一半的门派。其中大多是邪门诸派也有些介于正邪之间的门派甚至于还有一个规模不小的正道门派。 此际不知是否受到篁蛇出世影响人人都有些心浮气燥也不多作客套光华闪耀间诸般法宝已向纪若尘等人袭来! 卫护着纪若尘的四名道德宗门人皆有上清修为道行远高于面前这些乌合之众当下四剑纵横如龙硬行从修道者中杀出一条血路!为那道士即刻让纪若尘等自行前往瞻星观自已则与三位同门各自分开游走不定往来袭杀将这些追兵统统拦下。但敌我众寡悬殊是以四位道士也陷入苦战。 纪若尘等五人知道时机紧迫当下加前行转眼间已奔出十里。 当五人站上一座小山丘之时不由得一阵愕然。前方不远处数十名修道者分作两方法宝道术齐出正斗得精彩纷呈。遥观这些人的服色灵气应是分属四五个门派。他们不去夺宝不来劫人怎的先行在这里斗起来了? 只听得一名老者声如洪钟大喝道:“绛云夫人你休恃人多但有老夫一口气在你要独吞那小子身上重宝想也休想!” 另一方一位看上去仍在妙龄的美妇手一挥一道红云当头罩向那老者方才冷笑道:“葛堡主你想要横插一杠这心愿是好的就不知有没有这等本事了!” 老者避过红云怒道:“简直欺人太甚!” 纪若尘不禁哑然。张殷殷与青衣都大略知道原委楚寒和石矶则意味深长地向纪若尘望了一眼石矶更是轻轻一笑。 那不言之意十分明显纪若尘已被这些人视为囊中之物是以这一干人等不急擒人先议分赃显然分得不公允这才打了起来。 纪若尘哭笑不得打个手势五人悄悄绕开了那群斗得正欢的修道者继续向东行去。只是他们还没走出一里就听得一声沉喝如轰雷般传来: “这就想走了吗?东海紫金白玉宫已在此相候多时!” 这一声喝不光喝住了纪若尘五人也惊了那群正自缠斗的修道者。他们向这边一望登时纷纷叫了起来:“难道就是那小子吗?” “看来是了!” “快围上去别走了他们!” “咦那山头上立着的是些什么人?真的是紫金白玉宫的人吗?” 有眼尖的瞄了一会忽然叫了一声:“糟糕原来碧海龙皇也到了!” 此时纪若尘五人前方是一座小丘丘顶上一排立着十余人。后方则立着刚刚相斗的那一群修道者眼见已无路可走。 紫金白玉宫乃是三大秘境之一只知位于东海之中具体位置就无人知晓了。紫金白玉宫中有三位龙皇一身道行均是深不可测。没想到这等久居世外的门派竟也会参与到这洛阳乱局之中且还是由碧海龙皇亲自出马这阵势已有些大了。 远远看去碧海龙皇头戴紫玉冠足登云头靴一身碧色锦袍缀以金色水纹夜色下千丝万缕的水纹金光粼粼若一道道波纹荡漾来去。细瞧之下见那碧海龙皇脸若银盆目透精光颌下五缕长须无风自动自有一股沛然雄霸之气。 青衣且不论纪若尘、楚寒等四人可均是年轻一代的顶尖人物但他们修行尚短道行和碧海龙皇这些老一辈之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眼下又如何抵挡得住? 楚寒一看当前形势当即向碧海龙皇一拱手朗声道:“在下云中居楚寒奉师门之命相送道德宗几位高弟一程。今日如有得罪各位之处日后自会登门谢罪还请各位勿要为难我等。” 他这番话说得谦逊可内中意思一点也不谦逊了。众人心下明白如不肯放五人一马眼下这关一过他们就要面对道德宗与云中居正道两大门派的报复那决不是一件可以说笑的事。何况就在不久之前颇具声威的罗然门因为误抓了道德宗弟子结果立时就被各方人马打上门去混战一翻差点灭了罗然门的香火最终还是大罗大然二位真君向道德宗俯称臣方才保得门户牌位。 碧海龙皇双眼一开沉声道:“本皇此番前来中土只是要带那小子走与你云中居可无干系。若你等硬要出头有什么损伤可休要怪我!至于云中居以后想怎么报复尽管划下道来我紫金白玉宫全接着就是。采薇去抓那小子过来!” 碧海龙皇身旁一个少女应了一声轻飘飘地纵身而起向五人冲来。她这一动紫金白玉宫其余人众同时动了紧跟着她杀来。 呛啷一声楚寒长剑出匣挥剑截住了采薇石矶则一人迎上了四名男弟子。 在一片密如珠玉落盘的碎响声中楚寒与采薇交错而过身周芒火细碎如丝也不知交击了多少剑! 楚寒一声闷哼背心衣衫破裂现出一个看不清深浅的剑创。但他完全不顾自己伤势长剑再挥光芒闪耀一举将紫金白玉宫其余的门人统统拦了下来。采薇也不好过两腿上各现一条剑痕行动上已有些不便。她本以身法轻灵如风见长这次双腿受伤实力立刻大打折扣。 采薇道行实不在楚寒之下紫金白玉宫门人也均道行不低以众敌寡楚寒与石矶登时陷入苦战屡次遇险。然而楚寒尽管看上去随时有可能不支倒地但守御得全无破绽任众人狂攻不休就是不倒。石矶情况同样险恶面上妖丽的笑意却不减半分。围着她猛攻的几名紫金白玉宫门人见了手下都不由自主地缓了一分。别看石矶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出手可绝不领情偶有反击就几乎要了一名男弟子的性命。 楚寒石矶等二人拼力死战竟将紫金白玉宫众门人牢牢拖住不得寸进。 “快走!前方有接应!”楚寒只来得及喊一声就不得不闭口调息方能应付周围的如潮攻势。 纪若尘一咬牙知道犹豫不得拉着张殷殷和青衣绕开战圈继续向东方奔去。 碧海龙皇冷笑一声喝道:“这就想走了吗?置本皇于何地?” 他袍袖一拂一道碧蓝光圈就向纪若尘当头套下。然而山丘周围忽然泛起了一层薄雾碧蓝光圈在雾中渐渐淡去只飞出十余丈就消失无踪。 碧海龙皇一惊喝道:“何方高人?” 那人却并不现身只一道飘飘渺渺的声音荡了过来:“龙皇少说修了百年大道欺负些后辈象什么话?还是由我云中雾岚来讨教一下吧!” 洛阳城东基本上是一马平川。在夜天暗淡红光的映衬下远方的景物依稀可辨。自空中俯瞰下去纪若尘携着青衣正在大地上迅移动张殷殷则有如一朵冰云紧紧跟在纪若尘身后。 暗红夜色下另有两道身影分从两方高飞来看路线是要截住纪若尘三人。但二人路线重合在拦住纪若尘去路之前就已互相现了对方于是均改变方向眨眼间已在一条小河隔河相望。 河东岸立着一个少女一头秀高高挽起在头顶两边束成两个巨大的羊角绕以暗金丝线垂挂着数颗流苏水钻。 她面容丰润双目如杏大而明媚。她本应是秀丽中透着淡淡甜意但那一双眼却给人以异样的感觉。若星一般的眼中透着迷茫、坚定、冰冷、热烈、杀意林林种种地混合在一处实让人不知如何形容。 “你是谁?”她声音也如黄莺出谷甜甜的十分动人但不知为何就是让人从中听到一种异样的冰寒。 河西立着的女子素衫如洗正是顾清。 她饶有兴味地望着河东的女孩问道:“那你又是谁?” 那女孩儿黛眉一皱左拳已悄悄握起道:“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想抢我要的人。” 顾清道:“那又如何呢?” 女孩身形一落右足在地上轻轻一踏只听得轰的一声响河东岸骤然塌陷出十丈方园的一个巨坑那纤弱的躯体瞬间已出现在顾清面前挥起一拳向顾清迎面击来。 她一只雪白粉嫩的小拳头击出顾清即觉察有异。拳头尚在半途已可听闻轻微的噼啪声拳头上各是隐隐浮起一层火焰这非是她真元外放而生的真火而是由于这一拳蕴力过大而引动外界灵气汇聚并由此所生阳火。 顾清微吃一惊也不出剑左手一出轻轻在女孩的拳上一挡。 嘭的一声一波无形气劲以二人为中心迅扩散开来河岸登时被这道摧枯拉朽的气劲推出了一圈平地。 顾清如一片落叶轻飘飘地升起退落到三丈之外方才落下。 那女孩仍立于原地未动。她看了看顾清弯弯的柳眉一竖再次起身右足飞起打横扫向顾清的腰际。这一踢刚刚起势空中即响起一阵奇异的尖啸数十丈内的景物都显得有些变幻扭曲。一道暗劲沉凝如山已先向顾清递来! 顾清素手向女孩足上虚虚一按与那道暗劲一触立时又被震得飞起再次后飘三丈方才立定。她抬手一观见本是莹白如雪的掌缘上多了一抹艳红正徐徐褪去五指指尖也微有麻木之感。 顾清望向女孩那一双变幻不定的眼讶道:“龙虎太玄经?” 女孩黛眉一皱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呼的一声轻响她不知如何已绕到了顾清身后一只白生生的左手按向了顾清后心。顾清侧身要闪忽然觉周围气劲都已凝固一时竟动弹不得。 女孩那一只嫩如春笋的手无声无息地按在了顾清后心处。 章二十五 斩罢落残红 六 纪若尘早察觉这方已有一道异样的灵气升起但这一个漫长的夜晚最不缺少的就是各门各派的修道者他最不愿意感应到的就是非同寻常的灵气。 眼见时机紧迫也容不得纪若尘细想。他脚步稍顿双手一捞干脆将青衣打横抱起随即足下加劲若一道轻烟般向远方飘去。 此地已属洛阳外围然纪若尘三人走得并不顺畅。一路上虽没再碰到如碧海龙皇之流的高人但人数众多的小门派的修道者也着实令人难以招架。幸得纪若尘玄心扳指中还有不少威力强大的咒符在洛阳城对付秽物时用不大到对付这些修道者可正对路。是以他道行虽然比不过这些修道者可是斗起来却依然大占上风。这些无名小派的修道者咒符法宝之少之弱已非寒酸二字可以形容简直让纪若尘大开眼界。至此纪若尘方才意识到道德宗的富足无双。 然而这些修道者有若蝗虫压境越来越多。尤其在纪若尘等人露了形踪之后四下的修道者更是如飞蝇逐臭纷纷聚拢过来。好在道行高深一些的修道者不是陷在洛阳就是正打得热闹纷至沓来的修道者已都是些不入流的人物。但他们数量实在是太多纪若尘连破三道封锁冲杀十里血染青衫终于脚下一晃险些栽倒在地。他吸一口气胸中却涌上一股咸甜当下即知真元已然耗尽。他正想趁敌人未来袭之前补充一下真元却现玄心扳指中的丹药、咒符已所余无几。纪若尘心下一怔此去漫漫敌兵如潮又该如何将余下的路走完? 突然纪若尘心中一冰一道灵气正疾向他后心冲来!他赶忙转身待要应敌。岂料他体内真元已枯回身之际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晕去。 青衣眼睁睁看着一个周身青烟缭绕的精瘦汉子迅疾逼近而纪若尘却呆立原地毫无反应。当下心中一急再也顾不得其它纤手一挥一根绕指青丝已化作混沌鞭向那人当头击落! 那汉子见她道行极低这一鞭仓促间挥得有气无力甚而没有锁准他的气息方位。可是混沌鞭宝气有异一望而知青衣偏又是极美丽。那汉子吞了一口气加前冲心中已在妄想着美人异宝统统收入囊中。 哪知这一鞭将将落下时忽然通体透出淡淡青光青光幽幽有如磷火;鞭体灵动恰似游蛇。那汉子身形骤然定住!他仍保持着跨步飞掠的姿势却分毫动弹不得! 长鞭落处激起轰然一声巨响!但见得地面泥解如岩浆滚涌层层翻叠冲天而起。夜天黑地之间骤然张起两幅巨型泥幕。 正在激战中的张殷殷惊起回一时间也只看到那溅起十余丈高的泥沙内有丝丝青光透出。纪若尘与青衣皆没入泥沙之中看不清楚究竟生了什么。 顷刻间泥尘散去纪若尘与青衣二人灰头土脸地立在原地。纪若尘一脸愕然青衣则面色苍白柔弱的身子若风中柳摆不住在轻轻颤抖着一双纤手紧紧地握住混沌鞭鞭柄指节尽皆青白。她双目紧闭贝齿紧咬一点不敢看一看自己的战果。 混沌鞭通体仍透着淡淡的青色光晕宛如灵蛇般在空中游走不定似对刚才惊天一击仍是意犹未尽。 在青衣面前出现了一道深五丈、长三十丈的深沟沟中泥土全被催化成一片片亮闪闪的晶状物不时冒出缕缕青烟。刚刚那飞身来攻、正做着春秋美梦的汉子早已消失无踪连一片破布、一块碎骨都没有留下来显然已在混沌鞭下魂归极乐。 望着那仍跃动不休的混沌鞭三人周围十余个修道者呆然站立一个个宛若泥塑神色骇然。也不知谁乍然一声大喊惊醒这丢掉三魂七魄的一干人等他们方才省悟过来立刻掉头就跑让张殷殷追之都有所不及。 “我……我杀了人吗?”青衣颤声问道双目犹自紧闭说什么也不肯睁开。 张殷殷拉住了青衣的手轻声地道:“没事的他已经跑了。” “是吗?”青衣紧绷的心绪稍稍缓解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乍见面前深沟脸色又刷地白了下去。 此时纪若尘先前服下的丹药药力已开始散真元徐徐生出。他拍了拍青衣的手也宽慰道:“别看了!那人刚刚已经跑了别放在心上。走了我们不能再耽误了。” 青衣嗯了一声脸色稍微好看了些纤手一收混沌鞭又化作一根青丝回到了她的头上。 三人行出里许左右茫茫夜色中隐现一点***又有影影绰绰的房屋楼宇看上去是一个小镇。镇口高挑一盏风灯在夜天中轻微摆动烛火也时明时暗却也不曾熄灭。昏昏暗暗的灯光下挂着一面招客旗上书“悦来客栈”四个大字。纪若尘眼力过人尽管***极是昏暗但一眼望去已看清这面招客旗旗边破烂颜色也褪得七七八八显然已很有些年头。 青衣累得不轻纪若尘和张殷殷真元也已耗尽突望见这一盏灯光都不知不觉间生出一点归乡之感。 小镇的东方处忽然升腾起一道玄黑巨浪虽然相隔甚远但那滔滔杀气已隐隐传来。纪若尘心中一凛知道又有一位道行高深之人到了。这玄黑色的冥河之水看起来十分眼熟依稀让他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幕。只是今日的冥河波涛色作玄黑凝而不散虽不似五年前那般锋芒毕露却含威不放境界显然要更胜一筹。 张殷殷和青衣见纪若尘停步不前都顺着他的目光向东望去。她们尽管灵觉皆是十分出众却除了一片茫茫夜色外什么都看不到。 看着那一道冥河波涛纪若尘苦笑一下道:“我们去那间悦来客栈歇歇吧。” 张殷殷和青衣都甚感奇怪为何不继续赶路反倒要停下来休息。但见纪若尘已向那客栈行去她们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纪若尘本意是想这小镇乃是百姓聚居之地那人就算动手多少也会有点顾忌。如此一来他才好趁乱突围至不济也要拖延上一点时间再说。 里许路途对修道者来说不过是片刻间事转眼间纪若尘三人已立在悦来客栈之前。 这等小镇的客栈又能大到哪里去?只是距离洛阳较近地处东西要冲是以才比寻常小店大了一些。这悦来客栈垒土为墙前后三进。院落颇为宽大东墙处有水井一口古木数株。中进正堂乃是给客人们用饭打尖之所后院和两侧厢房看来就是客房了。此时早过子夜客栈正堂上了半边门板只留下半边门户供客人出入。堂中燃着一盏长明灯忽明忽暗虽不甚亮但在这中夜之时看着却十分温暖。 纪若尘三人甫入院门口拴着的一头黄狗就睁开睡眼有气无力地叫了几声。纪若尘信步走入正堂见内中放着六七张桌子只一个身着跑堂装束的瘦弱少年看上去十六七岁年纪。他一见客来赶忙揉揉惺忪的睡眼迎上来陪笑道:“几位客倌要住店还是用饭啊?” 在这少年身上纪若尘恍如看到当日的自己于是微微一笑道:“泡一壶茶随便弄点吃的我们歇歇就走。” 那少年应了自行去后厨准备。这种时候最多有点酱菜冷肉也别指望着能有什么好酒好菜况又是如此简陋粗鄙的小店。当然纪若尘三人也非是为了吃喝而来。 三人刚一在桌边坐下纪若尘已感应到小镇中现出点点灵力有如天上繁星。他一边暗运法诀催化体内药力以求尽量恢复些真元一边向青衣道:“青衣现在情势不妙你还能传讯给你的叔叔吗?” 罗然门一役无尽海洪荒卫的盖世豪勇让纪若尘大开眼界。此时哪怕仅有一个洪荒卫到了又何用畏惧这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派?只是从洛阳出来这么久也未见一个洪荒卫来到若非青衣无法传讯就是洪荒卫不及来援。是以直到这山穷水尽时刻纪若尘才有此一问并未抱多大希望。 果然青衣摇了摇头轻轻地道:“我已经传讯给叔叔可是不知为何叔叔一直没有回应。对不起……” 此时那少年已从后厨走出端上一壶热茶一壶烧酒四样冷盘倒端端是茶酽酒香菜色精美很是与这客栈破烂外貌不符。 纪若尘思忖片刻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不能事事都靠着你叔叔。嘿道德宗怎也是天下正道之却没想到会给这么多人欺上头来。青衣殷殷一会儿恐怕我就护不了你们了。乱战一起你们就向东突围不要管我。他们并非为你们而来你们应有机会逃得出去。” 张殷殷咬牙恨恨道:“这些无名鼠辈就算一时得逞也不要紧日后父亲自然会找上门去拆了他们的祖宗牌坊!”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小姑娘的狠话是没错问题是你父亲到时上哪找得我们去?” 轰然一声大响板门破碎。木屑纷飞中一个粗豪壮汉大笑着走入在三人对面的一张桌子上一坐。这壮汉身着皮衣道行颇高身后还跟着三个同样装束的人看来不是朋友就是同门。他向三人看了一眼目光在张殷殷和青衣脸上逡巡来回数次方才舔了舔嘴唇笑道:“真没想到世间还有这么标致的小姑娘!不过老子要的只是那小子和他身上的宝物你们只要乖乖走人我也不会为难两个小姑娘。当然若你们定要跟来老子也欢迎得很啊啊哈哈哈!” 就在此时客栈中的少年忽然怯怯地问了声:“这位客官……您要喝酒……还是住店?” 那大汉重重一拍桌子怒喝道:“喝什么鬼酒!再在这啰嗦小心老子收了你的魂魄用离火炼你百日!……咦?” 他忽然闻到一股异样酒香这酒香也恁奇一钻入鼻即散得通体舒畅。这壮汉往那纪若尘桌上一望讶然道:“倒看不出这破烂店子居然也有几样好东西!”他又看向那少年大声吩咐道:“好小二把你们这最好的酒和最好的菜都给老子端上来!”他声若洪钟震得这小店屋梁上的灰簌簌落下。 那少年战栗不已一阵风似的躲入后厨去了。 此时客栈外又传来一阵阴笑:“胡老大你不要这两个小姑娘我要了成不成啊?” 那粗豪壮汉闻声色变只是重重哼了一声也没多言。显然也对来人十分忌惮。 四位身着麻布长衫的中年人鱼贯走入店中也寻了张桌子坐下为那人满脸堆笑眼中却分毫没有笑意。他一进客栈双眼立刻睁得老大不停地在张殷殷和青衣身上看来看去再也挪不开目光口中啧啧有声。 张殷殷冷冷一笑忽然挺直了身子向他回望过来。两人目光一触那人立刻全身一颤紧紧闭住了双眼口中喃喃地道:“好厉害的劲道!吃不消吃不消!” 这人实也不简单竟然能如此轻易地从张殷殷天狐之术中抽身而出。 纪若尘手持茶杯只是凝望着杯中其清如水的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那少年又从后厨走出将一壶酒和四样冷盘放在了那粗豪壮汉的桌上。他一放好酒菜就想溜回后厨。哪知那身着麻布长衫之人双目不开就将少年一把提了过来道:“把那桌上的酒菜一模一样的给我们也来一份!” 少年吓得浑身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回后厨去了。 在这本不应有客的时候悦来客栈却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转眼又来了三拨人马有二三人的也有七八人的。他们不管人多人少都各据一桌转眼间将小小的客栈正堂挤得满满的。 人一多客栈中反而安静下来除了初坐下时点菜要酒外就再无人作声。各路人马你盯我我瞪你杀气渐生反而把正中的纪若尘三人忽略了。 只把那送菜上酒的少年累了个半死。 然而这还不算完眨眼间又有三拨人挤进了客栈四顾之下却现堂中只余一张桌子。当下都向那张桌子挤去三方十人才挤出两步就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转而相互瞪视争吵了起来。 “就凭你们玄元殿也想来此分一杯羹吗?” “怎么遗照宗何时变得如此蛮横了?我们玄元殿虽小可也不畏惧强梁!况且老夫怎不记得贵宗已能号令天下了?” “呀呀呸!你们都让!这张桌子当然该是我三极宫所有!” 就在三方吵吵闹闹之际忽然有一物从门外飞来端直落在了那张桌子正中竟出有如雷鸣般的一声闷响!一道寒气随即从那物中散出来内中蕴育的无穷潜劲不光将相争的三方人众纷纷推开也将相邻两张桌子上的人一并冲得东倒西歪。 客栈中登时乱成了一团你挤到我我踩了你好不容易众人才骂骂咧咧立定坐稳再向那张桌子一望登时人人倒吸一口冷气所有不清不楚的话都吞落肚去。 桌子的正中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把古剑剑鞘上那‘玄冥伐逆’四个篆字杀气腾腾异样的刺眼。 “这张桌子当然是我的。”一个冰冰冷冷的声音从客栈外传来。 众人大惊转头这才现一个如冰如剑的黑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立在客栈门口。 章二十五 斩罢落残红 七 剑芒。 无以计数、纵横交错的剑芒! 所有的剑芒聚合一处骤然亮了十倍一时间光芒映透夜天竟生生将洛水之畔那道冲天的宝光给压了下去! 剑芒一闪而逝玉虚真人现出身形当空飘退十丈方才止住了退势。在他双肘及双膝处各伸出十余道淡黄色有若透明的飘带在空中缓缓舞动。 两道细细的血流从玉虚真人鼻中缓缓淌下。他并不擦拭列缺古剑一提遥指对面立着的一个老者冷道:“无垢山庄虽素来与我宗不睦但您若再进一步从此可再无相见余地!还请忘尘先生三思!” 忘尘先生面色如玉鬂高高挽起仅以一截松枝别住。他身着牙白织绵龙纹长袍手持一口淡黑古剑神情从容意态逸奇犹胜玉虚真人三分。 他嘴角一扯轻笑道:“自当年那件事后我本就没想着还要和贵宗留什么相见余地。” 参星御天大阵周围依然是星光点点雷声隆隆又时时有阵阵冰雨落下。归元洞府王天师尽管攻势如潮但威势十之**都被参星御天阵给抵了过去实在挡不得时太微真人才会偶尔出手抵御一下。 阵外玉玄真人已尽落下风只得以一把玉剑守紧八方之位苦苦抵御着魏无伤的狂攻。但她道法剑术以绵密悠长见长看似情势危急但再支撑个把时辰还是绝无问题的。 夜空中二十八颗参星回旋飞舞一道道光迹忽亮忽黯。参星明暗之间早已将十余位修道者送上了不归路。修道者一旦被这二十八颗参星击中一团光影爆过后直接就是形神俱灭之局。是以后来有一些反应快的修道者刚被参星袭中立刻以兵刃反刺自身只希望能抢得一点轮回的可能。 光迹湮灭又生成。 自开战以来道德宗镇守二十八宿方位的弟子已有七人陨落但大阵外围攻的修道者们也早已不复先前的英勇。神物再好总好不过自己的性命。修道者人数虽众道行虽高但毕竟是乌合之众在道德宗不动如山的意志前终于有了退缩。 玉虚真人又向忘尘先生冷笑道:“难道你以为你能从这参星御天阵夺走神物吗?” 忘尘先生微笑着傲然说道:“我可非是为神物而来不论它是什么我都不感兴趣。” 玉虚真人喝道:“那你这却又是为何?” 忘尘先生未一言却身形忽动已直冲入下方宝光当中! 玉虚真人双瞳急缩列缺古剑一领身周飘翎舞动徐徐降下。 他并不着急。 篁蛇神物又岂同凡品?此刻神物尚未出世完毕宝气仍未完全收敛。纵以忘尘先生道行之强一触到神物真元也必被神物宝气扰乱。玉虚真人只消守候一旁忘尘先生就休想携宝而归。身带如此神物还能挡玉虚一剑而不死那已是神仙了。 玉虚自以为一切皆在掌控中正准备伺机而动。哪知他面前突然宝光骤亮一道无法言喻的宝气扑面而来!玉虚只觉得周身真元如沸骇然之下忙让到了一旁。 呼的一声神物有若一颗流星冲天而起所过之处所有修者无不纷纷走避有那道行低些避不开的则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真元一头从空中栽下。 于是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神物越飞越远转瞬就消失在天际。 忘尘先生身形如烟向参星御天阵外冲去长笑道:“我并不想要神物只是想让你们拿不到它而已!” 他话音未落玉虚真人的剑芒已衔尾追来眨眼之间列缺与淡墨色古剑又已相击三次! 忘尘先生度骤然加快如流星般远遁刚才的一声长笑犹在空中回荡只遁去的方向上一溜血雾渐渐散开。 此际景霄真人正自目送着虚玄三位真人在夜色中远去。他看似平静然而却绝不轻松。神物冲天而起时连他也受到波及眉心凤冠忽隐忽现。就在这前防虚玄、后御宝气的刹那景霄真人忽觉后心一点刺痛然后周身真元极溃散! 这一刻万籁无声。 他低头看了看胸口露出的一截暗淡无光的剑尖五指轻握松纹古剑淡淡问道:“是哪位高人?” 背后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贫道虚无。景霄真人可以上路了。” 景霄真人淡然道:“也未见得。” 背后那人并未作声瞬间抽出长剑就隐没在夜色之中。 景霄真人额心凤冠隐去双目渐渐黯淡无光。他低低地道了声:“殷殷星蓝……”就此闭上双眼徐徐当空坠落。 此时洛阳郊外已是***俱灭万籁俱寂惟悦来客栈中***通明在无边的茫茫夜色下格外显眼。 此际夜天燃火地涌血泉也惟有这间客栈才是血海中一座孤岛。 “臭女人快把我放下来!不然的话我一定把你剥皮抽筋……”女孩怒叫着。 她也只能怒叫。 女孩如一只小猫样后颈拿在顾清手中手足软软垂落体侧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用言语威胁顾清。可是此情此景她的威胁实在有限得紧。 顾清静立于沉沉的夜空中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提着那女孩只顾凝望着远处下方悦来客栈的一点***对女孩的百般威胁置若罔闻。 女孩儿叫嚷半天见顾清全然不理会自己顺着她的目光也向客栈望了一眼。一望之下她立即又叫道:“那小子就躲在那里臭女人快带我过去!若是让他走掉了的话我一定把你剥皮抽筋……” 顾清淡淡地道:“倒真看不出来你居然敢去悦来客栈捉人。” 女孩怒道:“为什么不敢?不就是间小小客栈嘛我怕什么?天下间只怕有千万间悦来客栈这间难道有何不同吗?你这个无胸无胆的臭女人你不敢做的事别以为天下就没有人敢做了。” 顾清哦了一声面上终于有了些表情低头饶有兴味地问道:“难道你的很大吗?” 那女孩把胸一挺俨然道:“当然比你的大!” 顾清闻听嘴角微微一翘将那女孩提转过来竟将手探入她领口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方道:“原来也不过如此。” 那女孩一时呆住竟不知该如何反应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一张小脸胀得通红尖声叫道:“你……你这个邪恶的女人!你又能有多大居然这么说我!……” 顾清轻笑道:“我是大是小反正也不是你能知道的。走了!” 女孩儿眼见顾清转身飞走急得大叫:“他还在客栈里呢!放我下来你不去我去!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放我下来!有本事我们再打一次啊!刚刚若不是你投机取巧怎么赢得了我?你这算什么本事!” 顾清只是提着她向南方飞去淡淡说道:“再打十次也是一样。今晚既然悦来客栈开在了这里我们还是离得远些为妙。你可不对悦来客栈的胃口我也不想招惹那间客栈只好躲得远些了。” 顾清不再理会手中女孩不住口的叫嚷顷刻间已向南飞出数十里方立定身形当下手一松啪搭一声那女孩一头栽落在地。 她手足麻痹片刻后才消这才挣扎着站起来怒视顾清想要上前动手可是又有些犹豫。 顾清淡然道:“就凭你那才修成第一重的龙虎太玄经也想闯悦来客栈?只消进了悦来客栈你那恃之横冲直撞的归魂咒可是会立刻失效的。我言尽于此你若还想去悦来客栈尽管去好了。” 那女孩惊道:“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顾清不再理她转身离去。 “邪恶的女人!你要去哪里?” “求援。” 女孩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事又高声喊道:“你连我的名字也不问问吗?” 顾清头也不回淡然道:“没必要知道。”话音未落她已飘然远去。 女孩顿足怒道:“我叫苏苏……你你你听见了没有!……臭女人!你给我等着总有一日我要你主动问我的名字!咦对了你、你又是谁?” 苏苏回向悦来客栈的方向望了片刻犹豫再三终放弃了上悦来客栈拿人的打算。归魂咒乃是她师门秘技若遇险兵解魂魄可即刻回归。那时再以玄香谷中独有的千年空冥果置于归元混天阵中施以秘法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苏苏即可复生如初。若在悦来客栈内归魂咒真的会失效那就真如顾清所说非是她能去得之地了。 悦来客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压抑的死寂。尽管燃了七八盏油灯堂内明亮却丝毫未增反让人觉得越来越是昏暗。是时几十道目光俱锁定在那居中而坐的黑衣女子身上至于那闷头品茶的纪若尘三人倒没人理会。 这时一个老者长身而起抱拳道:“云仙子江湖上规矩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如今我等也是辛劳一场死伤门人不在少数仙子或者要人或者拿宝总不好两样都拿了去。或者仙子将这两个小姑娘留下也成。” 那老者话一出口众人立刻纷纷附合点头称是。 云舞华端坐在桌前左肘支在桌上手中端着一个茶杯正自慢慢地品着茶。她一袭黑衫肌肤苍白如冰的玉颜见不到一丝血色有如大病初愈一般。 古剑天权横放在她面前昏暗灯光的映射下“玄冥伐逆”四个古篆中如燃着淡淡的火焰。 云舞华面无表情直到客栈中逐渐安静下来才冷冷地道:“再说最后一次这三个人我都要了。” 此言一出客栈中人登时如炸了锅的蚂蚁再也坐不住了。一个大汉起身喝道:“云舞华你莫在这耍横!你就是再强凶霸道也敌不过我们这么多人吧?小心我等一拥而上先把你放翻然后再商议怎生分人分宝!” 云舞华眼皮也不曾稍抬一下只是淡道:“若你等真敢如此那我且先行退避将这三人让与你们好了。只是还望各位回去转告同门日后下山行走千万不要落单家眷亲属也莫离开山门一步。那时可休怪我不讲道义规矩不将诸位满门上上下下、男女老幼杀个精光天权誓不回鞘。” 一番狠绝之语直惊得众人又急又怒纷纷喝道:“你无垢山庄再怎样也不能这么蛮横霸道!” 云舞华只是品茶双目低垂对于众人喝骂充耳不闻。而这些人尽管群情激奋却无一人真敢上前动手。 云舞华道行深湛已隐隐有凌驾于二等门派老一辈人物之势又掌着凶兵天权行事从无规矩可言偷袭埋伏都干得出来。被这等人盯上的确是终生不得安宁。假以时日一些小门小派还真有可能被她单身只剑给灭了。 纪若尘听得这番话语又见众人反应倒没想到云舞华的威胁居然如此有效当即若有所思。眼下这些修道者利欲熏心早已不顾后果也惟有这等绝人门户的胁迫方会让他们有所顾忌。 但说着说着不知为何这些修道者又渐渐焦躁起来。一个接一个站起身来逐渐向云舞华逼近。云舞华一声冷笑也缓缓起身伸手抓向天权古剑。然而手到半途她却忽然身躯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全仗着以手支桌才没有真的摔倒。她脸现讶色双眼却渐渐混浊。 周围人一见登时又惊又喜叫道:“先把这婆娘给收伏了!”当下就有三四人扑了上去。 嚓嚓嚓!数声轻响过后几道纵横黑气骤现半空旋即为大片大片升腾而起的暗红所浸没了踪影。那暗红却不减蔓延之势在客栈中不住渲染弥漫开来。 暗红涌动中云舞华衣裙飘动掌中天权古剑冥气缭绕指向面前诸人!那刚刚急不可耐扑向她的几人均呆立片刻随后慢慢倒下。众人耳听得几声轻微的喀嚓便见得那几人已是四分五裂头颅、肢干滚落一地地上大摊大摊的殷红流淌开来。 云舞华端立不动纤纤五指却突然一松呛啷一声天权古剑竟然脱手斜插于地! 云舞华晃了一晃极力想要睁开双眼却终还是支持不住踉跄倒地。 她这一倒有数人立时面露喜色大步上前大多数人却茫然四顾浑然不知生了什么他们眼前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又觉得整间客栈都暗了下来。 扑通声接连响起不断有人栽倒在地。那数人刚把云舞华拉起来正欲用法宝加以束缚也是眼前一黑先后栽倒在地。 纪若尘眼见众人纷纷倒下心下大惊未已就又见张殷殷和青衣嘤咛一声也先后倒在了桌上。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他细细品味唇舌之间果然在一缕郁而不散的茶香之下又有一丝淡淡的酸甜味道。这味道极是熟悉只因他幼时曾经偷偷尝过这种味道结果不光昏睡了一下午还被一盆冷水浇醒过来。那时刚入隆冬这当头一盆冷水的滋味纪若尘可是终身难忘。 “蒙*汗*药……”他心中刚刚浮起这几个字就只觉一阵眩晕冲上头顶全身软绵绵地就要睡去。 纪若尘一惊运起三清真诀眩晕却越来越重。他忙又换成解离诀这才感到眩晕渐去药力渐消。 客栈中还有四五人与纪若尘一样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但仍挣扎着不倒。他们各自运功服药竭力与药效对抗逐渐有了清明之意。就在此时云舞华轻哼一声也扶着头挣扎站了起来。 店中忽现出一道身影慢吞吞、无声无息地在店中绕了一圈。 扑扑扑数记闷声响过站立不倒的人都闷哼一声又软软地倒了下去。云舞华纤手后挥想要挡格什么却挡了个空。她一声呻吟再一次软倒在地。 纪若尘只觉背心一紧!这是一种极为微弱异样的感觉因他实未能从背后感应到分毫灵气真元的气息但就是本能地感到异样。 纪若尘忽然向前一俯身! 一道微风掠来拂起了他颈上的几根丝同时背后响起“咦?”的一声显然身后那人对偷袭落空颇为惊讶。 纪若尘心中暗自庆幸刚准备反击忽然后脑上毫无征兆的一记震荡耳中嗡的一声轰鸣眼前登时黑了下去。 依稀间只听得一个公鸭般的声音响起:“嘿嘿!就这点本事也想避过俺的无双棍?” 这声音好熟……纪若尘迷迷糊糊地想着。 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纪若尘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丝光明。 周围不断传来的嘈杂声音让他的神志渐渐回醒过来。他又感觉到脚上传来一股力道似乎身体正被人拖动着。 隐隐约约之间纪若尘又听到了那道熟悉之极的厚重中有凌厉、雄霸中带杀机的声音: “快把这头小肥羊给我拖到灶边去水都烧开半天了!干什么都是磨磨蹭蹭的要你有什么用?都大半年了还学不会怎么干活白费了我那许多的干饭!” 纪若尘立时感觉到脚上传来的力道大了许多身体的挪动也快了许多很明显拖他那人加快了度。 此时又有一个公鸭般的声音响起:“唉一个月没生意上门没想到一来就是一大群肥羊真是要把人累死!这是最后一头了吧?快快把他洗了下锅早点弄完又好开店了!” 一个尚带三分稚意的声音唯唯喏喏地应了。 那雄浑厚重、潜威无伦的声音又起:“你都收拾干净了?” “嗯老规矩男的当肥羊女的现下都扔在厢房里等会剥光了轰出店去。” 雄浑声音立刻高了一倍:“你个死杀胚!敢动什么坏脑筋仔细你的皮!干站在那干什么还不快把这头小肥羊下锅!这小子油滑得紧你可给我小心着点别总惦记着那几头小骚狐狸!” 纪若尘忽然觉得脖子一紧已被人一把提起紧接着一只滑滑腻腻的手伸进他怀中开始解起他衣服来。他左半边身子奇热无比看样子那口烧着滚水的大锅就近在咫尺。 一想到烧水下锅纪若尘猛然心中一惊立刻清醒了过来大叫一声:“不要!掌柜的夫人!是我啊!” 纪若尘猛力一挣已脱了束缚站定在了地上。这时他才看清自己正立在厨房之中房中一边立着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虽已五年过去但那副阴险猥琐的相貌未有分毫改变正是当年龙门客栈的掌柜。另一边则立着一个高大健壮、气势如山的妇人直比纪若尘还高出了半个头去。她只这么一站周围十丈之内任何事物都矮了三分。 厨房一角则缩着那跑堂打杂的瘦弱少年。 纪若尘乍见掌柜夫妇又惊又喜直疑似自己已非在人世颤声道:“掌柜的夫人你们没死?我……我是……” 一时间他还真不知该如何称呼自己当年龙门客栈只他一个伙计掌柜夫妇不管吩咐什么事都是他的活。若有称呼也就是小杂种三字而已。 掌柜夫人盯着纪若尘看了半天方道:“原来是你这小杂种啊!怎么你就这么盼着老娘归天?” 纪若尘连忙摇头迭声道:“不!不!不!夫人当然是长命万年!我……我……” 纪若尘本以为掌柜夫妇已死没想到竟然在这悦来客栈重逢回想起幼时的养育之恩他一时心中激荡眼圈已有些红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掌柜的也认出了纪若尘于是用力一拍纪若尘的肩险些将他拍了个跟头一边道:“原来是你小子!五年没见已经长得这么高大了里里外外都是一股肥羊的味道倒险些认不出你来!若不是你醒得早刚刚可就把你下锅了!” 纪若尘向旁一看果然好大一口铁锅架在灶上灶中火光熊熊锅内热气腾腾水烧得正沸。热气中飘着一种淡淡的异样香气纪若尘跟紫云真人学过多年丹鼎一闻就知是幻星草的香气。这种药草并不稀奇掺在热水中能使人昏昏欲睡水越滚药力就越是厉害。倘若刚刚纪若尘被扔入那锅中定已在昏沉之中被煮得熟了。 纪若尘暗叫侥幸心中又惦记起青衣和殷殷忙问道:“掌柜的您这些年生意怎样?刚刚随我进店的那两女孩子呢?” 一听到纪若尘问他生意掌柜的当下笑得黑面开花一双小眼更是眯成两条细缝连声道:“和你同来的那两个小姑娘被几个很是厉害的家伙抢走了那些人看起来和那穿青衣的小姑娘是一伙的你不用担心了。至于其它的肥羊早收拾整理得干干净净了。这些年店里的生意可是好得不能再好!来来来我带你四处看看去!” 他也不由纪若尘分说一把拉着他出了厨房指着后院一块绿油油的菜地笑道:“中原非比塞外这里的人嘴刁可不能再卖人肉包子了。自打搬到这里以后所有肥羊都是蒸熟煮烂埋在后院作肥料。你看我这一块菜地长得多好!” 果然是一块好菜地! 每一株青菜皆长得高大粗壮似乎在比着往上长。每一片叶子都绿得亮隐隐渗出丝丝油意。只是看着如此好菜纪若尘头皮不禁有些麻。 掌柜的又将纪若尘拉到前院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掏出一本旧书递到纪若尘面前低声说道:“我近来刚得了一件宝贝你看!” 纪若尘拿过来一看原是一本《紫微风水命相》。这类相书在民间也是随处可见原是那些半吊子风水先生为糊弄愚民百姓骗取几个钱财而纂又哪里是什么宝贝了?他翻开一看果真如此当中内容错漏百出通篇俱是诓人之语。 他正看得一脸愕然、目瞪口呆之际掌柜一把将书抢了回来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然后四下一指傲然道:“你看我这间客栈东井镇青龙西厢压白虎后院浮玄龟前门雕朱雀那是四灵俱全、水火不侵、天雨难晦、地裂犹坚啊!” 纪若尘定睛望去其它三瑞没有看见倒的确是在一扇院门上看到一个鸡不象鸡、鸭不像鸭的东西看来这就是掌柜口中所言的朱雀了。看那刀工劈斩纵横多半是出自后厨那把镔铁厚背砍骨刀。 掌柜的又道:“说起来你这小子倒有些奇怪明明当年走的时候面有福相怎么现在忽然满脸晦气了?待我看看……嗯你命宫竟有四大凶星聚汇倒也少见。” 纪若尘苦笑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那掌柜的意犹未尽又向那面招客旗一指道:“自得了这样宝贝后我潜心推算一月就把龙门客栈改成了悦来客栈旗上四字就是我的手书。怎么样铁勾银划吧!四瑞收好这面旗再一挂光凭悦来客栈这四个大字那就是风翔云动、八方财聚啊!我开店本是十年遇一大劫此刻承天之运、秉地之杰至少能改成十二年才遇一劫!啊哈哈哈!” 掌柜的长笑未已就听后厨中传来一声狮吼:“张万财!就你那点破本事还敢卖弄。今夜天降火雨地脉干枯分明是有人逆天改命之兆。依我看那你这几笔破字一写十年大劫多半被你改成了五年之灾!” 掌柜闻言当即勃然大怒道:“你这婆娘懂得什么没的乌鸦嘴!” 他仰头看了看夜天心中又着实有些不稳于是掐指一算不由得大惊失色:“糟糕!就快满五年了……” 话音未落夜空中忽然传来“咻”的一声尖啸随后一颗闪亮流星出现在天际。这颗流星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不偏不倚恰恰正对着悦来客栈飞来! 掌柜的和纪若尘大吃一惊纷纷跃出客栈。还未等他们跳出院墙就听得轰的一声背后一道热浪袭来将二人掀翻在地。 二人好不容易抖落身上砖石灰土爬起身来回头一望惊见悦来客栈几已荡然无存只有一间厢房倒还完整无损只是已落在十余丈外。客栈的正中央有一个浅坑内中落着黑乎乎一块尺许方圆的东西。 这悦来客栈倒似建在一头巨兽身躯上一般此时坑中不住涌上滚滚血浆转眼间就没了小半个坑仍没有止歇之意。 此时边上一堆砖石拱动掌柜夫人灰头土脸地从中钻了出来。看着一地的瓦砾碎砖她竟罕见地没有火。 掌柜叹一口气到血坑中捞起轰塌整间客栈的物事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才叹息一声随手塞到了纪若尘怀中然后向那间厢房一指道:“里面还捆着几口小羊怎么处置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掌柜夫妇对望一眼又一起长叹一声竟不收拾任何东西就此远去。 纪若尘抱着怀中那又象铁盘、又似鱼鳞的物事呆了片刻这才叫道:“掌柜的夫人!你们去哪?” “开店!” 纪若尘怅然若失呆呆立着直到掌柜夫妇的身影彻底在夜色中消失。 或许是掌柜夫妇的声音太过有穿透力阵阵夜风仍断断续续地载来两人声音。 “看来悦来客栈这名字不能再用了且待我好好钻研相书看再取个什么名字好。你说是叫高升客栈好呢还是叫有间客栈好?” “……短命杀胚你还想变成三年一祸吗?” 章二十六 抉择 上 修道中人最怕的是什么?天劫散魂还是形神俱灭? 纪若尘盯着眼前跳跃不定的火焰反复地思索着。最终的答案倒有些令他哭笑不停那就是修道之士最怕的并非是形神俱灭而是如他现在这般 万劫而不复。 纪若尘于紫微斗数也知晓一二自掌柜的说他命宫竟有四颗凶星后刚刚自已也推算过一回。以心眼观之他本命宫中迷雾重锁只能隐约看到四颗命星但具体是哪四颗可就看不出来了。直到这时纪若尘才省起忘记问掌柜的看到的是哪四颗凶星。 而且有一点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只用过凶星入命之法两次怎么会引来四颗凶星?这凶星入命之法乃是道德宗太清境修至尽头的弟子皆可研习之术但有天份运用此法的十中无一。这一法门一旦施用施术者借助凶星入主所带来的沛然灵气凶力道行可瞬间直升乃是道德宗弟子用来与敌偕亡的法门。凶星入主后并不会离去修道者自此将劫难重重再无得窥大道之望。 只不过道德宗典藉中没有说明连用两次凶星入命会怎么样也无这方面的记载。 凶星入命之法创于七百年前其时道德宗泱泱巍巍早成天下大派需要道德宗弟子用此法去拼命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因此也就没有相应之记载。 此时旁边传来一声呻吟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纪若尘面前架着一个小小的三足金丝架下面摆着一颗炎珠正不住喷射着细细的火焰炙着架上的一尊青铜鼎。纪若尘见鼎中药汁已沸提起小鼎将内中淡蓝色的药汁滴在金盘上一边淡淡地道:“别挣扎了再怎么努力也是没用的。” 三尺之外云舞华软软地躺倒在稻草堆上双手双足上各刺着一枚金针。她眼神中尚是一片茫然一再挣扎也只能略略抬起头来。听到纪若尘的话后她明显的吃了一惊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慢慢的清醒过来。然而她仍是头痛欲裂显然还未能从药性与闷棍的双重打击下恢复过来。 “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 纪若尘将三枚金针置于金盘中待三针吸尽了药液才转头道:“云大仙子五年前你就想抓我今回我初次下山就又遇上了你。怎么现在反而不认得我了?” “是你!”云舞华这才清醒过来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样子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快放我起来不然的话休怪我剑下无情!” 纪若尘拈起一枚金针仔细地看了半天方向墙角一指道:“想杀我?好你的剑在那里去取吧!” 云舞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天权古剑果然扔在一堆乱柴上面。见爱剑天权竟受如此冷遇她不禁大怒。可是此刻别说提剑砍人就是略转一转头也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云舞华这才冷静下来开始观察屋中的形势。 这显然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厢房稻草、柴火、米袋和几把木椅散落一地。整间屋子并不是堂堂正正的而是倾斜了一个很大的角度。此时她就软软地躺在屋角的稻草堆上双足**手足踝上各刺了一枚金针看来自己提不起分毫真元就是这些金针之力。 屋子的另一边还倒着一个女人她同样手足上插着金针但与云舞华不同她眼上尚蒙着一幅青布耳脉上也插着两枚金针。看来六识都已被锁住了。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单看身材肌肤想也会是极好的。 云舞华这才明白自己已彻底落入人手但她分毫不惧。 “你叫云舞华吧五年前我们曾经见过一面没想到这次重逢和五年前几乎一模一样。不有一点不同这一次是你落在了我的手中。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知道我的行踪专程在洛阳等我呢?”纪若尘微笑着问道。他笑得很是俊朗眼中却没有一分笑意。 云舞华冷笑一声道:“既然我学艺不精有什么结果我都认了!你要杀就杀别指望从我口中问出什么来。” 纪若尘看着云舞华那双深若玄潭的双眼笑笑道:“我杀你干什么?还有很多方法让你开口的。” 嗤的一声云舞华黑裙前襟已被纪若尘一把撕开露出一大片肌肤。她肌肤如雪虽然莹润但白得有些近于病态。 云舞华略显瘦俏然则冷若冰霜遍体皆是杀伐之意纵是露在衣外的肌肤也如一把出鞘之剑只显其锋不见羞涩。 纪若尘微眯双眼左手五指轻点在云舞华的肌肤上。 云舞华完全放松下来冷笑道:“怪不得你命有桃花这种时候还想风流快活一场。也罢你想来就来完事后早点将我杀了。” “风流快活?”纪若尘看了看云舞华摇摇头一句话险些将她气晕过去:“我可对你没什么兴趣。” 他左手压住云舞华胸口右手拈起一枚金针手指微微一颤金针已刺入云舞华心口。 这一针落下她只觉得全身上下所有经脉玄窍都有无数利针在刺来穿去痛楚已无法用言语形容!且她还动弹不得提不起一丝真元因此上只能将这些痛楚一分分尽数受了。只片刻功夫云舞华周身已浸出细细汗珠尽管周身乏力竟也将下唇咬出一排细细齿印! 纪若尘凝神观瞧着她的表情道:“你心志坚定但这三枚极乐针可不是修道之士所能抵受得住的。你知道些什么还是说了吧!你纵是不说我随便抓个人来问也能知晓个大概又何必受这眼前之苦?” 听得极乐针三字云舞华身体也不禁轻颤一下但她刚一适应体内的痛楚即轻蔑地一笑闭目不语。 纪若尘淡淡一笑将云舞华翻了个身左手五指轻抚过她后背然后以食指一点腰身第二枚金针已刺了进去! 这一枚金针入体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刹那间道道经脉中皆涌出热流周转全身化为熊熊欲火几乎烧得她晕去。恍惚间几乎她心底所有潜藏**都浮上水面千万倍的强烈起来又总是在满足与不满间徘徊刹那滋味直可令人疯狂! 此时她下面是冰上方是火方一熔化又被凝结如此周而复始似永无休止。 痛楚与**之间的距离是如此狭小哪有她挣扎的余地? 纪若尘挑起了云舞华的下颌仔细地看着她的双眼。那一双玄潭翻涌不定但正中一点光华却是坚凝明亮如初。 他颇为意外。 极乐针为道德宗主掌戒律刑规的紫清真人所授乃是专为修道之人所设。据典藉所载千年来道德宗共施用极乐针一百二十二次内中仅有三人抗过了第二枚针。极乐针针如其名第三针一出受针者必魂归极乐。 本来非有上清修为不能修习极乐针但纪若尘身兼九脉之长所学即杂且广又灵觉过人方能以如此低微的道行施针。 极乐针对真元灵识而与什么鞭打烙印阴火炼魂甚至于在她身上一泄大欲之类的刑罚相较高下判若云泥。 但两针已过云舞华意志分毫不散已令纪若尘束手无策。 此时纪若尘已探查过云舞华周身气脉灵力分布游走情况沉吟片刻道:“原来你身上也种有锁魂之术难怪不怕死。但凡锁魂之术都离不了冥果、阴砂、玄龟碧胆等宝物随便哪一样都是稀世难求看来你这宗派势力非小。” 云舞华虽挣扎于死生之间但对纪若尘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大吃一惊暗忖道:“这小子怎的懂得如此之多!看来以后再不能小看于他一出手必用全力。” 纪若尘忽然问道:“你知道方才店中要抓我的那些人现在都在哪里吗?” 他没有等云舞华回答也知道云舞华不会回答因此径自道:“他们都已被蒸熟煮烂埋在这地下当肥料了。你说我该如何对你呢?” 云舞华闭目不答。 纪若尘提起最后一枚金针自她顶心缓缓插落道:“这极乐针第三针被我改了改要七日后才会作。你那宗派既然通晓锁魂之术想来也破解得了这枚极乐针代价嘛不过是要你师门长辈耗上几十年道行用去几件罕见灵材而已。既然你们想抓我却失了手总得付点代价吧?” 第三针一下云舞华全身所插金针尽数自行跳出。她脸色苍白缓缓站起只是盯着纪若尘。此刻她虽然恢复了行动之力却分毫动不得真元直与普通人无异就是想与纪若尘拼命也是有心无力。 纪若尘已收拾好了金丝架青铜鼎等物见云舞华仍冷冷地盯着他当下耸耸肩忽然笑道:“其实你不必看了我这张晦气密布的脸象是一个谪仙吗?” 云舞华终于大吃一惊。 纪若尘叹一口气有些落寞地道:“其实我是或不是谪仙又能如何?争来争去为的无非是谪仙飞升后留下的那点东西罢了。一本《上皇金录》确是让青墟宫一跃成为正道三大派之一然而自那以后青墟又何尝出过得证大道之人?” 他挥手招来了墙角的天权古剑拔剑出鞘看了看那其黑如墨的剑锋淡道:“就如这把剑的确是把仙兵可也未必见得人人都拿它当宝贝了。” 说罢纪若尘已将天权古剑掷回给云舞华又弹出一道指风墙角那女子周身束缚随之尽去有些茫然的站了起来。 纪若尘更不多言离店东去。 直至纪若尘去远那女子才从茫然中恢复过来。她看了看云舞华面色微变当下双手掐诀摆了个架势喝道:“我乃是道德宗门下怀素!你是何人与陷害于我的那间黑店上下人等又是何关系?快从实招来!” 云舞华一直望着纪若尘离去的方向闻言方才回上下打量了怀素一眼哂道:“我与黑店没什么关系但也不是你道德宗的朋友。其实现在我心情不佳倒很想是宰两个道德宗的人来出口恶气!” 怀素一惊立刻提运真元却什么也提不起来。云舞华虽同样没有真元可运但毕竟手中掌有凶兵天权就算不用冥河剑录单是靠兵刃锋锐、招数精妙也足以斩了怀素。 两人互瞪片刻终没有动起手来。云舞华摇了摇头忽然有些意兴阑珊道:“杀了你又于事何补?” 云舞华一出厢房就察觉真元灵气开始慢慢恢复看来用不了一天功夫当可尽复旧观。她知纪若尘乃是向东方而去。犹豫片刻后云舞华终没有衔尾追去以求擒拿或击杀纪若尘。纪若尘行踪飘忽全无分毫气息留下她就是想追也只能追个大概方向想捉他实是希望渺茫。 然而她仍然未动。 云舞华望着终南山的方向凝思良久那张冰冷的脸上也罕有地透出挣扎之色。刹那间谷中六位夫人奇怪态度几个素来与自己交好的弟子或明或晦的暗示一一流过她的心头。 云舞华忽然一咬牙不向南行反而掉头向北而去。 一日之后云舞华已在北地深山中寻得一处荒无人迹的洞穴。此洞悬于半崖之上深三丈一道天然垂瀑遮住了洞口。难得的是此洞灵气充盈人兽难攀是个修身养气的好地方。 云舞华立于洞中抽出天权古剑缓缓插在洞口石中然后在剑前盘膝坐下。她凝望着天权凶兵那黑得深不见底的剑锋慢慢收束心神直至神识与天权剑剑心融为一体方才徐徐闭目。 冥河剑录讲究于不可能处惊雷。是以云舞华决心以一已之力硬抗极乐三针。 章二十六 抉择 下 一处不知名的奇山中有一弯清溪穿花过树盘旋几回自山顶直落入一处小小水潭之中。溪水清冷水潭中却是水气氤氲不时有大串的气泡从潭底涌出看上去已近滚沸。 在这一汪沸水中还有两个人浸泡其中对这足以烹肉煮菜的沸汤毫不在意。 东一人英俊异常一头黑披散于肩身材近乎于完美只是肌肤上纵横交错着数十个大小伤口其中有两处创口前后通透竟贯穿了他的胸口。这个男子正是云中居楚寒此刻他面色沉重显然心中有悬而不决之事机械地以手掬着水不住地淋在伤口上。他身上各处创口早已不再流血翻出条条白肉潭水一淋上去就会冒出缕缕白烟烟散后处处伤口就会重新生出一点新肉。 这一泓潭水已被置入秘药化成了一潭五转金液汤乃是云中居疗伤秘法。 水潭西浸着石矶她身上仅着一袭内裳堪堪能够蔽体而已。在池水之中她的肌肤白亮得极为夺目纵是水雾氤氤也掩不住那露泄的雪白。 石矶身上也同样是伤痕累累显是经过一场恶战尤其是前胸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长达尺余自左肩起直没入胸口正中的内衣之中还不知有多长。石矶的伤处正在迅愈合她道行虽不若楚寒浑厚但体质特殊恢复起来要较楚寒快得多。 “我实是有些想不明白你还在犹豫什么呢?”石矶一面清洗身体一面柔柔地道:“难道你真打算依她所言一路这样护着纪若尘吗?这一次若不是雾岚师叔突然下山我们的命也就搭在洛阳了。做到这一步难道还不够吗?” 楚寒盯着荡漾的水波一言不仍机械地洗着自己的身体。 石矶从潭水的另一端游了过来停在楚寒身后双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肌又道:“我可是听说洛阳之事一了道德宗就要登门提亲了。而且据传是紫微真人手书聘贴紫阳真人亲率诸脉真人同登山门。这份荣耀那可是到了极处……” 楚寒背肌一阵轻微的抽*动本已渐渐愈合的伤口又渗出细细的血珠。 石矶以指尖抹了一粒血珠放在自己鲜红的舌尖上细细品味唇角漾起一抹笑意在楚寒耳边道:“还有这纪若尘究竟是何来历为何顾清一见他就愿以身相许呢?如今许多人都在传言纪若尘乃是谪仙转世。既然这么多人都知道了那么他十之**就不是谪仙。但他出身来历中必是有玄虚的。这当中玄虚道德宗几位真人是知道的我宗几位师祖也该是知道的顾清更不会不知晓。可是你知道吗?虽然几位师祖都推许你为下任掌门的不二人选可是这种大事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石矶双臂环上了楚寒的肩整个人都贴在楚寒的背上道:“你难道……真想看着他们洞房花烛合藉双修?” 轰的一声一池潭水忽然冲天而起在空中蒸得干干净净。 楚寒长身而起挥手一招衣物就从数丈外飞来。他从容穿好衣服即举步向前行去。 石矶在他身后叫道:“你要去哪!你的伤还没好呢!” 楚寒足下不停头也不回淡定地道:“不论她如何对我我答应过她的事总是要办到的。” 石矶立在空空如也的水潭中气得顿了顿足。她恼了一刻忽然又是一笑抓起衣服追着楚寒而去。 数日之后道德宗诸真人已携众弟子回归西玄山。与离山时的意气风不同回山时人人肃容屏息默然不语。四名道士抬着一具黑檀木匣上铺玄色织锦缎沿着青玉长阶一步步踏进道德了主殿。木匣中睡着的即是太璇峰之八脉真人之一的张景霄真人。 紫阳与诸真人行在队伍最后均没有驭气飞行而是与寻常弟子一样一步步行上山去。黄星蓝行于真人中间不动声色仅是面色苍白得有些异常。 这一日太上道德宫鸣示晚课的钟声仅仅响了一声。 整个太上道德宫中静悄悄的一片有弟子擦肩而过时也仅仅是互望一眼而已。 入夜时分诸真人又齐聚三清殿议事这一回黄星蓝也坐于殿中。 莫干峰上阴云密布不见星不显月。 黄星蓝整了整仪容起身向紫阳真人行了一礼道:“事已至此还请紫阳真人以全宗大局为重。夫君之躯就葬在太璇峰上吧。我意已决还请紫阳真人成全!” 紫阳望了望面容平静的黄星蓝抚须沉吟良久方道:“此事且容我再想想你先行回太璇宫歇息吧景霄真人之躯先置于碧水寒潭中以免受暑气阴湿侵扰之苦。” 黄星蓝向诸位真人施了一礼就离殿而去。 当日景霄真人遇袭坠落诸真人立刻察觉紫阳真人当即放弃追踪神州气运图移动参星御天大阵护住了景霄真人躯体。好在其它修道者贪宝心切大多追着神州气运图去了未能趁机痛下杀手。 诸真人检视过景霄真人的伤势后均是面色凝重。这一剑凶厉狠绝下手之人修为极高一剑之下尽断景霄真人气机三魂七魄也催化得七七八八。景霄真人仅仅是依着修为深湛方能保得一点元神不散。 黄星蓝修为道行和诸脉真人实也相去无几看过景霄伤势之后已然心中有数。道德宗诸真人合力再耗上五件镇宗异宝或可救得景霄。但即使回天有术张景霄也定是道行全失从此沦为凡人。洛阳一役道德宗结下仇家非少在这种时候要诸真人大损道行又未必能救得回景霄实是有些因小失大。况且日后与诸派相争真人们有所损伤在所难免施救景霄须用的五样至宝至少可救得两位垂死的真人回来。 适才紫阳真人和黄星蓝就景霄真人之事已争了半天紫阳要救黄星蓝坚决不允。此时黄星蓝虽已离去诸真人依然默然不语。于情理上自然当救景霄于大局上却不应如此。两相权衡无论作何抉择均是如此之难。不知不觉间诸位真人均望向了紫阳真人。 紫阳真人长眉紧锁只道了一声押后再议诸真人即各自散去。 紫阳独坐殿中沉思片刻起身前往后山不多时已登上后山主峰立在一座孤零零的松木小殿中。殿中简单而整洁惟有一座神坛一张供案一个座垫而已。神坛上挂着广成子祖师的一幅画像供案上一对香烛一尊香鼎另有一口小小铜钟。 紫阳真人在香鼎中添了一柱香拜过了广成祖师然后取过铜槌当当当的在钟上敲了三记方在座垫上盘膝坐下。 过不多时供案上袅袅香烟中现出一位尺余高的小人看衣着装束正是紫微真人。此乃是紫微真人运神通所化的身外之身藉此现形好与紫阳真人对话。此时紫微真人已近飞升真身本体深藏在这间木殿下方千丈深处直至飞升一刻再也不会出关。这等死关乃是玉清真诀中极高的境界若得勘破飞升则仙班品秩不低。然则这死关虽不受外物所扰却须得独力对抗天劫心魔凶险处更甚于寻常飞升。 紫阳缓缓地道:“打扰掌教清修了我此次前来乃是为了景霄之事。” 紫微闭目不语片刻后双目始开道:“景霄是救得回的只是一身道行却是保不住了。师兄以为如何?” 紫阳抚须道:“当救。” 紫微点了点头道:“如此景霄还有重返轮回、灵识不灭之望。只是一来天下行当大乱诸般邪魔外敌将纷纷出世。二来我近日频见紫府日出华庭生烟飞升之期较预料为近。想来三年之内我就要渡劫而去。届时师兄外要御诸敌内要实筋骨若失此五宝师兄可应付得来?” 紫阳缓缓道:“大道谋于人证在天。反正诸劫将至有无这五宝都定不了大局。若我宗须凭五宝这类身外之物方能渡此乱世道统又何能传承三千年?” 紫微一挥手紫阳真人面前浮现出一颗深蓝色鸽蛋大小的宝珠。宝珠色作深蓝内中如自有天地上为夜天下为浩海细细观之海中正有一轮明月低悬。 紫微道:“凭此碧海月明珠当可救得景霄一命不必用那五宝了。” 紫阳眉头一皱道:“可掌教尚要凭此珠化解天劫若误了飞升那可如何是好?” 紫微微笑道:“师兄怎也看不破了?若须凭此珠方能化劫那我也不该得此飞升之果了。” 紫阳长眉一展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执着了。” 紫微又问道:“若尘这孩子师兄又准备如何处置?” 紫阳沉吟一下道:“我宗能容天下又怎会容不下他?这孩子心志坚毅却是执着得有些过。他与我宗千丝万缕的机缘岂是轻易割得断的?先让他在四方走走吧过不了多久若尘自会回来的。我遣人暗中照应着他就是。” 紫微点了点头身影徐徐隐去。紫阳真人取过碧海月明珠出殿而去。 东邙山地处河南道泸州境内山势不高但清幽深远别有洞天。山巅一道溪流边纪若尘正端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将掌柜的给他那一块尺余方圆、状若鱼鳞的物事反复瞧了半天又屡屡以真元灵气试探却都看不出什么奥妙来。他终叹息一声将这块物事收入了玄心扳指之中。 纪若尘已独自一人在山中行了数日每日都要花上一两个时辰研究这件东西但始终一无所得。但纪若尘就是再愚钝至此也知掌柜夫妇绝非常人他们郑而重之塞给自己的东西也必非凡物只是自己道行低微、目光短浅现下现不了其中奥妙而已。不过纪若尘不急反正此刻有的是时间慢慢的研究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回想起在西玄山上每日里孜孜不倦只为了增加一点道行、多读几页道书的日子实是恍如隔世。 就算诸真人宽容大量能够原谅了他冒充谪仙之错可是纪若尘已连用两次凶星入命之法又哪还有飞升之望?那八脉真人的心血五年来耗废的无数法宝药材又该如何去算?虽说他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一来诸位真人可不见得会那么想二来自己孤身一人身负重宝下山历练简直就是一头肥得不能再肥的羊。当时想来没有什么可是怎会有这许多人知晓这一消息专程在途中等着自己? 细细想来纪若尘已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纪若尘又取出一块翡翠简看了半天又是轻轻一叹。自得了这块翡翠简后自己都未有时间研习一番又哪有余暇督着青衣修炼呢? 想来那温婉恬静的青衣小妖此刻已回无尽海去了吧? 这块翡翠简中载着诸多法门内中却没有无尽海的方位。他就是想去寻青衣也无路可去。 此时既然一时不想回道德宗去纪若尘忽然一阵茫然这才现天下虽大自己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或许是命该颠簸自记事时起纪若尘就没过过几天清静日子如今已是如此。 他缓缓立起凝望着下方的山谷。 好一片幽静翠谷!谷底一道宽溪静静流过深不过膝溪底之石均色作淡黄与两岸郁郁葱葱的山林互相辉映。 谷地尽头正行出一个人来。他悠然转身望向了纪若尘。虽相距遥远纪若尘依然可见他面上那淡淡的冷笑。 正是吟风。 纪若尘面上无悲无喜伸右手一招身旁一棵小树即离土飞起在空中自行脱去枝杈树叶落入纪若尘手中时已变成一根三尺短棍。 他木棍斜指地面居高而临下立得稳如泰山。 吟风双眼微眯面上笑容已逝。 眼前这一幕是如此熟悉可是吟风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曾在何处见过相似情景。一阵久违的剧痛忽然自脑海中划过吟风只痛得剑眉紧皱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当吟风双眼再开时眼中已没有痛楚有的只是森寒的杀意!他虽然始终想不起曾在何处何时见过类似情景但终于想起来一事。 此人当诛。 吟风双眼一亮举步向纪若尘行来。 此时十里之外断崖之顶顾清迎风而立任山风拂乱了她的青丝与衣裙。她负手而立古剑连鞘握在手中。 只是那双纤手苍白如纸。 章二十七 对错 上 数日不见吟风已换过一身深灰衣袍双手笼于胸前袖中足下生烟点着树冠木梢向着纪若尘飘然而来。 两人相距尚有十丈纪若尘已见吟风双唇微开。当下他左手一张赤莹已现于掌中随后略一侧身从右方冲近吟风。 两人一触即分。 铮的一声轻响赤莹脱手飞出直冲上天在空中划出一道淡红轨迹远远掉落于深山之中。 吟风已立在纪若尘刚刚所站的那块岩石上悠然转过身来。纪若尘则在五丈外现身肩头喷出一道细细的血线。他转身望向吟风对肩上的伤势看都不看一眼慢慢提起了手中的三尺短棍。 吟风这一次却并不急于动手而是反复打量着纪若尘面透疑惑片刻后方皱眉问道:“我要杀你却不知道为何一定要杀你。你或许知道原因告诉我。” 纪若尘微微一怔也凝神向吟风望去恍惚之间他似乎又看到那两个身影。虽然他不明白何以每次见到吟风都会依稀看到当年客栈那头肥羊的身影但可以肯定吟风与当日那只肥羊必有着莫大关联。此时细细看来两人面容虽有所不同但那生于内而诸外的气质几乎是一模一样。在道德宗上数年纪若尘对于一切有关谪仙轮回之说的道书几乎都读过一遍至此已心下了然这吟风说不定就是肥羊的转世轮回。虽然他很是想不明白这等转世轮回的过程但谪仙神通广大想来转世轮回于他们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于是纪若尘冷笑一声道:“这原因我当然知道……” 吟风点头道:“说吧。” 纪若尘未语先动身形忽地一闪已自吟风面前消失!紧接着一声长笑自吟风身后响起:“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吟风不惊不诧意态从容横跨一步已然避开了纪若尘木棍可能的落处。哪知纪若尘木棍只是高高举起却并未落下人又绕到了吟风身后木棍再次指向了吟风的后脑。 两人此次相斗与前番又不相同。洛阳中时纪若尘隔河与吟风斗了数招又观他与顾清生死相搏此次重逢虽是意外但心中已有定数。他木棍高高举起足下如有烟云绕着吟风转来转去始终不离吟风身周三尺。刹那间纪若尘已绕着吟风转了百圈木棍却始终不曾击下。 吟风仍如那日应对顾清时一样只是前后趋退或是左右横移一步就令得纪若尘的木棍落不下来。然则在纪若尘的贴身缠斗之下吟风的破字也始终喝不出口。修道之士多炼法宝修道术于近身缠斗颇不擅长。吟风道行虽远高于纪若尘但被他近了身一时也无可奈何。 但如此相斗看似轻松平常实则凶险之极。不到半盏茶功夫纪若尘真元就已消耗得差不多了已显后力不继之像。 吟风忽然停步身体一倾肩头已重重撞在纪若尘胸前! 纪若尘万料不到他还会有如此一招当下向后飞出人尚在半空即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胸口也传来喀嚓声响显然肋骨也断了数根。 纪若尘重重摔落在地胸口断骨相擦鲜血又自唇角口边涌出。 十里之外呛的一声轻响顾清古剑离鞘三分又徐徐落了回去。 吟风望着纪若尘冷道:“你天资悟性堪称上等道法运用之妙更是难得一见只可惜道行太过低微。且你以为我不会近身缠斗那实是大错特错。说吧我为何要杀你。” 纪若尘无力地躺卧在地连连咳嗽不已每咳嗽一次即吐出一大口鲜血。如此多次方才止住了。但整个人已是虚弱之极断断续续地道:“为何要杀我……这个啊……问你自己去吧!想让我说……门都没有!你就……一直闷着吧哈哈!” 纪若尘快意地大笑两声虽牵动了断裂的肋骨令他疼痛难当却也决不肯显露出半分。 吟风遥望天际片刻后方道:“你以为抵死不说就可保命吗?知不知道杀你的原因于我都无所谓了你可以去了。” 吟风左手抬起指向了纪若尘的眉心。 呼的一声山谷密林中突然升起一个身影数十丈距离转眼即过一双如兰素手提八百八十斤恶斧忘情一斧向吟风项颈斩来! 吟风剑眉微微一挑竟以左手挡在忘情来势之前!在忘情斧刃堪堪斩中吟风手掌之际吟风四指轮番弹在斧刃上每弹一下忘情就出一记清音分占宫商角徽之音。尚秋水如连遭雷击面上浮起阵阵艳红若一株素兰在风雨中飘摇。 四指弹过吟风即以拇指抵在忘情刃锋上。 尚秋水那清丽面庞上遍布异样的艳红凌厉冲势骤然止于空中再也不得寸进!双方略一僵持尚秋水即闷哼一声嘴角沁出一缕鲜血身不由已地向后飞出重重摔在纪若尘身旁。 忘情在空中呼啸飞旋画出一道弧线几乎是贴着尚秋水的头皮切入地面。 “勇气可嘉匠气十足。”吟风下了断语。 尚秋水拭去唇边鲜血翻身而起一把将忘情从石中提起横斧在纪若尘身前一立嫣然笑道:“匠不匠气的一时半会儿可改不过来!” 吟风面无表情道:“我已放过你一次让开。” “不让。”尚秋水笑得靓丽妩媚答得斩钉截铁。 吟风忽然抬头环顾周围空谷幽山一周方点了点头向尚秋水道了声:“破!” 尚秋水面现苦笑忘情一横以巨大斧面护住半身就欲拼尽全身道行硬挡至于是死是生已顾不得去想了。这时他肩上却传来一股柔和劲道。这劲道虽然不大但恰到好处正正在他全身真元最充盈之时击出。这一击来得极是突兀尚秋水措不及防之下登时被带得向一侧退了几步。 一根三尺短棍从尚秋水肩上悄然收回转而迎向吟风那一声无形无迹的破。 然而三尺短棍尚未迎实忽有一道青光闪过一柄青钢古剑瞬间自天外飞来挡在了短棍与破字之间! 嗡嗡嗡!青钢古剑一阵震颤一个回旋又向来处飞回只在场中留下袅袅余音。这一剑破空而至将那一个破字的威力挡去了七七八八。纪若尘木棍微微一颤就已将破字未尽的余威击散。 一个中年道人踏空而至伸手接下空中飞剑朗声道:“贫道道德宗云台!你是何人何故为难我宗弟子!若不从实道来休怪贫道剑下无情!” 吟风完全不理云台只是宁定地忘着纪若尘。 纪若尘适才已服下丹药暂时压住了伤势但其实仍是外强中干。因此他后援虽到仍是凝神守御。未等来吟风后招纪若尘略微一惊向吟风望去。两人目光一触纪若尘旋即全身一震面上瞬间血色全无轻哼一声脚下不稳蹬蹬后退数步。 扑的一声三尺木棍重重支在岩石上弯成了一道弧型方才支持得若尘不倒。 血无声无息地自纪若尘口中涌出顺着木棍汩汩流下。 嗒! 一根纤指在古剑剑鞘上重重地扣击了一下震得古剑出一声轻微龙吟。过不多时这根纤指又在剑鞘上扣了一记不过这一记就要轻得多了。 顾清依然负手而立只是一根纤指不住地扣着古剑剑鞘。 山风并不大但她一头青丝却有些乱了。 云台见纪若尘呕血负伤不禁勃然大怒手中青钢钢锋处吐出丝丝电芒大喝一声‘狂徒大胆!’就是一剑向吟风前胸刺去! 吟风身躯有如风中柳枝向旁微一让已避过了云台这一剑。云台袍袖一拂骤然平地雾起将吟风笼于其中然后一剑雷光缭绕向雾中刺去! 哪知青钢古剑尚未尽数入雾吟风已悠然自雾气的另一端行出。云台这一剑自然是落了个空。 云台大吃一惊!他道行已殝上清灵仙之境那一手离水雾非止是遮蔽耳目尚有隔绝灵识之效。若非道行高于他很难即刻从雾中脱离。普通修道之士一入离水雾一时也只能有守御之力而已。 云台不禁有些不解这吟风分明道行逊于自己怎的如此轻易就从离水雾中脱出了?且他适才所用种种攻敌手段皆玄奥莫测根本看不出来历出处威力却远想象。云台思前想后似乎也惟有仙家法诀几字适于吟风所运之诀了。 吟风似是知道云台心中所思淡然道:“点水之中已可知沧海之意。我虽只有这点道行但足以尽诛尔等。” 云台大怒引剑再上。 吟风神情一凝双手一张再向旁一推就如空中有一个无形的重物一般。他这一动不打紧平地中忽起一道恶风。这阵风如有实质内中蕴有莫大力道自旁吹在云台身上将他整个人都带到了一边。云台在空中叱喝一声周身浮现一十八道金线堪堪稳住了风中身形。他刚一回身登时惊见吟风双唇已开随后一声清越的“破”已传入耳中! 云台如被巨锤击中身周金线尽数溃散一道大力直贯得他身子向后飞出十丈之远。云台刚刚缓过神来就又听到了吟风那冰冰冷冷的声音。 杀! 千千万万的碎片霎时在云台灵识中炸开每一个碎片中都是一幅残存不全的尘世之景。千万碎片互相撞击四下散开片片边缘皆锋锐如刀将云台灵识切得千疮百孔。 尚秋水见了一言不提起忘情再度攻上!吟风身周恶风呼啸冲撞得尙秋水东倒西歪忘情攻伐再凶也递不进吟风身周三尺去。 吟风完全不去理会尚秋水只是缓步走向纪若尘道:“还不倒下吗?” 纪若尘勉强立起身来右手五指虚握木棍微笑道:“哪有那么容易?” “是吗?”吟风脚步逐渐加快。 十里之外那根扣击着剑鞘的纤指也扣得越来越快古剑不住轻吟时时跃出剑鞘一寸又慢慢地滑落回去。 十余丈距离不过是数十步而已。 最后五丈吟风一步即过! 他右手间多了一道吞吐不定的青气长三尺锋芒如剑挥手间已向纪若尘当胸刺去! 纪若尘不闪不避木棍跃动如烟轻飘飘地击向吟风脖颈。 十里外断崖上此时空余山风。 在纪若尘眼前吟风忽然不见了代之以顾清那无法形容其容颜的侧面。 一缕淡淡清香悄悄钻入纪若尘鼻中又有几许青丝拂过了他的面庞…… 然而纪若尘眼中只有震惊与骇然他望着那一截自顾清胸侧透出的青芒灵识中已是一片空白!青芒吞吐不定勉强触到了纪若尘的心口切开了他的衣服割破半分的肌肤就再也无力深入。 但这一截青芒却是自顾清身中穿出! 呛啷一声龙吟般的清音中古剑已然出鞘! 一剑封喉! 吟风骤然后退十丈指着顾清眼中迷茫、痛苦、失落、震惊以及诸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一同涌上。 “你……你为何……”吟风手在颤抖一句话未说完已突然哑了下去。他颈中突现一条红线。线极细但红得夺目之极。 吟风以手护颈踉跄后退几步忽然纵身向深谷中跃去快跌到谷底时他终稳住身形转飞向上瞬息间已然远去。 顾清纤指一松本是斜指向天的古剑无力掉落无声无息地插入青岩之中直至没柄而后身体一软缓缓靠在了纪若尘身上。 “这……这……”纪若尘双手颤抖抱住了顾清触手处一片湿热。他慢慢地收回左手摊开一看掌中全是殷红的血! 他一时慌乱不已右臂抱紧了顾清慢慢坐下将她放了一个舒服些的位置左手掌中不住现出不同的丹药。只不过救命的丹药早在洛阳中消耗殆尽此刻翻出的丹丸膏液虽多却都不大对症。纪若尘几乎疯狂将丹药洒了一地狂乱地翻找着!终于一个小小药瓶跃入他的视野。此药虽不甚灵多少对她的伤势有些好处。 纪若尘轻轻扳开顾清双唇将那瓶药液一点一点滴入她口中。 湿热依然在漫延已浸没了他整个右手。纪若尘只觉得全身冷喂药的左手也抖得越厉害了药液溅了不少在她唇边脸上。 “醒一醒……醒一醒!……”他语无伦次。 终于顾清慢慢睁开了双眼纪若尘立刻向她眼中望去希冀可以看清一点她的伤势。她的眼其清如水一望见底。可是他从这双眼中什么都看不出来就如他每次面对顾清时都会觉得她所处的方位实是一片空白。 顾清望着纪若尘虚弱地笑了笑头微微一侧就此靠在了他的臂弯中。 她慢慢抬起右手拉开纪若尘的衣襟提出他一直佩在胸前的那一方青石凝神看了半天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道:“希望……我……没有错……” 纪若尘动也不动惟恐牵动她的伤势。见顾清望着那一方青石一时间他心中不知涌上多少滋味。 不远处尚秋水正静静地看着纪若尘与顾清只是他们早已忘了身外的世界。尚秋水看了片刻默默地收起忘情负起云台的躯体悄然离去。 顾清抚摸青石良久方将那方青石重放回纪若尘的怀中又替他将衣襟理好。 她素手如冰。 顾清似是累了慢慢地闭上双眼道:“若尘兄可否……送我回云中居?” 章二十七 对错 下 时有李太白名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传颂天下。 纪若尘闲时也要读些经史诗词粗通文章自也知道此句。 然而直到入蜀他方才知晓李太白此句真意。蜀地险绝之甚即使亲临也难信。壁立千仞的险峻之峰连绵成片似一道屏障傲然横绝天地之间。斧劈刀削似的山壁间松木倒挂飞泉直泻难觅人迹与兽痕。然则观望之险犹不及攀越之怖。当纪若尘横托顾清盘行于鸟肠般细道时每每有凌空蹈虚之感。山林中又是阴风与岩啸并起魅影憧憧饶是纪若尘见识不凡也不免心生胆寒。 依顾清所言云中居所处之地就更是险中之险。自入蜀之后又行了足足有半月纪若尘才到了蜀地西南境选了一处靠山面水的缓坡支起帐幕准备休整一夜。此处再向前就是终年冰封的雪山。修道之士虽非凡人这些雪山也并非绝地但纪若尘知晓自己道行低微又有顾清在旁需要照顾因此这段路并不好走。况这等人烟罕至之地多半有凶兽出没这等凶兽又不是纪若尘能够轻易应付得来的。 与她相伴而行的这半月实际上走得颇为辛苦。吟风掌中青芒不知是何法诀孤绝冰淡其性不在纪若尘所知的任何道法之内甚而以他的解离诀也有些无从下手之感。与吟风两败俱伤之后一日功夫顾清的外伤已愈然而她真元修为已尽数溃散经脉玄窍无一不伤紫府紧锁玉田不开早该是神形俱灭之局也不知她何以支撑过来。 最初几日顾清全靠着纪若尘所余无几的丹药吊命连行走之力都没有需由纪若尘横抱着才能赶路。直至五日后她才勉强能如常人般的行走但仍然一点真元也提不起来若要翻山越岭仍需纪若尘扶持。所幸她伤势不再恶化纪若尘总算放下一点心事。 其实他心知顾清伤得极重那青芒如是刺在自己身上早就魂归极乐了。算起来这已是顾清第二次为他以命相搏。每每中夜思及此事纪若尘总是心事如潮浑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她如此垂青。 且这一路行来二人耳鬂厮磨亲昵不已。然顾清始终言笑自若不避不忌纪若尘反倒时时面红耳赤心跳不已。 如此边挂边想搅得纪若尘心乱如麻帐幕半天才算支好挂牢。那一边顾清早燃起一堆篝火抱膝坐在火边兀自想着心事。此时天色已晚火光熊熊映得她侧面忽明忽暗偶过的山风会弄起几缕青丝拂过她的眼前但她浑然不觉。 此时虽是盛夏但这半山之上的夜晚仍是十分寒冷。顾清此时真元溃散早失了抵御寒冷之力。纪若尘见了忙解下外袍给她披上然后在她身边坐下。顾清笑了笑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慢慢闭上眼睛。 顾清素来洒脱大气胸中有天地山河似乎一切都尽在她掌握之中。过往在她面前纪若尘往往有高山仰止自惭形秽之感。也惟在这半月之中方得一见她弱质风流的另一面。 纪若尘只觉暗香涌动当下全身僵硬分毫不敢动弹惟恐惊着了她。 此时他胸口现出一团炙热那方青石微放光晕将一缕细微的热流注入纪若尘身体。往日他心绪不宁时这一方青石总会助他宁定下来但今日感应到青石变化反而心中更加的乱了。 纪若尘微微转头自上而下看着宛如沉睡中的顾清怔怔想着这方青石的来处想着吟风奇异的反应想着高远若天外游云的她突如其来的垂青所有这一切慢慢地穿在一起逐渐拼成了一幅新的画卷。 西玄山上五年修道他已知是窃自龙门客栈中那头肥羊。那原本该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顾清此刻却靠在他的肩上追本溯源想来泰半是因为这方青石的缘故。这方青石使他修得大道习得解离仙诀又令顾清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这方青石本不是属于他的。他又当如何自处? 纪若尘暗叹一声。 紫阳真人曾道天下灵物自有气运机缘惟有德者居之遇而不取是为逆天。他又出身黑店心下并不认为弱肉强食有何不对。上山所读道书中又屡有宣扬天道循环、因果相应也即是说那些倒在他棍下的都是早有前时之因方有今日之果。因此上他并未觉得夺来青石、拥有今日一切有何不对之处与吟风对决时也能抱定死战之心。 刚思及此他鼻端又漫过隐约的暗香又有一点麻痒原来是她的几丝秀掠过了他的面庞。 纪若尘的心又跳得快了从心底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滋味。他忽然觉得应该将青石的出处来历告诉她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不想她后悔。 顾清忽然一声轻叹。纪若尘低头一望见她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正自怔怔地看着跳跃的篝火。 “其实对错顺逆又能如何无非就是些机缘因果罢了。”顾清似是自言自语地道。 纪若尘一时尚想不出该如何回答顾清已坐了起来望着纪若尘左看右看。纪若尘一时被她看得手足无措只得将目光偏向一旁方才觉得好过一些。 “可否问一下若尘兄今后有何打算?” “今后?这个……”纪若尘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今后两个字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片迷茫。 顾清立即现了他的异样略一思索当即问道:“若尘兄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难道有什么事情是道德宗解决不了的吗?” 纪若尘苦笑一下支吾道:“我犯了些错一时不敢回山而已。” 顾清凝望着他等了一会见没等到下文知他不愿细说于是微笑道:“人孰能无过?对错事非有时并不重要。谁也不能看遍机缘算尽因果又怎知是对是错?你啊有时太过于执著了。我看紫阳真人心胸若海就算你真有什么过失哪有容不下之理?如你还是担心我请师兄给你修一封保书就是。就算紫阳真人要责罚你看在师兄面上大略也就过去了。” “你的师兄?是楚寒吗?”纪若尘有些奇怪。楚寒虽然天资绝顶稳重沉凝颇有王者之风但毕竟是小辈哪来那么大的面子? 顾清轻轻一笑道:“楚寒?他又哪里是我师兄了!我师兄姓金名山字满堂据他自己说当年和紫微与紫阳真人都有些交情在二位真人面前应该能说得上些话。” 纪若尘反复念了几遍只觉得金山金满堂这个名字俗得极妙但就不知是何许高人。若依云中天海之类的自称那这人岂不是要自称云中金山?未免贪财。 可是此人又与紫微与紫阳真人有些交情那这身份就绝对非同小可。顾清不过刚过二十怎会有这样一个师兄? 看着纪若尘反复苦思顾清不禁轻轻一笑道:“金山是师兄的俗名现下同道中人大多称他清闲。” 纪若尘一声惊呼道:“清闲真人是你师兄?!” “是啊。”顾清淡笑着道。 纪若尘不禁哑然。清闲真人执掌云中居门户已有四十余年近三十年来一直闭关未出云中居一步地位尊崇那是不必说的至于道法高低单看云中居于尘世行走的天海老人就可见一斑。 似是早知纪若尘会说不出话来顾清自顾自地道:“打我上山那一天起金山师兄就非常喜欢我说代先师收我为徒此后就是他与三位师叔一同授业……” 雪山之麓寒月之下顾清将云中居十余年修道生涯娓娓道来。一时间这一片穷山恶岭在纪若尘眼中早成仙山妙境。 大道漫漫其远无涯。十余载修道虽长其实也无甚可说之处顾清谈谈说说的半个时辰就说完了修道生涯中的诸般往事。 纪若尘一颗心怦然而动顾清两番舍身相救今晚又将过往之事一一道明心意已是昭然若揭。大道艰难若能在求索途中得此佳人相伴又复何求? 他沉吟片刻终于道:“其实我也有一件事须得让你知道……” 然而话到了口边纪若尘忽然现要说出来竟会是如此艰难。他若不是谪仙若说了青石的来历那顾清会不会立刻掉头而去?眼前这似幻亦真的一切会否如梦幻泡影就要烟消云散? 反复挣扎许久他终还是道:“其实我不是……不是……” 顾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不是谪仙?” 纪若尘立刻大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顾清道:“当年洛阳突降紫火天雷主塞外有谪仙出世推算出这个的门派可非在少数呢!知晓这个又有何难?其实在凡间应劫轮回的谪仙非止一个一涉及上天仙界这前后世的因果轮回格外地难以看清。纵是谪仙自己十有**也是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世能修得飞升、重返仙界的其实没有几人。何况篁蛇出世后这一世的机缘因果更加的乱了我们又哪里看得清楚明白分得清对错是非?世人所认谪仙多半是有误的。而真正的谪仙却往往不知自己前世因果。所以谪仙一事不必放在心上想也是无用的。” 纪若尘听得一怔这一层他倒是从未往深里想过。顾清轻叹一声握住了纪若尘的手道:“不过你能将这个秘密告诉我我心里很是欢喜。若尘你还是回道德宗去吧。你身怀解离诀又有那棍术假以时日也不比什么谪仙差了。但你我日后凶劫只会越来越重单凭这两门法诀却是不够的仍得好好研习三清真诀奠稳了根基才是。你不必担心有师兄为你修书紫阳真人断不会为难你的。” 此时一阵山风吹过顾清脸色登时苍白了一分纪若尘犹豫着伸手去揽她。顾清身体微微一震然后放松下来就此靠在他的怀中。 五日后。 “修书?修什么书!” 纪若尘望着清闲真人一时间目瞪口呆。 清闲真人看上去五十余岁年纪生得光头大耳肤色黝黑一双眼不小只不过是个倒三角形鼻若鹰钩嘴角下探一副别人欠他几万两银子不还的模样。这位清闲真人身宽体胖个子却是不高真比顾清还要低了半个头去。 此时他盘膝坐在黑云石雕就的矮几之后双眼如鹰死盯着纪若尘不放两边嘴角几乎是笔直垂下直指地面那一脸的黑肉几乎每一块中都装满了乌云。 让纪若尘惊诧不已的非止是清闲真人那突如其来的恶劣态度还有他那令人过目不望的尊容。平心而论清闲真人虽然占足了黑胖矮秃四字遥望过去有如一颗秤砣但这一怒面上还是布满了煞气很有几分大派掌门的威风。 然而修道之士能人所不能驻颜换骨也是其中之一。大凡修道女子都可驻颜不老纵过百岁也可望去如十八芳龄。男子其实也可如此。如紫阳真人那种地位的多半会选择四五十岁左右的外貌一来不掩道骨仙风二来可有长者风范。但那些有残疾或是先天容貌丑陋之人在修得相当于道德宗太清进阶境界的修为后皆可重塑肢体外观改去残疾陋容。 如清闲真人这等身份地位却仍保留着这副尊容实是有些不可思议。 此时纪若尘顾清与清闲真人同处在一间极宽阔的大屋之中来之前纪若尘已经知道这里是清闲真人平素闭关清修之所。屋中琴棋书画皆有一侧墙上全是书架排满了经史道书另一边摆放一张云榻看来是清闲真人平素里打坐歇息之所。屋西没有墙壁地板笔直伸出墙面二丈下临千丈深渊。悬台上摆一张黑云石几清闲真人就坐在几后纪若尘则立在几前。 从此处望去虽然周围云气缭绕如在仙境但想到脚下就是不见底的断崖还是令人有些惶恐。更奇的是悬台上居然还摆了全副的钓具也不知清闲真人要在空崖之上钓些什么东西上来。 顾清懒懒地靠在屋中一堆雪狐皮上听得清闲真人训斥纪若尘当下微笑道:“若尘初来乍到师兄你可别吓着了人家。你不修书他可不敢回道德宗呢!” 她脸色仍极是苍白话音轻柔一点中气也无。刚回到云中居顾清就带着纪若尘来见清闲真人还未顾得上疗治伤势。 听了顾清的话清闲真人面上的黑气才算褪了些当下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清儿你怎么也笨了?就凭他手指上那颗玄心扳指他敢不回西玄山?” 顾清淡淡一笑道:“师兄你也知道大凡斗数卦机这种东西只消涉及到于已有关之事就会不准的所以我笨些也是应该。可是他光回西玄山还不够回山后还得毫无伤不受责罚。也只有师兄你的手书才能令紫阳真人依书办理。” 清闲真人呵呵一笑笑得极是欢畅道:“这话倒说得也是!” 眼见清闲真人受用了马屁纪若尘心中方自一宽哪知他黑脸又是一板喝道:“你这小妮子的那点鬼心思当我不知道?哼单凭他扳指中那一幅神州气运图这小子回山后还会受什么责罚吗?” 顾清微露讶色望向了纪若尘。 纪若尘初时也是一怔想了一想方才自玄心扳指中取出那块黑乎乎鱼鳞一样的东西。若说他身上还有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也惟有这个了。 顾清一见即道:“果然是神州气运图。没想到篁蛇之宝居然在你这里也是机缘呢!” 玄心扳指功能隔绝灵识宝气顾清道行不到看不透玄心扳指也属正常。 清闲真人手一招神州气运图就自行飞到了他手中。他随意看了两眼就扔还给了纪若尘道:“这东西牵动着天下气运我们云中居可消受不起。俗语有云神物惟有德者居之你道德宗光名字里就有个德字显然当居此物。你回山后只消把这东西呈上非但不受责罚肯定另行有赏。至于修书嘛免了免了!哼紫微紫阳那两个老鬼不先下……先下那个什么书我断不与他们只字片纸。” 纪若尘只听得一头雾水。顾清向他望了一眼双目忽然垂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于身前轻轻地道:“紫微真人的手书已经在这里了。” 清闲真人又一招手那封信即飞到他面前。他拆开信封匆匆读完忍不住展颜笑道:“这还象点话!我还当这两个老鬼永远是那么小气呢!哼臭小子倒真便宜你了哈哈!” 他也不耽误直接铺纸点墨笔走龙蛇一信眨眼间挥就。纪若尘望去见信上大意是说纪若尘这孩子勤勉懂事我很喜欢云云。信尾落款四个大字云中金山! 他意犹未尽取过一枚玉印饱沾金粉重重地在自己名字上压下。玉印提起时信纸上登时多了一座云雾缭绕、金光闪闪的小山。 纪若尘无言。 清闲真人对自己手书甚为满意封好了信塞在纪若尘手中掐指算了算道:“嗯清儿的伤要三月后才会痊愈这样吧你和清儿的订亲之礼就放在十月三年后再举行成婚大典。就这样和紫阳说吧!” “三个月?啊什么订亲?”纪若尘先吃一惊万没想到顾清的伤远比他预想料的重。然而清闲真人后面一句更是让他大吃一惊于是不由自主地向顾清望去。 顾清只是望向一旁不与他对视。 清闲真人见了重重哼了一声道:“这等小事我与紫阳就能定了你知不知晓又有什么干系。白白得了便宜难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纪若尘心中一片混乱一时间不知是惊是喜是慌是悲。 此事就此定下。 清闲真人又向顾清道:“这一次你雾岚师姐与碧海龙皇斗了个两败俱伤若不让那紫金白玉宫受点教训他们定还当我云中居无人!清儿你说说上古哪个飞仙比较合适啊?” 顾清淡淡地道:“据传五灵玄老君于东海仙岛飞升当然最合适了。” 清闲道:“很好!放出消息去就说我推算出五灵玄老君飞升仙迹一月后将在东海现世。老君留下一颗清虚凤羽玄金丹功能定气凝形重塑仙身立有得证大道之望。” 纪若尘刚经历过洛阳之乱见识了天下修道之士为夺一神物不惜生死相搏之景。若世上真有这等金丹那即意味着一介孤魂也可凭此重入大道!因此他听得清闲真人之语只觉得脊背隐隐麻。 哪知顾清又道:“我听说冥山妖后文婉已从莫干峰脱出她当年妄动北帝仙术肉身已毁难道……” 清闲哼了一声道:“正是此意。” 章二十八 变局 上 半月之后纪若尘重登西玄山。虽然山仍是山树依是树然而他此时心境已颇有沧海桑田之感。 果如清闲真人所料见纪若尘回山紫阳真人非但没有责怪于他反而温言抚慰了一番称赞他在洛阳时智勇双全遇事处置得当。当纪若尘取出神州气运图交上时出乎他意料紫阳真人先是微微一惊然后轻轻抚摸着这块神物面上没有分毫喜色反而落寞地叹了一口气。 紫阳真人将神州气运图收好又仔细地看了看纪若尘的面色再替他号了把脉沉吟许久方才言道他用过两次凶星入命**本当是万劫而不复。只不过一来他自幼煞气满身双手染血二来连用两次**本应引入两颗凶星然而却不知为何居然将四大凶星引入命宫如此一来凶煞对冲反而消了他不少劫数。这当中清闲真人又为他镶过命宫使凶星不至太厉如此这般他方能至今无恙。 另一桩幸运的是他道行实在低微。若他道行入了上清之境对凶星煞气感应将数以倍增到时不用遭劫历险单是凶星入宫时所产生的凶厉煞气就足以引燃他全身真元事后不死也是道行全失。 纪若尘倒是不知当日听了清闲一番训斥居然不知不觉间已被镶过命宫除了心中油然而生的一番感激之外又隐隐震惊于清闲真人的惊天道法。 到得最后纪若尘交还了玄心扳指。紫阳真人却并不急于收起只是望着纪若尘似是在等待着什么。纪若尘犹豫一下终将清闲真人所述定亲之事说了出来。 紫阳抚须呵呵笑道:“这还差不多!我早就料定以他云中金山的贪财本色断不会拒绝这份聘礼的。” “什么聘礼?”纪若尘忍不住问道。 紫阳将玄心扳指又交还给他微笑道:“聘礼就是这玄心扳指你和顾清一人一枚。” “这不是我宗掌教的信物吗?”纪若尘大吃一惊。他没料到聘礼竟是如此之重难怪那座云中金山会笑成那样。 紫阳真人微笑道:“紫微掌教飞升之后自会留下新的信物。” 接下来师徒二人闲谈了一阵。言谈中紫阳真人倍加留意云中金山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甚而连他居处的摆设、方位、雕纹都不放过就差让纪若尘绘一幅巨细无遗的画了。 纪若尘一一答了最后忽然想起世传云中居掌门数十年来一直在闭关可是几日相处下来那尊云中金山每日只是弹琴、绘画、下棋、看杂书要不然就是坐在悬台上不知钓着什么东西从未见他修行打坐过。看来闭关传言有误。 哪知紫阳真人闭目沉思良久方才缓缓道:“清闲真人原来是如此闭关法佩服佩服!” 见纪若尘疑惑不解紫阳真人又道:“清闲真人是借你之口将自己闭关方式说与我们听。嘿这份回礼可也不算小了难得那座云中金山也会如此大方。嗯嗯看来今日时运不错须得找人来下上一盘说不定能赢。” 从紫阳真人处出来纪若尘重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院落。小院中仍保持着他离去时的样子所有的东西都一尘不染显然天天有人在打扫着。 看到这座院落纪若尘心中立刻涌上一阵温暖。原来道德宗各位真人并未计较他在洛阳的不辞而别还为他保留着这间居处。 他推门入院隐约感觉到院落中有一缕幽香清而不腻嗅上去十分的舒服。这阵香气非兰非麝倒似是女子的体香。 纪若尘心中惊疑加快脚步走进了书房。 书房中一切摆设皆如他离去之时只是椅中端坐着一个女子旁边焚着一炉檀香正自悠然读着道书。听闻脚步声她盈盈站起转过身来一张秀美的素颜落入纪若尘眼帘。这是一张明丽中透着刚毅的脸。无论是皎皎若月般挥洒冷辉的眸还是如黛色般乌黑秀直的眉;抑或是细巧挺秀的鼻、弧线优美的唇皆像是用大理石雕刻出一般清晰深刻处处显出刚毅与坚定却也透着一丝冷意。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怀素。 一见怀素纪若尘登时想起了那场浴室之战想起了她招招致命的狠辣。一回想起当日情形他不由得又想起她白得耀眼生花的****于是一缕热流不知不觉地自心底涌起搅动得纪若尘焦躁不已忽生出一种冲动要将她衣服撕开重看看那云衣罗裳下的**。 这阵冲动甫生纪若尘立刻一惊心念微动间已将冲动压伏了下去。然而这缕热流来得不光突兀且极为凶猛仅仅是转瞬即逝的功夫已经令他身体有了一点反应。 纪若尘灵觉何其敏锐?这灵觉不光是长在观元辨气上就是人心世故也远非那些时有下山走动的修道弟子可比至于寻常不下山门的修道弟子则更难望其项背。是以怀素虽安然站在那里含笑望着他的眼然她那一分始终挂在他下体上的心神可瞒不过纪若尘去。瞧她眼见自己下身悄然立起俏脸立有些微得色笑容也冷了几分。但见他转眼间即已平复心神身体又令她眼中显过一丝隐约的失望。如此细微的神情变化一一落入纪若尘眼底。 纪若尘虽不解怀素何以分外关注自己的下身却又立时想起浴室中她记记狠招尽往祸根上招呼不阉了自己势不罢休的那股狠劲。一念及此他面上微笑立时有些尴尬。但今时已非昔日即使此时怀素道行已比纪若尘高了两层然而洛阳生死一战归来纪若尘的胆识见地又自不同了许多。况且两人距离如此之近他念动间即可绕到怀素背后又怕什么?怀素虽是主修仙剑但主要仍是以剑气遥遥伤敌近身格斗哪里会是纪若尘的对手? 纪若尘当下一拱手道:“不知怀素师姐此来所为何事?” “何事?”怀素纤腰款摆缓缓行到纪若尘身前胸前双峰几乎触到了他的身体方才停下仰望着他忽然笑道:“自然是为你这无胆色鬼当年做的好事!” 说话间她真元急提叱声中一个定身咒已然了出去同时左手如电般扣向纪若尘咽喉。哪知她全身忽然一颤那定身咒失了目标根本没出去反而冲乱了自身真元左手也抓了一个空。 她面前空空如也纪若尘早已不知去向。 怀素心惊未定之际一只冰凉的手已从后摸上了她的咽喉然后纪若尘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耳边响起:“怀素师姐这种玩笑可不好乱开啊!” 若论近身偷袭赤手相搏怀素哪可能是苦修棍术多年的纪若尘的对手?以已之短攻敌之长自然一招间即已受制。 怀素突然笑了起来分毫无视纪若尘扣在她喉间之手向后一倒完全靠在了纪若尘身上懒洋洋地道:“若尘我可没和你开玩笑。当初那件事你准备怎么办呢?” 纪若尘双眉紧皱向后微退半步仍不肯放开扣死她咽喉的手。哪知怀素全身犹如没了骨头一般顺势向后倒来整个人都靠在了纪若尘身上。纪若尘对她的无赖束手无策又感觉她娇躯如火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鼻中又冲一阵幽香立时下身微起。怀素立有所觉不光没有闪避反而更加贴得紧了。 纪若尘心中微微一凛虽然他已知道怀素身上必有古怪但自己定力也不该如此不济想来或许是凶星入命之法的原因。他心念一动一道冰线自眉心玄窍处涌出直落下腹瞬间平息了欲火然后道:“怀素师姐当初那件事我是遭人陷害此事诸真人已有定论又有何怎么办的?” 怀素有些慵慵懒懒地道:“我可没问你当初是不是有心我只是想问你何时准备娶我进门呢?” 这一问登时令纪若尘吃了一惊道:“娶你?为何要娶你?” 怀素转头幽怨地盯了他一眼然后道:“难道你坏了我的身子就可以这么算了不成?” 纪若尘这一惊更甚忙道:“这话可不能乱讲!我何曾坏过你的身子?” 怀素转身盯着他忽然晕红上脸重重在他肩头咬了一口怒道:“当然就是……就是那一天!你自己好好想想!” 纪若尘目瞪口呆。道书中不乏合藉双修之法他自也是熟读了的。如今细细回想当日情形也不是没有破身可能但怎就会是这般巧法? 纪若尘镇定下来稍理了理思绪当下微笑道:“怀素师姐有一事你有所不知那即是真人们已然为我定了一门婚事成亲怕是不行的了。” “什么?”这一次轮到怀素大吃一惊她猛然一咬牙恶狠狠地道:“妻不成妾也可以!你给我等着吧!” 看着匆匆离去的怀素背影纪若尘木然立了半天忽然摇了摇头微露冷笑暗忖道:“怀素师姐……不论是妻是妾我是断不会让一个心有杀意的人过门的。” 匆匆间七日过去纪若尘又恢复了过往那等不计日夜的修道生涯。经历过数次生死之劫后这等平静而紧张的修行对他来说就已是仙境。不知是否因为命宫中四颗凶星的影响他再施展出的道术威力均进了一筹但也变得不易控制。特别是丹鼎之道更受影响几乎是十炉九毁。偶而他也会为自己卜上一卦依旧是大凶有血光之灾。 但此时再看到这等卦象纪若尘却是一笑置之不以为意了。 如今他除了勤修三清真诀外每天又用二个时辰专门修习棍术。这一门本是源自黑店闷棍的招法一无口诀二无真元提聚之法有的只是千万个分解开来的动作一遍遍练得熟了到时自然而然地会因应当时情势场景重新组合起来化成一记闷杀。所以他每棍一击出均是千变万化绝无一棍相同。当年龙门客栈数年勤修早将这棍术溶入神识深处。此时每一棍之生都是自行在他心中浮现完全不需思索。 随着三清真诀修为上的点滴进步纪若尘越来越觉广成子所遗这门飞仙正法的大威力大神通。每当三清真诀有所进益纪若尘所通的各种道法威力均会有所提升。另外他过人灵觉本是得自于解离仙诀但三清气成长后灵觉也随之愈敏锐。诸如丹鼎卦术等方面则也因灵觉进益而有所进步。三清气越是强大纪若尘对于天时地气的感应也就愈是透彻棍术本身虽不因此而有所进步但一来他对对手本身道行修为把握更准出手也就更为有效二来一棍击下虽然不动真元但威力不知为何也多少会有所提升。因此棍术威力也随之骤增。 三清真诀有如地基每一分增高都会将整栋房屋抬起一分。 直至此刻纪若尘才明白顾清让他修炼三清真诀的真意。细细想来自己已修了近六年三清真诀顾清不过是翻阅了一遍三清真经自身所修应该仍是云中居的玄黄宝录。但仅是这样就能有如此认识可见她在修道上的天资。且她年纪与纪若尘相若道行上的差距却不可以道里计又兼胸有天地诸法皆通何以天地之间会有如此人物? 每思及此纪若尘都又是惭愧又是恍然又有些觉得不可思议。想到三月后的订亲及三年后的婚事直似在云里梦中。 只因他尚未做好准备。 章二十八 变局 下 转眼间又是七日过去纪若尘只觉体内三清气满而将溢行当有所进境。他倒未曾想过进境会如此之快实有颇多不解之处。想来是在洛阳连番混战中趁乱中解离了不少法宝兵刃为他补充了许多真元之故。 这期间云风道长来过两次一次带来了诸多适于他用的咒符一次则带来了各种丹药灵液。这些东西再加上赤莹刚刚好好将玄心扳指中添得满满的。依纪若尘本意药要选疗伤补元符要选攻敌防身见云风拿来的东西中还包括了诸多的解咒化毒神行遁甲之类用途的咒符丹药心下不禁颇有些不以为然。第一次云风道长离去后纪若尘仔细想了数个时辰才觉几乎以自己所能想到的任何情况云风为他搭配的药物咒符都应付得来这可要远远强过他自选的方案了。依纪若尘所选无非是斗法争雄中有利而已。看来在江湖争斗经验上纪若尘还是与云风相去甚远。 因此当云风第三次来时纪若尘深深一礼谢过了云风的好意。云风呵呵一笑只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纪若尘于是又问起白虎龙象二天君之事说到二位天君对他仰慕得紧定要自己将问候带到。 云风听了不禁莞尔言道当年下山历练时正遇上二位天君也是初次出山。他们当时一心想要闯出一番名头于是就辍上了出自道德宗的云风。其时云风正自洛阳前往东海于修道人来说这段路途并不遥远。就在这段短短路途上云风三度生擒二天君又随手给放了大约二位天君是念着这段情份才会对自己念念不忘。 纪若尘可是深知二位天君道行深湛然而他们当年却被云风玩弄于掌股之间云风道行由此可见一斑。再思及云风道长平素里谦和冲淡在宗内从不与人相争又为自己做了许多本应由下人们做的事却分毫看不出他有分毫怨怼之意整天只是笑呵呵的。这份修为涵养可远非他所能企及。 一念及此纪若尘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深吸一口气向云风道长一礼到地道:“多谢云风师兄指点!” 云风先是一怔然后呵呵一笑将纪若尘扶了起来意味深长地道:“若尘既然你已经明白了这一层意思那我这作师兄的就多说一句。你今日向我行这一礼想必是因为我那一点微末道行。若我本是一介常人呢你又当如何待我?” 纪若尘一时呆住反复思索起来。 云风又道:“若尘玄心扳指取物只在动念之间此等至宝普天之下也无几个功用可绝非是装装东西省些行囊而已。若有闲暇你不妨仔细探究一下。至于那龙象白虎二人若今年你再遇上他们就说道德宗十年一次的开坛讲道他们也可上山来听听。” 送走云风之后纪若尘又回到了足不出户的日子。 西玄山一片详和长安城则是阴云密布。 啪! 一盏价值百金的青花茶盏在白玉阶前摔得粉碎淡明黄色的茶汤溅得四处皆是一时间满殿皆是异香扑鼻令人精神为之一振。这一盏茶冲泡的是茶中绝品‘雪峰莲香’每岁所得不过三斤而已。 茶盏破碎之声虽轻但在这景明殿中却有如一记惊雷骇得众人皆不敢喘口大气。 “也就是说事关本朝兴衰存亡的神物已然落入他人之手?”明皇隆基徐徐地道。他语气和缓但那张白净细嫩的面皮不住在轻微颤抖显然已怒到了极处。 “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明皇终按捺不住重重一拍扶手大喝一声。 景明殿中一时无人应声。 此时立在明皇一侧的高力士战战兢兢地捧过来一碗新茶细声细气地道:“陛下稍息怒气……” 明皇正在怒火上头闻言一挥手将茶盏打翻在地。 高力士面上笑容不变伏下身去一点一点收拾着茶叶碎瓷。这么一来明皇怒气倒是泻出去了不少。 得此时机杨国忠当即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臣此次身居洛阳亲眼所睹妖物出世之景可谓昼夜颠倒树啼河枯城垣倾颓万民涂炭。臣等辅佐孙国师及寿王浴血一线眼见得就要斩杀妖物夺回神物为我朝千载繁盛奠定根基哪知有化外妖道横施阴手!妖道来得突然又人多势众孙国师拼力死战终还是未保住神物。还请陛下降罪!” 明皇重重地哼了一声他当然不会真的降罪于杨国忠只是怒道:“那是何方妖道如此大胆?” 杨国忠立刻道:“臣也心中疑惑何以这些妖道消息如此灵通。事后臣细细排查觉寿王府中幕僚徐泽楷形迹可疑当即擒下拷问他果然是妖道安插于寿王身边的内应。据他供称掠走神物的妖道出自一个名为道德宗的化外邪派。这等事还是孙国师说得明白。” 明皇当即望向了孙果。 孙果身份然在白玉阶前有一个座位这可是连杨国忠都不曾拥有过的殊荣。他先是向殿中十余位文臣武将望了一眼方徐徐站起向明皇一拱手道:“这神物名为神州气运图应洛阳大劫而生与本朝气运息息相关然则于修道长生并无多少用处。这一关节贫道已向道德宗群道分说明白他们却置之不理。依贫道来看这道德宗抢夺神州气运图其志当在天下!” 明皇当即怒道:“好大胆子!国师可曾知晓这道德宗山门宗庙在何处聚积了多少妖道?若要尽数剿灭这伙妄为之徒又需多少军马?国师不必顾忌尽管道来!” 孙果不急不忙地道:“陛下有所不知这道德宗乃是道中有数的大派人多势众极是不易对付。他们立基于西玄山中该山绵延千里险绝高峻又有诸多洪荒异兽出没大军是开不上去的。该宗几位真人道法通玄纵是我真武观也有所不及。” 明皇沉声道:“难道就任他们谋夺朕的天下不成?” 孙果一抚长须道:“道德宗根深枝繁可溯源三千年而有余。对付他们只能徐图不能急进。当绝其外援断其枝叶斩其茎干断其根脉如此方能永绝后患。陛下承天之运本朝气运正隆道德宗纵想插手庙堂之事谋夺社稷山河也只会落得个境花水月空忙一场。只是虽然大势如此但当前也不能任得道德宗如此张狂否则本朝颜面何存?贫道明日即会动身周游四方延请几位归隐已久的祖师出山以助陛下一臂之力。只是若要请得这几人出山且要绝了道德宗这一后患还得请陛下格外恩准几件事。” 明皇一挥手道:“只要能得几位老神仙之助国师有何要求但讲无妨!” 孙果当即道:“贫道求的是三件事一为人二为地三为财帛。” 明皇道:“细细道来!” “修道之士重衣钵传承因此贫道请陛下恩准真武观可广选天下良材美质以实宗脉。这几位祖师若得良徒则可无后顾之忧。此为人。其二洛阳大劫后地脉动荡有波及国运之危因此贫道决心选六六三十六处风水宝地设坛作法布一个天罡华盖阵以佑本朝之运。只是这些风水吉所依天时而行非止是固定一处有可能位处深山大泽也有可能潜在闹市华都甚而有可能在当朝某位大人府上。因此贫道斗胆请陛下恩准可在各处随意征地。” 孙果此言一出满殿文武皆默不作声。任择三十六处吉地设坛实是莫大的利益且这孙果并未说明每坛占地多少说一里也是他说十里也是他不论是大是小这大阵一布方圆地皮还不都成了真武观的产业?有几位素来与孙果不睦的当下心中更是打鼓惟恐孙果假公济私将自己的私宅给充了公去。只是孙果说得大义凛然天罡华盖大阵在他口中就是本朝气运之基谁又敢多言一句? 明皇也沉吟了一下然后道:“万事以社稷为重此事准了!” 孙果微微一笑道:“这第三件就容易得多。设坛立观备符炼丹在在需要财帛待与道德宗大战一起更是花钱如流水实不亚于与外夷争战。” 明皇当即道:“此事好办。有需要财资器物之处国师与国忠商议即可。不必来烦朕了。” 孙果一揖到地道:“陛下如此隆恩破敌自不待言。待得诸事谋定需得三年时光。三年之后即是潜龙出渊之时!” 明皇面色登时和悦了许多捻着柳须道:“如此就烦劳国师了。待大功告成之日朕当再亲自谢过国师。” 此时高力士见议事已告一段落悄悄上进一步在明皇耳边轻轻地道:“陛下烈日炎炎暑气浓重不宜过度辛劳。杨妃可已三次差人过来问陛下何时下朝呢!” 明皇暂时去了一件心事心情正佳闻言双眉一挑一双细长凤目登时眯了起来左手轻轻在龙椅扶手上一扣。 “退朝!”高力士细而悠长的声音直透出景明殿外久久不散。 洛阳烈日高悬一片劫后之景。 大劫虽已过月余洛水仍是一片惨碧之色散出阵阵恶臭中人欲呕两岸数十丈内已完全无法居人。沿河而居者不得不迁居别处又或是露天而宿以待洛水恢复正常。城中另有大片民宅被毁那些居民只能在断壁残垣中暂时存身日复一日的重行盖屋。好在李安颇为爱民遣了兵卒助城中百姓修屋又每日里些粥米助人度日如此方没酿成大乱。 外面虽是酷暑难当但李安的卧房中却是凉风习习这自然是道法之功。 然则此时李安光赤的脊背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虬结的肌肉不住跳动正在奋力冲杀。但是狂风骤雨不终朝他猛冲猛打了一回动作就有些迟疑了。哪知两条雪白的长腿忽从锦被中飞起盘绕在李安的腰上略一用力就断了他所有退路将他生生压了下去。 李安一声虎吼登时抽*动不已软软地倒了下去。 又是一双雪白柔胰从李安身下翻上轻轻揉捏着他的背肌。 良久李安方长出一口浊气喃喃地道:“真是欲仙欲死!仙子果非凡人啊……” 他身下女子轻笑一声直笑得整间卧房都似在摇荡不休:“王爷勇猛可也是世间罕有呢!人家的心都让你给弄得酥了。不行你须得赔人家!” 李安哈哈一笑笑声虽然爽朗中气却有些不足:“仙子要本王赔些什么尽管道来!只是本王能拿得出手的想必也难入仙子法眼。” 那女子一个翻身已伏在李安胸膛上嗔道:“小气!这还没开口要你东西呢就先打上退堂鼓了。王爷你今日定力可要较以往逊了三分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这女子肌肤如雪腮带桃花眼若春波丽而妩媚正是景舆。 李安沉吟片刻只是长叹一声。 景舆哼了一声道:“不说就不说罢!谁还稀罕什么吗?” 李安忙笑道:“我不过一介凡夫能得月下五仙之一的景舆仙子垂青还敢隐瞒什么吗?实不相瞒洛阳劫后杨相和孙国师找到本王言道徐泽楷里应外合助道德宗夺了本朝神物实是罪不可赦强行将他提了去听说很是受了些拷打现下想必已将他提到长安了。本王每念及此事总是心有不安觉得愧对泽楷先生。” 景舆讶道:“你把徐泽楷给交了出去?!王爷你可也是修道之人怎会不知道德宗乃是当世第一大宗派?道德宗紫微真人飞升在即当世有谁能敌?这些且都不论那道德宗行事素来狠辣目中无人王爷你将他们的弟子交了出去他们又如何肯善罢干休?” 景舆一番话登时说中了李安的心事他脸色有些苍白但仍强自镇定道:“本王乃宗室血脉谅那道德宗也不至胡来。何况若真有事本王还可向当年授我道法的王世仁真人求助。王真人断不会袖手不理。” “王世仁?”景舆冷笑一声道:“他那点微末道行都还不放在我止空山眼里你当他敢去招惹道德宗吗?” “这……这可如何是好!仙子救我!”李安有些慌了。 景舆白了他一眼笑道:“真不知道那杨国忠与孙果许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如此昏了头脑。” 李安呵呵一笑显得有些尴尬。 景舆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若今后你有什么事我请山中几位祖师担代着就是。我们止空山虽也是小门小户可也非王世仁可比。” 李安大喜一个翻身将景舆压了下去一边道:“且让本王好好谢谢仙子!” 景舆先是一声惊呼然后娇笑不已。 章二十九 大隐 上 这一日午后纪若尘立于太常峰巅前临万丈深渊看漫天浮云如海心事如潮。 只因他已见过了景霄真人。 纪若尘来到太璇峰时景霄真人刚用过午膳正在花园中一边品茗一边与黄星蓝奕棋。见纪若尘步入花园景霄真人当即起身含笑招呼道:“原来是若尘来了。好好你肯回来就好。快来坐试试你师母的茶吧可不是那么容易喝到的呢!” 景霄真人一头乌尽化作瑞雪昔日如玉似婴的肌肤如今沟渠纵横峭拔挺直的身形也转为佝偻龙钟之态。休要说真元灵气如今的景霄真人怕是比寻常凡人还要体弱一些。惟有从他那从容不迫、淡泊如恒的气度上依稀可见几分往昔的英姿。 来之前纪若尘就已知道了景霄真人道行全失之事可是仍呆了足足一刻方才断定眼前这白苍苍、目光浑浊的老人就是昔日那风度无双的景霄真人。 思及过往五年中景霄真人授业的点点滴滴纪若尘只觉胸口如坠了一块大石只闷得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景霄见了呵呵一笑将纪若尘拉到石桌前坐下又亲自动手为他斟了一杯茶。壶是紫砂壶仅有三杯之容。但如此小的一个茶壶做倒茶这么简单的动作景霄真人的双手也有些颤抖溅了几滴茶水在杯外。 纪若尘垂望着石桌默默地端起茶杯。他的手抖得比景霄真人还要厉害几乎将整杯茶都泼到了石桌上。 他已有些控制不得面上表情不得不低下头去。那边黄星蓝忽然以袖掩面也不向纪若尘打声招呼急急起身奔进了屋内。 景霄真人望着黄星蓝离去的方向叹一口气略有些无奈地摇头笑道:“你师母啊还是这样看不开真是枉修了四十多年。她这个样子叫我怎能放心将太璇峰交与她执掌?唉还是另行选个师弟好了。” 景霄真人又望向纪若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天方才微笑道:“我现在老眼昏花看不清你的灵气真元了只是见你现下气度风范显然洛阳之行收获非小这太清玄圣一境已经快圆满了吧?” 纪若尘低声答道:“已有八分火候了。” 景霄真人点了点头道:“果然是后生可畏。若尘啊我平生牵挂之事一是本宗大计二就是殷殷和你师母了。现在殷殷流落在外行踪不明。她脾气不佳又没什么江湖经验我很是担心。你此次下山若是方便就在途中顺便寻访她一下。” 纪若尘忙安慰道:“景霄真人不必担心据我所知殷殷现下应与青衣一道被接回无尽海去了。” 只是这话说来殊无底气。掌柜夫妇既然当时连他也不认得自不会对青衣殷殷有何照顾。至于二女被接回无尽海也只是他个人依所掌柜夫妇之言进行的揣测。纪若尘隐隐觉得那掌柜夫妇不可能认不出自己来只是他们天性如此定要吓他一吓方才肯罢休。再由此层推想殷殷和青衣应不会有大事。 景霄真人察言观色自然知道他的心事于是叹息一声道:“我已是风烛残年现下连常人都要远远不如估计余寿不过一二年而已今后再也无法照顾殷殷了。这孩子性情刚烈又没吃过苦日后委屈怕是少不了的。她与你怎也算得上青梅竹马若你不弃就代我多照顾她一些。” 纪若尘闻言大惊道:“您寿元怎会只剩二年?” 说到自身生死景霄真人反而轻松起来微笑道:“我本当是神形俱灭之局幸得紫微掌教舍重宝相救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若运气好的话下一世轮回还能留些夙慧。” 两人再谈数句见景霄真人精神已有些不济纪若尘当即起身告辞。 纪若尘立在崖边想到此处惟有一声叹息。 此时面前云海忽起波澜一道恶风扑面而来呼啸声中几乎将他卷入崖下。他周身毫光一现双足立时钉死在崖边任那道恶风拉扯就是不动分毫。 恶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已然消去。纪若尘立在原地身周肌肤的辉光凝而不散片刻之后才徐徐转为暗淡。他暗叹一声自己玄圣境界将满体内宝光外溢只要是稍有道行之人皆能看得出来。可是这副景象景霄真人已然看不到了。 他心中纷乱顾清、青衣、殷殷、宗内诸真人、掌柜夫妇、尚秋水姬冰仙等同门、谪仙、解离诀、神州气运图或人或物纷至沓来一样一样压在他的心头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世人皆道神仙好。 他初上西玄山时也是如此认为。 当时只道修好三清真诀这一生即是衣食无忧和乐美满。哪晓得随着道行日深烦恼反而日益增多乃至于日日思虑生死之危。修道中人不论师从哪一门派若道行达至三清真诀上清境界即有望轮回中保持夙缘寄望于下一世再有所突破。因此上死生之事对于修道中人来说实是比寻常凡人要更加看重。 大道原本艰难。 景霄为虚无所伤更有顾清遭吟风那一道青芒洞穿了身体! 纪若尘忽然苦笑一下觉自己再也不能如原先所想那样抛下一切悄然下山远去寻个安静的地方过完富足一生了。 青墟…… 纪若尘在心中默念了数遍这两个字方才向太上道德宫行去。 当纪若尘入殿时紫阳真人正坐在纹枰前独自摆棋显已等候他多时。不过紫阳真人并未责怪于他只简单地交待了接下来的事就让他自行前去准备。 纪若尘时时处于死生之地本就话不多此番领了吩咐更是一言不带着满怀心事自行离去。 适才紫阳真人言道徐泽楷已落入朝廷之手此时多半已无幸理。洛阳寿王李安已倒向朝廷与真武观一系此人对于道德宗今后大计至关重要务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其争取回来。这一次的俗务十分重要且困难重重诸多派系势必也要插手俗世天下大乱之势将成。纪若尘此前曾与寿王打过交道也随徐泽楷修过些俗务因此要再去一次洛阳。 此次纪若尘不再是孤身下山6续将有十名道德宗弟子进驻洛阳以为奥援。这些弟子不论位阶均将由纪若尘调配。除此之外云风道长不久后也将抵达洛阳从旁指点协助。 纪若尘未想到会由自己负起指挥之责不过既然有云风相助他也心定了许多。 他没有多作停留三日后即行下山。 此行洛阳还要顺道探访青衣与殷殷的下落他实是不想耽搁。 刚行出山门之际纪若尘忽然停步回头望去。山门旁一丛锦簇花团犹自微微颤动那原本该立于花团之后的人已然离去。惟有仍未散去的淡淡水烟悄悄透露了她的身份。 “含烟?”纪若尘在风中立了足有一刻方转身下山。 他再未回头。 不一日行到洛阳纪若尘才觉自己对于此行任务实是茫无头绪。寿王李安是如何站到朝廷那一边的? 按徐泽楷的说法李安弑兄据位时他可是立过大功的。虽然李安乃是冷酷无情之辈然则非是愚人交出徐泽楷不光是失了一大助力还招惹上了道德宗这等敌手。洛阳王府守御再严在道行高深的修士眼中仍是如平地一般那还不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是以李安肯如此做定是朝廷与真武观许了他无法回绝的好处。问题在于这好处是什么?李安想要的又是什么?不知道李安心中所思又让纪若尘如何下手?这一个诱字就用不出来了。 且李安如此与道德宗为敌显然对已身安危已有依仗。至少应该不怕某位道德宗弟子备夜来袭在睡梦中取了他的头颅去。要想防住道德宗突袭可不是真武观能够办得到的想必李安身后另行有人。不管是什么人暂时看来这个逼字也不大用得出来。而且就算李安束手就缚纪若尘还真能杀了李安不成? 道德宗再势力雄大杀李安这样的人也得斟酌再三。 威逼利诱都不可行又要纪若尘如何下手?望着历经大劫又复生机的洛阳纪若尘不由得苦笑他甚至于连应该如何见李安都不知道是直接登门投贴还是半夜翻墙而入? 纪若尘正一片茫然之际身旁一座大宅忽然角门一开从里面跌跌撞撞地摔出一个文士紧接着两名腆胸凸肚的家丁从门内冲出中间又踱出一名细瘦管家装束之人骈指向那文士骂道:“你这无用酸才也不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就凭你也想在贾府骗吃骗喝?嘿!这不是被我戳穿了牛皮?还说什么经你之手小公子必能通明大体辨识天下形势成济世之材。哼若不是今日夫人心情好就凭你那妄议朝政的满口胡柴就该把你扔到洛阳府去不死也脱三层皮!快给我滚吧!” 那文士哼哼唧唧地爬起先正好衣冠方怒视那管家一眼道:“我胸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是时运不济才不得不暂时屈身西席而已。哼你等浊物鼠目寸光还不知今日错过的是何等机缘!罢罢罢我也不与你等多作理论吵吵闹闹的实是有辱斯文!” 那管家大怒喝道:“穷酸还不快滚小心我着人拿下你送入洛阳府去四十大板打断你腿!” 纪若尘立在街对面只觉得这文士的声音好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何处听过。 那文士眼见两个胖大家丁卷袖掖衣露出两根粗大胳膊就要上来动粗忙叫道:“圣人有言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 他一边叫一面以袖掩面匆匆向街对面逃来。 那管家见他躲得狼狈不由得哈哈大笑招回了两名家丁得意洋洋地回府去了。 那文士一边回头张望一边犹自恨恨不已地道:“有眼无珠哼!” 只是他走得急了未曾注意到前方有人一头撞在一人身上不由得腾腾后退三步。那文士剑眉一竖正要作哪知对面所撞之人一拱手道:“济先生别来无恙?” 那文士吃了一惊斜睨对面之人一眼见那人年纪甚轻气宇轩昂形象不凡才收起三分轻视之心道:“你怎知我姓济?” 纪若尘笑道:“先生姓济名天下字尽知取的是天下之事无所不知之意。” 济天下又吃一惊盯着纪若尘左看右看方才一拍额头道:“我想起来了当初从你这里得了五两银子!你叫……你叫……” 济天下一时间憋得面红耳赤。他当初根本就没问过纪若尘姓名现下又哪里叫得出来?倒还是纪若尘先为他解了围:“我姓纪名若尘。今日有缘得在洛阳重见先生正好有些事情请教不知先生可否不吝指教?” 济天下一听说纪若尘有事请教架子立刻又端了起来傲然道:“有这样当街请教的吗?岂不是有辱斯文?” 纪若尘不禁一笑当即随手拉过一个路人问了问洛阳最贵的酒楼是哪一间就领着济天下直奔而去。 放鹤楼三楼的雅间中济天下十指齐上满桌的酒菜片刻就被他扫得七七八八酒也下了三壶那冲杀于杯盏佳肴之中的浩荡之气实是深得圣人教诲。 济天下既已酒足饭饱满脸薰红望向纪若尘的眼光自然就柔和到了极处叹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尔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果然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啊不然要钱何用?太白名句真是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呃!……不知你要请教何事?” 纪若尘拱手道:“听闻先生通晓天下大事可否为若尘说说寿王李安?” 济天下冷笑一声道:“寿王?此人阴狠而寡决虽有包天野心却一无相匹之才二无辅佐良臣且目光短浅自断肱股良臣不过一竖子不足以成大事。” 济天下这一开了头当即口若悬河话题更从寿王身上引申开来转为讲解天下大事不知不觉间早已离题千里。不过此人确是有才条分缕析无比复杂之局往往被他三言几语就解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纪若尘越听越是钦佩越听越是入神直到手舞足蹈的济天下说得腰酸臂软口中生烟不得不稍稍歇息之时他才省起来对于此行之事还没问出什么来。 纪若尘一转念间已有计较当下施礼道:“先生果有大才若尘佩服。适才见先生似是怀才而不遇不得不屈身西席一职。既是如此若尘此次在洛阳尚有许多仰仗先生之处不知先生能否屈尊相助?” 济天下睨了纪若尘一眼道:“你想我做你的幕僚?哼我一身圣人之学哪能如此轻易就屈居人下的?此事再也休提!” 见纪若尘面有失望之色济天下口风立刻一转又道:“……只是看你如此诚心我也就只能勉为其难助你一次。但圣人之学不能随便与人月例纹银五十两成即是成不成就不成!” 钱财于修道人来说就算不如糞土也是身外之物。纪若尘闻言微微一笑当即道:“如此那便说定了。” 两人当下结帐离开了放鹤楼。 纪若尘望着济天下的背影想起洛阳大劫之夜此人仍能四处行走而毫无伤若说真的只是一介文弱书生谁又会信?而且他的真实实力越是看不出来就越是可怕。 “哼!我辨识肥羊无数这眼力可不会差了!”纪若尘暗自冷笑又隐有些自得。 哪知济天下此时忽然转过身来拍着纪若尘的肩膀笑道:“我一身圣人之学本是混迹风尘的一头神龙。没想到形迹居然被你给看了出来年轻人的运道就是好啊!” 纪若尘闻言一愣登时对自己的判断有所动摇。 章二十九 大隐 下 尚是黄昏洛阳王府内堂中已是丝竹声声弦乐悠悠。李安身着轻服倚在一名盛装的宫女身上手持青铜爵不住摇晃着杯中酒却并不饮下。 面对着堂前如花舞妓满桌珍馐佳肴他全然无心享用。 旁边一名宠妃见状偎了过来娇声不依道:“自从那景舆走后王爷整日就是闷闷不乐的也不说来陪陪人家。王爷可有什么心事吗?” 李安猛一挥手将那宠妃掀到一旁连带着杯中酒也泼了不少在她身上。他心中越来越是烦燥猛然将铜爵掷在堂前喝道:“都给本王退下!” 舞妓歌女乐手们个个噤若寒蝉一一膝行退下。那宠妃花容失色还未及说些什么李安已瞪了她一眼喝道:“你也滚!” 她泪珠登时滚滚而下以袖掩面匆匆退下了。 看着空荡荡的内堂李安才算平静下来。他坐定不动整间内堂死一般的寂静。 猛然间哗啦啦一声响李安已将整张桌几连同上面的饭菜一把掀翻! 一个内侍官正低头小跑着进了内堂一抬头就见一条大鱼迎面飞来吓得一个虎扑伏在地上口中连称:“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李安定睛一看见是内通外传的内侍官沉声喝道:“何事?” “门外有一名为纪若尘之人求见王爷。”内侍官战战兢兢地道。 李安全身一震失声道:“什么!” 他立刻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镇定下来道:“吩咐他玉鸣殿等候。殿两侧排刀斧手请荟苑诸供奉殿后帘内就座。” 玉鸣殿殿高三丈阔而深。其上碧瓦流彩飞檐点金殿周则以白玉回廊绕之真个是富丽非凡煌煌灼灼。其内也是梁柱涂朱四壁绘彩堂皇之极。 长殿尽头乃是李安之高座座背以黑为底暗金描花。长殿另一头孤零零地摆着一张椅子纪若尘正襟端坐双眼低垂似入定神游去了。 殿中阴风阵阵除了载来阵阵杀气还送来隐约的话声。 “师叔他全身上下看不到元气外露难道是修入那个什么太圣境了?” “胡说!他才多大年纪能修入太圣之境?年轻人不懂就不要乱说!” “那他为何不惧?” “……道德宗人大多傲慢若此。” 纪若尘只是静静坐着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干。 不知不觉间已是一个时辰过去。 玉鸣殿两边廊下不时会响起铠甲碰撞声这些重甲刀斧手虽是精锐然而在紧张中立了一个时辰人人都是呼吸粗重不由自主地有些摇晃。 殿尽头的厚帘后也时时有灵气波动。十余修道之士虽然看不起纪若尘的道行但道德宗盛名在外谁都怕纪若尘骤然暴起难。真要动起手来他们也势必不敢伤了纪若尘的性命。毕竟他们这些出身小门小派之人又哪敢冒着灭门灭派的危险与道德宗为敌? 可谁知纪若尘自入殿坐定后就如一尊石雕般忽然失去了全身的生气。若单凭灵觉感应只会觉得坐在那里的是一具死尸。且一众修道人明明看见纪若尘全身真元都处于寂灭不波之态就算要突然动手也不可能但不知为何每个人都下意识地越来越紧张就如他真元已聚至巅峰就要出惊天一击一般。 众人就这样忐忑不安地等着随时可能到来的一击惶惶然若受惊之兔片刻也不敢放松。虽说以纪若尘的道行绝不可能会是这许多人的敌手但众人就是不敢放松心神。一个时辰过去数名道行浅些的修道者竟已汗透重衣。 而纪若尘依然定如泥木偶像未有分毫变化似是要永无休止地坐下去。 寂静静得让人疯。 呼的一声殿后一名修道者没有控制住手中的咒符猛然燃起一团蓝火。旁边一名修者见了立刻从口中吹出一缕寒气将那蓝火扑灭方不致使咒符反噬。一众修道者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面有骇色。只有极边上立着的数名修道者若无其事但望向中央这群人的目光中多少都带了些鄙夷。 啪啪啪!殿外忽然响起一阵掌声然后丝竹响起李安在一众内侍宫女的簇拥下走入玉鸣殿坐在了中央高座上。 “少仙果然定力过人本王佩服!不知少仙此次重返洛阳所为何事?该不会是为了那晚不辞而别之举吧?哈哈!哈哈……” 见纪若尘全无动静李安的大笑声渐渐地弱了下去。 纪若尘双眼徐开一双深不见底的瞳望向了李安淡淡一笑。 李安的笑声忽然哑了! 他只觉眼前一片昏黑如身处旷野一片苍茫中面前隐现一座巍巍孤绝斜峰似是随时都会当头压下将他立时压成齑粉! 李安一时间已不能呼吸!他不得不以手扼喉极力呼吸却吸不到一口空气!就在他满面青紫之时殿中忽又转成一片清明荒野孤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李安复又能视物。他这才看见左右有数名修道者奔来想是已觉了他状况有异只是他们现得实在是晚了些。殿后的修道者中的确有道行不错之人早已察觉李安着了道可这些人又偏不是李安能够指挥得动的。 李安深深地吸了几大口气挥了挥手令那几名修道者都退了下去。此时他心下极是懊恼不该放景舆回止空山搬援军若是她在此处自己断不会弄得如此狼狈。 纪若尘望着李安徐徐道:“王爷我此来所为何事要在这里说吗?” 李安双手一扬凛然道:“本王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就在这里讲好了!” 纪若尘淡然道:“也罢我此来当然是为徐泽楷之事。” “大胆!”李安重重一拍椅臂喝道:“徐泽楷里外勾结、图谋不轨意图劫夺朝廷至宝证据确凿罪无可赦。他现已被押往长安不日就要正法!你竟敢孤身来讨要朝廷钦犯莫不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吗?本王念你年少无知洛阳大劫时又出过力此事暂不追究!退下吧!” 纪若尘双目缓缓垂下淡淡地道:“即是如此那若尘就告辞了。只是我有一事尚要请教王爷。王爷以为这殿里殿外二十二名修道之人究竟有几人敢与我道德宗为敌?” 玉鸣殿中一片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两旁殿下逐渐响起粗重的呼吸声一阵大过一阵如潮汐汹涌的海。那些刀斧手**凡躯已渐渐承受不住殿中散出的阵阵无形重压。 李安动都不能动一下周身冷汗一层层涌出面色早灰白若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若尘起立整衣转身举步离殿。 “我敢与道德宗为敌!” 伴随着一声呼喝李安身后厚帘突然破成片片碎布一名中年道士提剑而起飞过十余丈距离剑虹前出一丈向纪若尘后心刺来!那中年道士身后另跟着一个青年道士同样手提钢剑。然而这青年道士道行就要差得多了无法驭剑升空只能贴地疾冲而来。 纪若尘就似没有看见背后攻来的两人一样依然信步向前行去。那中年道士刚冲进纪若尘三丈之地左右两壁忽然同时传来一声暴喝。左喝声阳刚暴烈如熊熊烈火右则隐隐有阴柔回转之音。两记喝声合而为一在空中绕合成一个无形的圆环刚好将那中年道人套在其中令他不得寸进。 那道人面色大变刚要运力挣扎那束在腰中的无形圆环即骤然收紧一阴一阳两道真元汹涌而入顷刻间攻破了他护体道法。中年道人一声惨叫喀嚓骨裂声不住响起他腰椎已被勒得粉碎! 青年道士收不住去势眨眼间越过了中年道人冲到了纪若尘身前。情势如此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一剑向纪若尘背心刺下! 纪若尘微一侧身就已让过了这一剑然后轻飘飘地一个旋身扑入那青年道士的怀中一肩撞在他的胸膛上。又是喀喀数声那道士胸前肋骨寸断长剑脱手仰天栽倒在地。纪若尘前面的动作都渺无生气诡异无伦惟这一记肩撞正大光明凌厉果狠与之前大不相同。 这一撞纪若尘其实是学自吟风。 左右两壁廊下又传来一片喧哗重甲刀斧手们哗啦啦倒下一片龙象白虎二天君踢开拦路的刀斧手大步走进殿中分别在纪若尘左右一站。刚才那由啸音构成的阴阳环就是他们的杰作。二天君本是李安府中顶尖的人物这么一立不怒而自威。殿内殿外的修道者无不识得二天君的厉害见他们忽然倒戈都浑然不明所以。 那中年道士伤势极重但若加救治仍可挽回一条性命。相较之下青年道士伤的就要轻得多了。 纪若尘在两人身前立定微笑着道:“看两位道法想是出身自真武观的?” 中年道士挣扎着叫道:“小贼知道就好!你如此……张狂国师必……必不会……” 他话音未落眼前已是青光一闪! “……必不会放过我的。”纪若尘一边替他将下半句话补全一边凝望着手中的长剑。长剑剑锋寒光森森通体隐放宝华全无一丝血痕显然经过数段道法加持端的是一口好剑。 只是这一把剑刚刚将原主人的头颅斩下。 “果然好剑只是有些不吉。”当啷一声纪若尘随手将这把剑掷在了地上。 长剑跳动几下险些斩在那青年道士的脸上。那青年道士见纪若尘又拿起了自己的剑唬得忙撑起身体叫道:“少仙饶命!我才入真武观十年今后必不敢再与少仙为难了!少仙饶命!” “是吗?”纪若尘手中青光又是一闪方才淡淡地道:“可是我好像听过一句话叫做斩草除根。” 他仔细端详了一会手中的青锋剑轻轻吹落上面挂着的一滴血珠叹道:“这把剑就差得多了。” 纪若尘丢下长剑向着李安深深一礼道了声告辞就带着龙象白虎二天君昂然离去。 洛阳王府卫士众多修道人也不在少数竟无一人上前拦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若尘三人离去。 徐泽楷被押往长安之后他的府第一时还未被收回另作他用丫环仆役一应俱全。 入夜时分本应是***寂寥的徐府一反常态颇为热闹下人们穿梭来去忙个不停。纪若尘此刻坐在中厅正在大排宴席。上坐着的赫然是那济天下他自己打横作陪龙象白虎二天君坐在下。 原来纪若尘从王府出来就直接来到徐府公然占了此地又让龙象白虎二天君以道法封府不许下人们出府。管家下人们惧怕只得乖乖听纪若尘吩咐大张***堂前设宴。 以纪若尘此时的道行已可经月不食五谷除非是品尝美食佳酿否则三餐都可省却的。是以虽对着满桌珍肴纪若尘也只是略动了几筷子而已。龙象白虎二天君只是好酒光顾着一大碗一大碗的喝酒根本不去动桌上酒菜。可是桌上菜肴已十有九空这自然都是那济天下的杰作。 每到动筷之时济天下立会显出干云豪气双筷落处如风卷残云转眼间就会扫空一碟。纪若尘直怀疑他腹中是否另有乾坤否则何以会装下如许多的酒菜。 席开不足一刻菜已见底酒空十坛济天下果然能人所不能。纪若尘见火候已到方向济天下一拱手笑道:“济先生果然神机妙算若尘此番方能事事占尽先机。” 济天下一直脖子勉强将一整只鹅掌吞下肚去含含糊糊地道:“圣人有言君子不欺暗室咱们当然要堂堂正正地拜见如此先让他有万全准备再一举破敌自可尽扫对方锐气。这等小事稍想想就会明白又有何难?” “若尘受教了。” 咣当一声白虎龙象二天君两个大海碗重重地碰在一起酒浆四溢。他们照例先向济天下招呼一声然后就互相吹捧劝酒道:“你我兄弟果然海量干了!” “那是当然!闲话少说干!” 转眼间二天君又是两大碗下肚那厢济天下百忙之中也抽空干了碗中酒。白虎天君一抹嘴唇提起一大坛酒又给三个碗中添满。 纪若尘好不容易得了个空向济天下问道:“先生何以会断言那李安会自行寻上门来呢?” 济天下冷笑一声道:“这还不简单?寿王志比天高端看他可将自己王妃双手奉给明皇就可见一斑区区一个洛阳如何满足得了他的胃口。他现在取了兄长之位镇守东都又手握兵权可谓极近尊荣。所以你想想他若还想再进一步又能向哪去?” 纪若尘苦思片刻动容道:“先生之意难道寿王想要入主东宫?!是了那孙果定是许以这等好处才能煽动得寿王与我宗为敌!” 济天下听了又是连连冷笑道:“圣人云遇事当先思已过。你自己也说那个真武观规模连你道德宗的三成都没有若非迫不得已怎会愿与你为敌?天知道你道德宗作了何事才弄至这般天怒人怨。寿王可非是明皇亲子哪轮得上他入主东宫?他也不是笨到了家必是明白储君事大哪是孙果一介国师就能定夺得了的?是以若行正道东宫断不会干寿王之事。反倒是你那道德宗行事肆无忌惮与狼子野心的寿王正是一对。因此……” 咣当数声大响二天君插了进来与济天下又连干三碗然后扑通声接连响起两位海量天君身体一软就此滑入桌下鼾声大作。 济天下可不管二天君如何他只是满面通红口喷酒气一拍桌子喝道:“因此今晚李安必会登门!” 堂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语带惊讶:“这位先生如何称呼怎知本王今夜会来拜访?” 章三十 仁义 上 直至黎明时分寿王李安才从徐府边门悄悄离去。纪若尘直把李安送回洛阳王府这才转身离去。 徐泽楷原本那座宅第其实此刻已是纪府了。但纪若尘也不急着回去反正现在离天明还有一段时光索性在城中四处走走。 洛阳仍是一幅劫后余生之象到处都是大片大片坍塌损毁的房屋失了家屋的百姓携妻挚子在墙角树下席天幕地而居。还好此时尚是夏日若是严冬还不知将死多少百姓。 夜风习习送来阵阵腐臭气息。纪若尘已去探过洛水见洛水秽气深结怕是再有两月才可复饮更尚不知何时才能有鱼。那些平日里靠在洛水中打渔为生的人都失了生计若不是每日还能领到官府分的一碗薄粥真不知这些渔夫还能以何维持生计。且洛阳周围农田十中毁去二三今岁饥荒已成定局。中原又正旱着怕是今年冬天天下百姓都不好过了。 纪若尘将这一切都收在眼底。 然而修道之人虽同于神州沃土上行走大多却并不认为自己属于浊浊尘世。因此尘世旱也好涝也罢都与这些修道之士无甚关系。比如道德宗虽有修俗务这一说但史上极少有干涉凡俗事务之时。 所以才会说修道之士自成一界。 纪若尘实在是想不明白道德宗此次为何要如此不计代价抢夺神州气运图。平空树敌不论又对本宗弟子修为无甚好处。难道说宗内真人们真的有意于天下?那就更加令人不解了。 他随意而行一边审视着洛阳惨景一边反复思索着当前时局。 表面看来这一晚纪若尘与李安谈得颇为相得很有开诚布公惺惺相惜之势实际上两人一直在绕来绕去互相试探对方底线往往谈上大半个时辰又绕回了原处。其耗神劳心之处实在是比修习什么道术法诀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安吃亏在对修道一界的势力雄长不甚了了而纪若尘则对庙堂朝野勾心斗角仅是粗知一二。本来两人此次斗智该算是打个平手但纪若尘已听济天下解说过当朝局势对寿王岌岌可危的处境倒是十分清楚因此心中有底终于渐渐地占了上风。 当朝贵妃杨玉环如今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深得明皇宠幸但这对于双手将她奉上的寿王来说却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因她之故明皇并未深究李充暴卒一事仍令李安接替王位镇守东都这已算是莫大的思典了。 其实就算杨玉环肯为李安多多美言李安也未必敢照单全收。一旦被明皇认为杨妃与他藕断丝连余情未了立时就是杀身大祸。因此李安事事谨慎小心生怕落下一丝话柄予人口实连杨贵妃生辰这等重要日子所送贺礼也是随波逐流万万不敢太重。 同是因杨妃起家杨国忠生得一表人才即心狠手辣又有经济之才短短时光已是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称得上是炙手可热无论权势地位都远远压倒了李安李安虽贵为帝胄见了杨国忠也唯有逢迎巴结的份儿。 当然李安是不会说出这些的但纪若尘与他谈得越深就越是有所感觉。何况此次大劫生于洛阳寿王李安多少也得担些干系若是有心在幕后推动削爵杀头均有可能。因此或是孙果与杨国忠以此相胁倒是不愁李安不屈服。李安野心极大定是不甘心如此受制于人的局面。也正是因此纪若尘依济天下之策先策动龙象白虎二天君以为内应再当殿击杀真武观二道士以立威。李安见了纪若尘及道德宗实力自也不肯放过这等翻盘机会。于是他果如济天下所料中夜孤身来访。 纪若尘话里话外隐约透着道德中将全力支持李安的意思更暗示他真武观不过是个二流门派当世三大正派玉大洞府均不大插手尘间俗务如此才让孙果钻了空子攀附上了朝廷这棵大树。此次击杀真武观二道一是为徐泽楷报仇之意二是给孙果一个教训。 李安听后又忧又喜忧的是自已夹在道德宗与朝廷之间处得乃是凶的不能再凶的一块险地喜的则是若真得道德宗全力支持日后大事有望至于道德宗声威如何李安早有所感徐泽楷不过是道德宗一寻常弟子已是他府中顶尖人物而此次道行精深的龙象白虎二天君更是直接倒戈到道德宗一方进一步让李安认清了形势。 这一晚能够谈到这种地步实在纪若尘意料之外。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入地接触到朝廷庙堂上的纷争过往修真派别之间的纷争在这种斗争面前实是有如儿戏。 好不容易等到李安告辞离去纪若尘心下登时暗松了一口气觉得轻松了许多。实际上现在纪若尘只要一想起那每一句都含糊不清、却均暗有所指的对话就会觉得头疼不已。 这等尔虞我诈不死不休的庙堂之争真的适合我吗?纪若尘暗暗地问自己。 他的头疼得更加厉害了。 此刻纪若尘顶心犹如被一枚尖针刺入而心也跳个不停就似有什么事快要生一般。 顶心那枚其实并不存在的利针越刺越深痛楚也越来越强烈感觉上倒与典籍中所载中了极乐针的症状有些相似。纪若尘一声低低的呻吟伸手扶住了身旁的古树才得以支撑起身体。古树早已枯死触手处坑坑洼洼皆是当初凩婴留下的痕迹。 纪若尘脸色苍白如纸实在不知道这两种感觉从何而来。然而他知道顶心之痛与心中惊慌非是自然而然所生必然是有因而起。但是他道法本就不够深湛现在受命宫凶星所扰卦象及与此有关的一切道法都已不能再用。不论他推算什么事都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是大凶且有血光之灾要么就是一塌糊涂。 他苦笑一下再有什么事此刻也只能随它去了。 “叔叔你在干什么呀?是不是不舒服呢?”一个稚嫩的童声忽然自旁传来。 纪若尘转头一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在看着自己。小女孩身着青裾白衫脚蹬红色软缎绣花鞋两根整齐的冲天辫一晃一晃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甚是灵动很招人喜爱。 纪若尘微笑着蹲在了小女孩面前柔声道:“小妹妹叔叔没事的。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乱跑可是会有危险的来叔叔送你回家。” 小女孩小手向侧方一指道:“我家就在那边可是我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为什么呢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怕家里人责罚呢?”纪若尘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摸她的头顶手刚要触到那乌黑的秀之际手心中忽然多了一枚金针闪电般刺入了那女孩的后项。 “你!……”女孩惊叫了一声声音却是出人意料的成熟然后两眼渐渐无神就此软倒在地。 纪若尘从怀中取出一根极细的丈许丝线好整以暇地将那小女孩捆绑起来。他绑得十分技术又非常的耐心直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将这人事不省的小女孩绑好。这根丝线取自东海鲛须水火不伤极是坚韧。纵是修道之人也很难斩断。 此时正是黎明之前空中高悬一轮孤月四下里寂静无人。纪若尘站起身来用食指一勾细丝线汇合之处就将那女孩整个地提了起来。 他等了这么久就是想等这女孩子的同党出现只是不知她是孤身前来的还是同伙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始终都没人出现。纪若尘等不到人只得提着那女孩直回徐府去了。 这女孩相貌虽幼但实是有着不错的道行绝不可能仅有十岁。那身段相貌若不是由某种道法所生就是宗门有意如此培养。她真元灵气掩饰得虽然极好奈何纪若尘灵觉罕有其匹又怎瞒的过去?对于这等别有用心之人纪若尘素来不会客气索性将计就计一举将她擒下。在捆绑之时那女孩的真元气息已不受控制慢慢溢散出来。纪若尘大略辨出她应属邪门五大洞府之金光洞府的弟子。 纪若尘暗自冷笑一下他正想要捉几名邪门弟子来问些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自行送上门来。他提着这女孩刚要离去忽然全身一滞顶心又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纪若尘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眩晕疾行而去。 “啊!!” 一记声嘶力竭的叫喊在密闭的山洞中回荡不休接下来是阵阵粗重的喘息声有如一头奄奄一息的野兽甚而无力去舔一下自己的伤口。 一只苍白如纸的纤手慢慢地伸起顺着洞壁不住向上摸索终于抓住了一块突起的岩石犹似浴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就此死死握住。那只手手指纤纤但却看不到一点血色臂上玄黑色的衣袖已破裂成条条缕缕本来玉藕般的手臂上已布满了细细的血痕擦伤。 又是一声嘶喊! 那只手骤然握紧用力之大似要将整个洞壁都拉塌! 哗啦啦一声响那块突起的岩石竟被她生生拉断!无数碎石如雨落下砸在那颓然倒下的黑衣女子身上。她却动也不动一下好像已耗去了全身的力气。 片刻之后这女子才动了一下然后又动一下。她以肘支地艰难之极地撑起上身抬头向洞口望去。 洞口几乎已完全被巨石封闭只有几线微光从石缝中透射进来给狭小的石洞添了一点光亮。在这一点点的光芒中却有着一处黑暗。洞口前正插着一把玄黑色的古剑。那黑得深不见底的剑锋似乎要讲周围一切的光都吸进去。古剑静插在岩石中纹丝不动然而侧耳细听会隐约听到阵阵波涛之音。 这女子竭尽全力才始自己的头抬得更高了一点。那一双充满了痛苦的瞳中终映出了古剑的影子。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古剑眼中渐渐又燃起熊熊火焰。 这女子正是云舞华。此时较极乐针应该作的时间已过了近一月她仍隐在这荒无人烟然则灵气充沛的山洞中竭尽平生所学苦苦对抗着极乐针。 这一月之中她饱历人间至苦至痛已非度日如年可以形容。她不仅要和逾越忍耐极限的痛苦争斗还要和纷至沓来、永无休止的心魔幻境相争。偶尔清醒之时她甚而会想会不会飞升前所谓天劫也就不过如此? 顶心处又传来隐隐的痛云舞华知道极乐针又要作了。她试着提聚真元抵抗然而全身上下所有丹元关窍涌出的真元只有区区数滴如何能再与极乐针相抗? 云舞华苦涩地笑了笑。 她终于支持不住了。又是谁说人力定能胜天? 可是她不后悔。宁可在极乐针下魂消玉陨她也绝不愿回玄香谷求救因为她不是苏苏。 纪若尘有一句话没有说错玄香谷无垢山庄的确有手段有至宝可破解极乐针使她起死回生但那些宝物阵法只能用在苏苏身上。 苏苏十二岁时始闭关这一闭就是整整五年。云舞华虽然十分疼爱苏苏但就连她也没对苏苏炼成龙虎太玄经抱有什么希望。龙虎太玄经威力无穷妙用万方女子若能炼成更能增加许多神通。然则此经起始处就是死关能过得这一关的十中无一。是以当日苏苏孤身入关之时云舞华知晓后已是心冰体寒本没想到还能有再见苏苏的一天。 龙虎相争往复不休。 炼成龙虎太玄经后苏苏即可仅凭玄香谷所藏阵法丹药复生可是云舞华却不行。事实上整个玄香谷中也惟有苏苏能够如此。能令云舞华消去极乐针的灵药世上不是没有只是玄香谷没有。纪若尘随口所说的那几样东西玄香谷一样都没有。 这并非是被誉为化外三大密境之一的玄香谷太穷而只能说道德宗所藏实在过于丰厚。所以纪若尘以己推人不光是错了还错得厉害。只是云舞华哪还有心情与他计较这些? 忘尘先生是决不可能损二十年道行相助云舞华的既然苏苏修成了龙虎太玄经那么云舞华就不再是不可或缺的。何况玄香谷另有一门太华忘尘经足以抗得过极乐针。只是太华忘尘经强则强矣却须与忘尘先生双修方能有成。 她不是苏苏她也不愿当什么七夫人她只是云舞华。 所以她只能伏在这冰凉的岩洞中静静地感受着极乐针一分一分地向体内沉去直到入心的那一刻就可以结束着无边无际的痛苦。 只是就这样结束吗? 她怔怔望着触手可及的天权古剑忽然伸出了手颤抖着抚上了天权的剑锋。锋锐无匹的剑锋悄无声息地切开了她的手指凶厉的剑气汹涌而入转瞬间压制住了极乐针的去势。得此空隙云舞华忽然浮起凌虚盘坐体内真元依着太华忘尘经的法门极运转一十八次! 叮的一声轻响极乐针忽从云舞华顶心飞出钉在洞顶岩石上泰半针身没石而入只余针尾颤抖不休! 月色下断崖忽然一声轰鸣居中裂开! 穿空乱石中云舞华皓腕玄衣提天权古剑冉冉而升乘月远去。 强行催运太华忘尘经虽可逐出极乐针然则一月之内必须以男子真阳化解不然必内火焚心而死。 但有一月之期于她已然足够。 这一月之中她当快意恩仇尽诛仇敌然后在焚心前寻月明之夜立孤峰之巅挥剑自刎。 章三十 仁义 下 平昌县自古已为入川要地。因蜀地绝险且荒兽众多群妖聚积因此许多修道之士也会选择自此入川。是以这平昌县虽然不大却颇为繁荣。屈指可数的两三条小街俱是车水马龙人头涌涌。热闹非凡。随处可觅的酒肆时时流泻出的笙歌弹唱街头卖艺的小摊不时爆出的连声喝彩沿街叫卖小贩卖力的吃喝……声声汇聚一派喧嚣之景升平之象。 蜀地多阴雨平昌也是如此。瞧这天色已是午时空中仍是阴沉沉的一片铅色的厚重云层压得极低颇有些让人喘不过气之感。昏昏天光中忽自官道尽头升起一朵明黄云彩张殷殷迅疾行来直接冲入了平昌县。平昌虽称为县但比镇也大不了多少一条官道穿城而过一张殷殷立于东城几乎一眼就可望到西门。但这样一个小城却让她有些犯难。她东张西望。实是不知该向何方去。 此时一只彩蝶翩翩飞到张殷殷面前落在了她的衣襟上随后再次飞起引领着她登上了城中一座颇见胀的酒楼二楼雅座。座中有楚寒石机二人还有石矶明云和一名道德宗道士。桌上摆放着数样菜肴一壶热酒。 张殷殷入座后也没言语即刻给自己倒酒饮尽。连尽三杯后。方才长出一气开始动手扫荡桌上菜色张殷殷落筷如风显是饿得有些厉害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每一个动作都是舒展自如自然天成。不论多快起伏间节奏分明 自成格韵有若挥就一曲无声之乐。 她才扫完半个碟子明云和道德宗道士就已觉心旌动摇口舌干燥忙将目光偏向一旁不敢再多看她一眼生怕道心被破。石矾面上微现青烟左手食指上一块翠玉扳指飞旋动借此方能机住她有意无意间施出的天狐密术。惟有楚寒道行虽并不比余人高出多少但心志之坚远胜在座诸人仍是不动声色地坐着。可是他也须暗提真元方可抵挡得天狐秘术。 眼见张殷殷已将桌上菜肴清理了一半楚寒方开口道:“张小姐来迟了三日用罢酒菜我们就动身吧。算算时日已经拖延了许多早点回西玄山也可免得贵宗真人们挂念。” 一说到来迟张殷殷脸上登时微微一红支吾道:“平昌这里地势复杂支路太多……嗯我顺便还得看看山水……” 楚寒当即了然微微一笑不再多问。 张殷殷双筷正要伸向下一碟突然凝在了空中双眼微眯望向了雅间门口处。呛的轻响那道德宗道士和明云长剑均是微微出鞘石矶面色也凝的来一只左手放入了怀中准备着施放什么法宝出来。 嘭的一声雅间木门在千钧无形压力下骤然炸成漫天木丝然后一道火光闪过就此化烟去了。 两间雅间相对而设对面的雅间房门也同样化散成灰现出内中对坐饮茶的一老一少一老者正是青墟宫虚罔少的则是吟风他们也同样向这边望来。 如此近距离相见双方显然都有些意外酒楼中气氛刹那间紧张起来一干人等屏息静气静静对望。忽然砰的一声张殷殷面前的酒杯炸得粉碎酒浆四溢不过在溅到她衣上之前已被她体内真元给震了回去。 虚罔咦了一声对张殷殷的道行颇为惊讶。他直觉地感到张殷殷的天狐之术并不简单但出手相试竟然无功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洛阳一战后。道德宗与青墟宫结仇自不待言就是云中居也与青墟有了许多恩怨楚寒与石矶都曾与青墟宫大战过一场。此时狭路相逢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偶遇。但单以刻下形势而言却是青墟宫占尽了优势虚罔甚至是吟风都有能尽数击杀楚寒等人。 眼见形势险恶楚寒等人除暗提真元外皆默然不语静观虚罔乃至吟风表现。如今正道三大派间虽然暗流汹涌嫌隙渐生表面却还未到撕破面皮全面开战的地步。如此形势或许尚有转机。 众人皆谨慎应对不敢轻举妄动。张殷殷盯了吟风半天却忽然一怒而起冷笑道:“原来是你!就是你总想杀若尘师兄真没想到你居然是青墟宫的人很好!你这就动手吧若失了今天的机会我父亲可就要上你青墟宫兴师问罪了!”说话间张殷殷提起右腕五指纷张纤指指尖处亮起细细蒙蒙的彩光五色迷离幻流不定。 明云会即起身拦住了张殷殷叫道:“殷殷不要冲动!先问明了他们来意再说!” “冲动?”张殷殷一双大眼睛眯了起来斥道:“这个人已经动过手要杀若尘师兄今日人家又专程在这里候着我们你还叫我不要冲动?!难道他们只是路过?不冲动不冲动就能让他们不动手了?冲动又怎么了大不了今日战死于此日后真人们自会为我报仇!明云师兄你让开吧道德宗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明云面红耳赤刚想争辩一句张殷殷双瞳骤然一亮如初春流泉般清冷透明的眸蒸鹏斑斓彩光。如轻雾迷蒙又似幻梦缥缈。场中人均是心跳加。明云当其冲更是胸口一窒闷哼一声慌忙让到一边避开了张殷殷的目光。张殷殷行动如风一逼开明云眨眼间已冲入吟风所处的雅同完全不理会虚罔只是一指点向吟风! 她动作实在太快又是骤起难楚寒等人为她天狐秘术所摄竟都没来得及拦阻眼看着她一指已点到了吟风肩头。 张殷殷秘术骤之时就连虚罔的心神都略起波澜他不由得暗暗吃惊。虚罔完全可以一剑斩杀张殷殷却只是安坐不动。 张殷殷一指距离吟风越近双瞳中的彩光也就越灿烂在澎湃而出的天派秘术下甚而虚罔本已平复的心境又起了一丝波动。 吟风悠然转身双眼清亮如一汪一望直可见底的深潭未因张殷殷的天狐之术泛起分毫的涟漪他不慌不忙从容将右掌竖起挡下了张殷殷的一指。 指掌相触竟出叮的一记金属撞击之声!张殷殷面上乍然涌现一片潮红如饮醇酒踉跄退后直至石矶出手扶住她的腰身这才得以停下。张殷殷闷哼一声一时间只觉得全身廖软无力半点真元都提不起来只想睡去。她当下大惊以为真元已尽数被破去好在这虚软感觉梢纵即逝全身真元又徐徐而生。 张殷殷默查体内竟然一点暗伤都没有显然是这冷风手下留情。 可是张殷殷绝不领情真元一复即又翻身扑上喝道:“谁要你容情了?今日我们不死不休!” 这样一来楚寒等人再也无法坐视他们虽然不解明明吟风手下容情张殷殷何以还要拼死一战但也只能随后攻上。只有明云猜到了一点什么面色忽然苍白了起来。 虚罔哼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把二寸长短的混金索挥手抛出。一阵金光闪过这些触索迎风即长瞬间化作脚数丈长、拇指粗细的绳索绕着楚寒。石矶、明云缠了数圈将他们牢牢缚定在半空之中。惟有那中年道士道行已八上清之境百忙间挥剑出击斩退了三根来袭的故索才得以全身退回雅间。他手中长剑虽非凡品但混金索却分毫不为所伤显然更是不凡。 他刚要挥剑再上哪知背后五根混金索无声无息地袭来一下将他牢牢缚定绑得跟一个粽子一般动弹不得。 吟风见张殷殷再次攻来这次只伸出左臂在身前一挡。张殷殷纤纤五指触到冷风手臂又是一记金铁交鸣之音。她猛然一咬银牙素手化成爪形纤纤指尖此刻已可穿金裂石一爪狠命抓下! 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过吟风衣袖裂开手臂上现出四道血痕而张殷殷右手四指指甲尽数破裂鲜血从指尖疯狂涌出滴落在地几成细流! 吟风对臂上伤痛并不在意只是望着痛得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张殷殷叹道:“我与虚罔长老只是从此机过而已并不想为难你等你何苦如此” 张殷殷痛得几欲晕去回头一望见身后同伴皆为触索所缚于是一昂头喝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你杀了我吧!” 吟风讶道:“我为何要杀你?” 张殷殷咬牙道:“那你为何要杀若尘!?” “你为的原来是他……”吟风温和地道:“这当中倒没有什么原因此人当诛天道如此而已……” 张殷殷怒道:“他当年为生计所迫手上是有血腥杀伐但那也是我宗之事何时轮到你来主持公道了?你又是何人物说这是天道这就是天道吗?” 吟风剑眉紧皱显然心下有事不决沉吟道:“天心不仁就算他过往杀戮再多也只是他自已的因果罢了又与我何干?我要杀他却是我与他之间的因果。不过……” 吟风久久不语左手似乎是下意识地抚着咽喉终苦笑一下缓缓地道:“虽说天道应该如此可是……。我需要再好好想想。也许今后不求必诛此人那也说不定。” 说罢他长身而起袍袖一拂酒楼墙壁上已开出一道门户。吟风凌空蹈虚步步升高行向云端。虚罔念了个咒收了混金索也跟着吟风去了。 张殷殷万料不到会是如此结果怔怔地看着吟风那无比落寞的背影忽然心潮翻动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章三十一 庙堂 上 重楼翠阜错落转折雕廊画栋朱漆金粉琉璃碧瓦起伏绵延十里不见尾静穆如深海。 盛夏已过大半骄阳明艳不减但炽烈的光芒投射入这片深海却立时消了火气变得温顺绵暖。 风温柔地抚着鎏金柱白玉栏从沉香木缥缈的气息中穿过。 一片树叶飘然而下。 玉臂轻抬罗袖流瀑般落下皓腕眩目如初雪。五指如静夜幽昙次第舒展无声地凝在空中。 刹那赤霞碧锦重烟楼台皆失却粉黛颜色白云苍狗柔风浮沙俱化作过眼烟华。 天上地下只看那一片半黄半绿的落叶徐徐坠入蕊心。 “又快是秋了呢……”一声叹息说不出的缱绻缠绵似道尽了世间牵挂。 素手倾覆任那片落叶自掌心滑落飘入溪流被水花儿卷载着弯弯曲曲地的盘转远去。 那令万物失色的素手凝定片刻才慢慢收回.半卷罗帕乍然舒展成一朵小小的凤丹白缓缓合拢花瓣.掩去了那如雪肌肤。 至此繁花方放重拾颜色. 树下溪边亭畔这丽人就这样立着看着潺潺流水远去似有万千心事都随这水去了。 她着素裙不施粉黛浓丽如墨泉般的青丝高挽只以一根螺钿珠玉钗别住。 眉不扫而黛、不漆而黑、颇不脂而红、唇不涂而朱如此丽人已夺尽万物颜色。 她也不知站了多久方才轻声唤道:“高公公.”其声清若玉缶(fou:盛酒浆的瓦器。)互击杳(yao:本意昏暗渺茫;深远)如檐下风动金马。 “老奴在!”不远处领着一群内侍垂手静候的高力士一路小跑过来道:“娘娘有何吩咐?” “陛下现在在做些什么?” 高力士道:“陛下刚刚在寝殿歇下现在还不到一个时辰呢!最近国事繁忙陛下很是有些劳神。” “还是为那个妖道烦心吗?” 高力士道:“区区一个长道倒不足虑只是老奴听说这妖道党羽众多。他们夺了一张什么图去。此图据说事关本朝气运所以陛下才如此看重。”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显然对此事并不在意眼波流转重又停驻于粼粼溪水不知何处又飘下几片落叶半朵残花乍开淡淡几道涟漪。 过了片刻她忽然朱唇半启轻轻吟唱起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曲歌罢许久余音仍缠绕不散。 她轻叹一声道:“李学士果然当得起诗仙美誉。仓促奉诏于顷刻之间挥毫而就拿出的却不是一般应景之作非但语语浓艳字字流葩更难得是集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于一时一处天衣无缝。” 高力士上前一步微微躬下身去小声道::“娘娘依老奴微末之见个中另有玄机。不知当不当讲?” 原来这丽人即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杨妃玉环。 闻听高力士此言她依然未有回身。只是淡淡道:“讲。” 高力士精神一振凑近一步将身弯得更底些小声道:“老奴以为李太白这三清平调合花与人言之词风流丽飘逸蕴藉确有从客独到之才。也正因为如此其中言在此而意在彼的用心可就更为阴险歹毒啊!娘娘不可不察。” 杨玉环仍是没有半点惊诧动容淡淡道:“言在此而意在彼?这话又是怎么讲呢?” 高力士压低声音道:“娘娘他这清平调第二言道可怜飞燕倚新妆这可是将您比作了赵飞燕!” 杨玉环终于回过头来轻轻一笑道:“飞燕艳名动于天下。他以之喻我我惟有受之有愧才是。又何罪之有?” 高力士道:“娘娘呀这赵飞燕为魅惑汉帝苛减饮食。做甚轻盈掌上舞……。” 说到轻盈两字杨玉环终于有了点反应不为人觉地挑了挑眉。 高力士把头垂得更低痛心疾地道:“赵飞燕后私通赤凤宫闱不检被平帝贬为庶人落得个自尽而亡的下场。李太白竟将您比作了她这……其心可诛啊!” 杨妃沉默片刻忽而一笑道:“李学士天生傲骨为人疏狂特立独行。我看他必不是这等居心险恶之徒此处用典当是无心高公公……” 高力士忙应道:“老奴在!” “这怕不是李学士暗讽本宫而是公公你忘不了磨墨脱靴之耻吧?” 高力士慌忙叫起撞天屈来::“娘娘明鉴!老奴对陛下和您可是一片忠心!老奴若有半点挟私抱怨之意就让老奴被天打雷劈……” 他话音未落朗朗晴空忽然一声霹雳惊起! 高力士这一骇非同小可竟然立足不稳一跤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杨玉环见了高力士的狼狈掩口轻笑一阵方道:“高公公话可不能乱讲呢。时辰怕是快到了吧?” 高力士连忙爬起理了理衣服道:“果然不早了洛大人波已在玉和殿候着了。” “咱这就过去吧。” “是!”高力士深吸一口气高声道:“奉贵妃懿旨摆驾玉和殿!” 一直如泥偶雕塑般来立在数十丈外的宫女内侍连忙跑过来又有四名太监抬了一顶软轿从月牙门外飞奔而至。高力士看着杨玉环上了轿这才跟着软轿向玉和殿而去。行在途中时。他仍时不时要看一眼天上高悬的骄阳心下兀自在想这大晴天的刚刚哪来的霹雳?” 玉和殿中已等着一名朝官听得宫门处一名太监高唱:“贵妃娘娘驾到!”忙跪在殿中高声道:“臣洛仁和恭迎娘娘!” 杨玉环款款行入殿中在居中玉榻上坐定玉手一挥淡淡地道:“都退下吧。” 殿中一众太监宫女皆低倒退出殿去了。 她规望着洛仁和隐约叹了口气道:“洛大人请起坐。” 洛仁和先讲过了恩典才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望向杨玉环的眼神中少了几分敬畏多了三分慈祥。 洛仁和因洛贵妃之故五年前被召入长安。因见他生得相貌堂堂。谈吐不凡有经国济世之才明皇十分赏识用了御史之职直至今日。 玉和殿中沉寂了片刻。终还是杨玉环道:“洛大人三公子还没有消息吗?” 洛仁和面色一暗叹道:“他……他定要去修仙访道又何曾有只言片纸归家?这一转眼就是五年多了怕不是……” 杨玉环柔声道:“三公子吉人天相不象是短寿之人洛大人但放宽心。” 洛仁和点了点头。又被勾起心事当下默然不语。洛仁和膝下六子惟独三子洛风天资过人素被寄于厚望。哪料得到他五年前忽然留书一封飘然远去就此寻仙访道去了自此音讯全无。想他一个贵公子手无缚鸡之力行走险恶江湖多半没有幸理。什么吉人天相之类的话不过是些安慰而已。 洛仁和自居御史之位后权势骤升又与当朝潮洛妃杨妃两位宠妃有亲因此朝堂地方大小官员极少有敢不卖他帐的。洛仁和为官清正。只是拜托各地官员帮忙寻访洛风下落算是为已谋一些私利。然各地官府虽通力寻访五年多来仍是一无所获。 玉和殿中静默良久。 这一年多来每过三两个月杨妃就会召洛仁和进宫名为叙亲实为询问洛风的下落。每一次都如今日一般说不上几句话就会陷入沉寂。 此时殿门外传来一声轻咳高力士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在杨玉环身边低声道:“娘娘陛下就要醒t。您可得提前准备着点。” 杨玉环点了点头。 洛仁和听闻即跪辞道:“微臣告退。” 当云风到这洛阳时十名道德宗弟子早已到了多日。 他沿着道德宗标记一路寻到纪府却不见纪若尘。只从两名留守府中的道德宗弟子口中得知他现在洛阳城外的军营校场之中。云风依言而行不片刻已出了洛阳城来到城南大校技场中。 这一座军营可屯兵五千目前驻兵甲三千五百皆是李安麾下的精兵强将。这支军马成军不过一年乃是由各部抽调精锐而成平素不事屯田守卫之类的杂活只是出操演练以备战事。 其实天下表面上仍是太平无事偶有小股盗匪流寇侵扰乡里不成气候只要官军出动一击即溃从不曾为患。因此各地节度使、都督之类多少皆有报兵员缓补空额之举从中扣吃粮的差额。如李安这样肯不计耗费单独成立一队精兵的颇为少见由此也可略窥见他的野心。 云风一到军营即察觉到了纪若尘与多名道德宗弟子的灵气。只是营中还有两个道行十分高深之人。云民微微一笑他当年曾经三擒三放这两人对于他们的灵气自是再熟悉不过。 看看守卫森严的军营大门云风不愿麻烦随手燃了一张隐身符就从军士眼前大摇大摆施施然而入径向校场阅兵按行去。直到登上二楼时他才撤去隐身符。现出身形。 守卫二楼的数名军率乍见眼前凭空出现一名负剑道士分毫不见慌乱呛呐声中战刀纷纷出鞘就欲扑上匆忙中不忘拉开距离各站方位相互呼应。云风虽不通军务但这合击之势是看得懂得心下赞叹这数名军卒处变不惊反应迅捷实是精锐。 “住手!”纪若尘在云风撤符时已认出来人连忙喝止军卒排开数名戎装将军迎上云风喜道:“云风师兄你到了我就安心多了。来来来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史义史将军官拜行军司马乃是寿王手下头号大将智勇双全。” 纪若尘身后一名高大特军应声上前一步向云则又拳施礼道:“末将史义见过云风仙长!” 云风细细望去见这史义身长八尺面色黝黑领下短髭修得整整齐齐一双的长凤目中精光四射。隐有杀气。他身披青钢锁骨甲系玄色丝绦可谓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单来校场上那些生龙活虎的士卒就可知这史义非是徒有其表之辈而是胸中真有甲兵。 云风刚还了一礼寒喧几句就感觉到楼板颤动龙象白虎二天君分从左右抢上将史义一肩膀挤到了后面一礼到地。 这两人抬起头来俱是眉开眼笑无限欢喜的模样。 一个叫道:“总算见到云风仙长了!” 另一个则道:“仙长定要多留几日!” 前一个又道:“我们兄弟已有十余年未聆听仙长教诲。” 后一个即道:“仙长切匆吝惜指教!” 云风一时间被这二天君弄得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的纠缠方得以仔细打量校场军营。 阅军楼顶的平台上还有四名道德宗弟子与数名将领聚在一起下面因云风到来造成的小小纷乱并未传上去他们仍在凝神观望着校场中马军步卒来回冲杀操演时不时会向身边军官询问这些将领们态度或恭敬或亲热皆是有问必答。 云风摆手制止纪若尘叫他们下来目光向外放去把整个军营尽收眼底。他一动念问已知余下四名本宗弟子分散在军营各处循息遥遥望去每人身边都跟着一至数名军官。看他们指点交谈之势显然这些军官的职责也是引导解说。 云风将纪若尘叫到一旁低声问也“若尘这是怎么回事?” 纪若尘道:“这破军营乃是寿王手下最精锐的一营有甲士三千轻骑五百由史义将军统领营中事官皆是寿王心腹。我在此处是为了让自己和本宗弟子熟悉本朝军制及行军作战之法然后看看如何将本宗道法与兵法相合如此方可在沙场决胜。待我宗弟子初掌军旅作战之道将会从寿王所部中挑选三千劲卒单设一营。由我宗弟子统领如有需要。日后还可再扩张。” 这下连素来淡定的云风也大吃一惊问道:“这岂非是寿王将军权都与了你?这……” 云风自然知道纪若尘洛阳之行的目的为的就是重新拉拢寿王李安以为插手庙堂的基石。此事殊不容易。算起来纪若尘到洛阳不过半月云风本以为他能够在洛阳立足已是极难得之局弄得一个不好进不得城门都有可能。可这才半月功夫纪若尘志就连军权都拿到了手? 云风心中疑惑难解改以道德宗秘法询问事情经过。 纪若尘同样运起道德宗秘法大略向云风说了先暗中策反龙象白虎二天君再堂堂正正登门拜见其后当堂斩杀真武观二道士立威的过程。再后来则是向寿王陈明利害许以厚利并提出以道术仙法助寿王练兵选将如此就将军权拿到了手。依纪若尘理解既然道德宗要大举插手庙堂之争那本宗弟子就不能只知驭凤落雷御剑画符也得通晓行军打仗粮秣转运才是所以今日才安排本宗弟子来城南大营熟悉军务。 云风听了仍是有些不解按纪若尘所说这些仍不会让这寿王如此合作才是。寿王是何等人物当时既然选择了真武观交出道德宗弟子定是已经思前想后算清了厉害缓急。若尘一番口舌数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再加上真武观的两条人命也不足以颠覆局面。 纪若尘见了云风表情。知他仍有疑惑于是笑笑道:“云风师兄我与那李安言道洛阳大劫要应在他身上主洛阳未来将成帝都。他回府苦思了三日就完全变了另一个样子事事配合。呵呵没想到有时候信口一说倒是会有大用……” 纪若尘说着说着却见云风面色有些不对。当下恢了笑意肃容问道:云风师兄若尘所为可有什么不妥吗?” 云风望着纪若尘半晌叹道:“我此次下山除了辅助你之外。还带来一个消息那就是守真真人已推算出困篁蛇逆天改命本朝气运有变洛阳有成帝都之象。” “什么?”纪若全失声道。 章三十一 庙堂 中 中夜月明。 整座大营静寂如空城火把的噼啪声是唯一动静。挺立在岗位上的夜哨已与旗杆桩柱溶为一体只有枪尖刀锋偶尔反射出一溜寒光。月华水银般泼泻下来数以百计的军帐尾相接法度森严彷佛盘踞在黑暗中的一头异兽。 整座军营最高的阅军楼顶纪若尘抱膝席地而坐怔怔地仰望着空中高悬的半弯弦月。 月色下升起一道淡淡的身影如轻烟般落在纪若尘的身边也如他一般抱膝坐下。这人一身道装虽生得相貌平平却自然而然让人有亲近之意正是云风。 云风也抬头仰望天上孤月微笑问道:“怎么?无心修道。” 纪若尘心头一颤云风最后四字用的是肯定语气难道自己道心动摇、茫然迷惑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吗?在这清冷的月光里在这漫溢杀伐的军中在自修道起就陪伴一侧无微不至看护照顾着他的云风道长面前他忽然觉得也不隐瞒得太多。 “师兄我……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修道?就为了羽化飞升吗?不停的修炼若今世飞升不了那就转入轮回下一世再重新来过直到修成大道为止。但是羽化飞升之后所去又是何处位列仙班?三十六天中又有些什么?三十六天之上还有些什么?直有一天身处在了飞升彼岸是否一切又当重新开始? 纪若尘入道门时虽然年幼、可是心智已成和那些自幼修道之人大不相同他非是因慕道羡仙而修行亦非认定大道就不再有旁念纪若尘的修道初时纯为保命掩饰那天降的错缘洛水一役后他虽然不能尽知道德宗真人们深若渊海般的布局用意但以他的敏慧也隐隐知道当初令他最害怕的假冒谪仙一事已不是曾经以为的那么重要 心头千钧重担一落竟是骤然失了目标 而且他自那名金光洞府女弟子口中得知在他下山前一月金光洞府已经得到消息说他将会离山修行前往洛阳且随身带有重宝二如此各派才会有时间提前布置在路上劫人他初下山时送去轮回的众人分属多个门派可知这个消息传得十分之广二若不是各派均以为他飞升有望抢人之心重过了夺宝之望还不定是何结局且他离山的消息透得如此之早若非道德宗出了内奸就是真人们有意放出的消息也即是说他成了一枚诱饵 其实这几日纪若尘早已想过此事纵是诱饵又能如何?就算知道了宗内诸真人想拿他去作诱饵他也同样会去做从入龙门客栈时起几乎一切重要的决定都是旁人替他定的修棍术入道门习法术乃至于与顾清订亲其实没有一件事是他自行作主或许只有一件那即是洛阳大劫后他要离开道德宗可是就算是为了顾清他也得回道德宗。何况细细想来道德宗实对他有再造大恩没有任何时不住他的地方虽说这全是因为谪仙二字 这一桩一桩的事压在心头已是数年之久那沉甸甸的压力只是在今夜了出来而已。 云风微笑虽然若尘说得凌乱但他仿佛很清楚若尘想表达些什么他抬手一指脚下沉睡的大营道:若尘你看这芸芸众生大多数人劳碌一生求的不过是温饱二字又有些人时时处处钻营逢迎为的亦止是名利二字。其实纵是坐拥天下又能如何?这副皮囊仍不过吃三餐眠三尺百年后一入黄土我辈修道之人又有几个俱大神通者真愿高踞那庙堂之上受四海朝拜? 纪若尘点了点头少时经历、五年修行、两次俗世行走他的感觉也是如此大道虽然艰难但每一步都别有洞天个中滋味远胜过了尘世问的蝇营狗苟勾心斗角: 云风似乎是叹了口气但脸上却仍是亲切的笑意:‘可是若尘这些在我们看来全无意义的事在他们而言往往就是生存的全部我们仅是幸运了些入得道德宗方才有这时月感叹的机会。说来我当年也曾有如你今日的迷茫那时我创录的是下山历练游历天下十一年后方始回山 纪若尘大为诧异当即问道:然后怎样?他知道云风曾行走尘世一直以为是为本宗处理俗务不想是因云风自身修行的原因。 云风笑道:怎样?下山时是怎样上山时还是怎样 纪若尘讶道:这又是为何? 云风道:虽然我还是不知道此世的意义在哪里不过我用了十一年的时光学会了先把这事放下既然想不明白那且先专心修道做做手头的事日后说不定哪一天也就明白了 说到此处云风拍了拍纪若尘的肩、道: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就做些肯定正确的事,那无论如何修道总是不会错的。 纪若尘喃喃道:既然想不明白不若修道 云风看他皱着眉抿着唇苦苦思索的样子不由笑道:‘再过两个多月就是你的订婚之典了宗内虽不准备大办但也会邀些道友前来观礼你的道行若是弱了可实在不大好看虽那顾清淡泊如云不会计较这些但谁知云中金山云中天海之流又会说出些什么话来。两月时间不会有何突破但总好过白白荒废。 一想到订亲之典纪若尘又有些恍惚的感觉。真是如此吗顾清这往昔梦中也想象不出的神仙般的人物真的将从此结缘成为仙侣? 云风又道:顾清这么年轻却有如此道行修为实在是匪夷所思想来她的累世渊源机缘果报均是非同小可二能得如此仙侣即是福缘也是压力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纪若尘忽然想起一事优像着问道:师兄景霄真人中了青墟毒手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云风叹一口气道:当然不是只是你有所不知青墟宫中并无虚无此人说到这里云风忽然咦了一声望向了东方纪若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一无所获 云风远眺了一会才收回目光皱眉道:刚才似乎见那里灵气杀机一闪而过…嗯想是我看错了 三日后纪若尘留下八位道德宗弟子命他们继续钻研军旅之道自已则与云风回到了洛阳 入夜时分纪若尘来到了济天下所居的别院但听得书声朗朗济天下正在乘烛夜读。纪若尘静静地听了一会方才叩门而入济天下见是纪若尘放下手中书卷两眼一翻道:原来是你可有什么事吗? 纪若尘踱到桌旁凝目看去那书原是本前朝歼史桌上还摆着一壹酒四样小菜不过是笋干、花生米、苗香豆、泡椒济天下一边夜饮一边读史倒是过得有滋有味 见纪若尘翻看那本野史济天下当即道:既然收了你的银子做了你的幕僚我自然要尽些心力。抓住时间读读史书好能以史为鉴免蹈前人覆辙。 纪若尘在桌边坐下向济天下拱手道:济先生我当日用你之策向李安陈说洛阳有帝都之象果然令寿王回心转意先生的卦象推算学究天人竟然可以推算出这等大事来、实是让若尘佩服!只是不知先生用的是何术法紫微斗数先天卦象还是南帝河图? 济天下瞪了纪若尘一眼道:我只管献策你只管用策。至于此策从何而来循何理而成就不是该说与你知的了 纪若尘微微一笑心中早有定计当下道:‘若先生不吝踢教那月例供奉升为百两纹银如何? 济天下正端了杯酒饮到一半猛然听到纪若尘此言一口酒登时走岔了路当下连呛带咳满脸涨得通红腰也弯了下去全仗着右手扶住了桌子才没有滑落到地上去纪若尘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济天下道:济先生你不要紧吧? 济天下呛咳不已一才以爪住纪若尘衣袖好不容易转过一口气来只叫出一声一百五十两!就又大咳特咳起来 纪若尘失笑道:那就两百两吧! 咣当一声沉重的梨木椅翻倒在地纪若尘猝不及防一把没有挽住济天下从他扶持中滑落重重坐到地下济天下好不容易挣扎爬起可是咳得手足无力根本提不动数十斤重的梨木椅纪若尘随手一拎已将那张琦子拎起放正又扶济天下坐定 济天下哼了一声整好衣冠敛眉肃容正襟危坐才道:圣人有言何必曰利只有仁义我并非是贪图这点供奉只是见你诚心求学若此如大旱之望甘霓当令世风日下人心浮夸喧躁象你这等赤诚求知虚怀纳物的学子已然不多我不得不指点你一下啊。 纪若尘忙恭恭敬敬地称谢:是是多承先生指点 济天下当下咳嗽一声道:我早就和你说过当今天下表面上一片升平气象实则危机四伏。本朝外实而内虚各地节度使均坐拥重兵掌一方民政大权可收时帛任官吏朝廷禁军却武备松驰员额不满二此等危局一有心人必然看得出来寿王还不是个蠢材他当然明白又据史书所载帝室兴衰之前皆有诸多天地异相以为征兆二你看洛阳这一场大闹可是数百年未曾见过的。这一劫是何兆头那些有心人想必是能推算的定要好好推算不能算的也会胡猜一气 纪若尘深以为然 济天下顿了一顿盯了纪若尘一眼又道:你年纪轻轻所学有限可李安哪看得出来?他看得见的只是道德宗弟子的法衣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在他耳中都是道德宗诸位真人的法谕你讨他说洛阳能成帝都他这镇守洛阳的王爷势必心花怒放喜中又有忧也就不会去细想你究竟是不是说谎,不过话又说回堂堂道德宗弟子居然会说谎当今之世谁会相信?李安自己想要应了这个兆头那自然要把明皇轰下宝座去真武观、杨国忠怎等人可是明皇心腹李安想造反还能找他们不成?当然得靠着你这领袖天下正道的道德宗了 纪若尘听得征住难道这济天下真的只是信口胡说?又或是智计过人如此?他无意识地拿起手边的那册纤史翻动低头一看书页上正是讲述前朝文帝开国之时四方如何呈现诸般异相直是绘形绘色如撰者亲眼所见只是内中许多荒诞不经之处修道之人如纪若尘一看就知纯属胡乱编造 济天下就准备凭着这么一本至少大半是杜撰而成的野史为他筹谋划策不成 他今晚过来本想从济天下这里套出些话来摸清些底细谁想到处处碰壁.而任他如何出言试探察言观色这济天下都不似有分毫道行的模样。 纪若尘无言谁有告辞 回到居处.他沐浴薰香盘膝静坐.欲修一晚的三清真诀可是他坐了半天却怎么也定不下心神来。枯坐半个时辰毫无所得纪若尘索性披衣而起隔窗望月.小楼前一裸疏落格桐伸出三两旁枝越过院墙最高的梢头挂着半轮缺月笼罩在昏黄的薄晕中明天会有大风. 纪若尘正胡思乱想突然脑中一个记忆的片断闪过想起那块记载着无尽海秘法的翠玉简还在自己手里既然静不下心来修炼不若看看这块玉简上都载着些什么.人妖殊途无尽海秘法乃是妖族修行之用纪若尘可不敢去炼.只是他山之石育以攻玉开阔些眼界总没有坏处.何况日后与青衣重逢青衣自己还要督着她修炼呢 想到青衣纪若尘胸中又是一紧实是不知该不该以及如何告诉她自己订亲之事 那么殷殷呢? 他刹住脱缰野马般的念头.有些慌张地取出了翠玉简似是生怕再多想一刻就会触摸到内心深处不该触动的地方般 纪若尘定了定神、颂起洪荒卫所授口诀玉简上慢慢浮现出一篇篇文字随着他的心动意转往复循环闪现. 那玉简开篇乃是一篇总诀纵论天地玄荒大道其后方为修炼心诀再后则是诸般道元运用、克敌法门.纪若尘先览了个大略结构知道那诸多修炼.心诀法门自己是一个也用不上的即便用得上也不可能去学.三清真诀暗合天地神通深奥莫测他就是穷一生之力也无法尽通哪还有余力修习别家法门?是以纪若尘又跳回起始处细细读起那篇总诀来洪荒卫说他可以自己领悟之处指的应也是这篇论道总诀 道者万物之始物从道生故曰始……”看到这里纪若尘暗点了点头看来紫阳真人所言不差大道惟一殊途而同归.这无尽海秘法起始论道主旨其实与三清真诀如出一辙. 总论过大道后接下来说的就是天地万物之始这开篇结构也与三清真诀一样.可是两部人妖分别奉为至宝的经文至此分道扬镳。 据三清真诀所载在未有天地之前万物为空无天无地无阴无阳无月无晶无光。谁有太上道君独处玄虚之中.其后太上道君自虚空而下《开天经》一部共四十八万卷每卷四十八万字每字辟空百里如此清浊始分四方形象方立. 可是这篇《论道》中却道万物未成之时谓之混沌玄黄。其后混沌之中一气始生历亿万岁而成玄元始三气三气又历亿万岁而成九气。三气为天地之尊九气为万物之始.自此始有天地万物. 天地之始万物之源这两部典籍可谓背道而驰. 三清真经认为天地是为太上道君所辟其后分天地生万物开人智皆为太上道君所授.而无尽海论道则是说天地万物乃自混沌中来自然而生非是有然于混沌之上的某位至仙所创 既然开篇既有本质不同接下来这两部经文自然是越行越远修气炼身已是迥然有异但法宝丹药等支流学问却又相近许多 人妖殊途修成的道果也各有不同,这纪若尘是知道的.只是他没有想到两族典藉时于天地之始解释会有如此不同 两部经文当中必定有一部错了 章三十一 庙堂 下 甫一登上太璇峰张殷殷即丢下了面色阴郁的明云若风一般向景霄真人所居的别院奔去。明云急跟了几步又颓然停下。这一路上张殷殷与他说的话加起来不过五句。 明云性格内敛处事四平八稳从无任何突出之处。尽管景霄真人一直夸赞他天资过人他也确是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弟子可是性情飞扬脱跳的张殷殷从来都不喜欢和这个师兄多相处闷也闷死掉了。经平昌一战张殷殷对明云缩手缩脚的表现更是不满若非还有本宗别脉的师兄在侧以张殷殷的性子怕早冲明云大雷霆然后一走了之哪还会对他假以颜色? 张殷殷穿堂过室去势疾若流星才过后殿就大叫道:“爹娘我回来了!”太璇宫弟子门人闻声纷纷退避三舍。 眨眼间她已冲入后花园中叫道:“爹!娘!我这次下山可是见识到了无尽海的妖怪呢!” 后花园中景霄真人正自一边品茶一边与黄星蓝奕棋。听到张殷殷的叫声他面露喜色起身笑道:“殷殷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啊!”张殷殷猛然停步惊叫一声惊疑不定地望着眼前鬂如雪的老人。看他相貌衣着应该就是父亲了。可是原本气度飘逸如仙的景霄真人怎会是如此一副龙钟老态? 张殷殷呆呆立了一刻猛然扑入景霄真人怀中大哭道:“爹!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黄星蓝在一旁叹道:“你父亲在洛阳受了奸人暗算现在伤势仍未痊愈。过段时候……道行就会恢复了。” 张殷殷并未注意到黄星蓝话语中的那一个停顿闻言后终于去了大半心事。但当她抬起头来与景霄真人的双目对个正着时却是越来越心惊越来越心凉:“不……不对!爹你的真元呢?元神呢?怎么都看不到了!爹……你……你的道行……” 景霄真人伸着双臂把爱女揽在怀里爱怜地抚着她的秀微笑道:“傻孩子你可是我张景霄之女怎么也跟那些尘世儿女一般想不开呢?我既然今世飞升无望那么轮回就是迟早的事情。早点晚点又有何区别呢?早一日轮回就能早一天修成大道。殷殷你天资过人连这点也堪不破么?爹放心不下的只是你呀你从小太过顺风顺水爹只怕你将来受不得挫折吃不得苦楚。” 张殷殷凝望着景霄真人洞悉世事、却已神光不再的双瞳咬着下唇道:“爹你放心我什么苦都能吃的。究竟是谁把你害成这样我一定要为你报仇!” 景霄真人微笑道:“究竟是谁下的手就连我现在都说不清楚。不过天道循环报应不爽那人既然害得了我总有一天会露出形迹来的。你想为我报仇那也可以什么时候你道行入了上清境界什么时候就可以考虑这件事了。” “上清吗……”张殷殷默念了几遍用力点了点头。 她本已收住了悲声咬牙切齿想着报仇大计忽然又低头靠入景霄怀里哇的一声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翌日清晨张殷殷从所居的别院中走出双眼微现红肿。以她的道行和对容貌的爱惜仍压不下面上哭痕显是昨晚足足哭了整整一夜。 她一出院落就朝着太上道德宫方向的大道行去。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殷殷你去哪里?” 张殷殷转过头来见明云立在路旁青布道袍有些湿意似乎已在这颇见风寒露重的清晨候了许久。明云眼圈有些青显见昨晚也是一夜无眠。 自以纪若尘为敌、开始刻苦修道之时起张殷殷平素就是在太璇峰也很少与明云等同宗师兄弟见面而起手修习天狐秘术后更是一月也未必碰得上一回。且她不喜明云木讷呆板也就越来越少与他搭言。此时见明云相询她不耐地道:“我要去找紫阳真人你有什么事吗?” 明云面色变幻不定挣扎片刻方道:“殷殷你不是要去找紫阳真人而是去找纪若尘的吧?” 张殷殷两道柳眉慢慢竖起脸上已是阴云笼罩冷然道:“明云师兄我去找紫阳真人如果再顺便问问若尘师兄回山了没有这有什么不妥吗?” 明云欲言又止最后苦笑道:“这……当然没什么不妥。你先随我来吧我带你去看一些东西。” 张殷殷耐心素来不好见他说话有前段没后句眼看着就要作。只是历经了这许多事后她的脾气倒也收敛了许多又素来知道明云性格沉稳从来不做莫名其妙的事情当下只是一动不动地冷睨着明云等他进一步解释。 明云把张殷殷的神态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叹了口气道:“和你要去的地方正是顺路不会耽误的。”说罢领先走去。 见明云就是不愿明说要带她去看什么张殷殷用力蹙了下黛眉。见他果然走的是去太上道德宫的大道也不想再耽搁时间当下压下性子跟了过去。转眼间两人即越过索桥步入太上道德宫又绕过主殿停在了巍峨壮观、依山临崖的邀月殿前。 邀月殿殿高五层本就十分瑰丽宏伟乃是道德宗用来举办庆典宴请宾朋之所。此时数十名道士正在邀月殿周围内外忙个不停栽树移花置石引泉重贴金箔再设玉栏。 张殷殷心中疑云大起再想到一路行来处处可见有道士们在清理杂草碎叶洗刷奇珍异兽一副要举行庆典的模样。可是这当口非年非节的又举行哪门子的庆典? 她看看身边仍是不一言的明云撇了撇小嘴就想顺手拉名道士来询问。但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悄悄袭上心头不知是明云那古怪的神色还是始终盘踞深心的隐忧她却忽然有些怕了不敢去揭开这个谜底。 她不开口明云也是一言不。两人就这样矗立在道旁和身边的两只石猊吼一起呆呆看着邀月殿。 终于有一名道长注意到了他们走过来含笑问道:“殷殷小姐可有什么事吗?” 如此一来张殷殷再也回避不得强自笑了笑道:“敢问道长好端端的为何要重修邀月殿呢?” 那道长笑道:“原来殷殷小姐还不知道?再过两月余即是我宗纪若尘与云中居顾清订亲的大好日子。紫阳真人将亲往云中居下聘礼而后据说云中居掌教清闲真人也会开关一月亲送顾清上得西玄山共完大礼。这可是正道罕见的盛事!所以我们才要整洁园林重修殿堂免得来观礼的宾朋们笑话……” 张殷殷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眼前全是缭绕散乱的光带光块又似有无数声音一齐拥至就如千百个人同时拼命向她说着什么。可是这许多声音汇在一起究竟传达什么含义却是完全无法分辨清楚。 那道长后面又说了些话她全都没听见。 她也不想听见。 似有一个人想来拉她她用力一甩手那讨厌的障碍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殷殷!”明云色变大叫一声想再去拉住她可是刚一动体内真元忽然腾的燃烧起来如煮沸汤! 他满面血红哼了一声向后便倒。 那道长在一旁亦受影响陡然觉得胸口闷面色刷白。但他一看明云的情形立知大事不妙强忍已身不适一掌拍在明云顶心处一边镇住他沸腾真元一边大叫道:“来人哪!他道心将破快取天王护心丹来!” 张殷殷若一朵彩云冉冉离地升起停伫在丈许空中五彩迷离的光芒从她身上散出来在肌肤表面缭绕流转方寸空间登时异香散异相丛生。她身姿一动似缓实迅向远处飘去。 在左近忙碌的道士们已被惊动有数名道行较高的觉情势不对欲行拦阻刚进到她身周一丈之地就纷纷倒地不起。那道长见了忙运起真元叫道:“不要接近殷殷小姐小心道心被破!快去通知真人!” 他叫声未落张殷殷已突破重重拦阻早去得远了。 张殷殷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了太上道德宫越过索桥重回太璇峰的。她只隐约感觉到周围似乎有很多很多的人向她问了许多许多的事她头痛痛得快要裂开。好不容易她才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关死了门将所有吵死人的喧闹都关在了外面。 有那么一些时候她感觉清晰了一些看着周围着呆。看陈设布置这似乎是她的房间可是那几个空空如也的酒坛又是哪里来的?她不记得有在房中藏酒啊? 仅这几个简单的念头就已让张殷殷累得不行她的头又痛了起来眼前的景物再一次模糊。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游离不定的意识再次回归。 这一次是因为心头传来的一阵烈过一阵的痛。 她感觉到自己似乎在向前走着可是前方是何处她也茫然不知。直到一滴冰凉的水珠落上她的额头那浸骨的凉意才让她眼前跳动不已的色斑彩带褪去。她双眼的焦距慢慢凝聚眼前是一条阴湿潮湿、似永远也看不尽头的甬道好半天才认出这里是镇心殿地下的通道。 张殷殷摇摇晃晃地向前飘行着时不时会撞上两边的洞壁。终于她走到甬道尽头看到了那几百年来一直那么立着的白衣女子。 “师父……” 张殷殷只叫了一声心头忽然又是一阵剧痛涌上不由弯下腰去。剧痛甫歇她就提起酒瓶痛饮几大口这才稍稍好过一些。几口酒喝完她才看着手中半空的酒瓶怔浑然不知这瓶酒是何时到自己手上的。 苏姀抬起手来轻轻在她脸上拭过。张殷殷这才觉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她本也不是那扭捏作态的女孩儿但此刻十分的想哭却只有泪在静静流淌无论如何也无法哭出声来。她又想拿酒来喝才现酒瓶不知何时已跑到苏姀手中早被喝个干净。苏姀意犹未尽纤巧樱红的舌头一卷又将唇上的几滴酒都扫了下来。那一刹那间的风情几乎连张殷殷也看得呆了。 几口酒下肚苏姀的眼睛亮了起来盯着张殷殷笑道:“果然好酒已经五百年没有喝过了呢!收了你这一点良心都没有的徒弟真是该我倒霉。这几年的辰光都不记得给我孝敬些好酒来。” 张殷殷望着苏姀如水双瞳只觉深不见底却十分和煦温暖。一时间她只想躲到两湾潭水中什么都不再想起。不知不觉间她面上一阵温热泪水又在无声涌出。 她道:“我输了……” 苏姀道:“我知道。” “他说自己不是什么谪仙。他把这个告诉了我就是知道在宗内呆不下去了。可是我怎会向人去说?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一定要杀他的人那个人很厉害又是青墟宫的。他若离了道德宗孤身一人怎么逃得过那人追杀?后来我遇到了那人就向那个人挑战。我想若是那人将我杀了父亲可不会管他是何门何派一定会杀了他为我报仇的。这样一来他日后行走江湖也就安全了。可是我还是输了。” 张殷殷语气木然声调亦无平仄就似是在说着一件与自己全无干系的事一样。 痛到了极处也就不痛了。 苏姀的纤手从张殷殷额上略过为她理了理纷乱的秀微笑问道:“那你后悔吗?” 张殷殷木然片刻才道:“不后悔。” 苏姀轻叹道:“你一心想赢时其实已然输了。但你既不后悔那么也可以说是赢了。你心已死本心自然不动地基稳了才能立起千丈之峰。你知道什么是痛到极处也就知道了该如何将别人带入这等境界。” 苏姀顿了一顿道:“所以只有输过痛过心也死过你所用的才是真正的天狐镇心术!”她的声音悠悠在囚室中回荡仍是那么柔媚空灵却与素日勾魂摄魄不同多了一点令心魂震颤的东西。 张殷殷终于恢复了一点生气回望向苏姀道:“那师父你的镇心术……” 苏姀笑道:“小妮子竟敢怀疑你师父的本事!当年你师父以一颗至冰之心使得天下多少英雄人物如痴如狂?只是我那时不大出山走动是以名声才不若妲已姐姐罢了。家姐虽因纣王而亡却也得纣王真心相伴数十年。只是这样一来她的镇心术倒反不如我了。” 张殷殷又问道:“师父镇心术如此厉害那么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苏姀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她五百年来心如古井可今日张殷殷这一问勾起了无数尘封已久的心事。 良久她才幽幽叹道:“他啊是块木头不是一块最冷酷无情的冰。我初见他时他就在那海的中央坐着。四百年后当我心灰若死再去看他最后一眼时他依然那么坐着动也未曾动过。四百年间任我用何手段都从未能让他将心思稍稍停留在我身上一刻。千年前家姐身故的那一场大战姜尚请下了仙兵天将我族兵败如山倒每一刻都会有成千上万个族人往生轮回。那时大地之上血流何止千里?甚而他所坐着的海都给染成了青色!可是他依然不动如山宁可看着数以十万百万计的族人倒下也不肯稍稍施以援手。若他肯助我族姜子牙虽然请下仙兵又哪敢如此赶尽杀绝;那些个假仁假义、威风八面的所谓英雄又怎敢如此猖狂?败局已定时我骂他无情无义他却说我年少无知看不破轮回辨不清因果。那时我一怒而去下了天刑山率领幸存的族人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寻得了几块存身之地。” 前朝那段血与火的秘辛纵是由她婉转如歌的声音道来也充满了硝烟与杀戮之气。 说到此处苏姀忽然嫣然一笑道:“不过啊我也从没后悔过。”前一刻她还在诉说千年前哀鸿遍野血流飘橹的惨烈这一刻却笑容盛放如深闺中无邪的处子。 张殷殷只听得惊心动魄待听到那一句‘我也从没后悔过时’猛然间呆住! 心头隐痛再次暗生之时忽然一阵不可抵挡的疲倦涌上心头。张殷殷身体一软慢慢地倒了下去喃喃地道:“师父我好累。别让人……叫醒我……” 苏姀扶着张殷殷一起坐到地上调整了下姿势将她的臻轻轻放在自己膝上柔声道:“放心吧。除了紫微那小家伙师父这里可是谁都进不来的。” 章三十二 炼器 上 洛阳左近一座小山顶上正有一道红艳艳的光华在空中飞舞来去灵动变幻。 光华如有灵性再次盘旋三周之后回到了纪若尘手中现出了真形原来正是赤莹。 “云风师兄怎样?” 云风从纪若尘手中接过赤莹以指肚轻抚那锋锐无匹的剑锋道:“果然不出真人们所料赤莹虽是紫微真人亲自淬炼而成堪比仙兵的一把宝剑但毕竟与你真元体性不合使动起来还是有些滞碍。看来是时候修炼一件本命法器了。” “本命法器?”纪若尘吃了一惊道:“那不是至少要到太清上圣之境才能起始修炼的吗?” 云风微笑道:“也不是这么说。本命法器威力神通与你三魂七魄息息相关修炼时费时耗力不说一个不小心就会伤着自身的魂魄。是以虽说道行修为到了太清上圣境时就能起手修炼本命器但本宗弟子大多是道行入了上清时才会修炼自己的本命器。若是你仅靠一已之力此时自然是不成的可是现在乃是非常之时你修道上的天份又是百年罕见因此早些修成自已的本命之器就能早一些受用到好处。至于道行不足这倒是不用担心有我助你即可。” 纪若尘闻言大喜本命之器非同于一般法宝仙兵神通大小且不论仅是运转如意这四个字就非是一般法宝比得了的。是以有足够道行修为之人纵算得了罕见法宝兵刃也要想法设法加以炼化与本体元神合一如此方能尽数施展法宝的真正威力。当然也非是什么宝物都能被炼化。神物且不论光是那被列入洪荒级的四件神兵就因为威力过于强横从未听说过有修道人能够成功炼化。只是这些神兵比如青衣所用的混沌鞭即使仅挥得出三成威力也远寻常所谓仙兵宝物了。 可是要想炼化别人所造就的法宝为已用那炼化人就须得比原主的道行还要深厚才行如此才能压下原主设在法宝中的魂魄印记。不然的话炼化人就会在炼化过程中遇到重重凶险一个不小心受到法器原主魂魄反噬说不定自身魂魄会反被吸入法器之中肉身从此成为行尸。 这也即是为什么无人试图去炼化四件洪荒神兵的原因。能够造得出这四件神兵的主魂魄道行还会被寻常修道之人压下吗? 纪若尘知道若能炼成一件属于自己的本命之器哪怕再粗陋简单都比赤莹要强些。赤莹虽是仙剑但却是炼化不得的。原因说来简单纪若尘就是再狂妄自大也绝不敢去炼化紫微真人亲手打造的东西。 他这边胡思乱想着那边云风已经在四方各置了一个法阵每阵插八面黄龙旗镇好四方八卦方位以防有人或山魈鬼魊潜过来捣乱。一切布置完毕之后云风在阵中央香案上摆下数样物事向纪若尘招手道:“若尘来且先让我试试你的五行之属好确定用何材料制你的初始本命之器。” 纪若尘凝神一望见香案上摆放的是一颗火晶一截青木一碗玄水一块赤星金以及一小撮坤砂。 他当下依着云风所授口诀默运真元内视体内见一抹金光徐徐自气海浮升方双目带火翻掌笼于火晶之上。那火晶受他真元所引徐徐浮起越来越亮通体开始喷出淡淡火焰。 云风凝神观察火晶变化正当他双眉将展未展之际纪若尘掌下火晶忽然爆成一团烈焰转瞬就已熄灭!此时纪若尘掌下寒风凛凛俨然一个具体而微的冰霜世界哪有分毫热气可言? 云风倒不沮丧言道火性暴烈易攻而难御用不了火性法器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只是他话虽如此说心下却实有些诧异。以往本宗弟子在测试五行之属时属性不合可绝不是这等样子。比如同是相试火属哪怕是在至纯水性的弟子掌下火焰也只会变得黯淡无光那有象纪若尘这般直接化出寒气给扑灭的?如此看来他非止是与火属不合简直就是互克。不互克也没有这般克法。或许惟一的解释就是给纪若尘测试所用的火晶品阶实在太高火性过于纯正引动了纪若尘体内真元的反击。 既然纪若尘如此克火那接下来云风自然就为他选了那碗玄水。 纪若尘以掌覆碗默运心诀。他这厢真元才动那碗猛然一震一碗玄水眨眼前沸腾化汽竟消得无影无踪! 云风盯着纪若尘掌下那充斥焚风的阳炎世界一时说不出话来。 纪若尘自己也万没料到会是如此结果呆呆站了半天直到云风捡出那截青木这才回过神来依样运诀。 青木寸寸碎裂。 云风又将赤星金和坤砂一一递与纪若尘。他神色木然看来不论再出现什么结果都不会感觉到惊讶了。 果然金溶土消。 至此已然清楚纪若尘本身体质属性于五行全部相冲没有一样本命法器用得了。 这又岂止是相冲?云风暗中想道。看纪若尘掌下世界变幻不定又霸道无比直是以洪流摧坝之势将火晶青木等物瞬时消解分毫不留余地。 可是云风非旦没有失望之色反而面现惊喜向纪若尘拱手笑道:“恭喜师弟!看来你本命之器乃是混沌之性这可是万中无一的绝品啊!单是修成这一件混沌之器就不枉诸真人共同教导你这五年!还好我早有准备。” 纪若尘一片茫然他也翻看过炼器的典藉但从未见里面提到过什么混沌之器。 云风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小木盒盒上密密麻麻地贴了不知道多少道咒文显见其中所装物事之重要。 这一次云风神色凝重先让纪若尘运好心诀等候然后才在他掌下将小盒打开。盒中置着一层锦垫上面摆放着一块黑沉沉的石块一样的东西。这块黑石看上去毫不起眼然而若凝神望去会现黑石实则是透明的内中墨色正在缓缓游走不定如一条具体而微的黑龙一般。 盒盖一打开黑石即如冰遇艳阳缓缓溶化内中墨色一分一分地释放出来在半空中凝成一小团黑云。黑云再度回缩又化出一头黑龙。这黑龙虽仅有两寸长短但头尾四爪俱全爪下生出层层乌云时有细丝般的电光透出。 眼见这头黑龙扬威竟出一记声震四野的龙吟云风不由得神色更加凝重双掌掌心隐现淡碧云纹显正全力维持着四方阵法。 黑龙盘旋数圈似是找到了目标终向纪若尘掌心中飞去。 云风大喜过望向纪若尘笑道:“若尘你年纪如此之轻若能收伏得混沌雷龙之魄那时所炼就的本命之器将来说不定能列名洪荒。” 也难怪他如此欣喜这混沌雷龙之魄本是用来测试混沌之属的一旦测定后即会重行封印起来。道德宗几千年来修成混沌之器的人可谓极为罕见能收得混沌雷龙之魄的更只有三人。是以道德宗共存七块的混沌雷龙龙魄到目前仍余下四块。此刻见雷龙龙魄竟然如认主般向纪若尘体内隐去如何让云风不欣喜如狂? 这一件本命法器炼成待将来纪若尘飞升又或是轮回之后即会留传下来恩泽后人。虽然它多半无法被其它弟子炼化但仅仅是挥个一半威力也是非同小可。如此一来道德宗的镇山之宝中又会多出一物。 那一头混沌雷龙一飞冲天直钻入纪若尘掌心之中只是龙身进去三分之一后忽然再也不得寸进只见一截龙尾在那里疯狂摆动露在外面的两只后爪徒然地空蹬着。 如此僵持片刻混沌雷龙忽然被一道无形劲道给生生推了出来!它笔直下坠快要摔回锦盒时才算稳住身体。尽管此刻仅以虚无飘渺魂魄形态存世混沌雷龙仍保留下来许多神识。它勃然大怒一声咆哮如电般笔直上冲再向纪若尘掌心中钻去! 这一次纪若尘掌心忽然泛起一层淡淡的青绿色坚如金石!混沌雷龙一头撞在上面竟然出了金石一般的交鸣翻滚着被弹了回去。这一次它显然撞得不轻三根雄奇的龙角俱都化回黑雾。它笔直跌在木盒锦垫上半天才挣扎着爬起来。 狂怒的混沌雷龙又是一飞冲天龙口张大到了极处嘶的一声轻响一道湛蓝雷光如潮水般向纪若尘掌心击去!尽管只是魂魄之体但雷光入掌时纪若尘仍是全身一颤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鼻中流下两道血线。 然而他苍白的脸上忽然布满青气掌中更是落下一道青光牢牢罩住了混沌雷龙。 在云风的目瞪口呆之中混沌雷龙一声悲鸣化成一团黑气随风而去。 混沌雷龙之魄竟就此被青光摧化了! 此时纪若尘周身衣衫已尽数被汗水浸透他显得疲倦已极望着空空如也的木盒实是不知生过什么事于是问道:“云风师兄我能够修炼混沌之器吗?” 云风实不知该如何收拾眼前局面。混沌雷龙魄珍贵无比此时毁了一块却什么东西也没炼出来日后如何向宗内真人交待?他呆立半天才摇了摇头叹道:“看来不成……” 纪若尘点了点头面上失望之色一闪而逝。仙器法宝对他来说本就是些无足轻重的东西有与没有都不大会放在心上。 云风凝思良久方道:“此事十分古怪等我回山后会与诸位真人仔细参详一下。你也不必灰心本命法器虽然不能从头炼起但也不妨自中间开始。来我们再试试可否炼化已成形的法器。” 云风取出十余样各色法器置于香案之上。这些法器威力薄弱最多也就能在凡物中列个中品并非出众之物只是拿来给纪若尘试试有无炼化可能用的。纪若尘道行太低若要炼化上品法器光是一个云风相助已是不够。必须待日后回山得多位真人共同主持大局才有可能助他炼化强力法器。 尽管云风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看到一件一件法器接二连三的从纪若尘体内跳出来还是难掩惊讶之色。按理说即使没有云风相助纪若尘炼化其中最弱的两件法器也非全无可能。可是这些法器一入他躯体即行跃出纷纷掉落在地倒似是一个误闯豪门的路人被乱棍硬轰出来一般。 云风眼见纪若尘真元已然耗尽自己真元灵力也耗得厉害已不能再试只得叹道:“古怪得紧!若尘你似是完全不能修炼及炼化本命之器却不知是何缘故……” 他话未说完纪若尘忽然叫道:“师兄小心!” 其实纪若尘话还未出口时云风已经面容整肃呛啷一声拔出长剑持剑凝立真元急剧提升。 云风背后的夜空中忽然多了一点比夜幕更深的黑色。这一点黑色疯狂扩张汹涌袭来每近一分气势上就更增强了一分。待到十丈之外时初始时如豆般的黑色已化成涛天的冥河波涛向纪若尘与云风当头压下! 在这几乎是无坚不摧的冥河波涛压迫下山顶阵法中的三十二面黄龙旗一一离地飞起在空中燃成一团火球。 透过重重冥河怒潮纪若尘依稀可以看到驭剑而来的云舞华那刚烈绝决的神情! 章三十二 炼器 下 云风一声清啸也不回身手中长剑自下而上反手遥向云舞华斩去。这一剑初起山顶即现出一道蒙蒙黄气盘旋而上向涛涛而来的冥河之水迎上! 两剑虽未交击空中却响起一记久久不散的金铁交击之音。余音未尽云风已转过身来上身后仰几乎与地面平行手中长剑也弯成一个极大的弧形剑尖颤动鸣叫不休似已不堪承受巨大的压力。他一剑带起的黄气瞬间被冥河水涛淹没但云舞华也携着涛涛冥水自两人头顶掠过。这威势无畴的一剑还是被云风给卸开了。 云舞华这一剑自起剑时尙在百丈之外。她如电而来至十丈外剑上威力已攀至顶峰且她全然不顾已身安危剑势有去无回势要将纪若尘一剑斩杀!而云风突遇袭击虽有时间准备但真元至多也只能提至七成只能仓促间迎上她这绝杀一击。云风此剑以弱当强旁敲侧引虽几乎被云舞华一剑击倒但终还是将她剑上威力引向一边实已极尽精妙之能事。 云舞华显然未曾料到自己会一剑无功但绝不肯就此罢休。此时纪若尘真元耗尽云风又用不出全力这等大好时机今后还要到哪里找去?单止看云风刚刚那一剑若让他全力出击自己虽仗有天权之利也没有多少把握能够胜得过他。 云舞华手中天权古剑嗡的一声鸣叫一个回旋又挟着万钧之势斩向纪若尘!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一剑被云风死力档开已知他定要护得纪若尘周全于是她既不攻云风也不护自身只是一剑剑向纪若尘斩去。 云舞华身形如风绕着小小的山顶不住飞旋往复顷刻间已不知飞了多少圈古剑天权与云风手中长剑不住虚击道道冥河波浪扑天盖地般向两人压下前浪未尽后浪已生。偶尔她还会自行驭剑下击意图以天权剑将纪若尘生生钉在地上! 在这怒海狂潮之中云风手中剑如一根弱不禁风的柳枝在几乎无法相杭的巨力压迫下摇摆不定但无论如何就是不断将两人身周三尺之地守得滴水不漏。就算云舞华舍身来攻他也绝不肯向她递出一剑只是死守不出。 尽管云风体内真元如沸随时有可能不支而倒但面上微笑如昔见不到一点焦燥之色就好象他非是在进行生死之战而只是与一老友闲话下棋一般。 见云风如此从容云舞华心中倒是急燥隐生。她忽然弃了冥河剑气双足落上了山顶直接仗着凶兵天权之利贴身狂攻! 她如此攻势虽然凶厉狠绝但仍是被云风一一档下而且这等战法实则给云风的压力尚不及刚才那冥河压顶的狂攻。且她心中一急天权古剑上附着的威力就有些些上下波动起伏结果这些微的失误一个也没逃过了云风双眼。云风得此喘息之机真元终一分一分地提将上来。 再斗片刻偶尔间云风已能反击一剑。他并不是想要云舞华性命而只是断指截臂要她不能再战。且他出剑时机恰到好处云舞华就算不顾自己生死也伤不得纪若尘是以对云风每一剑都不能不守。她每守一次云风的真元就又恢复一分。云舞华越攻越是气馁她本以为自己多年在外历炼交战经验之丰远过于寻常名门大派弟子是以才选择贴身缠斗。哪料得云风一副朴实忠厚模样实战经验竟似还过了她。 且那纪若尘虽然无力应战只能盘膝坐地不动但他也没闲着一双眼睛在云舞华身上看来看去全无避忌。如此**无礼的目光也令她怒意暗生心存浮燥。 又斗片时云风精神更长长剑上鸣叫不已光芒渐显。 云舞华终知今日事不可成当下怒极一声长啸狂攻三剑逼得云风全力守御然后就一飞冲天眨眼间去得远了。 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云风凝思片刻才向纪若尘道:“这女子应是月下五仙之一出自无垢山庄的云舞华只是没料到她道行如此之强。看她一心想要杀你甚至不惜两败俱伤你们之间近来可有什么过节吗?” 纪若尘也不隐瞒大致说了事情经过最后言道为耗无垢山庄实力才将极乐针用在了她身上。 云风点点头道:“无垢山庄乃是我宗夙敌你所作所为并不能算错计谋也足够深远。只是有一点你却是不知以后当牢记在心。我宗立派三千年开派祖师除道行深湛外又皆是雄才大略之人不光传下许多经济度世之道且都给后人留下不少遗泽。是以我宗所藏之丰实甲于天下。你说的那几样可以破解极乐针之物俱是天地间极罕见的灵物药材我看那无垢山庄多半一件也没有。纵是有以忘尘先生心性也该不会用在她身上。” 这一节纪若尘倒是没有料到当下愕然道:“若是这样那极乐针时间早过她怎还能平安无事?” 云风皱眉道:“这事我也不知。不过我们今后须得小心提防了。” 二人回到洛阳时已近天明。遥遥望见府第时云风忽然叫一声不好携着纪若尘加向府中飞去。 纪若尘甚至已经先一刻感应到了府中升腾而起那一缕血腥气。这丝血气中夹着丝丝檀香非是普通人血而是修道之士流的血。 项刻间二人已冲入府中直冲后院厢房。府第中树倒楼塌一片狼藉看那惨状就似是被洪水冲过一般。可是这附近哪来的水?且四面院墙还好好的立着。 厢房丹室中两名道德宗弟于已倒在血泊之中胸前各有一个剑创前后通透创口微黑已被蚀成焦炭状。纪若尘一见即知这两名弟子已被人一剑穿了气海再无幸理。 云风眉头紧皱虽然心中早有答案但仍遁例检视过两名弟子尸身方沉声道:“是云舞华。” 纪若尘默然二这两名道德宗弟子道行不弱竞也被那云舞华一击而杀看死时情形这两名弟子连反击都来不及。其余八名道德宗弟子和龙象、白虎二天君此时均在城南大营府中空虚不想却被云舞华趁虚而入。 纪若尘忽然想起济天下也在府中叫一声不好立刻向他居处飞奔而去。 一路上府中家丁仆役丫环人人带伤号哭呻吟不已倒还没看到有死的。想是那云舞华虽在激愤之中也不屑于对这等下人动手。 济天下所居厢房别院墙壁尽毁房子也倒了一面山墙。纪若尘心下焦急直接撞开房门冲进屋去。他举目四顾但见屋中桌塌持毁笔墨书本散了一地哪有济天下的影子?正当他心中稍宽时忽然房屋一角的衣橱得得得地抖了起来。 纪若尘先是一惊一转念间已经明白上前一把拉开了橱门果然济天下正躲在其中瑟瑟抖。他文房四宝经史子集一样不带怀中只牢牢地抱定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济天下见是纪若尘这才颤颤从橱中爬出只是问道:“强人可是走了吗?” 纪若尘见他身上无伤这才放下心来忙扶他坐下喜道:“先生无事就好!可急死我了。” 济天下惊魂甫定登时又挺胸昂做起君子浩浩之气不为强梁所折的模样朗声道:“堂堂千年东都光天化日之下竞是强人横行还有天理王法吗?” 纪若尘哭笑不得只好道:“先生说得是。” 接下来府中要清理废墟、救治伤患云风还要以道术制冰封存两位同门尸身以运回西玄山去。于是一片忙碌待尘埃落定已是掌灯时分。此时有门丁来报道李安有请请纪若尘至王府一行。 原来这段时间纪若尘忙于以道术合兵阵李安也没有闲着他于诸王中势力算是雄强的于朝中多方活动终于辗转找到了高力士的门路上去。当年孙果曾向明皇进献功能延年益寿的冰蟾朱玉丹三颗明皇服后有神效方拜孙果为半师赐国师之号。高力士见了也曾私下向孙果求过冰蟾朱玉丹孙果却称此丹难得不能轻易与人就此一口回绝。李安素知高力士气量狭小最是受不得闲气定要寻机报复。因此他千方百计试探之下高力士终松动了口风说可为李安在明皇面前进几句言。 李安一得到这一消息立时就来找纪若尘。道德宗之敌刻下只一个真武观而已杨国忠看似附合孙果实际心思计较则是谁也不知。此番若能得高力士之助至少可在庙堂之争上扳回一局不似先前那样在明皇前没有一个肯为道德宗说句话的人。且以道德宗实力取真武观代之而成为国教实非什么难事但目前关健一在于道德宗诸真人是否愿意为此调配更多人手否则单以纪若尘等几人想要压倒真武观实是不太可能。二来则是以什么方式让明皇知道道德宗道法的强横。庙堂毕竟有一定之规也不能肆意胡来。 纪若尘时朝庭之规只略知一二从洛阳王府出来后就立刻回府要寻人商议些对策。 “这等事又有何难?” 济天下冷笑一声剧的一声打开折扇作足了姿态方道:“只消来上几场殿前斗法不就大局可定?” 纪若尘与云风面面相觑均觉有些不可思议。修道为的只是羽化飞升与人争强斗狠已落了下乘何况还要在殿前相斗那岂不是与戏子无异?但细细想来。此举又实是非常可行。明皇素喜热闹又一心慕道听得有两大道派肯在殿前斗法必不肯错过了那时孙果再怎样寻借口也是推托不掉的。 至于斗法胜负倒是不放在纪若尘与云风身上。洛阳一役孙果的道行已显示得清清楚楚任一位真人都能稳稳地制伏他论弟子门人真武观也绝非是人才济济的道德宗对手。似真武观这等二流门派若非攀上了朝廷哪有与道德宗叫阵的余地? 若在殿前斗法中惨败孙果又还有何颜面挂这国师一职?那时自当由大展神威的道德宗门人接任顺带将真武观的产业收了也有可能可谓胜得兵不血刃。 殿前斗法这四字一出立刻轻飘飘地绕过真武观的所有长处使得双方不得不凭真本事互斗一番实是一针见血。 那孙果也非笨人想也要千方百计的推托。是以这当中的关健就又着落在了高力士身上。 云风与纪若尘皆非愚钝之人略一思索已想明白了当中的关节。要高力士帮忙说来简单无非是投其所好、供其所需而已可是两人时高力士几乎一无所知更不必说知晓他好什么需什么了。看来若非去找李安就是得请教这自称通晓天下时务的济天下。 还不等纪若尘开口相询济天下就折扇一张说起高力士的诸般逸事传闻来。这一开了头他可就有些收不住了。从高力士每日的起休时辰日常爱好习惯直说到他如何帮助哪宫缤纪争宠助哪位皇子邀功甚而他喜好什么颜色背地里爱用哪种花样折磨宫女都一一道来。 说到兴起处济天下声色并茂口沫横飞。那种种匪夷所思之事直听得纪若尘面红耳赤目瞪口呆。济天下所说如此荒涎不经可是细细想来好像也不能完全否认这些事就不存在。只是不知这些逸事济天下又是如何知晓的? 直至半个时辰后济天下已说得口中生烟方不得不道:“大致就是这么多了。” 看他那意犹未尽的样子纪若尘生怕他再说上半个时辰忙谢过了他与云风离了房间。 一出房门纪若尘登时觉得神清气爽耳中轰鸣尽去。随着一阵清凉夜风吹过他浑身骨头都似轻了几分。纪若尘再侧望云风时见他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禁莞尔。 “云风师兄你觉得这济天下怎样?”纪若尘问道。 云风沉吟良久方道:“此人虽看似荒涎不羁但实有大才。你能得此人相助倒是幸事。只是不知道他本心如何按说以他如此之才封相入将均非难事何以如此落魄?” 纪若尘道:“我也是疑惑不解。云风师兄你看这人会否是深藏不寡的修道之人?” 云风摇了摇头道:“我从他身上看不出分毫真元灵气应该非是修道之人。不过想来这等有才之士多半个性猖狂大约是不屑为官吧……” 说到此处云风停顿一下总隐隐感觉这济天下身上有些不对可究竟哪里不时却又完全说不上来。他索性将这些放在一边向纪若尘道:“若尘殿前斗法一事待我秉过真人们再说。你今日真元损耗太多先回房修炼补足真元吧。本命法器一事你先不必放在心上真人们有通天之能定能为你解决此事。” 纪若尘应了自行回房去了。 子夜时分静室之中盘膝静坐中的纪若尘忽然双眼一开张口吐出一尊青铜鼎。这尊不过寸许见方的小鼎精致异常小虽小了可是细细望去鼎身上的花纹以及那些似符似篆的文字都一一在目。青铜鼎浮于空中散放着淡淡青光映得纪若尘脸上也是青幽幽的一片。 纪若尘心念微动青铜鼎果然缓缓地转了一圈。 纪若尘本是心中猜想但这一刻已证实了几分。难道这就是他的本命之器?正因有了它自己才不能再炼化其它法器? 可是这分明是太上道德宫中一尊弃置已久的铜鼎啊!虽然鼎气出乎意料的丰沛但那多半是因为年深日久吸收了太上道德宫内的灵气所致。若这口鼎真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宝又哪会胡乱扔在一个荒僻的小巷中蒙尘落灰?再者说以他当时微末道行这口鼎哪怕是稍稍看得过去些还不就得当场逼得他爆体而亡? 所以纪若尘才一直没把这剩余鼎气化成的青铜小鼎当一回事只觉得它大小合适操控如意拿来煮药炼丹都是再好不过。 然而纪若尘忽然想起当日在洛阳之时面时三位南山寺大和尚时万般无奈之下喷出此鼎没想到竞然一举击破对方闻名天下的护体禅功。念及此处不由得又时这口青铜鼎有些利目相看。且他越想那混沌雷龙的下场就越是疑惑难道那雷龙之魄是被这口铜鼎给消了不成?若真是如此此鼎实是非同小可。 但此鼎来历殊不光彩一旦解说起来多半还会牵出解离诀是以纪若尘当时犹像再三终还是没向云风吐露此鼎的秘密。 纪若尘反复观瞧这口铜鼎越看越觉得鼎身上那些花纹似是一个个的文字望上去与构成解离仙诀的文字倒有七八分相似。鼎身上还镌有五个大一些的文字看位置应是这口鼎的名字。只不过解离仙诀文中之意是自行浮现在他的神识之中这铜鼎鼎身上的字可就识不得了。纪若尘忽然灵机一动取过纸笔将那五个字抄在纸上又随意摘抄了十几字下来打乱了次序准备去问问那无所不知的济天下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来。 第二日清晨时分纪若尘就将济天下从被窝中拖将出来含笑说要向他请教文字。济天下初时面色不善待见了纪若尘递上的一锭大银登时眉花眼笑言道你这小子孺子可教也不是整天埋头修那些仙仙鬼鬼、怪力乱神的东西还能知道向往圣人之道。 当下济天下披衣来到书房纪若尘早就将数张绢纸铺在桌上。面对张绢纸上三个大宇济天下不去认宇先点评了半天纪若尘的书法。 纪若尘虽未怎么练过书法不过随着真元修为渐长笔下之字也逐渐有所不同。那几字望去杀伐中透着一丝仙气确是有些与众不同之处。但济天下只点评书法却不辨宇慢慢地纪若尘就觉不对了。 济对面上一红知道无法蒙混过关终于咬牙道:“这三宇不识。” 纪若尘笑了笑揭过这一张绢纸。济天下这一次不再考虑书法问题只是盯着纸上两字猛瞧看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这些字乃是前朝姜尚姜子牙召唤仙兵天将时那篇祭天祷文所用的文字!只可惜那老鬼私心太重从不肯将这些文字授人。他死之后这些上古文字泰半流失其意。幸好我对前朝历史了如指掌考据详实这两字倒还是识得的。一个是文字另一个……另一个该是山字。” 接下来数张绢纸翻过济天下认出了河王日月玄清六宇倒有十一字不识。他盯着最后一宇憋得满面通红方咬牙道:“这是……这是锅……不对是鼎……错!是盆!” 书房中忽然不知从哪里响起一声若有还无的金石鸣音济天下登时两道鼻血就滴了下来将那张绢纸污了。 纪若尘吃了一惊一边扶济天下坐下休息一边在心中自行整理过顺序暗想道:“文王山河鼎?倒是一个好名字。” 济天下竟能够认出这许多字倒是一件意外之喜。纪若尘有心将鼎身上所镌文字一一问来就算十中只知三四也是不小的收获.只是今日看来济天下已累得狠了不好再问。反正时候还长日后自会慢慢的问出来。 刚出得济天下院落云风忽然匆匆而来一见纪若尘即道:“若尘真人们有吩咐。” 原来云风刚刚得到消息紫阳真人他与纪若尘即刻起行赶赴长安游说高力士好与那真武观在明皇殿前一决雌雄。 章三十三 长安 上 丁当声中一片银片被打成银环套在了一根三尺长的细铜管上。铜管上镌满了咒文大多是增强御火、韧性的咒文。紧接着两根吹弹得破的纤指轻轻一捏那银环就生生地嵌进了铜管当中。 “你这婆娘干些什么!我的阳火御鬼笛啊!就这么被你给毁了!”旁边传来一声哀嚎。 云舞华分毫不去理会那汉子的鬼哭狼嚎右手掌心中亮着一朵淡青色的真火火中一块赤铜已被溶成一团铜水飘浮在真火正中。她右手微微一倾、铜汁就此滴下将那只三尺长的阳火御鬼笛的笛孔一一封死。 在她身旁一株大树上正缚着一个面皮白净、书生模样的人物他面有青色身有鬼气显然是常年与尸道鬼畜打交道的修道者。他显然对这支御鬼笛极是心痛哀号不已。 此人本是湘西万鬼宗门人乃是御鬼唤尸的高手只是今日时连不济刚用阳火御鬼笛召了些符鬼行尸出来就不知因何惹到了从旁路过的云舞华被她骤然难一击而倒夺了阳火御鬼笛去。 云舞华名头不小这人倒也是认得的。只是他连问数遍何处得罪了云舞华她不予理睬只是开始动手改造这支铜笛。那人爱笛如命一身道法倒有大半需靠此笛施展一见之下简直心痛得如欲昏去。他本非什么善类急火攻心之下也就口不择言骂道:“你这千人骑的**凭什么如此强凶霸道……” 他尚未骂完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云舞华已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双眼中透出的寒意杀机几乎可以将他的魂魄冻僵! 他这才从怒火中醒来刚想求饶云舞华右手一挥那一团用剩的铜汁已脱手飞出尽数浇在了那人胯间!他连叫都叫不出来只吸了一口气就已晕死过去。 云舞华不再理会那人死活只是凝神制出一枝长二尺的细长铜箭。然而是在箭身上刻螺旋纹还是刻直纹上她终于犹豫起来。 她自幼性情刚烈素喜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杀伐果决。因此学艺之时即选了无垢山庄中从未有女子练过的冥河剑录。她虽然也习过暗杀潜行之道但当时只是匆匆掠过几眼而已。云舞华嫌这等背后下刀暗中动手的伎俩上不得台面是以她虽然真元、剑气、剑术、道法俱是无垢山庄弟子之冠惟独暗杀处于末流。 可是现在算算已没有多少时间纪若全自己就很是滑不留手云风更加难以对付。当日在洛阳城外云舞华一阵倾力狂攻尚攻不破只能运起七八成真元的云风守御如今他们有了防备要靠正面突击堂堂正正地击杀纪若尘几乎是全无可能。无可奈何之下云舞华只得选择暗杀。无垢山庄精擅暗杀之道云舞华虽只知一二皮毛白忖应也远远强过了云风、纪若尘二人。 她努力在记忆中思索铜箭刻成螺旋纹又或是直纹有何区别最后终是选了螺旋纹。记忆之中这等刻法飞箭去势即疾且稳只是似平她还忘记了些什么。 清晨。 看到山那一端逐渐浮现的两个身影已在山顶守候数个时辰的云舞华双瞳中终闪现了一丝生气。她默默运起无垢山庄心诀小心翼翼地将周身气息都收回体内与周围石头无异。然而她气海中升起一道黑色的龙卷.引得周身真元逐渐攀升又将这些真元都吸附在龙卷周围不使一丝外泄。 徐徐行来的两人正是纪若尘与云风。他们并不急于赶路没有驭气飞行只是足尖不住点在树梢岩石上每一次落足即可腾空而行十余丈方慢慢落下。这等行法度其实并不慢又能持久乃是道行修为未能到达与天地浑然一体之人长途赶路的选。 云舞华已完全停了呼吸只有一双星瞳和那支改造过的铜笛跟着纪若尘的身影慢慢移动着。 三百丈巨离正是她这一支夕隐箭的最佳距离。她已收敛了全身气息在这个距离上除非是有忘尘先生那般道行否则无论如何也难以现她的行踪。 转眼间纪若尘与云风已从她面前的山谷中穿过一路远去。云舞华盯着纪若尘的背影徐徐将体内汹涌澎湃的真元进过双唇倾注入改造过的铜笛之中。铜笛突然微微一颤笛心中铜箭如电穿出在空中一个转折掉头向下几乎是贴着林梢向纪若尘后心刺去。 此箭飞动时全无声息且离笛后越飞越快肉眼几已不可辨识若一道极淡的灰线刹那间飞过三百丈已到了纪若尘身后! 云舞华忽然暗叫一声糟糕! 原来那少隐箭一直极飞旋;越飞越快但飞到后半途时箭身上忽出一阵几乎分辨不出的尖啸! 若是灵觉稍差对于夕隐箭所的尖啸是决计分辨不出的。就算听到了尖啸也多半来不及对其疾如电的夕隐箭做出反应。只是云舞华已然看到纪若尘和云风都转过身来面有讶色望向了来袭之箭。 那他们会不会来不及反应呢? 与云风一战后云舞华已不再对此有任何奢望。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想法云风反手抽剑斩落停剑收剑回鞘直如行云流水说不出的挥洒自如他长剑回路之时。夕隐箭方才居中分开掉落地上。 “若是没有这个该死的杂毛……”云舞华咬牙恨极。可是她旋即看到纪若尘手中早已多了一柄艳红短剑横剑当胸已作好了万全准备就是没有云风这一箭也要不了他的命。 云舞华面色铁青悄然自山顶退后迅远去。 她没有料到纪若尘和云风灵觉一至若斯.更没有想到二人反应皆是如此快法那分明是历经过生死轮回之后方能有的反应。但她更懊恼的只是当初未能好好修习暗杀之道若所附真元过于强大螺旋箭纹会产生极尖细的尖啸这是当初忘尘先生反复叮嘱过的。她现在倒是想起来了可是又有何用? 夕隐箭可一而不可再既然对方有了提防那她就必须得另行想办法了。一想到又要努力回忆研习暗杀之道云舞华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云风和纪若尘并未去追云舞华无垢山庄的身法遁术闻名于天下追是多半追不上的。云风拾起已被斩为两片的夕隐箭看了片刻紧急的双眉慢慢舒展开来笑道:“无垢山庄精于暗杀之道我本还是十分担心可是从这支箭上看云舞华道行虽深却不大懂偷袭暗杀。她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我们只需一路留心自可平安抵达长安。” 说罢二人又启程向西而去。 当日依着真人们的指示纪若尘将道德宗一众弟子都留在了洛阳继续学习兵道自己则与云风一同赶赴长安。道德宗已另行派得有弟子下山将于长安城外与纪若尘会合同入长安在殿前与真武观一分高下。 傍晚时分两人已出了群山转上了官道。遥遥望去可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小茶棚。云风对这等喝茶歇脚之所十分有兴趣当下招呼了纪若尘就向那茶棚行去。 茶棚中只有一个老头招呼客人他看上去五十多岁腿脚料十分健旺。云风随意点了壶茶四碟小吃。纪若尘端起茶杯刚就唇欲饮、忽然停住了手皱眉看着茶水又仔细地嗅了起来。 那厢云风也没有动杯只是举筷不停地翻着四碟小免一双竹筷翻着翻着筷头就是乌黑一片。云风看了看纪若尘见他仍在嗅那杯茶于是微笑问道:“怎样?” “很厉害的麻药只是药气实在大重一尺外就能嗅到不对嗯实在是相差得太远了。” 云风道:“哦?茶中麻药看来是无垢山庄秘制之醉仙散菜中所下的则是奇门之毒琉苏皆是专门针对修道人而制。她可能报仇心切把药量下得多了三倍而已。怎么若尘;你见过比这更好的麻药?” 纪若尘摇了摇头道:“哦没什么。” 以前在龙门客栈时他尚未感觉到掌柜所用的蒙*汗*药有何特异之处。此时与无垢山庄的麻药一比这差别可就出来了。龙门客栈的蒙*汗*药全然无色无味要入口方知味道有异。且这蒙*汗*药药性十分古怪不论你是凡夫俗子还是道行高深都是照麻不误而且道行越高的人药性作得就越快。这等迷药实是有违纪若尘所学丹鼎之道的基本原理也不知道那掌柜夫妇是怎么炼出来的。 不过两相对比无垢山庄所谓闻名天下的秘药醉仙散似乎还是较龙门客栈的无名蒙*汗*药差了那么一点。 纪若尘将茶杯放下向不远处正弯腰浇水的老头看了一眼道:“看来他倒是不知情。” 云风点了点头在桌上扔了些铜钱袍油一拂已将茶壶小菜都卷了起来然后抬手一指一道真火将其烧得干干净净。他又在茶棚内外游走一圈.将所有沾染了醉仙散与流苏的器具以真大焚毁绝了后患方才与纪若尘离去。那老头得了足是整个茶棚几倍的钱财眉花眼笑自不会再有异议。 纪若尘与云风沿着官道行了一会就离了官道转而向北而去。他们不欲惊世骇俗要离了官道方好加驭气而行。 两人行了片刻纪若尘终于问道:“云风师兄你刚才何以耗费许多力气清理残毒?我看那老人体内虚亏也不过就是三两年的寿命而已何况那云舞华既已在食物茶水中下毒难保她不会埋下一二我们难以觉的机关来你若是误中了可要怎么办?虽然她暗杀下毒之道不精但我们行事前总不能假定她事事不成吧?” 云风笑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就能救人一命何乐而不为呢?若稳妥起见我刚刚的确是多此一举。不过师兄性格使然总喜关注些细节小事不是能成大器的人物。这一点你要明白。若尘你身负重任可不要学我。” 纪若尘点了点头。但他心里总觉得有些莫名的东西在悄悄翻涌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此时云风忽然停了脚步望了望前方的群山微笑道:“若尘你看前方之山既幽且险石松林密又有若干溪流实是布设陷阶的大好所在。那云舞华暗杀之术看来不过是照本宣科的阶段想来不会放过这等好所在。我们先行去布置一下。” 云在华遥立于远方见云风与纪若尘进过了醉仙散与琉苏初时只恨得一顿足心中不知咒骂了几遍道德宗妖道狡猾又在心中懊悔下药时不该贪多多下了几倍份量。可是待她见了云风不嫌麻烦将沾了醉仙散与流苏的器物一一销去心中又是颇为不解。依着无垢山庄传统那是素来不会管这等普通人死活的是以云舞华下毒之时也根本没有考虑到遗毒会害到多少人。这云风如此不怕劳烦地清理遗毒就不怕自已在茶棚中布下一二陷阱吗? 云舞华百思不得其解目送着云风与纪若尘远去。待看到远方那巍巍群山时她眼前忽然一亮。此山绵绵延延林密水足正是埋伏陷阶暗杀偷袭的好所在。陷阶埋伏威力不必致命只消伤了云风她就有绝对把握击杀纪若尘。 如此好去处她又如何肯放过了? 于是云舞华一跃而起如一缕轻烟般向那山中飞去.务要抢在纪若尘与云风之前设下一二陷阱埋伏。 章三十三 长安 下 群道一入方轩高力士就起身迎上向着云风笑道:“今日见到这许多位神仙看来咱家也能沾染得一点仙气延延年益益寿。” 云风回礼笑道:“高公公乃是朝廷柱石日理万机。我等化外之人好的不过是些炼丹修身的小道不入公公法眼。” 听得炼丹二字高力士的眼皮微微地跳动了一下。这等细微变化自然逃不过纪若尘双眼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高力士接下来向他笑道:“这位小神仙气度不凡将来必是个名动天下的大人物。咱家虽是个废人所幸还有点眼力。” 纪若尘没想到这高力士眼力如此厉害只一眼就看出了长安之行大局是由云风道长与自己主持。要知李安虽然早修过密书给高力士但其中并未说明自己二人身份。事实上李安也不知道德宗此次斗法是由谁来主持。按理说高力士眼力如此厉害断不会将心事在脸面上泄露出来才是。怎么听得炼丹二字就会有所失态呢?纪若尘心下仔细揣摩片刻终于明白高力士实是借此暗示自己所需为何物。 纪若尘当下微微一笑心道既是如此那就一切好办。 群道坐定后云风与高力士又互相恭维了几句即转入正题。纪若尘双手一张手心中就多了上下两个檀木盒来到高力士面前道:“高公公我宗地处化外这次入京没准备什么好东西只有几颗龙虎丹献给明皇功能调合阴阳被精益气益寿延年。另有一颗千年龟甲断续丹却是给高公公留用的。功用服法已附在纸上公公容后一观便之。” 高力士眼眉又是一挑笑逐颜开忙起身将两个檀木盒接过刚要放在椅旁几上纪若尘又道:“高公公我宗所积虽然不丰这次入京没准备什么好东西不过这几颗丹药论用料火候想来还是比真武观所炼之丹强了二三筹的。” 纪若尘此言一出高力士腮肉登时跳动数下忙将藏有千年龟甲断续丹的木盒拿起小心翼翼地收在了怀中。再坐回椅中时高力士对待诸道的态度已迥然不同。 云风见时机已到即说了欲与真武观在殿前斗法以令明皇辨明谁方是妖道。 “殿前斗法?”高力士细声细气地道:“这事听起来倒有意思却不知怎么个斗法?” 此节云风早已胸有成竹当下言道观一叶足以知秋若由宗内真人们出手与孙果斗法一来实在是胜之不武二来所用道法威力太大波及过广若是惊了明皇可就不美了。是以此番只与那真武观斗三项本事法宝、道术以及由双方年轻一代的弟子殿前斗法。如是足以今明皇明白双方谁才是道门正宗。 高力士思忖片刻也觉此法可行于是点头道:“殿前斗法一事想必寿王的奏书已到咱家看时机合适自会为诸位神仙在明皇面前进言几句。现下诸位神仙且去休息静待咱家消息即是。” 一日后明皇身着便服于景阳殿设宴席中十余人皆是朝中亲信重臣国师孙果、相国杨国忠、太子李亨皆列在席。 “殿前斗法?”孙果面沉如水向明皇拱手道:“大道先于天地而存岂是可以儿戏的?且那道德宗夺我朝神物分明心存祸心陛下不可不察。万一这群妖道机接近意图行刺那该如何是好?” 明皇闻言颇为意兴阑珊但孙果身为当朝国师德高望重又不好当面驳他的面子当下沉吟道:“国师此言甚是。只是朕以为神物事关重大不可轻率处置。这几日来不住有人给朕上书言称那道德宗乃是当今道门领袖群伦的大派香烟传承三千余年也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孙果面色阴晴不定若说道德宗只是寻常小派这等当面撒谎事他却也做不出来。且道德宗诸真人并不出面只比试道法、法宝及年轻弟子三项直是以短攻长真武观也不是全无机会。何况孙果交游甚广道友众多也不愁无人肯来帮忙。 孙果素知明皇喜欢热闹揣摩明皇意思该是很想看这场殿前斗法的再推辞就显得心怯了。他沉吟良久当下道:“陛下贫道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我朝能够长治久安。那道德宗的确势力雄强但他们出手抢夺神物显然心怀不轨。不过既然他们来了长安那贫道也无退缩之理。既然他们想斗那三日之后我真武观就会一会道德宗群贤吧!” 如此结果早在济天下意料之中也就在了道德宗群道的意料之中。 道德宗此次有备而来是以这三日中也不必特别准备什么。纪若尘在驿馆中左右闲来无事忽然想起入长安那天看到的李白于是打听了李翰林的居处登门拜访。 李白所居的翰林府不过是问前后三进的小小院落院门楼上以黑漆书就的“李翰林府”虽然笔力挺拔但终是难掩寒酸之气。 给纪若尘开门的是一位老家人见了护送纪若尘的两位如狼似虎的禁卫登时吓得不轻抖索着打开了院门。 纪若尘踏入中厅时这以诗文名动天下、自号“谪仙人”的李太白正伏于八仙桌上鼾声大作。看他面前空着的五六个酒坛显然他又去作酒中仙去了。 纪部失笑摇了摇头刚向前行了两步耳中忽传来一声暴喝:“何方狂徒满身杀孽还敢闯我仙府!” 这一声喝有如洪钟在纪若尘耳中不住轰鸣一时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纪若尘眼前金星乱冒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周身真元震动险些就要晕去。混乱之际他忽然感到一缕如针般的锐气扑面而来隐约有青光闪动。纪若尘多历生死之事知道多半是一柄利剑已刺到眼前。眼见躲避不得情急之下纪若尘运起真元舌绽春雷厉喝一声中已喷出一团青气与疾刺而来的青钢剑撞个正着! 嗡的一声轻响。客厅中坛碗杯壶尽数碎裂成千百片门口两名禁卫闷哼一声面如金纸笔直地向后倒去。 然后一团暴风才在厅中暴! 纪若尘接连后退几步重重地撞在了厅柱上嘴角已溢出一丝鲜血。他周身衣衫褴缕长衫破烂得不成样子。 中厅一片狼藉碎瓷烂木中间立着的李太白倒是在无损玄衫上一道破口也没有。他早已不被那烂醉如泥的样子正凝望着手中只剩下半截的青钢剑面有讶色。 纪若尘右手一张手心中已多了一张天心正将神情颇显紧张。李白道行出人意料的深湛以这入门级的天心正符对之最多只能稍起拦阻之效。然而纪若尘背在身后的左手不动手心中已多了一枚小小金铃。他只消以尾指轻轻一点一点普通修道之士根本听不见的清音就可远远地传开召唤宗内后援赶来。这才是纪若尘的真正后着不论是天心正符还是面上的紧张之色都是用以麻痹李白的。 经历过洛阳大劫的洗礼此时的纪若尘不论对上何样的故人本心皆可如一片冰湖凝定无波。 哪知李白忽将半截青钢剑掷于地上向纪若尘笑道:“你也不用装这害怕样子出来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来来来你我且到书房中再干几坛!” 李白也不由纪若尘分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硬扯进书房。李白的书房。别有特色除了文房四宝外就是堆得到处都是的酒坛。 李太白挥手招来一坛老酒运掌如刀削去了坛口又向书桌上一指凭空变出两只海碗倒满了酒就硬拉着纪若尘喝了起来。 纪若尘心下骇然从李白抓视手腕直到现在他实际上未尝有任何抵抗余地甚至于连躲闪避让都作不到。那李白在桌边变响酒时他只能在一边呆呆看着只觉得周围似有无数无形利针稍稍动一下就有可能被刺伤自林不敢稍动。待得酒碗入手纪若尘也学李白样子一口饮尽一直到烈酒入喉他才猛然省觉为何要对这李太白事事依从。全无反抗之意? 纪若尘还未想明由此点手上又多了一碗酒于是一仰头也就干了。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于了十余便酒皆有熏熏之意。这当中纪若尘只觉得自己就似是一只扯线木偶一切动作皆是身不由已。但细细想来若说是完全身不由已也是不对他所有动作都是依着对于危险的本能直觉而动却恰好完成了那李太白想要他完成的动作。如一人见一柄钢刀贴地砍来第一个反应就是高高跃起一般。 一念及此纪若尘当下凝神定志一颗心中刹那间驱出了所有悲欢恐忧恰如一潭死水亘古而不波。他心志一定立刻全身一震正举碗就唇的手也停在空中那只海碗一倾一碗酒皆倒在了前襟上。 李白本已有八分醉意见纪若尘竟能停碗不饮由得赞道:“好!年纪轻轻道行和心志却有如此修为道德宗果然不愧为正道之!” 纪若尘惟有苦笑擦拭着前襟的酒渍。若以修道年限论他道行进境的确是神直可以天纵之材来形容。但那非是他天资过人而是因着身怀解离仙诀可以取身外灵气为已用的缘故。至于心志李白倒没赞错对于自懂事时起已时时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纪若尘来说早已不止是心坚如铁的境界而是隐隐约约的窥到了无心之境。 李白伸手一指房中又多出了两张椅子招呼着纪若尘坐下方道:“今日你我能在此共谋一醉说来也算是有缘。道德宗素来然世外怎么这一次却要与真武观在殿前斗法了?如此儿戏之举岂不是让天下修道之士讥笑?” 纪部思索片刻才道:“敢问您出身何派?” 李白没想到他问出这么不着边际的一句话当下道:“我闲云野鹤无门无派只是自己摸索着修行而已。” 纪若尘点了点头反问道:“原来如此。那么以李大人如此道行为何也如此想要在朝廷中谋个出身呢?” 李白面容一肃道:“你从何看出来?” 纪若尘朗声吟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李白先是一怔而后大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有心人。其实我欲在本朝谋个出身非是为荣华富贵而是为了天下苍生。我道行再强周游天下能度不过百人千人而已。若在一朝为相则可泽被天下百姓孰轻孰重不是一目了然吗?” 纪若尘登时肃然起敬又道:“李大人如此深陷俗务就不怕误了修行飞升吗?” 李白笑道:“羽化飞升说到底为的还不就是一已之私?” “可是……”纪若尘犹豫片刻方问道:“似乎李大人在朝中颇不得志啊!” 李白默然片刻悄然长叹一声。道:“宵小当道宵小当道……不去说它了来喝酒!” 两人又喝了一会儿闷酒李白颓然倒在书桌上入梦去了。纪若尘自行出了书房叫上仍面如土色的两名禁卫。回驿馆去了。 回馆路上纪若尘双目低垂宛如入定但他的心绪却怎也静不下来。直到现在他也不知为何要去见李白更不知道德宗插手庙堂之争所为的何事。难道真人们真的有意于天下? 夜已深时真武观中仍是***通明弟子们匆忙来去·忙碌不休。观内人人皆屏气凝声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这些弟子虽然大处帝都但毕竟也是修道之士怎会不知道德宗是何等样的宗派?眼看着即将与道德宗在殿前斗法事关本派气运又叫他们如何不紧张。 主殿中孙果真人一身杏黄道袍刚拜过了三清又祭过祖师方才缓缓起身。旁边一名亲信弟子送过七宝绿如意孙果接在手里转身向殿外行去。 将将出殿时那弟子终忍不住问道:“师父道德宗势力雄大我们又同为正道何以非要与他们为敌呢?” 孙果哼了一声横了那弟子一眼目光极是严厉冷道:“怎么怕了?” 那弟子闻言面一变沉声道:“师傅弟子绝无二心!后日与道德宗斗法弟子愿打头阵不胜无归!” 孙果显然十分痛爱这名弟子面色慢慢缓和下来道:。为师此举非是为我真武观一已之私实为本朝气运社稷能够延续天下变乱不生。吾道不孤那道德宗就是再强横为师又何惧之有?” 章三十四 斗法 上 迷茫纪若尘再一次感觉到迷茫。他就如身处在一团迷雾的中央分毫感觉不到自己的方向。 在层层迷雾之外实则是一个热闹繁华的花花世界。正北方是一栋三层高楼早已妆点得金碧辉煌明皇居中而坐数位皇子与重臣分坐于明皇两旁高力士则侍立在明皇身后。引人注目的是杨玉环正端坐在明皇身边风华无双。 主楼两边各有一座二层高的侧楼上面坐着文武百官。 这三座高楼正对着一片广场广场东西两侧各搭着一个木棚里面分别坐着道德宗与真武观群道。一道道敌视的目光不断从东木棚中传来落在纪若尘与另两名年轻道人的身上。但在纪若尘神识中那些敌视的目光在穿越重重迷雾后就变得十分的虚无飘渺根本引不起他任何反应。由是之故纪若尘忽然觉得这一次殿前斗法两大宗派的确如台上的戏子一般就是逗这些凡夫俗子乐的。 恍惚之中纪若尘觉得自己似乎正与身边的云风道长在谈笑着什么可是奇怪的是谈笑的内容也完全进入不了自己的意识。在他心中反复响着的只是李白那一句“既然没有这个心非要来凑这个趣真是何苦来哉?” 其实这次殿前斗法与纪若尘没有太多的干系比试的法宝乃是由诸道专程由道德宗携来斗道术的是云风年轻弟子比拼斗法下场则是专程赶来的李玄真。 既是如此那自己还坐在这里干嘛?总得为着些什么吧?纪若尘只觉得心中疑惑难解在这重重迷雾之中他的思绪正在逐渐的慢下来仿如昏昏欲睡的感觉。然而就在将睡未睡之际他肌肤上某一点忽然一紧就似被一枚利针给刺了一般激痛刹那间使他清醒过来。 他非常熟悉这种感觉这是对极度危险的直觉。只是这危险来自于哪里? 纪若尘尽全力提升灵觉在迷雾中探索着危险的来源。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对面木棚中真武观群道在他灵觉的全力探索下变得越来越虚幻模糊一阵白雾浮过后在纪若尘面前一个身影正逐渐变得清晰。 望着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他只觉得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原来还是吟风! 据过往道书所载谪仙的命运轮回多是定数非是天上金仙轻易改变不得。如此说来自己与肥羊在龙门客栈中的一段纠缠也该是定数才是。即是如此那这谪仙本应对生死轮回看得很淡何以千方百计的定是要来杀自己?难道这也是定数不成? 纪若尘苦笑。自己一介凡人哪有本事掺进谪仙的命运轮回中去? 这些问题纪若尘已想了许久却没有答案。一直以来他做任何事都只是简单求个生存。可是在吟风面前他做事的理由却在悄然间变化着。 在洛水之畔纪若尘不能束手待毙。他一倒下张殷殷和青衣必然无幸。 出得洛阳之后吟风与顾清两败俱伤的一幕犹在眼前。就是纪若尘放弃抵抗顾清也断不会容吟风伤了他。而且几乎每次吟风出现顾清都必在左近就似有一道无形的线将三人绑在了一起。顾清早已表明心志吟风要杀纪若尘惟有先杀了她。即是为着顾清纪若尘也不能死。 何况无论何时纪若尘都不会是束手待毙的人。 正在此时一阵急骤的鼓声传来敲碎了所有的幻境。纪若尘微微一惊凝神望去才见殿前斗法早已开始第一场比的是年轻弟子斗法。场中李玄真掌一口湛蓝长剑趋退如意意态潇洒举手投足间已隐隐然有随风出尘之意。不片刻功夫李玄真已将对面那真武观弟子逼得左支右拙。那名真武观弟子见局势不妙呼喝连连将真元提到了极致完全不顾自身死活只是捡着威力大的道法拼命向李玄真攻去务求拼个同归于尽。 李玄真面上微笑不变右手挥剑左手燃符招招滴水不漏不片刻间就寻到了对手一个破绽挥手间一道雷电将他劈倒在地。 这一场胜得如此轻松写意! 真武观众道脸色已极是难看孙果虽然还能镇定坐着但面上也有些阴沉。败下阵来的那名弟子乃是孙果收的关门弟子天分之佳真武观内实不作第二人想。可是哪知李玄真比他年纪还小着两岁却简直如戏弄孩童般将他击倒。 真武观木棚中坐着的其实不止是真武观门人还有数位孙果请来助阵的道友。当着这些人的面这脸可就丢的有些大了。 明皇可直看得眉飞色舞若不是碍着孙果的面子怕早就要击掌叫好了。孙果眼力厉害遥遥见了明皇神色脸上青气更甚。 此时孙果身旁一位慈眉善目的道士长身而起笑道:“孙真人无须动怒且待我去赢回一场来!”言罢大袖一挥足下生祥云一朵施施然飘入场中。 两名真武观弟子抬了一张八仙桌飞步赶来将八仙桌置于场中。那道人在桌前立定袍袖拂过桌上即现出一个玉碟碟中有数颗蟠桃。 云风见他布置完毕也长身而起只不过他是如常人般一步一步走到八仙桌前的。 云风先向那道人抱拳一礼那道人大咧咧地还了一礼笑道:“这位道友不知如何称呼?老道我久不下山恕我孤陋寡闻。” 云风微笑道:“贫道云风平素在山上作些杂务微名自然不入黄叶真人双耳。素闻黄叶真人须弥道法高深精微看这盘蟠桃想必是要与云风共赏美味了。” 黄叶道人呵呵一笑道:“一点粗浅技艺还能将就着看看。” 此时坐在纪若尘身边的李玄真轻轻哼了一声道:“这道人以自己熟悉的道法想斗摆明了是要占这个便宜他倒还真好意思!” 纪若尘深以为然。 云风倒不以为意笑道:“素闻黄叶真人出身崆峒只是不知何时改入了真武观门墙?” 那黄叶面上微微一红打了个哈哈只是道:“闲话休言咱们且先试试蟠桃吧!” 他也不等云风回答只是取过碟中一个蟠桃三口两口就吃下了肚。云风也取了一个吃下。两人你来我往转眼间就将一盘蟠桃吃了个干净。 云风左手在玉碟上拂过一阵薄雾过去碟中又多了一盘蟠桃。这一次云风先吃下一颗蟠桃黄叶才取了一个顷刻功夫一盘蟠桃又都下了两人肚子。 碟中空了又满两人来来往往的只是变桃吃桃看得明皇与一众大臣气闷无比。 纪若尘恍然大悟看来吃这些蟠桃绝不简单要维持住神态从容也要消耗不少道行。那黄叶要摆架子不肯露出凝重疲累之态自然真元消耗就会迅得多。他本来道行就较云风稍逊此消彼涨之下当然会败得更快。 纪若尘是熟知云风处处务实的风格的见了此次斗法他心中似有所悟。此时回想黄叶道人那声势华丽的出场似也消耗了不少真元。[吾爱文学网] 黄叶道人刚将最后一枚蟠桃吞下猛然间脸色变得刹白剧烈咳嗽起来。可是他咳出来的不是蟠桃肉而时而是冰时而喷火显然云风附在蟠桃上的种种真元都了出来。 云风微笑着黄叶一拱手道了声承让。黄叶不住着抖连话都说不出来只靠着两名弟子的搀扶才得以走回木棚。 本来三场斗法中道德宗已胜了两场最后一场法宝不比也罢。可是明皇已完全来了兴致吩咐务必要将第三场比完。 修道界自有一套比拼法宝的方法规矩渊远而流长。于是道德宗与真武观诸弟子一齐动手在广场中心设下了一个圆通自在阵。此阵之中有灵性的法宝会自行相斗弱一些的法宝会被逼出阵外。 真武观方向站起一位瘦小枯干的老者须眉尽白头顶上稀稀疏疏的已见不到几根头。他背着一个大竹筒慢吞吞地走到圆通自在阵前打开了竹筒。 一见筒中之物杨玉环不禁一声惊呼以手掩住了口明皇面色也是大变! 从竹筒中爬出的是一条足有三尺长大的血红蜈蚣!它通体火红背上又有一条亮黄彩线口中不着喷着淡淡红气眼中光彩闪动似欲择人而食。这头蜈蚣一出竹筒即自行向圆通自在阵中心爬去在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淡红烟雾尾迹。一到阵法中心它就昂然立起大半截身躯四下寻找着敌手。 一见这头蜈蚣道德宗群道皆有些色变。纪若尘看得分明这头蜈蚣百足足尖皆是精钢铸就背心中央一片玄黑鳞甲并非天然而是镶上的玄铁甲片。它一对长须晶光闪耀每一节中皆以一颗明珠连接。这头半虫半物的异品蜈蚣勉强说得上是一件法宝但显然灵性绝非一般法宝可比这一阵又是如何比法? 虽然道德宗已经胜定但若输了一阵总显不出正道领袖的泱泱手段来。真武观此举可以说是投机取巧可若道德宗咬住这点不放也输了三分气势。 纪若尘凝神望去见这头蜈蚣身上隐隐放着淡红光华知它至少已有数百年道行绝非一般法宝可比甚至于可与赤莹相提并论。但赤莹需人使动在这要法宝自行相斗的圆通自在阵中上可绝不是这蜈蚣的对手。 他看得明白道德宗群道见多识广自然更不会不知。那携法宝前来的道人不住与云风低声商议着什么显然未能料到如此之局携来的法宝不足以应对这头百年血蜈。 云风看着那头蜈蚣沉吟许久终有了定计转头向纪若尘微笑道:“若尘借你扳指一用。” 片刻之后那本在阵旁闭目端坐、气定神闲的老者已身不由已地站了起来不住嘬唇出各种尖啸声指挥着百年血蜈上前时时还要低声咒骂几句。可是任凭他急得满面通红跳着脚的骂那头血蜈只是绕着阵中那枚毫不起眼的扳指打转。它转了一圈又是一圈非旦不肯上前反而越转越是向后两根长长的被甲触须也高高竖起不敢挥向扳指的方向。 眼见那老者急得面孔如欲滴下血来一串接一串不名其义的哩语骂辞连珠而出纪若尘不禁心中莞尔暗道这玄心扳指可是广成子飞升所遗之物别说只是一头小小蜈蚣就是青鸾、狴犴这类的神兽在阵中也未必敢拿这枚扳指怎么样。那老头不识神物让他急急也好。 纪若尘这么一想脸上讥色就显露了出来。偏偏那枚扳指是从他手上取下来的那老者道德宗别的道士不识纪若尘可是时刻盯着的。百年血蜈不战而退、已快自行退出阵外本已令他怒欲狂此刻见纪若尘还面带讥色老者登时一股邪火攻心接连出了三声厉啸。 百年血蜈听了命令如蒙大赦般飞掉头逃出了圆通自在阵然后猛然腾空化成一道红电直向纪若尘扑来! 道德宗群道皆惊但均坐定不动。惟有坐在纪若尘身边的云风握定背后长剑剑柄要待那百年血蜈近身方才出剑。 纪若尘盯着急飞近的血蜈只觉得它似人一样双眼中也有喜怒忧思恐等诸般情绪。他忽然觉得看这血蜈如此迅猛的来势与其说它是立功心切想一口咬死自己倒不如说它是想快些逃离玄心扳指。 纪若尘如是想着忽然胸口涌上一缕甜香紧接着就呼吸不畅。他心中一惊没想到仅是与这血蜈对视一下竟然也会中毒。他刚欲运起真元压制毒性玄窍中涌出一片青绿光芒刹那间就将那缕甜香给冲散得干干净净。 在旁人看来纪若尘正襟危坐不动声色。可是在那头血蜈眼中只见纪若尘双瞳中间亮起了一点青芒青芒中正浮着一尊式样古拙的铜鼎! 啪的一声大响那头血蜈忽然失了冲势一头栽在地上竟然将校场夯得坚如磐石的地面给砸出一个坑来可见身躯之重! 在那老者目瞪口呆之中百年血蜈一个翻身爬了起来用尽平生之力向着远离纪若尘的方向狂逃而去在它身后只留下精钢铸成的百足在校场上刨出的一道沉沟 它竟不敢飞! 章三十四 斗法 中 一切皆如济天下所料殿前斗法获胜并没有改变大局真武观依旧矗立孙果仍然当着他的国师。只是见识过道德宗道法威力后自明皇以降满朝文武对待道德宗态度均有所改变。至少道德宗弟子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在长安城中行走朝中诸臣也没有谁再敢对道德宗横加指责。 高力士的地位无形之中提升了少许举荐道德宗的寿王李安更是名声大燥至于道德宗本身得到的好处倒好似反而没有这两位来得多。在高力士的相助下道德宗在长安城中得了一块土地可以盖座道观。 事态有所进展但远不若云风所料想的那样乐观是以斗法结束后云风对济天下也是钦佩不已。 而且那块神州气运图总还是长安上空一块挥之不去的阴影。 纪若尘此刻对于天下局势没什么感觉就是在整个殿前斗法的过程中他也在不停地和迷乱感觉搏斗。他眼前时时会出现海市蜃楼般的景物那感觉是如此真切以至于很多时候他都分不清那究竟是真抑或是幻。 当一名太监来到驿站高声传旨命纪若尘入宫瑾见时纪若尘也正是处于幻境之中恍惚觉得周围全是熊熊烈焰火焰中似有许多人在呼号挣扎这些人的面孔都相当的熟悉可他就是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在用了两次凶星入命**后他陷入幻境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 恍惚之中纪若尘听得那太监宣旨已毕就跟着他去了。 以道德宗在修道界中地位身份那太监奉旨宣召实是一件颇为无礼的事但纪若尘分毫未露愠色随之而去。道德宗诸道反而觉得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胸襟耐性实是非同一般真人们果然目光如炬。 在那太监的引领下此番纪若尘是从宫城一侧的小门入的皇宫。那太监将他领到一处偏殿就吩咐他在此等候。这间偏殿十分的幽静冷清四周见不到一个宫女太监。纪若尘对这冷落分毫不以为意端坐于殿中只是苦苦思索当日李白带得自己喝酒时所用的手法。他虽然不知李白的具体运用法门但得悉世间还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法术也令他眼前豁然而开一个全新天地。 也不知坐了多久偏殿殿门方才一开高力士走了进来笑道:“唉呀让小神仙等候这许多时候咱家真是罪过罪过!时辰不早纪少仙就此随咱家来吧!” 纪若尘随着高力士在宫中左兜右转最后从一处不起眼的小门入了一间宫院。这座宫院颇为清幽素淡但其实布置得极为奢华远非刚刚那间冷宫偏殿可比。不过这间宫院中也见不到几个宫女与其环境陈设颇为不符。 让纪若尘坐好后高力士低声在他耳边道:“一会杨妃要见你可切记不要失礼。” “杨妃?”纪若尘眼前浮现出当日彩楼上端坐在明皇身边风华绝代的丽人。他实不知为何名动天下的杨贵妃会忽然传召自己而且还是在这样一间幽静的宫院相见。他心中开始升起警意深宫之中太多匪夷所思之事若论勾心斗角他们这些修道之人恐怕十几个加起来也非是这些权宦宠妃的对手。 此时殿中忽然泛起一阵淡淡幽香然后方有隐约的环佩叮东声响起纪若尘只觉得整间宫室忽然亮起一个丽人款款走了进来在贵妃榻上坐下以手支颌斜斜地靠在了扶手上。 她一身薄丝宫裙没什么多余装饰如云青丝被一根玉簪松松挽起那余下的就是面如春花肌肤如雪。 透过那薄薄的纱裙纪若尘几可看到她起伏有致、似蕴着无穷力量时刻可能喷薄而出的的曲线。与她肩头胸前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肤相比甚而与胸前那一道若隐若现不知其深几许的幽深沟壑相比纱裙下曲线的诱惑都要强上了三分。 纪若尘曾经相处过的诸女如张殷殷含烟青衣与顾清等皆有不世之姿。但那时他满心只是修道保命哪有半点心思放在女色上面?此时当初的心结虽已解开小半但久而成习也就不大会受女色诱惑了。 但这杨玉环分明没有半点诱惑他的意思纪若尘自己反倒隐隐感觉心一下跳得要比一下快些特别是在她那如水双瞳的注视下纪若尘竟然微微地感觉到紧张起来。 如此近距离相对纪若尘已可确定杨玉环也是修道之士且道行还是不浅与李安那种三心二意的修炼绝不可同日而语。且这杨玉环道法十分玄妙长于隐忍藏匿以纪若尘的灵觉也只能觉她身有道行而看不透她道行深浅。 当然她身份特殊也是一项原因。纪若尘虽然身份然但于礼法讲也不宜盯着她久视。 杨玉环凝神望了纪若尘片刻才柔声道:“纪少仙出身自道德宗那是当世屈一指的大派了。” 纪若尘双目低垂答道:“我年轻学浅未得本宗道法万一实在是惭愧。” 杨玉环只嗯了一声就此沉默下去。纪若尘端坐不动他耐心可是极好的。 过了许久杨玉环方幽幽叹了口气道:“少仙出身名门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昆仑?” “昆仑?” 纪若尘微微一怔。昆仑二字素来玄妙莫测道典中众说纷芸有说那是西王母所居之地的也有说那是群仙聚居之所的但说来说去昆仑究竟在何处又或是否有昆仑此地道典中没有一本说清楚过。 纪若尘沉吟片刻道:“昆仑飘渺难求我年轻识浅实不知它究竟在何处。” 杨贵妃叹道:“既然连少仙都不知晓那想必这世上是没什么昆仑了。” 她这一叹虽短内中却含着不知多少离恨思愁虽只若冰川一角却也一时让纪若尘听得呆了。他有心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杨玉环叹罢又怔怔地想起了心事。她忽然玉面一白黛眉微顰以手捧心似欲作呕。 纪若尘感觉得杨玉环气息骤然纷乱忙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杨玉环坐直了身体刚道了声不碍事忽然鼻端又冲上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登时又空呕了几下。纪若尘一惊起身想上前又想起两人独处空殿与杨贵妃近身可是极度失礼之举于是又坐了下去。他这一动不打紧杨玉环只觉迎面一道无形血浪扑来一时之间几乎不能呼吸! 她久居深宫处变不惊只如家常便饭因此尽管身上不适如潮袭来表面上只是面色略有苍白微笑稍有疲倦而已。这阵血气来得毫无征兆绝非寻常。她坐定了身眼波流转似是漫不经心地在殿中各处及纪若尘身上扫过。 杨玉环那一双似水带烟的眼可不寻常。 当年灵墟妙玉初见杨玉环时即说她有天眼宿慧其后在灵墟三年修行大多时候炼的就是双眼神通。这门神通初修肉眼可视物若鹰其后成心眼能破表入里直视本体。再后为慧眼可略通过去未来因果。再后为天眼可见前世来生窥破轮回。 她是带着宿慧的因此虽只修了三年时光但已初具慧眼。 但杨玉环环视而过却仍未看破血气来自何方不由得心下略有惊慌。她师从的灵墟也是道门正法早已察觉这血气之中有杀伐屠戮之意绝非源自正道法门。这也就罢了令她心惊肉跳的竟是这血气中似还有一种颇为熟悉的味道那是她绝不愿意在此等情局下省起的味道。 杨玉环轻抬皓腕从身旁果碟中取过一枚荔枝剥了入口。又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先是略点了点额上面上细细的珠汗才拭了拭樱唇。 然后那只柔美无瑕的手就那样定在了唇边任丝帕从指尖飘落! 她樱唇半张面白如雪双眸中尽是震惊骇然定定地盯着纪若尘! 在她眼前纪若尘全身衣衫尽消现出匀称健壮的体魄。他胸口处挂着一方小小青石正不住涌出浓稠得几乎流不动的鲜血时而涓流时而结滴滴落。浓浓的鲜血顺着纪若尘肌理纹路而下至上腹时尚还分成数道血流到下腹已是一片血海汪洋!且他置于膝上的双手中也染满鲜血那血红得十分炽热顺着他双腿无声无息地滚落! 纪若尘脚下已是一汪浓血且还在缓缓向四方蔓延! 杨玉环早已顾不得难以忍受的血气只是骇然望着那方青石。她记得这方青石! 就在此时青石忽然一阵模糊匿去踪影四溢横流的鲜血也消失不见。纪若尘青衫如洗正襟危坐殿外竹影疏落殿中典雅沉凝沉香隐隐刚刚那如浪排空的血腥气已不知去向。 方才飘落于地的那一块丝帕名为破障巾乃是妙玉所赠法宝以之拭目可暂时提升天眼诸神通正合杨玉环所用。此时破障巾效力已失她只初窥慧眼堂奥自然异相尽去。 可是她已认出了那方青石。 在那个晴日落雷的下午这块青石终显出不凡有如神物当日还将她烫了一下。一念及此她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刹那感觉仿如昨日。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块青石是自出生时就与他相伴之物。 仍是那个下午在他悟透前缘挥袖而去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一点音讯。 他要去的地方名唤昆仑。 可是任她博览群书甚而连此前从未碰过的道书都读了不知多少仍是不知昆仑究竟在何方。其后她入了灵墟本师妙玉只知昆仑乃是上古传说中的仙地但是否真有此地却是谁也不知。 三年艺成。 枉她修成慧眼却仍不知昆仑在何处他又在何方。 其后妙玉说她俗缘未了着她出世了却因缘。她入了王府又进了帝宫不知见过多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可不论是王候将相还是高人修士乃至于孙果或司马承祯这等化外高人皆不晓昆仑。 如此辗转又近三年。 如今青石再现她却知道纪若尘并不是他。 可是青石为何滴血血气中又为何有如此熟悉的味道?她不敢再想。 杨玉环知道所谓慧眼能通过去未来事实是可见一些征兆而已。这些征兆大多晦涩不明难解其意就如以先天卦象推算前后因果一般。慧眼所见征兆往往可有多重解释如何理解往往要视运法者本人而定。就如现于纪若尘身上的鲜血自是至凶的血兆且与她有关。可是究竟有多少干系就不得而知了。这血兆可应在她身可应于纪若尘也可应与纪若尘过去未来所见所遇之人身上这当中与杨玉环的关系或许仅止于纪若尘现下坐于她对面而已。 天机难测由此可见一斑。 “娘娘您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吗?”纪若尘再次问道。 杨玉环这才从幻梦中醒来她以手捧心慢慢将疯狂跃动的心宁定下来。那纤长的玉指深深陷入凝若滑脂的胸肌中凄清中又透着诱惑。 片刻之后她才张目望向纪若尘柔声道:“不打紧。哀家观少仙颈中有一根红绳不知所佩是何宝物可否借哀家一观?” 纪若尘一怔知她说的是青石于是摘下红绳伸手入怀再取出时掌心中已多了一块古意盎然的烟玉环龙佩上前呈给了杨玉环。他戴着玄心扳指玩这等偷梁换柱的小把戏自是易如反掌。青石乃是解离仙诀出处他可不愿以之示人。 杨玉环轻抚着烟玉环龙佩眼波迷离不知在想着些什么。过得片刻她眼神渐渐清明微微一笑将玉佩递回给了纪若尘道:“打扰少仙了昆仑之事还请少仙代为留意。” 于是纪若尘起身离去兀自不知今日午后这一场碰面所为何来。 他走后良久杨玉环仍静坐不动。此时高力士轻手轻脚地从殿侧走进低声道:“娘娘万岁午歇将醒您今晚晚宴要用的琵琶已经调好了。” 杨玉环嗯了一声忽然问道:“高公公昨日殿前斗法道德宗大获全胜可是威风得紧。看来过不了多久护国国师就该换一换人了吧。” 高力士道:“禀娘娘那也未必。老奴听说道德宗好象夺了一件什么神物据说与本朝气运有关。这一桩案子可还没结呢。” 章三十四 斗法 下 月朗星稀晚风微醺。 纪若尘辞别了云风与道德宗群道孤身一人上了马车在数名禁卫的护送下向南门行去。此时离订婚之日已是不远他须得提早回山以做准备。 马车在禁军的护送下飞前行。纪若尘坐在车内听着窗外遴遴的车轮声耳中渐渐响起阵阵蜂鸣顶心中又似有一根利针在搅动越是接近城门顶心的疼痛与耳中的蜂鸣就越愈的厉害。纪若尘眉头皱起只觉得顶心的疼痛虽然从未经历过但也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曾经知道过。 长安城外。 已静坐了五日五夜的云舞华双眼徐徐张开双唇微开吹出一缕淡至无色的火焰道:“他快来了。” 同样静坐五日的苏苏也睁开双眼转头望向了云舞华。 云舞华黑裙依旧肌肤若雷静坐五日后气度如华更显空灵之意有如水墨绘成的精灵通体上下惟有一点朱唇殷红如血。 中夜时分夜风似水然而云舞华身周十丈之内却是隐隐有热气升腾。 “舞华姐姐你……”苏苏一双大眼中已泛起隐隐的水雾。 云舞华遥望着远方***煌煌的长安淡道:“能手诛仇敌我心愿已足。苏苏动情乃是龙虎太玄经的大忌你可别忘记了。” 苏苏嗯了一声也望向长安方向不再看云舞华。过不多时忽有数点晶莹水滴在她前襟处溅开;化成无数细碎珠玉。 那一边云舞华似是隐约地叹息一声。 将到南门时纪若尘的马车忽然停下车前传来阵阵喧哗。 纪若尘打开车窗一看见出城的大路边摆了一桌两椅堆了数坛好酒。前方一人站在路中央拦住了马车去路。只看他那四品服色以及似集天地钟灵才气于一人的气概就知是那“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李太白。 “这两句诗形容他倒也贴切。”望着中路拦车的李白纪若尘如是想着。 不过他虽只在长安呆了数日但也对朝廷庙堂中事了解了不少。这两句诗如此直白怕就是这文道兼通的谪仙李白始终在仕途不得志的原因。由是看来今后他多半也得不到什么升迁的机会休说兼济天下就是主政一方造福乡里也办不到。若论政治党争那好财贪吃的济天下可比李白强得太多了。 李白虽只是个清水翰林但诗才早动天下又刚得明皇杨妃欢心。是以那些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禁卫军也不敢轻易得罪客客气气地说车上乃是高公公的贵宾道德宗的少仙事急赶路请李翰林勿要为难。 李白一声长笑不理那禁军头目只是向着马车叫道:“纪小兄弟我知你今夜要走特意备了几坛酒在此等你来未来且饮过再走!” 纪若尘早知李白性情不陪他喝干这几坛酒是绝对出不了长安城的一于是他下了马车道:“既然李大人相邀若尘敢不从命?” 李白道了声“爽快!”就拉着纪若尘在桌边坐下随手提起一个酒坛满满地斟了两大碗酒。纪若尘此时头痛耳鸣仍未消去又被酒气一冲当即面色一白差点就呕出来。但既然李白相邀也无不喝之理当下硬着头皮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护送马车的几名禁卫见纪若尘如此也就只能在旁侍立等待。 当!两只海碗重重地碰在一起不光酒液四溢而且碎瓷乱飞打在众禁卫黑铁甲上敲击声细碎如急雨。一众禁卫迫不得已只得不住向远处退去。 以二人酒量又是如此豪饮别说只是几坛酒就是几十坛也早该喝干了只是那李白每喝一碗必然慷慨激昂指点江山一番又或是豪兴大吟诗数句。纪若尘此来长安前早听济天下讲解过多日天下时局故而对李白点评的时事颇为不以为然然而对他随口而出的诗句却均惊为天人越是细细品味就越是钦佩不已。 如是二人会劳叨叨直喝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过才下了三四坛酒倒把那几名重甲禁卫等得腿脚酸麻。 长安城外茫茫夜色中总有一点火光亮起旋又灭去。 云舞华闭目静坐整个人都已浮上半空双颊如火全身颤抖不已方圆数十丈内青草尽数桔黄偶有枯草窜起一道火光瞬间就化灰而去。 苏苏已立了起来怔怔地看着空中苦苦支撑的云舞华又回望了一眼长安。 长安城内灯如昼人若潮正是盛世繁华。 云舞华忽然叹一口气身体舒展开来若一片没有重量的凋零花瓣飘荡而落。苏苏咬死下唇抢上一步接住了她。 云舞华双目紧闭宛如睡去。 苏苏再次回最后望了一眼长安泪眼朦胧中惟见长安灯影迷离繁华如梦。她终一声清啸宛如龙吟转身远去! 当!两只破烂不堪的海碰在一起还未饮时碗中酒就去了一半。 这已是最后两碗。 李白早已醉态可掬抱着最后一个酒坛例来倒去也不过倒出数滴酒来。他随手一抛咣当一声将酒坛掷得粉碎。纪若尘也有了几分酒意当下长身而起摇摇晃晃地向李白作了一礼道了声‘前路方长就此别过。”就向南城门行去连马车都不坐了。[吾爱文学网] 纪若尘刚行至南城门门洞中顶心处又是一阵针刺般的剧痛!这一记突如其来的剧痛刹那间驱散了他所有酒意也如一道闪电驱散了他心中的迷雾。 纪若尘明白为何会对这从未经历过的疼痛有如此熟悉的感觉了那是极乐针的剧痛!他望了望长安城外茫茫的夜色终于断定云舞华就在前方的黑暗中等着他而他更是知道不管她是以什么方式压制住的极乐针这极乐针及已接近了作的边缘。 纪若尘土在城门正中央回长安宫城***映天丝竹隐隐显然夜宴方酣只不知那以乐艺舞技冠绝天下的杨玉环此刻是在抚着琵琶还是舞着一曲羽衣霓裳。而前方惟有一片夜色茫茫不知凶险几许。 他有些犹豫。 倒不是他畏惧凶险只是他有些不知当不当这样做。就在他举棋不定时耳中忽然嗡的一声眼前幻境又起环顾着四周血一般红的火焰一缕杀意悄然自他心底泛起。 一阵夜风拂过城门洞中已是空荡荡的一片纪若尘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白正踉跄着走向自己府第忽然站住回望向南门的方向良久方才摇头叹道:“斩尽杀绝这又是何苦?……或许他这样做才可成得大事吧……唉!” 他摇了摇头复又摇晃着向前走去。 夜幕之下玉轮高悬清淡月辉下青墟宫中泛起淡淡雾霭望之有如仙境。只是这人间仙山不知为何总让人感觉到一阵浸骨寒意。 吱呀一声青墟宫西北角一座偏殿木门打开吟风从殿中步出。殿前庭院中虚玄坐在松下石上借着天上月辉正自读着道书。见吟风出殿虚玄当即起身迎上微笑问道:“怎样?” 吟风紧皱双眉道:“诸事不顺心绪不宁。” 虚玄捻须道:“这也急不得且随缘吧。此次下山际遇如何?” 吟风罕见地苦笑了一下道:“当见的例是见到了只是当杀的却杀不了。” 虚玄点了点头道:“想必是机缘使然也不必过于强求了。” 吟风行到殿前的荷池旁凝望着一池的睡莲沉吟良久终于摇了摇头道:“机缘并非如此。此次之所以会诸事不顺该是因为我忘记了许多本不该忘记东西的缘故。可是究竟忘记了什么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但那件事非常重要我一定要想起来……” 虚玄走到吟风身边与他共赏月下荷塘道:“自篁蛇出世后天下气运定数已变许多事情我已推算不准。何况你出身奇特一切与你有关之事皆不是紫微斗数能够推得出的。这当中的变故就须得你自己去破解了。不过以我愚见或许你忘记的那件事与云中居顾清与道德宗纪若尘有关。” 冷风身躯微微一震默然不语。过得片刻他面色越来越白身体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竟似有些站不稳了。 虚玄吃了一惊忙询问他是否旧伤未愈。过得片刻吟风方才有些迟疑地指着心口道:“这里很紧也很痛这是为何?” 虚玄又是一惊忙把过吟风的脉却是一无所获他这方省起吟风从无脉象。 望着满池碧荷吟风忽然抬手一指一朵含苞米放的睡莲自行飞起落入吟风手心然后每一瓣莲瓣都绽放出淡淡的光芒徐徐在吟风掌中盛放! 在吟风的凝视下这一朵莲花光芒越来越亮逐渐转成了金黄色通体透明隐约可见莲内燃烧着熊熊烈火。 吟风五指慢慢合拢那一朵金莲即徐徐没入他的掌心。 “这是……”虚玄问道。 “长生莲。” “有何妙用?” “暂还不知。” 虚玄点了点没有再问下去。 吟风仰望着天上浑圆明月良久方道:“那本《上皇金录》我已批完了一页。” “当真!”虚玄终面有喜色。 章三十五 生死 上 有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这对于纪若尘来说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问题尤其是在对方不断追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情况下。但这本不应是问题的问题却反反复复地在纪若尘心中泛起每一次都会带给他一点说不出的感受。 纪若尘在山林中无声无息地穿行着身形在林下、石上、溪畔忽隐忽现。他无需停下来观察地面痕迹也不必辨识风中飘过的气味灵气只凭着顶心传来时强时弱的刺痛感就能判断出是否追踪到了正确的方向。 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顶心的刺痛越来越强越来越频繁纪若尘知道和云舞华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但按理说她的极乐针应该早已作怎么追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追上她? 不过他也不是非常着急追不追得到云舞华尚在其次重要的是顺藤摸瓜找到她身后那无垢山庄的所在地。是以纪若尘小心掩藏着自己的气息;逐分逐寸地与她拉近距离。此时他运用的正是打闷棍时的步法困真元不动虽然度上肯定不若驭气飞行那样神但胜在灵气内敛寻常修道之士根本无法现他的行踪。 他正自在密林中疾行忽然感觉到迎面拂来一缕柔柔的微风。这一阵风比寻常山风要弱得太多可是袭上纪若尘面庞时他竟身形陡然停滞完全无法呼吸! “呼”的一声纪若尘面前出现了一只雪白粉嫩的小拳头然后是佩着两枚血玉手镯的皓腕随后是飘扬飞舞翩若惊鸿的水袖最后是一双亮得出人意料的眼睛。一时间纪若尘视野中全是这一双眼睛再也没有其它! 这一拳貌似十分缓慢好半天也未接近可是纪若尘心头那一点凡灵觉已然示警他哪敢懈怠一提真元被蒙蔽的视、听、触觉象是突然挣脱了新障清晰地看到了那快疾如电的一拳。拳上所附真元力道十分古怪所带起的拳风初时尚似一缕春风然而粉拳每进一分风力就大了十分转眼间迎面扑来的已是几可断金碎石的罡风!几乎同时身后辟辟叭叭之声不绝于耳不用回头便知是古木树干正在拳风压迫下纷纷爆裂。 纪若尘大骇! 他身体立时微微一侧向旁边让过哪知周围呼啸的劲风突然凝固得有如实质压得他肌肤又麻又痛象是有无数利针在刺着一般。 他这向侧方的一跃竟然就此在定在原地纹丝未动! 纪若尘心中大惊眼见那一只拳头光芒渐盛强光中隐隐现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虎头心知这一拳之威非同小可哪敢容她近身。 眨眼间拳已离纪若尘鼻骨不足一尺之际他大喝一声真元急提周身浮起淡红色光浪向外疯狂攻出。 林间一片脆响有如千万个瓷碗同时破碎纪若尘身周不住有光影泛起直如深海恶涛汹涌无传刹那间衣衫破裂身上已多了数十个细小伤口。他这一下虽然受伤不轻但终于冲破身周无形的束缚。 纪若尘一得自由即刻如鱼得水脚下微一运力已后撤十丈。谁知那女孩也随之骤然加紧追不放那只拳头依然距离纪若尘鼻尖不足一尺。但纪若尘得此喘息之机已足够腾挪。当下他身躯一晃似欲向前又似左右踌躇就是这么一晃已在那女孩面前消失。 那女孩微觉诧异但一双明亮如星的眼中没有分毫的惊慌。她樱唇一开出一记龙吟般的清啸骤然立定左拳向天挥出! 一片碧蓝光华以她立足处为中心扩散开来刹那间就遍及十丈方圆地面纷纷开裂裂缝中冒出丝丝缕缕耀目欲盲的蓝光!无数蓝光汇聚在一起化成一道雄伟之极的蓝色光柱直冲云霄! 她那修长挺直的后颈本已在纪若尘的视线之中甚至于两个大大的羊角型簪上点缀的十八颗水钻互相碰撞时所隐含的韵律也都映在他的心里。只要他一伸手她的后颈就全在掌握之中待轻轻巧巧地折断那根脆脆的颈骨后再论是擒是杀。对纪若尘来说整个过程都是如此熟悉那个女孩看起来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甚至已经下意识的开始幻想指尖触到她肌肤的感觉。 然而就在此时一片蓝色的光海将女孩那窈窕的背影淹没。蓝光中所蕴含的真元凶悍凌厉若一头洪荒恶兽冲入纪若尘体内以沛不可当之势使得他体内那微不足道的防御摧枯拉朽般消散。纪若尘一声闷哼被蓝光击得冲天而起翻滚着向数十丈外摔去。 纪若尘想运使掌柜口中的无双棍术时体内真元几乎是处于完全不动的状态因此习惯了以心眼神识感应周围的修者万难觉他的行踪。但凡事有利有弊如此一来纪若尘身体也等若不设防的城池一点点的力量就能将之攻陷。 纪若尘只觉得体内痛如刀绞真元在经脉中如脱疆野马般狼奔豕突乱成一团。那女孩不知修的是什么法诀真元凶悍到极处一入体即四处肆虐不休把纪若尘自身的真元冲了个落花流水却转眼间就耗得殆尽两道真元相触的经脉俱是一片狼藉。 她的真元来得太快也消耗得太快纪若尘根本不及运使解离诀化消因此这一击所能造成的伤害都让纪若尘结结实实地承受了去。 在遇到这个女孩之前纪若尘但凡运出闷棍几乎从未失过手因此这一次也没想过会失风。可是居然被她用这种方法轻描淡写地破了! 纪若尘惊骇莫名所幸数次行走生死边缘的历练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镇定下来身尚在空中翻滚已是急急收拢经脉中溃乱的真元强行压下伤势惟恐她还有后着。果然那女孩并不回头只是右腿高抬然后旋身下压!随着她的动作空中突然出现一头隐约的光虎一声咆哮疾向纪若尘冲来! 那光虎来得实在太快纪若尘只来得向旁侧移三尺堪堪让过了光虎的正面冲击。嗤的一声他身侧衣衫尽裂皮开肉绽。 那女孩左腿提起在空中虚扫而过。 这一次林中虽无异样然而纪若尘耳中却听到一阵异样的尖啸。他不及细想真元一沉整个人笔直地向下坠去。他只觉得头顶微微一凉似刚有一道锐风拂过那度和力度让纪若尘背心汗涌。让过那道锐风后纪若尘手指一点地面身体又突然弹回空中。 只是此时周围忽然一阵轰鸣纪若尘骇然觉方圆十丈内的古木皆被截断正缓缓地倾倒!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分中又传来一缕幽香那女孩已现身在他面前三尺处甜美的面孔毫无表情右拳一挥向他当胸击来! 纪若尘避无可避当下大喝一声左手亮起一团强光也是一拳击出! 两拳无声无息地撞在一起。 林中骤然炸起一团强光又响起一记响彻云宵的虎啸一头光虎冲天而起转眼消失在茫茫夜天的尽头。 那女孩凝立空中不动纪若尘则身不由已地向后飞出左手骨骼尽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面如金纸体内真元已被悉数击散一时再也动弹不得。 刚刚这一击纪若尘只觉如同迎面一座大山压来刹那间粉碎了他所有抵抗击散了体内真元。他吃亏在一开始就被打了个出奇不意始终未能将真元运足。就是最后拼命的这一拳也不过使出了五成真元而已。而那女孩修炼的法诀实是非同寻常以她这个年纪能有如此道行实是不可思议。纪若尘平生所见也惟有顾清似能压住她一头。那女孩道行强弱且不论她真元的特性凶厉无比一举手一投足又几乎能将全身真元倾于一击之中。因此就算纪若尘与她道行相若这般硬碰硬的对攻也必败无疑。 纪若尘躺在地上心内苦笑明明一路追踪的是云舞华哪料突然从旁杀出这么一个人来一言未竟然式式悍厉招招致命。饶是他灵觉过人不知为何却没有察觉她就埋伏在左近。 那女孩飘到纪若尘身前左手一挥三根细金丝绳迎风而现将纪若尘牢牢缚成一只粽子。她俯身以三根纤指小心翼翼地站起细金丝绳绳结将纪若尘提了起来。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个不休右手向外伸得笔直似是生怕沾上了纪若尘的身体。[吾爱文学网] 如此近距离上纪若尘才觉这女孩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五官精致面孔生得极是甜美实在让人无法将她与刚刚举手投足间力量强悍的女孩联系起来。但不知为何她一双灵气无限的眼睛却给人一种视万物如土鸡瓦犬的感觉。败在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孩手中虽然是她偷袭在先纪若尘仍不由得有些气馁。只有当他看见那女孩一只右手垂于身侧始终不动显然再也提不起来时心中才算稍稍安慰了些。 “你就是那个什么纪若尘吧我叫苏苏。记得是谁杀你的轮回后尽管来找我报仇。”苏苏道。她声音既无抑扬顿挫也无丝毫感情就如一个小孩子读经一般。 纪若尘看着她并不开口眼中流露出怯意。貌虽如此此刻他心中正在急思脱身之策转眼间就想了数十条计策出来却觉得没有一条管用。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与这个女孩有何过节使得她对自己下这种毒手对她的师门来历也全无所知计从何用? 苏苏提着他徐徐转身在林中迅疾穿行转眼间就到了林中一处湖边。 苏苏以左手食指挑着纪若尘胸前的金丝绳结尽可能地不去触碰他的身体皱起双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纪若尘此时气色灰败灰头土脸又兼衣衫破烂。遍体鳞伤实是狼狈不堪。苏苏食指一挑呼的一声。纪若尘已飞出十丈一头栽进了湖中一他刚一入水本是宁静无波的湖水突然涌动起来一道又一道暗流疯狂冲刷着他的身体。纪若尘身不由已在水中上下起伏。此时虽是夏末但湖水冰寒刺骨身上又全是大小不一的伤口实是难过非常。 好在这一番罪也没受多久又一道大力牵着纪若尘跃出湖水自行飞回苏苏的手指上。苏苏见他周身血污尽去已是干净精神了许多。 苏苏凝视纪若尘良久方才道:“你是想直接死呢还是死前想要享受一下女人?” 纪若尘例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但天下哪有这般好事?不用想也知道这必是她想在杀死自己前先来折辱自己一番于是他合上双眼道:“随便。” 苏苏柳眉竖起眼中掠过一道杀气但终还是没有作冷道:“其实也由不得你。” 也不等纪若尘的回答苏苏提着他凌空从湖面上掠过来到湖的另一边。这边湖岸明显比那一边炎热得太多岸边青草大半已经桔黄。草地中央仰卧着一个黑衣女子。 苏苏纤手一翻手心中已多了一张符拍在纪若尘的胸口。符咒倏忽间燃尽化作一道黑气钻入纪若尘体内。然后她又一挥手收了缚住纪若尘的三道金索。 纪若尘双足落地一个跟跄这才立稳。他默运心诀所有真元却均凝结在体内各处经脉之中分毫不受心诀驭使。纪若尘已知自己中的是束心符一日之内休想能再动真元。 苏苏抬手向那黑衣女子一指喝道:“你快过去和她行**之事做得好了说不定能饶你一命!” 饶是纪若尘见识已不可谓不广苏苏这么**直白的命令还是差点让他栽倒。他顺着苏苏的手指望去这才看到了那黑衣女子登时又吃一惊已认出了正是反复追杀过自己的云舞华。只见她仰卧于地双手交叉合放胸前。两眼紧闭一动.不动纪若尘和苏苏的到来没有让她有丝毫反应分明是在昏迷中。 纪若尘看了看云舞华又望了一眼苏苏实有些弄不清楚她们之间的关系。听苏苏的口气看她的眼神似是对云舞华十分关切可是她又怎会让自己去站污云舞华身子?虽然修道之人不若凡人般重视贞节但看方才苏苏对自己的手段分明是有深化大恨就算她与云舞华也有仇隙这种做法仍是太过匪夷所思其中定有别情。 纪若尘默然向云舞华走去一他已察觉云舞华与苏苏关系很可能颇不寻常因此决心赌上一回。云舞华此刻人事不省苏苏义离开这边颇远。纪若尘虽然真元被封但与闷棍有关的诀要均无须动用真元。 而那把天权古剑就放在云舞华的身边。 越是行近云舞华纪若尘心中就越是镇定。这是万中无一的活命机会他断不能犯一点错误。哪知他才走出十余步后方苏苏忽然冷冷地道:“你想找死吗?” 纪若尘心下一惊愕然回头实不知她是如何看破自己图谋的。苏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他下体上面上密布杀气皱眉道:“难道你是个废人?” 以纪若尘的察言观色练达世情也要过了一刻才从苏苏的目光落处明白她话中所指。 纪若尘当场呆住! 看来世俗礼法教规在这甜美之极的苏苏身上全然不起作用实是不知她出身何门何派派中长辈又是如何教诲她的。他刚刚满心中盘算的只是当以何种步法抢到天权古剑旁又以何种手法抽剑出鞘架于云舞华颈上并以她为质迫使苏苏就范.这实是刀口舔血之举哪一个环节稍慢了点或是让苏苏看出了征兆立时就是杀身之祸。他心中计算不停哪还有留给风花雪月的余地是以身体上自然也就没有反应没想到让苏苏看了出来。 他望着苏苏实有些不敢相信她竟会向那个地方看。但见了苏苏含而不放的杀气纪若尘知道不能再拖延一既然知道了症结在哪里那就有办法。当下纪若尘又向云舞华望去。 这是他第一次持着色心望向女人虽然是刻意的色心。 章三十五 生死 下 云舞华仰卧着透过黑纱看见另有一层黑衣紧贴肌肤纤细的腰身衬出胸前起伏的山峦外裳内竞似没穿小衣可以清晰看到峰尖的形状。纪片尘个由心头一跳脑海中浮现那日对她施针的情形温软新剥鸡头肉滑腻还如塞上酥。当时他自然是心无以绮念今大却大大不同。 她纱袍的水袖褪在臂弯处露出羊脂白玉般的小臂、皓腕和柔夷全然没有了追杀纪若尘时的咄咄逼人按在胸前恍若有种脉脉的温顺。而本是如冰似雪的肌肤此刻泛着一层玫瑰色光泽望上去实有说不尽的风流诱惑。纪若尘心中一动目光移到她的脸上如千年寒冰玉精雕玉琢成的面孔同样泛起玫瑰色少了清醒时的冷淡多了几分艳色。一头黑亮的青丝爱逶迤脑后有种动人的别样风情。 道典中载有许多合辆双修的法门纪若尘自然也通晓男女间事云舞华又实有罕见容姿。她平素冷若冰箱杀气四溢整个人就如一把出鞘利剑让人自消绮念。此刻她却是无助倒地的楚楚柔弱两相对比更添诱惑。 纪若尘心中一道火焰悄然燃起下体终于一柱擎天。苏苏终于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似是不愿再望向这边只是咬牙道:“给你一刻时间行**之事!” 哪知此刻云舞华忽然嘤咛一声悠悠苏醒过来恰好将苏苏这一句话听了进去。她神识浑浑噩噩尚无时间去体味这句话的含义只觉得如身处烈焰之中似乎连血液都已沸腾而又有一种强烈之极的**如海潮般一波接一波地向她袭来。她费力地张开双眼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有些扭曲模糊朦胧之中似有一个人影正向她走来。 云舞华低低呻吟了一声定睛瞪着那人影半晌那越行越近的分明足一个男子竟然足纪若尘!猛然间苏苏刚才所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跳入意识中她好容易把有点支离破碎的意识拢起来依稀有些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顿时大惊登时清醒了不少。 她奋力挣扎坐起怒视纪若尘忽然看到了他下体的异状不由得又羞又怒喝道:“站住!无耻小贼你想做什么?苏苏这……这是怎么回事?” 纪若尘倒没想到她会在此时醒来暗叹良机已失于是立定脚步且看苏苏怎么说。 苏苏立在十余人外并未回头只是反手一挥一道金线索如电而全将云舞华的双手牢牢缚了起来。、 云舞华本能的挣了一下哪里能动得分毫不由大惊叫道:“苏苏!你在干什么?” 苏苏轻轻叹说:“舞华姐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他虽害得你这样但是你想擒他在先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他在道德宗身份不低修行不弱。模样生得也还英俊附近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事毕之后若师姐你还满意就留下来作个面若不喜欢一剑来杀了就是。” 她也不待云舞华回答只向纪若尘喝道:“还不快做你的事!” 云舞华也向纪若尘喝道:“你敢!” 纪若尘又有何不敢?他对云舞华的喝斥充耳不闻径直走到她身边蹲下一下按住她的肩膀将虚弱不堪的她按倒在地另一只手拉开她的裙带掀开衣襟露出两座山峦胜景。个知进足因惊怒还足激动峰峦上粉色花蕾已是傲然开放。 眼见纪若尘的手又向下探去云舞华急叫住手可是纪若尘哪里肯停? “苏苏!” 苏苏端立不动可两个羊角髻上垂落的水钻却互相碰撞不休。她忽然叫道:“先停手!” 苏苏一叫停纪若尘当即住了手望着身下的云舞华默然不语。他心中无数个动作合在一起又复分散外来但无论怎么组合在这个距离上都无法抢在苏苏前夺剑劫人。 而苏苏叫停后却仍不转过身来也不再一言。 倒是云舞华先打破沉默经刚才一番挣扎她已是青丝散乱神色惊怒这时却忽然笑了笑道:“苏苏这件事找答应你就足。不过你只是从书上学得男女情事殊不知这翻云夜雨中有莫大的乐趣。既然总是要来这么一次不若好好享受一番。你把我绑着我有何妙趣可言?快把我放了。” 苏苏有些将信将疑犹豫着过:“啊**事中还有妙趣?书上好象没说……。”然而在云舞华连声催促下苏苏终收回了金丝索。 云舞华双手重获自由不由又是极魅极艳地一笑抬起双臂似欲勾住纪若尘的脖颈纤指堪堪将触到他的后颈。 纪若尘却已从她艳若桃李的笑容中看出一缕杀气正欲有所动作说时迟那时快云舞华已经陡然挺身坐起肩头重重地撞在纪特尘胸口!只听喀嚓脆响纪若尘全身已不知断了几根肋骨身不由己地向后飞出重重地撞上草地边缘的古树方才停下身体软绵部地顺着树干滑下。 苏苏面色大变疾向这边冲来。但云舞华动作如电挥手之间古剑天权已然在手! 一道玄黑剑气划过…… 苏苏骤然凝在了空中张大了小口想叫却什么叫不出来只是就那样看着天权剑一分一分从那纤纤五指中滑落慢慢的插在地上。 那握剑的手妖媚的玫愧色已褪去苍白得格外刺眼。 云舞华直直向后倒去轻轻地落在湖畔草地上双目微闭宛如沉睡。只是她雪白的脖颈上多了一条显目之极的黑线。在她上方则飘着一团翻滚不定的黑雾。 “舞华姐姐你……我……”苏苏语无伦次的喃喃着她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方才向前进了一步却又吓得立刻回到了原地完全不敢接近云舞华就象是怕惊散了她的好梦。 “是他是他害死舞华姐姐的我要报仇报仇!”苏苏想起了纪若尘。她有如一头失了方向的小鹿忽然现了一线解脱的光亮就立刻狂奔而去。她一个旋身即向纪若尘扑去右拳前凝出一颗光球就欲一拳击出! 但这一拳刚到半途苏苏就愕然看到背靠古树站立的纪公尘神情呆滞面色灰败双膜中的神采正迅黜淡下去。 她生就玄瞳隐约看到一道白气从他眉心中飞出向着云舞华上方那团诡异的黑雾飘去。那道白气在空中回旋反复忽而伸长忽而缩短似是在不住挣扎但终抵不过黑雾的吸力被一下吸了进去。 纪若生双瞳神采尽逝呼吸断绝生机全无竟已死了! 苏苏实是不知纪若尘何以会在此时忽然暴亡但她惊怒交集之下也不过想到了一句恶有恶报而已。此刻纪若尘已成她迁怒对象纵算身亡也难消她心头怒火是以苏苏一愣之后那拳依原势在出誓要让他死无全尸! 她这一拳含而不拳前三寸处凝定一颗光珠光芒万丈含风蕴火威势无畴。这一拳的威力全在光球一尺之内.聚力于中实是无坚不摧。 眼见苏苏拳上光辉已映亮了纪若尘的脸他脸上忽然泛起一层青气间中又有大块大块的暗绿斑纹浮现翻腾涌滚宛若活物。 “当”的一声巨响有若万千铜钟齐鸣惊得满山群鸟尽起。苏苏只觉得自己似在飞前行时猛然撞在了一座坚固无比的大山上一时头晕眼花胸口闷不可言身不由己地向后飞出沿途撞断了四五棵古木这才狼狈万分地摔在了地上。 她仍然不明究竟生了何事挣扎坐起望去这才看到纪片尘背靠的大树已经成为地上一大堆柴禾而他的身躯浮在空中仍在缓缓不断上升身周青色毫光辉映遥遥望去有若一尊透明的巨鼎。巨鼎中央纪若尘直立的身体没有半丝活动的痕迹眼神仍是毫无神采生气。这愈证实了苏苏刚才的判断纪若尘魂魄已经离体此刻浮于鼎中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苏苏愕然立起仰望着空中的巨鼎有心攻上但头晕未止胸口郁闷未去想起刚刚的遭遇饶是以她坚定的复仇意志也不由得有些迟疑再不敢贸然出手。若刚刚是这这一尊光鼎护住了纪若尘的肉身那这该是怎生的法器才能挡得住她全力一击? 就是这一犹豫的功夫巨鼎已然浮空升起化作一道青光载着纪若尘的肉身冲天而去。苏苏紧咬下唇心内几番挣扎终未追下去。 苏苏来到云舞华身前端详着她宛如沉睡般的安详容貌心中忽生了一个念头或许他们两个的魂魄是去往同一个地方了。有念及此苏苏又向天权古剑望去又想起了这把剑具有收魂夺魄的异能是以才被称为凶兵。 她立了片刻才抱起云舞华的尸身又将天权古剑负在身上离了这片森林。 卡喳一声木轩中的一尊花瓶突然生出一道裂缝然后从裂缝的末端缓缓渗出一滴清水。水滴在红瓷花瓶上流动红的有如一滴鲜血。 顾清伸手轻拂着花瓶纤指在裂缝上划动最后挑起了渗出的那颗水滴。水滴清澈却散出浓浓的血腥气。 顾消掐指一算面上忽然变了颜色。 她那颗本是任风过云动也不会沾染片尘的心慢慢地越跳越快。 “怎么会他怎么会死?!这……这不应该已是最后一世的轮回了吗?” 顾清想着只觉得穿越木轩的山风忽然带上了透骨般的寒意。 这一日清墟宫与往日并无不同人人紧张有序的忙着。 虚玄在吟风所居的偏殿外望了一望见他正在案前苦读上皇金录时不时提笔在书页上标注些什么不由很微微一笑。他行出别院招过巡守的弟子吩咐不得让任何人打扰了吟风随即袍袖一挥化成一缕清风向后山断崖下飘去。 青城山清幽奇险山中处处断崖绝谷谷中却显幽深阴暗与诸峰胜景实里天渊之别。不片刻功夫虚玄在一处绝谷中现出了身形沿着谷底流过的一边溪流逆流而上最后停在了一处天然洞府外。 这处洞府入口十分隐蔽不仔细观察的话很难现然而内中却是极为宽大别用洞天。虚玄举步入内甫一入洞即有一道极浓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他眉头微皱手中掐诀运一道清光护住了全身这才继续向洞府深处行去。 山涧深处回荡着一阵阵粗重的呼吸声恍若内里藏着一头受伤的巨兽。前方有一个转角从内洞透出的火光映亮了外洞的石壁洞壁上赫然映着个张牙舞爪的狰狞身影。虚玄略一停步身周的青光又盛了三分这才举步向内洞行去。 内洞中俨然是修罗地狱! 这是一个方圆数过百丈高十余丈的天然石洞洞顶一片片钟乳石倒吊下来石尖有水个不住下滴地面上这里一簇那里一丛生着数百根高耸尖利的石笋。山洞洞壁高处插着数十根火把在如此广大的空间内这点光只够映火把周围的方寸之地他虚玄是何等道行就算没有一点光亮也能视物如白昼。 石洞中弥散着一股浓的化不开的血腥和恶臭在摇曳的火光下统治着石洞的是透着紫黑的暗红色。这里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破碎的尸块脏器以及摆放成各种姿势样于随意扔在地上又成足被高高钉在石壁上的**尸身。 石洞中央有一小片难得的干净空地一股地底清泉弯弯曲曲地横穿整个石洞绕着央空地划出一个满弓状弧形再从另一端穿出。空地中央是一座石台四根高高竖起的巨型火炬将石台照耀通明。石台边立着一个颇瘦的男子仅以一幅白布绕在下身蔽体背向着虚玄十指如飞双臂如轮正在石台上忙碌着露在身外的肌肤白晰细嫩宛如女子。 他早已知进虚玄到来却并不回头依旧自顾自忙碌着只是说:“今天怎么没带活人来?” 他的声线低而略尖颇为阴柔语调婉转悠然十分悦耳闭目听去就似是一个妙龄女于在向情郎倾诉然而言辞之间却实是惊心。这声音又是回荡在这处处透着暗红血气的洞府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虚玄直走到那人身后方立定道:“可还没到送人的日子呢。” 派人放下了下中一枚小锤改而从石台左侧取过一把粮致的青钢小锯又忙了起来浴:“活人可是越多越好没到日子就不能多送一次吗?何况最近你送的人道行一个比一个差真是敷衍!背墟弟子没本事越祖宗就知道死守臭规矩没想到连你也变成这样了。既然没有活人送来那你还来做什么?难不成就是想看看我这个疯子?尽管放心你设下的阵法牢靠得很我哪有什么办法攻得破?” 虚玄立在他身旁负手望着那人的工作。 两人立足处片尘不染石台上却是血迹斑斑正中卧着一个亦裸的年轻女子胸腹已然洞开脏器连筋带肉漂挂着白骨与经络纠成一团团难以分辨的血污。那人手持刀锯极细心地一点一点切剥着这些尚在蠕动的东西。那女于双眼大睁脸上俱是茫然麻木的表情一如痴儿居然没有半点痛苦的样子呆瞪着石窟洞顶的眼珠偶尔会转动一下。 她不但未死还尚有知觉。 虚玄冷静地看着那人的双手在女子的胸腹中工作片刻方缓缓地道:“景霄真人并没有死。” “不可能!”那人斩生截铁地道但手仍是微微一颤刀尖切断了一道细细的血脉。石台上的女子突然出一声痛苦之极的尖叫五官极度扭曲头一歪嘴角不断涌出鲜血眼见已是不活了。那人一脸懊恼之色愤愤地将手中刀锯掷在石台上。 他转头盯住虚玄原本清秀英俊的面容因着愤怒已有些变形眼中更是要喷出出火来。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已断尽景霄生机斩绝三魂七魄他如何还能存活?” 虚玄淡然道:“这我就不知了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个消息而已。”说罢他即转身离去。 那人静静地立了半天猛然低吼一声挥下将石台上的女尸扫入一旁的溪流中。 女尸载沉载浮转眼间就随着溪水去远了。 “圣人有云生死事小失节事大。” 此时洛阳午后大气依然炎热一个蝉鸣声中济天下身着锦袍手捧经卷正摇头晃脑地诵读。看他身上服色非但花色新雅连那袖口和领子都是最时新的款式腰间更佩着一块结青绿色喜福穗子的玲珑玉与当日寒酸景况已是天渊之别这自然是纪书尘所奉润笔之功。 凉阁中济天下高踞上下坐的非是旁人而是龙象白虎二天君。 纪若尘云风走后二位天君闲来无事就来央求济天下的为他们讲解一下天一下大势治国经世之道。二天君初时本以为济天下不过是一介酸儒后来见不仅是纪若尘连云风也时常向济天下讨教大下大势并且对他言听计从立时就对济天下起了滔滔景仰之心。他们的想法倒也简单云风的眼光必是不会错的他们看不出济大下的过人之处只能说是自己有眼无珠。而济天下也好为人师一听有人愿意来听课自无不应的道理。且二天君素识大体通事理不管名目是柬修也好润笔也罢都是丰富的紧。 洛阳中本来还有进德宗十名弟子只是一来他们均已饱读诗书经典又需学习行军布阵实在没什么时间来听济天下讲经论势。因此济天下就更热衷于教诲这两名尊师重道好学不辍的学生了。 二天君听了济大下这么一句个由得而面粉觑均觉得圣人此言实是大谬不然天下之事还有大过了生死的?他们心中有疑当即问了出来。 济人卜眯着眼听罢道:“生死、节义天下多的是士人学子奉为皋圭。然圣人之学原本天机活泼生意盎然得天理地意之进化然后生学者泥迹失神。你们只有学会个中真理才能用好圣人学说否则一味纠于死生事大的表象而不及其他此关总是不透此关不透则浮生虚度大事不了。” 二天君如在云里雾里互现良久也解个了济天下语中之义。 龙象天君扯了下白虎大汉的袖子低声道:“这个……济先生的意思是……” 白虎天君肃容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方道:“济先生想必是说虽然圣人这句话是错了也很多人还奉举为经典也会依此行事。我们明白了这一节就会知道这些人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再对症下药收拾那些迂腐之人又有何难?” 龙象天君一脸赞叹“济先生果然是微言大义!” 济天下象是没有看见两人私下动作也好像没有听见龙象天君后面若有意若无意提高音量的那句话径自道:“看你们如此好学这样吧自明日起你们每天过来三个时辰我为你等—一解说圣人之道。” “啊?!”龙象天君面现难色“三个时辰太长了些我们每天还要修炼进道法……” 济天下顿时沉了脸色道:“圣人大道哪有讨价还价余地!” 白象天君一把捂住龙象天君的嘴向济天下陪笑道;“先生说的是说的是我们定会准时候教。” 济天下满意地点点头施施然起身离去。 龙象天君抓下白虎天君的手低吼道“我们每日里要修习道法六个时辰哪有时间再听三个时辰的课?” 白虎天君哼了一声一脸深沉就欲效法在庄周以讽喻点化龙象这呆徒。可他嘴巴张了半天胸中又哪有暮鼓晨钟般的讽喻?见龙象一脸殷殷期待白虎个由得额上冒汗情急之下忽然想起本朝女装服色当下灵光一观张口就道“:这辰光嘛就家女人的胸只要肯挤就一定会有的!” 龙象叹服。 章三十六 黄泉 上 “让我过去…” “过河……” “杀死她……” 一声声呼喊不住传来飘渺不定。细听之下那声浪中高低粗细各异男女老幼皆有叠叠人耳竟是有千万人在呼喊但语调部透着冰冷感受不到任何应有的情感。 纪若尘浑浑噩噩全然不知这些呼喊的含义直到背后一记大力挽来推搡得他身不由已地向前一冲又撞在前人身上他的神志才稍稍清醒了过来。 纪若尘睁开双眼初入目的只是茫茫黑雾有若实体的道道雾气曲伸变化影影绰绰完全无法辨别雾后是些什么。 背后又是一阵大力撞来纪若尘心下大怒转头望去看到一张中年男子的脸隐在雾气中五官都有点模糊。那男子目光呆滞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口中不住道:“过河……过河……” 纪若尘未及怒骇然现那男于除了一张脸清晰些外整个躯干似是由半透明的黑雾构成一片模糊。那男子的脸不住飘近又是一股无形力量传来撞得纪若尘不住退后接连撞上了许多人。 那感觉意似身处拥挤的人群中!纪若尘大吃一惊急顾左右这才现周围尽是这样只见而容身躯模糊不清的行人!众人均目光呆滞直勾勾地瞪着一个方向簇拥着行去。 纪若尘向前方望未除了无穷无尽的茫茫迷雾绰绰人影再无他物。迷雾之中远远传来阵阵波涛之音看来确有一条大河横亘于前。他再向后一望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身后也是人头涌涌队伍绵延不见尽头直没入无尽黑雾之中。何止成千上万! 一惊之下纪若尘立刻清醒了许多想起了与云群华和苏苏之间生的种种事再看看前后左右他忽然现这些并不是人而是万万千千的死魂! 那么自己呢?一股针刺般冰寒的战栗通遍全身纪若尘惊得低头看看自己见自己四肢俱全身上还有着生前的服色与周围魂魄大不一样这才心中稍定。然而他旋即疑惑又起自己这算是什么是已经死了吗? 一旦觉周围仅是死魂纪若尘立刻明白了此前听到许多呼喊的含义。对于冥界黄泉道书典籍中是有许多记载的。这些死魂所说的过河想必要过的是弱水。传说中弱水片物不载一切带有阳气肉身之物经是入水即沉万千死魂惟有靠摆渡人方可渡过。 然而纪若尘疑惑仍是未解那声声‘杀死她’的呼喊又是什么意思这不己经是地府阴间了吗难道已死之人还能再死一回不成?没有多久一条涛涛大河即隐约从黑雾中浮观。然而此时前方死魂突然不再向前后方的死魂仍不断向前拥去原先秩序井然的队伍顿时凌乱起来。纪若尘不知生了什么事又看不到前方。他向左右一望身体一动向左方挤去。他这一动不要紧周围那些只知向前的死魂突然齐齐转头。盯住了纪若尘口中声声叫的全是:“想去哪里?!想去哪里!?” 成百上千死魂齐声呼喊立时让纪若尘吓了一跳。然而他忽然想到自己死都死了还要再怕什么? 有念于此纪若尘再次向左方挤去。他刚刚一动身后那中年男子黑雾翻涌的躯干中忽然伸出一双隐隐约约的手臂扼向纪若尘的咽喉叫道:“不许走……” 周围立时有数十死魂应和道:“留下他……” “不要让他走了……” “他该和我们一起……” 纪若尘转头望向那中年男于突然大喝一声:“给我安心去死吧!”喝声未落他己闪电一拳击入那死魂面孔中。这一拳击出就似撞入一团冰冷的水中附着肌肤上的寒意刺骨欲裂拳头的落点柔韧隐隐有反弹之力那感觉说不出的诡异。那中年男于的而容极度扭曲终于有了表情似是恐惧又似是痛苦。 纪若尘心念微微一动试运起三清心法攀上立生一层淡青火焰轰然在那不肯放他离去的死魂体内燃烧起来! 纪若尘拳已收回然而淡淡火焰却依旧在那死魂体内烧灼着已越燃越烈转眼间就遍布他整个有形而无质的身体勾勒出一幅纤毫毕观的火人。 啊!! 死魂痛苦之极的嘶吼不住在这没有天空星辰不辨东西南北的茫茫冥界回荡着。死魂纷纷后退生怕沾染到一点他右拳上吞吐不定的火焰。纪若尘更不迟疑直接队伍左方冲去。 他这样一动本来有所畏惧的死魂们又鼓噪起来纷纷叫嚷着要拿住纪若尘千万人声初时此起彼伏绵延不绝渐渐如涓涓细流汇成汹涌的大河涛猛浪急一波一波冲击着纪若尘的神识不令他独自逃离阴间地府务要与众人一同永坠地狱。 既已决定放手一搏纪若尘多年压抑于胸的豪气终爆出来。他把所有顾虑抛去一边足下加右拳挥舞倏忽间己冲出百丈之远硬生生在无数死魂中杀出了一条火路!片刻功夫他忽觉周围压力一轻原来已冲出了死魂队列!说来也怪甫一杀出纪若尘只觉自己冲出了一道无形的樊笼头脑又清醒了小少。他回望去见死魂队伍中出现了一大块空地当中是数以百计的死魂在烈炎中不住哀号。无数死魂都在望着他嚣叫着要他回归亡者的队列。但这些死魂都立足在一条无形的界线前尽管人潮涌动互相推搡却没有一个敢于逾越雷池一步。 纪若尘辨别一下方向转身向那条大河奔去。若这条河真是道典所载的弱水那他就真的是死了。 在这冥界地府纪若尘的行动分毫不受影响远不是那些死魂的笨拙木讷。他一力数里转瞬即过片刻后己立在河畔。 果然是弱水! 这一道河何止千万丈?一眼望去但见浩浩烟波烟雾弥漫根本看不到对岸在哪里。河上方是茫茫的黑没有天空没有日月。 说也带怪在远方可以听到波涛之声看到浪潮排岸之态此时立在河畔。脚下反而是毫无水声。纪若尘料加了一口冷气无声无息无影无踪片物不载果然是弱水。 深黑河岸中淡灰色的河水了无生气一道道荡漾而来的波涛湍急无比水下 影子幢幢不知淹了多少冤魂在里面伸臂掳拳做呼号哀呼之势纪若尘却偏偏听不到一点点声响。 纪若尘还弄不清自己的状况虽然身已在阴间但显然又与普通死魂迥然有异。在这黑白与灰构成的阴间他是有色彩的。 纪若尘回望向来处从这个方向看去视线竟然不受方才铺天盖地的黑雾干扰约在数百丈外那道宽达数百丈的死魂长龙仍在互相推挤着叫嚣着几乎不得寸进。 / 现在他能够看清方才前而死魂停步的原因。只见河面上有一轻舟业己离岸三丈在湍急的水而上团团打转。看那轻舟小如蚱蜢堪堪容纳得四五死魂而已真不知这许多的死魂要何年何月才能得渡。 那叶轻舟上隐约立着个女于并不似传说中的摆渡人反在与不住蜂拥而来试图登船的死魂激斗着。她手中一边黑气纵横似是一把巨剑每一剑挥出就会将数个死魂斩落河中。然而死魂实是太多任她剑气如涛也斩不尽杀不绝这许多要登船的魂! 那叶轻舟只在离岸三丈处盘旋也不知是她不愿开船还是根本不懂操舟。弱水三丈处似有一条无形边界三丈之内死魂可踏水而行一过三丈则立时为涛涛弱水吞噬再也不见出水。 一见那女子纪若尘登时大吃一惊!她也是有色彩的。看那舞剑风姿十分熟悉依稀就是云舞华。他望向那女子的同时她似有所感同时回望过来果然是云舞华!纪若尘仍记得生前种种事此刻虽已在阴间但也不知她究竟是敌是友。就在他犹豫未定时云舞华忽然从舟中跃起三丈一声清叱挥手间一道黑气向纪若尘隔空袭来! 这道半月形黑气来得并不如何迅疾威势也不强横但纪若尘仍记得她在尘世时的伤害惟恐这黑气中另有玄机于是向侧方一跃三丈轻轻巧巧地让过了这道黑气。黑气擦肩而过时纪若尘知道自己灵觉仍是极为敏锐黑气虚弱淡薄实在谈不上什么威力。对付那些死魂是有余对付他可是没什么用处。 纪若尘心中大定又望向弱水河畔。云舞华又陷入与万千死魂的苦战这一次再也无暇分神他顾甚至于向这边看上一眼的能力部没有。死魂越聚越多甚至有数个死魂从同伴头上跳过扑到云舞华身上!饶是云舞华心志如钢在这阴间冥府中也大受影响忍不住尖叫一声手中黑剑乱砍一气才将舟上死魂尽断斩入水内。 纪若尘看看弱水又看看轻舟死魂再与道典相对照已然明白云舞华不能象那些死魂一样踏足弱水而在阴间行动能力又有限看来最多一跃数丈而她正前方百丈之内皆是密密麻麻的死魂哪有她落足之处? 他再观战片刻已知凭云舞华目前战力自己若与死魂一起攻上完全可将她逼落弱水或以拳上三清其炎焚毁她的魂身永绝后患。这个念头实在诱人但纪若尘稍一思索摇了摇头现下非是节外生枝的时候。能够灭敌固然很好然而自己重返尘间方才是最重要的事。 纪若尘当即转身沿着弱水行去将死战中的云舞华抛在了身后。 弱水涛涛死魂亿万绝非一叶轻舟可渡这道路水上必有其它的摆渡人。 果不其然纪若尘感觉疾行有一刻功夫见到一叶轻舟突然出现在空无一物的河面上飘飘荡荡地横渡急流。撑舟者斗笠蓑衣正是道典中所载的摆渡人。那摆渡人见了纪若尘舟头一偏已向这边驶来转眼间就停靠在了岸边。纪若尘四下一望四野黑沉沉。空旷旷再无一个死魂现身不由得十分奇怪为何云舞华那边就有数之不尽的死魂聚集? 但此刻容不种纪若尘细想他身形一动己上了渡舟。那摆渡人凝望着纪若尘身后久久不动一双撑舟的死灰双手却在不住微微颤抖。纪若尘大疑也回头望去但见身后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一道道线绕在一起的淡淡黑气标出了自己离岸登舟的路线。可这弱水之畔尽是忽浓忽淡的雾气自己在阴间用不出瞬间破风跨空的道法跳跃时扰动了雾气实属正常何以这摆渡人惊讶至此? 那摆渡人忽然干涩笑道:“我们虽然是来者尽渡但能登船的都是有缘。公子坐稳我们这就过河去了。” 轻舟灵巧地调了个头向茫茫弱水对岸行去。这一次借舟渡河纪若尘方知弱水之浩荡无边!眨眼间小舟已在弱水上行了数个时辰仍看不见对岸举目四顾所见尽是涛涛河水连纪若尘先前看到的水下冤魂也一个全无。那摆渡人忽然停了舟向纪若尘道:“再向前就有大风浪了十分凶险不知公子带足了渡河之资没有?若无渡资就请公子在这里下船。” 纪若尘登时愕然他从未听说过弱水还要渡河之资且自己一介魂身根本是有形无体又哪来的渡河之资?那摆渡人停舟河心四下旨是片物不载的弱水让他如何下船分明是勒索。纪若尘而色不动心中己杀机暗起。当下他一抱拳向摆渡人施了一礼道:“我是枉死之身实是身无长物。不知大哥所需渡河之资划可物若是我有的断不敢吝惜。” 那摆渡人斗笠下的面孔一片模糊根本看不出容貌五官只有两点碧火闪耀看来该是眼睛。他望了望纪若尘忽又笑道:“这渡河之资常人可是付不出的但公于非是常人。只消下次相见时公于答应帮我一个小忙我就送公子过这弱水。至于具体帮什么待有缘再见时我自会说与公于知晓。” 纪若尘暗忖道如此要求岂不就是说这一次过对可以白渡?他当即答应下来。 摆渡人又摇起船楷轻舟继续向前。果然如他所言行着行着弱水的风浪就渐渐地大了起来。 那摆渡人边操舟边道:“看公于是初入阴府既然您己付过了渡河之资我就与您多说两句。公于要过这弱水想必是要去地府鄷都的。但公子可与其它人不同身上还保着阳气魂魄不散。因此地府里那些阴和鬼卒什么的是命令不了公子的公于但凭自己心意行事就好。不过您既然身有阳气这鄷都城嘛其实是去不得的您好自为之吧。公子坐稳起浪了!” 此时弱水上的波涛越来越大时时会有一丈多高的巨浪扑面而来轻舟犹如一片柳叶在波峰浪谷间不断沉浮。 风浪更大了轻舟时而站立浪尖时而重重跌入浪谷。 此时弱水上的波涛越来越大时时会有一丈多高的巨浪扑面而来轻舟犹如一片柳叶在波峰浪谷间不断起伏。 纪若尘子幼在北地长大;哪见过这么大的风浪?又一道巨浪擦舷而过兜头溅了他一身。纪若尘举袖遮挡中突然对上两只眼珠没有眼眶几丝经络悬空飘浮眼黑少眼白多充满血丝死死瞪着他。纪若尘顿觉一阵恶寒疯狂地侵袭入心口他大惊默运玄功方才遏制住胸腹间几乎要把心脏吐出来的翻腾。 在这涛涛巨浪中竞然隐约藏着许多东西。纪若尘用上了神在下一道巨浪到来时凝神望去这才现浪中不知藏着多少具死魂那死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一双双手向他伸来。死魂的口不住开合虽然纪若尘根本听不到他们在吼些什么但不断侵袭上身的阵阵冰凉寒意却知必是咒他入水的恶毒话语!风浪更大了轻舟时而站立浪尖时而重重跌人浪谷又每每在巨浪中间不容地穿行看着时时高逾数十丈的巨浪纪若尘小禁头晕目眩双手紧紧抓住船舷不敢稍动。身处弱水正中别说他此刻无法御法飞行就是能飞又哪敢四处乱飞?! 纪若尘面色惨白直欲呕吐这次不是因为水中的恶魂暗算而是受不了如此颠簸可是实不知一介魂体能够呕出什么来。 好不容易风静浪歇小舟重又行在平静无波的弱水之上时纪若尘已几欲虚脱实有恍如隔世之感。至此他才明白为何当年曾经见过的许多北地铁汉一说到出海坐船皆面色如土。 小舟破浪直行如在镜上滑行转眼间已到了彼岸。 纪若尘双足得踏实地直觉如蒙皇思大赦饶是这样也要静立片刻才能消去头晕。他回一望见摆渡人已将轻舟撑离了河岸向他遥遥道:“我在此等公子回来。” 纪若尘遥望前方已隐现一座宏伟至极处的城池直是立地接天左右延伸无有极尽处!再回望时茫茫万丈弱水同样也看不到尽头。他立于城河之间实是渺小如蚁。 纪若尘凝望着那人间从不曾得见的连天巨城知那多半就是地府之邦鄷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决然道:“我定会回来的。” 他一领前襟足下力;宛如一道轻烟身形数现间已去得远了在他身后只留下一个个淡黑残影。这些残影或跨步或跃空栩栩如生虽是由薄雾凝成却风过而不散。 那摆渡人见了这些残影死灰的双手又是一阵颤抖缓缓在舟上拜了下去。 章三十六 黄泉 中 纪若尘分毫不知身后之事他只是望定酆都迈开大步如飞而行。 他一边前行一边默查自身各项道法异术。闯出死魂队伍时纪若尘已经现自己的术法力量比在人间界大大削弱但方才看云舞华和死魂争斗显然她的道法修为被削弱得更多。难道在冥界修道人道行越高反而会变得更弱? 道行修为是在这个诡异世界中保全魂魄寻求离去之途的根本纪若尘在奔行中轮番运用各种心法以尽快熟悉在冥界中运用力量的方法。不一会他就现在这阴间鬼府道德宗所授三清正法至多只能挥出一二成的威力然而掌柜夫妇所授棍诀却是如鱼得水越用越是圆转如意。 纪若尘尽力施为越行越快周围景物飞向身后退去奔行之分毫不比在尘间时慢了。 据〈山海志阴阳篇〉所载酆都东西长五百里南北八百里城高十三里乃是地府之都冥间诸狱皆设于酆都城中另有十殿阎罗统管冥间吉凶落死魂罪恶。 纪若尘此去酆都当然不是想如寻常人那般受鬼府接引落以定入狱受苦抑或是重入六道轮回。〈山海志阴阳篇〉于十殿阎罗另有专述其中言道第十殿转轮王姓薛专司各殿解到的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由尘间各大部洲投生。 纪若尘要找的就是这一位转轮王。 俗语有云阴阳相隔其渊如海。他还不知自己如何到了此间也不知为何自己与其它一众死魂有如此多的区别。对于阴间分布几乎一无所知的他自然更不知该当如何回到人间。根据记载第十殿主管轮回投生那么重回人间的通道或许就在那里纪若尘此时能够想起的也只有去找这主持第十殿的转轮王了。 纪若尘行得极转眼间远方的酆都已几乎撑满视野。身边景物早变换多次爬满多刺荆藤的矮丘传出婴儿啼哭和女子尖叫的灌木丛甚至还有大片片妖娆艳丽的曼陀罗海。他哪有半点心情欣赏这些只在古书中有记载的奇景想的唯有早点到达前方的巨城。 突然间纪若尘心中一颤不由得放慢脚步。随着他的脚步眼前浓雾中徐徐出现一座木桥。 此地无水无沟有的只是一片黑土。这座木桥建在这么一片平地上显得极是突兀。且木桥上挂满蛛网木柱开裂桥身在风中摇晃不定早不知在这里立了多少年。 此处地形平坦开阔理应处处是路。但不知为何纪若尘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只有那座桥才是惟一的路。他别无选择缓步走到桥前仔细打量着这座木桥。木桥桥头一根方柱上刮开一片白木上面刻着三个古篆。因年久失修之故三个篆字早已被风雨侵蚀剥落得七七八八。纪若尘抚去篆字上的浮灰及蛛网仔细辨认才依稀认出三个字。 奈何桥。 此时桥上一阵浓浓的肉香传来与阴冷毫无生命气息的阴间极为不符。纪若尘举步上桥整座木桥都随着他的动作晃动起来桥板、锁条甚至榫头都在跳动着吱吱呀呀乱响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四分五裂。 一踏上桥原本稀薄的雾气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动挤压过来茫茫一片不但看不到此桥通向何处连来处也隐没了。纪若尘只回头看了一眼摄定心神毫不迟疑地举步向前。 这浓雾遮蔽了四面八方的视线甚至连两旁本应近在咫尺的桥栏都分毫不可见纪若尘低头仅能看清双脚站立处的木板显示他还身在桥上。肉香丝丝缕缕不绝传来彷佛一只无形的钩子牵引着纪若尘行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雾里现出一个年愈古稀的老太婆正用一根木棍拨着炭火火上架着一尊大瓦瓮不知煮着什么东西阵阵肉香正是从瓮中散出来的。 那老太婆突然抬起头来向着纪若尘咧嘴一笑! 她满面沟壑纵横生着一个极大的鹰钩鼻子色枯槁形如乱草嘴中早没一颗牙齿这么一笑只翻出上下两片粉嬾肉色的牙床。 她已老得不能再老惟有一双碧绿双眼深不见底似能勾魂夺魄。 老太婆如乌鸦般嘎嘎笑了几声站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破碗自瓮中掏了一碗黑乎乎的肉汤递向纪若尘。 在那双碧绿眼睛的注视下纪若尘一阵恍惚只觉碗中所肉香极为诱人一闻到那香气他就觉得自己仿如已饿了千万年一般于是伸手接过了那碗。 那老太婆又嘎嘎笑了起来道:“喝吧喝吧喝了就会把那些烦心的事都忘啦……” 听在纪若尘耳中那声音格外慈祥关怀手中的汤碗也散出暖意在这阴冷潮湿的雾气里。熨贴着他的掌心。纪若尘不由地举起汤碗喃喃地道:“喝了就不会烦了吗?” 老太婆笑得脸上如铁木开花催促道:“真聪明快喝吧汤冷了可就不好喝了。” 纪若尘点头称是慢慢举碗就唇就要喝下。然而他心中似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呐喊着什么可是此刻他神思恍惚意识不清那喊声传到脑中时只剩下一片蜂鸣除了那老太婆的声音入耳清晰外几乎什么都听不清。 喝了就不会烦了。 可是自己烦恼的事究竟有什么呢?纪若尘苦苦思索着停碗不饮。是幼时流落四方是五年客栈辛劳还是道德宗多年隐忍?这些此刻回想起来似乎都不是什么烦恼怨憎苦那么自己要忘却的是什么还为什么要喝这碗汤? 老太婆见他停碗面露凶相双眼中碧光大盛陡然尖叱道:“喝了它!” 纪若尘全身一震双手自行抬起就将那一碗汤向口中灌去!热汤入口数滴沾上舌尖并没有他原本期待的肉香有的只是苦涩。他心中的呐喊越来越是尖厉猛然间心中如电般掠过顾清青衣的面容。 当的一声纪若尘上下牙齿硬生生合拢硬将那汤碗碗边咬下一大块嚼得粉碎。尽管碎瓷满嘴可是大半碗热汤都给挡在了嘴外。纪若尘双手战栗不休强行将汤碗一分一分扯离嘴边。 老太婆如乌鸦尖厉般的声音又提高了一截:“快喝了它!” “喝了它!”老太婆乱根根倒竖双眼如欲突出一身破烂黑袍无风自起大嘴已张到了极致还可隐约看到内中仅余的一颗黑牙。 老太婆每叫一声纪若尘心中就如同被一枚巨木给撞击一下四肢无法自主如提线木偶般不由自主地要按她的话去作。可是这个时候他已知绝不能喝下这碗汤用尽意志力苦苦抵抗。 “不!” 纪若尘狂吼一声有如冲破了一道无形枷锁。他只一个侧步就已出现在那老太婆身后然后一把抓住她的后颈右手一紧那老太婆立时如被拔了羽毛的乌鸦般狂叫一声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 纪若尘左手一扬破碗中残余肉汤尽数灌入她口中! 热汤直冲入喉顷刻下肚。那老太婆立时面如土色不住号叫起来。 纪若尘右手一紧已捏碎了她的颈骨然后挥手间将她掷出桥栏。此时前方的浓雾已消散得极薄桥尽头居然只在十步之外。奈何桥另一端现出一条隐约的路一路通向酆都。 纪若尘飞起一脚又踢碎了煮汤的大瓮大步走过奈何桥复又向酆都疾行。 越是趋近酆都纪若尘就越是为这不可思议的巨城叹服。遥遥望去那一堵深黑色的巨墙上端直没入空中黑云之中根本看不到尽头在哪里。再向左右张望酆都之墙也是无有穷尽就似整个地府冥间都被这堵巨墙给拦腰截断。 此时遥遥望去已可看到酆都城墙下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城门每座城门前许多死魂排成一列等候轮番入城。纪若尘极目张望除了这些城门外再也寻不到酆还有其它入口。 纪若尘选了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座城门奔去刚出数里耳中忽然传来一阵尖锐啸音。纪若尘一听之下已知是羽箭破空之音身随念动骤然定在了原地。 一枝铁箭破空而来在他面前一丈处掠过斜斜插在地上。铁箭无羽只在箭杆上镌了平等二字。一见这枝铁箭纪若尘意志又是一阵动荡生出跪地膜拜的冲动。纪若尘已有过奈何桥的经验知道多半射箭者乃是地府有职司之人对于他这等魂灵天然有号令之威。既然此时他已有准备瞬间就心如枯井再不动摇。 铿锵声中一十六骑铁骑纷纷现身他们胯下战马四蹄带火与纪若尘当日在洛阳城中所见鬼骑颇有相似之处。铁骑分进合围转眼间已将纪若尘夹在中间。铁骑之后又步出百名牛头人身的武士手持巨斧轰轰隆隆的踏地而来。牛头之后则是四名高达六丈、肤色青黑的巨鬼。四名巨鬼挺胸凸肚仅以一幅碎布蔽体上身绕满粗大铁链手持的是长三丈、厚一尺的鬼头大刀。牛头与巨鬼在纪若尘面前一字排开正中驶出一辆深黑色巨车拉车的非是鬼马阴牛而是两头长三丈许上下飞舞不定的黑龙! 见纪若尘仍挺立不跪牛头与巨鬼不禁大感惊异交头结耳。 巨车旁走出两个面白如纸无须无眉的清秀小童其中一个喝道:“大胆游魂!见了平等王巡城车驾还不下跪更待何时?” 另一个生着一双大得出奇的蓝瞳向纪若尘一望即尖叫一声道:“好多的血腥好多的孽债!且等王爷将你落铁网阿鼻地狱穿了手足烫烂心肝看你还敢张狂不!” 此时车中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先休要吓他且查清来龙去脉再说!”此声一出两个童子立时就不响了。 那声音又道:“兀那游魂你姓甚名谁生辰几何因何以生魂之形在地府游荡不受有司管束一一报来。本王游城乃是体察下情。你有何冤屈尽管道来无妨。” 纪若尘心中一凛坐于车中的竟是十殿阎王中第九殿的平等王。听平等王的口气现在自己是生魂之形与寻常死魂迥异?纪若尘不及多想施礼道:“在下姓纪名若尘此次不知为何忽然坠落阴间百般不解只因身前事情未了正设法重回阳间。至于生辰八字这个……我实是不知。” 听得纪若尘之名先一名小童手上一阵黑雾涌动现出一本尺许厚的簿子。那小童打开簿子一页一页地开始翻找起来。纪若尘看着那本簿记忽然心中一动暗忖道:“难道这就是生死簿不成?” 此时远处铁蹄隆隆一名铁骑飞马赶至在平等王车驾前滚鞍落马叫道:“王爷大事不好!那孟婆在奈何桥上被人灌下了孟婆汤打落桥下此刻已忘了自己职司身份神识将散职位已空!此刻已有不少阴魂带着前生事过了奈何桥!据阴司小鬼报说是一名生魂所为……” 轰的一声牛头巨鬼议论纷纷再望向纪若尘的目光中已少了三分凶意多了一丝胆怯。 那铁骑话音未落猛然间看到立在车驾前的纪若尘不由得大骇抽出腰刀叫道:“生魂?就是这个生魂!” 车驾中的平等王哼了一声只是道:“无须着慌。且待本王查清此事再说!” 平等王此言一出鼓噪不定的鬼府众卒逐渐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那无须无眉的小童将那本厚簿高高举起跑到了车驾之旁低声说了些什么。纪若尘一眼望见那厚簿封皮上写有三个大篆:轮回簿。而且奇怪的是那小童语声虽轻纪若尘却听得清清楚楚。在这四下茫茫的阴府之中他的灵觉反似更加敏锐了。 只听那小童道:“禀王爷已查到纪若尘此人上溯九十九世既无功德也无夙慧仅是一介凡人无功无过绝非仙人抑或星宿转世轮回!” “当真?”平等王问道。 “千真万确!这簿上可记得清清楚楚哪!”小童努力将轮回簿举高。 啪的一声车窗打开从中伸出一只黝黑大手握朱笔飞快地在簿记上添了数笔又收了回去。驾车的两头黑龙一齐力车驾徐徐浮起调头向酆都方向飞去。 小童收了轮回簿尖喝道:“大胆纪若尘!你不遵阴府法令擅过弱水生前杀孽无数又大胆害了孟婆罪无可赦!平等王有令着即刻押你入铁网阿鼻地狱受火炼绕身内脏炙穿之刑……” 章三十六 黄泉 下 他顿了一顿看到纪若尘愕然的面色方才以自己所能出的最尖利的声音。叫道:“共计九百年!!” 眼见牛头吼叫连连纷纷抖动铁链一拥而上纪若尘不禁哑然随即无名火起。都说人间界是肉眼凡胎心窍闭塞因此多有不平而冥界有司洞烛阴阳明辨善恶生孽死偿今日得见原来这冥界的仁义道德也不过如此。 自己糊里糊涂落入此间想回阳间有什么错。既然他们都说自己是什么生魂那盂婆也不应该看不出自身与寿数已尽的死魂有别却强逼自己喝孟婆汤奋而反击又有什么错?虽然自己下手的确重了一些。 “我只想回到阳间!”他叫道。 那小童阴森森的一笑道:“想回阳间?以你今日犯下大罪受过了九百年火炼灸身之苦后还要被往第一殿由秦广王重行依你前生的罪落第一殿受刑一满要到第二殿再行落。如此十殿轮回一做。怕不得万年时光?等你到了转轮挪里也只能入畜生道而已。就凭你也想回阳间?” 呛啷一声一道粗重冰凉的铁链已套在了纪若尘头颈上他的臂膀也分别被一个牛头抓住。随后两道大力传到他的肩上将他压得跪下。 那小童走到纪若尘面前望着纪若尘的眼睛用近乎于梦吃般的声音呢喃道:“你这双眼睛真是奇怪……它们既冰冷又温暖还带着阳气。这里可是极少见到有阳气的生魂的。你知道他们后来都怎样了吗?他们啊现在都在阿鼻地狱中受苦呢!” 小重抚摸着纪若尘的脸继续道:“而且你看到了我居然不问我的名字!我叫玉童你以后再也不会忘记这个名字的。可是你与那些生魂不同我喜欢你的眼睛也讨厌你的眼睛现在我要挖出它来挂在我的床头好能常常看到它也让你时时可以看到我个……” 纪若尘只觉两根冰凉的手指覆上了眼皮耳中却早已听不到这小童尚在罗嗦什么胸中无法抑止怒火越燃越烈。你们原来也知道定人间功过要断前世今生要推善恶因果却仍是如此轻飘飘一句九百年阿鼻地狱就断了他的所有生机。 十年隐忍为了什么? 玉童一阵歇斯底里的长笑二指用力那纪若尘眼中挖去他甚至己可以想象指尖插入瞬间那又暖又湿的快感! 然而他二指却插了个空! 玉童只见纪若尘与一众牛头巨鬼越来越小这才觉自己正向天上飞去然后胯下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几乎不比他前生所受的痛苦稍差!他叫都叫不出来直接晕了过去。 纪若尘身周青焰一闪烧得周围牛头一阵哇哇乱叫忙不迭的放开了他的手臂。纪若尘一得自由立刻自身旁牛头手中夺过一把巨斧回手一斧己将那抓住他颈上铁链的牛头给开了膛! 纪若尘身上青焰大盛运斧如风转眼间己将身用六个牛头尽数砍翻在地。得手如此轻易纪若尘不由怔了一下暗忖这些牛头的功力也未免太弱了些就这也能当平等王驾前鬼卒。他正想着忽而一道烈风当头压下一时间逼得他几乎不能呼吸!原来一头巨鬼己奔上前来以那厚达一尺的鬼头刀当头向他劈下! 看那巨鬼身高足有六丈纪若尘才不会傻得做那螳臂挡车之举。他只以乌钢巨斧一架身体已让向了右侧。果然在巨鬼的鬼头开山大刀前牛头的乌钢巨斧就似是一根牙签轻轻巧巧的就被砍为两段纪芳尘手中只余一截四尺长的斧柄。斧头一去纪若尘反而觉得斧柄用得圆转如意。他抬腿踏步如一道轻烟般绕到巨鬼身后挥斧柄击落! 巨鬼身体实是太过高大纪若尘跃在半空也不过是到它的腰部而已是以这镣绕着重重黑气的一棍最终落在了巨鬼腰间。 巨鬼受了这有气无力的一棍突然出一声声震四野的惨号而后下身虽依然挺立上身却歪向了一旁软软倒了下去显然腰椎己经断了。 纪若尘无须去看从惨叫声已可知巨鬼结局。他望着而前层层叠叠围上来的牛头突然大喝一声提棍而上! 如有阵风从一众牛头中穿过…… 扑通声接连响起一个又一个牛头慢慢地倒下再也爬不起来。纪若尘的身影则在十丈外徐徐浮现。他根本不回头看一下刚刚的战果只是力起步疾驰而去。 “追!还不快追!”玉童不知何时己然醒来气急败坏地指示牛头鬼骑追下去后自己也跳上匹幽马与那骑士合乘一骑向纪若尘逃遁的方向追去。 茫茫黑原上纪若尘正力飞奔。他每一步的动作频率部与前一步一样可是每步间的距离却在不住加大因而度也越来越快。此时纪若尘只觉阴间四处部弥漫着一种极其隐晦难察的力量自己就似在水中奔行每一个动作都会带动一些这种力量缠绕在自己身上。说来也怪只要他做的是当年于龙门客栈中日夕苦练的动作就能够感觉到这种气息。若换作了其它动作则无此效果。 纪若尘索性放下所知一切道法纯以掌柜所授棍法所附的动作步法飞奔度越来快身后的追兵渐离渐远。 在高奔行中纪若尘心念也如电转想到许多先前被忽视的事情。 根据古籍记载魂魄入黄泉不走回头路而六迹众生轮回之所是在第十殿中因此自己来时一心要去鄷都以为唯有那里才存在回归阳间的通道但若真是如此弱水渡者又为何勒索自己那样一个承诺难不成他能窥见生死簿知道自己何时会寿终正寝前来履约?而在城外阴司群鬼称自己为生魂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其实未非通常意义上的死亡?阴和群鬼既然认得自己是生魂那盂婆也应识得为何还要自己喝汤那弱水渡者识得不识得呢? 一时间无数疑问纷沓而来纪若尘头大如斗恨不得揪住弱水渡者问个究竟但此时再想退回弱水却是千难万难这冥界广大无涯处处黑雾弥漫方才他来时是以那千里外都能看见的巨大鄷都为指向此时急于逃命哪里还分辨得出东西南北下他一时哪管得这么多先摆脱追兵离此险地才是正事。 前而突然冒出一片树林冥界随处可见的黑雾级绕其中而使得纪若尘放慢脚步不敢贸然进入的却是那些本该好好根植于土壤的植物竟然一株株离地数寸长长的气根在雾气里挥来群去象有生命般。 纪若尘一望之下己知这树林有古怪。他毫不迟疑地绕林而奔果然身后追兵也随之而来根本不敢入林。 这片树林其实并不甚广转眼间他已绕过此林再向前奔行一段路忽然停住脚步。 那滔滔弱水己在眼前。遥望波就似有一片柳叶随波逐流。 只是一迟疑间后方蹄声又起十余鬼骑破雾而出牛头脚力较慢此刻尚未赶来至于余下三头巨鬼更早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 纪若尘看看追兵再看看前方那片古怪之极的林子忽然回身提棍杀去!杀熟不杀生。 这一次奔行他足下依然是片尘不起然而四方黑雾如疯了般向他涌来纪若尘只奔出数十丈身后已是黑雾翻涌有如巨龙! 眼见他滔天气势鬼骑胯下的马背皆惊的人立而起甚而有数匹不受主人控制转身就欲逃离! 可是纪若尘度何等之快那容得它们逃跑?弥漫的黑雾刹那间掠过大地将这些鬼骑统统笼在其中。 雾中没有惨叫没有悲鸣只有接连不断的咔嚓声和闷响。 纪若尘轻抚着手中乌钢斧柄缓缓向黑雾的另一端走出。出乎他意料仍有一匹鬼骑漏网。那一骑己逃到了数百丈外显然那骑士料敌先机纪若尘一动就拨马开逃方能逃得如此之远。遥遥望去玉童正坐在那一骑马上也回望来。 纪若尘一声长笑以斧柄遥指玉童喝道:“算你逃得够快!” 玉童又羞又恼尖细的叫声遥遥传来:“纪若尘你休要猖狂!你逃过眼前逃不过我鄷都冥骑全力出动就算你是生魂想离阴间地府哪有如此容易。我们王爷再用朱笔批了你的轮回簿让你千世不得轮回万载入狱受苦!你逃得了一时可逃不了一世!” 纪若尘哼了一声他命宫中已有四大凶星还怕在轮回簿上多添一笔? 他以斧柄遥指玉童喝道:“只消我不死终有一日我会重归地府拆了阎罗殿烧光生死薄轮回册再把你这小贼扒皮拆骨油炸万年!玉童我绝不会忘记你的名字!” 玉童越听越惊他已被纪若尘的悍勇吓破了胆本听得拆阎罗殿焚生死薄那些大事自是找不到他头上来正暗中庆幸结果最后一句赫然人耳心中大惊登时从马上摔了下来。 纪若尘遥遥见了仰天哈哈一笑登船而去。 玉童张皇爬起见前方无数团黑雾滚滚不知有多少阴兵鬼车排阵而来显然是得了消息前来搜捕纪若尘的。他又喜又忧喜的自是靠山到达可置纪若尘于死地忧的则是此番落马丑态百出都部被鄷都大军看在了眼里。 玉童恨恨地望向弱水但见波涛连天哪还有那叶轻舟的影子? 玉童阴着脸对面前数以千计的鬼卒喝道:“都是废物!来这么晚人早就过弱水去了!你们谁敢过弱水去追?你你还是你?我早就知道有什么事绝指望不了你们!都回城去吧去查查是哪个摆渡人敢渡他过河先扔炭山上烤三百年!还有通知巡河甲马看看能不能追得上他。” 此时一名鬼卒低声道:“玉童大人擅调巡城甲马万一被南方妖魔们乘虚而人可不是小事!” 玉童而色一沉塔:“有何事自然有我担着你尽管去调就是!” 那鬼卒惟惟喏喏得令去了。 一叶轻舟在弱水中穿行转眼间已过了风浪区域。 摆渡人一边摇着橹一边道:“公子刚才真是好气概!” 纪若尘见他不急不忙地摇着橹神态悠闲遂问道:“我刚刚可是与鄷都平等王驾前鬼卒为敌你不怕他们追上来吗?” 摆渡人笑道:“公子初人阴间还有所不知。阴间何其广大鄷都所据之地不过是百中一二而己。这一道滔滔弱水即是鄷都的天然屏障而弱水之外的广大世界其实都不在鄷都管辖之内。公予言中所谓地府也即是指的弱水之中、鄷都内外这一块地方。地府寻常阴兵鬼卒等闲是不敢在弱水之外活动的。据传这一界之下还另有一个无限广大之界我们都管那里叫黄泉。然而黄泉究竟是何模样就无从得知了。” 纪若尘倒没有想到阴间竟然如此广大他回想一下那鄷都高远弗届的巨墙再看看滔滔无边的弱水如此之广阔尚只是百中之一何况阴间之下另有黄泉! 广阔也是一种威严。 于这天地之威严前他终有了敬畏之心。 纪若尘又想起一事问道:”你载我过河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摆渡人呵呵一笑道:“我本是汴城王殿前判官因当年坚持着依律判一位有夙缘登仙之人入狱因此而得罪了汴城王被落在弱水上当个摆渡人。我们摆渡人与这渡舟系于一体想要解脱轮回惟有被人杀死才行那杀死我们的人就会成为新的摆渡人。所以所有摆渡人都会千方百计地窥得巡城甲马不在左近的少许时间刁难有点力量的过河死魂以求一解脱。只是摆渡人无法先行动手若此死魂千般忍让而不肯动手我们也无可奈何。唉能够解脱摆渡人的死魂万中无一又大多不肯相斗就算是能够相斗也多半是死魂落入够水永世不得生。” 摆渡人向微微泛着波浪的弱水一指迢:“您看这弱水中载沉载浮的亿万死魂就都是了。” 许是刚刚身上聚了许多地府那无形阴气的原因此时纪若尘眼力又好了许多一望可直透弱水三十丈。 视线所及处在那惨灰的水下世界中俱是挣扎浮沉、脸色惨白浮肿躯干淡得几乎透明的死魂! 饶是纪若尘定力过人一望之下也不由得有些眩晕。 那摆渡人续道:“弱水主道八条分收八方之魂。整条弱水上共有三百六十个摆渡人我被配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原本就是要我永世不得解脱怎还怕甚么惹祸上身呢?我所求公子之事就是公子渡河之后杀了我。” 纪若尘愕然遭:“杀了你之后我岂不是就要成为摆渡人?” 摆渡人摇头道:“公子怎与寻常死魂相同?公子身具阳气人间机缘未了乃是生魂您又能引动黄泉之气根本就不受地府条规所辖。若非如此平等王驾前鬼卒怎会被公子驱散?寻常死魂天生受地府所辖只消被喝上一声早就动弹不得了。” 轻舟微微一震原来已触上了岸边。 纪若尘离舟登岸手握乌钢斧柄望向了摆渡人。他五指一紧立即有淡淡黑气向斧柄汇聚而来。那摆渡人大喜道了声公子且慢挺直了胸膛整理起衣冠来。 片刻之后他终理好衣冠口中南喃喃有辞向四方各拜了一次然后挺立于渡舟之中微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摆渡人之间消息相通我今日终得解脱方才是接受他们贺喜来着。啊倒还有两件事公子不可不知其一就是弱水正南方主道上的摆渡人昨日也得以解脱听说杀他的人与公于一样也是身具阳气的生魂只不过是个女子倒凶悍得紧。呵呵想不到才给他道完了喜就轮到我了。其二弱水外的广大世界不是地府所辖之界。我们身在之处为鄷都之南这广大南方地界妖魔摸行其凶仍远非地府鬼卒阴兵可比。南方之魔共奉之主唤作冥风听说它一声长鸣可起万里阴火威力无边。公子万万小心为上。我言尽于此公子一路保重。” 说罢那摆渡人盘膝跌坐垂目凝息净等解脱。 纪若尘手中斧柄微微颤动起来出阵阵低吟。他再不迟疑一跃而至摆渡人面前斧柄上黑气缭绕带起片片残影瞬间己在摆渡人胸前点了一记。纪若尘宛如凌空蹈虚绕着轻舟回旋一周又落回岸上。他再不回倒拖乌钢斧柄顷刻间己去得远了。 摆渡人低声道:“多谢……公子成全。”他头缓缓低下就此不动。 弱水上微生波澜一道道涟涟载着轻舟徐徐向河中央荡去终于隐没在云雾深处。 ps:新年新气象祝大家o7年万事如意! 章三十七 茫茫 上 疲惫、痛苦、彷徨、茫然、厌恶、无力种种感觉如潮水般袭来交织成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几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只想完全放弃索性倒下。这是前所未有之事以她的性子若在以前自是宁折不弯血战到底大不了一死而已。可是现在她已身在地府还能再死一次不成? 虽然手中有剑但她已接近崩溃因为完全看不到希望。 云舞华黑裙破碎露出了许多如雪肌肤甚至肋下后腰大腿等处的肌肤也现了许多出来。但她此刻已顾不上那许多身体微微一侧先一肘击在一个饿鬼胸前将他击得上身后仰然后才以手中玄黑巨剑架在他颈上微一运力截断了他大半脖颈。 那饿鬼双手抚颈干嚎数声才一头栽倒在地挣扎了几下化作一团黑土。 云舞华又以剑尖划开另一头饿鬼大如孕妇的肚腹而后轻盈地闪到他的后方。那饿鬼一声惨嚎肚出喷出大蓬碧绿汁液中人欲呕。这一次饿鬼没有那么快就死而是胡乱挥舞着双手嚎叫许久方才倒下。 云舞华又已斩断三头饿鬼的膝盖。 原来身处阴间也会感觉疲累。在摆渡舟中苦战了不知多久之后云舞华几乎已挥不动手中巨剑。万般无奈之下尽管知道弱水下不得仍只能殊死一搏。于是她奋起最后之力一跃杀入众死魂丛中。死魂实在太密她几乎是用剑刃推挤才给自己挤出一块容身之地。虽然落足处仍是河中但所幸弱水也有底此处离岸很近水深刚刚及膝。 推砍挤撞她机械地重复着这几个动作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死魂丛中杀出来的。 不料尚未完全脱离死魂队伍不知从何处冒出这许多饿鬼来有的力大无穷有得血污披面望之就欲呕吐有的躯体中会喷出毒液进退举止灵活比那仅有面孔躯干缥缈的死魂难对付多了。而且这些饿鬼如闻到血腥的鲨鱼般虽然被云舞华不断屠戮竟是不肯退去反更穷凶极恶地扑上使得近旁的死魂也似感染了他们的凶性也是不断纠缠过来驱之不散。 她越来越是疲累只能缩小巨剑的攻击范围让哪些面目狰狞的饿鬼靠近依靠这种耗力极少的近身缠斗与一众饿鬼死魂周旋。在这里她一道威力巨大的道法都用不出来护身法宝也尽皆消失还算她运气足够的好手中巨剑来得莫名其妙否则她怕要赤手空拳对付这些饿鬼死魂了。 不知是第几次驱退扑上的饿鬼和死魂云舞华持剑而立举目四顾只见远方弱水茫茫前后左右围拢上来的饿鬼岂止数以百计?一张张或血污披面或丑恶无比或狰狞乖张的鬼面在视野里晃来晃去。 云舞华面色惨白不敢再看挥剑埋身冲向众饿鬼。她惟恐多看一眼形势就会失去了最后的勇气。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沉郁如雷的蹄声蹄声中蕴含的威压令她心头轻轻一颤。蹄声传来众饿鬼立刻如遇天敌潮水般向后退去至于死魂逃得更快全部涌回渡口老老实实地恢复成先前的队列。 云舞华提剑凝立抬望去只见一头全身披深蓝重甲的异型角兽自远处雾中奔出向这方冲来。 这头角兽身高二丈四蹄粗如水桶周身天布满天然铁鳞每片皆有尺许方圆。角兽头顶一列生着七八枝大小不顶的尖角其中最长一只足有三尺余两只血红的小眼睛生于头侧正死死地盯着云舞华。 角兽鼻息如雷力奔腾而来四蹄每一次落地都刨起大堆黑土在身后留下一道滚滚黑龙!看它前冲力道足有万钧之势绝非人力所能稍阻。 角兽背上端坐着一名高达丈二的骑士他身披深黑铁甲生有四臂双手横端一枝四丈钢枪另有一手擎缰一手持旗。那面飘扬的战旗上绣着一张狰狞的鬼面。 那骑士面容全被一张镔铁鬼面盖住只在鬼面两颊开孔处不住喷薄出白雾。遥遥望见云舞华他一抖缰绳角兽咆哮一声更加冲来! 角兽铁骑尚在数十丈外铁蹄已震得大地不住颤抖。云舞华手中巨剑缓缓扬起面色苍白咬紧了下唇。她一无道术二无神兵面对厚甲持锐的角兽铁骑几乎全无办法惟有倚仗身法灵活周旋多撑得一刻算一刻。 还有三十丈! 她已看清角兽口中不住流涎的獠牙看清了直指自己面门的枪尖更看清战旗上栩栩如生的鬼面。云舞华对阴间所知不多并不知道这面战旗代表着酆都巡城甲马。不过就算她知道来者身份也别无他法。 还有二十丈! 云舞华一双赤足微微提起只以足尖点地欲在最后一刻方闪向一旁。然而她心中忽然看到那骑士眼中有嘲弄之意似乎己方一举一动皆在其掌握之中心中不由得一冷!但以她的骄傲绝不允许自己不战而弃即使这时的她已疲惫得几欲倒地。 她握紧剑柄严阵以待。 大地震颤得更厉害了轰雷般的蹄声陡然响了何止十倍! 这蹄声却非是自面前的巡城甲马而是传自远方。那骑士听得蹄声猛然用尽全力一提缰绳角兽巨头被生生拉得向上扬起出一声震天狂吼!它四蹄死死立住然而庞然无匹的冲势仍使它那庞大身躯不住向云舞华冲来直至数丈之外方才止了去势。 四只铁蹄早在地上留下数道深沟。 骑士一声怒喝竟然将近在眼前的云舞华扔下调转角兽转向远方蹄声传来处迎去。 云舞华举剑立着已然呆住。她实有些无法理解刚刚生的一切既有些庆幸又有些隐约的懊恼。 “难道……我就这样被忽视了?”素来心高气傲的她实是对这一结果有些难以置信。 她望向远方见漫天黑雾翻涌中忽然冲出一个极淡的身影。那身影来得好快她要运足目力才能勉强分辨出他的行迹这还是因为他所过之处皆留下一道淡墨色尾迹的缘故。原本要斩杀云舞华的那骑巡城甲马绕了一个弧线向那身影截击而去。 此时远方云雾中冲出一骑巡城甲马转眼又是一骑顷刻功夫已有百骑巡城甲马现身!百骑甲马奋力前冲大地震动如高山崩裂马潮涌动骑队席卷着越滚越高的黑色烟尘气势可谓滔天! 只是他们的度都嫌慢了些远不及前方遥遥前冲身影的轻灵迅捷。那身影随风而动宛如飘浮般飘飘荡荡间就会跨越百丈距离行进间全无规律可言。云舞华只觉得那身影的行动方式实是充满了森森鬼气仅是遥遥看着就已令她身有寒意。 转眼间那巡城甲马已迎上了那身影马上骑士一声惊天暴吼四丈铁枪上爆出熊熊阴火一枪向那身影刺去! 云舞华只觉眼前一花只见那身影忽然留下无数残影瞬间已绕着那巡城甲马转了一周手中四尺铁棍连击四记角兽四只铁腿顿象泥封土塑般被一击而碎!那身影随后在那骑士背后如鬼魅般升起直至与那骑士平齐时方一棍横挥! 扑的一声闷响骑士硕大头颅冲天而起直飞出百丈才掉落在地!他庞大而沉重的身躯缓缓向前倾倒四肢尽断的角兽却还未死庞大的身躯重重坠落黑土中不能动弹只是痛得仰天惨号。吼声凄厉声传四野! 云舞华早已呆在原地。 在那一瞬间那个身影度何止倍增根本已看不清楚他奔行的轨迹然而无论是断角兽四蹄还是击飞骑士头颅每一下挥棍都是如此清楚明白犹如暗夜闪电纵是云舞华闭上双眼刚刚那五棍也是仍挥之不去。 那身影意犹未尽回望望身后追近的百骑巡城甲马忽然自原地消失数个闪现间他竟迎头冲进甲马队中! 甲马群中忽然升起一片黑雾将百骑巡城甲马都笼于其中再也看不清雾中详情惟听得角兽吼声连连甲士怒喝震天! 几乎是黑雾才爆开的功夫那身影已自雾中穿出在云舞华面前数百丈外掠过向远方奔去。百骑甲马一一从黑雾中驰出战旗烈烈再次疾追下去。 阴间冥风旋即吹散了黑雾露出三头瘫在地上痛得狂吼不停的角兽。角兽上的铁甲四臂骑士伏上自己座骑旁边却是动都不动。一名甲士仍死死握着战旗旗杆深插土中高高竖起。但护旗甲士的头颅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挂在颈边。 狂风中的战旗烈烈作响不知在为谁作挽。 直到一只冰凉湿腻散着难忍臭气的大手抓上肩膀云舞华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可不是能够轻轻松松看热闹的。她也不回头前冲一步巨剑反手在背后扫过破革声中又响起一记痛吼。 云舞华这才回头果不其然见巡城甲马远去那些原本躲到远处的饿鬼又重新围了上来。而她因为看得太入神完全没有注意这边竟然又被合围。 云舞华轻咬樱唇巨剑轻颤带起道道如水波般的剑光温柔地自最先冲上来的三头饿鬼颈间划过然后轻轻让过喷过来的惨绿体液。看了那身影惊心动魄的一战后她又重拾战心。只是那人无论身法还是棍术都是如此熟悉令她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 尽管轻松料理了三个敌人然而看着周围数以百计的饿鬼云舞华仍知此战生死难料。 她刚斩倒数头饿鬼所有的饿鬼似乎都感应到了什么呆立原地同时转头向远方望去。云舞华轻而易举地砍翻十几头饿鬼自己也不由得怔了一下。 大地再次震颤远方那身影从云雾中冲出身后依然跟着大队巡城甲马不过看数量似乎又少了几匹这一次他也望见了云舞华忽然加竟笔直向她冲来!他这一加直奔得如流星地火倾刻间就将众甲马远远甩在身后。 千丈转瞬即过那人已立在云舞华面前手中飞旋如风的四尺铁棍渐渐缓了下来。 扑扑扑扑闷响接连响起在他十丈之内所有饿鬼头颅纷纷爆裂摇晃着倒地。 云舞华此时惊愕远甚于刚见他之时。竟是纪若尘!怎么会? 立于面前的他也有片刻犹豫这更加证实的云舞华的判断。他显然是认识她的。断不会错了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也来到这阴间地府但这人的确是纪若尘没错。 就是那个给她钉入极乐针就是那个对她轻薄任她如何哀求也不肯停手的纪若尘…… 大地震颤得越来越厉害巡城甲马正迅接近。纪若尘毫不理会声势浩大的追兵向云舞华行来一边伸出左手道:“跟我走。” 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指掌柔韧坚强有力。云舞华一颗心忽然越跳越快她手中巨剑微微一颤突然一剑向纪若尘咽喉削去! 虽然纪若尘身法迅如鬼魅然而他万料不到云舞华会突然动手措不及防之下骤然立定脚步巨剑剑尖几乎是贴着他咽喉肌肤掠过! 纪若尘愕然望着云舞华咽喉处慢慢泛起一道黑线。云舞华双手颤抖猛一咬牙巨剑又向他当头斩下一边喝道:“无耻淫徒我与你誓不两立!” 纪若尘惊讶之色旋即从脸上隐去冷笑一声一步已绕到了云舞华身后轻轻在她后颈拍了一记又一步重回到她的身前几乎与她贴面而立。此刻辰光似已变慢云舞华巨剑已在外围根本无法对纪若尘产生威胁本是当头斩落的一剑仍悬在半空缓缓下落。 纪若尘伸指划过她的唇温暖而柔软与这冰冷、黑暗、潮湿的阴间格格不入。 他淡然一笑身形化作一缕轻烟瞬息间远去没入远方的黑雾之中。一众巡城甲马摇动战旗蹄声震天呼啸着追去。 扑的一声云舞华斩空了的一剑这时才没入地面。 眼见纪若尘绝尘而去云舞华方才想起自己仍是身处绝地。她一咬牙趁着一众饿鬼还未围上来时冲出重围向着与纪若尘相反的方向奔去。 章三十七 茫茫 中 纪若尘越奔越是畅快刚才那一点小小的不愉快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本来追在身后的一百余骑巡城甲马如今只余八十余骑。再在这辽阔个原来回奔上几圈他身后就再不会有什么追兵了。 此刻他内视胸中只见心房中燃着一朵湛蓝火苗。这丝蓝炎虽小然而却炙得他全身热幸好一丝丝阴气从四肢百骸渗入体内带来缕缕冰寒方才抑住了这道火气。每一道阴气入体纪若尘就觉得无论是动作还是神识都进步了一分越来越有得心应手、如鱼得水之感。 他甚至开始有些喜欢阴间了。 身后蹄声如雷传来纪若尘不用回头已知八十余骑巡城甲马又已拉成了长长一列。再前冲十余里巡城甲马之间的距离就足够他从从容容地收拾掉最先数匹了。地府巡城中马悍勇无伦不畏艰险可是脑筋却不大灵光己经被纪若尘用同样的手法给收拾了数十匹竟还不汲取教训依然前赴后继的赶来送死。 纪若尘当然不介意再拿他们练练手。每杀一个巡城甲马他胸中的蓝炎就会旺盛一点吸取地府阴气也就会更快一些。 摆渡人的临终告诫言犹在耳是以纪若尘在现胸中生成一朵蓝炎之后索性带着这一群巡城甲马大线***。他不愿离开弱水太远既然地府鬼卒阴兵部不愿招**方妖魔那他在实力足够强横之前也不愿去招惹南方之主冥风的手下。何况洛阳一役中他己见过了东方之主篁蛇虽然那仅是由黄泉秽气形成的一介分身但其通天焚城之威己令纪若尘根本无法仰视。 他并不知道篁蛇与冥风是何关系但既然一个为东方之主一个为南方之主想必威能也是半斤八两。况且此刻身在阴间而对的恐将是冥风真身纪若尘就是再不知天高地厚也绝不敢去招惹冥凤。 只是回返阳间之法看来惟有到南方才能寻得这又如何是好? 纪若尘正举棋不定间身后忽然传来角兽的声声嘶吼震天蹄声渐渐消失。他还以为巡城甲马终于学得聪明了回一望才见巡城甲马面向侧方列成了一列横冲铁枪指天正严阵以待。 纪若尘不知他们在等些什么一时好奇也就停下了脚步。反正这些巡城甲马不怕的妖魔他也不会怕。 直等了片刻功夫远方云层中才传来一片沙哑的叫声听上去就似无数老女人在一同尖叫。紧接着一头异鸟在云中观身。这头并鸟体形巨大中为女子身体从头至脚足有一丈有余双腿上覆着细密的鳞甲胸腹间则是光洁**的肌肤隐秘处纤毫毕露一如人间女子。她没有双臂而是生着三对羽翼身后是十余根长达数大、飘浮不定的尾羽。 这头异鸟一见平原上列阵以待的巡城甲马双膜立刻由碧转黑仰向天奋力尖叫叫声遥遥传了开去。云中鸣叫不断一头又一头异鸟不断现身转眼间已聚了四十余只异鸟。最先那只异鸟又是一声长鸣领头向巡城甲马冲去! 巡城甲马一声呼喝策动座骑重列了一个圆阵以应对这度快得异乎寻常的异鸟。异鸟飞行如电转折灵动之极全无规律可言在众巡城甲马上方穿梭来回终找到了一处破绽突然笔直俯冲快到一位骑上头顶时口一张一声凄厉的嘶城穿云而起!她口中喷出一道蓝光刹那间照耀在甲士的头盔上! 那但达一寸的重盔在蓝光中竞迅变软塌陷下去。骑士哼也未哼出一声就此一头栽下角兽。 此时异鸟均已赶到巡城甲马上空来回翻飞不时突然俯冲而下喷出道道蓝光。骑上不论哪个部位中了蓝光重甲部会如被熔了一样陷下一大块去。不时有巡城甲马坠地而亡而这些异鸟也一头接一头被挥击如电的四大铁枪透体而过然后被甩在地上再被角兽踏成肉泥。然而双方皆是殊死扑击完全无所畏惧。 一场苦战! 纪若尘本想在旁捡些便宜待看了那些异鸟的度后又改了主意转而向南方行去。 又是一柱香的功夫这场苦战方歇。四头异鸟遍体鳞伤在战场上空盘旋一周哀鸣数声方才穿云远去。而巡城甲今也只余七骑他们静立片刻方调转角兽向鄷都方向行去。 漫无目的地奔行了不知多久纪若尘已完全失去了方向。以他此时奔行之足己奔出百里之遥可是这么广大一片荒原上竟然一头妖魔都没有见到实是有些古怪。 越是宁静他就越是有些不安。眼前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幼时独行雪原恶狼随伺之时。 纪若尘渐渐放慢了脚步正欲辨认一下周围景物忽然一阵莫名的心悸就似波什么东西给盯上了一样。他心中一凛握紧了手中四尺铁棍缓缓扫视四野。 他心中忽然微微一动运起目力内视现心房中那朵蓝炎已不再是笔直向上而是似被什么吸引着偏向了一边。纪若尘试着转了一个身那蓝炎也随之旋转仍是指着同一个方向。 纪若尘不再犹豫收敛了全身气息如烟如云般向那个方向奔去。 越是奔行向前扑面而来的风就越是沉重凝实。渐渐的一种如山般的压力开始出观压得他心中那朵蓝炎缩为原先的一半。然而蓝炎更是指向了压力来处几乎部要横了过来。 再向前数里纪若尘忽然觉得似穿过了一道无形的门户。就在同一时刻前方浓而不敬的云雾突然故得干干净净现出了一个神秘广大的新天地! 纪若尘骇然驻足这才现自己原来已立在一道千丈绝崖的边缘再向前数步就要坠落崖下。绝崖下方是一片辽阔无边的平原两条宽百里、平静无波的大河交汇在一处缓缓向远方流去。 与云雾重重的地府不同这里的天空虽然黑暗却清澈之极。纪若尘立绝崖之上极目所至早望出了千里之外。目力所及之广之远实非他此前所能想象。 大地弗届自然生威。 无法想象的广大世界骤然入眼纪若尘只惊得屏住气息心部几乎停止了跳动那一朵蓝炎己被压得如豆股大随时部有可能熄灭。 片刻之后纪若尘才吐出一口浊气心胸为之一宽豪气悍勇暗生。 俗语有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果然诚不我欺不亲临此地怎知天地间宽有如此至境!他此前曾以为西玄山之绝之险之气象雄奇万千已是世间至景可是与此情此境一比实有如精巧盆景与涛涛海潮相较怎能相提对并论? 此时回想以前实是坐井观天。 纪若尘正自慨叹忽然目力又进一层刹那冲击再令他呼吸一窒! 极远天际处一座个可思议的巨塔逐渐显现。纪若尘努力分辨良久方才敢断定那几乎占据了小半边天幕的是巨塔的塔基。 可是何样的巨塔方才会有绵延数千里广大如山脉般的塔基? 纪若尘镇定了一下心绪方才顺着塔基向上望去。巨塔直耸云天上端隐没在茫茫黑暗之中。这并不是云雾挡住了视线而是他目力有限实是望小到那么高处。 一时间纪若尘不禁怀疑大地是否有基若地有根基何以能承担如此巨塔?他也不知此地的天空是否有界若是有界又能否容得此塔? 他目力忽然又进了一层哪怕隔着千里之遥也能看到巨塔塔身上布满了密如蛛网般的道路上而密密麻麻的小知是魅是妖还是魔的东西正在不停地穿梭来回。 如此之塔难道真的并非出自天地之手而是一点一点筑起的不成? 纪若尘正骇然间忽然感觉一阵尖锐之极的寒意传来。他猛一抬头恰好望见头顶百丈处的夜空不知何时悬了一颗径长足有三丈的巨大眼珠!眼珠上遍布血丝周围飘浮着一条条不住蠕动的血脉闪着幽幽碧光的瞳孔正死死地叮着纪若尘。 还未等纪若尘反应过来那眼珠就不知用何方式出一声响彻夜天的啸叫!这一次纪若尘莫明其妙地知晓了它啸叫中的含义: “他看到了修罗塔!” 它这一声啸声余音未落空中开始响起隐隐的呼啸十余个黑点以不可思议的度向这边飞来。 在这诡异所在纪若尘可不想逞无谓悍勇也不愿试深那些飞来异物的实力。其实也无须试探单看它们冲来的度就知绝不是好惹的主。 是以他没有分毫犹豫掉头就逃! 如来时一样没冲出数丈纪若尘就已穿出那道无形门户重回到云雾弥漫的阴间。他并未停留而是继续力狂奔果然身后呼的一声一头足有四五丈长的大鸟从云雾中钻出。这头巨鸟啼长一丈口中遍布利齿身生肉翼四只锋锐之极的利爪紧紧缩在腹下。它一振翼就会前冲数十丈实是迅捷无伦。 巨鸟离纪若尘尚有数十丈之遥就已张开巨口喷出一道细细阴火向纪若尘后心袭来。纪若尘身法变幻莫测倒是不怕这等攻击只稍稍一让就避过了这边阴火。然而巨鸟非止一头后方云雾开处接连冲出七八头巨鸟分进合击向他包抄而来。 纪若尘再不敢有所藏私将度身法提到了极至身影忽隐忽视让过了一道道交错袭来的阴火向荒原的尽头狂奔而去。这一次他倒是有了方向在这里他心中游炎依然指着修罗塔的方向是以要重归原地只消往反向奔就是了。 这十头巨鸟所喷阴火中有一种摄人气息令他十分警觉丝毫也不敢沾染上身。他估量过异种巨鸟的力量若以一对一也须得耗上数击方才毙敌于棍下以一敌二三就要大费周折。来上五头惟有跑路。可是这些巨鸟飞行之仅比他稍逊这一番追逐不知要奔出多远才能让它们拉开足够距离好各个击破。 纪若尘略一思索即向着记忆中鄷都弱水的方向奔去。无论是从摆渡人的话语还是从观察所见地府与弱水外妖魔都非是同一阵线几乎是见面就打。这些巨鸟如此难以对付若能引到弱水边与地府鬼卒对上岂不是正好? 只不过四野茫茫何方才是鄷都? 就在纪若尘头痛方向之时鄷都阎罗殿中也是乱成了一团。大大小小的鬼卒穿梭来去有捧书的有举薄的还有拖着酒坛杯盏各色法器的。宽大幽远的十间阎罗大殿中皆是一片愁云惨雾哭喊号叫声声震天。那些披枷带链的死魂动辄排到数里之外等候着入殿落。然而死魂队列越来越长前端却分毫未有前进迹象。这些未定罪愆待受落的死魂一入鄷都即会感受到种种苦楚在阎罗殿周围更是如此。此刻立得久了已有些死魂承受不住不顾周遭穷凶极恶的鬼卒喝斥鞭打开始挣扎哭号。时辰隔得越久前面的死魂就越是耐受不住。听得这震天阶的哭声一众鬼卒阴兵也露了怯意急搬救兵。 个片刻功大牛头、巨鬼、射将皆被调来但都弹压不住局而直至一直在弱水外巡守的巡城甲马也被调来一众死魂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章三十七 茫茫 下 第一殿大门紧闭十殿阎罗俱已在此地集齐围成一圈落座秦广王居于主座。十王显己议了许久但仍未出个结果。 “观下局势如何?”秦广王沉声道。 连耳长望头戴方冠的五官王道:”已通知了所有摆渡人停止渡死魂过河。” “往生门业已关闭暂且不会有人前往人界、畜生界投胎。只是这往生门不能关闭太久我们得议出个办法来才行。”宋帝王道。 秦广王缓缓地道:”薛王爷已有不少死魂带着前生记忆转世投胎了吧?” “一共是二百七十七人所幸仅有一人是被判落畜生界的。”转轮王道顿顿了又遭:”那头畜生先天体弱出生后无法与一奶同胞争食大概今日午时就要再入轮回。只是投生于人间界那些也不能任得他们这样安渡一生。依我看或者需在生死薄上改动几笔……” 秦广王点了点头道:“六道未乱就好改生死海一事缓议。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列位以为该当如何啊?” 诸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愿接话。如此僵了片刻其余的人目光全部集中到平等王身上作为此事始作俩者平等王只得硬着头皮道:“蒋王爷按说此事当及早上奏以听落。只是……一来这非是大大要事上头瞬息间要理千万件事我等虽不能分忧也不应再去烦扰才是。二来毁了孟婆的纪老尘已逃过弱水早在地府辖界之外。虽说他必逃不过南方群魔之口但毕竟非是在我等手中得到处置这说起来……略有不妥。” 秦广王望着平等王片刻之后才缓缓道:“6王爷我听说你改批了纪若尘的轮回簿可有此事?” 平等王涩声道:“这个……正是。” “这轮回簿可否让本王一观?” 平等王犹豫再三方从怀中取出轮回簿双手奉上。那轮回薄被一道轻烟载着自行飞向了秦广王。秦广王取过轮回簿打开细细阅了平等王所批那页不置可否顺手收入自己怀中适:“是否奏告上面兹事体大且容后再议。” 平等王见轮回簿被秦广王收走心里一个咯噔却不敢话索要。纪若尘以一介凡俗之身竟能逃得过众多鬼卒阴兵追捕实是不可思议之事这其中必有奥妙。如此一来那本他批改过的轮回簿可就成了一个把柄秦广王竟然不一言就收走平等王实在心中忐忑。只是纪若尘得以走脱实可以说是他太过轻忽所致。若当时他不是先行离去谅那纪若尘也脱身不得。此事经过若如实奏了上去别的暂且不论平等王这轻忽怠慢、办事不力的罪名可是坐实了的。平等王虽不敢当场扬声索要轮回簿心里却已转过好几个念头看来会后要找秦广王好好叙叙旧谊这个要命的簿子实在小宜久落他人之手。 秦广王环顾一周道:“孟婆一殁奈何桥也就失了化形万干各具通途的神效。奈何桥前死魂聚集甚众往生门也不能关得过久是以当前急务即是选一个新的孟婆出来。各位王爷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没有且提来议议。” 地府酆都之中奈何桥特具化形无数之能。一旦望见奈何桥每一个死魂面前皆会出现一座惟属于他的桥桥对面或是酆都或是往生门因死魂轮回果报而各有不同。因此哪怕有亿万死魂同时入城投胎奈何桥也尽容得下。奈何桥神能与孟婆息息相关孟婆一死奈何桥也就失了神效恰如卡死了地府酆部的咽喉。孟婆所之职不尊不卑却是烦劳非常本为诸司鬼役有意避之的职位此番有了意外方显出她的重要来。 秦广王话音一落诸王像是早就有了准备七嘴八舌沸沸扬扬顷刻间就提了八个人选出来。除了秦广王和个等王默然不语外其余各王皆有中意之人在诸王口中这些人个个都是老成得力世故达炼可堪大用。 阎罗殿外诸小鬼翘望着森森殿堂不知这雄伟厚重的第一殿大门何时方能打开。 云舞华早不知后悔过多少次不该离开弱水太远。 离开弱水越远她所遇的妖魔就越是强悍且这些妖魔皆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她可以独对万千死魂也可在数百饿鬼群中支持不倒。但她冲破饿鬼重围后不久就遇上了三只人而虫身生着竹竿一样六只长腿的魔物。这种魔物灵动之极长腿尖端锋锐如刀又能口喷毒液绝非饿鬼那等弱不禁风的魔物可比。 云舞华一番苦斗仗着运道不错才斩死二头魔物逼很另一头落荒而逃。她喘息未定就看见了头顶上那一头女身六翼的异鸟。此鸟似乎已经恶战过一场六翼羽毛残缺个全**的胸腹上全是青紫和伤痕左侧大腿还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涧。 就是与这样一头伤痕累累的异鸟搏斗云舞华依旧远不是它的敌手才交手数回就险些为它口中所吐蓝光袭中。只看到蓝光所中地面忽然软得如同新和的面粉缓缓塌下去一个深坑她不由两色惨白。 云舞华再不敢与异鸟正面交锋用上了游斗之术且战且走。那异鸟身上伤处过多久战之下体力果然不支俯冲扑翼间行动渐渐滞缓竟然连着两次反险些被云舞华的巨剑撩中那异鸟拉高距离不甘心地嘶鸣几声恨恨飞远。 大敌陡去云舞华心志一松双膝突然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她以剑支身方才勉强站着只是大口喘息。 但她没有多少喘息时间就听见四局沙沙声响阵阵腥臭扑鼻转眼间十余头妖魔又围了上来。 这些妖魔身材尚不若云舞华高惨碧肌肤大头大肚圆睁着通红的双眼贪婪地盯着云舞华。他们赤身**手中却各握兵器尤为显眼的是下体一根暗红**高高昂起望之甚是慑人。云舞华面上微红握紧了手中巨剑。这些妖魔她是识得的名亼(上人下一)据传生前乃是人间**秽乱之辈死后怨念色心不息而成。 云舞华一见他们模样神情就知打的什么主意。此刻自己几无余力直立如何挡得?想不到生前蒙羞死后竟还要受此奇耻大辱。在阳间时她能自尽此时呢还能否再死一回? 一个亼率先冲上云舞华厉喝一声手中巨剑飞腾而出瞬间点在他的咽喉上!那亼痛吼一声一跃就逃到了十丈之外手捂咽喉恶狠狠地喘着粗气。 巨剑的剑尖滴着惨绿的体液然而云舞华一颗心却渐渐地沉了下去。刚才她全力一剑不过刺入寸许深看来根本无法致命。这些亼动作如风生就一身钢筋铁骨还不知是否有其它异能。 云舞华再不迟疑挥剑横过自己咽喉。 阵阵难以忍受的刺痛自咽喉传来痛得她意识一阵模糊然而在痛苦中也有欣喜那就是她终得了解脱。 谁知痛楚过去云舞华眼前复见光明正看到一头头亼淫笑着逼了上来。她惊怒之下伸手一抚咽喉竟是毫无损。看来在这阴间地府果然不能自尽。云舞华只得重振斗志刚举起巨剑背后猛然传来一道大力被一头自后掩上的亼一下子扑倒在地。 纪若尘心房中的蓝炎又复笔直向上变得更加明亮和稳定。 他早已将身后追袭的巨鸟甩开一大段距离只是那些巨鸟总是聚集成群不肯给他以各个击破的机会比之巡城甲马可是聪明得太多了。 他早失了方向只是漫无目的的狂奔反正奔得越久心中蓝炎就燃得越旺他也就越有力量。此时的纪若尘只觉得四骸气劲流转自如通体舒畅心境平和喜乐若无其他意外他还真想永生永世就这样狂奔下去。荒原上偶尔可以见到成群的异种妖魔皆是一见纪若尘就四散而逃也不知是怕了他还是怕了他身后的巨鸟群。 忽然一阵痛楚袭上了纪若尘的咽喉奇异的是这阵痛楚非是生由于他自身而是来诸于外而且他还能清晰地感觉痛楚传来的方向。 纪若尘运足目力向那个方向望去在这灰蒙蒙的世界里有一点鲜艳的色彩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转而向那边全力奔去。这一次看得更加清楚了一头碧绿的人形妖魔刚刚将云舞华扑倒在地又一把撕开了她背心仅存的布片露出整个雪白的背脊。周围还有十余头同样的妖魔立着各持兵刃却并不急于上前只是散落守住了四周看中间那头妖魔施暴。 纪若尘广读杂书于地府所知甚多一望那些妖魔的形状神态就知是名为亼的**。据《通宝宝录-群魔篇》所记亼秉淫秽生头大腹鼓体坚逾钢动如脱兔。此魔生性贪狡多疑且怯善执锐兵双目生香列地府群魔第三等。 眼前之亼虽然数量众多纪若尘倒还有克制手段他犹豫不定的却是要个要出手。云舞华生性执拗之极对他恶之欲死他已吃过一次苦头了。况且他还不知带上她后身法会否变慢尾随而来的巨鸟与他度相差无几一旦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无法决断的当口纪若尘忽然想起了紫阳真人那一句执虎狼之心行仁义之事的叮嘱也罢便是如此! 千丈之遥于此刻的纪若尘来说只是眨眼间事且他已在从未得歇过的战斗中知晓了许多地府妖魔的脾性。他心念一动胸中蓝炎顷刻高涨几乎冲出心室将他整个胸膛都映得隐现蓝辉! 一遭杀气冲天而起群亼皆骇然回恰好看到了挟滚滚疑云、破空而来的纪若尘! 冲近群亼时纪若尘步法一变身形骤然消失只留下数个姿势各异的残影。群亼圆睁双眼不住亮起红芒道道血色雷光接连在这些残影上炸开。它们这才觉这个过是些残影哪能伤得了纪若尘? 群亼乱成一团四下寻找纪芳尘时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世界就此暗了下去。随后无法形容的剧痛分从双眼及下体传来它们立时耐受不住抛下兵器遍地翻滚不住狂嚎! 纪若尘悄然出现在云舞华身旁运力下击轻松敲碎伏在她背上那亼的头颅然后一脚将它踢飞。 亼肌肤如钢可抗得巨剑这种锐器然而纪若尘的乌钢斧柄却正是对路。但他甚至不愿费力击碎它们的头颅只点瞎了它们双眼及击碎**了事。此伤足以致命一时半会却绝对死不了正合纪若尘此时心急。那五六头侥幸没伤到的亼见了同伴惨状早逃到了百丈之外仍在一路飞奔根本小敢回头看上一眼。 纪劳尘在云舞华身边蹲下再一次伸出左手淡然道:“跟我走。” 云舞华怔怔地看着这只有色彩的手死咬着早无血色的下唇右手颤抖着终是握住了他的手。 两手刚握在一起云舞华只觉右手忽传来一道大力将她整个人一下提起。她未及惊呼纪若尘已改而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云舞华一惊之下欲要挣扎只觉得他臂膀如钢哪里挣得动分毫?纪若尘忽道:“抱紧我!看看能否将你也带回阳间!” 云舞华一惊抬向纪若尘望去见他根本没望向这边只是盯着远方。她再顺着他目光望去这才现远方有数头巨鸟正疾飞来最当头的一只距二人已不过百丈!那巨鸟已尽张丈半利喙咽喉中一点灰芒闪动顷刻间已化作一道阴火破空袭来! 阴火尚在十丈之外云群华已觉一阵阴寒扑面面前几丝飘扬的黑即刻卷曲。好在旋即一道明黄光华当头而落将她罩于其中于是所有的阴寒恐惧尽数消去。她抬一望才觉不知何时纪若尘头顶已多了一朵莲花莲分四色以显四象之义。这朵莲花端端正正地浮于纪若尘顶心从莲心处不断涌出如水的明黄光波洋洋洒洒而下阻绝了阴间一切阴寒秽气。 这一朵四象莲华不过巴掌大小溢出的如水光波所及范围十分有限若不是二人紧紧相拥云舞华就会有身体露于光波之外。在四象莲华照耀下纪若尘的身躯已为明黄光华填充通体起始变得透明并且自下而上渐渐开始消散。 阵阵明黄光华从纪若尘体内透出逐渐渗入云舞华体内带给了她阵阵暖意且有飘飘欲飞之意。 然而二人尚未升起巨鸟所喷阴火已到而前!纪若尘岿然不动突然大喝一声其声若春雷四尺斧柄脱手飞出在阴火中破浪分波逆流而上刹那间已穿入那巨鸟咽喉又从体后破出飞入苍茫夜天破空呼啸如龙! 群鸟又惊得四下纷飞惊魂肯定后才敢向这边望来只见纪云二人通体大放光华正冉冉升空而去转眼间已消失在茫茫云天之中。 一种黑暗如水般涌来淹没了二人神识感知只是此时二人魂体交缠仍有片刻心意相通时光。 “你刚才为可不躲?” “对付这等小妖魔何必要躲?” “可是……若被它们扰了法术.回不了阳间呢?” “……这里挺适合我的假以时日据地称王似也不难何必定要回阳间?” “……此后若再才见我仍不会手下留情的。” “嘿嘿……” 章三十八 池鱼 上 纪若尘缓缓睁开双眼一缕耀眼的阳光刺得他双眼一阵生痛不得重新闭上眼睛。 他安心闭目躺着仅以其它感识探寻着周围天地。此地风和日暖时闻声声鸟鸣草木清香阵阵安宁详和令人只想睡去。他头下枕着一片软玉温香又有一缕淡淡幽香悄然漫过异端。 他犹记得阴间之事倒未曾想醒来后二人还是如此亲密这实与她性情不符啊估计多半是她无力动弹的缘故。 纪若尘倒不介意这种亲近在阴间地府大闹一场后他多年形成的隐忍性情己悄然间有些改变。此时他仍不知魂魄是如何归窍的但将他提出阴间的道法出自本宗之手并无疑义。 “你感觉好些没有可有何不妥吗?”纪若尘悠然道。 此时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我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公子言中的那个她指得是谁家的姑娘。” 纪若尘吃了一惊忙张目一望眼前立现一张柔淡婉约双膜如水的而容不是青衣却又是谁? 她双手捧着一盏小小的白瓷酒杯正自望着他似笑非笑。 纪若尘心志再坚面皮再厚在青衣如水目光前部会土崩瓦解。他脸上一红咳嗽数声掩饰道:“我刚刚醒来神识不清刚才可是说了什么吗?” 青衣含笑道.;.“公子神游地府刚刚魂魄才归来呢!只是想不到公子原来如此风流在冥府阴司中也不忘爱惜佳人此时还是念念不忘。想来此番魂魄归窍还是很有些心情不愿的。只是不知那家姑娘是谁想必人才无双青衣倒想见见。” 纪若尘面色更红。他此时已觉身处一处山清水秀的草坡上青衣跪坐于地自已就枕在她的腿上。从她手中酒杯中传来阵阵浓郁酒香香气一入鼻纪若尘腹中立感饥饿。 可是此番重见青衣纪若尘心中喜悦暗涌刹那已驱散了其它。他翻身坐起忽然一把将青衣拥进怀中! 青衣脸上笑容刹那间凝固微益在指间倾斜掉落洒浆漫洒在青青碧车间。纤长五指轻颤犹豫一刻终回拥过去。 她幽幽一叹轻轻将头埋在他的怀中。 两人相拥片刻纪若尘才放开青衣问道:“青衣你不是在无尽海吗怎么会在这里的?这又是哪里?” 青衣又过了片刻才将头抬起面上又是柔淡如水的笑:“无尽海很闷的我呆不大住就又偷偷跑了出来后来就在这里找到了公子。依着你们人的划分.此地该属利州境内离西玄山不远。” 纪若尘不禁有些奇怪天地如此之大青衣怎会找得到自己?难道两人真是有缘如此? 他这一番疑惑己被青衣看在眼里。她浅浅一笑道:“公子怕是忘了青衣是妖这个……鼻子是很灵的一路寻着就寻到了这里未曾想公子己是魂魄离体。好在公子有两件利害法宝守着群邪远避。公子未醒时只消离地身躯就会重逾千斤我搬不动公子只好在这里守着还好公子的法宝倒没有为难我。我守了七日公子也就醒了。” 纪若尘奇道:“法宝?哪两件法宝?” “一件看上去似是尊巨大光鼎另一样则是一道青光具体是什么我就看不清了。” 纪若尘一听已知一个是文王山河鼎另一件多半是那块青石。他倒没想两宝如此有灵性竟然会自行护主以此论之至少也得位列洪荒之属。可是青衣不是十分畏惧文王山河鼎吗怎么这一次倒是不怕了? 见纪若尘问起青衣道:“怕还是怕的所以要饮酒壮胆。公子……今日……” 青衣虽然仍是浅笑但眼中凄然之意已有些掩饰不住。纪若尘凝望着她双膜柔声道:“青衣你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说吗?” 青衣望向一旁避开了纪若尘的目光道:“今d己是九月初二早过了公子订亲之期听说西玄山上此时已是高朋满座贵客云集万事俱备只等公子回山。公子既已魂魄归窍就早些回山吧免得诸位真人难做。反正……迟些早些你都是要回去的。” 纪若尘呆呆地听着她娓妮道完胸口就似被一块巨石堵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此番回魂醒来重见青衣他下意识的不去细想时间问题未想到还是被青衣一语道破。只是她说得也对迟些早些他都是要回山的。 这边舍不下青衣那边西玄山上想必顾清已等了多时。孰轻孰重何去何从? 青衣盈盈站起轻笑道;“世间又安得两全之法?公子不必多想。此时西玄山上想来也该很热闹的青衣素喜热闹就跟着公子回山讨一杯喜酒喝吧。不过青衣是妖不知上不上得西玄山?” 纪若尘实是无言以对只能叹道:“为何上不得?” 青衣嫣然一笑道:“即是如此那上山以后就要公子护着我的周全了。走吧九月初八也是吉日利嫁娶出行。我们即刻启程还能赶得上这一天。” 望着宛如一朵青云冉冉飘走的青衣纪若尘怔然立了片刻才随后追去。 “已是九月了吗?好快这一转眼的功夫就己经是六年多了……” 杨玉环凝望着梳妆境中的自己。 境中玉人肌如雪腮凝红眸似秋水唇如点朱一眼望去竟有淡淡云烟浮起将那绝世容颜掩映得若隐若现。 殿中十余宫女穿梭往来流水般将胭脂、眉笔、角梳、玉钗送进来。两名宫女一左一右正小心翼翼地为杨玉环挽起青丝惟恐弄乱了哪怕是一丝的秀。她们额头已微微见汗可俨然顾不上擦拭。好在另有两名宫女执着雪白锦帕极小心地为她们拭去额头面上的汗滴。这倒非是体恤宫人而只是怕她们汗水滴下污了杨妃青丝霓裳。 杨玉环已坐了一个时辰:仍挺拔端坐不动分毫。 面前妆境中映出半片宫窗窗外依是艳阳高照却忽见一片黄叶飘过。 又快是秋了每到入秋时她都会别有感触。 六年前那个午后艳阳似火方当盛夏可是在她心中在他离去的刹那己是漫天黄叶飞舞。 或许是机缘巧合第二日妙玉即登门拜访要收她为徒。她应允了又用回了过继给洛府之前的名字杨玉环自那以后她再未入洛府一步。这倒非是她忘本而只是不想再提起那个名字不想再看到那间书房。 “娘娘都收拾好了。”一旁的宫女躬身道她这才觉己近黄昏在熊熊烛火的映照下妆镜中的丽人美得更是无法形容。 杨玉环仍然端坐不动只将右手轻轻向外一挥。十余宫女垂弯腰无声退出了殿外。 妆镜中又是一片黄叶飘过。 她一双密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皱眼中泛起一层淡淡水雾。今日不知为何她心中别有感触冰封了数载的心又裂开了一道细纹。 是因为那一方染血青石吗?虽然等了六年才等来这么一点关于他的线索可是她却极不愿意想起这方青石甚至有意的想要去遗忘可是她做不到。每每中夜梦回她都会看到那方青石在她眼前滴血而泣! 她己否认了千遍万遍心内深处却知那就是曾佩在他胸口的青石。 只是这方通灵青石何以会落到纪若尘手中他又因何小肯向自己吐实千方百计地要掩藏这方青石的存在?道德宗此次向明皇所献丹药甚是贵重就是等闲修道大派也拿不出这等丹药来依理来论气度该当不会小到怕自己会见宝起意出言讨要。且就算自己想讨修道人也尽有无数理由回绝。 那纪若尘何以还要当而说谎?思来想去惟有做贼心虚四字似可解释。 自那日与纪若尘相见后她心内早已不知权衡思量了多少遍考虑过无数种可能。可是当这四个字在心内浮观后就若幽魂一般徘徊于胸再也不肯消去。 她又当如何去做? 人长安之前本师妙玉曾经反复叮嘱她凡事以大局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可以一已之私害苦了天下百姓。此前虽有千里飞骑送荔枝之举那也是明皇之命一仔细论起只是细枝而非大节。 她心内挣扎小定缓缓抬手端起妆台上一碗养容参汤轻轻地喝了一口。参汤苦涩厚重药力极佳汤中下了十余味药君臣佐使无不恰到好处显是出自大家之手。 杨玉环细巧灵舌微微颤动细细分辨着参汤药味终自重重药效之底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这是金丝樱独有的气息。金丝尴乃是极罕见的珍药除去种种修道人珍视不己的效用外它另有一样少有人知的用处那即是寻常女子只消嗅到了一点味道即会整年无法有孕。 这一碗参场乃是出自太子府为本朝太子李亨所献。此汤出处来历如此明显自是因为李亨自以为无人能窥破他所布机关之故。也难怪他自信这一碗参汤就是孙果喝了也多半觉不出什么。只杨玉环生具大眼神通又有心体察才能对隐藏于重重灵药之下的金丝樱洞芳烛火。 “想不到太子府中还藏着一位高人……”杨玉环慢慢饮尽参汤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其实又何止是太子如此自她人宫以来饮食茶水时不时会多出各式各样的奇毒异药。如此情形每过数日就会来上一回。这些毒药与金丝槿实是天元之别用心之狠毒却往往有过之而不及。她虽不惧药石但这种事多了也会心烦于是暗使手段不动声色地处死了十余名宫女太监又逼得一位偏妃跳井自尽后宫内外诸人才稍有收敛。 深宫死斗杨玉环早不陌生犹豫不定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与他有关而己。 当的一声轻响己空了的参汤碗放回妆台。 此时殿门做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一路碎步跑了进来在她身侧跪下低声道:“禀娘娘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安大人将于三日后人京来朝他已先遣快马将献给娘娘的礼物送了过来此刻都放在如意殿中听说里面很有几件塞外珍稀物事。娘娘何时去看看?” 杨玉环双目低垂淡淡地道:“先放着吧朝内外的事情怎么样了?” 这话本不该向一个小太监问但那小太监竟然答道:“殿前斗法之后真武观颜面尽失孙果整天躲在真武观中称病不出也不许门下弟子出观门一步。这些日子里陛下对道德宗云风道长仰慕得紧每日都要与他坐而论道。陛下已另拨了一处宅院给道德宗群仙暂作栖身之所己打扫干净明日就可迁进去了。我听说陛下另行许了云风道长在长安城内择选风水宝地建一所道德别院一来陛下可日日与闻大道二来可就近护佑本朝平安。” 杨玉环嗯了一声又道:“难道陛下就不再关心那幅神州气运图了吗?” 小太监道:“云风言道那只是孙果为掩饰真武观无能而说的谎言实际上根本不存在什么神洲气运图。陛下似已信了。” 杨玉环又问道:“孙果就此蛰伏了吗?” “并非如此。据我所知他这几日正加紧与数位归隐潜修的真人联系应是有所图谋。就算孙果实力不济司马承祯道行人望素来不弱也不会坐视多年辛苦经营的局面毁于一旦。” 杨玉环点了点头以手轻擦着太阳穴淡淡地道:“去传纪若尘就说哀家要见他着他即刻晋见。” 那小太监道:“娘娘有所不知殿前斗法当晚那纪若尘就已离了长安此时尚未回来。” 杨玉环默然许久伸手拉开妆台取出一轴小小画卷递给了那小太监淡淡地道:“明日道德宗群道搬离驿站之后使役打扫之前你设法将这个东西放入原本纪若尘所居客房办得到吗?” 小太监接过画卷看也不看就放在怀中忽然轻轻笑道:“师妹尽管放心这点小事我还办不好吗?看来师妹是要坑害道德宗呢果然好气魄!只是师妹若在陛下面前随便说上两句岂不是容得多?哪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杨玉环玉面凝用冷道:“在陛下眼中我素来不理会朝政如此方能得他毫无保留的宠信这道德宗与真武观之间的争斗我叫我如何去说?另外宫中人多耳杂这师兄妹之类的称呼再也不要提起!你修道四十余年师父对你寄与了厚望怎还能如此轻浮?” 小太监不敢多言惟惟喏喏低出殿去了行出殿门之后眼光深处才闪过一丝阴冷笑意。 章三十八 池鱼 下 西玄山上莫干峰顶处处是一派喜乐升平之相。这已非止是张灯结彩那样简单碧空中青鸾回旋湖溪处丹鹤成群碧草上白虎卧眠如此方是仙家气象与凡俗不同。 然而太上道德宫中来来往往的道士宾客尽管衣着光鲜面上却皆有忧色与周围一派庆典的喜庆氛围格格不入。 太上道德宫东北角上有一处宫殿群落与众不同。此殿名为九幽殿灰墙黑瓦院中皆是枯木槁草墙角檐下到处都是蛛网灰尘也不知多久没有打扫了。院中枯树上歇着几只黑鸦嘎嘎地叫个不停使得这一处九幽殿鬼气森森与别殿大为不同。 九幽殿主殿大门紧闭门前守着四位道德宗弟子。紫云真人则在殿前走来走去面色焦急颇有失从容不迫的风范。他不知踱过几百个***忽然立定了脚步身形一晃间已立在玉阶顶殿门前。 两扇黑铁大门吱吱呀呀一阵响徐徐打开一道透骨森寒的阴风立刻从殿中涌出。饶是那四名弟子道行不弱被这阴风扑面一吹也觉得四肢百骸如同被几十枝利针刺入一时间面色皆白。紫云真人对阴风恍如不绝只是望着殿中。 殿门大开之后顾守真真人自殿中步出在他之后太微和玉玄两位一左一右同时行出。三位真人看上去尽是疲惫之色眼中神光不再。 “怎样?”紫云真人问道。 顾守真笑道:“道祖护佑终于将若尘三魂七魄从地府拉回阳间了。” 紫云真人喜道:“如此最好!诸位真人有所不知这几天那云中天海简直是要闹到了天上去也惟有紫阳真人这等好涵养才能忍得下他!我看他多半是想逼着玉虚真人冒险行一次地府看能不能寻回若尘的魂魄来。若玉虚真人有了什么伤损怕不是正合了他的意?若尘现在何处几时能够回山?” 守真真人苦笑道:“我等真元已经耗尽实已无力再运一次三洞飞玄大阵搜寻若尘所在。不过若尘魂魄确已归窍无疑他通晓世事醒来后知时辰已过定会晓夜兼程回山紫云真人无须担心。待三日后我们真元尽复再行查探若尘方位即是。” 紫云真人点头道:“很好!三位真人先去歇息我即刻通知玉虚真人出关再将此事告知云中居诸宾也省得那云中天海日日吵闹!” 片刻之后待客的凤西轩中争执又起。 “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原来还是不知道那臭小子什么时候回山!哼魂魄已然归窍只是不知何时归来。这等搪塞之言我也会说!若你道德宗自诩天下第一看不上我们的清儿何不早说?” 天海老人满面红光越说越怒到后来忍不住拍案而起。他这一拍不要紧面前已在收官的一局棋登时被拍得散了。 天海老人这一番话实说得有些重了紫云真人一张脸登时布满黑气眼角隐现黑色云纹眼看着就有动手之意。天海老人斜睨着他倒也不惧。 此时纹枰对面的紫阳真人抚须笑道:“我道德宗不过是弟子多了些说来远不若云中居择徒严谨哪敢妄称什么天下第一?清儿无论修为人品皆是百年不遇若尘能得此佳侣实是百世修来的福分。此次事出意外误了良辰吉时我宗已尽力补救天海道兄也是看在眼里的。道兄休要动怒难得这几年你我屡次相逢缘份非浅来来来下棋下棋!” 天海老人双眼一瞪道:“这一局棋已然乱了还怎么下?” 紫阳含笑道:“这局官子未完纹枰已乱自是不算的咱们重新来过。” 天海老人哼了一声这才在纹枰前坐下重分黑白与紫阳真人杀在了一处。紫云真人嘿了一声忍不住道:“素闻云中天海国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功力尽在纹枰之外!嘿嘿十五连胜胜得好!” 原来天海与紫阳已奕了七日七夜他棋力本较紫阳为厚连胜了十余盘大喜之余不由得生起些轻敌之心一个不小心已是落后之局。刚刚那盘已在收官天海老人仍是贴不出目来因此与紫云真人争执只是借题挥本意实是要搅了棋盘好让连胜之数得以延续。紫云正是有见于此才忍不住出言讥讽。 天海全神奕棋只当没听见紫云真人说了些什么。 纪若尘行踪已现即将回山的消息顷刻间已然传开原本屡被推迟、似已遥遥无期的订亲之礼也重新被定在了十月初八。于是太上道德宫凝重阴抑的气氛为之尽扫。只是凡事总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太上道德宫中也非是人人都喜诸于外。 啪的一声一颗白子落下尽断黑棋大龙生机。 “这一局你的水准可是直落三千丈呢怎样是否想重开一局?”顾清将手中白子投入玉盒。 楚寒苦笑着摇了摇头开始收拾起纹枰上的棋子。他与顾清棋艺相去无几但历来奕棋都是十奕九输其实就是输在了心态上。他心志坚毅已是世所罕见可是顾清胸中自有天地视世间万物有如浮云与他实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境界。楚寒此刻心有挂牵更是一败涂地。 他沉吟片刻终于道:“清儿这是我最后一次如此称呼你了。这些时日我反复思量却有一事始终横亘于胸百思不得其解此刻斗胆一问你若是不想答也就罢了。” 顾清道:“但讲无妨。” 楚寒声音中有了一丝颤抖道:“清儿你与纪若尘此前不过相见数次怎会……怎会用情如此之深?我辈以大道为本哪有一见钟情这等事?” 顾清素手极罕见地轻轻一颤望了楚寒片刻方继续收拾棋子一边淡然道:“楚师兄此事若不说与你知只怕你从此道心不稳影响了今生成就。也罢我与若尘是有前缘的当日在这西玄山上太清池旁的相见实是九十九世修来之缘。我如此说楚师兄可是明白了?” 楚寒默然良久方苦笑道:“世间万事皆有前因后果若事事皆依因果而行岂不是活得如扯线木偶一般?” 顾清淡淡地道:“师兄此言差矣。逆缘而动是一种法依缘而行也是一种法如何选择只在本心而已。我与若尘既已在太清池旁相遇此时此刻纵是没有前缘牵挂此生也当永为道侣不离不弃。” 楚寒面色越来越是苍白勉强道了句:“我明白了……”忽而一口血喷出溅满纹枰。 他一言不挥袖一拂一道罡风自袖中吹出将纹枰、木几、云子和鲜血都化得干干净净然后向顾清一礼方徐步离去。 顾清是此次大典主角礼遇别有不同太上道德宫中一整套清雅别院都与她暂住。楚寒离院而出时正迎面遇上了石矶。石矶一把拉住了他道:“楚师兄听说姬冰仙午时已然出关道行又进一层。今晚你给我掠阵我们去攻她的冰心居吧!” 楚寒摇了摇头只是道:“我真元上出了些许问题要清静一下。师妹这里毕竟是太上道德宫非是我们云中居你可不要闹得太过了小心师父责罚。那时我可就护不了你了。” 直看着楚寒身影消失石矶才顿了顿足自语道:“什么真元上出了些问题我看是心里犯了相思才是真的。唉这一大块木头看来我是没什么指望了。除了他之外门中也没什么看得上眼的人这可如何是好?……嗯看来应该象清妹妹那样在道德宗里挑一个道侣好了。” 她一旋身进了别院正看见顾清凭窗而立静静望着苍茫云天。石矶在顾清身后立定轻笑道:“听说姬冰仙午时出关道行又进了一重呢!清妹妹明晚陪我去攻冰心居吧看看那姬冰仙变得有多厉害了。” 顾清哦了一声淡淡地道:“她道行进了一层也不过是上清太圣境而已有什么好攻的。” 石矶吐了吐舌头道:“于你当然没什么好攻的于我可不一样呢!唉你不愿去也罢我自行去攻就是。” 顾清转过身来微笑道:“掌门师兄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你此次主动挑衅打赢了一切好说若是输了估计至少要面壁思过一年你可要想好了再作决定。” 石矶面色登时有些难看一顿足气道:“就是面壁三年那也是以后的事了我又怕什么?” 顾清叹道:“你啊……此次来仪宾客众多当中那李太白不光是诗才冠绝天下一身道行也凡脱俗你若能央得他与你几诗词墨宝我看就算是打输了掌门师兄也不会责怪你的。” 石矶眼睛一亮绕着顾清奔了一周笑道:“还是你最好!对了少有看你这等心事重重的样子那纪若尘不是已经找到了吗还有什么好愁的?” 顾清道:“此次来贺宾客众多其中很有几个特别的人物嗯我只是想一一见见他们而已。” 石矶奇道:“那去见就是了这又有什么难的?” 顾清双眉微颦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此次来宾当中有一个人是我怎么也见不到的。” 这一次石矶倒是真有些茫然不解。 再次踏上通往太上道德宫的石阶时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片的人群纪若尘不禁有些咋舌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大的阵仗。等在广场上的人中道德宗弟子还是少数大多是服色各异的来宾贺客。纪若尘分明记得紫阳真人说过这一次订亲之礼只会邀请三五亲近道友可此刻光是广场上的来宾就已近百人这是怎么回事?而且来宾当中分明还有几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两位引路的道德宗年轻道士迎上前来刚开口道了声“若尘师叔祖诸位真人已在太上道德宗等候多时了……”两人中间就忽然多了一个高大魁梧壮如象威如龙的身影肩膀左右一靠两名道德宗弟子就分向左右跌出。 他据好了位置向纪若尘抱拳一礼黑似锅底的龙象面上兴奋得直透红光声堪比太上道德宗晚课巨钟直是满山皆闻:“纪少仙大喜!能得如此佳侣为伴就是天上神仙也不过如此。如此盛会又怎能少了我们兄弟两个?此次……咦?!” 这人正是龙象天君。七圣山份属邪派与道德宗虽不能说是不死不休但原本也是老死而不相往来的交情。龙象天君能够堂而皇之地站在太上道德宫前而没有被道德宗群道分尸已可算是不大不小的奇事一件此刻居然还能站在这里侃侃而谈? 纪若尘心中惊讶未定。那龙象天君说到我们兄弟四字时忽觉得身旁十分冷清与往昔感觉大不相同于是左右一望果然根本不见白虎天君的身影。他大感愕然心想贺喜这等大好事自当勇往直前万万不可落于人后白虎天君刚刚明明就在身边怎么此刻却消失不见了?难道是被哪个道德宗的老神仙给下手暗算了不成? 龙象天君瞪圆双眼四下搜寻终于在人丛中找到了白虎天君。白虎天君躲在宾客群中正拼命地向龙象天君使着眼色又向纪若尘身后指去。 龙象天君大惑不解转头望去时才看到青衣盈盈立在纪若尘身后一双妙目似笑非笑正望着他看个不休。龙象心中狂跳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具体又说不上来。他倒有急智立刻道一声:“此次我兄弟只是上山来看看纪公子万勿将我等放在心上!” 话音未落龙象天君已一跃而起轰然落在白虎天君身后将周围贵宾贺客撞得东倒西歪。众宾客或修养过人或自恃身份或有些畏惧二天君道行怒目相向的多欲下场动粗的无。 纪若尘怔在当地半天仍不明所以。 “怎么青衣小姐也来了?!”人群中龙象天君拼命压低声音道。 “你才看到啊刚才拉都拉不住你!”白虎天君恨恨不已。 “这个青衣小姐似乎……对公子有点意思?” “何止是有点!你这蠢材现在可明白了吗?” 龙象天君连连点头唔唔有声可是从表情上看仍是一头雾水。万不得已白虎天君不得不解释一番以防龙象天君将来再捅出什么漏子来。 “青衣小姐来自无尽海要与纪若尘订亲的顾清则出身云中居两位大小姐哪个是你得罪得起的?你胡乱出风头将来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白虎怒道。 “可是……”龙象仍有些懵懵懂懂。 “人家是贤淑仙子自然不会当面斗起来可是背后难保不做点什么。就算她们什么都不能做胸中一缕怨气也是有的总得找地方泄泄这叫做迁怒!还不懂?所谓城门失火鞅及池鱼这总懂了吧?你就是那池鱼!” 白虎天君实是恨铁不成钢。 章三十九 醉乡 上 “无能!庸碌!蠢材!废物!” 清闲真人用力挥动一双短手在房间中冲来冲去活象炉膛烈里一块跳跃的黑炭。在接连吐出一大串与他高贵身份极不相符的脏话之后清闲真人犹自怒气未歇怒向房间一角床上一指喝道:“你看看这成何体统!我们云中居的脸面都让他给丢光了!” 在那张由千年鸡翅木雕成的蟠龙云纹大床上天海老人仰面朝天躺着鞋袜俱在外裳皱巴巴翻卷过腰露出一大截灰扑扑的裤腰带正鼾声大作酒气冲天。看他满面红得紫连一个光头都泛着红光显已醉得不省人事那睡相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顾清坐在一旁椅中以手支额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她实是不知道这一刻的云中金山与云中天海究竟哪个给云中居丢人丢得更多些。 可是清闲真人显然将顾清这一叹当成了支持自己的表示于是声音更加的高了:“你看看这不成材的东西枉修了这么多年的道喝不过人家一个小小姑娘不说还被她给拖了回来!亏他平时自吹千杯不醉!还好明日才是你的订亲大典若是那时被青衣小妖放倒我云中居才叫是海内闻名、声震天下了!” 顾清微笑劝道:“师兄何必如此动气呢?天海师兄与青衣斗酒又不能动用真元只是凭自身酒量上阵输了也很正常。如此堂堂正正斗酒败下阵来旁人不会非议的。” 清闲真人一对小眼猛一瞪道:“堂堂正正!哼非议?我云中居心法精微奥妙暗中运些真元做这么点小手脚谁又能看得出来?只知道硬拼真正是不成器的东西!” 顾清实有些哭笑不得道:“这个……未免有些不妥。” 清闲真人嗔道:“有什么不妥的!我云中居清誉事大他天海个人名节事小两相权衡他当然该以大局为重把个人名声抛在一旁管他用什么手段先把那青衣喝倒了再说!哼无尽海也是不务正业不讲究精进大道教出来的小妖个个只会喝酒真是成何体统!清儿你不要总是向着他说话哼你虽然天资无双可是只知认物不知认人这上面的迂腐顽固比他也强不到哪去!” 顾清淡笑道:“好好既是如此那明晚师兄亲自上阵与青衣拼酒去找回这场子不就行了?以师兄的道行当是十拿九稳。” 清闲真人胸膛一挺沉声道:“此事……当然缓议!哼嗯那个……听说石矶明晚要去找姬冰仙的麻烦可有此事啊?” “确有此事。” “哼真是不自量力就凭她那点不成气候的道术也想去和姬冰仙较量?若是此次输了少不得要关她三年面壁!” 顾清则道:“师兄这话就不对了。正是因她道行较姬冰仙要差了不少所以输了不失面子胜了大增光彩这等保赚不赔的好事到哪里去找?想赢还不容易暗中动点手脚就是了。若不借着这等喜庆日子怕也不那么容易找到借口生事的。” 清闲真人一听大悦早忘记了刚刚对她的斥责连声赞还是清儿思虑深远。 十月初八大吉宜嫁娶出行。 清晨时分声声悠长穿云的青鸾鸣叫洋洋洒洒自天而下飘落在莫干峰顶各个角落。只见数头青鸾自云端穿出长长的七彩尾羽掠过天空上下翻飞时聚时散轻灵跃动。于是清溪吐浪碧树抽芽繁花绽蕊瑞兽啸天整个太上道德宫宛如一位初醒的仙人仅仅是翻身而起就给周围带来无限生机。 于这煌煌仙家气象中当然也有一二不合谐之音。 “哼就那么几头破鸟来来回回的现也不见有什么新鲜的东西拿出来。”天海老人仰望天上青鸾不屑地道。其实只要是稍了解点天海老人往事的人都可知他为何会如此言论。青鸾乃是上古神鸟无缘之人想要得见一面都不容易至于驯服更是千难万难何况此时有数头同时在天空翱翔?云中居可就连一头都找不出来。 若论奇珍异兽所藏之丰道德宗倒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从清早起众多道德宗弟子就忙碌起来将要举行大典的邀月殿重行妆点得金碧辉煌色彩亮丽的绡纱自顶梁直挂落地庄重而不失喜气各处案几都换上了鲜花花瓣上露珠未干争奇斗艳。又忙着布设宴度座位采摘灵药仙果一坛坛百年佳酿要从地窖中搬出还得另加药材焙炼如此方成道德宗独门美酒。 此酒色泽晶莹入口甚平和酒味正大淳厚绵绵泊泊无有止尽实是难得的好酒。然而此酒后劲也是强劲无比任你道行通天若不以道术化解喝多了也抵受不起。不然的话又何以能让修道之士喝得尽兴?是以此酒名为醉乡。 前一晚天海老人就是栽在这醉乡上。 整整一日道德宗诸真人及有头有面的道长分头出动陪着诸派宾客周游太上道德宫及西玄山诸峰盛景以待戌时三刻同观大典。来贺宾客已在山上呆了不止一日诸景早已看了个遍但今日道德宗才尽启重重布置自然又是一种气象。 至于纪若尘和顾清二人自有专人为之整容更衣。依着云中金山再三强调的道侣双修的订亲规矩在大典之前他们是不能相见的。 尚不到戌时诸位宾客已在迎宾女弟子的引导下入席。众宾相处了这许多时光早已彼此熟悉特别是昨晚又目睹了天海老人与青衣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倒下的竟还是以酒豪自居的云中天海都是群相耸动兴奋非常。若不是觉得车轮战胜之不武倒有不少人有心与那青衣斗一斗酒。 能得道德宗邀约前来观礼的皆非等闲之辈早有许多人看出了青衣其实是妖。她如此一介小妖却能堂而皇之在天下正道之的道德宗太上道德宫中现身实是奇事一件。但众宾皆是有见识、有道行的人知内中必有奥妙只是不好开口询问。青衣道行越低众宾就越是不敢小看了她且很多人更想深了一层这青衣显然是大有来头的妖而且又和道德宗渊源非浅若能得她好感显然就会拉近与道德宗及她背后的妖族的关系。于是乎个中高瞻远瞩的一众人等开始小心翼翼地接近拍马。 直到此时这些宾客才看出龙象与白虎二天君的不凡之处。二天君时时追随在青衣裙前踞后似是与青衣极是熟悉马屁拍得露骨肉麻厚颜无耻处直令众宾自愧弗如。众宾皆是出身名门大派要不然就是世外有名散修游仙本都是瞧不大上七圣山这等邪门外道的可是一来二天君的确是道行深厚令人不得不高看一眼二来他们为人处世的独到之处能人所不能每每独占先机使得众宾不由得对他们刮目相看。 还有一些各派年轻弟子为青衣容貌所慑也忘了人妖之别婉转地向她表达仰慕之意奈何青衣在这方面完全是心智未开听到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之类的词句一脸茫然拉着对方连问这是种什么样的神鸟有何异能为什么一定要立在河的那一边之类的问题直到对方面红耳赤、汗流颊背、抱头鼠窜为止。 如此一来二去诸宾之间气氛早已极为融洽黄昏渐近虽然还未到纪若尘与顾清入场辰光但不知何人率先提议众宾倒先行拼起酒来。 修道之人拼酒讲究的是不能动用真元道法纯以本身酒量硬拼。不然的话运起什么五鬼搬运、消散解离**来就是以缸坛相对也拼不出什么结果来。那时拼的就不再是酒而是真元道行了。当然修道人所饮的酒也与众不同非是凡人所能饮用。比如说道德宗所配的醉乡就是所谓海量的凡夫俗子饮上一小杯也得醉上三五日。若是那酒量稍差点的一口下肚即可翻倒。 道德宗与云中居联姻乃是修道界数得着的大事能够在这种场合出席的若非一方名宿便是极有天赋的青年弟子要出来见见大世面的实可谓谈笑有真修往来无凡丁。醉乡虽然厉害可是在这些人眼中上来三巡酒不过权作热身烘托一下气氛而已但谁想得这众多修道人当中偏偏就坐了一个全无道行的凡人杯酒刚过他忽然身子一倾直接滑到桌底鼾声大作。 众宾大愕纷纷停杯望去。两名道德宗年轻知客道士奔了过来将那人从桌下扶起。此人已届中年一身文士装扮生得倒是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只是此刻满面飞红醉得早已不省人事。虽然宾客众多但道德宗知客道人记性是极好的且满座宾客中又只有这么一个凡人。两个道士立刻认出这人名唤作济天下乃是随着龙象白虎二天君由云风道长陪同上山的。 两名道士扶起济天下又向在他左右落座的龙象白虎二天君解释无需用道术或是丹药给他解酒醉乡佐以众多珍稀仙药酒劲虽然猛烈但是却不会伤人醉后反而对身体大有好处不能轻易唤醒要待自然醒来药力才会尽行吸收。两名道士是素来招呼惯了醉酒客人的于稳稳地架着济天下送回客房休息去了。 龙象白虎二天君这些时日一向对济天下待之以师礼随之学习经世济国之道在这席上也是分坐在济天下左右。但二天君道法特殊生就异相特别是那龙象天君头似龙身如象本够两人并坐的一席坐他一个都显得拥挤不堪白虎天君虽然瘦了但身长手长坐于席中也觉拥挤。济天下一被抬走二天君正觉如意未待知客来收拾自行将面前酒席一搬三席拼在一起如此方才勉强坐得舒服些。 二天君暗中动了这小手脚倒也无人觉。就在距离二天君不远处青衣款款跪坐在席后双目低垂只是望着面前晶莹清澈的一碗醉乡不语不动。周围宾客虽在言笑拼酒很多人实际上都在偷偷瞧着她。许多人有心上前叫阵但又有天海老人前车之鉴在前败下阵来失了面子不说还挡了别人与青衣拼酒之路。诸宾皆是正道中人总不好意思对一介小妖用上车轮战手段吧? 在这纷纷闹闹之时忽听得三声磬响吉时已到喜典将开。诸宾纷纷归坐正容期待着典席开始。 在磬音召唤之下两头青鸾自夜天中落下一左一右栖息在邀月殿殿顶七彩尾羽在夜色中方显出神禽的不凡来流光异彩熠熠生辉。在四名道士的前导下纪若尘一身华服踏着白玉大道徐步行来。因这只是订亲非是大婚是以许多礼仪从简而设他也未穿大红吉服。 将将行到邀月殿门前时纪若尘忽然瞥见两个小道士架着一个人从邀月殿侧门而出不禁有些奇怪转一望见是济天下不觉释然想来这济天下贪杯好酒肯定是饮了醉乡才会醉得要人架出殿去。只可惜这场订亲大典他就看不到了。 遥遥还能听得济天下含糊不清地叫道:“我醉欲眠君……且去……好好诗……” 纪若尘略一驻足暗思看来这几日济天下与李太白走得倒很近只是李白秉性率直道行深湛而济天下城府无底却是半分道行也无实不知他们两个凑在一起还能谈出些什么来。 此时身旁一名知客道士催促道:“时辰将到纪师叔快入殿吧!” 依当时之礼纪若尘应先行入殿拜过祖师、真人然后见过诸宾后顾清方得入殿。他这么一耽搁的功夫白玉大道的尽头传来鸾铃声声隐隐有一道宝光冲上天际。纪若尘知道这是载着顾清的车驾到了。他再不迟疑举步入殿。 白玉大道的尽头转过一辆四轮车驾驭车的是一头高达一丈金线锦背九尾鹿传说中此鹿乃是仙人的坐驾奔驰于云海雾乡餐风眠露不想也被道德宗觅得。车厢四角雕琉金火凤凤同向车顶凤口所指处虚空燃着一颗硕大火珠。车身是整块碧玉琉璃在火珠的暗红光色中通体有波浪状暗芒流动恍若深海。车窗帘幄低垂遮得严严实实。 车驾一转过来即稳稳停在了道边。 “因何停下了?”顾清在车内道。 有八名道德宗年轻女弟子随行在车驾周围为一人道:“刚刚纪师叔不知因何耽误了一下我们须得在此停留片刻才能入殿成礼。” 顾清嗯了一声不再多言也未开窗观看。然而她心里总是有种感觉似乎错过了什么。这几天中这感觉始终在她心中徘徊不去令她颇为费解。但它又是如此飘渺无论她怎样努力就是无法捕获。顾清也试过占卜问卦却一无所获。她素来对世事淡漠惯了既然设卦无果就已当此事只是偶尔的心魔而已。但这丝感觉竟是久久不肯消退使她颇为困惑。 正思量间车驾轻轻一震复又起行。 章三十九 醉乡 下 邀月殿中***煌煌纱绫拂动丝竹缭绕细乐声喧。仔细看去廿多根臂粗巨型烛台顶端并无烛火湛然吐辉的竟是一颗颗拳头大小夜明珠把整个大殿映照得纤毫毕现亮若白昼没有丝毫烟火之气。说不尽的太平气象富丽风流。 主宾台正中挂着道德宗与云中居两派祖师像前置两席左坐着道德宗八位真人右手边居中坐着清闲真人一左一右分别是云中天海与云中雾岚。 云中居诸修少有在尘间走动在座绝大多数宾客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云中居真人。天海老人威名远震久在世间行走形貌独特诸宾多是识得他的。其余两位就几乎没人见过了。云中雾岚看上去已是一位年逾古稀的婆婆生得颇见高大眉目间端正雍容风韵犹存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必是一个美人。但她一头银梳得一丝不苟玉钗布摇纹丝不动无论是行是立是坐脊背都挺得笔直面无表情嘴角下垂一张脸布满了密密的煞气就象在座人人都欠了她三斤仙丹不还一般。 天海和雾岚在修为有成者中本已算是形貌特殊的了可是和堂皇居中而坐的云中金山一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清闲真人在那张硕大的紫金檀雕纹木云榻上这么一坐背不靠椅脚不沾地恰好将矮胖黑秃四字尽数显了出来活生生一副秤砣堆在正中。 只是清闲真人身份非同寻常那一双倒三角小眼中精光微微只那么环场一扫在座诸宾无人失笑。 道德宗谱真人倒是人人仙风道骨气度不凡八位真人聚在一起立刻有仙云隐生之意与对面云中居三人的黑云压顶迥然有异。 两宗掌教真人坐定后一对道僮左执云头如意右持八宝拂尘在前引导纪若尘徐步自厅中穿过登上主宾台燃香三柱拜过了本宗祖师又向道德宗诸真人以及云中居三人各行三遍大礼方才起身拜谢诸宾。 纪若尘转身在上宾台上这么一立诸宾登时议论纷纷更有人大声叫起好来。 纪若尘一身华服除了剪裁补极是合身外全身上下并无多少装饰素洁简约。但正是如此方衬得他定似石渊胜海人如玉气若龙!诸派青年弟子当中多的是一表人材的才俊单以容貌身材而论纪若尘虽是上佳之选但也非出尘脱俗一骑绝尘。真正难得之处恰在他气势内敛不收不放恰到好处于一股莹然气华之中又隐隐透出古拙苍桑之意就似已识见过千年沧海变迁一股。 有诸内而形于外。 纪若尘润中有拙大气如此乃是心志神识修为己臻上佳之境的迹象。他此刻年纪尚轻道行并不是如何深厚然而心性神识为万物之基是以由此观之.将来前途实是不可限量。道德宗三清真诀又号称飞仙正法第一只要修入玉情境界就有望得成道果。纪若尘此刻已有如此心境五十年后说不定又是第二个紫微。 诸宾中不乏观气高手见微而知著立知纪若尘不凡之处。此前众宾大多只知道纪若尘沉默少言于修道上天份了得乃是道德宗悉心栽培的弟子并未有如何深刻印象。至于那谪仙之说月余前诸派高人再度推算时已觉一切关于谪仙的征兆全部乱了再无一兆可以说明纪若尘乃是滴仙。反复推算之后诸派高人大多已认为先后两次的争夺谪仙之举实是一场闹剧只不过纪若尘天赋实是不错只能说道德宗运气够好歪打正着了而已。 但此时纪若尘在台上只这么一立;己如一把出鞘之剑再也难以掩饰锋芒! 道德宗谱真人皆是有道高人纵是心中欢喜无限面上也是不显山水。可是云中居就全然不同天海老人斜着眼睛觑着纪若尘而有不屑之色。云中雾岚面上煞气收敛许多望着纪若尘的眼神中隐有嘉许之意。那尊云中金山则面露笑容一双小眼几乎眯成一线盯着纪若尘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嗯嗯连声显得极是满意。 来宾中另有少数道行高明之士仔细端详着纪若尘试图找出他身上那一缕古意从何而来却一无所获只好将之归于他或许修炼了道德宗某种不为人所知的秘法。 细乐再起环佩轻鸣衣袂风响暗香浮动。两名品服正妆的道德宗女弟子分自两边侧门进入一人捧鼎焚百合之香一人托瓶插长春之蕊。随后两人各捧伽榆香珠、博古玲珑。次第又是两人。 纪若尘端然立着心中寂然无波目光只望向殿门处再不旁顾。除了那两扇已然打开的殿门外他眼中已无一物。可是他的心分明能够感觉到确如水般清澈的柔的眼波正投注在他身上。 这道眼波柔弱如水本是不载一物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那一道巍巍若山的防线却似要在这缕目光前彻底崩溃。 在纷纷扰扰的一角另有一个清静之处这边几席上坐的部是云中居的年轻弟子。在一众弟子中石矶犹为引人注目。她与青衣那其柔如水的气质迥然不同黑如绸齐眉削平肌肤雪白滑腻得远过寻常女子两相映衬色若春晓浓丽流艳。她的一双大眼睛灵动之极顾盼间引得人心也仿佛要随之雀跃舞动但细细观之又隐有杀气如春日未褪的一丝寒意陡然袭来不禁悚然。石砚丽而近妖令人有心亲近之余又禁不住心生畏惧。 石矶坐得笔直上身微微前倾直直地盯着纪若尘双眼中神采奕奕毫不掩饰已身喜恶。楚寒与她同席同样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纪若尘只唇色中隐有一点灰败之意。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端酒杯青铜酒爵却比他的手要温暖。这一樽酒如有千斤之重楚寒反复用了几次力才将它端离了桌面。 石矶已有所觉微微转头望了楚寒一眼后者却是浑然无觉。 叮的一记磐音响过似有一阵薄雾悄然漫延金殿。刹那之间殿中许多人都有一种错觉似乎雕梁画栋已化风流云散珍存灵果尽付雨打风吹。本是煌煌灿灿、白玉为栏金作描的邀月殿顷刻间已化成雪峰之顶、冰川之巅前临断崖、后凭绝渊的一处绝域俯仰之间上穷碧落下瞰黄泉两处茫茫不见穷已。 众宾皆静。 只因顾清己从殿外步进。 从来部是一袭索衫的她高髻宽服博袖外纱内罗尽显丰肩窈体。堆鸦鬟髻正中结一朵牡丹非金非银非玉非琉璃丝丝蕊绽瓣瓣盛开五凤尾相衔羽翼为叶喙挂鲛珠。除此之外再无赘饰。 她身穿金缕大红缎衣外罩同色软烟罗纱。细看之下非同俗世嫁衣的富贵团圆龙凤呈祥。其上竟是龙盘螭护凤翔鸾引足下山河地理社稷江川。 还不曾有人见过她如此盛装! 顾清带漫天天地山河磅礴之气所过处尽扫尘间俗华还了天地本来苍茫面目。她双瞳映出的非是凡间表象而是纷乱更替的前世今生。有黄昏下的低诉有风沙中的扶持有沙场上并肩浴血也有生于水中、惟有仰望林梢的无奈那生生世世的因果轮回最后尽化成一方青石徐徐隐去。 殿中诸人忽然生出一种恍恍惚惚的莫名感觉。这是什么?几乎没人说得清楚。 惊艳? 毫无疑问顾清自是极美的以致再挑剔的人也找不出她半分缺憾的地步。然而她的容姿根本不应属这世间所有那堪比天地的浩瀚磅礴已使美丽二字完全不适于她。 可是又该如何形容她的容颜? 众宾只觉一道怒潮涌入心中被撞击得几乎无法自持却又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顾清略一驻足凝望了纪若尘片刻又挟云卷风翔向主宾台行去。在顾清面前纪若尘光彩尽隐几乎无人会再注意他。然而在她涛涛而来的气势之中他依旧立得稳如磐石。 顾清登上主宾台与纪若尘擦肩而过同样燃香祭祖拜过两宗真人长辈再谢过宾客方在纪若尘身边盈盈一立。 紫阳真人长身而起来到二人面前打开道僮手捧的鲸骨雕成的宝盒取出两枚古拙扳指抚须笑道:“今日你们两人能在此殿订得三生之缘实是我宗与云中居的一大喜事。我道德宗虽是三千年传承却没什么配得上清儿的好东西。这两枚玄心扳指乃是广成子祖师登仙时所遗仙宝本是一对今日付与你们一人一枚。大道艰难望你二人今后互相扶助永为道侣同证大道!” 除极少数见多识广之人外诸宾皆不知这玄心扳指究竟是何宝物但是“广成祖师登仙遗物”几个字可都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得轰然一声众宾耳舌交附议论纷纷。道德宗所藏之丰世所皆知但没人想得到此次道德宗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手笔居然连广成子遗宝也拿出来当聘礼! 如此一来道德宗风头出尽天海老人的脸色可就难看得紧了。云中居镇山之宝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能与玄心扳指相比的更是寥寥可数。除却不合纪若尘与顾清用的也就只有一面玉佩拿得出手。这面玉佩乃是云中居始祖太极真人升仙前须臾不离身的心爱之物因太极真人登仙而去时气机贯通天地它也因此沾染得不属于尘间的一缕福缘仙气因而得名为祈福玦。 此块玉佩看似无甚大用实则有影响因果轮回的大威力若有缘人佩之可因之机运转佳堪可化解命宫中的冲煞之气或凌主凶星。 天海老人对纪若尘素无好感这几日更是越看越觉得纪若尘瞳现血光脑后煞气重重显然命中凶劫极重。事先清闲真人并未告诉他俩打算拿什么给纪若尘作见面礼可是道德宗已出了玄心扳指云中居别无选择十有**得拿祈福玦出来。云中居收藏本不富裕如此与道德宗比拼送宝岂不是自削实力? 天海老人肉痛不已心中大骂道德宗刁滑之际清闲真人长身而起也来到纪顾二人面前仰起了头肃容道:“今后你二人同修大道须得互相扶持不弃不离。清儿于玄黄宝录素有心得而若尘所修的三清真诀也是飞仙正法穷一生之力不足以尽窥其秘。我本想将太极祖师所留祈福玦与了你们但我等修道之士求的是金仙大道不应以外物为执念你们年纪尚轻更是需要磨炼之时是以我就不予你们什么心诀法宝上的好处了只送给若尘一句话权做贺礼。” 清闲真人言罢只是望了纪若尘一眼就一言不地回座去了。本是镇定若恒的纪若尘竟然面色忽然变了变显是清闲真人已用秘法向他交待过了这句话而且这句话还非同小可。 众宾一时有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仰天皱眉苦思不已。众人皆想知道清闲真人究竟说了一句什么话竟然能够与广成子所遗下的玄心扳指相提并论。清闲真人既然说过这句话非关于心诀法宝那还能有什么话如此珍稀?众人思来想去也就是宝藏秘府又或是稀世奇珍之类的消息能够有这等价值了。清闲真人素以勘舆风水把测地脉著称如前不久即是他宣称五灵玄老君飞升仙迹在东海现世紧接着就传说有人自东海海底寻到了不得的宝贝自此之后整个东海都不得安宁。 能让清闲真人如此郑而重之相告之话又会与何等样的宝物有关? 众人议论纷纷纪若尘心中也是惊疑不定转而向顾清望去。顾清向他略点了点头纪若尘才略有心定。可是清闲真人刚才的话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此时仍在他心中徘徊不去。 其实那清闲真人道的是:“我听清儿所言再观你的道法该是惯使棍棒的。这等奇门兵器十分罕见看你也没有一件就手的使用。这样吧东海去岸一千三百里乃是诸方地脉汇集之所。在海底极深处有一处地火活穴内中有一上古宝物自具灵性变化万千镇着整个东海的地炎脉气。此宝重十万八千斤名为定海神针铁!你可取来当个棒子用。” 纪若尘听后登时脸色一变这定海神针铁重十万八千斤且不说如何自东海海底取来就是拿到了手他又怎使得动?不过说起来若是提了一根十万八千斤的神针铁哪怕是天上真仙下凡怕也会被他一棍闷倒。 纪若尘骇然变色之际清闲真人又道:“休要惊慌!那根十万八千斤的定海神针铁听说早就被人取了去现在那处地穴中该是一块才长成不久的小铁重不过一万零八百斤而已你怕个什么?” 望着清闲真人庄严肃穆的面容纪若尘已彻底无语。一块才一万零八百斤的小铁难道就是他挥得动的? 清闲真人回座后纪若尘又悄悄望了一眼顾清这一次顾清持着一丝淡淡的笑只是望向众宾根本不向这边看一眼。那厢天海老人则若有所思面有佩服之意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得色。或许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清闲真人心中本意究竟是真的想要帮纪若尘取得趁手的仙器还是只不过想省下一件宝物。 此时主宾台旁一个胖大道人高声唱道:“礼成开席!” 登时一名名知客道人、青衣道僮穿梭往来将酒菜果品流水价地端了上来。邀月殿中丝竹声声觥醻交错仙风拂动异香涌流一时间主宾尽欢! 在这一派如梦繁华中青衣独坐如密树繁花中的一泓清泉。她将酒爵高举过顶向着纪顾遥祝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此杯饮过青衣恬淡柔静的小脸上忽然涌上一阵红潮她的眼神渐渐迷离微微晃了晃缓缓伏在案上。 她醉了。 章四十 纵情 上 烛火摇曳不定映得案上书页的文字也忽明忽暗一只蘸饱了墨的狼毫楷笔落下复又提起几番作势欲书却始终不曾写出半个字来。 吟风叹一口气搁笔合上面前的《上皇金录》推门而出。 月正半弯。 轩外就是断壁悬崖山风凛冽扑面偶尔夹杂着三两声夜枭厉啸。山峦轮廓如泼墨岷江破谷而出磅礴南奔好像一条横架天地的粼粼玉带。 吟风凭栏而立仰望夜天中半轮弦月实不知为何今夜忽如其来心潮如涛。半月如钩又钩起了多少轮回中的往事? 风啸得格外尖锐云翳重重夜空如覆纱网不见点星弦月周边泛着淡淡风晕隐现绯红漫漫夜天似在泣血而歌。 吟风掐指暗暗算来十月初八大吉利嫁娶出行。还是这个一成不变的结果无论紫微斗数先天卦象还是风水五行吟风部推算不出今日有何失常之处。 望着凄凄夜色他忽然感到眼前景物微微晃动有些许的模糊两颊传来隐隐温热似乎又有泪流成行。他伸手拭过脸上光润如玉却是什么部没有。吟风心中暗叹一声自入夜起他便是如此心神不宁相由心生竟开始影响观感神识。 与初醒来时相比他已通了许多人情世故。他本是天资过人敏慧旁通短短年许便大体掌握了世态时情天下势力分布更知晓些基本人情礼仪。只是熟炼世故反渐渐失却对于天道那近乎本能的领悟和实行。 那时的吟风知道自己在何时何地当做些什么至于为何要做这件事则几乎全无所知。而此刻的他通晓了世情明白了事理却彻底失了方向完全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 何为?为何? 或许这就是《上皇金录》批注中所言的“灵台积垢神欲蒙尘?” 即己失了宁静他灵识深处就似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件件往事推挤着喷薄而出须臾淹没心石尤其前波后浪绵绵不绝涌来。回想往事种种此时的领悟又与当时不同。他的心越跳越快每一下跃动都在用力撞击着他的胸膛。 吟风身影忽然一闪而没;片刻后重新出现在危崖之前只是这次他身边多了一坛烈酒。吟风提起酒坛挥掌如刀切去了坛口泥封举坛就唇几大口就饮下半坛烈酒!他蓦然张口喷出一道浓烈至几欲燃烧的酒气挥袖擦去口边酒渍只觉心中波涛已如怒海狂潮一股抑郁横亘于胸几次要喷薄而出却都被一道无形屏障给牢牢封了胸中不得宣泄。 吟风抬手一指崖前凭空观出一朵金色莲华莲心真火熊熊。他举步踏上莲华心念动处身形冲霄而起。只见一点流光飞爬升。如彗星逆空。 烈烈山风中吟风又举坛痫饮这一饮似鲸吞若潮汐半坛烈酒汇成一线直冲入腹!酒浆四溅打湿了他鬓衣襟。吟风只觉一道烈焰自丹田处燃起直冲天灵实是说不出的痛快忍不住仰天长啸声传百里! 他催动足下长生莲整个人化作一道金光瞬息绕峰三匝冲天而去! 那一声清啸仍在群峰中回荡久久不散。 青城山顶青墟宫四位虚字辈真人正齐聚议事听到啸音隐隐传来虚天不禁眉头一皱道:“是吟风!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我跟过去看看?” 虚玄闻听得啸音。抚须闭目沉思片刻之后方道:“看来他只是心神激荡而已。吟风行事素来依天凭运多不依常理。我等堪不破其中关窍最好就是顺其自然且让他去吧。” 虚天皱眉道:“他行事率性若一去不返这《上皇金录》可怎么办?” 虚玄淡然遭:“那也只能说是天命如此。我看吟风心情平复后即会回山此时最好不要打扰到他。我们继续参详这几页《上皇金录》吧!” 四位真人围坐的几案上放着三张略微黄的书页。正文旁本已注了不少小字上下页眉页脚处又有人添了许多批注。这些批注墨迹甚新看来应是新进方与上去的。这三页书即是青墟宫奉为至宝的《上皇金录》原本中的三页。 啸音不仅在群峰间回荡也层层渗入了地下深处。 摇曳不定的火把光照下:一把锋锐无比、其薄如纸的三寸银刀忽然轻轻一颤刀下那本该是绝对笔直的切痕立刻有了一道几乎看不出来的弯曲。 持刀的手白皙修长秀气如女子。这只手微微一僵随后收回当的一声将银刀掷在了石台上。 虚无无比遗憾地看着而前那条道道剖痕几乎完美无暇的**惟有叹息一声。他手一挥一缕寒风将这截**和石台上的血迹都吹了起来扫落绕台而过的地泉中。地泉水流湍急载着这一汪殷红远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虚无一把扯下身上血清斑斑的白布裸身泡进石厅角的一汪滚热温泉中仰望石厅洞顶先是指指默算片刻然后高声开骂:“干你娘亲!这黄道大吉的日子深更半夜的鬼嚎什么害得我道心不稳枉费了这么好的一段材料!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小子呼得还真不一般这么厚的山壁都挡不住若是修不成仙来世投胎当个嚎丧的倒还真饿不死你!” 他破口大骂了整整一刻才算稍出胸中一口恶气只是整个石洞的阵法皆是针对他而设是以这些骂声只能在石洞大厅中徘徊根本透不出洞口四壁半步与吟风啸声穿山而来的气势相比实是天渊之别。 叫嚷了一通后虚无似也有些累了一身细腻白晰的肌肤在滚热温泉的浸泡下也逐渐泛起一抹红色他轻抚着自己的肌肤急剧起伏的胸膛渐渐地平缓下来。他闭上双目身体全部沉入冒着细小气泡的泉水中缓缓放松四骸。 就在此时空中忽然落下了一小块碎石扑通一声掉入温泉将几滴泉水溅在虚无的脸上。 虚无双眼蓦然张开一对幽瞳中光芒闪耀不定顷刻间黑色尽褪浓浓血色翻涌上来刹那间占据了整个瞳孔。一时间整个石洞大厅邵泛起一层暗红光芒似乎所有的东西部染上了血色。 虚无沉在水下的一只手慢慢抬起在眼前一点一点张开。 掌心中赫然是刚刚落入水中的那块碎石石块一角涂着一小块鲜红色彩看上去非是天然色泽不知是以何种颜料涂成虽经水浸丝毫不见褪色。 虚无闭上双眼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后才重新张开再次凝神打量掌心中的这一小块碎石。碎石上那一小块鲜红愈艳丽在石洞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妖异。虚无吐出一口浊气始望向洞顶。 洞顶密密麻麻地绘满了咒符四壁甚至地面亦如是合在一起形成一座三尸锁魄阵天罗地网般牢牢扣住了虚无的三魂七魄无隙可乘。令得他非有虚玄同意出不得了石洞半步。 虚无目光如电只搜索了方丈之地刹那间已锁定三尸锁魄阵中央的一处。那个鲜红的咒符上缺损了小小的一角恰好与虚无手中的碎石一模一样。 虚无猛然从温泉中立起双目血光大盛缓缓浮上了半空。他双臂于胸前交叉垂虚立了片刻方绽舌断喝声如炸雷双手猛然向上挥出!一道如有实质的血纹从他身体中渗出瞬间扩散至石洞的每一个角度与四面八方的三尸锁魄冲撞在一起! 这一下撞击没有毫光闪耀也没有乍响雷鸣只是这宏伟的天然石厅似乎突然跳跃了一下! 这一声断喝及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几乎耗尽了虚无全身美元。他凝立于空肌肤下时时会掠过一道鲜艳的血色颈侧的青筋急剧跳动不休。 一片寂静中突然传来噼噼啪啪数声轻响又有数颗碎石自洞顶掉落三尸锁魄大阵虽只损了数百咒符中的六七个而已但在虚无眼中此阵实已是千疮百孔不堪一击。 在虚无近乎于疯狂的长笑声中石洞洞顶碎石残片如雨纷落只在刹那之间三尸锁魄阵己被尽数破去。 虚无凝立虚空不动双眼紧闭肌肤阵青阵白接连换过十种颜色后才慢慢恢复了往昔的白晰细嫩。他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清秀若女子的五官有些扭曲双膜中不见黑白唯有血雾氯氟弥漫几乎就要渗出眼眶。 他身体一倾就此落在地上举步向石厅出口行去。临到出口时虚无身体轻轻一颤犹豫了一下终迈出了那一步! 这一步迈出自然而然的虚无就出了石厅。这一次他毫无伤根本没有以往那撕魂裂魄的痛苦也没有神魂俱灭不得轮回的危局。 虚无立了许久嘴角才浮起一丝奇异的笑容自语道:“虚玄啊虚玄你关了我这许多年可没想还会有这么一回吧?枉你道行通天也算不到那小子的叫声竟然有这等功效!” 他大步穿过曲曲弯弯的天然甬道终出了石洞立在半崖之中展目四顾深深呼吸夜间山地微凉而澄澈的空气。 虚无看了看夜空弯月环顾过群峰隐隐再垂望望下方沉睡中的山林终长笑三声化光而去。 章四十 纵情 中 纪若尘悄悄从邀月殿侧门溜出夜凉如水登时觉得神清气爽轻松无比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他轻轻掩上了殿门将满殿的珠光宝气和喧嚣扰攘都挡在身后。 纪若尘早已陪着众宾饮下了不知多少杯神仙醉此刻只觉得胸中时时翻涌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片刻用的还是尿遁。至于顾清席筵方开就已借照顾青衣之名离了邀月殿将陪众宾饮宴的千斤重担都压到了纪若尘身上。 他回望着***通明、人声鼎沸的邀月殿心中既有甘甜满足也有一线莫明的苦涩。风中偶或有蛙鸣虫喃隐隐入耳鼻端草叶的清香渺茫掠过纪若尘决心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清静信步行去一路上穿花绕石渐行渐远。 一道翠嶂矗立前路原来是座巨大的假山石只见白色怪石嶙峋在月下泛出冷光如鬼怪猛兽纵横拱立。石上苔藓成斑藤萝掩映。 纪若尘忽觉面前掠过一阵森森寒风风中隐约含着的气息锐利如针刺痛他的心神让他本已是半薰的酒意一下子消散大半。 纪若尘本能地停住脚步提聚真元进入戒备状态。阴风过后十余丈外现出一个淡淡身影在他面前一掠而过。那人忽然一声低呼定在原地转头向纪若尘望来。那双美目如春山深处淡然悠远百折千回迷离中又隐有寒意掠过仿佛料峭春寒中尚未完全解冻的冰湖。湖水中偶尔泛上一些彩光就会透出阵阵足以引得人神魂离窍的玄异力量。 初望她的一刻纪若尘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部被那一双变幻无穷的眸给吸了去片刻之后才转而看清了她的容貌身姿。她那张倾吐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笑中既有淡漠也有一缕若有若无的苦涩。在这张脸上本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足让人痒到心底深处的婚也去了十之六七惟有冰冷与淡漠完整不动地留了下来。 她双手各提着一坛酒那崭新的泥封满溢的酒香正是道德宗独家密制的酒中极品醉乡。她见纪芳尘呆呆地望过来一双凤目慢慢垂了下去冰封初消寒水复流。 纪若尘不开口她也就不语只那么静静立着望着足前三尺之地。 “殷殷你怎么在这里?”纪若尘略显惊讶地道。 一层淡淡的雾气向张股股身周浮起她视线与雾气同时上升落在了纪若尘身上似笑非笑地道:“我不在这里那应该在哪里?是要在邀月殿中喝你的贺酒吗?” 张殷殷俏生生地立在那里.连手指头也没有移动一下只这样一个轻喷钱笑透过周身若有若无的雾气传来咫尺之地登时化作月共潮生流箱千里的春江之夜有神仙妃子款款踏水而来。 纪若尘怔了一怔即道:“邀月殿内座位有限需先尽来宾之需于本宗弟子入席的确是有限制的。可是殷殷你要去的话只需和真人说一声即可绝不会进不得殿的今晚明云和李玄真不都在殿上吗?” 雾敛月翳张殷殷的目光顷刻间峰锐如刀死死地盯着纪若尘目光中充满了不甘、疑惑、失望、痛苦种种心绪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表达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纪若尘心中一震胸中又是一阵酸痛天上他隐约觉得自己刚刚那一番话怕是说错了却偏又不知道错在了哪里。 张殷殷的目光缓了下来渐转柔和脸色却逐分灰败下去她凄然一笑道:“纪若尘你好好得很。过去那些事看来你已全然不放在心上了不然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虽然你我之间从没有说过什么可你……你也不是傻子呆子怎可能一点都不明白?罢了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宗内才会酿醉乡出来我取这两坛权作是喝了你的贺酒。不然的话想必你也不甘心!” 听着她平平淡淡道来纪若尘心中又是一阵绞痛。他已经知道事情不对可是无论怎样努力也想个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纪若尘眼见张殷殷转身离去越行越远心中一阵焦躁追上两步问道:“过去哪些事?都是指的什么?” 他知道张殷殷乃是张景霄女人之女也知道她修了天狐秘术此时细细回想才觉了诡异之处这数年之中与张殷殷有关的往事竟然完全是一片空白根本记不起任何事来哪怕是一句对白一个邂逅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酸楚。这数年间两人之间的所有事都似是被人生生从记忆中给抹去了一股。 听设纪若尘如此问张殷殷头也不回淡淡地还:“那都是几年前的琐事了纪少仙贵人多忘事当然没有必要记得。” 此时邀请殿大门一开出来一名知客道人遥遥呼道:“若尘师叔请回大殿!” 纪若尘这才想起还有最后一退礼仪未完不得不停下脚步眼见张股股越行越快越行越远不由得心中一急传音过去道:“殷殷!我下过黄泉误饮了孟婆汤许多前事似乎都忘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张殷殷身影微微一颤然后足下加力瞬息间就已去很远了。 咣当一声空空的酒碗被扔在了地上。张股股抱紧了头全身都在颤抖。醉乡酒力浑厚她的酒量又不甚佳才喝了三大碗就己觉得洒意上涌全身燥热不堪。脑中眩晕。阵阵天旋地转中隐约有喜乐丝竹传入耳中就似奏乐者个个那是行将飞升之上能够将这乐声透过群山绝崖磐石以及重重阵法的阻隔直送到这镇心殿下的囚牢中一般。任她如何捂紧耳朵乐声仍是不依不饶的钻入神识之中。 张殷殷再为自已倒了一碗酒用颤抖的右手端起酒碗。她的手抖得实是伤害一碗洒倒是泼出了一小半去。此时一只宛若夜兰的亲手从旁伸过取去了她手中酒碗一个女子声音笑道:“这么好的酒洒了可是太可惜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张殷殷纷乱的心绪就渐渐平静她抬向前望去眼中却是一片模糊。她伸手一拭才知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张殷殷只觉自己有满腹的委屈无处倾诉哭嚷道:“师父他竟然如此狠心!我不怪他订亲成礼可是……可是他怎也不该说全不记得前事了。还说什么是因为入了地府喝过孟婆汤所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 苏姀一仰头喝净了碗中酒顺手丢了空碗依着抱膝痛哭的张股股跪坐下来把她揽入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如云秀。在苏姀温柔的抚摸下张殷殷的哭声渐渐低师徒两人一坐一立许久室内沉寂下来。 突然苏姀打破了沉寂道:“此事虽然巧了些但也非是不可能他说的该是实话。” 张殷殷猛然抬头道:“什么?” 苏姀道:“从地府还魂可不是什么大大的难事道德宗三清真诀传承日广成子据我所知里而就有三种以上锁魂固魄重招生魂的阵法。六道阴阳阵碧落黄泉法太乙乾坤咒施展出来都有逆转天地阴阳强改轮回果报的大威力。不知过这些年来的进德宗弟子成不成材在紫徽闭关后是否还有旁人能用得出这三大道法。可就算用不了这三大道法也还有一个差强人意的三洞飞玄阵勉强能有点类似效用。孟婆汤喝下后确有使人忘却前生记忆之效可那是忘却所有如你刚刚所说他是认很你的与旁人的交往也看不出忘记了什么只是记不得与你有关的事这就有些奇怪了。难到他喝孟婆汤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苏姀顿了一顿续道:“孟婆汤这一节先不管其实最奇怪的是他魂魄如何入的地府。我从你眼中窥得他隐约影像看他魂魄稳固心志如钢又有诸多宝气加护就算魂魄离体寻常阴司鬼卒绝拘不走他的魂魄。除非……有什么历害法器能够贯通阴阳将他的魂魄直接送入地府。但如此一来他就是生魂可不受阴司号令又为何会喝了孟婆汤?奇怪奇怪。” 苏姀苦思不定之时张殷殷忽然抬头问道:“师父喝了孟婆汤后还有解救之方吗?” 苏姀这一次倒是一怔迢:“我当年虽也到地府玩过几次还真没注意到这个。阴司地府诸事与凡间完全不同孟婆汤就算有解解方也须到地府中去找。若我身还自由下一次地府也不算什么难事。我们妖族本就不受地府所辖虽然少不得要和那些阴兵鬼卒打上几场但权作活动活动筋了。但就算是下了地府也不一定能得到解方这孟婆汤是地府用来平衡轮回分离阴阳的怎可能轻易有解?” “解方须到地府中去寻找吗?”张殷殷想着完全没有听到苏姀后而的话。 章四十 纵情 下 弯月如钩。 石矶极缓极缓地抬起头来双眼刚一越过藏身的巨石即凝止不动慢慢张开了双眼。她周身冰冷半丝人气也无几与周围巨石无异。 此时身旁传来一个浑然厚重的声音:“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的?非是我辈正道所为啊!” 石矶慢慢转头狠狠地盯了身旁那意态潇洒迎风虚立的李白一眼。她只字片语未说只是又转回头去凝望着凭崖而建似是稍大些的风就能将之吹落去的木屋。她只悄开口说话藏身匿踪的道法立泄很有可能为木屋中清修的姬冰仙所觉。 至于李白他道行远姬冰仙和石矶与道德宗诸真人相去只是一线。他无论是站是坐是言是笑都不会为人所觉所以说此刻他是十足十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石矶不再理会碟碟不休的李白反手自腿侧抽出一把尺许长的短剑。短剑通体透着暗紫光华其薄如纸甫一出鞘剑锋上即泛起数十个紫芒凝成的咒符绕着剑锋不住旋动。 一项法宝威力大小基本上是由本体材质本体咒法附加材质及临时持咒等部形成。可以说一件法宝由什么制就上面附带了什么咒法阵图基本上就决定了这件法宝的威力大小。至于附加的威能则起到辅佐之功或是为法宝增加些额外的威能或是提升法器本身的威力。而在某些制器大家手中附加威能则可起到画龙点晴之效使整件法宝脱胎换骨。除此之外修行者往往炼有数种法门可以靠持咒临时增加法器威力。 石矶这把短剑本身不弱然而却要较姬冰仙的四方甲差很远了。她道行有限无法驾驭更加强悍的法宝是以使了几个小手段诱使着酒兴正浓的李白设注下赌。李白又哪料得到以云中居如此名门弟子设赌时竟然还会出千?是以大败亏输后不得不为石矶所佩的石中剑加持咒法倍增其威力。只要他跟在石矶附近就可以不断为石中剑持咒增强其威。这于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然而一路踉着石矶穿峰过宫碾转来到这常阳宫一角的断崖处再看着石矶虎视眈眈地盯着木屋就连生性豪放率真的李白也感觉到有些不对了。 石矶短剑上光芒越来越亮本来冰似顽石的身体也渐渐升温眼看着她就要提聚真元猝起一击。就在她脊背一弓将起未起之时后腰上突然微微一麻身体本能的闪躲反应使得她立刻伏了下去。 她知这是李白的独门手段回怒视李白却向另一侧一指示意禁声。 百丈外的一堆山石后逐渐升起两点星芒那是一双眸子的光华。 “咦?我干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的?”尚秋水不由得有些奇怪。他本是饮了许多醉乡酒意涌动下豪情大起要再来攻一次冰心居的。结果一到这里他立刻本能地伏身隐息徐图前进就似周围伏着一头可怕凶兽一股。 尚秋水再伏片刻仍未见分毫动静不由得暗笑自己实在是疑心生暗鬼这可是道德宗腹地哪会有什么凶兽出没? 有念于此他当即长身而起仰天一声长啸倒拖忘情一跃冲天若一叶落花向冰心居冲去! 尚秋水飘飘荡荡地落在冰心居门前飞起一脚踢开木门持斧冲了进去。 木门缓缓合上。 石矶双眼一亮也是一跃而起身后带着一缕寒气紧随着尚饮水冲向了冰心居。她行动如风顷刻间业已冲到了冰心居门口。 哪知就在此时木门一开尚秋水竟从中倒飞出来!石矶大吃一惊然则她反应极是敏捷轻飘飘的一侧身就让过了尚秋水短剑上紫芒大盛加向木屋内攻去。 堪堪到达木屋前时石矶忽觉一道微风扑面随即竟然呼吸不畅!她心中一凛凝神望去这才现尚秋水手中的巨斧正旋转着向她飞来。巨斧来得毫无先兆待她现时已距离不过三尺! 石矶一咬牙挥短剑挑上了飞旋而来的巨斧。剑斧相交本是平平无奇的忘情中忽然砰出一道沛不可当的冰寒真元若一整座冰川向她当头压下!石矶剑上加力反压而去尺许石中剑绽出夺目紫芒竟然还压过了忘情! 巨斧忘情猛然弹了起来度倍增向石矶身后飞去。木屋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咦声似惊讶于石中剑的强横法力。石矶一没想到尚秋水会败得如此之快二也骇然于忘情斧上所附的强大真元已有些许退缩之意。然而电光石火之间她想起以姬冰仙初入太清太圣境的道行能够做到这些该己不及回气可不似她有李白给加持石中剑凭空增了许多实力而不需回力。石矶知道此机一失必不复来于是一咬牙短剑紫芒大盛合身冲入了冰心居! 两扇木门无声无息地掩上。 忘情在空中划了一个高高的弧线笔直向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尚秋水斩下。眼见那尚秋水仍是周身无力动弹不得隐在暗处的李白叹一口气挥手一招忘情改直落为横掠几乎是贴着尚秋水的头皮掠过切入数十丈外的山石之中直至没柄。 尚秋水刚挣扎着坐起忽觉一遇恶风从头顶掠过随后眼前就飘下自己的数缕秀登时将他吓得重新躺倒一张吹弹得破的粉嫩面庞惊得煞白。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实是自古已然。 冰心居内紫光连闪三记木屋突然炸成无数木条随后涌出浓浓的冰雾!凝立于空的李白身体微微一晃不由得面有讶色心下实有些奇怪。这姬冰仙道行虽强但瞬间击败尚秋水后该不会有余力用出如此强横的招式才对。此刻单是观这冰雾所含之威姬冰仙可是神完气足就如此前全未动过手一般。 呼的一声一物从冰雾中倒飞而出正正好好地向尚秋水砸来。尚秋水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想要伸手挡隔那物事却来得实在太快早已冲入他怀中而此时他双臂合拢刚好将它牢牢抱住。 尚秋水本就周身筋骨欲裂再被这么一撞一时间只觉得眼前一黑除了牢牢抓住能碰到的一切东西外再也不知其它。他鼻中忽然传进了一缕的香又觉怀中物柔软得实在有些不象话于是睁眼一看见到的正是石矶那妖丽的面容两双均黑如点漆的眼睛相距不过两寸! 不知为何尚秋水一见石矶那深不见底的星眸立时觉得一股彻骨冰寒透体而入已是惊得呆了。 石肌盯着尚秋水的一双星眸然后目光焦点实不知已投到了哪里去嘴里喃喃地道:“不对呀我怎么会输的?明明她的其元损耗过度怎还可能施出如此大威力的招式一下就击飞了我的石中剑?不对绝不可能!人家就是输也不该输得如此难看嘛!” 她喃喃自语了半天一缕缕如兰如麝的气息不住拂在尚秋水面上。如此香艳享受尚秋水手足却是越来越冰凉而色也渐渐惨白动都不敢稍动一下身体逐渐僵硬就似被一条毒蛇给盘上了咽喉一样。 于是他就这样抱着石矶动都不动一下。冰心居的冰雾逐渐散去原本炸飞得四处都是的木条纷纷在空中凝止然后又倒飞回来重新排成了一个完整的冰心居没有一根木条断裂破损。木屋中黑得异乎寻常完全看不到里面的任何事物也不知姬冰仙是否在有意造成了二人如此亲近的一幕。 石矶伏在尚秋水的怀抱之中只觉得十分舒适连带着身上的伤痫的缓和了许多。她扭了扭身体只觉得身下软垫骤然冷了许多心中诧异这才收回了注意力看到了尚秋水那几乎与她贴在一起的秀丽容颜。 石肌凝神看了一会尚秋水忽然笑逐颜开道:“真看不出原来你是这么漂亮的!” 她低下头去用面颊轻轻擦着尚秋水的脸双眼微闭轻声道:“又冰又腻果然是一副好皮肉就不知是生来如此呢还是保养有方。” 她又端详了一会儿尚秋水忽然在他唇上印了一吻冰寒的香舌尚秋水口中走了一圈方才笑道:“味道不错!真是好一个妙人!” 尚秋水身躯越来越凉忽然眼中神光一暗竟然晕了过去。 章四十一 惊怒 上 殿中乐声阵阵云烟缭缭。千只牛油巨烛或吊于殿顶或置于两壁但在这宏大深远的大殿中它们所放射的光华还远远不够。然而在半明半暗间烛火映在画壁雕梁所贴的金帛上所放射出的迷离光晕也令人有何似在人间之感。 殿两侧各开三排席坐百官分文武列席。 席前藏一道回形暗渠掺了特制香料的清泉徐徐从自暗渠中流转袅袅松香不断自暗渠上的镂花铜格中浮起如烟似雾给这凡间宫室添了些许仙家气象。 长生殿正中以白玉镶碧纹石辅地冬温而夏凉此时百名宫女正自随着声声鼓点翩翩起舞。除了那一记记忽缓忽急的鼓声外再无其它伴乐。鼓声若一道大江表面波缓浪静水下却是暗流汹涌声声鼓音或前或拖后皆落在众人心跳之间伴随着宫女的摆臂抬足直如牵着观舞之人如在水下疾行在座座暗礁与人鱼间穿梭往复或惊或喜不能自已。 一舞已罢鼓声余韵仍犹在百官耳中回荡。一时间殿中一片死寂人人屏息不知是谁先屏不住大喝一声好鼓殿中方彩声如雷! 长生殿尽头高台上摆放的不是龙椅金案而是架于两尊金狮上的一面大鼓明皇着赤金绸服双手持槌高举向天仍沉浸在鼓的余味之中。 杨玉环盈盈立起手捧金杯声如珠玉落盘道:“陛下鼓艺无双臣妾谨以此杯为陛下贺!” 明皇此时方吐出久藏于胸的一口气收了鼓槌从杨玉环手中接过金杯长笑一声道:“好!来诸卿与朕同饮此杯待酒过三巡再赏玉环天下无双的琵琶!” 文武百官饮过一巡后纷纷落坐独杨国忠立着朗声道:“自陛下主政以来四海清平外夷宾服天降吉兆百姓安居。陛下鼓艺无双尽展天下之主雄姿娘娘独擅琵琶与陛下正是龙腾而凤随。今日陛下有娘娘相伴本身已是龙凤呈祥的大吉之相!臣杨国忠谨为陛下贺!” 这一番话听得明皇龙心大悦望了一望杨玉环大笑道:“说得好!诸卿再饮!” 这一巡酒过后有份在这殿上说话的重臣大将纷纷言大赞陛下乐艺无敌娘娘实乃仙女下凡等等这一干马屁自然精粗有别大体与个人身份地位相仿。那官大些的拍着的马屁听着就受用些。诸臣之间马屁功夫虽然相去无几但天长日久的积累下来也就慢慢在官爵俸禄上显出了差别来。 长生殿中歌乐如炽马屁横飞君臣尽欢。 在这酒不醉人人自醉时只听得哗啦啦铠甲声响武将席中已立起一员猛将身披镏金狮心甲玄色面庞双目如电一脸浓须修剪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于威猛杀伐中透着一线精明。 他狮心甲上斑斑驳驳刀剑划痕处处皆是。这一长身而起一道莽莽风沙气息立刻扑面而来显然也是一员长年在沙场征战的猛将。 他高举酒爵朗声道:“末将安禄山恭祝杨妃娘娘仙容不老特为娘娘献上由北极雪貂心头热血炼成的雪玉膏十瓶功能驻颜不老。臣再祝陛下千秋万岁更开盛世此番带来铁背龙驹一匹敬献!” 安禄山此言一出群臣既小声地议论起来。群臣虽都是见多识广之辈但安禄山所献两样贡品也是前所未闻。不过他身兼三镇节度史拥兵十万可以说是权倾一方搜罗得到稀世之珍也很寻常。只是他献贺礼时先将杨玉环放在前面而把明皇置后却是大不敬之举。 果然明皇双眼微眯先笑着向杨玉环望了望方向安禄山道:“朝有礼法纲常。朕问你适才你进贡异宝为何要将杨妃置于朕之前呢?” 明皇一言即出殿中登时一片寂静群臣心中惴惴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稳坐钓鱼台者有之心态不一都要看安禄山如何作答。 安禄山沉声道:“臣本是胡人蒙陛下厚爱方在这殿中有了一席之地。我们胡人习俗只知有母而不知有父杨妃与陛下本是一体是以臣才将杨妃置于陛下之前。” 杨玉环闻言一怔掩口轻笑道:“我又不是你的娘你何以如此?” 哪知安禄山忽然离席下跪高声道:“若娘娘不弃臣安禄山愿为娘娘螟蛉义子!母后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杨玉环与明皇一怔之际安禄山已是连磕了数个头。明皇不由得失笑向杨玉环道:“玉环你觉得怎样?” 杨玉环浅笑道:“这个孩儿很聪明呢我很喜欢。” 明皇哈哈大笑道:“即是如此朕就准你收了这个义子!诸卿同饮!” 群臣轰然而起人人心中都在大骂安禄山。他年纪可着实比杨玉环大了不少谁知竟然厚颜无耻至此居然会认杨贵妃为干娘!而且安禄山那一声母后也是大有学问。须知杨玉环虽只是个贵妃但此时宫中皇后大位空缺已久实际上她即是后宫之主。安禄山如此一叫杨玉环自然高兴。安禄山久守边关又是胡人虽然雄踞三镇但满殿权臣本来都有些瞧不大上他认为他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没想到居然也是如此有心机。 群臣大骂之余少不得心中有些落寞若早知如此结果说不定他们就要率先行此险棋了。 殿中一时尽欢只是不知除了明皇之外有多少人各怀鬼胎。就在歌舞升平之际侍立在阶前的高力士忽然瞥见大殿帘后有一个小太监正不住地向自己使着眼色。高力士凝神一瞧认出那人是自己亲信的小太监李辅国。高力士知他素来伶俐办事又很得力识得大体在这种时候敢来找自己势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高力士回头一望见明皇仍沉浸在丝乐歌舞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于是悄悄退出明皇的视线范围悄悄绕到了帘后随着李辅国出了长生殿。 刚一出殿高力士就一把抓住李辅国的肩头将他拉了过来低声道:“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在这个时候说?扰了陛下的兴你又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李辅国忙陪笑道:“高公公真是十万火急之事我身子单薄担不得误了事的责任。这等大事只有您才能定夺啊!” 高力士面色一缓嘴上仍然道:“少废话若不是天大的事呆会咱家少不得亲自抽你个死去活来!” 李辅国四下一望见左右无人方低声道:“高公公方才禁卫军潘将军求见说城卫军从道德宗诸仙原本居住的驿站中现了这个他不敢擅专特意将这个物事送来请您定夺。” 说着李辅国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黑绸口袋小心翼翼地交给了高力士。 高力士打开袋口从中取出一个画轴才打开三寸立时啪的一声合起放回绸袋将袋口牢牢扎起。饶是高力士久经风浪此刻手竟也有些颤抖好半天才将袋口牢牢扎紧。他将绸袋收入怀中才盯着李辅国问道:“这东西是打哪来的?” 李辅国立刻答道:“据潘将军说这是从驿站中纪若尘纪少仙所居的房间中找出来的。” 高力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你看过里面是什么没有?” 李辅国立时吓出一身冷汗道:“没有!绝对没有!这是潘将军交待要给您的物事小的哪敢多看一眼?” 高力士不置可否先向殿内望了一眼见舞乐已毕正有宫女将杨玉环所用的琵琶抱上来知一时半会夜宴还不会结束于是当先向殿外行去。李辅国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跟了下去。 不片刻的功夫高力士已独坐在一座冷僻偏殿中关紧了门窗如此方才从绸袋中取出画轴慢慢展开借着一枝红烛微弱的烛火仔细观瞧。 画上绘的是一个刚刚出浴的女子如云青丝堆在**雪肩上慵懒靠在石榻上拥着一床丝被椒乳半露媚眼如丝实是说不尽的风情。 看她眉目如画赫然正是杨玉环! 高力士出神思索了片刻才将这幅画小心翼翼地卷起重新放回绸袋之中。他是见过云风与纪若尘的凭他数十年识人眼光判定纪若尘断非那等会沉溺于女色之中的人。何况纪若尘乃是道德宗悉心栽培的弟子怎会这点定力都没有要偷绘杨贵妃的画像且还要绘得如此暧昧露骨?就算这幅画真的是纪若尘绘的以他的定力修为怎会走时忘记了带走凭空留下一个天大的把柄与人?虽说如道德宗这等的修道大派并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可是朝廷也不是可以随便轻侮的。 高力士至此已然明白这必是想嫁祸道德宗无疑且矛头直指纪若尘。嫁祸道德宗倒还好解释关键是指向纪若尘这一点实有些耐人寻味。这等嫁祸之策并不如何高明但骗骗明皇已经够了且极是阴毒。 高力士眯起双眼细细思索究竟是何人打算如此置道德宗与纪若尘于死地。反复思量间他眼前忽然闪过了杨玉环的面容。一想到她那妩媚笑容下全无笑意的双眼高力士心头忽然涌上一阵寒意禁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他心头已有决断拍了拍手李辅国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高力士沉吟一下问道:“道德宗诸仙目下还有几人在长安啊?” 李辅国道:“听说他们宗内有大事是以大部分仙长都回山去了刻下只有六人留在长安正在勘测风水好修观立塔。” 高力士点了点头道:“去请潘将军到宫内等候说我过一会就去见他。另外查清都有哪些禁军去搜检的驿馆以及当日驿馆使役都是谁一个都别走脱了。” 李辅国得令去后高力士立刻起身离去。 明月偏西之时长生殿夜宴方歇。明皇挽着杨玉环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向寝殿行去。他显然兴致仍高一路议论着时人新诗与杨玉环有说有笑。不一刻到了寝殿明皇刚挥退了下人只留下四个体贴宫女在殿中服侍忽听得殿外高力士求见。 明皇怫然不悦刚道了声有事明天再说杨玉环即言道国事要紧高公公此时求见必是有大事的陛下不可因着她误了国事。明皇这才宣见但一张脸已拉了老长。 高力士垂走进不敢向杨玉环的方向望上一眼只将一个黑绸袋呈上道:“这是在道德宗所居驿馆纪若尘房间中现的。老奴不敢擅专请陛下定夺。” 明皇取出画轴只打开看了一眼立时龙颜大怒将画轴几把撕碎用力掷于地上喝道:“这群妖道好大的狗胆!竟敢打玉环的主意!朕真是瞎了眼!” 杨玉环听了过来拾起一幅画轴残片瞧了瞧登时俏面雪白已是泫然欲滴叫道:“陛下我只曾传过道德宗纪若尘晋见问些养颜长生的法门可谁知这群道士心怀不轨竟……竟如此画我!枉他们还是修仙之人!” 听到杨玉环如此说高力士心头又涌上一阵寒意他头垂得更低了。 明皇本就在震怒之中闻听之下更是面色铁青反而看不到怒色。他默然片刻方向高力士道:“都有哪些人看到了这样东西?” “禁卫军副统领潘将军禁卫第八营二十人驿馆上下人等六十六人。”高力士垂道。 “斩!”明皇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个字。 高力士身体微微一颤道:“老奴遵旨!”与以往不同这一次高力士并未对明皇有任何谏言也未规劝他要三思而行。 高力士将出殿门时明皇又唤住了他道:“传国师孙果进宫朕要在宣和殿见他!” 章四十一 惊怒 中 莫干峰上鼓瑟通宵喧嚣竟夜觳尽杯倾宾主尽欢。 喜宴终了宾客一一散去时已是东方白。 道德宗诸真人陪着诸宾回客房歇息紫阳真人则独自来到后山的松木小殿中焚香祭祖敲响了铜钟。不片刻功夫紫微真人的化身已出现在香案上。甫一现身紫微真人即道:“如此紧急相召所为何事?” 紫阳真人开门见山地道:“在机缘巧合下若尘的魂魄游过了地府。据他所言于误打误撞下看到阴间诸魔正在修筑修罗塔宽数千里高不见尽头。” “什么?!修罗塔已修至如此地步了?”紫微真人罕见动容。 紫阳真人点了点头叹道:“修罗塔乃是我宗执掌门户之人方能晓得的秘密若尘虽然博览诸典也无从得知此事当非妄言。如此看来天下凶劫已迫在眉睫我以为该是用上神州气运图的时候了。” 紫微真人双眉蹙起旋又舒张道:“既是如此那我开关就是。” 紫阳真人正色道:“万万不可!你的飞升事关我宗千年道统传承岂能儿戏?我此次相召一是告知你准备启用神州气运图一事二是请你个手谕将道德宗掌教一位传了给我。” 紫微真人默然许久方道:“师兄这本是该我担当的责任才是。” 紫阳抚髯朗笑起来“你行将飞升怎还是如此看不开?诸脉真人中我年纪最长又无甚本事这个位子由我来坐再合适不过。你尽管清修那才是眼前第一要务。这千古骂名由我一人担了就是。” 紫微真人叹息一声道:“我元神金身将成须以天火焙炼百日这段时日不能再回应传召师兄一切保重。“ 紫阳真人呵呵一笑道声知道了就转身离去。 紫微真人分身影像未散忽向紫阳真人背影拜了三拜。 此时夜尚未完全退去天穹顶端仍暗色若幕帐四方却已蒙蒙微亮弦月还在峰间悬着淡得只剩下一个轮廓满天星子早已隐没。四野一片寂静微凉的晨风掠过山巅带着些青草的气味。 纪若尘与顾清方才送走最后一个客人转入偏殿脱下华服换回了平时衣裳。见已是东方欲晓两人也不急着回居处索性走出邀月殿于盛宴散后格外清净的太上道德宫中闲庭信步起来一路赏景漫谈。 如此边行边谈约有一刻功夫顾清停住脚步道:“若尘你似乎总是有些拘谨我们如今大礼已成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呢?” 纪若尘笑了笑想要说些掩饰的话但在顾清的注视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苦笑一下只得道:“顾清……” 顾清微笑道:“现在还要这么叫我吗?” “清儿……”纪若尘只觉得叫出这两个字实是比历次岁考都难了三分。 “嗯。”顾清浅笑应着。 纪若尘反复斟酌着用词缓缓地道:“清儿有些话我实是不知道当不当讲。你是天纵之材出身名门又有绝世之姿气度风华实非这世间所有。可是我只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虽然运气不错得蒙道德宗收录门下可是资质道法并无多少可取之处。且我自幼时手上就沾了不少血腥于大道修行不利。无论哪一个方面我都与你相差太远太远了。何况我们从初一见面起你……你就对我青眼有加我实在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顾清听罢微微一笑柔声道:“若尘其实你我是有前缘的那日在太清池畔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知道你是我今生一直要找的人。既然已经见到了你自然不能错过。嗯我素来不大理会那些世俗礼法可能方式上与众不同了些。这的确是有些为难你了。” 纪若尘只是苦笑她的方式岂止是与众不同?那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用解离诀的秘密胁迫纪若尘就范。如此简单粗暴的逼亲方式就是生在男子身上都是罕见何况她还是一介女儿之身? 说到前缘二字纪若尘忽然想起了当日她下山时留下的那词最后一句‘将以我身续前缘’犹在眼前。他叹一口气道:“清儿我早说过我不是什么谪仙。说到前缘二字有一事不得不说与你知。那就是我身上的青石并不是自己的实是当年在客栈作小二时害了一个客人从他身上得来的这块青石。恐怕在这件事上你是弄错了。” 顾清盯着纪若尘看了半天直扫得他心中慌清丽无畴的脸上方浮起一丝笑意道:“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身上这解离仙诀总不会是假的吧?” 纪若尘没成想她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痛脚给拎出来一时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顾清忽然轻笑一声道:“我只是说笑而已。前缘轮回中自有天道哪是那么容易就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这块青石即是我们生生世世相认的信物若是无关之人就算得到了它也无法解开内中的秘奥。不管它此前在谁手中辗转而过既然我们相见时它在你身上你又修了藏于其中的解离仙诀这前生缘定之人若不是你又会是谁呢?” 顾清顿了顿又道:“若尘我之所以直到今日才告诉你这些其实也是知道此事太过突然与常理有所不合。在我们相遇之前或许你已经有了心仪甚而是已订终身的女子。我不想让你过于为难才选择以如此方式相处。如今我们大礼已成方是告诉你这些的时机。我近日越来越有心兆你我凶劫已近结成道侣可是互相扶持的最佳方式。” 纪若尘叹息一声。他知道自己道行修为较顾清相去甚远所谓的互相扶持云云其实只是顾清帮助他而已。 顾清目光忽然偏向了一旁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刻下道行虽低可是几月不见你对道心的体悟实已是突飞猛进如此下去再过个数年你的道行越于我也不是全无可能。这个其实呢结为道侣、互相扶持共渡凶劫也就是一种说法而已就算没有凶劫……单凭着前世那些因缘嗯我也是要设法逼亲的。” 纪若尘登时愕然他还从未见过素来天高云淡的顾清也会有如此欲语还羞的小儿女姿态一时间心动如潮悄悄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果然还是这种方法有效……”顾清心中想着嘴角微露笑意。 哪知她心中方一动念纪若尘忽如有所感应一般闪电般收回了手。饶是顾清定力无双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纪若尘也显得十分尴尬他心中对顾清实是又敬又畏虽然情意深厚但总是不敢稍有逾规越礼之举。以前有所亲昵那也是在顾清重伤之时不得已而为之他主动的时候可以说是一次也无。刚才一时动情纪若尘方敢去握顾清之手哪知一触之下立刻感应到她心中仍是一片云淡风清当即吓得缩回了手。 顾清一时之间也无计可施。于是纪若尘望向左顾清望向了右两人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 “若尘你为何怕我呢……”顾清轻叹一声似呢喃拟窃语罕见的有丝幽怨若有若无闪过 纪若尘见状微微有些歉疚嗯了一声悄悄伸手过去揽上了她的腰身。体会着她衣下光滑柔腻的肌肤感觉纪若尘心中猛然一阵波涛涌动心跳得立刻就快了起来。那一刹那的感觉非常奇异就似他是一个小小孩童要去触摸一座倾斜的巨柱。虽然明知道巨柱随时有可能倾倒下来将自己压成齑粉可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向往忍不住去触碰。期待与紧张交织混合实是令人几乎就要狂。 待感觉到纪若尘的手揽定了自己的腰顾清方才松了一口气去了一件心事。哪知她心中甫一动念纪若尘的手又有如被毒蜂蛰到了一般闪电般收了回去! 顾清愕然抬头见纪若尘后退了一步转头望向侧方的空中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她也望向那边可是以她的灵觉却是全无所见不禁问道:“若尘你在看什么?” 纪若尘啊了一声道:“没事我刚才忽然觉得那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直看着我们可是现在看去又找不到踪迹。” 如此说辞十足十的就是借口。以他们两人的灵觉神识这莫干峰上有多少东西能够遁影无踪?顾清心里哭笑不得知道此事急也急不来以她的心性道行风姿素来是含威不露无须作态自然屈人之兵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谁料想对着这个冤家竟摆出如此乌龙来。不过以顾清对纪若尘的了解他乃是外柔而内刚的性子看似韬晦木讷但那是多年隐忍形成的性格骨子里仍是一个率性不羁、肆意妄为的人。如此从长远看她倒也不必过多忧虑。 顾清正思量该用什么办法再鼓励他一番忽然远方飞来两名道士遥遥就叫道:“纪师弟紫阳真人有要事相如召请师弟到清阳殿面见真人!” 纪若尘应了向顾清打了声招呼就匆匆随着两名道士去了只留下顾清立在原地。过了片刻顾清轻叹一声只得转身回居处去了。她虽曾经自称也能装装温良贤淑但是毕竟天性淡泊自然生威。积威日久之下纪若尘早怕得她狠了要想去除这份敬畏可非是数日之功。 纵使顾清天资绝伦此刻也是束手无策。 “我怎么了为什么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张殷殷怔怔地想着。 她立在空中就这样在浑浑噩噩中看着纪若尘与顾清一路行来卿卿我我。她只觉得心里很痛很痛想立刻逃离但又一定要看看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她依稀记得师父说过痛到了极处以后就不会再痛了。现在她还能感觉到痛那显然就是还没到极处。 所以她要看。 忽然纪若尘松开了顾清转而向这边望来。她立刻紧张起来一时连痛都忘了只是在想:“他看到我了看到我了……为什么放开她?难道是怕我会难过吗?” 然而纪若尘向这边望了片刻却是一脸茫然随后路尽头来了两名道士叫了几句什么纪若尘就留下了顾清匆匆而去。 张殷殷也想跟着他去可是无论如何动念努力就是在原地动弹不得分毫。她低头看时方才现此刻自己的身体只是一副淡淡的虚影竟非实体。直至这时她才觉事情有些地方不对了。 方才动念眼前一片黑雾飘过忽然从虚空中钻出两个身披铠甲手持锁链的恶鬼来。他们肤色靛青满口獠牙一双通红的眼珠向外鼓出看上去甚是阴森可怖。 两名恶鬼一现身即望向纪若尘离去的方向大叫晦气。其中一名恶鬼缩了缩脑袋道:“我们竟然出现在这里这可如何是好?难道真的上去拿他?” 另一名恶鬼巨眼一瞪骂道:“啐!这等事也亏你想得出来!百骑巡城甲马前去围捕最后也只回来了五骑。就凭你我两个九品小鬼也想捉他回去?何况这本非你我份内之事缉捕他的另有其司管那许多闲事干什么?那这边不就是一个不知归路的游魂?我们带得她回去也算是交待得过去不枉来人间走这一遭了。” 先一名恶鬼连声称是一抖手就将铁链向张殷殷头上套来。张殷殷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见了它那张皇作势的凶恶形状心中也是一惊张皇间竟尔忽然能动了于是抬手就向迎面而来的铁链拦去。 铁链应手而断。 那恶鬼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铁链再看看张殷殷当场呆住! 张殷殷心下惊慌左手又是自下而上的斜挥而过。她指尖泛起蒙蒙白光一道淡淡波纹扩散开去那恶鬼只听得身上铠甲嚓的一声轻响胸甲忽然斜斜裂开分成两半滑落下去荡在空中将落不落说不出的诡异。 呛啷一声那已被吓呆的恶鬼手中铁链现出无数龟裂痕迹粉屑般掉落与破碎的胸甲一同化成黑烟散了。另一名恶鬼见状只骇得不住向后退去一边叫道:“我等来自阴司酆都只是些办事跑腿的小鬼啊您息怒息怒!我们奉命行事必是认错了人才冲撞了女仙我们这就回去您请便请便!” 张殷殷满脸茫然显然没弄明白二鬼的前倨后恭是怎么回事然而阴司酆都四个字却如晴天霹雳将她如处在迷雾之中的神识惊醒。 “阴司酆都?” 张殷殷混沌茫然的双眼忽然亮了起来锐利如刀直盯得二鬼挤做一堆双腿抖得如弹琵琶有心开溜却被张殷殷的目光罩定想到铁链和胸甲的下场哪敢动弹半分。 “你说你们是来自阴司酆都就是所谓的地府?”张殷殷双眼越来越亮盯着二鬼喝道。 “是是我们只是九等小鬼哪敢骗您啊!”被张殷殷一瞪二鬼早已吓得跪在了空中。 “你们那是不是有个孟婆还有孟婆汤?”张殷殷喝问道。 “这个本来是有的可可可是……”先一名小鬼战战兢兢地答道只是它吓得厉害结巴个不停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个所以然来。 后一名小鬼眼见张殷殷脸色不豫似立刻要作奋起余勇用手中铁牌狠狠砸在同伴头上敲得它闭了嘴。才对着张殷殷谄媚赔笑道:“我们那是有个叫孟婆的平时啥都不会干只会煮点孟婆汤骗过往的死魂喝。她就靠煮个汤居然也能混到六品职司可怜我等跑断了腿几百年来始终在九品上晃荡着。最近还来了几个新人眼看着得了上司的赏识就快要没有我等的容身之地了……” 张殷殷实是听得心浮气燥忍不住大喝一声住口吓得两小鬼立刻鼓起腮帮子用力抿紧双唇方冷冷地道:“你们刚才不是说我要拘我去地府吗?” 小鬼大惊忙叫道:“这个怎敢!我们是认错人了!” 张殷殷喝断了它道:“废话少说不管你们是不是认错了人我现在就要去酆都地府带路吧!” 两个小鬼面面相觑但在张殷殷如剑目光的注视下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必须有我们手中的拘魂链套着游魂才能归得地府这个……” “套就套动作快点!” 两小鬼慢腾腾爬起身来互相推搡半天被张殷殷又是一瞪情急之下伶牙俐齿的那个把结巴小鬼一推后者跌跌撞撞、战战兢兢地靠近勉力抖起拘魂链这才现手中空空如也原已是被张殷殷给碎裂了正失措间耳听得张殷殷忽然喝了声住手登时将它吓得身体后倾坐倒在半空。 张殷殷不再理会两个小鬼在空中徐徐转身遥望着***寥寥冷冷清清的太璇峰一时间竟然看得痴了。 “爹娘恕我不能尽孝了。可是我没办法啊我……我就是不想他这样忘记……” 此时她身后两名小鬼正暗中嘀嘀咕咕。 “喂我看她可是生魂啊!” “生魂又怎么了?听说平等王最近犯了个大错除了放了许多有前生记忆的人转世投胎还导致阳间许多该入地府的死魂变成了阳寿未尽的生魂这说不定就是一个呢!哎我可是冒死告诉你这个大秘密的啊你可别说走了嘴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 “万一她不是该入地府的生魂我们却把她带了回去可是要被扔进油锅炸上三月的!” “如果不把她带回去我们现在就会被她给拆了!笨蛋!” 它们私语正欢时忽听张殷殷那冰冷的声音从近在咫尺处传来:“走吧!” 两名小鬼浑身一颤当下不敢多言给张殷殷套上了拘魂链。又一阵黑雾飘过苍穹中空空荡荡就似什么也没生过。 章四十一 惊怒 下 “这幅神州气运图真有这么大的神通?”纪若尘捧着黑沉沉如龟甲般的神州气运图实有些不敢置信。 手上这块尺许方圆的事物非铁非石倒有几分似龟甲表面密布鱼鳞般指甲大小的凹凸裂缝此时细细看来期间纵横交错竟是井然有致法度森严。有了这分疑惑再观那裂缝的走势绵延东西纵贯南北怎么看怎么眼熟。 蓦然纪若尘脑中灵光一闪经纬线!江山图!但这范围虽与本朝疆域相似却远不止那东方的分明是海外三岛西面的当就是域外四夷还有分辨不出的化外之地。 纪若尘依着紫阳真人所授之诀渡了一丝真元进入神州气运图立时感觉到其中有一点天地灵气正自跃动不休。这点灵气虽然微弱之极却至纯至净纪若尘细细体会只觉得这一点微弱灵气之中竟似蕴有洪荒**、浩瀚天地之威!他心中一惊忙凝神观察见那一点灵气所处方位为东海之外。虽在图上不过指尖然则以神州的广袤若是实地距离粗粗估来也当有数百里以上。 “师父灵气位于东海海外。”纪若尘向紫阳道。 紫阳真人点了点头微笑道:“难得你与此图有缘能够感应得到气运图中所标识的天地灵气流转看来这等重任非你莫属。若尘啊你且带上此图前往灵气所指之处探察务必要准确探明具体方位。图中灵气流转之所与神州大地的天地灵气源出一脉所指之地该有一样气脉之源存在。那或是一样法宝或是一株异树或是灵兽也可能是其它的什么东西。但至灵之物必生于至凶之所此等所在很可能险恶异常十之**有厉兽镇守。你千万要小心从事。如果能够取回气脉之源固然是好若取不回也没有什么只消用秘法将气源方位传来宗内即可千万不要逞强当以已身安危为重。” 纪若尘点头应了。 紫阳真人又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倒也不易。宗内近日事务颇多你此去东海就不再另行派人随你了。神州气运图开封之后所标识的灵气之源会随日月辰宿运行而动每隔半月就会一变。此去东海路程遥远时间紧迫你休要耽搁现下先回去收拾行囊午时就下山出吧!” 纪若尘一怔倒没想要会是如此匆忙自己才刚与顾清行了订亲之礼还不到一日就又要下山了。但他素来遵从师命应了一声后就欲回房准备并与顾清、青衣以及李白、济天下等道个别。 紫阳真人又唤住了他沉吟了一会儿道:“神州气运图乃是天下之秘你将它收在玄心扳指里面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此图的消息。不过顾清可以例外她已可算是我宗弟子你与她又是道侣无论何事都可对她直言。好了去吧临行前云风会将你此行需用的法器咒符交与你。” “啊哈!”济天下一声怪叫突然从床上笔直坐起! 饶是刚进房中的小道士已修成太清灵圣境定力有成此刻也被吓得手一抖盛满了水的铜盆当的一声掉落在地温水洒得到处都是。 济天下非但没有分毫愧色反而喜道:“圣人有浩然之气自然宵小摄伏。” 待他看清小道士身上穿的乃是道德宗服色方觉有些不妥于是改口道:“圣人初起四海清平红日东升!” 此言一出济天下才看到窗外黑沉沉的一片东方未晓红日东升?他一急之下脱口又道:“当然圣人初起也可以是天地感动风雨如晦。”话音一落济天下就跑到窗前向外望去但见天色将明未明一轮残月若隐若现既无风也无雨。 眼见那小道士已压不住面上的笑容济天下老脸一红匆匆道:“圣人四艺琴棋书画。我这就找人下棋去。” 济天下以袍袖掩面从那小道士身边挤过夺路而逃。 小道士见济天下苍皇而去哈哈笑出了声来。他笑了一会才想起此时尙未天明而济天下只是一介凡人在太上道德宫中乱跑可不要惹毛了哪只珍兽受了伤可就不好了。小道士心一慌赶忙追出门去连声叫道:“济先生!济先生!” 可是直到他追到别院院门之外也没看到济天下的身影实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 那小道士急得一跺脚他这时才想起来济天下饱饮醉乡按理说是要睡上七八天的结果二个时辰不到就醒了过来显然神智尙且不清。听他刚才胡言乱语小道士本以为是腐儒酸气作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在酒疯。 正在他急得团团乱转的当口眼前忽然一花已多了一人问道:“看你这么着急有什么事吗?” 小道士抬头一望登时吓了一跳原来立在他面前的正是顾清。他就算不认识别人顾清可不会认错。顾清既已与纪若尘订亲那也是道德宗的大人物了小道士怕受责罚支吾道:“不不没什么。” 顾清倒也没有多问自行进了别院那小道士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顾清一入别院即转向东进了青衣所居的独院。她刚一进门就听到青衣房中传来阵阵轰然大笑。顾清心下奇怪青衣不久前还醉得人事不省是她亲自送回来的怎么现在房中居然如此热闹? 她推门而入只见青衣已然醒了正跪坐在地上的一个软垫上双手捧一只白玉小碗正在抿着碗中酒。一闻那异乎寻常的酒香就知是醉乡。房中地上还放着四色菜碟里面是些订亲宴上的菜色屋角已堆起三个酒坛。白虎龙象二天君大咧咧地席地而坐喝酒挟菜手舞足蹈口角生风。一边讲些七圣山及江湖上的奇闻逸事一边大拍青衣马屁。青衣只是那么听着小脸上挂一丝若有若无淡得几不可见的笑偶尔插上一句两句。 一见顾清进房白虎龙象二天君登时敛眉肃容如受惊一样从地上弹起向顾清恭恭敬敬地道:“顾仙子好!”全然没有了刚刚的轻松。 顾清招来一个软垫在青衣面前坐下又向二天君招呼道:“两位天君请坐。” “谢仙子座!”二天君异口同声地应了盘膝坐下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那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与刚才与青衣同饮时的轻松全然不同。顾清将一切看在眼里笑笑。 青衣放下了酒碗望着顾清浅浅笑道:“方才多谢纪夫人送青衣回来。” 顾清淡然一笑道:“距离大礼还有三年这纪夫人三字叫得实有些早呢!” 青衣双目低垂道:“不管三年还是五年大礼总是要成的。所以迟些早些并无什么不同。” 二天君端坐二女当中目不斜视只是一碗接一碗闷声灌酒。可是不知怎的今晚这醉乡忽如白水一般怎么喝都不醉二女的对话一句一句钻进耳中想不听也不可得。 顾清用心打量着青衣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微笑道:“世事无常一日不成礼这三个字就一日叫不得。嗯你柔如弱水气质如华又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子且不做作若我是男子定要寻你做个道侣才是。” 青衣微微一怔然而顾清一言一行均出自内心没有分毫作伪的味道。她默坐了片刻方幽幽叹道:“顾姐姐青衣不过一介小妖识见短浅道行低微又是没什么主见的不过是一个负累那有姐姐说得那么好?。” 顾清道:“妖族素来有众多可以成的法门你根基这么好又出身无尽海定是有办法提升道行的。” 青衣轻喟道:“道行高了又有何用呢?就算道行通天也不能事事尽遂了心愿。” 顾清微笑道:“若尘凶劫是极重的你日后若想随在他身边行走江湖恐怕真得提升一点道行才行。” “啊!”青衣一声轻呼抬起头来有些不能置信地望着顾清。 顾清淡淡笑道:“离大婚尙有三年我当然不会限着他什么。就算是婚成之后我也不会限着他什么的。” 青衣轻轻咬着下唇双手下意识地绞着裙裳不知在挣扎着什么。 顾清长身而起向二天君望了一眼就转身出房去了。二天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不敢装作没看到顾清的眼色还是站起身来乖乖地出了房门。 院落正中顾清负手立在月下果然在等着二位天君。 龙象白虎二天君在顾清身边立定恭敬地道:“顾仙子好!” 顾清淡淡地道:“二位天君虽非出身天下名门但通晓形势深知进退很是难得啊。难得糊涂四个字二位看来是深知其中三昧的。看来二位天君是想在云中居与无尽海间不偏不倚哪边都不得罪以便将来可以左右逢源了?” 龙象天君一张大脸颜色登时淡了三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虎天君忙道:“顾仙子和青衣小姐相处融洽我们兄弟只看到了这些。其实我等除了喝酒修道其它的就一概不会了!” 顾清转过身来静静望着白虎天君。白虎天君虽比顾清要高出整整一个头去却被她看得目光左右游移不定就是不敢与她目光对上。 顾清又望了一眼龙象天君龙象立刻抬头向天欣赏起月色来。 顾清双眉微颦道:“你们很怕我?” 龙象天君刚想开口白虎立刻横了他一眼生怕他又说出什么不知进退的话来抢着赔笑道:“顾仙子不怒而自威我们兄弟对仙子是即敬且畏仙子但有吩咐我兄弟定会全力以赴!” “不怒而自威?”顾清心下苦笑。她暗叹一声挥一挥手二位天君如蒙皇恩大赦立刻鼠窜而去。 此时纪若尘急匆匆地从院外走进一见顾清当即道:“你在这里正好紫阳真人吩咐了我一件要事午时就要下山你……” 顾清打断他道:“自然是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天将正午时景霄真人捧着手壶来到了后花园落坐于心爱的檀椅玉几前品茗读经。不片刻功夫黄星蓝也来到了花园中在景霄真人对面坐下。 今日景霄真人不再是一副龙钟老态他面透宝华目有神光举手抬足间隐隐有风雷之势早已完全恢复了昔日诸脉真人的神采。然而黄星蓝向景霄真人望了一眼忽而眼圈一红将视线侧过了一旁。 景霄真人见了微笑道:“回天丹效验如神虽只有三日之效也是有缘人方得一服。星蓝你又何苦如此看不开呢?” 黄星蓝拭去了一滴眼泪怨道:“你又不是不知回天丹大损寿元你余寿无几一服这东西至少要折去三月阳寿!就为了给纪若尘的订亲大典撑场面吗?他又不是与我们殷殷订亲!” 景霄真人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宗千年繁盛气象可不能在我身上有所减损。何况我能有轮回机会也全是仰仗着紫微真人舍了护法飞升的法宝得来的。只是殷殷……唉实在让人担心也不知她能不能过得去这一关。咦她人呢怎不见她来喝茶?” 黄星蓝起身道:“她昨晚一回房就把门锁死不让任何人去打扰她。奇怪我这心怎么总是慌的还是去看看她的好。” 眼见黄星蓝离了后花园景霄真人也觉心神不宁起身向张殷殷居处行去。 景霄真人刚进入张殷殷居处的院门忽然听得里面传来黄星蓝的一声惊呼他心知不妙忙抢进房中一看登时手足冰凉呆立在当场。 房间中床帐低垂张殷殷和衣躺在床上宛如沉睡面目安详。只是她颈中一道细线红得触目惊心! 景霄真人惯用的松纹古剑已然出鞘掉落在床边锋锐无匹的剑锋上不见一丝血色似是这把通灵仙剑也心有不忍沾染上她的血气。 轰的一声景霄真人只觉得一道热血直冲顶心立时天旋地转站立不定。他感到周身力气正急失去眼前林林总总尽是张殷殷从小至大时的诸般趣事。 景霄真人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定下心神再向张殷殷望去。他道行虽失但眼力尙在一望已知张殷殷生机尽断魂散魄飞再无生机。他再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见桌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墨迹尚新于是拆信读了起来。 黄星蓝见了也收了悲声过来一同观信。 “爹娘: 孩儿心中有事难决百般思量惟有魂魄赴酆都地府一行方得稍减心头之憾。孩儿自知此行凶险万分回返之望十中无一只恐不能再向爹娘尽孝了。 不肖殷殷留” 黄星蓝看了此信心中生了一线希望颤声问道:“景霄殷殷她还能还魂是吗?” 她话音未落已见张景霄面色迅暗淡下去本是光洁柔润的肌肤上开始生出皱纹一头黑也逐渐转为灰白。只顷刻间的功夫张景霄竟如老了三十岁一般。黄星蓝一时惊得呆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回天丹功能返老还童尽复道行药效可维持三天。这才一日不到怎地张景霄就已老成了这个样子? 张景霄身躯一阵摇晃黄星蓝忙扶他坐下又渡了一片真元过去。只是真元入体张景霄反而全身一震面色殷红。黄星蓝这才确知回天丹效力已失景霄真人体内已存不得一丝真元。 张景霄稍稍平复了一下胸中气血虚弱地道:“殷殷想必是要用我松纹剑法力贯通阴阳以使魂魄得入地府才会盗了此剑自刎。可是我道行已失此剑也随之法力大减哪还有贯通阴阳之力?!殷殷别说是魂归地府就是……就是想做个游魂怕也是难!” 最后一句话说完张景霄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身体缓缓软倒在桌上。 黄星蓝面色刹那间变得雪白她自然明白张景霄之意。太璇峰代代相传的松纹古剑虽号称有贯通阴阳二界之能但那须得张景霄道行仍在全力施为之下才可将剑下亡魂直接送入地府。若人执念过重死后则可能魂魄不散在大地游荡成为游魂野鬼。而大部分生人死后魂魄会失去灵识记忆自然归入地府重入轮回。 若是第一种情形还可设法央求玉虚真人以元神出窍之法入地府一行说不定可带回张殷殷魂魄。若是第二种则好办得多以诸真人通天手段不难收回张殷殷游离在外的魂魄。若是第三种情形则实是糟糕之极。要想于地府万万亿亿无知无觉的死魂中寻得一个张殷殷真是谈何容易?就算寻得回她多半已失去了所有灵识记忆又有何用? 黄星蓝又思及一事松纹古剑法力虽弱但摧魂散魄之力仍在万一殷殷的魂魄被剑上法力给催散了怎么办? 黄星蓝越想越是心慌不敢再向深想去而且心中总还是存了些万一之望叫道:“景霄!殷殷还未走远我们去求玉虚真人入一次地府吧!说不定能截住殷殷将她的魂魄带回来呢!景霄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张景霄默然片刻方才长叹一声道:“星蓝宗内有许多机要事你还不到与闻的程度。玉虚真人虽已修入了玉清境界但神游地府仍是万分凶险。此刻我宗正是山雨欲来之时我已道行全失玉虚真人万万不能再有什么闪失。殷殷……认命吧。” “不!”黄星蓝猛然叫了起来:“你们口口声声都是宗派传承为重可是在我看来殷殷就是天就是地!我可不管你道德宗香烟如何殷殷是我的女儿我绝不认命!” 说罢黄星蓝一把抱起张殷殷的尸身冲出房去。 张景霄起身想追可是哪里追得及?眼见黄星蓝身影消失他猛然又喷出一口鲜血只觉得周身生气一点一滴的流失慢慢栽倒在地。 章四十二 不归 上 十月初九大吉利出行起屋。 纪若尘与顾清结伴下山之时西玄山晴空万里清风习习十足一派黄道吉日的模样。纪若尘修道也算有小成杂学更是懂得不少于这尘间所用的黄道历法并不如何看重但能择个吉日出门心下也自有些欢喜。何况还有顾清在侧相伴纵是穷山恶水也成江南春光。 二人衣袂飘飘风姿如仙一路远去。 一头青丝如瀑般洒落在青石辅就的地面上仰卧在这冰冷青石地上的女孩曾经的风采不逊于纪顾二人然而如今的她却只有无休无止的长眠。看上去她似只是在沉眠着甚至细腻的肌肤下隐隐的血脉仍在缓缓地流动着可是她周身已感应不到一分一毫的生气。 一只完美无瑕的素手以同样完美无瑕的动作轻轻划过她颈上那一道夺目的红线。玉指过处红线就似是画在她颈中的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殷殷的魂魄一分一毫都没有留在人间换句话说她已经死了。”苏姀温柔地道。 “我当然知道!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说这个的!殷殷怎么说也随你学艺经年这一次魂游地府你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黄星蓝已失了镇定向着苏姀叫了起来。 苏姀抬起头来以一双如水星眸静静地望着黄星蓝。她的目光虽柔但内中藏有一点冰寒随着目光度进了黄星蓝体内。黄星蓝道行虽只比诸真人低了一线却抵受不住苏姀这随意的一望刹那间面色惨白如纸后退了两步口中呼出的已是一缕寒气。 黄星蓝这才想起面对的可非是什么普通的妖怪而是当年统领天下妖族的天狐苏姀! “我这镇心殿可不是谁都能随意进出的地方。你不要以为自己进得来就一定能出得去。”苏姀柔柔地道。她就算是在恶狠狠地威胁也是如此的温柔若水纵是黄星蓝也兴不起怒意或是恐惧就象是在听着一位关系非同寻常的闺中秘友窃窃私语一般。 黄星蓝心下不禁骇然锁于镇心殿中的苏姀所有狐尾都已被道德宗先人以九龙钉钉死在这面玄仙石上一身道行能用出的百中无一。可是就算这样苏姀竟也能在黄星蓝道心上打开一道缺口影响了黄星蓝的神识其镇心诀的威力由此可见一斑。 黄星蓝自幼在道德宗长大十八岁时与张景霄结成道侣可说是一切顺风顺水。在江湖行走时她道行已是不弱道德宗又是出了名的人多势众还有张景霄在身后撑腰自是从未受过什么委屈是以眼光颇高时常不将天下修士放在眼里。如上古仙妖大战等等传说黄星蓝只当它们是些故事而已直至此刻面对苏姀她才算切身体会到了这些前代大妖魔的可怕。 传说之中苏姀一身本领全在操控人心镇摄魂魄之上。黄星蓝既然道心失守那么见微而知著此刻实已命悬苏姀之手。 黄星蓝本已有了些退缩之意但一看静卧于苏姀身前的殷殷勇气重生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我只问你一句殷殷还有没有救?” 苏姀凝望着黄星蓝这一次黄星蓝竟可在她的目光下支持不退。她轻轻一笑登时笑得黄星蓝面色又是一阵苍白然后方道:“殷殷此刻半分生机也无这是魂魄已入地府之相。本来呢我和殷殷怎么说都是师徒一场不应该如此见死不救。/可是你也知道我九根狐尾尽数被钉在这块玄仙石壁上道行被封根本离不得此室半步又哪里去得了地府寻得回殷殷的魂魄呢?这是其一。其二呢我虽不是如何有名但过去一些往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你就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拔起这九枚龙钉放我出关吗?” 苏姀顿了一顿方嫣然一笑道:“你就不怕我破关而出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拆了你这太上道德宫?” 此时石室中寒雾弥漫景物变幻苏姀现出了真身身后九根长尾被九枚暗色钢钉牢牢地钉在石壁上。钢钉粗如儿臂其上早已是锈迹斑斑钉头各铸着一头异兽形状分别是龙之九子。 黄星蓝看着钉头那狰狞的兽纹斑斑锈迹的钉身以及柔软光洁狐尾上大块大块的深褐色血斑不由得握紧了拳一缕鲜血从她指缝中渗出不知不觉间指甲已刺破了掌心。 她该如何决断? 苏姀悠然立着并不催促。反正她已这么站了几百年也不在乎多站这一时三刻。 世间人登临绝顶极目远眺多选择清晨又或是黄昏时分好能坐看朝阳晚霞。但莫干峰上风光卓绝虽然此刻是正午时分但极目远望尽是茫茫云海海天成一色当中点缀着朵朵青峰别有风味。 莫干峰后山石鹰鹰喙上不住升腾起淡淡水烟又随风化去如此周而复始。偶尔水烟稍淡可以隐约看到水雾当中正坐着一个窈窕女子。 她就那么坐着任由强劲的山风不断拂走她身上水烟。她双眼中水雾弥漫望着东方云海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就在此时她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含烟你这么坐着可是会有损道行的。” 含烟并不回头只是淡淡地道:“师叔怎么也来了?” 那人也在鹰喙上与含烟并肩而坐与她一样眺望着东方云海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纪若尘与顾清午时出乘的是云宵鹤这会大概快出了西玄山了吧。想当年你日日与他在这里同赏日出后来又花费了许多心思现在还不是落得个一场空吗?” 含烟浅浅一笑道:“师叔既然已经知道含烟是个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子为何还要来这里呢?” 坐于含烟身旁的男子看上去二十七八岁年纪生得十分高大剑眉星目面如刀刻一头黑随意披洒下来只以一根带束住看上去狂放不羁。听得含烟如此说他只是笑笑道:“含烟你所作所为有哪些是奉师命行事有哪些是自本心你自己应该知晓并不需我多说。” 他在含烟身边这么一坐山风立刻吹不进二人三尺之地渐盛的水烟逐渐将含烟隐没。含烟忽然道:“师叔我想吹吹风的。” 那男子先是一怔悄然间已撤去了禁制。 风又拂散了她身上水烟。 含烟所修功法与众不同身周缭绕不散的水烟实是她本身元气所化被风吹散得一点她的道行就会损毁一分。寻常山风自然吹不走她身周水烟但这莫干峰顶的山风格外强劲她若非有意运功抵御水烟就会被风徐徐吹散。也正因如此含烟在三清真诀修入上清境前不能下山历练这又与其它弟子有所不同。 那男子悠然地道:“纪若尘初时显得十分愚钝资质不过中上而已但他修道之竟比姬冰仙还要快上许多实是大智惹愚。此番回山之后我看他气度风范已有不同恰如一块璞玉正渐渐地显出了光芒来。你刻下想必也在后悔当初未能在他身上多下些功夫吧?你心有挂牵自身修为进境休说与纪若尘顾清姬冰仙等人相比就是李玄真、尚秋水也比你强了许多。再论师门出身呢丹元宫积弱已久/玉玄真人虽然天资惊人可惜宫内本就人丁稀少玉静玉真又是不成器的事事都要她一人撑着哪有可能与别脉一争雄长?就算景霄真人出了意外可是太璇宫自星蓝夫人以降同辈师兄弟还有十一人。我看今后五十年内丹元宫仍会是最弱一脉。含烟你虽是女子可是心却不输任何男子是想要作一番事业的。这点我再清楚不过了。可是论道侣论修为论师门你都不如别人远甚还靠什么出人头第?玉玄真人所做的决断对错各有多少究竟有没有这个才干出任一脉真人其实不用我说想必你自己也清楚。” 含烟淡淡地道:“师叔想要说些什么呢?” 那男子笑笑道:“我只是看你失了方向胡言乱语几句而已别放在心上。你今后若想成什么事最好自己有些决断不要事事依从师命。看你那个怀素师姐就是个有心机的我听闻她已与纪若尘有过夫妻之实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不过最近她比你要得宠这总不是假的吧?嗯几天前我就看到她下山不知玉玄真人派她去做些什么。啊我倒是忘了你还有堪称绝色的容貌。只可惜纪若尘身边女子如顾清青衣甚而是景霄真人之女张殷殷哪个都不差了。好了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他也不起身直接向前一纵头下脚上笔直向下方茫茫云海坠去。堪堪冲入云层中时他周身方亮起光华改下坠为平飞转眼间去得远了。 他倒是走得干脆利落可是一如这数年来无数个日夜鹰喙上又只剩下了含烟一人。 山风自她柔嫩的面庞上抚过只不知在那双眸中云雾深处藏着的是失落还是迷茫? 襄州地处四方要冲自古即是兵家必争之地。本朝久无战事盛世已久襄州也就日渐繁华起来。 襄州城一条大道横贯东西穿城而过。城中最大的酒楼醉归楼就在这条大道旁边四层高的酒楼几可俯瞰全城。此刻四楼雅间处一个临街的窗户半开内中坐着一个道装打扮之人正一边望着往来行人一边慢慢地饮着酒。 他面容清秀一双凤眼略显些女子的妩媚极度苍白的肤色给他整个人添了些许病态。他虽做道装打扮但一双脚高高地搁在了桌子上举止极是不雅。小二偶尔自门口经过都是不以为然之色。只是这人点了满桌的酒菜乃是得罪不得的贵客。 那人此刻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欣长白晰的五指则在轻轻地抚摸着红木窗槛有如在抚摸着情人的肌肤。 店小二又在门口偷偷瞧了一眼不知为何这人那看起来颇显暧昧的动作此刻却显得极为阴森诡异小二只觉得似有一只冰凉若死人般的手正在自己后颈中抚摸一般当场惊出一人冷汗!他不敢再偷看匆匆下楼去了。 此时当街行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名年轻女子以面纱遮去了容貌但光看上佳的身段也可知容貌必不会差到哪里去。襄州城中登徒子本来不少但看到这女子身后背着的长剑都不敢上前轻薄招惹。 酒楼中那人遥遥望见这女子慵懒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神采。他右手抬起五指轻张复拢就似在空中抚摸着什么无形的东西。 那女子猛然全身一震胯下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她忙平复了惊马全身颤抖不已不停地四下张望着右手已反手握住了背后宝剑。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仙女要杀人啦!”围观百姓一片惊呼轰然而散。 酒楼中男子闭起双眼右手虚握一节一节地向下捏着就似面前立着一个无形的人一般。 马上女子抖得更加厉害了呼吸越来越是粗重。她呛啷一声抽出长剑带着战马不住在原地打着转想要找出那隐于暗中施法的无耻之徒来可是仓促之间哪里找得到?但衣内那只冰冷之极的无形之手依然在不停地游走着一寸一寸地抚摸揉捏着她的肌肤哪里都不肯放过了。 不片刻的功夫那男子忽然睁开了双眼叹道:“筋骨未松资质平庸练的是些三流道法不说还走入了歧途。唉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没的脏了我的手。嗯道德宗乃是天下正宗看来或许只有他们的弟子还能合我的意唉。” 他一边自语一边吹出一缕极淡的真火炙在自己右手上烧了一会才熄了内火。 “无耻淫贼你做下这等下流事就想走了不成?”此时那女子已定下心神终于现了酒楼上正欲离去的男子。 “下流事?”那男子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就你这一身皮肉也配?” 言罢他身影渐渐变得模糊就此凭空消失。 那女子见了他这等通玄手段登时大吃一惊哪还敢冲上酒楼追察行踪?可是要就此咽下这口气又实是心有不甘。她正犹豫间忽然听得全身上下喀喀连声十余根骨头突然断裂!她从马上一头栽下倒也不觉得如何疼痛只是再也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 眼见那些登徒子不住向这边望来她心中焦急如焚眼前一黑已然晕了过去。 酒楼中又响起一片惊呼一个店小二走着走着忽然就此僵在了那里。 他面上谄媚笑容仍与往常无二然而生机早绝。 章四十二 不归 下 当怀素策马进入襄州城之时已是第三天了。三天前生的诡异事件街头巷尾反反复复议论了二天也就谈不出什么新鲜花样来了。于是百姓们迅淡忘了此事转而议起其它的话题来。怀素又急着赶路是以她虽然感觉到襄州城内有一丝非同寻常的阴寒气息也并未往心里去过。 她大略用了点茶水点心就继续上路不片刻功夫已离开了襄州。出了襄州城后她只感觉心头的那丝阴寒之意有增而无减但这缕寒意来自于哪里她可就说不上来了。 怀素驻马回遥望着远方的襄州城暗思是否在城中错过了什么。 她正思索着猛然间全身一僵!她只感到有一只冰凉之极的手正在抚摸着自己的后背并且顺着脊椎一路向下直至捏遍了她整个脊柱为止。 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怀素通体冰凉那只手所过之处一片麻木早已令她动弹不得。她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不过是幻术万万不能道心失守。可是这种感觉如此逼真又怎么会是幻术?若真的是幻术那施术人的道行之高她已不敢想象! 就在她竭力与心头的恐惧抗争时一个悦耳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响起:“真是一根好骨头当得起上上之资!这几十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骨头呢!” 一听到这个声音怀素已知背脊上的那只手非是幻觉。她心中一阵绝望道心终于失守一缕冰寒顺着脊柱漫延瞬间扩散至全身怀素身体一软已倒进身后那人的臂弯中。 那人也不停留抱着她腾空而起。怀素只看到周围景物以不可思议的度向后退去然而耳边却不闻任何风声。单以这驭气飞行的度看挟持了自己的这人道行就不比玉玄真人稍逊。 怀素勉强镇定叫道:“我乃是道德宗丹元宫门下弟子本师乃是玉玄真人!你又是何人胆敢挟持于我?若将我放下还可不予追究。不然的话我们道德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惹得起的!” 那人阴笑道:“是吗?我知道你们道德宗有一门秘法可以将敌人音容道法等方面特征传给宗内以备日后寻仇。这一次你措手不及未能运使这个法门。不过没关系你也不用苦寻机会了我帮你一把就是。” 说话之间怀素只觉得一道冰流自后腰处侵入自己体内循着经脉运行一周恰是那传讯秘法所需行的线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缕毫光已自她眉心飞出穿入天际将讯息传来道德宗内去了。 可是怀素心中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完全被无止尽的恐惧添满!这人竟然能够逼使她自动运出道德宗秘法这又是何等手段? 她勉强转了转头这才算看清了那人面容。这张脸清奇中有阴柔颇似女子的妩媚然而那双眼中却是在燃着熊熊的火焰! 那人向怀素望了一眼笑道:“不必惊慌我对你身体道法的了解肯定比你自己要清楚的多!” 这句话一入耳怀素更是心惊怎可能不慌? 噩梦还远远未到尽头。 连续飞了几个时辰之后怀素已不知到了哪里。在黄昏时分那人将她带入了一个山洞。山洞并不深但很高大开阔一道清泉从一角涌出蜿蜒出了石洞。石洞正中有一座石台显然是新制而成。 那人将怀素放在石台上开始给她宽衣解带转眼间就将她剥得一丝不挂仰天置在石台上。 怀素又惊又羞面对着行将到来的奇耻大辱她心中的确是有羞耻感觉可是远远不如惊惧来得强烈。怀素性情刚烈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然则在这等时候她怎么会怕了眼前这人呢? 看着怀素**健挺的身体那人眼中的火焰越燃越烈他似是不堪承受内火煎熬一把脱去了身上道袍精赤着上衣开始一寸一寸细细抚摸起怀素的肌肤来。他十指冰凉所过之处如有针刺怀素只觉得又是凉又是麻又是痒又是痛说不出的难受可偏偏又分毫动弹不得。 “你这无耻淫徒有种就将姑娘一刀杀了!”怀素叫道。 “我叫虚无可不是什么无耻淫徒。”那男子低沉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似乎也在透着狂野的火焰只是这火焰也是冷的。 虚无取过一片长方形的石刀用左手一擦石屑纷飞之中一把精致而又锋锐的石刀已成了形。 他张口吹去刀锋上最后一点尘屑才以左手温柔细致地抚摸着怀素秀丽的面庞笑道:“你放心你是我这几十年来得到的最好材料我绝不舍得把你随意浪费在一些虚无飘渺又或是无关紧要的计划上。我会用你来进行一个至关重要的实验!这几十年来我已经反复思索了上千次这一实验的每一个步骤只是苦于寻不到一块合适的材料。可是现在我有了你就至少有了三成成功的把握!你明白这意味什么?这意味着一旦我的构想能够成功将在这尘间开辟一块全新的领域!不不你不会明白这当中的意义你只需要知道我们所做的事是前无古人的这就足够了。而从此以后我虚无的名字将列入道典与历代飞仙同列!” “疯子!”怀素颤抖着骂道。她知道自己已是不能幸免但仍挥不去心中的恐惧就连叱骂都是底气不足。最差的结局是什么?不外乎被他活活凌迟而已她怎会怕这个? 可是怀素就是不明白为何会对这个名为虚无的男人怕得如此厉害但显然现在这已是不重要了。 “疯子?”虚无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轰轰隆隆的笑声在山洞中不住回荡。他大笑道:“没错在你们这些名门大派的眼中我就是一个疯子!可是疯子与天才圣人与大伪间不过是一线之隔甚而有时候根本就是一体!你这种只知道循规蹈矩的人又哪里分辨得出来?!大道茫茫你能看清楚什么?” 虚无不再让怀素说话将她的头推向外侧以左手食中二指轻轻压了一压雪白滑腻的肌肤石刀一挥而落! 怀素旋即感觉到颈中一凉又有一种张开了的莫名感觉。 她动弹不得胸脯不住起伏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 自从迁进了道德宗的仙长后长安东城的铁木巷近日地价骤升。这里距离宫城不远向来是富贵人家聚集地左邻右舍既然不用为温饱愁自然就会考虑风水升迁长生之事。与修道的神仙们住得近了说不定也能沾染上一点仙气。 此时日头早已隐没只留下一片余晖映红了小半边天空。整个长安城中炊烟袅袅好一派盛世景象! 铁木巷正中的一座大宅院即是明皇赐给道德宗群仙的居处内中仆役下人用器一应俱全。正堂中置着一座香坛坛上摆放一块罗盘四名道德宗道士正聚在坛旁聚精会神地看着罗盘感应着其中的风水地气流向。 道德宗留守的六名道人任务十分不易他们要在长安城中找出一块八方灵气汇聚的宝地出来修一座道观请来宗内诸般法器镇压如此一来就可将这长安镇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外宗的修道之士一入长安等闲不敢再向道德宗生事。此事本来并不如何困难但长安乃是帝都最显而易见的风水吉地自然被皇宫占了去。而真武观位置也很有讲究另据了一块要穴与皇宫成倚角之势互为奥援。 在这种形势下选址立观就很是考究风水功夫了。这座观一立不光要保证道德宗自身的灵气风水还要断了真武观的灵脉且不能伤及皇宫的气运龙脉。最难之处在于这种手段还不能让孙果等人看了出来。是以此次道德宗留守都是风水星相的好手斗法道行倒是在其次。即使这样连日来道德宗几位道士也累得头晕眼花。只是他们重任在身不敢稍有偷懒。现在两位道侣外出探查地脉按时辰推算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六人合议之后又要分头前往长安各处探查。 此时院门处传来下人的招呼声:“神仙您回来了!” 正堂中诸道只凭感应也知是同门归来只是本该两人一起回来的怎么现下只有一人进院? 四位道士一齐抬起头来望向门口见进来的果然是出去探风水的同门云玉只是他面色苍白气虚体弱真元已弱得不成样子。 四位道士互望一眼均面有讶色。年长的一位就问道:“云玉师弟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云仪师弟呢?还有你的道行怎么损耗得如此厉害?” 云玉面呈青灰色直行到香坛前才沙哑着嗓子道:“下午我与云仪勘察风水时真武观的人突然出现打伤了我和云仪。现在云仪被他们押回真武观去了孙果则给我下了禁制要我过来劝降你们。现在真武观已经将这里围了孙果就在外面!” 这一下道德宗众道均是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实不知真武观何以会如此大胆做下这等绝不留余地的大事来。要知长安乃是真武观大本营而道德宗之所以敢在长安只留下六名道人实是因为修道各派间很少会有不死不休的局面纵是敌对多年也会留有一线余地。且道德宗实力远甚于真武观孙果就是将六道杀光也损不了道德宗实力。而道德宗事后以雷霆手段报复的话则真武观很有可能就此断了香烟。 那年长道人沉吟一下知现在已方实处于绝对劣势于是先吩咐将讯息传回宗内。结果传讯的道人面色极为难看言称真武观早已布下阵法隔绝了与西玄山本宫的讯息往来。 至此诸道皆知真武观乃是有备而来。 为道人哼了一声道:“云玉师弟孙果说没说如此举动所为何来?” 云玉摇了摇头道孙果只是让他通知四道投降并且只会给他们一刻时光过了时辰则要动武拿人了。 为道人沉声道:“各位师弟休要惊慌待我先出去看看孙果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竟然如此嚣张!三位师弟试试看能不能解得开云玉师弟的禁制。” 此刻在正对面的一座宅院里本朝国师孙果正居中坐于主楼三楼之上双目微垂形似神游天外。他身后两名小道僮分捧香炉仙剑左右各立着四名得意弟子。虽然此战已经胜定但孙果心中殊无多少喜意。 再等了片刻孙果双目不抬缓缓地问道:“他们降了没有?” 身旁一名弟子答道:“还没有消息。不过我观此刻已成泰山压顶之势谅他们不敢不降师父尽管放心。” 孙果哼了一声并未做答。 道德宗若六道聚齐上下一心多半死战不降。现下他们担心同门安危情势又有不同降了的可能大增。若真是动起手来有了什么伤损与道德宗必成不死不休之局那也非是孙果愿意看到的局面。他虽誓保本朝社稷江山但也不可能以本门香烟不保作为代价。 此时长安宫中明皇立于临清池畔心事重重早无心去欣赏美伦美焕的夕霞水景。 “高翁。”明皇唤道。 高力士忙上前一步回道:“老奴在!” “依你之见这道德宗会降吗?” 高力士犹豫半天方小心翼翼地道:“据孙国师言道修道之人求的是羽化飞升最重同门之谊。既然孙真人已抓了二名道士那余下四人多半会降。到时再以这六人为质让道德宗承诺不插手本朝俗务再把纪若尘交出来当是可行之举。在孙国师看来此事该有七成把握。” “七成把握……少了点吧吧。”明皇沉吟道。 这一晚的黄昏格外的长半天的晚霞也红得十分刺眼落日余晖给整个长安都涂上了一层血色。 本在神游的孙果突然睁开了双眼! 就在他面前一枝黑色羽箭无声无息地飞过在空中一个灵动无比的转折越过了高高的院墙飞入了道德宗群道所居的庭院之中。 饶是孙果道行高深也已不及反应刹那间只觉得手足一片冰凉! 这枝箭似缓实快飞行中不显气息除了孙果外真武观再无人能够觉此箭行踪。黑羽箭一过院墙忽然声势大振度更是快了一倍带着摄人心魄的厉啸一箭将道德宗云玉带得飞起生生将他钉在了正堂墙壁上! “师弟!” 为道人大叫一声只踏前一步就立在了原地。不光是他其余三位道人也已看出云玉早已生机尽断连轮回的可能都没有了。 此箭狠毒无比一箭引了云玉身中所有禁制倾刻间将他所有腑脏都炙成了焦炭! 呛啷一声道德宗为道人抽出长剑运足真元厉声喝道:“真武观孙果狗贼听着你害我云玉师弟道果贫道今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誓与尔等死战到底!” 他一领宝剑腾身而起当先向院外杀去!其余三道也各取法宝运起真诀紧随着为道人杀出! 夕霞如血。 “报!”一名执事太监高叫一声小跑到临清池边扑通跪倒在地。 明皇转过身来催促道:“快讲!” “陛下大喜!孙国师传来吉报此战大捷五名妖道惑乱人心已尽数伏诛!” 当的一声明皇手中杯盏落地。 章四十三 魂炼 上 直至面朝大海耳听涛声的一刻纪若尘才真正知道了海的广阔。 他立在一块巨礁之顶任扑面而来的强劲海风推挤拉扯。此时天是阴的沿灰色的云低低地悬在海面上在极远处海也成了灰色与天上的云接在了一起。铅云之下海的波涛正渐渐变得汹涌起来一浪推着一浪层层叠叠地向岸边涌来。待到得岸边时远方的鳞鳞细浪已成了足有十余丈高的涛天巨浪挟惊天声威向岸边遴遴礁岩拍来!纪若尘所立巨礁虽足有五十丈高但下方巨浪拍岸时溅起的水花业已打湿了他的衣襟。 茫茫海中忽然现出一个身影足踏一波巨浪冉冉而来。快到岸边时她腾身而起落在了纪若尘身旁正是顾清。 “进入东海的水路应该就在这一带没错只不过今日的风浪实在是太大了些水下也全是乱流似乎有些不大对劲。”顾清道。 纪若尘微笑道:“我倒很喜欢这些风浪呢!” 他束头带忽然裂成两半被海风托着转眼间就直飞冲天。一失了束缚纪若尘黑即刻被劲风吹得烈烈飞舞。 他忽然握住了顾清的手迎风而立衣袂飞扬骤一声清啸! 这啸音如凤鸣龙吟直上九宵如轰雷般的风声、涛声都不能压下啸音分毫。啸音如有实质逆风而上所过处带起波涛反卷向着自东海深处涌来的狂涛扑去!海天间骤然一声轰鸣! 百丈之外忽然升起一道数十丈高的水墙!这一道水墙就那样凝在海上足足停了半盏热茶的功夫才又激起一声闷雷般的涛声化着排空巨浪重向海面落下。纪若尘的清啸至此方渐渐散去。 顾清忽而轻轻一笑道:“你这一声鬼叫可要把方圆百里内的牛鬼蛇神都喊出来了。 不过倒真是好声威!” 她顿了一顿向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看了一眼又道:“而且你的胆子也忽然变得大了。” 纪若尘面上一红冲天声势气焰立时降了三分根本不敢去看顾清的脸慌忙道:“我只是见今日风雨如晦风浪排空忽然心有所感而己……”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想把手抽回来。哪知道顾清手忽然一紧根本不给他机会逃脱。 顾清向纪若尘望去见纪若尘也转过头来双眼中全是笑意哪有分毫畏惧惊慌的模样顾清这才恍然有悟原来竟是上了他的当这还是有生以来的头一遭。于是她脸上微微一红。 纪若尘心中说不出的畅快仰天一声长笑又伸手去揽顾清香肩。 顾清含笑立着当然不闪不避。 谁知此时海上突然传来一声煞极了风景的大吼音如破锣:“那边的放浪小子无端端的鬼叫些什么!若说不出个令本将军满意的理由来今日就要将你生吞活剥!” 纪若尘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放开了顾清向海上望去。顾清也向海中望去她可是笑意全失恢复了过往那淡对天地的模样淡漠中还透着一线杀机。 海中立着一朵浪花既不向前也不退后浪尖上立着一个丈二大汉身披青铜重甲手持一柄镭金大锤肤色淡青双眉长达尺半在空中徐徐挥舞就似是两根触须。 那大汉身后跟着四五个人看装束道行该是隶属于他的兵卒。只不过手下就这么点兵卒也敢号称本将军显然是在胡吹大气。 纪若尘含笑向那人一拱手道:“这位将军高姓大名可是出自东海紫金白玉宫” 那人立刻胸膛一挺态度更是傲慢了三分:“本将军正是东海紫金白玉宫靖海大将军帐前巡边第五队第三小队队长不不是带队将军虰蛑!本来我们东海正是多事之秋误闯禁海者杀无赦。但看在你还知道我们紫金白玉宫厉害的份上今日本将军就暂且放你一条生路离开此地不然的话休怪本将军锤下无情!” 纪若尘又行了一礼道:“原来是虰蛑将军久仰大名如雷贯耳!我一事想要请教虰将军……” 虾蚌立刻插道:“是蛑将军!原来你们6上的人也知道我的大名吗啊哈哈哈!本将军如此有名真是没有想到!本将军今日心情好你有何事问来好趁天色未晚前回去! 纪若尘含笑问道:“虰将军巡守八方该是对若大的东海了如指掌的了。不知从这里入海七百七十里的地方是个何等样的所在” 虰蛑退了半步惊道:“你是说地火裂谷那可是绝地!你这个6上人怎么会知道地火裂谷的听说那裂谷里面地火流淌水都是滚沸的连本将军都靠近不了那里。对了小子!本将军乃是蛑将军不要再搞错了!” 纪若尘点了点头道:“既然虰将军知道地火裂谷所在那就最好不过。这就请将军分水带路吧!” 虰蛑一头雾水茫然问道:“你在说些什么” 纪若尘微笑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地火裂谷只是东海现在风浪太猛我原先准备的避水咒用不上了而威力更强的分水诀又缺了材料。无奈之下我不得以出了个下策引了虰将军出来是要请将军给我们带个路。有将军跟在身边这区区波涛也就不算什么了。 虰蛑呆了片刻才想明白过来肌肤由青转红怒喝一声:“原来你是想抓本将军为质好为你分水带路!你好大的胆子!” 此时海中又涌起一朵大浪浪尖上立着一员手执三尖叉的猛恶将军。与虰蛑不同这人下半身乃是蛇身。 他一现身即向虾蚌大吼一声:“虰蛑你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不快宰了这两个越界的6上人去南方补防那里己经两个时辰没人驻守了若混进了奸细看本将军不拆了你的甲壳!” 虰蛑吓得一缩脖子随后怒视着害得他陷入如此境地的纪若尘一扬手中镭金巨锤大 吼一声一跃数十丈一锤向纪若尘当头砸落。 纪若尘完全没有理会虰蛑双眉紧皱只是盯着新浮出水面的那人。此人道行强横胜过纪若尘许多看来他才是紫金白玉宫真正的将军。纵使纪若尘此刻道心境界远修成的真元道行又有诸多仙诀妙法傍身此人也堪为劲敌。况且他立在水中还占有地利之便。 此人道行虽高但仍不是顾清之敌。本来纪若尘应自己出手拿下虰蛑让顾清去对付这人但不知为何纪若尘紧盯着他心跳得越来越快内心深处似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呐喊逼迫着他接受这个人的挑战。这种感觉隐隐约约似是一个君临天下的王者尊严受到挑战时产生的怒意又有些象是饥饿的猛兽看到猎物后的兴奋。 随着纪若尘心中感觉越来越清晰强烈海中那人似也有所警觉转向纪若尘望来并且开始提聚真元戒备。 纪若尘神识深处的呐喊越来越响亮心房中隐约透出一点蓝芒不断有力量从蓝芒中涌出和当日在地府的情形有些相似。 纪若尘不再犹豫身形化成一片虚影闪烁间己掠过百丈海面向那将军扑去! 当的一声巨响虰蛑镭金巨锤重重地砸在纪若尘原本所立的礁石上生生砸出一个大坑碎石四下纷飞! 虰蛑完全没想到自己这志在必得的一锤竟然会落了个空。他不由得茫然四顾想找出那该死的小子究竟躲到哪里去了。可是他没有找到纪若尘却看到顾清就负手立在不到一丈的地方正凝神望着海中完全没向他蜂大将军看上一眼。 虰蛑先是大吃一惊实在是想不通她何时欺进到距离自己如此近的地方。然而他再细一想似乎这个女子本来就是立在那里根本没有动过的。可若是如此那为何刚刚他会完全忽视了顾清的存在 虰蛑见顾清对自己不理不睬胸中又涌上一股恶气暗付这女子实是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对自己熟视无睹!于是他吐气开声先是向手下招呼一声待见众兵卒一拥而上这才胆色大增镭金锤一挥又向顾清拦腰扫来。 这一锤挥到半途素来不喜思考的虰蛑忽然想起一事:刚刚自己一锤砸的乱石纷飞碎石打在自己身上都痛得要命怎么她还好端端的站着没被一颗石子打到 虰蛑未及找出答案就见顾清左手向自己凌空轻轻一挥就似要自己休要来滋扰一般。随着她五指如兰绽开虰蛑只觉得自己如被一道前所未见的巨浪击中身不由己地向后飞出转眼间就倒飞出百丈之外!一过百丈那道巨力忽然消得干干净净他这才稳住了身形。 就在此时虰蛑耳中忽然听到当的一声清响似钟鸣如馨响含着说不出的古意苍越这声清响中含着无可匹敌的力量生生将虹蜂拉得向后飞出! 然而虰蛑忽然间看到自己面前浪尖上立着一个人那人背向这边身披青铜甲手执镭金锤。虰蛑只觉得这背影看起来说不出的熟悉直到眼前一道青光亮起遮去了整个世界时他才想起那背影究竟是谁。 那不就是自己吗 章四十三 魂炼 下 纪若尘足下踏浪微眯双眼紧盯着前方的东海将军。他心中有如激起涛天巨浪恐惧期待兴奋紧张交织在一起内中还有一些未知的慌张。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似乎意识深处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自己这么做一样。 纪若尘惟有疯狂地提升真元。他周身灵力真元不住汇聚向心中那一团蓝芒环流一周再重行回往全身各处经脉玄窍。每一个流转纪若尘都会感觉到自身真元似乎强了一筹。 东海将军横握钢叉面色越来越是凝重。这6上人踏水如蹈平地不说度还越来越快从他起步时起计仅奔出十余丈度就已提至比自己还要快的地步!若奔到眼前自己怎有可能追得上他的身法变化? 东海将军一双碧眼越睁越大这6上人道行虽要弱于自己可是为何自己竟要对他越来越是怕得厉害?而且他周身那缭绕不散的淡淡黑气又是什么? 那是怨魂死气! 东海将军一念及此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恐惧他骤然大喝一声两腮张开鳞鳍钢叉一抖已自海中挑起一道滔滔水柱向纪若尘当胸冲去!在他东海秘法的驭使下这一道水柱足以穿金裂石! 纪若尘尽管心中不愿但在心中强烈意识的驱使下依然迎面冲向了那道水柱!远处的顾清黛眉微皱挥手间将虰蛑送出百丈之外握住了古剑剑柄时刻准备冲上救人。 眼看着就要合身撞上水柱之际纪若尘胸口一道青气涌上身不由已地口一张喷出了文王山河鼎!小鼎悄然穿透了水柱没有象上一次洛阳之战那样直接撞向东海将军而是绕着他环飞一周方才端端正正地悬停在他头顶上。 文王山河鼎看似缓慢实已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东海将军根本不及动作只有目光跟得上青铜小鼎飞行的度。待他仰天望时正好看到一片青光从鼎口洋洋洒洒地倾泄下来。 东海将军一被青光罩定登时动弹不得面现惊惧之色。他肤色忽青忽红正运起真元殊死与青光相抗。 铜鼎所青光与东海将军略一相持文王山河鼎如被激怒了一般忽然出一记响彻四野的清音!东海将军面容扭曲猛然出一声惨叫再也抵抗不得顺着青光飞起眨眼间就被吸入了那个寸许高的小鼎之中! 如此变化大出纪若尘意料之外他错愕望着浮于空中的文王山河鼎呆立当场。而东海将军所的水柱失了威力变成一道普通海浪浇了纪若尘一身。 此时又有数道极淡的光华从周围飞来一齐汇入到文王山河鼎中。这些光华如此之淡纪若尘还一度错以为自己眼花。 文王山河鼎在空中缓缓旋转着鼎身上青光笼罩内中还时不时透出隐约的血光。它旁若无人地浮于空中并不理会纪若尘试图收回它的意念。 纪若尘举目四顾见此时东海依旧风高浪急铅云盖顶起伏不定的波涛中有几条大鱼鳌虾的尸体在载沉载浮看起来这就是虰蛑所带来那些兵卒的真身了。此时纪若尘眼力阅历已有进步知道这些东海水卒皆是死于魂魄离体。他又回想起刚刚看到了数道光芒被文王山河鼎吸入的情景愈确定刚才就是文王山河鼎出的那一记清音生生抽走了这些东海水卒的魂魄! 望着不远处的文王山河鼎纪若尘心中隐然而生寒意悄悄地向后退去。哪知他这么一动文王山河鼎似有感应般掉头向他飞来瞬间已悬停在纪若尘面前! 文王山河鼎嗡的一声震动鼎口涌出一团青雾雾中央托着一颗闪闪光的莹蓝色宝珠。纪若尘心中一缕神识重新与文王山河鼎结在了一起铜鼎光芒一闪再次隐入在他体内。 纪若尘伸手取过依然浮于面前的莹蓝宝珠观察了一会确定这是一颗水魂珠。水魂珠中蕴含水行精华与蕴含土火木金等精华的其余四种魂珠合称五行珠乃是为法宝增强五行属性或是布设法阵所必需的材料之一纪若尘知道道德宗内就存有大量的五行珠以备制器或是设阵之用然而他一直不知道五行珠是怎么来的。 纪若尘灵觉非同寻常早看出这颗水魂珠品质驳杂不纯且内中尚有一缕怨气缠绕观珠中气息隐隐约约有那东海将军的影子。 难道东海将军竟然被这文王山河鼎炼化成了魂珠? 顾清不知何时已立在纪若尘身边向水魂珠望了望轻叹道:“看来这颗水魂珠就是用这些东海将卒的魂魄精血炼成的。若尘刚才那座鼎是你的本命法器吗怎么会这么霸道的?” 纪若尘哑然片刻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道:“这座铜鼎来得莫明其妙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用。这个……以前不是用它来煮药就是拿来砸人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等功效。至于它是不是我的本命法器其实我也不大清楚。” 顾清望着纪若尘叹道:“若尘你身上纠缠了太多前世的因果所以会得到许多机缘比如说解离仙诀现在看来这只铜鼎也是了。只是现在你神识未开还看不破前生后世的轮回不明白它们为何会在你手中而已。可是这尊铜鼎竟然能将这些东海兵卒淬炼成法器实在是太凶狠霸道了些。” 纪若尘望着海中浮沉不定的鱼尸皱眉道:“这些就是刚才那些东海兵卒的真身?东海紫金白玉宫手下怎么尽是水妖这样还能被列入修道界的三大玄境?” 顾清道:“传闻紫金白玉宫位于东海中央经年沉于海底只是偶尔才会上浮水面。为在海中存生门人修习的都是特殊道法久而久之就渐渐地变得与我们有些不同而与水妖有些类似。紫金白玉宫中的确有不少妖族但三龙皇以及最核心的弟子们大部分还是人最多也就是半人半妖而已所以修道之人仍将他们视为同类。你看那个虰蛑就是了。” 纪若尘顺着顾清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海中浮着一具尸身就似是一只丈半长的巨大龙虾只不过虾身上生着的是一个人头。虰蛑早无生气魂魄自已被融入纪若尘手中的水魂珠内。 纪若尘再向虰蛑尸身望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纵身飞到虰蛑身旁俯身将他翻了过来。要翻动这么大的一只龙虾倒也非是易事。 顾清也跟了过来可是没从虰蛑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纪若尘指着虰蛑皱眉道:“你看他两只鳌钳一大一小小的那个还不到半尺显然是刚刚生出来的。甲壳上全是伤痕有许多是新伤身下细足也少了七八条。按理来说他这些肢体少了很快就能重生可到现在还没有生出来的迹象就说明这些伤就是最近几天添的。我刚才看到那些鱼兵鳌卒身上伤痕累累还有许多未好的新伤就感觉到很奇怪紫金白玉宫为何要派这些伤兵来巡边?看来他们人手缺得厉害弄不好是遇上了什么大麻烦了。” 顾清望着纪若尘微笑着道:“若尘真没想到你如此细心只凭这么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推断得如此准确此前真是小瞧你了呢。紫金白玉宫很可能是遇上麻烦了正好方便我们行事。” 纪若尘看了看手中的水魂珠道:“这颗水魂珠刚好可能补齐我们所缺的材料制成两块避水玦应该可以进入东海了。倒没想到会是这般巧法。” 当下纪若尘回到海岸从玄心扳指中取出两枚白玉玦一捧琉金砂一瓶玄冰水。顾清则帮助架设好了炼器的法阵。待纪若尘引燃三枚离火珠后忽然犹豫起来片刻之后方才吐出文王山河鼎竟有些不敢用它来炼器。 顾清催促再三纪若尘方才将材料投入到文王山河鼎当中将铜鼎架于离火珠喷出的三昧真火上开始凝神制器。 这一次制器格外的顺利文王山河鼎中隐隐然现出沛然灵力随着纪若尘的心意而动是以本来制炼两枚避水玦需时六个时辰这一次仅用了一个时辰就大功告成。 收取了避水玦后纪若尘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文王山河鼎。 就在纪若尘催起避水玦法力准备潜入水中之时顾清忽然叫住了他。她凝神望着纪若尘片刻后方才叹道:“若尘休要怪我多嘴你那只铜鼎威力太过强横无伦我刚才从旁观它气息现内中杀意无限以后你还是少用为好用得太多难免有伤天和。何况日后你道行渐深对它运用自如之后这只鼎恐怕不止能够炼妖说不定也可用来炼人!” 纪若尘怔了一怔点头应了随后一头潜入东海。顾清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也就随他入水。 纪若尘如一尾游鱼在水下疾前行然而心中却是远不若表面上的平静。就在他收回文王山河鼎的瞬间神识中忽然自行浮出一道法诀。 他现在已然知晓该当如何催运此鼎镇炼天下妖族。 ps:这一周工作过忙写得慢了点大家多担待些。 章四十四 纵横 上 “什么时候整个东海都成了紫金白玉宫的地盘了?他们这样胡做妄为就不怕激起群愤吗?”纪若尘紧盯着远处正在激战的人群一边低声问道。 顾清白了他一眼方轻声回道:“若说胡做妄为难道还有强过了你的?不过这的确有些奇怪按理说紫金白玉宫虽然盘踞东海可也还没强横到能将整个东海都据为已有的地步。三位龙皇虽然蛮横但都不是简单人物。看来东海的确是出了大变故才让他们失了方寸。” 纪若尘轻笑一声道:“出了变故最好我们正可以混水摸鱼。” 此时二人伏在一块巨大的珊瑚礁中间周围水草飘荡大群大群银光闪闪的小鱼洄游往复间中会有一条巨鲨从他们面前冲过不远处还有几只海龟在悠然遨游。它们悠闲从容完全没被远处的激斗打扰了清静。 纪顾二人此时所处方位乃是在东海一个小岛附近海并不是很深从海面透下的天光足以照亮这绚烂迷人的水下世界。只是在数百丈之外不时有火焰彩光爆起有七八名修道者各擎法宝正和数十名东海水卒激战。这一干人道行均是不弱以道德宗三清真诀而论内中最强一人已经接近了上清境界。单看他们激战所荡起的暗流甚而有时候都冲到了纪顾二人身边就可知所用法宝道术的威力强横。 但这些修道者对面海卒乃是由二位将军统领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悍卒。他们道行虽然不高但数量众多又结成了阵势两位东海将军一在内主持阵势一在外牵制一众修道者。在东海阵法的护佑下水卒们身上泛着淡淡蓝光显然防护增强了不少动作也要敏捷得多。在阵内东海将军的指挥下往往是七八个水卒突然从阵中冲出钢叉一齐向同一个人身上招呼。饶是这些修道者道行远胜也要被弄个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看着看着纪若尘眉头微皱若有所思。东海水卒这个阵势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多的变化修道者们该早就看出来了然而偏偏就拿他们无可奈何。若是寻常两派斗法东海水卒这一方早就该被打得落花流水哪还有还手余地?可是现下水卒虽然死了两个却接连伤了三名修道者看来这就是军法阵势之功。 一念及此纪若尘登时收起了对东海紫金白玉宫的小觑之心。 此时水中波涛涌动远远的传来一阵兽鸣般的声音。那些修道者们听到了这几声兽鸣却均不以为意只顾埋头厮杀。纪若尘倒是颇为理解这几个修道者本该是摧枯拉朽的一场架却打得还吃了点小亏也难怪他们心有不甘。 这些修道者显然是新下东海并不熟悉这里的环境路数纪若尘与顾清却已在东海中潜行了三日三夜知道这些声音不是兽鸣而是东海水军的战号看来另一队水卒很快就要赶到战局形将逆转。纪若尘道行虽低灵觉却远过在场众人此刻从水波的些微动荡中感应到这一队水卒数目不少同样由二位将军领队而且他们的路线是要抄这些修道者的后路看来是要一网打尽。 纪若尘嘿嘿一笑向顾清打了个手势两人悄然远去。 修道者往往都留有一两招后手用于危急关头保命或是干脆与敌同亡。东海卒得到增援后虽然实力大盛但要想把修道者们一网打尽多半也要付出惨痛代价。 如此情形纪若尘这三天里已经看得多了。 纪若尘与顾清已经在东海中潜行三天知道这里正处于非常时期大批的水卒来回调动。许多水卒盔甲受损身上带伤甚至提一把断刀、扛半截铁枪的都有实在可用气急败坏、疲于奔命来形容。仅仅是三天功夫二人就已撞见三四拨修道者试图深入东海而与东海水卒生冲突继而大打出手极少有见修道者肯退让的。而东海水卒说话间毫不客气一言不和即会动手。 纪若尘潜在一旁观战觉紫金白玉宫以兵法阵列训练部卒与这些修道者相争几乎从未有吃大亏的时候。而且东海水卒数量之众远过纪若尘想象他粗粗推算估计紫金白玉宫麾下少说也得有一万水卒!若论卒多势众看来道德宗还要有所不及。 只是一个问题始终在纪若尘心头徘徊不去又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将东海大军打得这么狼狈? 在潜向天地灵气之源的途中纪若尘也曾与顾清讨论过这个问题顾清言道自己只是修为已到打通了宿慧知晓了许多前世轮回之事所以才比寻常人知道得多些。而此生她一直在云中居潜修赴道德宗那一次还是她第一次下山是以对当前时局知道的其实也很有限。此次东海变故所为何来她也不清楚。 纪若尘一想倒也是。不过东海大乱倒是给了他们不少方便纪顾二人的灵觉实已无法用常理推测巡海水卒又处在混乱之中留下大片空当于是三日中二人已潜入东海四百里。偶尔看到落单的水卒海将纪若尘还会出手将其打倒以熟悉探察紫金白玉宫道法的秘奥。 这倒的确可以说是混水摸鱼。 不过这一次离开了战场后二人潜行得异常顺利一直游出三十里也未见一名水卒前来拦截。纪若尘索性加快了度与顾清如箭一般向着深海游去。 十路海路转瞬即过纪若尘忽然全身一震骤然停了下来另一边顾清早已立定素来淡定从容的她竟也有了些许戒备之意皱眉望向海底深处。 “有些不对!这里有些太安静了!”纪若尘黑在海水中不住飘动慢慢地指向同一个方向。他四下一望忽然失声叫道:“不好!方圆十里怎么一个水族都没有?!” 纪若尘语声未落顾清突然叫一声小心合身扑到他身上带着他迅若闪电般笔直冲向海底。她再无保留运起全部真元下潜过程中右手已在身前划咒然后一声清叱掌心中绽出一道青色光柱笔直向海底轰去! 青色光柱无声无息地照在海底略略照了一瞬海底就响起一声轰鸣礁石纷纷碎裂四下纷飞瞬间在现出一个方圆数十丈深十余的巨坑来! 纪若尘根本无瑕去惊叹顾清这威达百丈之外的一击此刻他寒毛林立心中已全然被巨大危险的直觉所填满! 百丈不过是瞬息间事但顾清仍似怕来不及般拼死催动真元二人所过之处海水都为之沸腾化气在海中留下一道浓浓的尾迹! 一冲入海底深坑顾清即行将纪若尘压在坑底随后合身扑在他身上以自己身躯护住了他。 刚刚被炸出来的碎礁有的大至方圆数丈在海中冲起百余丈后终于后继乏力重新向海底慢慢沉去。 然而全无先兆数百块碎礁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们并不是真的消失了只是瞬息间就已出现在数百丈外一边不住碎裂一边迅疾远去。 带走这些碎石的是一道沛然无可想象的潜流它无声的来无声的去根本无法测度上下宽广似乎灵觉所及范围之内皆已被这道潜流填满!它度如电无坚而不摧所过之处水中浮物尽数涤荡一空就连由坚硬礁岩构成的海底都被生生削低了数丈! 潜流瞬间远去只留下一个静到了极处的海底。 又过了良久纪若尘与顾清才慢慢从海底深坑中浮起。 纪若尘实是无法想象天下间竟然还有如此大威力!刚才二人若还在海中被这道潜流带到不死也得是重伤还好顾清及时将他带到海底才躲过了一劫。 纪若尘立在坑底仰头望着死寂一片的海良久不语而他所立足的这个深坑已从十余丈深变成了深不足一丈。 他转头默然看着顾清。顾清立在一旁还是那么一副淡然漠然的样子但脸色有些苍白唇上更是失了血色。那本是束在一起的青丝已然散开随着海波微微起伏飘荡着。这些本是修剪得极整齐的青丝此刻已是参差不齐显然有一些已随着刚刚那道恐怖之极的潜流去了。 在纪若尘的凝视下顾清丝毫不若其它女子的羞涩。她见纪若尘几番口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不由得微笑道:“若尘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好了不必有什么顾忌的。” 哪知纪若尘望向了她的胸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真是……可怕啊!” 饶是顾清聪慧绝伦瞬间已想过千百种可能的回答也绝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么一句不由得愕然当场朱唇微张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在她愕然之际纪若尘忽然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算我求你以后先顾着你自己千万千万别再这么傻了……”纪若尘轻声道。 顾清僵硬的身躯慢慢放松下来就势靠在了纪若尘怀中唇角隐约浮起一丝笑意。 海水似也识趣悄悄拭去了她唇边沁出的一缕血丝。 章四十四 纵横 中 毕竟仍是身处险地纪若尘与顾清略略缠绵了一下即行分开。对于这道突如其来的潮流二人均觉得虽然它的威力早已出想象但并不象是天然的海底潜流。此时远方潜流袭来的方向隐约又传来阵阵轰雷他们商议一下即行向轰雷传来处潜了过去。 尽管纪若尘与颐清灵觉敏锐又均精于潜隐藏匿之道但都知道能够掀动如此恐怖海啸之人绝非他们所能抵挡是以处处小心谨慎各施秘术收敛了全身气息方沿着海底地形小心前行。 这一番潜行纪若尘与顾清又显出了不同来。顾清仍如初见纪若尘时那样与天地浑然融为了一体若只以灵识探察完全无法知晓她的存在。而纪若尘则是收起全部真元灵气只余一点微弱的气息还透着一丝死气就如一尾半死不活的游鱼无论如何也与修道之士联系不到一起去。若追寻二人的也是修道中人还真不好说纪顾哪一个的潜行之术更加容易被探破。 那轰雷传来的地方看似很近实则非常遥远转眼间纪顾已经潜进了二十多里也不过走了一小半路。一路上二人遇到的东海水卒海将越来越多这些水卒一个个装备精良道行深厚远不是初入海时所见的虰蛑水将之流可比。这些精锐水卒神色紧张不时以战号与远处的同僚联络向轰雷传来的方向赶去。短短功夫纪顾二人就己接连遇到三拨水卒合共有一百余卒。 至此二人己知前方有大变生。顾清似乎从未怕过什么依然提议过去看看。而纪若尘这些时日来也慢慢引动了胆大妄为的天性又见潜流来处乃是前去地炎裂谷的必经之路如果绕路的话还不知道要绕出几百里去当下也无异议同着顾清继续向前潜行。 东海极深处已是天光照耀不到的所在。但这里并非是一片漆黑而是缭绕着七彩光芒映在珊瑚、礁岩和各色异种海鱼水兽的身上光怪6离既似仙境又如梦域。 但在这个瑰丽而又诡异的所在却充斥着一道异样的气氛。来来往往的水妖海族惊慌失措有事的匆匆来去时时会撞在同伴甚至是礁石上。那些没事的都找了些角落躲了起来急摆动着尾鳍以示惊慌。 在这块海域中央正浮着一座宏伟华丽的宫殿以白玉镶墙青贝作瓦水宫正中两扇大门乃是用深海紫金所制水火无伤坚硬无比。这座宫殿并不如何广大方圆还不足千丈十丈高的白玉珊瑚墙虽然富丽雄伟但在这东海之底却只能起个装饰之用。这座水宫即是东海紫金白玉宫其玄奇之处并不在广大恢宏而在于此宫乃是建在一只万年巨龟的背甲上可以在海中自由遨游也难怪世人无法测度方位。 “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一阵雷鸣般的吼声回荡在整座紫金白玉宫中有那些胆子小些的水族登时被惊得四下乱窜不时在墙壁廊柱上撞来撞去。几个在宫中穿行的青年男女见了这些水族下人的样子都面带不屑之色但他们自己虽没有惊慌失措但在吼声中蕴含的雄劲真元的激荡下面色也有些不大自然。 紫金白玉宫正殿高三十丈三十六根三人方能合抱的水纹血玉柱撑着珊瑚拱顶拱顶上饰以水龙戏珠图。殿堂正中以黑水晶砌座台台上放一张血珊瑚海龙椅。龙椅中端坐着一个头顶高冠的男子满面碧须威武非常。此时他正在盛怒之中激得殿中潜流阵阵将座前一众水族冲得站立不定惟有几个全然是人类样子的人能够屹立不动。 此时在殿前跪伏于地的男子在宝座上男子注视下全身颤抖不敢稍动只是战栗着道:“龙皇息怒!小人不敢撒谎只是那人……那人……真的是在睡觉!” 啪的一声座上龙皇用力一拍扶手结果在盛怒之下这张坚固无比的海龙宝座的扶手竟被拍得粉碎! 龙皇怒火越炽烈暴喝道:“不是说已有千名水卒战将五十将他围起来了吗如此重围之下他还敢睡觉你们又为什么不动手” 殿前那人伏地不答只是道:“刻下还有四百水卒正在赶往战场采薇将军在那边主持着大局封耀、寻石二将军左右辅佐。大局……目前尚好……” “尚好”龙皇怒吼一声一道水流喷出将那人掀了一个跟头水流中蕴含的大力还晨得整座龙宫都抖了一抖:“战局尚好来人还敢在我东海大军的重围中睡觉人家分明是不将你们这群废物放在眼里连杀都懒得杀!” 龙皇吼了一声后闭上双眼徐徐平复了一下怒气冷冷地向着殿内群臣道:“有这么大本领的人必非无名无姓之辈。他有没有说过名字来历” 殿前那人稳住身体闻言又慌忙伏在地上颤声道:“他没有说过名字不过……采薇将军好像识得这人说他叫什么……翼轩。” 翼轩二字一出殿中突然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龙皇方才张开双眼徐徐地道:“原来是妖皇到了我道是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和胆子敢在东海深处与我紫金白玉宫大军为敌。右相你既然知道来的是翼轩却隐瞒不报该当何罪啊” 那人慌忙叩头急道:“臣孤陋寡闻从未出过东海一步实不知道翼轩是谁绝非有意欺瞒!陛下老臣忠心可鉴啊!” 龙皇哼了一声反而没了怒气只是冷冷地道:“此罪非小待此事了后朕自会治你的大罪。哼既然妖皇来到东海本皇就亲自去会会他且看他有多大的本领。诸卿抬朕的披挂法宝来!” 此时殿侧走出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沉声道:“此事万万不可!陛下此次重修金身功行尚未圆满怎能轻易以身犯险陛下一身系东海 水族上下安危凡事当以大局为重不可学人逞一时的匹夫之勇。依臣之见此时该当唤玉鳞龙皇出关一同前往迎战方为万全之策。陛下若一意孤行臣当以死相谏!” 座上碧海龙皇闻言面色一沉冷道:“你好大的胆啁!唤醒玉鳞龙皇至少需要三日左相难道这三日中就任由翼轩小妖放肆不成” 左相沉声道:“怕是只能如此!” 碧海龙皇一张脸整个地黑了下去默然良久方才怒哼一声起身回后宫去了。 殿中群臣见碧海龙皇离去也都各自散去。待出了宫后一个青年男子见左右无人方低声愤愤地道:“左相大人右相方才竟然推说不 知道妖皇翼轩是谁实在是太过无耻!我看他欺瞒不报分明是想借妖皇之手除去采薇将军!” “住口!这等话岂是你说得的!”左相低喝一声神色俱厉。再行出一段路他才低声道:“右相乃是玉鳞龙皇宠妃之弟碧海龙皇怎么可能治他的罪嘿!” 那青年人迟疑片刻又忍不住问道:“左相大人刚才陛下盛怒之下要迎战妖皇您怎敢那么冲撞陛下万一陛下怪罪下来怎么办” 左相默然片刻忽然长叹一声道:“我听闻妖皇翼轩身有上古妖龙血脉天上6地海中无处不可去得千万莫要以为在东海海底他就施展不开手脚了。依我看恐怕就是玉鳞龙皇醒来二位龙皇联手也未必奈何得了翼轩说不定还得唤起九龙龙皇才行。唉陛下怎会不清楚这个他只是作个姿态而己而我这等作臣子的在这种时候自需挺身而出给陛下个台阶下。你啊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那年轻人初时迷惑后来恍然大悟待回过神时才现左相早已去远急忙追了下去。 “真是好大的阵仗!” 这一句话纪若尘是写在一个符上递给顾清看的。顾清看过后以手擦去符上字迹又写道:“你灵气松动小心些伏着。不然的话一会我可不救你。” 纪若尘微微一笑轻轻在顾清伸过来的手上握了一握占了些露水便宜才转头望向远方。 此时二人藏身在一座巨大海礁之顶隐身于稀疏的水草中间。这座海礁高高立起足有数百丈高礁顶并不是好的藏身之所。但深海中光线黯淡只有海礁鱼类出的微弱光芒照明是以东海水族巡查大多靠的是气味和灵觉很少有靠双眼寻物的道行越高就越是依赖灵识探察。这种情况下藏在哪里都差不多纪若尘与顾清自然选了个位置好的地方。而二人所写之符乃是特制而成书写时不显灵气最适合隐匿形踪之用。 远处正聚集着千名东海大军! 这千名水卒与数十员海将散在上下四方围成了一个方圆数千丈的大***个个张弓举叉杀气腾腾作势欲扑! 的确是个大阵仗。 可是如此阵势当中围着的只有一个人。那人浮于东海水军中央摆了个卧佛姿势以手支头双眼紧闭鼾声大起竟是在睡觉。 他胸中似乎自有天地一呼一吸足足有一盏热茶的时间。每一次吸水东海水军就会向前飘进一尺而那人一吐水众水军又会悄然退后一尺。众水卒或许是过于紧张完全没有察觉自身位置的变化。 东海大军张牙舞爪挥舞刀叉杀意如潮! 但过了足足一刻辰光也未见他们一拥而上让纪顾二人看得气闷无比。 章四十四 纵横 下 “这就是妖皇翼轩?他怎么会来东海的?”纪若尘在符上问道。 知道面前的乃是统领冥山群妖的妖皇纪若尘越小心地收敛自己的气息。他自然知道这个面容清隽的中年男子并非翼轩的真身也就是说千名东海水军还不足以使翼轩展露真身。纪若尘虽然也想看看翼轩的真身然而妖族一旦现了真身各项战力势必大增那时他和顾清还能否藏得住可就是两说了。 顾清犹豫了一下方才回道:“这个……我也不知。” 纪若尘看着符上那句写得明明白白的谎话一时哑然。 眼见妖皇翼轩仍在沉睡纪若尘心知过不多时紫金白玉宫的龙皇多半就要到来那时就更不容易藏了。反正已经知道了东海变乱的原因趁着东海水军注意力全在翼轩身上之时纪若尘向顾清打了个手势就想要开溜。 恰在他们悄悄退后之时本在沉睡中的妖皇忽然张开了双眼! 翼轩双目一开透着浓重杀意的妖气立刻透体而出转眼间汹涌澎湃的妖气已遍布方圆千丈范围且还在不住增强恰如涛涛江水滚滚不休。 翼轩又打了个哈欠翻身站起。 他这一个哈欠与众不同声如龙吟带得数十里内的海水都是一个起伏弥散在海中的妖气随之变化将周遭海水都染上了淡淡的紫黑色光芒。 眼见妖皇一觉醒来本来气焰薰天的东海水卒立时轰的一声纷纷退后直退了百余丈才在带队将军的拼命呵斥下稳处了阵脚但还是有些小鱼小虾受不住翼轩妖气威压疯般在海底乱突乱窜那带队海将连斩数卒也无济于事。 翼轩立于海中徐徐转了一周。他目光望向哪里哪里的水卒就会被惊得再度后退。除去一些海将外紫金白玉宫水军大多是一些水族至少也有部分妖族血统某种意义来说他们也可说是半妖半人。既然身上有着妖血那么这些水族在翼轩涛天妖气前没有立刻溃散已经可以说是训练有素了。 妖皇一声长笑道:“我睡了这么久紫金白玉宫的三位龙皇怎么还没有来?既然龙皇不肯光临那你们这些小鱼小虾就不要啰嗦了都给我让开!” 翼轩此言一出他面朝的西北方向水卒们立刻一阵骚动。东海水军中央战号不住响起在号角指挥下镇守西北方的海将尽管不情不愿但仍押住手下士卒不给翼轩让路。 翼轩不再多言抬起右手掌心中浮出一颗紫黑色的雷光球。光球中幽暗深邃内中似是通向另一个充斥着狂暴力量的世界。 纪若尘本已悄悄退到百丈之外此时忽觉耳中响起筝的一声清音随后体内青光大盛文王山河鼎自玄窍中浮出徐徐降到了胸腹之间。鼎口不住涌出青色鼎气越来越盛眼看着就要透体而出。 纪若尘大吃一惊文王山河鼎一出二人形踪必定泄露无疑。无论是东海大军还是妖皇翼轩可都不是他们两个能够对付得了的。他急忙运起心诀试图将文王山河鼎重行收入玄窍谁想到文王山河鼎竟然不肯听从不住鸣叫一声比一声疾一声比一声厉而且纪若尘已可感觉到鼎身中正酝酿着一团雄浑澎湃的鼎气且还在不住增强。 文王山河鼎所向的竟然是妖皇翼轩! 就在纪若尘手足无措眼看就要无法镇摄文王山河鼎之际顾清伸掌贴在他胸口掌心中渡过来一缕真元。纪若尘只觉得她的真元苍凉古拙与云中居其它弟子修出的真元完全不同。 纪若尘是在试图镇伏文王山河鼎而顾清则是安抚。在她真元抚慰下不片刻功夫青铜鼎的鸣叫声已渐渐地弱了下去洋溢于外的鼎气逐渐被收回鼎内。文王山河鼎停了旋转慢慢上浮终于重回纪若尘玄窍。 纪若尘出了一身大汗面色惨白有如虚脱。 此时翼轩手中雷光球已从鸽蛋大小变成了径粗尺许且还在不住增大。紫黑光球每增大一分内中蕴含的力量就会相应强烈一分。翼轩托着妖力凝成的光球冷然望着面前的东海水军右手一挥紫黑光球已离手而出。 这一颗雷球初时缓慢其后越飞越快飞出十丈后更是骤然加转瞬间就已在千丈之外。雷球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淡黑色的尾迹前窄后宽雷球每前进一分这道尾迹也会相应的扩大一分。雷球远逸千丈后翼轩面前的尾迹早已扩展至数百丈方圆。 而淡黑尾迹所到之处海水都被排空! 尾迹扩张至千丈方圆后就不再扩张延长而是跟随着雷球瞬间远去。然而雷球虽然消失海底的喧嚣才刚刚开始。 只听轰隆一声若春雷在海底炸响刹那间山崩海啸! 东海水军尚未回过神之际突然迎面一道巨浪扑来!平素对水族来说游动自如的海水突然变得坚硬无比西北方向上的一众东海水军只觉得有如当头撞上一座岩山刀枪折断衣甲碎裂身不由己地向后抛飞而出连血都啧不出来。 下一刻雷光球尾迹已然远去只在海底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刹那整个海底忽然静了一刻然后巨浪倒卷而回! 数以百计的东海水卒被潜浪卷入狠狠地撞在一起其后随波逐流被无可匹敌的潜流瞬间带着远去。 好不容易海底潜啸余波消逝。 东海水军原本整齐划一的军阵已彻底崩溃不光是西北方向就连西方、北方的水卒连同海将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早被海啸卷到了远处也不知是死是活。在潜浪如此可怖威力下怕是只有东海将军和少数最强壮的健卒才有可能活下来。 翼轩看似随意的一击已然断送了三百东海精锐水军! 翼轩看不都看余下的东海大军一眼负手向西北方向行去。他也不知用的是什么秘法在海底也如在6上般闲庭信步一步十丈转眼间出了东海水军重围扬长而去。刚刚还是气焰涛天的东海大军见识过了翼轩一击之威哪敢去拦?连摇旗呐喊这种面子上的功夫都省了。 直至翼轩去得远了东海水军中军一名女将军才吩咐道:“全力搜援看看我们的士卒都损折了多少。” 她这道命令一下东海水军又是一阵忙乱。 她身边一员将军见无人注意这边压低了声音问道:“采薇将军妖皇翼轩入我东海地界时已经说过只是要来寻一样东西无意与我宫为难。可是右相非要他退出东海还以大军相逼今日终于激得妖皇大开杀戒。依我看右相是想借妖皇之手除去将军您啊!” 采薇沉默片刻摆了摆手道:“寻石将军此事并无实据不必再提了。先清点好士卒伤亡再禀告上去就说妖皇向西北方去了。” 寻石忽然想起一事惊道:“西北?那不是我宫禁地所在吗?” 采薇淡淡一笑道:“正是。” 海底大变骤生纪若尘一时措手不及也被卷向妖皇翼轩的方向全仗着顾清一把拉住才没有露了形踪。被翼轩妖气一激文王山河鼎又自他玄窍中降下意欲透体而出。看它那光芒四射的样子似是想与翼轩的涛涛妖气好好较量一番。 文王山河鼎意气风可把纪若尘吓了个魂飞天外。他就算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会愿意在此时去与妖皇为敌。 顾清见形势不妙急忙按住纪若尘顶心度过真元若天降甘霖慢慢浇熄了文王山河鼎的熊熊青焰才令它安定下来重新回到纪若尘的玄窍之内。好在妖皇翼轩早己远去而东海水军又乱成一团根本无人注意这边二人才得以平安离去。 纪若尘与顾清加潜行转眼间己行出十余里去。然而见过了翼轩那惊天动地的一击后纪若尘心中越来越难以平静似是有一股无名的火焰在熊熊燃烧。道典有云修道之士道行大成之时可乘风驭云日行千里移山填海无所不能。纪若尘每当看到这些时只当是些神话传说很有夸张失实之处从未怎么往心里去过。道德宗几位真人均可说是修道界的泰山北斗纪若尘日夕相处下来可没觉得他们有如此威力。就是那行将飞升的紫微真人在他记忆中也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道长而己。 想着想着纪若尘心底不知从何处冒起一股争雄之心就似天下万物本来就该当臣伏在他身前一样。 顾清无声无息地在水中穿行度不知比寻常水族快了多少。她忽然觉纪若尘的度不知何时慢了下来已落在自己身后。待她转头望去时不由得吃了一惊。 纪若尘满面青气眼中遍布血丝偶尔会有一缕杀气闪过。他通体火热炙得周围的海水都腾腾冒出水汽。 “若尘你怎么了?” 纪若尘停了下来艰难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鼎……我快要压不住了!” 顾清吃了一惊再给纪若尘度过一缕真元助他将文王山河鼎安定下来。鼎定之后纪若尘长出了一口气已是有些虚弱道:“今晚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个鼎总是想要出来。” 顾清皱眉道:“若尘你这个鼎极具灵性必定是件大有来历之物。可是你现在道行还远不足以驾驭此鼎能不用的话就尽量不要用它免得它灵性尽复后反过头来控制了你的神识。” 纪若尘点了点头。他熟读道典知道如果修道之士所用法宝过于强大则有可能反过来为法宝所控制成为所谓‘器奴’下场悲惨无比。 不过有一件事纪若尘并没有告诉顾清其实他已然感觉到文王山河鼎为何定要透体而出。东海水族众多这些水族和妖族多少有些沾亲带故因此东海中到处都是丝丝缕缕的妖气。这些妖气本来既淡且弱放在平时也就没什么事了可是现在文王山河鼎被妖皇翼轩的妖气一激似已从沉睡中醒来虽然刚才被顾清安抚了下去但现在又开始蠢蠢欲动虎视眈眈地搜寻着四周的妖气准备一一吞而炼之。 对于文王山河鼎的这个意思其实纪若尘倒是颇为赞同的。文王山河鼎初次炼化东海将军和数名水卒时他就已觉其中有一小部分灵气转成了自身的真元。如此一来等如除了解离诀之外他又有了一个可以迅增强道行的方法。何况文王山河鼎越来越燥动不安就如一个久已饥饿的野兽闻到了血腥气一样总是靠顾清相助压制也不是长久之计。 就在此时忽然一道滚烫之极的水流从斜下方喷来目标直指纪若尘。这一道沸水非是凡水若是放在6上热度已可将木材瞬间点燃。如果被这道水流喷中纪若尘至少也得是个半熟。 不过沸水热是热了偷袭的角度时机却不怎么样根本难不住纪若尘。他向旁边略略一闪已让过了沸流。 但是沸流中充斥着一道强大而又蛮横的妖气。 还未等纪若尘反应过来海中已是一片青光闪烁文王山河鼎高悬海中鼎中落下一道青光罩住了下方一只巨大的玄龟。 章四十五 因果 上 一声响彻海底的怒吼! 吼声有如虎啸带着说不出的怒焰和杀意。本是藏身于海底礁岩间的玄龟一边吼叫一边逆着文王山河鼎的青光而上时不时还要向纪若尘喷出一道沸流。玄龟这种直截了当的攻击威力虽大可是纪若尘素以身法诡异迅捷见长虽然深处海底仍然是念动则闪玄龟沸流根本连他的衣角都捞不到。顾清虽就立在纪若尘身边但玄龟就是对她视而不见道道沸流只是追着纪若尘而来。 直至玄龟咆哮着浮上才看出它的不凡来。此龟背甲足足有七丈方圆与寻常龟类不同它的背甲共分了十一块色泽各异隐隐然是混沌居中两仪环绕八卦护边的格局。它四爪锋锐之极头似龙颈长一丈上面布满了藏青色的鳞片体后拖着一根三丈余长的蛇尾。尾尖上亮着一点淡碧色光华。 玄龟在文王山河鼎的青光中左右冲突力道之大直可以轻易撞碎巨礁!文王山河鼎也有些承受不住如此大力的撞击不住地震动着出阵阵清越的鸣啸似是在催促着纪若尘快些动手。但任那玄龟如何奋勇冲突挣扎文王山河鼎所的青光就是凝固不散牢牢罩定了它。 玄龟在青光中呆得越久吼声就越是响亮。然而纪若尘从它吼声中初始时听到的是愤怒现在却感觉多了一丝痛苦。他又让过一道沸流定神望去果然见到玄龟一侧龟甲上有一道深达数尺的裂口颈尾四爪上还有小伤无数。 诡异的是在青光的照耀下玄龟身上的伤口竟然在逐渐扩大!伤口中渗出的血丝与青光一触即刻化成一缕轻烟顺着青光而上被收入鼎身之中。 文王山河鼎乃是纪若尘本命法器玄龟与青光的每一次冲撞他都身有感应。鼎中所的青光又有如他灵觉的延伸与玄龟一触即能够感知的玄龟体内那涛涛沸沸的灵气。至此纪若尘已知这只玄龟大非寻常它拥有的并不是普通的妖气而是非常接近于天地灵气的一种灵力与顾清倒有三四分仿佛显然是东海海底秉天露地脉而生的一只灵兽。感应着文王山河鼎中传来的丝丝灵气纪若尘断定若是将这只玄龟完全炼化的话自己所得真元上的好处甚而不下于将赤莹剑给解离了。这还未算上炼化玄龟可能得到的法宝。 如是承受了十余次撞击之后纪若尘心念一转双手在胸前一合然后缓缓推出口中开始缓颂口诀。催动文王山河鼎的口诀共有四句他才念动第一句浮于空中的王鼎即行清鸣一声立刻稳定下来。与之相应的玄龟身上的伤口破裂度立刻加快了许多痛得它上下翻滚狂吼不己! 纪若尘凝神催运文王山河鼎丝毫不敢分神。以他此刻道行去驾驭文王山河鼎实无异于幼童驾八乘马车稍一失神就是车覆人亡之祸。不过从文王山河鼎中传来的灵气中忽然有一丝异样感觉纪若尘仔细分辨察知这缕妖气来自于玄龟身上伤口与妖皇翼轩身上妖力实是同出一源。看来这只玄龟不知如何惹到了妖皇被他痛打了一顿又或者只是它比较倒霉在翼轩出手教训东海水军时被波及到了而己。然而撞上了文王山河鼎才是它真正倒霉的时候。 此时玄龟已是遍体鳞伤可是伤口却没有多少血迹流出的龟血早都被炼化了。它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狂吼也变成了哀鸣甚是凄婉。若是换了另一个人或许会就此心软可是纪若尘有如怒海操舟全副心神都在驾驭文王山河鼎上对外界一切已全无知觉。且就算看得到玄龟纪若尘也定然不会心软的。 他这一凝神运鼎玄龟身上护体真元立刻如水般泄出眼看着它就在青光中打起转来慢慢向鼎口飞去。就在此时旁边忽然挥过一道匹练般的剑光拦腰截断了鼎光。 纪若尘一察觉有外敌宋袭不及细想立刻操控着文王山河鼎全力反击!待他现宋袭剑气极其熟悉时为时已晚。 海底依然平静只是青色和苍色两色轮流染遍数十丈方圆的海水反复数次方才罢休。 文王山河鼎出嗡的一声啸叫不情不愿的回到了纪若尘身中他这才缓缓张开双眼还未等看清周围情形已是一口鲜血喷出! 一朵血花在海水中慢慢飘散但没有引来任何凶猛的鲨鱼。周围的海寂静得可怕不远处一群鱼依然整齐划一地向前游着但只是在依着惯性前进而己。这一群鱼早己魂魄离体生机尽断。不止它们百丈之内己再无生机。这一范围内所有鱼鳖虾蟹海妖水族都被文王海鼎给震出了魂魄。 纪若尘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四下寻找待看到顾清持剑立在不远处只是面色有些苍白时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迎上去问道:“清儿你这是干什么” 顾清收了古剑凝望了他一会才轻轻叹道:“因为只有这个方法才能阻止你炼化玄龟。若尘这只可不是普通的玄龟依我看它多半是一只璇龟乃是天地间有数的灵兽之一杀之不祥。何况它还小得很看来刚破壳而出不久还是放它去吧。” “这个……”纪若尘望着己躲到百丈之外的淹龟实在有些不愿如此轻易地就放了它毕竟炼化如此灵兽的机会实在太少而且十成功夫如今己完了九成只差最后一步而己。 “清儿这个机会实在呈很难得的为什么要放弃呢”纪若尘试图说服顾清。 顾清飘到纪若尘面前深深地望进他的双眸良久才道:“若尘世事自有因果一啄皆呈天定。你我今世凶劫如此之重怎会是全无来由呢” 见纪若尘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顾清握住了他的双手叹道:“你啊……是还觉得前生的杀孽不够重吗!” “前生”纪若尘不由得问道。他现在已经知道与顾清乃是前生带来的姻缘虽然已在阴司地府中走过了一遭可他道行距离看破前生今世因果还差着十万八千里那是进入玉清境方能修成的神通。顾清道行高深莫测但也还远没到玉清境界怎就看得到自己的前生了? 顾清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叹道:“我能看到的只是此前诸世轮回的只鳞片爪而己。是每一次看得到你前生时满眼望去都是绵延不绝的血光。” “是这么一回事吗”纪若尘怔怔想着忽然感觉到手上十分温热又滑腻腻的颇为难于是低头一看恰好看到浓稠血浆正不住从双手上涌出。 一想到诸世红尘轮回多少事都要在今生果报了断纪若尘心头忽如坠上一块巨石一时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并不想承担这么重的负担这一辈子本来想过的日子就是能够不愁衣食而己。自从入了道德宗上得西玄山后纪若尘所过的就是梦中神仙才有的日子可是心事越来越重反而不若龙门客栈时过得轻松。 虽然一世世的轮回方有今世可是前生之事究竟与今生的自己有多少干系 纪若尘抬头望向顾清眼中迷茫渐去。 他再看了看躲在远处的璇龟见它尽收火气望向这边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然灵性十足。他倒是有些喜欢这只璇龟了。 纪若尘挥了挥手璇龟这才缓缓浮起掉头向东海深处游去。 目送着璇龟在远处消失纪若尘这才携着顾清的手继续向东游去。 不知游出了多久纪若尘忽然问道:“既然我前生有这么多的杀劫那这一世该怎么应“这个我也不知道的。”顾清淡淡答道。 既然连顾清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劫纪若尘索性将这事扔到一边笑道:“管他呢事到眼前再说总会有应付办法的。” “正是如此。”顾清微笑答道。 既然凡事皆有因果那么他前生今世如许重的杀劫为的却又是谁 他已知道答案。 章四十五 因果 中 纪若尘与顾清离去之后死寂的海底中有一块了无生气的贝壳忽然动了一下慢慢张开从中伸出一丛细密的触须向着纪顾离去的方向不住挥舞仔细辨别着海水中飘散的气味和灵力片刻之后又从蚌壳中游出一尾寸许长短的游鱼如箭般远去。 东海海底到处都是这一类的蚌壳其中大多数是些寻常贝类内中有一少部分则是东海水军遍布各处的哨探。这些哨探纯是水族出身经年固定在海底动也不动一下只负责探寻周围一小块水域的动静。此种哨探方式可是6上修道者绝难想到的是以以顾清和纪若尘的灵觉也未能现这枚蚌壳的与众不同。 “又有两名修道人潜进东海了?”东海水军临时大营内封耀将军皱眉看着面前那条急摆动尾巴的银色小鱼十分的不耐烦:“先让我看看他们的道行……嗯?这道行也不是如何高深就敢到东海来了?原来等等有一个是道德宗门下哼这倒有点来头。” 这不是什么难决之事封耀只略一沉吟就吩咐道:“随他们去吧。” 这一月以来整个东海海底可谓虾蟹不宁几乎每天都会有修道者或明闯或暗潜试图进入东海。东海海底哨探也就能探探纪顾二人表现于外的道行哪有可能探得出二人真正的底细实力?这点道行自然不放在身为东海水军大将的封耀眼里。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名门子弟也想来东海凑一凑热闹看看有没有迅成名的机会而已。 东海浩浩无边紫金白玉宫水军虽众也无法封锁整个东海。再者说自前次妖皇翼轩终于含怒出手后东海水军折损甚重更不可能将所有修道者都挡在东海之外。若不是为了碧海龙皇颁下的封海令封耀心中是十分不愿意封锁东海的。封海令颁下一个多月除了正道三大派外紫金白玉宫几乎将6上有名有姓的修道大派给得罪了个遍日后可谓后患无穷。就算紫金白玉宫深入海底占尽地利又可以随时移动也不足以应付6上修道之人无穷无尽的寻仇攻击。 更何况此时虽有数千东海水军前后围堵但翼轩仍在东海纵横来去如入无人之境而三位龙皇却久久没有动静自然打击了水军士气。 封耀心中清楚妖皇翼轩此次前来东海为的多半就是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行将在东海现世的五灵玄老君飞升仙迹。身为东海大将封耀知道五灵玄老君并非只是传说中的人物实际上东海许多神物异景都与他有关。驮着紫金白玉宫的那只万年玄龟据传就是五灵玄老君飞升前的座骑。因此东海龙宫一向是把五灵玄老君作为半个祖师宋供奉的。不过除却这头玄龟外紫金白玉宫并未从五灵玄老君身上得到更多的好处这与道德宗和青墟宫大为不同也是三位龙皇一直心有不甘的地方。 此次五灵玄老君仙迹现世的传言乃是出自云中居掌门清闲真人这可非同一般。虽然碧海龙皇在殿前称云中居与紫金白玉宫有隙此言必定是奸计但没过两日封海令就到了采微等东海三将手上显然言不由衷的其实是碧海龙皇。他此举用意极为明显就是要关起门来仔细探寻老君仙迹的所在。 因此封耀略一思索认定以纪顾二人的低微道行绝对没有染指老君仙迹的可能何况他也不愿再行开罪道德宗。道德宗领袖正道紫微真人飞升在际封耀再狂傲自大也不敢自认实力强过了道德宗去。 一名虾兵得了封耀命令刚要离开即被刚刚进入贝帐的采薇拦住。采薇拿过封耀的命令大致扫了一眼即道:“将这两个人的行踪消息直接报给碧海龙皇。另外点齐一队水卒准备围剿他们。” 封耀一怔疑道:“这两人道行还不成气候难道也要报给龙皇如果连他们都要上报那这些人岂不是个个都要上报龙皇看得过来吗” 封耀边说边向案上一指只见那里堆着高高一摞文档记得全是潜入东海的修道者数量、道行、前次行踪等资料。 采薇面无表情地道:“当然要上报。而且不光要上报道德宗这两人的行踪你手上掌握的这些修道者的行踪统统都要报上去。在龙皇下令之前你将手下的兵力分一分分头围剿这些修道者。” 封耀又吃一惊道:“采薇将军我们手上的兵力本就十分吃紧哪还能再分兵我们示敌以弱已经快把翼轩引到绝域正是围而歼之、一战功成的大好时机啊!” 采微看了看封耀叹道:“翼轩何许人物怎会轻易上我们的当龙皇既然撒手不管这边的事那我自不能让手下士卒白白送死。围剿这些修道者总好过去围剿妖皇又不会显得我们没什么事干落人口实乃是一举两得之举你这就去办吧!” 封耀还未来得及答应贝帐忽然一动从门外如箭般冲进来一条旗鱼入帐后才化成半人半鱼的形状惶急道:“二位将军大事不好!妖皇翼轩忽然掉头北上此刻已杀出重围不知去向!” 封耀一时不知所措采薇则立刻行到挂在墙上巨大海图前仔细看了一会方才在海图上一点吩咐道:“传我的命令让珊瑚海的水族时刻注意潜流、气味、灵力变化一有异状立刻通知我。从现在起珊瑚海海穴守卫增加三倍所有防御法阵全开不得有误!” 那尾旗鱼得令而去后采薇又看了一眼封耀忽然嫣然一笑道:“碧海龙皇绝不会坐视珊瑚海海穴落入人手的你将妖皇行踪上报吧!” 海底行动远比6上艰难纪若尘又得躲避忽然增加了许多的东海巡弋水军因此误了行程两天时间才潜出二百多里水路。 此时二人所处海域已有不同海底尽是黑沉沉的焦岩上面稀稀落落地生着些水草。海水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硫磺味道水温也逐渐升高。再向前潜游数十里海水己热得有如沸汤就是一枚鸡蛋放得久了也会慢慢变熟。 如此恶劣水域极少会看到水族就连东海巡海水军也一个不见想必是难以忍受如此灼热的海水。 看到周围环境纪若尘知道离地火裂谷已然不远。此刻神州气运图上灵力标识的方位与他自身方位己然重合灵气之源应该就在方圆二三百里之内。 天地灵物必有凶兽镇守。这里虽然水温如沸然而一片死寂半个水族也看不到实在有些说不过去。纪若尘知道多半已经进入了镇宝凶兽的领地所以才会了无生气。但既然己潜到了这里再向前几十里说不定就可以探到天地灵物的所在纪若尘当然不愿退后。他向顾清打了个手势率先下潜几乎是贴着海底曲曲弯弯地向前潜行。 海底焦岩的热度更比海水高了几倍纪若尘虽有道行在身但也热得额头见汗。不过他心志坚毅这点小小苦楚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再向前潜行数里纪若尘忽然心中一动抬头上望正好看到头顶上一片无边无际的乌云正迅下降转眼之间他目力所及处就是一片漆黑再也看不到一点光亮。纪若尘心下大惊本能地向海底沉去瞬间平平贴在了炙热之极的海岩上。果然头顶一道湍急的水流刚好自他刚刚所处的方位掠过。 纪若尘仅凭灵识左手闪电般探出己抓住了一个滑滑腻腻的东西。那东西奋力挣扎又生得滑不留手只扭了两下就要脱因而出。纪若尘心中一急手上猛一运力哪知道这东西却是十分受不得力被他一捏当即扑的一声炸开一股腥臭扑面而来。纪若尘只觉得手上如被针扎般一阵刺痛原来已被这小东西在临死前狠狠咬了一口。它显然毒性非常厉害顷刻间纪若尘就感觉到手上一阵麻木。而且这小东西死而不僵几条冰凉的触手缠上纪若尘的手腕在他手上狠咬不休! 对付这种死缠不休的小异物纪若尘此刻可有得是办法。当下他冷笑一声手上一紧肌肤中己泛起一层淡淡青光一缕鼎气渡入它的体内。那小东西突然极力挣扎起来再也顾不上在纪若尘手上咬噬放声尖口小转眼间它通体己转成青色放出淡淡的光华纪若尘终于看清了手中握着的原来是个通体深黑色的乌贼。 这只小乌贼体内青光忽明忽暗它的躯体有如坚冰遇到了沸水一般迅变软、溶化一团团被海水冲走。它临死前的尖叫特别凄厉显然所受苦楚非同一般。 此时海底一片黑暗纪若尘极目力所能也不过看得清丈许方圆而己。但这只小乌贼的叫声却远远地传了开去。 顷刻间小乌贼尽化血水随海波而去纪若尘手中已空无一物只留有几个乌黑的齿印。 一片茫茫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声尖细的叫声与小乌贼的叫声如出一辙也不知有几千几万个乌贼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章四十五 因果 下 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到的是茫茫一片乳白色的光芒光芒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他动了动手脚试图坐起来却感觉怎么都使不上力道。光芒背后不时传来隐约的私语声听内容依稀与他有关但就是听不清楚。 他心中渐渐有些焦急下意识开始在神识中搜索。神识浩浩如海内中有无数心法口诀飘来荡去有些他是识得其中意思的而另外一些则完全不解其意。转眼间他眼前掠过心诀无数却没有一样能够解决眼前困局。 他忽然看到神识之上尚浮着一圈各式各样的卦象与寻常的八卦六十四卦或者是先天卦象均大有不同每枚卦象中都含有一丝特异的灵力互冲互合融汇一体共同构成了一副阵图。阵图中淡淡灵气如雨徐徐而降滋润着他的神识。这些卦象中的灵力与他本体神识迥然有异显然是外来之力。他依稀记得曾在哪里看过应该如何处理眼前局面于是心念一动果然阵图随着他心意离散数十符卦象排成一队鱼贯被收入神识。每收得一枚卦象他心中即会略有所悟。待得数十符卦象尽入神识他只觉得似乎又有一个新的天地行将在自己面前展开。 就在他心中欢喜时笼罩于茫茫神识上方的云雾忽然散开现出了下方一个熊熊的烈焰世界!血色烈焰中依稀可见一座废墟有无数人在奔走呼号其中还有一些非常熟悉的面容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都是谁。 看着烈焰将一个又一个奔走的路人化成灰烬他只觉得心内油然而生一道寒意想要去救人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这一刻似乎烈焰中每一个人的痛苦都汇聚到他的身上! 他猛然大叫一声! “你醒了。”耳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淡泊的语气中隐藏着些许关心。 听到这一声呼唤他才感到散落的神识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身体也渐渐有了知觉只是眼皮仍如有千钧之重费了好大力气才张开了一条缝隙。他双眼甫一张开登时被乳白色的强光晃得头晕眼花光晕中依稀可见两个身影一个是顾清另一个则是一个形貌古怪的老者。他头大如斗两头皆是方的上小而下宽除此之外倒是生得慈眉善目一团和气。 这老者眉长二尺颔下却无寸须。寻常老人都是抚须他则是抚着长眉呵呵笑道:“他倒还知道将我的玄天阵图收入神识果然聪慧。不过他重伤初愈元气大损却是免不了的至少得在这休养七日才能离去。” 顾清也不多客气道:“如此还要烦扰几日了。” 老者呵呵笑道:“哪里话!顾仙子昔日一语救下小儿之命又伤了禹休让老夫得了九十九年清静。为仙子做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们慢慢聊着老朽先告退了。” 他挣扎几下终于坐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那老者。老者见他坐起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旋即向顾清抱了抱拳就出房离去。 又看了顾清片刻他才回过神来迟疑地叫了声:“清儿?” 顾清在他床边坐下微笑道:“若尘你刚醒过来现在还虚弱得很。你别着急先依着三清心法温养真元生过的事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纪若尘依言慢慢躺下。刚才他还有些迷糊现在知觉恢复立刻感觉到四肢百骸中如同灌了水银动起来说不出的艰难。而且他一运真元胸腹间就是阵阵剧痛经脉有如新生一样脆弱不堪根本无从承受他雄浑澎湃的真元。这种痛楚若是落在普通修道者身上很可能使他们就此心神失守真元散乱伤上加伤。但对于纪若尘来说承担这点痛苦已如家常便饭。他面不改色间已经转运心诀将真元收得如汩汩细流在脆弱不堪的经脉中运转如意。但他还有些不解之处那即是体内真元忽然雄浑了许多内中尚带着一些与三清气显然有别的灵力也不知是哪里来的。 难道是刚才被收入神识的卦像所带来的灵力? 纪若尘暗自想着。如他刚才那样收得的卦象应该每一符都有些异能所带来的灵力不过是些附带的好处而已。可是现在仅仅是增加的灵力就如此充沛那刚才所收的卦像每一符都该是非同小可。 理好体内真元后纪若尘睁开了双眼这时才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十分奇异的房间墙壁倾斜墙面则呈波浪型光洁莹白屋顶有数颗鸽蛋大小的明珠将屋内映得十分明亮。这间屋子看起来就象是在一枚极大的蚌壳内部。 纪若尘疑惑地望向顾清她则不疾不徐地讲起这些日子中生过的事情。 当日顾清已自忖必死两人百世轮回的定数就此完结虽然二人生有夙慧依然可以转世重生但是来生一切因果都将打乱重来再也分辨不清过去未来。于她来说这确等如是千年功行毁于一旦。就在顾清决意以濒死一击击残这只深海妖乌时忽然一层琥珀色的光华护住了她与纪若尘将乌贼攻来的数十根墨线皆化于无形。 随后一只身周足达百丈的巨大璇龟出现在顾清上方璇龟身体虽然庞大游动却是十分灵活它不住喷出一串串的气泡攻向乌贼。那只乌贼体形足是璇龟的十倍而有余但对璇龟极是忌惮不停地闪让着海中飘来荡去的气泡实在有躲不开的即会喷出大团的墨汁将气泡整个裹住送上海面。偶尔有气泡破裂内中则会飘着许多琥珀色的星芒星芒所照之处乌贼的墨汁立刻会化作清水。乌贼的墨线虽利但对于璇龟厚重坚实的龟甲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无论是刺是勒都奈何不了璇龟分毫惟有那几条力大无穷的触腕能够对璇龟产生威胁。每当乌贼触腕击来璇龟就以背甲硬抗然后掉过头来向触腕一口咬去。 这头璇龟颈长五十丈龙动作如电出口决不落空每一口都能从乌贼触腕上撕下一大块肉来。但乌贼触腕上生着无数吸盘每击中璇龟一下必用吸盘用力撕扯背甲也痛得璇龟吼叫连连。 两大异兽在海中舍生忘死的相斗这一片海域自然也不平静。海水翻翻滚滚如同沸腾了一般忽而沉凝如山忽而汹涌生波忽而重逾万钧忽而消失无踪上一刻尚是炙热如炎下一刻即会凝成坚冰。如此种种自然是两大异兽在肉搏之余还在比拼控水法术。 只是这样一来这一片海域中的一切生灵可都倒了大霉。能够在如此险域生存的海灵都承受了不少苦难百般进化才得以在这里生存。但此刻两大异兽这么一斗就连那些在异宝蚌壳保护下的东海水军哨探都被变玄莫测的海水给压成了肉酱更别说其它的海灵了。 乌贼璇龟斗了足足一日都是遍体鳞伤那头乌贼禹休终于不支逃走。璇龟这才化成*人身将纪若尘与顾清接到了自己所居的海宫。他更将自身千年道行所结的内丹度入纪若尘体内延经脉行走一周布下了玄天阵图将纪若尘体内为乌贼禹休墨汁所蚀断的经脉尽数补好这才收回了内丹。 本来这玄天阵图再运行一段时间就将自行消散的但纪若尘醒得远较璇龟和顾清预计的早并且神智未清时就收了玄天阵图倒是得了一件本不应该属于他的好处。 顾清说话素来简洁这一番惊心动魄的经过在她口中说来也不过就是一盏热茶的功夫。此刻纪若尘经脉已复神识稳定余下伤势已无大碍就是温养真元修复体内伤患而已。既然听顾清所言知道了这头璇龟乃是大有来头的神兽他当下就挣扎着下床要去见见这位救命恩人。 顾清扶着他出了房间再经过一道长廊来到了一间丹房模样的大屋中那长眉老者手持一把蒲扇正坐在丹炉前炼丹。纪若尘一进丹室他即笑道:“纪少仙这么快就能下地行走实在是天资过人。不过少仙还得在老朽蜗居再呆上七日才能离去。老朽名唤甲庚在这海底已住了一千多年这七日中左右无事老朽就陪着少仙走走看看吧!不过这附近除了地火炎流也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地方。” 纪若尘忙行礼道:“若尘还没谢过老……老仙人救命之恩。” 甲庚摆了摆手道:“少仙哪里话!当日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冒昧冲撞了你承少仙高抬贵手没用仙鼎炼了它的魂魄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而且当日若非少仙的仙鼎毁了禹休两根触腕我若想胜它也没这么容易。” 纪若尘仍再三逊谢甲庚一边封了丹炉一边摆手道:“说来我与少仙也是有缘何必如此多礼?倒是老朽心中有一个疑惑还请少仙解答。少仙所用仙鼎威力无穷与少仙道行颇不相配不知这仙鼎是从何而来有何来历出处?” 纪若尘闻言一怔含糊答道:“这尊铜鼎是我无意中得来的如何使用我也不大清楚现在只能用得出其中一两样功用而已。至于它有何来历我实是一无所知。” 甲庚也不追问只点了点头道:“少仙显然是知道如何用此鼎制炼群妖的但却绝不滥用只是在不得已时方才用之这份宽厚仁心实在难得难得!” 这一番话说得纪若尘心中暗自惭愧他哪是不肯用文王山河鼎的人?这一路上都是顾清拦着才只在对付禹休时用上了仙鼎。若不是当日放过了小璇龟也不会有今日的获救。 果然是昔日种因今日得果。 不过这样一来纪若尘终于对文王山河鼎留上了神准备他日回到道德宗时好好查一查相应的典藉道藏看看此鼎究竟是什么来头。不论从本身灵性还是从制炼妖族的功能来看文王山河鼎仅仅是目前所显露之威已远非世上寻常宝物能比。如此一口仙鼎怎会扔在太上道德宫的陋巷里任它生尘积灰? 此时甲庚丹药火候将成封好鼎炉后就无事可干正好陪着纪若尘闲谈。甲庚这座海宫正正好好浮在地炎裂谷上方下方承接着裂谷中终年不熄的地火并将之导入丹室以作炼器制丹之用。道书中记载炼器制丹之火共分四品一为凡火二为地炎三为真焰四是天火。地炎本不如修道者以自身真元化成的真焰但此处地炎涛涛熊熊这等大火又远非寻常真焰能比正合甲庚之用。 而且据甲庚言道此地另有一道灵气使得所地炎别具灵性制炼起丹药法宝来实是事半而功倍。 纪若尘听得灵气二字于是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探问起来。甲庚也不忌诲直言道他本是灵兽出身生来即是有着目的的。最近三百年来他的目的就是守护地炎深处的天地灵气不让它为妖邪所获所以才造了这座海宫。至于借助地火炼器制丹不过是顺带的好处而已。 纪若尘又兴冲冲地道天地灵气汇聚之所必有宝物不知道这里会有些什么。 甲庚呵呵一笑抚眉道:“少仙说笑了又有什么宝贝比得上你那尊仙鼎呢?不过说起宝物这地炎中浮着一块玄铁乃是凝聚方圆千里地气而生灵性十足该也算是一件宝物。不过只有一样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这块铁重了那么一点点嗯待我看看……是了!此铁共重一万零八百零三斤!少仙如果有兴趣尽管拿去呵呵哈哈!” 纪若尘陪着他干笑了几声心中倒是恨得牙痒痒的。他此刻若不凭借任何外力仅靠自身真元最多也就搬得起千余斤重的东西而已。若是把什么大力神符丁甲搬运金身立甲之类的道法都用上想来最多也就是提个三四千斤而已。这根一万多斤的神铁就是八脉真人们来用多半也嫌重了叫他如何带得走? 当初清闲真人所言的定海神针小铁现在看来多半就是这块了。直到此刻纪若尘方才明白那时清闲真人这一个顺水人情做得有多轻松写意。 接下来的七日纪若尘与顾清无所事事终日只是闲逛水宫海底评点甲庚的各色宝物。间中也去看了一眼那块神铁甚至试着搬了一搬。 神针铁自然是纹丝不动的。若是让纪若尘给搬走了又如何当得起定海二字? 七日之后纪若尘伤势尽复辞别了甲庚准备重返西玄山。不过在道行刚刚恢复时纪若尘就已将地炎裂谷中的灵力讯息用秘法传回了宗内。 章四十六 路口 上 章四十六路口 “道德宗也要来趟这趟混水了吗?”碧海龙皇双目微闭不疾不徐地道。 白玉阶下跪着的报事官偷偷抬头见碧海龙皇并未显露怒色才大着胆子将手中的文案递了上去。碧海龙皇接过看也不看就扔到了一旁道:“两个没成气候的小鬼能弄得出什么事来?这点小事都要上奏你们是闲得没事干了吗?” 这一句话语气中已有些严厉那报事官立刻吓得全身抖只顾着叩头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话来?他才上任了三日前任就是在奏报龙宫在外诸将的折子时不知如何触怒了碧海龙皇被罚喂了水神兽。眼下他才报了几件事龙皇就有些微怒待这些折子一样一样的报完自己早不知要喂几回水兽了。 可是这些折子均是封疆大将们呈上的得罪了哪一个都是个死。这又如何是好?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也不知是不是真有神灵护佑碧海龙皇的龙目又闭了起来吩咐道:“继续念。” 他战战兢兢好不容易地将六十余份奏折念完。这些奏折说的都是又有哪门哪派多少修道者进入了东海琐琐碎碎。可是喜怒无常的碧海龙皇居然从头听到尾都未再说一句话。那报事官一念完立刻退出殿去甫一出殿就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一时再也爬不起来。 碧海龙皇挥了挥手殿中诸臣立刻如蒙大赦鱼贯退出殿去诺大的水晶殿中只余下龙皇自己。 他闭目静坐良久方才吐出一口浊气。 东海水军的指挥大营秉承了紫金白玉宫素来的华丽风格乃是用一整块珊瑚巨岩雕成建在一头巨鲸背上。这样东海虽大也哪里都可去得。 不断有一尾尾哨探的小银鱼在指挥大营穿梭进出将各地的军情汇集到这里。中军大厅的正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海图图上全是各式各样的标记和线条代表着不同修道者在东海中行进的路线。时不时会有负责军情的水族根据最新报上来的情报更新海图上的标记。虽然军情如流水般送进但这军情官显然与章鱼有亲长着七八条触腕足以应付这等繁复工作。 采薇立在海图前根本不理会海图上众多标记的变动只是死盯着海图北部一块区域不动。这块区域上竟然一个标记都没有在钉满了各色标记的海图中显得十分诡异。 封耀来到了采薇身后低声道:“采薇将军海穴周围仍是没有任何消息今天我又派了三队侦哨过去和以往一样没有一队回报看来都死在了翼轩手里。他已经不再给我们留任何情面了。” “三天了。”采薇忽然道。 封耀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采薇说的是妖皇翼轩进入海穴的时间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附和道:“是啊三天了。” 采薇一双凤眼微微眯了起来缓缓地道:“翼轩应该已经探完了整个海穴我看他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这里!” 说着她伸手向海穴西北方一点。封耀低呼一声惊道:“水神宫!?” 采薇冷冷地道:“不必大惊小怪的翼轩妖力通天水神宫必然逃不过他的探测。先把这件事报上去吧且看看龙皇怎么说。我们这里尽量拖延时间反正只要他在东海多呆一天就会多受一点伤害。哼东海虽大也不是人人都能来得的。” 不片刻的功夫一封急报被送进了紫金白玉宫。那名报事官看着急报上那鲜艳的红字几乎要哭了出来。但这是来自采薇将军的急报他别无它法只得小心翼翼地走进龙皇殿将急报放在了龙皇案前然后细声细气地叫了几声将正在假寐的碧海龙皇唤醒。 碧海龙皇拆开急报只看了一眼面色当即一变。他在殿内反复踱了几圈随后吩咐道:“去玉鳞宫!” 从碧海宫到玉鳞宫的路程没有多远然而就在碧海龙皇距离玉鳞宫宫门仅有十丈时那名报事官又飞奔而来高叫有要事相奏。碧海龙皇面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双眼紧盯着报事官冷冷地道:“本皇真是很不想看到你!” 那报事官全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一边叫道:“陛下有个6上的道士要见您现在已经在偏殿候着了。” 碧海龙皇脸上立刻又阴了三分道:“你没看见朕与玉鳞龙皇有要事相商吗?!什么人这么要紧让他等着就是!” 那报事官连声称是叩头不已但就是不肯离开又道:“陛下那道人持着我宫的龙鳞令!” “龙鳞令?”碧海龙皇双眉紧皱大怒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也不再进玉鳞宫大步向自己的碧海宫行去路过那报事官身边时突然飞起一脚将他踢了个跟头恨恨地道:“若他手里没有龙鳞令看我不把你扔到水神宫去喂鱼!” 龙鳞令传承已有千年据说是由深海鳌龙的颈鳞制成极之珍贵合共只有三枚根本无法仿造。先代祖师制成龙鳞令后只赠与对紫金白玉宫有天大恩惠之人以示受恩不忘本之意。随着时光流逝龙鳞令已成了与紫金白玉宫有特殊关系的信物一直辗转流落在外从未回到紫金白玉宫过。因此就算是碧海龙皇也从未见过龙鳞令是什么模样。 不管来人是谁既然拿来了龙鳞令那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了。 碧海龙皇转眼间就到了来客所在的偏殿门外略一驻足吩咐所有随从都在门外等候只身一人进了偏殿。 这一入殿就是整整一个时辰。 殿中全无动静任一众随从水侍伸长了耳朵也听不到殿中任何声音。他们面面相觑都不知殿中究竟生了些什么可是碧海龙皇这些时日来喜怒无常他既然吩咐过所有人都在外等候那就无人胆敢开门看一看殿中究竟。 就在众随从等得望眼欲穿之时殿门终于打开一个身材肥胖、满面红光的道人陪着碧海龙皇走了出来。他在殿门玉阶上立定向碧海龙皇拱手一礼笑道:“那这一件大事就这么说定了。” 碧海龙皇脸上不动声色呵呵一笑道:“此事实在是事关重大本皇不好独自决定须得与玉鳞与九龙龙皇商议过后才能给道兄一个答复。” 那胖大道人抚着三缕细须冷笑道:“碧海龙皇这是什么话!古来成大事者都是果敢能断之辈。我听说玉鳞与九龙两位龙皇刻下都在沉睡若要唤醒他们恐怕至少得三五日功夫那眼下这天大的好时机可就白白错过了。难道说堂堂碧海龙皇这个主都做不了吗?” 碧海龙皇面色已有些不悦可那道人仍不放松又追问道:“又或是龙皇怕了?” 碧海龙皇面上掠过一抹阴云但他居然没有作只是阴森森地道:“此事本皇自有考虑。道兄就不必多操心了。” 那胖道人沉吟一下即道:“也罢一切但凭龙皇做主。只不过想要留名千古不冒点风险总是不行的。龙皇只须仔细想想此事所带来的好处就能知道该当如何决断了。贫道言尽于此告辞!” 碧海龙皇拱手道:“道兄慢走。” 那胖大道人只一拂袖原地一道金光闪过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紫金白玉宫一众随从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海中不比6上上下左右均可去得。紫金白玉宫看似门户大开实际上整个宫殿连同那只万年玄龟都处于极厉害的禁制当中。只要身处禁制之内任何遁术、缩地、瞬行法术均无法施放只有老老实实的走宫门才能入宫出宫。若试图从水宫上方进入的话就会受到极厉害的阵法攻击要不然的话堂堂紫金白玉宫岂不是成了修道之人随意往来之地? 然而这道人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竟能在紫金白玉宫中施展遁法凭空移走这一身道行可就不比三位龙皇差了。 碧海龙皇负手立在殿前沉思良久玉鳞宫也不去了直接进了自己的碧海宫向报事官吩咐道:“把道德宗两名弟子的奏折找出来本皇要再看一看。” 章四十六 路口 中 纪若尘与顾清立在一大群游鱼当中看着百丈外一队东海巡海水卒搜索而过。 这一队水卒与他们此前所见的水卒均有不同不光是道行装备精良了许多而且还带着一尾巨大的黑鲨。黑鲨鼻子异常的大呈十字型眼睛却小得几乎看不见。这头黑鲨只凭着气味灵觉搜索猎物乃是东海水军特有的侦测水族。 纪若尘皱眉望着这队水卒直到他们消失在海底深处才向顾清道:“这是半个时辰以来我们遇到的第三队东海水军了。此前大半天也遇不上一队怎么现在突然变得这么多了?难道我们接近了紫金白玉宫的哪处禁地不成?” 顾清摇了摇头道:“这附近几百里之内可没什么禁地。我看这些水卒多半是冲着我们来的而且人人带着杀气只怕有些麻烦。” “东海里来了那么多修道者为何偏要来找我们的麻烦?他们该不会知道我们此来东海的目的吧?”纪若尘有些惊讶。 顾清沉吟道:“这个我也不知只是感觉这些东海水卒的目标是我们而己。”纪若尘点了点头又当先向西游去。 相处这么多时日他己然知道顾清灵觉实是异乎寻常许多事完全是凭直觉去判断却十有九中如亲眼所睹一般。这或许是因为顾清道心己能与天地交融由此带来的好处。初时纪若尘还曾试着以自己见识经验分析判断一下所遇之事可是但凡有与顾清看法相左的时候几乎全是他错了。因此现在纪若尘已经完全接受顾清的看法哪怕她的观点看起来再怎样奇异都是一样。两人转眼间就消失在茫茫大海深处。 不到片刻功夫水波涌动处突然窜出一头黑鲨抽*动着十字型的大鼻子在纪若尘与顾清刚刚呆过的地方嗅个不停。黑鲨身后波涛涌动海将水卒纷纷现身。黑鲨嗅了一刻猛然一声尖叫巨尾一摆如箭一般向纪若尘与顾清离去的方向追去。于是海将水卒们个个面露杀气紧随在黑鲨身后追踪而去。 黑鲨看似笨拙实则在水中行动迅捷无伦巨尾一摆就会前冲十余丈东海寻常水卒虽然身有道行但根本跟不上黑鲨的度。惟有带队的海将和几名小头目可以紧随黑鲨不至于失了黑鲨行踪。他们之间度也有高下之分这一番急追也就逐渐拉开了距离前后成了一列长队。 黑鲨正埋头苦冲之际忽然感到头上水波有些微异样。它本能地翘起大鼻子向上方嗅去哪知水中忽现一根石棍如从虚无中生成般浑无半分烟火气一棍轻飘飘地敲在了黑鲨的鼻子上将它的鼻子整个砸得陷了下去。 黑鲨猛然一个打挺掉头直冲海底随后了疯一样东突西窜连叫都叫不出一声来。鼻子是黑鲨的要害被如此一棍击中它实际上已经活不了了。 打翻黑鲨之后那根石棍又转而横扫迎面击向紧随着黑鲨冲来的海将。那员海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中大骇危急之中猛然竖起铁叉在面前一拦这才算护住了面门要害。他冲何等迅快石棍又是迎面扫来想到持棍人一棍打死黑鲨的道行这员海将直把全身真元都运到了钢叉上等待着棍叉石破天惊的交击。石棍与钢叉一触竟然啪的一声断成两截! 海将一股莫大的真元登时落到了空处身不由己地向前连翻十余个跟头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纪若尘宛如幽灵般出现拎着半截石棍紧随着海将却并不急于出手。直到那海将稳住了身体他才又是一棍横扫击在了海将的后腰上。喀嚓一声轻响海将盔甲碎裂脊椎己被纪若尘一棍击断!纪若尘手上不停半截石棍旋风般转了个圈又向海将后脑击去。 远处正与一众水卒周旋的顾清见纪若尘要下杀手忙叫了一声。她这一声喝音中己附上了真元纪若尘手上一震附在石棍上的力道顷刻间被顾清消得七七八八这一棍再也击不出去。纪若尘绕着重伤的海将闪电般转了两圈绕得他头晕眼花之际手中石棍突然落下在他顶心轻轻一敲将他敲得晕了过去。 其实这名海将道行还要高过了纪若尘可是纪若尘用的石棍乃是用海底礁石临时切削而成虽然棍上附不了多少真元威力远不如制炼过的法宝但它本身没有半点灵气正可以瞒过黑鲨灵觉。至于威力不足其实也不是问题只要能直接命中要害少许真元己足以放翻这名海将。正因为打了个出其不意纪若尘才得以如此轻松地解决了这名海将。 另一边顾清冰指曲伸不定弹出点点冰星。这些冰星如有灵性一颗颗自行飞入众水卒的后颈数十水卒竟然无人能够闪开。冰星一贴上皮肉即会留下一个刻符中术的水卒立刻昏昏睡去慢慢沉入了海底。顾清弹指间解决三十多名水卒不过比纪若尘慢了片刻而己 “为何不让我杀了他?这些人明显是对着我们来的不立威的话紫金白玉宫的人以后还不知道要来多少!”纪若尘望着同样缓缓下沉的海将皱眉问道。 顾清凝望着纪若尘轻轻叹道:“若尘你现在的杀机越来越重了若不控制的话到最后恐怕又得如前生那样杀一个血流成河积下无数血债凶劫。” 纪若尘己听顾清说过数次自己此前每一世轮回均有无数杀劫而且许多杀劫都成了后世的因果。但他自己却半点也感知不到前生之事。当然纪若尘此刻道行距离通晓前生来世因果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不知道前世轮回实是很正常的事可是他始终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不知前生因果并非是因为道行不够可具体是什么原因他就完全说不上来了。 此刻海底暗流起伏将一丝丝凉意渡到了纪若尘身上。东海海将与一众水卒神智不清己沉下近百丈。望着海将那一点极淡的身影纪若尘心中越来越是不安似乎一旦放了这海将生路就是犯下了极大的错误一样。 他抑制不住心底的不安左手微微一动指间己多了一张咒杀符。此符只有三成机率瞬杀对手但不论成败均会给与受术人一些伤害用来对付重伤垂死的海将正是合适对路。符咒还未催一只柔软滑腻的手就按住了那张咒杀符。 “为什么一定要杀他?”顾清盯着纪若尘的眼睛问道。 这一次在顾清颇见凌厉的目光下纪若尘不知何故分毫没有退缩之意只是道:“不杀他的话留着可是后患。” “你我己到最后一世轮回这些杀劫多半会应在今世的!” 一个念头忽然自纪若尘神识最深处冒了出来他想也不想就道:“小小水妖杀就杀了是它自取灭亡而己。这点杀劫又能拿我们怎么样?它就算化成厉鬼我也一样的散了它。” 话一出口纪若尘立刻吃了一惊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顾清望了纪若尘片刻叹道:“每一世你都会这样说的……” 她摇了摇头松开了按住咒杀符的手。只是经过这么一耽误水卒海将己沉入大海深处早不知行踪。 “追下去!”纪若尘心底又浮上这么一个念头。 他知道凭自己的灵识只消潜上几百丈就可以将那些失去反抗能力的海将水卒杀得一干二净。他看看顾清顾清将头转向一旁不向这边看上一眼。追还是不追? 如此普通的一个问题纪若尘竟然挣扎了足足有一盏热茶的功夫!反复挣扎犹豫的功夫他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宛如从梦中醒来神识深处那些尖叫着要追下去的声音瞬间消失。 “清儿走吧我们回西玄山。”这一句话出口纪若尘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轻松又是说不出的倦累。顾清唇边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随着纪若尘向西游去。 此地距离东海海岸尚有五百余里若驭风飞行一日左右辰光就可以登6上岸。不过两人既然己与东海水军生了恩怨那在东海上空飞行简直就是送给东海水军练习射术的活靶是以他们依然选择老老实实地在水底潜行。 此时东海水军中军气氛一片肃穆来往穿梭的军卒将佐步履匆匆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将军封耀穿过中军大厅来到后营一座单独的小屋前恭敬地敲了敲门。里面随即响起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进来。” 小屋中只有一张石床床上盘膝坐着一个老人他头大如斗身体却极为瘦小宛如婴儿。 封耀在石床前立定恭敬地道:“恒老要追踪的那两个人只是伤了我们的水卒一个人都没有杀。不知道恒老还能不能找出他的行踪来。” 那老头双眼一翻恶声恶气地道:“小子这十年来你当上了将军难道老夫一直闲着了不成?在东海里那两人哪怕只擦破了水卒的一块油皮我就都能知道他们的行踪!” 封耀立刻喜形于色道:“想不到恒老道行己精进到了这种地步!这下我紫金白玉宫何愁大事不成?” 老者哼了一声道:“臭小子马屁功夫倒没怎么进步!把东西拿来吧待我施法搜那两个家伙出来!” 一刻之后封耀从小屋中出来直入中军大厅在采薇身边立定。他出厅的时候采薇就是这样立在海图前皱眉苦思回来后采薇依然是那个姿势根本就没有动过。 封耀在采薇身边站了半天见她一点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采薇将军恒老已经查出了那两个小子的行踪方位。”采薇嗯了一声淡淡地道:“你看着办吧!” 封耀胸有成竹于是挥手招来了传令兵命巡海水卒照常巡察以麻痹对手另派五名海将率领三十精锐直扑恒老给出的方位务要出其不意以雷霆之势一举击溃对手。 封耀命令刚刚下完采薇忽然道:“你派的人太少了。” 封耀一怔忍不住道:“不过是两个小家伙而己就算是道德宗出来的又能有多少道行?别说他们只有两个人就是六个七个我派的这些人也足以把他们给抓回来了!” 采薇眉头微皱道:“再多些人去你就当这两个人的道行接近道德宗的上清境界好了。” “上清?”封耀又是一怔道:“道德宗上清道士一共也不过百人吧?他们怎么可能有上清的道行?” 见采薇面色有些不豫封耀无奈地道:“这样好了让我弟弟封易率队出征总不会有问题了吧?”采薇犹豫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又回头看海图去了。 封耀随即吩咐道:“叫封易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高大英武的年轻将军走进中军大厅正是封耀之弟封易。他虽然年纪轻轻但道行军法都是紫金白玉宫的上上之选前途不可限量。封耀仔细交待过此行的细节要点后就将调动军队的玉令交给了封易。 采薇盯着海图黛眉越皱越紧满心想的只是:“已经五天了!翼轩怎么会在海穴中呆这么久?不对以他的法威最多三天就能搜遍整个海穴!难道说他已经不在海穴里了? 一念及此采薇猛然间出了一身冷汗!她一把拉过封耀急道:“传令下去大军立刻转向全赶往水神宫!” 一声长鸣响彻水底巨鲸缓缓掉头向东北方游去。 东海水军紧随巨鲸浩浩荡荡地启行一时间东海水底浊浪滚滚杀气腾腾。 数百里外纪若尘与顾清刚刚甩脱了一拨追兵正在悠然潜游欣赏着海底异景。本是平静祥和的海底突然起了一道暗流将纪顾二人圈在了中央! 海流中杀气阵阵三十东海精锐水卒当先现身。他们个个道行精深与寻常水军实是天壤之别。随后五员海将一一现身在纪顾二人面前一字捧开冷眼看着这两个胆敢擅闯东海的无名小辈。 最后在五名海将上方乍现一道蓝光光芒中一名英武将军身披碧海蓝晶甲手持朱血盘龙矛徐徐而降。 这员大将在水中凝定身形后手中长矛一指纪若尘如雷般断喝一声:“吾乃东海水军先锋大将封易!本将龙矛虽利却不愿斩无名之辈。两个小家伙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以泰山压顶之势对付这么两个年轻人封易实是觉得采薇有些小题大做。 他满心要迅了结这边的军务好能赶回去参加对妖皇翼轩的大战。 岂料天不从人愿听完封易威风凛凛的一番开场自后纪若尘与顾清竟然相视一笑! 呛的一声顾清古剑出鞘向封易淡淡地道:“一起上吧我们赶着回山。” 章四十六 路口 下 这一日东海海面风和日丽一望成里碧蓝的海面上漾着层层鳞鳞的波澜如洒了一海的碎金。 平和的海面上忽然涌起一朵小小的浪花浪高一丈惊得三四尾游鱼跃出水面然后复又恢复了平静。 “两个无耻小贼你们给本将军等着!且待本将军苦修三年然后必要杀上道德宗与你们再决一生死以雪今日之耻!你们给我记好了本将军姓封名……” 只听得啪的一声封易一番复仇雪耻的长篇大论还未说完就被一大团海草结结实实地堵了回去。纪若尘还觉得不够又在他嘴里补上了一团海草然后取出仙剑赤莹以剑柄用力在海草上捅了几下将海草塞得结结实实一直填到了封易的喉咙深处才算罢休。 纪若尘再用一道丝索在封易嘴上捆了一圈这样无论如何他也吐不出海草这才拍了拍封易的脸笑道:“封大将军好好休息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封易圆睁双眼怒火熊熊却苦于满嘴海草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依依呀呀再大的威势也荡然无存。 看着封易血红的双眼纪若尘好不容易才压下了一剑斩去他头颅的冲动与顾清携手离去。 此地乃是东海海底一道大裂缝的最深处封易连同五名海将、三十水卒都被捆在一起绑成了一个大球。在这方面倒真是实现了兵将如一。封易待遇优厚些被捆在了鱼球顶上。 这一颗大球被一根细丝索固定在海底一块巨礁上在海中随波逐流飘飘荡荡就似一颗巨型海草。所有的海将水卒均被顾清下了禁制一身真元提不起半分手足无力。封易身有海族水统体质特殊对他下的禁制无法持久。因此他格外受了些照顾被捆死了手足关节经脉又堵住了嘴这样就算他真元恢复了一些也无力施法挣脱束缚。 东海中军。 采薇站在眺望塔上迎着扑面而来的海流凝望着茫茫大海不知在想些什么。骑着东海中军营的巨鲸在驭手的驱策下逐渐加快了度引领着身后的东海水军向着水神宫进军。水军上下均知此战面对的是名动天下的妖皇且妖皇出手不再留情因此上上下下气氛肃穆。只有封耀有些心神不宁每过一段时间就要询问一下有没有封易的消息。不论他怎么问回答都是封易将军还未传回任何讯息。 封易已出征两天了按理说早就应该凯旋而归可这东海著名的年轻勇将以及数十精锐如同一缕轻烟就此消失在茫茫海底再无分毫音讯。 望着黑沉沉的大海封耀脸色慢慢地沉了下去。再等了两个时辰他终于按捺不住叫过传令兵私下派了一小队侦卒出去搜寻封易的行踪。 两天以来那颗大鱼球始终在东海海底裂缝中飘来荡去。 纪若尘将他们捆得极死丝毫动弹不得而水族天性好动片刻不动就浑身难受。他们虽是水军中的精锐但捆了两天忍耐已渐渐到了极限。海将们还算好些水卒们可就都不安分地扭动了起来。他们每动一下都会顶到旁边的同僚这一来不要紧那些本来还能忍得住的水卒海军被这么一搅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开始酸再也忍耐不住纷纷动了起来。底下这么一动被捆在最上方的封易也有些承受不住。他一张英俊的脸涨得通红鼻中呜呜咆哮猛然间脖子粗了一倍有余咕嗵一声将口中的海草都吞入了腹中然后一错钢牙一口咬在口中的丝索上反复撕咬了半天终于这根坚韧无比的丝索给生生咬断也不知该归功于一口钢牙还是他的满腔怒火。 不过这么一番折腾也将封易二天来辛苦恢复的真元耗得一干二净。他仰面朝天只余下大口喘气的力气。 他身下的一名海将拍马道:“封将军道行果然高深这样都能挣脱束缚。”这名海将道行远逊封易所以也未享受到海草封口的好处。 封易呸的一声骂道:“两名小贼无知无识以为本将军只能吐出海草他们哪想得到本将军身具异能能把海草给吞下去!” 封易身下海将自然马屁如潮然而封易想想能生吞海草似乎也不是什么光彩的本事也就不再接续这个话题开始闭目收神培养真元准备挣脱束缚。可是身下海将们动个不休令他心神涣散回复真元的度也就格外的慢了。 就在此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冷笑:“吞口海草也算本事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有你们这种无能属下紫金白玉宫离灭亡也不远了。” 封易勃然大怒暴喝一声道:“什么人胆敢对本将军如此无礼?!” 他没有等来回答等来的只是一片茫茫黑暗罩住了几十名东海精锐捆绑而成的鱼球。 东海水军中军营中封耀焦急异常尽管明天大军就会赶到水神宫届时必有一场恶战但他心思完全不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上。正当他在房中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时门外突然传来传令兵的声音:“封将军巡弋队回来了!” 封耀精神一振快步出屋。见所派出的巡弋队长一脸凝重封耀心中忽生一股寒意。那巡弋队长在封耀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封耀立时脸色灰败。他随着巡弋队长来到中军营一角的库房中见地面上摊着一地的兵器盔甲以及东海水军的残缺肢体。尸堆前有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一个银盘盘中放着只肤色青灰的断手。 断手手背上烙着一个贝纹正是封耀家族的纹章。 通的一声巨响封耀突然一拳砸在墙上将坚硬无比的贝墙也砸出了一个大洞。 “有没有现那两头小狗崽子的行踪!”封耀向巡弋队长咆哮着。 那队长承受不住封耀的怒火气焰吓得后退了两步慌道:“对不起封将军。那一带巡海队一共只有四头黑鲨已经都被那两人给杀了……” 巡弋队长虽未明说但封耀当然明白没有黑鲨根本就没有可能在茫茫大海中再找到纪若尘与顾清的行踪。黑鲨珍贵之极是以东海若大一片地方也只配了四头黑鲨。 “就是说他们已经破围而出了?!”封耀一把抓住巡弋队长的领子几乎是对着他鼻子吼道。 “是……是的。” 封耀一把将巡弋队长推到一边拿起弟弟的断手收在怀中喝道:“传我的令调五十近卫带上三头黑鲨随我出征。这一回不亲手拆了两个小狗崽子的骨头我枉为将军!” “不许去!”门口突然穿来了采薇那冰冰冷冷的声音。 封耀死盯着采薇片刻然后吼道:“我将军不做了!自己去追杀他们这总行了吧!” 采薇一横左臂拦住了欲夺门而出的封耀喝道:“就算你去了你能找到得他们吗?” 封耀迎着采薇淡蓝色的眼睛想起了采薇当日曾要自己多派水军结果自己一意孤行。今日结局其实大半是自己之过。而且采薇说的对已经是这个时候早就不可能追得到凶手了。一念及此封耀满腔熊熊怒火慢慢地熄了下去心底哀伤再起。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可是封易他……” 采薇轻轻拍了拍封耀的肩沉声道:“他的仇一定会报现在我们先要准备好与翼轩的大战!” 封耀点了点头随采薇前往中军大厅去了。 此刻紫金白玉宫业已离开原地掉头北上。玄龟缓缓划水每划一下就会前冲百丈一时间带得东海海底翻江倒海不得安宁。 龙宫之中碧海龙皇正将一面八龙镇海甲披在身上。而殿前白玉广场中百名龙宫禁卫也已披挂整齐就要护卫碧海龙皇先行前往水神宫。玄龟驮着的紫金白玉宫随后就会赶到。龙宫中九道唤醒玉鳞龙皇的工序已完成了七道一旦水神宫形势危急时刻都可将玉鳞龙皇唤醒参战。 紫金白玉宫三位龙皇一睡就是二十四年平常时候只会有一位龙皇醒着主持大局。若龙皇于沉睡半途中被唤醒多少会有损道行。是以非到万不得已都不会唤醒沉睡中的龙皇。 碧海龙皇慢条斯里地整理着甲胄一点也没有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担忧的模样。此时报事官一路小跑进来将一封急件交到了碧海龙皇手上。碧海龙皇只扫了一眼就丢还给了报事官冷笑两声道:“两个不成气候的小家伙跑就跑了回头再捉就是。采薇真是有些胡涂了这点小事也报什么?” 碧海龙皇话虽如此说但面色着实阴沉了一分。 此时东海上方红日高悬遴遴波涛中突然冒出一朵浪花纪若尘与顾清从海底一跃而出。两人在东海海底着实呆了不少时日此刻重归海上都是心情愉悦。此地距离岸边不过数十里再也不怕东海水军纠缠。 两人刚刚跃升出海忽然感觉到海风中送来一道奇异的气息。 这是惊天动地、海啸山摇的气息! 风先吹过然后远方海平线上亮起一道白线一排海浪若一堵水墙笔直竖着滚滚而来!这排海浪虽然仅有一丈多高但不知是从多远处推送过来且浪前的海面如此宁静显然这一道大浪非是天生乃是人为。 纪若尘与顾清相视一望心中同时浮起了翼轩的名字不禁骇然。纪若尘凭空遥想这妖皇翼轩又不知用出了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道法才使得余威波及到了数百里外。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携着顾清踏波而行向西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碧海龙皇的手一抖将身上宝甲最后一个丝绦由活结系成了死结。 腾腾腾腾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报事官抢进殿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急地道:“禀陛下采薇将军来十万火急秘件称妖皇翼轩在东海大军抵达前一刻在水神宫现身瞬间毁去了大半水神宫水神兽身受重伤此刻性命垂危!” 碧海龙皇慢慢解开宝甲的丝绦重新系好才慢慢道了声:“知道了下去吧。” 纪若尘与顾清在海面上飞驰没用多久海岸线就已遥遥在望。然而两人几乎同时停步举头向天空中望去。 天湛蓝且高远极高处飘着数缕薄云正由西向东而去。远方大6方向的天际升起一条黑线原来是一片黑沉沉的乌云正急向这方飘来。 纪若尘向天空凝望片刻向顾清问道:“你刚才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我们上方飞过去了?” “嗯非常非常的强大。只不过他们飞得实在太快又太高太远我也感觉得不是很清楚。” 纪若尘又轻叹一声道:“这世上的高人真是太多了唉走吧先回山再说。” 顾清点了点头随着纪若尘继续西行。 “报!”一声尖锐的颤音在紫金白玉宫中回荡宫内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因为这独特的声音正是报事官所。 报事官此时显然也豁了出去精神焕神采飞扬一路飞奔到碧海宫也不打招呼直接冲了进去。他一进门就叫道:“启禀龙皇!有身份不明的修道士侵入地炎裂谷裂谷周围八十里内所有哨探都同时失去了消息!” 报事官一句话叫完才看到碧海龙皇半弯着腰保持着捡东西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的龙皇头盔滚落在手边。 “完了?”碧海龙皇问道。 “完了。” “完了就下去吧。”碧海龙皇捡起了头盔挥了挥手。报事官行了一礼转身大步出殿。 那报事官几乎刚出殿门在百名龙宫禁卫的注视下忽然打了个转又冲回到碧海殿中。凡任龙宫报事官者均具异能灵力要异常丰沛这样分散在东海各地的传讯官才能以秘法将讯息传送给他由他来报知龙皇。因此这报事官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报!”报事官独特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紫金白玉宫。 当的一声碧海龙皇手中金盔落地。 “陛下大喜!”报事官的声音格外高了些“方才前线传来急讯地炎裂谷中生机全无那群修士已然离去此刻不知去向。” 砰的一声碧海龙皇一拳砸碎了血珊瑚宝椅将这一心报喜的报事官吓了一大跳。 碧海龙皇深吸一口气猛然咆哮道:“一个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都把这若大的东海当成了什么地方?!” 章四十七 惊蜇 上下 秋雨萧萧瑟瑟地落着。此时北地己呈金黄江南仍是翠绿翠绿的柳丝青草被蒙蒙细雨滋润着。或许因为雨已经凉了的关系绿中也有了些苍凉。纵使是江南水乡这个时候的雨也会给人带来缕缕愁丝。 通往越州的大道两旁到处都是苍苍郁郁的大树。路边一棵古木下搭着一个虽小却是十分清爽的茶棚茶棚里只有两张桌子一个老人正烧着开水。茶棚中只有一个客人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双秀气的凤眼望着棚外灰蒙蒙的天和细密的雨丝。似乎这江南司空见惯的绵绵秋雨也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事实上他对一花一木一虫一鸟甚至于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这位客倌茶好了。”老人慢慢地走过来斟了一杯清茶。 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到这杯茶上来。茶是再普通不过的绿茶水倒还清洌火候也说得过去。这客人盯着这杯茶看了半天方才伸舌尖舔了一滴茶水闭目仔细品味起来。雨汐汐沥沥地下着老人看来是个闲不住的人来来回回地忙碌着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如此一个安宁静谧的江南午后。 细雨如丝雨中开始飘起层层水雾。团团水雾中忽然透出了一缕杀气七名道士从水雾中走出在茶棚外一一站定。七名道士身上穿的是普通道袍上面看不出门派出身为一名老道看上去五十左右年纪慈眉善目的只眼中透着一丝精光。茶棚外雨丝萧萧却无一滴雨珠能够落在七人身上。 为道人看到茶棚中的男子登时面露喜色向他行了一礼微笑道:“能见到虚无师兄也不枉我在江南这一带跑这一个月了。虚玄掌门十分想念虚无师兄可否请师兄随贫道回山免得我这个做师弟的难办。” “有何难办的?”虚无忽然笑了起来。 他相貌英俊中又带着阴柔这一笑起来说不出的好看却又透着一丝阴森森的诡异。在他那双光晕流转的眼眸注视下茶棚外群道忽然觉得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目光所及之处似有一双冰凉的手正在轻轻抚摸着群道的肌肤。 除却为的老道外其余六名道人面色都是一变不由自主地将本己暗中提聚的真元更向上推了一层。这一下群道再也无法不露行藏骤的真元一时间激得天空飘落的雨丝纷纷倒飞而出其利如针在周遭事物上刺出无数细洞。 虚无抬眼向天望着远方的天际阴冷地道:“我这次叫你们过来是让你们给虚玄那老鬼带句话就说我在外面呆得够了自然会回青墟宫去和他算一算几十年来的旧帐。行了现在都给我滚吧!” 为那老道笑容已有些尴尬道:“虚无师兄这一句话恐怕有些不好带。还请师兄随我们回山吧不然的话……” 他话没有说完但言外之意己十分明显。余下六名道士也不再掩饰纷纷手握剑柄真元凝聚周身毫光隐隐。茶棚老者一见唬得手一抖大铁壶当的一声掉落在地。他扑的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口称神仙。 虚无左手放在桌上欣长白晰的手指开始轻轻敲击桌面平平淡淡地道:“你既然叫虚玄老鬼师兄那也该是虚字辈的了。我不管你叫虚什么怎么脑筋还如此不灵光?我敢放出气息召你们过来那就是有把握杀光你们。你还真以为是自己找到我的不成?不然的话?不然的话你就要怎样?若不是看在虚玄老鬼自身难保想给他留点人手份上单凭你这一句话我早就拔了你的道基。想动手的话就来吧反正你下山之前应该知道死在我手上的人都是什么下场要不要赌一次?” 那不知道叫虚什么的道人笑得已是十分难看声音也从圆润浑厚变成有如老鸦夜啼。他干笑了半天也没笑出什么决定来。虚无依旧望着天边手指敲击桌面的频率越来越快。 那道人终于下了决心向虚无施了一礼道:“既然如此那虚度不敢强请师兄这就告辞了。还望师兄念及同门之谊日后多回青墟宫看看。”见虚无毫无反应虚度叹息一声一挥手携着六道再次没入重重雨雾之中。 虚无只当作什么都没有生过遥望着烟雨艨胧的官道尽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那茶棚老头吓得太过厉害瘫在地上一时站不起来。 江南的雨如烟如雾。 古道尽头又现出三个隐约的身影。行得近些时可以看出中间的是一个素面朝天的妙龄女孩侧坐在一匹高大白马上一身青衣与这江南风光相得益彰。 她一左一右各有一名护卫均生得极为高大远过常人。她虽然坐在马上也不过与二人平齐而己。二护卫各具异象一路有说有笑伴着那女孩缓缓行来。那女孩浅浅笑着偶尔答上几句话一双明眸望着雨雾深处心思也不知飞到了哪里。 一团团的雨雾扑面而来粘上了她的青丝润了她的面颊也打湿了她的衣服。她却似十分享受这雨这雾就这样悠然的策马徐行。 一名高大黑壮的护卫向前望了望高叫一声:“那边有个茶棚也不知有些什么好茶!” 另一个瘦些的护卫晒道:“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能有什么好茶?你真是痴心妄想。” 前一个护卫道:“这你就不对了。这里山清水秀茶就是求个新鲜原味才是应时对景。何必非选好茶?”另一个护卫倒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番道理出来竞一时无言以对。 啪的一声虚无手中茶杯忽然被他捏得粉碎。他苍白如纸的面庞上泛起两抹晕红显了三分病态出来全身颤抖不己双眼刚刚睁开一线又立刻闭上就似是生怕看到了什么一样。 虚无身体抖得越来越是厉害左手五指如弹琵琶般在桌面上敲个不停敲击声如同战鼓。 那两名护卫眼力显然很是厉害隔着层层雨雾己然注意到了茶棚中的异状。二人互相一望各擎法宝在手挡在了那女孩的马前。 黑壮护卫喝道:“七圣山龙象、白虎天君在此!这位姑娘乃是道德宗与云中宗的贵宾!敢问前面是何方高人?” “不要说话……不要看这边……”虚无如同生了重病一样脸上忽青忽红全身透出惊人的高热。他喃喃自语着有如失心疯了一样。 沿古道而来的正是白虎龙象二天君马上坐的则是青衣三人正在前往无尽海的路上。青衣说要看看沿途风光是以三人才如常人一样沿古道慢慢行来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虚无。 白虎龙象二天君悄悄互望一下脸色已有些变了。他们除了自虚无身上感到一丝诡异的阴寒死气外根本无从测度虚无的道行。乍一看上去虚无就如一个全无道行的普通人可是任由二天君如何以神识探测出的神识都是有去无回这比完全没有回应更要恐怖三分。虚无就象是一片巨大的阴影无所不吞几乎将二天君的魂魄都给吸了出来。 二天君这么一叫青衣的心思也从茫茫远外收了回来。她顺着二天君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座茶棚。在这一刹那青衣与虚无之间的茫茫雨雾忽然散得千千净净青衣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虚无那有如女子一般的俊美面容。 青衣目光如水落在虚无身上的瞬间虚无心中暗叹一声罢了终于张开了双眼于是看到了似水做成的青衣。 龙象白虎几乎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于是各自虎吼一声身上宝光乍现真元己提到了极处拉开了誓死一搏的架式。谁知他们架势刚端好茶棚中早不见了虚无的身影。二天君心中大骇四下张望又运足了神识搜寻可又哪里搜得到虚无的行踪?两位天君正在惶急之中忽然听得身后近在咫尺处传来一声幽幽叹息听声音正是虚无。 二天君登时吓得僵住动都不敢动一下。这一刻他们感觉自己就似赤身立在雨中身内每一道真元流转都逃不过虚无的眼睛。只要他们稍稍一动虚无随时可以将他们送上西天。可是身后的青衣怎么办? 白虎天君仍在权衡利弊龙象天君低吼一声己强行慢慢转过身来!然而眼前所见景象却令他大吃一惊。 虚无足不点地飘立在青衣身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青衣挽着马缰的手。而青衣则安然端坐马上正自打量着虚无一点也不畏惧这个道行深不可测、行事诡异乖张的大魔头。自虎天君终于转过身来同样呆住。江南古道上一时静到了极处只能听到团团烟雨飘落时那似有还无的细润声音。青衣伸左手挽了挽早己被雨雾沾湿的丝。 她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却打破了那微妙之极的平衡。白虎龙象二天君只觉得口中干涩全身真元震动绷紧的心神几乎就要断裂。他们此刻就算明知不敌也是要动手的。可是以往遇上强敌还会多少知道些是如何落败的以及落败后将会有什么境遇但虚无本身就是一大片吞噬一切的阴影根本无从知道落在他手上的下场会如何。而且二天君本能地不想落入虚无手里一旦落败则宁可自杀。他们也说不清楚这念头出自哪里应该只是一种天生的本能。 青衣这么一动虚无十指指尖立刻急颤抖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似是用了极大的意志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向青衣的左手看上一眼而仍只是死盯着她那挽缰的右手。 “这是右手?”虚无长出了一口气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嗯是的。”青衣答道。 虚无又有些期期艾艾地道:“能不能……动一下?” 青衣握住马缰随意向上提了一提。 青衣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就己让虚无承受不住。他立刻闭上了眼睛喃喃地道:“这就够了足够了!” 青衣哦了一声淡淡地道:“够了?那我走了。” 她也不等虚无回答策动座下白马缓缓向前行去。虚无停在原地不动内心反复冲突挣扎突然喝道:“不许走!”青衣果然停了马只是问道:“你要我留下来?” 她这么一问立刻又让虚无陷入一片慌乱他急道:“不不!你走吧暂时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等我平静下来自然会再去找你。” 青衣嗯了一声又向前行去。虚无忽然又想起一个重要问题急忙叫道:“等一等!我该到哪里去找你?” “若是你有那个胆子就到无尽海来找我好了。不过小心叔叔打断你的腿。”青衣早己带着二天君远去那清澈语声依然在空中悠悠回荡着。 雨更加的细密了古道上飘起一团团的水雾将虚无鬓衣衫打湿他却浑然不觉。 虚无一大步迈入茶棚一把拎起看茶老头道:“那是右手!” “是是……”老头抖得不成样子能说出两个字来已经是奇迹了。 虚无续道:“世上竟还有这样一只手……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不行我一定要去无尽海!不不再等几天再去。现在去的话我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一定!可是这样一只好手只平静几天又怎么会够?” 他自顾自说了半天这时才想起一件大事又将那老头拎到身前问道:“无尽海在哪?” 老头早就吓得魂不附体这一次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地摇着头。虚无这时清醒了些将老头放在地上身形一闪间己失了踪影。 过了半天老头才颤巍巍地爬起来向着虚无消失的方向叫道:“客倌茶钱……” “夫人您又要入殿啊?”一名看守镇心殿的甲士小心翼翼地问道。 黄星蓝嗯了一声就向镇心殿里行去。两名护殿甲士面露犹豫但还是不敢阻拦。镇心殿平素由太璇宫管理如今太璇宫是由黄星蓝当家作主这些护殿甲士虽有独立判断的职责但也不敢阻拦她入殿。 当的一声闷响镇心殿两扇大门沉重地关上。 左甲士悄悄地道:“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最近半个月以来夫人已经是第八次入殿了。” 右甲士道:“管那么多干什么?也许夫人身有要务不是我们应该知道的。我们的职责只是看守此殿放持有令牌的人进殿。夫人不是给我们看过了令牌吗?” 左甲士还是有些犹豫道:“可是夫人只是第一天给我们看过令牌以后就再也没拿来过。而且你看夫人每进一次镇心殿面色就会难看几分。这镇心殿下关的可是……可是那个妖怪夫人会不会已经……” 右甲士哂道:“你真是大惊小怪。夫人脸色虽然难看了些可是真元丰足道行未损有什么打紧的?再说太璇宫出了这么多事夫人脸色能好看才是奇怪了。” 左甲士眉头紧皱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镇心殿下的甬道黄星蓝半个月来己走了多次。初时她还是十分犹豫但每走一次甬道都会想起不久之前殷殷曾经日日在这里穿行于是动摇的心志又变得坚定。 石牢之中苏姀仍然面壁而立。黄星蓝尚未进入牢室她就浅笑道:“夫人这一次恢复得好快才用了一日功夫就真元尽复看来夫人真是爱女心切。可是这最后一枚钉子不大好拔夫人可是想好了” 黄星蓝在石牢中站定咬牙道:“我早就想好了只要你不食言就好。” 苏姀轻轻一笑转过身来道:“夫人都已经走了这么远眼看着就要到地头了怎么反而怕起来了反正这不过是一个赌局愿不愿意赌完全看夫人你的意思。如果夫人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 黄星蓝笑了笑道:“我为什么要停呢现在我已经是一无所有了若不能救回殷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反正就算我赌输了也不过是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给你你仍是离不了这镇心殿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姀道:“既然黄夫人已经想清楚了那就开始吧。” 说罢苏姀水袖一摆石牢内一片冰雾涌过立时换过了一副景象。牢内那面青石壁上血迹斑斑因为年代久远这些血迹早己变成了紫黑色。苏姀那九条巨大柔软的狐尾有七条已经脱了束缚正在空中缓缓挥舞着。每一条狐尾都有一个巨大创口有的看起来仍是触目惊心创口边缘血肉模糊焦成一片。有的创口则要好得多最小的一个创口已经合拢只是上面还未重生狐毛依然露着粉嫩的肉。石壁上仍然钉着两条狐尾暗青色的巨钉在石牢阴火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狰狞恐怖。 黄星蓝闭目不语默运真元片刻后忽然断喝一声周身真元如山洪海啸般进!待她双眼重开时瞳孔己变成了暗金色这正是真元己运至极处的标志。 道德宗三清真诀有一项不同寻常的地方那即是真元修至一定境界时修道人一旦运使真元到了极处自身会由此而生特异体相也被称作法相。法相越明显意味着道行就越高。也有一些宗派的道法修到后来同样能够体生异相然而三清真诀所生的法相本身即带有一两样特殊威能可以大幅提高修道人自身道法的威力这又是其它宗派道法所不具备的妙处。比如黄星蓝施法时双瞳会转化成星眼虽不会给她带来新的法术但可以稳定道心能够大幅提升在极限状态下施展道法的成功可能也是一项非同小可的法相。 道德宗修士每人能够修成的法相各有不同完全是根据个人的天赋、因果、道行、机缘而来修成法相前谁也不知自己会有何种法相。因而一些初时看起来资质平庸的弟子在辛苦修入上清中段后说不定会生成一样甚至是数样威力强大的法相从而一跃升天成为具备大神通的修士。 此前黄星蓝拔钉时还从未现过星眼。不过钉住苏姀狐尾的九钉自成一体海拔一枚难度都会骤增现在黄星蓝已经拔出了七枚巨钉在拔第七枚时她己然尽了全力若不用上星眼这第八枚钉是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的。 不过每八枚钉已经是她要拔的最后一枚了。 苏姀一身道行全在狐尾上每放得一根狐尾她就会恢复一些道行。黄星蓝己查过典藉知道以苏姀天狐的修为只消放出八根狐尾她就能魂魄离体跨越三界壁限深入阴司地府寻找殷殷。第九枚钉是不能拔的只要这根钉在苏姀就离不了镇心殿石牢。以苏姀的道行如果九尾皆获自由才有可能自行拔去此钉。不过以苏姀八尾的道行就算不动心术只凭妖力真元硬杀己足以击杀黄星蓝于当场所以黄星蓝才会有刚才那一番话。 黄星蓝运功完毕手己伸向了第八枚巨钉。苏姀知现在是关键时候静静地看着黄星蓝施法。 黄星蓝的手距离巨钉尚有尺许两枚青钉就同时亮起钉头上浮出一层层的文字瞬间就在钉头周围布下一层青紫色的电网将钉身护在其中。电网一成边缘就与苏姀狐尾摩擦不定噼噼啪啪的激出大蓬电火。电芒如针既御外敌也刺狐尾。苏姀虽然容色不变然而几根挥舞在空中的狐尾尾尖也略有卷曲显然痛苦难当。 黄星蓝淡金色的双眸越来越亮脸色反而逐渐苍白了下去唇上更是全无血色。她的手己然半入电网但每前进一分都比以往要艰难数倍。她只觉得体内真元如开了闸的洪水般倾泄而出转眼间就耗去了大半可是指尖距离钉头仍有四寸左右。黄星蓝从过往经验中所知最后的几寸最是艰难每前进得一寸青钉御敌的法力就会越强。 拔前几枚青钉时黄星蓝尚能举重若轻轻松化解青钉上所附道术。但到了第八枚钉时她再无余力防护自身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了一回苏姀所受之苦。 黄星蓝哪曾受过苦 青钉电火看似寻常实则从质性上来说己近于天炎每一道电火入体都直接没入魂魄直要把三魂七魄搅到翻江倒海才算罢休。第一丝电芒入体时黄星蓝就痛得几欲晕去好在总算挺了过来等到第二下时己痛得彻底麻木了。电芒刺在她从未操持过粗活俗务白腻如玉的素手上将丝丝刻骨痛楚直传入心底。她本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这种痛苦但一想殷殷的魂魄尚在地府中孤苦无依地游荡着心中立时凭空生了无限勇气。 黄星蓝的手在电火中一寸寸地向前伸着在指尖触摸到钉头的刹那体内忽生一阵虚弱感觉这是真元己然见底之兆。 她摸到了青钉却己无力拔出。 黄星蓝对此早有准备她取出一个血玉瓷瓶以拇指顶开瓶塞将瓶中三滴药液滴入口中。药液一沾上她的唇舌立刻化成一缕轻烟被悉数吸了进去。黄星蓝苍白的脸庞瞬间涌上一抹红晕周身各处经脉玄窍中真元如泉涌出!她素手上泛起一层淡淡黄芒将电芒都阻挡在外然后一把握住青钉在阵阵极难听的吱吱嘎嘎声中青钉被一分一分地拔了出来。 石牢中骤然闪过一大团电火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当的一声一枚己失了光泽的青钉从黄星蓝指间滑下落在了石牢地上。黄星蓝面色又从红润转为苍白而且这一次还带上了隐隐病态的青色。 苏姀十指如梳梳理着新获自由的狐尾一边道:“你用了这么猛的灵药可是会真元大损的呢!” 黄星蓝若无其事地道:“损点真元又有什么最多花上十几年也就练回来了。” 苏姀点了点头轻笑道:“那你准备好受死了吗我被你们关了几百年总得杀几个道行高的出口恶气。” 黄星蓝上前一步伸颈待死。哪知道苏姀一根冰指自颈中划过没给她带来分毫损伤反而将一缕奇异的感觉送入她体内。这缕感觉如雾如幻暖洋洋的又有些痒痒的就似…… 春思。 黄星蓝大吃一惊登时后退几步满面飞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万料不到世上这还有这种事哪怕是一个陌生男子如此对她都不会令她如此吃惊。女人与女人之间怎么也会有这等事 见过黄星蓝如此窘态苏姀掩口轻笑然后道:“想不到堂堂黄夫人也会有怕的时候!唉可惜我在这里立了几百年已经没什么火气了杀不杀人实在无甚区另且放你这一回吧。” 黄星蓝惊魂稍定这才觉体内虚弱之极的真元不知不觉间己稳固了许多看来日后道行受损也极为有限。回想起来这自然是苏姀一指之功。想到苏姀尚有一尾被钉在石壁上黄星蓝心中不禁又惊又喜。惊的自然是苏姀妖力之强远出她意料之外喜的则是既然苏姀妖力冲天那营救殷殷的把握又大了许多。 “你何时去救殷殷”黄星蓝心切问道。 苏姀轻抚着自己的狐尾柔柔地道:“不要心急要再等上几个时辰我的妖力才能尽数恢复。等我到了地府我倒要看看酆都城中那些个不成器的家伙究竟哪个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来欺负我苏姀的人。” 黄星蓝大吃一惊立刻仓皇而逃。 重登莫干峰前纪若尘仰望峰顶只觉祥云瑞霭重重叠叠比下山前还要浓郁三分。他望了片刻才向顾清示意可以上峰了。 “若尘有什么不对吗”顾清素来细心纪若尘表情中些徽的异常也不会逃过她的注意。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莫干峰上的灵气比应有的要浓了几分。且看这些云团雾气分布似乎其中隐藏了一个卦象可惜我在卦象上修为不够实在看不出这预兆着什么。”纪若尘皱眉道。 顾清也向莫干峰顶望去微笑道:“我可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呢。” 纪若尘摇了摇头道:“很可能是我看错了上峰吧。” 二人相携登峰然而峰顶云图却始终在纪若尘心中徘徊不去。以顾清的眼光都看不出云图中藏有什么预兆那峰顶祥云就应该只是一片孤云没什么特殊意义。然而纪若尘一颗心始终放不下总觉得那幅云图预示着什么。他越是细想心中就越是不安似乎什么不期望的事情就要生一样。而且顾清看不懂云图还可以有一层解释那就是云图预示之事与她有关所以她才会灵识大降看不清云图含义。 纪若尘心中忐忑直到登上莫干峰顶再也看不清峰顶雾霭云图才算稍稍心安一些。 一回山纪若尘就依例先行拜见紫阳真人。紫阳真人正在阁中练字看上去满面红光心情显然正是上佳。 见纪若尘入阁紫阳真人含笑招呼道:“若尘回来了来来看看为师这几个字写得怎么样” 纪若尘站在紫阳真人身旁见那幅挂轴上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大字字字中正平和笔力含而不露乃是四平八稳的好字。纪若尘于书法上并无多少造诣但于这四字中却隐隐看出指点神州的雄心大志不由得脱口叫了声好。 紫阳真人呵呵一笑将手中毫笔放下道:“为师修为不够还是在字中露了心意算不得是好字。” 紫阳真人向纪若尘望了望又道:“若尘你好像满腹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纪若尘沉思片刻实不知该当从何说起自己的担忧于是问道:“师父这一次回来我看到莫干峰的灵气似乎浑厚了许多却不知是何缘故” 紫阳真人道:“原来是这事。我道德宗上承天运因此当此万物复苏之时会有八方灵气来聚祥云雾霭多些也是正常的。” 纪若尘疑惑道:“依着常理万物复苏之际该是惊蜇之后现在才是深秋离惊蜇还早着呢师父怎么会这么说” 紫阳真人抚须道:“按常理来说当然如此。但现如今篁蛇现世大乱将生天时地气早就生了变化灵气大乱再不按以往规律行事。若没有这幅神州气运图任你道法通天也算不准天地灵气究竟交汇于何处。你己探明了第一处灵穴所在这几日来为师据此已推算出地脉静极而动万物蒙苏天心思变人心浮动眼看着大变就在眼前了。” 纪若尘愕然道:“天下不正是太平盛世吗” 紫阳真人道:“盛极而衰自古己然。” 然而纪若尘仍有不解:“俗世兴衰与我们修道之人何干” 紫阳真人微笑着拍了拍桌上书轴道:“平时自然是没什么干系的但这一次有所不同天下太平这四个字可不是凭空来的。当然为师道法粗浅也可能有看错的地方。嗯我看你面上愁容未减应该还有心事不妨直说。” 纪若尘犹豫了一刻才说出自峰顶祥云中隐隐感应到有预兆一事。紫阳真人闻言肃容道:“为师也观过峰顶祥云但并未看出任何有兆之相。不过若尘你与众不同此时或许是你法威初显之时。来你且不要着急先将此次东海之行所遇之事一一道来为师为你参详参详。” 纪若尘于是将东海所遇之事一一道来只瞒过了文王山河鼎相关情节。 紫阳真人沉吟良久方道:“若尘依为师之见此事一是与你在昏迷中所收的阵图有关二该是与你天赋有关。若你道行再进一步所生法相多半与卦象阴阳有关很有可能就是道典中所载的玲珑心可以由此勘破过去未来事。当然你此刻道行尚浅该是那阵图引动你部分潜能才会有如此之相。只是你现在所能看到的征兆多半模糊不清似是而非暂且不必理会。刻下根本之道乃是精进道行。只消三清真诀有进益眼前疑惑将来自然会一一得解。” 纪若尘点头称是然而心中那一大块阴云非但没有消去反而越来越重了。 他告了退就要离去之际紫阳真人又叫住了他沉吟道:“若尘你三日之内就又要下山了有一事本来不想说与你知但你已经历练了这么久心智也成熟了许多为师觉得还是告诉你的好。前些日子景霄真人之女殷殷于太璇宫自尽身亡景霄真人本是风中之烛被此事一激没几日也就过世了。你与太璇宫渊源颇多这几日有空还是过去看看吧。” “什么”纪若尘失声道 章四十八 贪狼 上 或许真如紫阳真人所料此刻天时已乱地脉纠结该来的不来不该到的全在一切都已经乱了。 纪若尘再下莫干峰时西玄山千里之内暴雨倾盆山洪迸完全不是寒冬应有的千里冰封景象。虽然携着顾清然而纪若尘的心情一如这天黑暗阴沉落雨如瀑。 他心怯是以直到下山前的一刻才去了太璇宫。果然不出他所料黄星蓝一听说是纪若尘根本就不让他踏上太璇峰一步若不是几位师弟们拦住她几乎要将纪若尘直接从索桥上打落深渊。纪若尘就算再愚笨至此也知张殷殷是为他而死。 他几乎无法相信那一个自小就与他斗到大的张殷殷竟然会自杀! 修道之人延寿百年实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若出身于道德宗这等名门大派那几乎肯定可以享寿数百年甚而修成道果兵解飞升。是以天下修道人罕有自尽的。如张殷殷这等出身名门容姿倾世的女孩若无天大的伤心事又怎么会自杀? 可是纪若尘百般回忆也想不出自己究竟作了什么才会让张殷殷自杀。回忆过往之事与张殷殷有关的一切都如雾里看花模糊不清仔细回味似乎自己与她从小到大也没有过什么特殊的关系怎么黄星蓝会对自己如此痛恨?百思不得其解之余纪若尘也曾悄悄问过几个平素亲近的道人可是人人都对此事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只是推说不知然而望向纪若尘的眼神中都有些古怪。 在一片茫然中纪若尘携着顾清悄然下山。 虽然他怎也想不出自己与张殷殷之死有何关联但这件事仍如一块重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压抑处一如满天的阴云。 一日前纪若尘己自神州气运图中感应到了第二处灵气地穴所在那是位于岭南群山中的一块地方。岭南群山绵延民智不开素来被视为化外之地。当地生活众多蛮族以刀耕火种为生群落而居。群山间溪流交错林木繁盛气候极是阴湿最适宜蛇虫蚊蚋之类的生长。千万年来这一大片人烟罕至的地界也不知藏了多少道行深厚千奇百怪的异兽奇虫。且茫茫南疆中还隐着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境更不晓得内中有何灵物宝贝。 此去南疆从距离上来说与无尽海相去不远若是探寻灵脉一事办得顺利说不定还可以顺路探访一下青衣。一想到无尽海洪荒卫的盖世霸气纪若尘也不由得对无尽海的主人平添三分仰慕。 可是这红颜相伴本该是充满未知之喜的旅程从一开始就布满了阴云o “若尘你难道不准备再去一次阴司地府探一探殷殷的魂魄状况吗”临下山前顾清曾如是问过他。 纪若尘更觉得一片茫然道:“我为什么要去阴司地府那里面如此广大死魂万万千千我又怎么找得到殷殷的魂魄再者说了我道行不足怎么下得了地府呢” 顾清当时叹道:“若尘你曾经去过一次地府那就总是有办法再回去的。就我所知仅你们道德宗内就有七八种道法可以将人的魂魄送入地府只是在地府中境遇如何还是要看自己的造化因此也不是全无危险。可是你我的机缘于百世前就己注定哪是小小的酆都阴司能够改得了的所以我们若自己去了地府必然可以回来。虽然过程中有所损伤也是难免可是……难道殷殷就不值得你冒一点险吗” 纪若尘被她说得一头雾水实是不知该如何应对。顾清见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声道你肩头担子很重先做大事也是应当的。 但不知为何经过此事后纪若尘总觉得与顾清之间的距离又稍稍的拉远了一些。 于是在茫茫雨雾中纪若尘与顾清默默的一路向南o “快包抄她又跑了!” 一声声沙哑难听的呼喊不时回荡在深灰色的天空下。这里其实看不到天只有一片片茫茫的灰黑色云雾向上能看个百丈左右已是极限。 大地也是灰黑色的起伏不平在极远处地与天连成了一体浑然不分你我。大地上横着一道涛涛之水水面无光即无飞鸟也无游鱼。 大地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以与她身材绝不相称的度飞奔着在她身后紧紧追着数骑披铁甲骑骨马的铁骑又有数只双头巨犬一路狂吠紧紧跟着铁骑追来。在它们身后另有数十人分成两队从两翼包抄而来。 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女孩一头黑狂舞不定也撕扯着她柔嫩的肌肤和破碎的衣服。她的双眼中有一分惊慌一分迷茫但有着八分坚定。她双臂环绕怀中死死抱着一样东西就是在最张皇失措的逃跑中也不愿稍有松脱生怕那物事会掉了。 她的身躯竟是半透明的忽而清晰忽而模糊看上去十分诡异。而事实上她此刻的状态也的确诡异得可以即使是在变幻难测广阔飘渺的阴间也是如此。她即非死魂也不是完完整整的生魂根本无从说明她的状态。 她赤着一双雪足在茫茫大地上飞奔。足尖稍一点地那纤弱的身躯就会飞出十余丈远如此才能奔了这许多时候身后的巡城甲马和巨犬都无法追得到她。然而她显然不熟悉地形愕然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无边弱水不由得慢下了脚步。 她旋风般转身回身看着不住迫近的追兵再试着向左右奔逃可两侧包抄的追兵都己到位一把把锈刀断戟将她逼了回来。她一咬牙转身想投入弱水但三头巨犬已经抄了她的后路。 女孩东张西望想要找到一条逃生的路。就在她犹豫不决时一名马上的骑士挥手间甩出一条长鞭贴地袭来重重抽击在她的脚踝上。女孩一声惨叫被长鞭抽得向前飞出数丈才摔落在地怀中抱着的东西也掉落在面前。如果在阳间这一鞭的力道足以将她双足生生抽裂但在阴司地府她实质上没有形体因此并无皮肉之伤的概念。但此鞭会大幅削弱她魂魄灵力乃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而且给她带来的痛楚也远甚于平常。 女孩痛得全身抽*动不己但她依然伸出右手试图去抓住怀中掉落的物事。 扑的一声另一名铁甲骑士手中三丈钢矛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巨大的矛尖准确无比地穿透了女孩的手将那只纤细修长的手牢牢地钉在地上! 女孩又叫了一声指尖依然在地上爬动着试图去够那物事。虽然她指尖距离那物事仅有最后一寸距离但这一寸就是咫尺天涯再也无法缩短。 围着女孩的群卒似以她的痛苦取乐又有一名铁甲骑士策动骨马上前扬了扬手中巨斧道:“这小贱人跑得倒快若不是弱水拦着说不定还真给她逃了。且待我砍她双手双脚下来看她还怎么跑!” 他跃跃欲试眼睛却望向了一名铁甲骑士在等候着回答。这女孩身份多少有点特殊不是可以随意处置的死魂因此要砍手斩脚还得带队的骑士点头。 为骑士装束看起来与其余六名骑士没什么不同只是身上多了一件披风披风一半暗红一半蓝色在这灰扑扑一片的阴司中显得十分抢眼。见那骑士巨斧就要落下他当即沉喝了一声住手。 那骑士正在兴头上被猛然叫停显得极是不快回头吼道:“反正她逃回去也要剖腹挖心然后挂钉板淋沸油我砍她手脚有什么大不了的” 骑士队长根本不理会他的挑衅翻身从高大骨马上跳下来到那女孩身前单膝跪下拾起了女孩拼死也要保护的东西。 周围的铁甲骑士这才注意到了这物事那执斧骑士轰然大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宝贝原来不过是回魂草!这小家伙看来是少了点魂魄回魂草在这里到处都是居然也当宝贝一样护着。为了这么一件破东西不惜触犯大律嘿嘿还真是各有所好啊!” 骑士队长看着手中那柬皱皱巴巴的回魂草沉思良久才望向仍被钉在地上的女孩。她一头黑仍然柔顺光亮随意披散在肩头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左手向前伸着想要回那柬回魂草。虽然不间断的痛楚使得她绝色的面容时时会抽*动一下但她眼中的殷殷之意却从未稍有熄灭。 呼的一声破空声响过一支巨大铁箭如电飞来又将那女孩左手钉在地上! 女孩又是一声惨叫叫到一半就咬住嘴唇硬是将后半叫声吞了回去。尽管双手都己动弹不得但她一双清亮的眼睛仍然看着骑士队长。 骑士队长默然与她对视片刻忽然左手一挥持铁矛的骑士立刻拔出了刺在女孩右手上的巨矛。女孩的右手恢复了自由手背上巨大创口就一点一点开始愈合然而创口虽然在愈合可是她的身体却变得模糊了几分。她右手一能动弹立刻又颤抖着伸向了骑士队长想要拿回那柬回魂草。 咻的一声又是一支利箭向她右手飞来! 骑士队长所佩铁盔上有一个狰狞的鬼面具完全看不到面容仅能从面具上所开的一条细缝中看到一双闪动着暗红色光芒的眼眸。他双眼一亮飞来的利箭忽然偏了一偏贴着女孩的手钉入地面。 骑士队长眼中红芒闪动慢慢伸手拔起女孩左手上的箭随手抛在地上向持斧的骑士望了望阴沉地道:“是你放的箭。” 那持斧骑士气焰登时一缩但嘴上犹自道:“正是。” 骑士队长没有再说什么将那柬回魂草放在女孩的手心然后翻身上马吩咐道:“带她回酆都o”就当先策马向远处巍峨的酆都城驰去。 一名铁甲骑士摘下马侧铁链用力一抖十丈长的粗大铁链横空飞过套在了女孩项中自行收紧。沉重的铁链几乎将她压倒在地。铁甲骑士可不管这些双脚一踢马肋骨骨马扬起四蹄一路小跑跟着骑士队长向酆都奔去。 女孩被铁链拖得身不由己地奔跑起来她身为魂体哪堪铁链如此重压几次都差点摔倒但她都挣扎着爬了起来勉强跟上骨马的步伐。 铁链拘魂原本是酆都拘拿逃魂的惯例一众铁甲骑士都看惯做熟了的。 那女孩一路奔得虽然痛苦可是她怀中牢牢抱着回魂草唇角竟还有了一丝微笑。 她笑得很甜。 其余几名铁甲骑士都驻马在原地默默地望着那女孩踉踉跄跄的背影一时凶气尽消。 只有那持斧骑士看着远去的骑士队长忽然重重地啐了一口骂道:“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被贬的小官罢了。老子以前可是城北巡城队第一勇士没想到调到城东来还要在这种胆小鬼手受这鸟气!……” 他一句话没骂完忽然见到身边的同僚们都在以极异样的眼神望着他而且纷纷策骑后退与他拉远了距离。 持斧骑士愕然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他话音未落忽然一阵微风扑面袭来! 柔弱的风却锋利无比持斧骑士的双臂忽然离体飞出手中巨斧咣当一声掉落在地。紧接着他的头颅高高飞起一路翻滚着升上高空。 又是一团乱风吹起将他的身躯和骨马绞成了无数碎块。 章四十八 贪狼 下 飞在空中的头颅高叫道:“吾家!你给我等着我可是泰山王的人……” 一众铁骑远远围看着掉落于地的头颅议论纷纷:“真是可怜又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他定是以为队人与我们是一样的岂料得到队长只是披了这么一身皮而已。” “他还说自己是泰山王的人……” “管他是谁的人走了走了回去晚了可是要受重罚的。” 于是一众铁骑纷纷掉转马头向酆都城驰去。地上头颅兀自叫着:“喂喂你们去哪我不要扔下我不管我可是泰山王的人……” 这些铁骑哪肯理他?一个个早就去得远了。 此时纪若尘与顾清已越过秦岭进入南荒边缘。岭南岭北气候迥然有异虽然只隔一山却如两个世界。 南下的时光早已不若东行时的轻松写意。那时他与顾清相携而行情投意合虽然屡遇凶险却是每每能增进些二人间的情意。但现在千里行来天始终是阴的他的心中同样没有阳光。 这一日晚间二人没有如往常一样的继续赶路而是选择一道垂瀑之旁燃起篝火借月闲谈。在月色与火光的双重掩映下顾清的容颜少了几分淡泊多了此许神秘更将她倾世的容颜衬托出来。 她凝望着跳跃不定的火焰幽幽地叹息一声道:“若尘直到现在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的心事。你本命星宫中疑雾重重连我也看不大清楚这实是有些奇怪。这些天来我们朝夕相处我才勉强窥到其中有一颗贪狼星也就难怪你短短时间里就沾染上了这许多的情债。若尘你本来就是盖不住的人才有人倾心也无所谓只是……唉虽然我们今世背负的轮回已经很多但在没有必要时还是不要负人为好。” 纪若尘望着顾清的侧面低声道:“你还在在意殷殷的事?” 顾清淡淡一笑道:“有一点。不过探寻灵力之源是件大事虽然我也不清楚紫阳真人一一探寻灵力之源的真实目的可你先办大事并没有什么错。” 纪若尘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我知道殷殷的死与我有关可是无论我怎么去想也想不出过去究竟和她生过什么事。回想起来或许是因为当日我在地府时饮过一口孟婆汤的缘故吧。可是现在每一个人都不肯告诉我详情就连你也是一样难道我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吗?” 顾清叹道:“你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实际上你们之间也没有生过什么我就是想说也无从说起。只不过殷殷对你一往情深却是谁都可以看得出的。现在她突然自尽身亡除了你之外还能为了什么人?被殷殷的死讯所激景霄真人也就此辞世而去不要说太璇宫的人就是道德宗内其它几脉恐怕都对你有了成见。” 纪若尘伸手过去握住了顾清的手道:“清儿眼下我心中只有一件真正重要的事。在那天看到莫干峰顶的云图后我总感觉到有一件大事就要生了而且这件事与你我有关。这些天以来每向南前进一点这种感觉就会强烈一分。是我说不清这种感觉来自何处只是一直在担心着。” 顾清问道:“可是我都未从云图中看出任何征兆来你又在担心什么呢?” 纪若尘苦笑道:“我有一种预感再过不久我们就有可能分开了。而惟一能够阻止这种结局的方法就是我的道行能够足够强大。探明东海海底的灵力之源后我修为上其实得了许多好处所以我会急着前去南疆寻访灵力之源。” 顾清微笑道:“你又笨了不是?且不去说我们百世相伴的轮回单是我们今生已经有了婚约又怎还会分开?现下我修为道行是比你强一些不过以你的夙慧悟性又有几件仙器在手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护着我平安度过这一世的劫难了。” 听了这一番话纪若尘心中忧虑渐去情意暗生握着顾清的手紧了几分。 顾清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就象前生你一直做的那样……” 不知为何听到这一句话纪若尘心中忽如被淋下了一盆冰水。 月落日升。 在这茫茫南荒群岭中清晨的阳光照耀到的不是翠绿的林梢而是一片片弥漫不散的浓浓白雾。在晨光下白雾翻涌不定时不时会反映出一大片绚烂的光彩。久居南疆的人都知道这种彩雾是极厉害的瘴气寻常人畜只要嗅到一点就会立刻毒身亡。能够在这种瘴气下生存的不是罕见的毒虫就是厉害的异兽。 清晨本是这些毒蛇虫蟊回窝歇息的时刻但现在整个密林中静得可怕除了隐隐的风声再无其它声息。林间更是弥漫着奇异的死气似乎若大的密林中已没有任何生灵一些平素里总是大摇大摆、招摇进出的毒虫蛇王此刻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林间忽然响起了一声奇异的啸声高亢清亮听来倒似是一名歌女正在引吭高歌。然而这一声啸音传遍整个密林的瞬间本来尚多多少少有些生机的密林边缘也变得死寂一片。 呼的一道劲风吹过林间一只巨大的异鸟从远处飞来在密林间穿梭翱翔。待飞到近处时才能看清这居然是只人身羽翼的异鸟!若无背后那双羽翼她十足就是一个美人而且不着寸缕。不过她飞行动作还显得有些笨拙时不时会挂断几根横在前路上的树枝但她一身看似柔嫩的雪白肌肤其实非常坚韧锋利的树枝断口根本不曾在上面留下一点划痕。 她在林间足足飞了一个多时辰时而上冲时而掠地时而绕树环飞显然是在习练飞行技艺。看得出来她悟性很高短短功夫飞行姿态已经纯熟了不少。此时红日已上中天笼罩着密林的浓密瘴气开始消散一缕缕阳光透射下来。其中一缕阳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竟在那雪白肌肤上留下一小片乌黑的焦痕!她痛得秀眉一皱于是一个回旋加贴地飞行转眼间就已远去。 片刻之后她已飞入位于附近山丘半腰的一处洞穴中。洞穴内颇为宽敞由于只有洞口透进来的光亮是以显得十分阴暗。洞穴中央摆放着一张石台尽管石台边缘处染着斑斑血迹台面上却是一尘不染。石台旁放着一张石椅虚无端坐在石椅上微闭双眼就似入定了一般。洞穴一角处堆着一堆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尸块看上去什么样的东西都有内中还露出了三只手和半条大腿。 石台旁放着一张石椅虚无端坐在石椅上微闭双眼就似入定了一般。 这堆尸块已不知放置了多久在南方的潮湿闷热气候下早已腐烂不堪。但从尸体切工的工整来看又不象是被用剩的垃圾。只有半人半鸟的她知道本来在十日之前这些尸块还是虚无十分珍视的宝贝。内中有一个当地土著人中的天才祭祀有道行已有百年的南疆毒蟾王也有一头号称万毒克星的獀猿。但自虚无短暂地出行一次后他就再也不向这些东西扫上一眼每一次见到他时都是沉浸在苦思之中脸上表情忽喜忽忧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虚无感觉非常敏锐周遭些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感觉。她刚在身旁立定虚无就缓缓地道:“怀素今天又被阳光照到了?” 她正是怀素只是不知被虚无用何等手段改造成了这么一副半人半鸟的样子。听到虚无问起她道:“一时分了神没有感应清楚瘴气雾霭的变化被一道阳光给照到了。” 虚无张开了双眼道:“看来你伤得不轻转过来给我看看。” 怀素尽管**着但似乎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后她也抛弃了曾经为人时的许多观念闻言立刻驯顺地转过了身体将伤处呈露在虚无眼间。那一块焦痕大约有手掌大小深深地烙在她丰盈的右臀上好似用烙铁烫出来的一样。她的伤势也有些令虚无意外他微微皱眉轻抚过焦痕又按按了焦痕旁边完好的肌肤才道:“你这一次怎么伤得这么重?看来得重新修补一下了。真是奇怪了你怎么会被阳光照得那么久?转过来。” 怀素依言转身。虚无一边开始活动着双手纤长的十指一边盯着她胸前挺拔丰盈的**道:“这两样东西没有任何意义只是累赘而已。看来就是有了它们你的行动才不够灵活这次我索性一起把它们给去了吧!” “不要!千万不要!”怀素一声惊呼连忙求恳道:“下一次我一定注意不再受伤了。” 虚无面沉如水但却没有驳回怀素的请求而是示意她伏在石台上然后自怀中取出一柄小小玉刀开始切削起她臀上的焦痕来。 怀素的身躯轻轻颤抖着显得在强自忍着痛。过了一会她忽然问道:“虚无大人您前些天回来后就总是坐着不动究竟为什么?”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却令虚无的手轻轻一抖。他旋即恢复了正常一边继续切削着怀素伤处的焦肉一边道:“因为我看见了一个小妖一个我做梦也想不到会存在的妖。” 怀素哦了一声道:“那她一定很漂亮了。” 虚无沉吟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找出合适的形容词:“不她不是漂亮而是完美彻头彻尾的完美。” 怀素微微转头道:“你不是说现在的我就是阴间在阳世的完美再现吗?” 虚无摇了摇头叹息道:“这怎么一样?有了你的存在我的确成功将黄泉子民在阳世重现。你也许现在都还无法理解这其中的重大意义这意味着我已然接近于窥破天地大道比之羽化飞升境界又何止高出一筹?然而把你作得再好也不过就是技近乎道可是那个妖……那个妖……她本身就是天地大道!” 一说到青衣素来镇定如恒的虚无竟不知不觉得的激动起来:“你并不理解完美的含义。仅仅是她的一只手一只绝无分毫瑕疵的手就已然颠覆了我许多关于大道本源的认知!这根本不可能世上绝不应该出现如此完美的存在不管她是人是妖!不行我一定要再见她一次明天就去无尽海!” “那我怎么办?”怀素低呼道。 虚无心思显然早已尽在遥远的无尽海浑不在意地道:“此地人畜绝迹毒物蛇虫只要闻到你身上气息就会远遁千里所以你呆在这很安全。再过七日待你全身经脉稳固就可以重行起手修炼三清真诀。又七七四十九日后你应就可以逐渐将背上双翼收拢体内披衣着装并且不再畏惧阳光。” “你不是说过作为世间惟一一个可以修炼三清真訣的黄泉子民我今生成就不会在什么真人妖皇之下吗?既然如此你为何还不满足还要去无尽海看那只小妖?无尽海可是天下凶地!” 虚无嘿了一声道:“你懂得什么!这些天来我日夜苦思均觉得世上绝不应该出现如此完美之物。若不再看上她一眼我今生休想再有寸进。你是我前面几十年的最高成就然而大道无穷已我辈求道之人求索又岂有尽头?” 说话间虚无已削尽怀素臀上焦肉露出了下面粉嫩的新肉。他刚一停手那巴掌大小的创口就开始自行愈合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怀素臀上又复光洁一片没有一点受过伤的样子。如此身躯自非阳间众生所应有。 看到怀素从石台上下来虚无叮嘱了几句今后的注意事项要她苦修三清真诀就欲转身出洞。怀素早已熟知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风格当下追上去叫道:“你真要去无尽海?” “当然。” 怀素又道:“无尽海是群妖聚居之地你单身前去不是送死又是什么?” 虚无长笑一声道:“这天下虽大还没什么我虚无去不得的地方。既然让我知道了无尽海的方位我又怎能不去?再者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能再见那小妖一面我就是真的战死无尽海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虚无笑音尚在洞穴中回荡人早已消逝在隐隐青峰之间。 正午时分青城本该是阳光明媚但此刻整个山峰漆黑一片有如中夜。 天空已深黑如墨浓云还在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将天光死死地挡在云层之外才造成这一种昼夜颠倒的异象。 虚玄立在青墟宫中仰望着头顶越垂越低的云层右手藏在大袖中不住掐算着什么。不远处的钟楼处传来钟鼓之音已是午时三刻了。 啪的一声几乎要压到青墟宫最高的云天殿殿顶的黑云中忽然亮起一道细长的电火就似是一条灵动之极的小蛇在空中盘旋良久才不情不愿的散去。这条电蛇与众不同通体闪耀着幽幽紫光。 一名道人飞奔赶来急急地道:“虚玄师兄道心阁中忽然涌出大量灵气守在四方的弟子快要顶不住了。看这样子吟风应该提早于今日出关。” 虚玄点了点头吩咐道:“虚天再调三十六名弟子过去务必多顶一些时候必要的时候你也助他们一臂之力好了。” 虚天先是应了一声是然后犹豫着问道:“师兄为了吟风的这次闭关我宫一共有一十六名弟子道行全失这……这值得吗?” 虚玄淡然道:“待吟风出关你就知道值不值得了。虚天天下大乱初生你要抓紧这最后的一段安宁时光好好磨励道行到时才不至丢了性命损了道果。” 虚天点头应了心中却多少有些不大以为然。然而青墟宫中规矩最是严柯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一点上青墟宫比之官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虚玄为人虽然谦和但所说的一切都不容反对和置疑。 道心阁不过是一座以木结构为主的偏殿过去不过是间堆放杂物的地方如今被粉刷一新外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咒符殿周遍插各色法旗三十六名青墟宫弟子依着方位盘膝而坐身上光彩隐隐正全力驱动法阵与殿中忽隐忽现的紫色电芒相抗。 道心阁门窗紧闭然而一道道暗紫色光芒从门窗缝隙中透出偶尔会有一条粗大的紫色电蛇在阁外成形绕着道心阁飞舞一周沿途吞掉不少符咒这才咆哮一声化成电炎散去。 虚天立于法阵外侧左手平伸掌心中放出一道浅棕色光芒照耀在法阵上。法阵哪住出现不稳他放出的光芒就会照耀在哪里逐渐把波动平息下去。可是见了这样一条如有灵性的紫色电蛇虚天脸上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当初吟风初次现身时也是紫电连天天火熊熊然而那时的紫气醇正平和带着巍巍天地之气。可是这一次现出的紫电中透着暗黑阴阴令他感觉到血腥杀伐之意若非知道殿中闭关的乃是吟风虚天几乎要以为是哪一个介于正邪之间的人物又要出世了。 阵中法旗如在风中狂舞不定。虚天业已感觉到手上压力渐重逐渐地吃力起来。他心中涌起一股不忿之意吟风才修炼多少年自己又修炼了多久现在还有三十六名弟子为辅即难道还能输给了他不成? 心意一起虚天即刻伸指在左腕上一点掌心中光芒登时强了一倍!阵中法旗一面一面地停了下来道心阁中的紫芒也黯淡下去再也不显凶相。 虚天心中正暗自得意时忽然心口处感觉到一点灼热紧接着整个人如被一道涛天火流冲中胸口一紧身不由已地喷出一口鲜血。血雾甫一出口就化成了熊熊紫炎! 扑通一声虚天倒飞出十余丈重重摔在地上一时间四肢百骸如散真元四处汹涌已受了不轻的内伤再也爬不起来。 虚天挣扎着向道心阁望去浑不知刚刚生了什么。一望才现整个道心阁连同周围的法阵都已荡然无存宫内弟子四散躺倒了一片。 道心阁原本所在之处燃着淡淡的紫色天火离地一尺处浮着一朵斗大的莲花吟风虚立莲花之上一条由暗紫电炎凝成的紫龙正绕着他翻飞不定。他双眼中闪动着夺目的金色光华已完全看不清瞳仁只能望见一片茫茫金色。 虚天与吟风目光一触立时有如裸身卧雪通体凉了个透心中那一股不平之气早被惊到了九宵云外去。 此时远方传来一声长笑虚玄一步数十丈几步间就已在吟风面前立定含笑道:“恭喜师弟再有进益不知这一回修成了什么神通?” 吟风淡淡地道:“没什么不过是拂去灵台浮尘看清了些前世因果而已。” 虚玄大喜道:“想不到师弟道心已有如此进境!如此看来羽化飞升也是指日可期啊!” 吟风面无喜色反而低叹一声道:“飞升不过是囊中之物又何喜之有?” 虚玄点了点头道:“那你现下意欲何往?” 吟风道:“我要下山一次去了却一桩因果去去就回。” 也不见吟风有何颂咒聚元的动手忽然间足下莲花就冉冉升起载着他如流星般向东南方去了。 直到吟风化成的流星消失天际虚玄这才回身扶起了仍无力瘫软在地的虚天。虚天此刻惊魂未定骇然道:“吟风他道行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高了?就是师兄你似也有所不及。” 虚玄呵呵一笑道:“不必惊慌。适才吟风拂净灵台与天地交融一体才能够看得清过去未来悟出因果轮回。你那时心存对抗实等如是向天地大道出手岂有不吃苦头的道理?” 虚天此时方才悟了心中惭愧慢慢挣扎着爬了起来。 阴暗潮湿狭小充斥着扑鼻的恶臭似乎阴间阳世的牢房都是一个样子酆都地府临时关押犯魂的地牢也不例外。 女孩蜷缩在牢房一角怀中依然紧紧抱着那束回魂草不放听到牢门声响登时吓得全身一颤。 进牢房的正是那骑士队长。他身材过于高大在如此狭小的牢房中几乎转不过身来。他单膝点地在女孩面前蹲下用极为低沉的嗓音道:“我叫吾家。” 女孩慢慢抬头终于认出了眼前的骑士队长于是眼中惊惧渐去轻声道:“张……殷殷……” 骑士队长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既非死魂也不是生魂按理说该是阳寿未尽为何要到阴司地府来呢?” 他话音刚落忽然听得牢房外一阵喧闹一个粗豪的声音大笑道:“那小贱人关在哪?先待大爷我修理她一顿然后再找那混蛋算账!” 吾家头盔中暗红目光一亮站起身来挡在了牢房门口。 那张狂的笑声越来越近随即从牢房通道尽头转过一个黑脸大汉左右簇拥着十来号狱卒之类的人物。他一见吾家站在牢前先是一怔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才回过神来大笑道:“原来是吾大将军怎么这么好的兴致突然来探牢了?昨日吾大将军一矛之威我可是一直铭记在心呀!” 吾家已然认出这黑脸壮汉就是昨日被自己一矛分尸的持斧骑士。阴司有职衔者与寻常死魂不同都是在藉鬼官除非被人用道术直接催化否则就是切得再碎过后也能复原但鬼力大损自然是免不了的。 他被吾家分尸后已比寻常鬼官强不了多少暂时无法留任巡城甲马。此时看他一身典狱官服色想必是被调任到这座牢狱任职。才不过一天功夫就能调任新职看来这黑脸壮汉也不是个寻常人物。不过他恰好调任这座牢狱的狱官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有心。 吾家盯了他一眼黑脸壮汉的笑声登时一窒然后吾家方道:“你来干什么?” 黑脸壮汉气焰再起嘿嘿笑道:“我来自然是要好好拷问一下这个小贱人看看她究竟是哪里混进来的奸细。不过看她的样子还挺倔强的不用点特殊刑法还真未必能够让她开口。” “不准。” 黑脸大汉猛然一阵狂笑回头向手下们道:“你们听到了没有?吾大将军不许我对犯人用刑这里是谁掌权啊?” 可是他这一番问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狱卒们看着吾家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接话。一时间只气得他黑脸青再也说不出话来。 吾家冷冷地道:“我虽不掌此狱但你若敢不依律办事我一样可以斩你于此!” 黑脸壮汉失声道:“你就不怕流放域外百年吗?” 此时旁边一个狱卒小声提醒道:“吾将军当年就曾被流放外域是惟一一个活着回来的。” 黑脸壮汉怔了一怔然后咬牙道:“好吾家算你狠!我就依律办事前八品的大刑一个也不用咱就只用第九品的小刑。来人哪把这小贱人给我拖出来!吾大将军你还不让路吗?” 吾家终于让开了一条路看着四个狱卒小鬼将张殷殷从牢中拖出。张殷殷初时并未挣扎但在经过吾家身边时忽然挣开将一物放在吾家手中才随着一众狱卒离去。 直到众人离去吾家才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一束已经枯黄的回魂草。 章一 知返 上 “呀喝!” 一记声若郁雷的喝声从黑铁头盔中传出在大地上激起滚滚烟尘轰轰隆隆地向四方散去。喝声中除了慑人声威还有着说不出的压抑沉郁。 空中六只人面鹰身的异鸟正急俯冲扑击被这喝声一激登时惊得全身一僵。就是这么一点耽误下方的铁甲骑士已竖起双尖钢矛抖出重重矛影闪电般向空中虚刺六记! 六记破空声完全汇合成了一记那六只异鸟头颅忽然爆开炸成一团血肉混合的血雨然而身体仍然维持着俯冲下击的姿势只是一个个都失了方向扑扑通通地栽落在那骑士的周围翅膀犹自扑个不停。 最后一只异鸟正贴地从后飞来直扑骑士骨马后腿。它飞得太快虽然已经看到了同伴们一一倒下但充满了杀意和兴奋的脑袋根本无从反应这样的事实依然维持冲势一双利爪抓向了骨马后腿的关节。这并不怪它在这片土地上异鸟是强悍的存在就算与酆都鬼府的巡城甲马一对一战斗时都不落下风何况此时是以七敌一?在异鸟的眼中数量少于自己的巡城甲马也是一块肥肉不过是长了几根刺吞下去时要小心些而已。 就在它利爪快要抓到骨马后腿时那匹骨马忽然以不可思议的度原地转身变成侧对着它然后马上骑士俯身探手覆盖着铁甲的大手一把握住它的脖子轻轻一拧就令得它头颅彻底转了一圈。 它惊慌失措拼命以无坚不摧的利爪抓着骑士的手臂。但平时可以轻易撕开的钢铁这一次却显得无比坚硬它挣扎着望去才现骑士甲胄上浮着一层淡淡黑光轻而易举地挡开了它的利爪。 斩杀最后一只异鸟后吾家终于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杀这七只异鸟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己想当年流放外域时所遇到的那一只妖魔不比这些异鸟强上个十倍八倍的?他之所以用上了震魂吼不过是想要泄一下胸中郁结不去之气。 吾家向南方遥望若再向前前进个七八百里才会找到一些能够让他活动开筋骨的妖魔这附近就不要奢望了。他犹豫半天还是拨马向酆都城行去。倒不是他怕单枪匹马的深入险地而是再不回城就要错过下一次带队出巡这可是违律之事。 过了弱水酆都就在远方浮现。 吾家放慢了座骑慢慢向酆都行去。他实有些不愿回酆都倒是十分怀念在外域流放的生涯。 一条路总有尽头吾家走得再慢酆都大门还在出现在眼前。吾家刚要上前要鬼卒开门胯下骨马忽然人立而起一声长嘶!吾家双目血光大盛黑铁头盔缝隙中几乎喷出长长的血色火苗双尖钢矛矛尖处也浮起了一层乌光。 他回身望去血色目光穿透重重迷雾但见弱水边一叶摆渡轻舟刚刚停靠在岸边从舟上下来一个素衣如雪的女子。 她如墨衣胜雪然则一点朱唇在这灰蒙蒙的阴间显得如此耀眼。 吾家的身体不住膨胀收缩挣挤得盔甲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这是因为他心神惊疑不定引致体内鬼力起伏所致。他心中惊诧不己只不过是看到了她一眼而己怎地自己就险些要乱了真元心神 而且这女子又是何人竟然能令自己心中如此不安当年就是南疆那几头有名有姓的妖魔也未曾给过自己这等威压! 那女子遥望巍巍酆都就这么看了片刻忽而掩口轻笑一时间似乎将这死气沉沉的阴间也笑得春暖花开:“啊呵呵呵呵我苏姀又回来了!” 这一声笑刹那间己传遍千里! 吾家根本来不及去思索她话语的张狂放肆与她婉约风仪何以会有如此大的反差还在惊疑不定时那女子己如闲庭信步般向酆都城行来每一步都端庄如仪却又隐含脉脉风情。 可是吾家哪还有心情欣赏她无双仪容他骇然盯着那女子飘飘如仙的裙摆心神几乎都要炸开!那女子款款走着身形忽隐忽现。以阳间距离来计从弱水之畔到酆都城下何止百里 但她也没走几步竟然就到了吾家身边与他擦肩而过。 恍惚之中吾家似乎觉得她与自己擦肩而过所耗去的辰光比她从弱水到酆都所用去的辰光都要长些。 “原来是只小鬼啊气势倒还不错。”那女子如歌般的声音在吾家耳边回荡着时人已经立在了酆都城前。 苏姀微眯着一双凤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高耸得不见尽头的酆都城墙半天才摇了摇头轻叹道:“这许多年不来酆都原来还是老样子修得这么厚实。看来地府这些大鬼小鬼老鬼少鬼一点长进也没有。” 苏姀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扫过百丈外部都城墙上的一处忽而玉面一寒喝道:“都愣在那千什么还不快去告诉你们那十个阎王让他们大开中门出迎!若是出来的慢了小心姐姐我这就拆了你们的大门!” 苏姀目光落处看似是一堵城墙其实是一个隐藏在幻术中的城门且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一处经法术处理过的墙壁守门鬼卒可以透过这两处地方观看到城门外的情况必要时还可以启动城墙上的机关阵法以御外敌。 此门乃是一道主门守门鬼卒足有数百之众。他们平日里本是颐使气指惯了的但这次一见苏姀立刻吓得魂飞魄散不待顶头上司吩咐就有几个飞奔向阎王殿报讯就似生怕报讯晚了苏姀真的会把酆都大门给拆了一样。负责守门的军士也只顾着缩起来抖当然没有功夫去责难手下擅自越权。 酆都城外苏姀又柔声道:“你们这些小鬼真没规矩就让姐姐我在这里千等吗还不备座上茶” 这么淡淡柔柔的一句话却有着无以形容的穿透力吾家一时都有些怀疑是不是整个酆都都听到了她这句话。 苏姀声音清冷深处透着一点柔媚若细细听来足可使人疯狂。可惜苏姀所对的都是鬼卒阴官只感受得到她语声中摧魂夺魄的大威力根本无从体会那声音中切切刻骨**之意。苏姀倒也不是不知道这样对着鬼卒说话实在浪费只是几百年前的习惯使然每一句话都是这么说的一时间改不过来而己。 吾家头脑中忽然一阵清明这才明白原来这神秘女子是来酆都找麻烦的而且根本无惧十殿阎王。他想起了自己的职司乃是酆都巡骑护卫统领护城可是职责所在于是一提钢矛自胸中提起一道杀气大喝一声:“妖孽狂妄竟敢酆都来撒野” 苏姀闻声回头面上闪过一丝讶色然后含笑道:“小鬼胆气倒是足呀不错姐姐就是要来酆都找事的你待怎样” 吾家从铁盔缝隙中喷出一团白雾喝道:“当然是把你这妖孽拆骨碎魂以戒效尤……” 看着苏姀含笑的双眼吾家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没能把这句话说完。他心中十分清楚若与苏姀决死一战被拆骨碎魂的多半是他。 苏姀微笑道:“看来你这小鬼还算聪明知道若惹怒了我连鬼都没得做。” 吾家听得此言突然大喝一声策动胯下骨马跃马挺矛反而向苏姀冲去!一时间酆都城墙后一片惊呼所有的鬼卒都没想到他竟然真敢向苏姀动手。 苏姀如银铃般笑了一声道:“小鬼胆子好大!” 吾家尚没什么感觉但骨马听到苏姀这一句话立刻抵受不住她语声中的大威力人立而起掉头就要逃走。 吾家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任那头战马逃向远方挥动双尖钢矛苏姀当胸刺去一边喝道:“与其被你吓死倒还不如战死!” 也不见苏姀有何动作身周就亮起一层淡淡彩光轻轻巧巧就抵住了吾家的钢矛。 吾家暴喝一声手中钢矛乌光大盛灵力如撑山倒海般汹涌而出!苏姀护身彩光乍现一道夺目光华竟然被吾家一矛攻破! 苏姀再次动容笑道:“咦倒是小看了你这只小鬼。奇怪难倒我真的老了连人都看不清楚了” 她口上如此说身体轻轻一摆间己让过了吾家的钢矛而后一只素手向他肩头拍去。虽然苏姀身高只及得上吾家的胸口要高举起手才拍得到他的肩膀且那一只绝不应属于阴间的纤手看起来是如此柔嫩若拍在吾家生满了倒刺的肩甲上还不得废了 但还未等她手落下吾家就后退了一大步刹那退出十丈然后钢矛指天大喝一声一道淡黑色龙卷凭空生成向苏姀袭来! 苏姀淡淡一笑身体如落叶随风飘荡而起眨眼间出现在吾家身前一只纤手又向他肩头拍去。这一次手落如电度比起刚才那一拍少说快了一倍哪知吾家周身泛起黑光度也随之倍增再一次让过了苏姀的一击! 苏姀轻轻地咦了一声左手五指舒展如兰带着五道水蓝色光华硬抓向吾家刺向自己胸口的一矛。爪矛相触之际酆都城外忽然响起一声炸雷! 苏姀傲立原地吾家则腾腾倒退了十余步才算止住身形。然而苏姀也未没想到吾家竟然能够硬接自己的一抓看他这一矛上所显的道行比之初开战时何止强了三倍? 一时间酆都城外雷声滚滚烟尘冲天吾家己与苏姀舍生忘死地斗在了一起! 酆都城墙后一众鬼卒只吓得瑟瑟抖心中不住祈祷只求吾家不要真的激怒了这恐怖的女人。 章一 知返 中 酆都城外激战正酣阎王殿中也失去了往日的安宁肃穆。 “她真的又来了?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宋帝王面上仍是一副凶相但手中牙笏不稳险些掉下地去。 宋帝王旁边的一名侍官忙向前来报讯的守门鬼卒问道:“你确定来的真是……真是……苏姀?”说到苏姀的名字时他的声音都在抖。 那守门鬼卒慌忙答道:“那女子自称是苏姀是以小的急忙来报……” 他话未说完宋帝王就已怒道:“自称!自什么称你还不快去给我探个明白?若她不是苏……苏……本王就将你清退鬼籍油炸万年!” 那守门鬼卒只吓得几乎瘫在地上一边口中称是一边连滚带爬地逃出殿去。 一个侍官向宋帝王道:“王爷刚刚她让王爷们大开城门出城相迎的话传遍全城可是连小人都听到了。如此道行恐怕十有**就是苏姀了。王爷您准备怎么办?” 宋帝王勃然大怒道:“胡说!本王乃十殿阎罗王之一份属鬼仙哪有可能出城相迎一个妖女!何况还要中门大开?我堂堂地府颜面何存哪?” 侍官面上阵青阵白连连告罪。宋帝王面色稍缓喘了几口粗气忽然道:“你去其它九殿探探看看他们准备怎么办。我这边也好早些准备免得到时候慌乱。” 侍官一怔问道:“王爷准备什么?” 宋帝王大眼一瞪道:“当然是准备开城出迎了!” 楚江王端坐大殿正中一张短面上全是黑气。听完了守门鬼卒禀报他忽而重重一拍身旁几案声如雷鸣惊得满殿上下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楚江王怒喝道:“好不容易太平了些日子没想到她竟然又找上门来!这还不是因为泰山王昏庸无能任人唯亲才引来了天怒鬼怨?” 殿中无人接口。 楚江王哼了一声又道:“如果不是泰山王那多半也是转轮王惹的祸他见风使舵胡作妄为这不就惹出祸事来?” 守门鬼卒还是初次听到楚江王如此编排两王愕然抬头正好与楚江王目光对上。楚江王暴喝一声:“看什么看?这事本王早就知了还用得着你来报?” 守门鬼卒急忙拼命叩头狼狈万分地逃出殿去。 第十殿内中转轮王面有微笑抚着短须耐心地听完了守门鬼卒的呈报道了声知道了就挥手命他退下。左右立刻拍马道:“王爷处惊不变实是我等不及。” 转轮王呵呵一笑向左右道:“怕什么!我可是薄上有录之仙。再说就算有天大的事还不是有前面九王担着吗?” 平等王看着守门鬼卒出了殿面如死水看不出半分心事。此时左侍凑上来道:“几百年后苏姀重归地府恐怕秦广王要有麻烦了。说不定王爷因祸得福还能向前再进上一步两步的。” 右侍立刻道:“王爷休要听他谗言!此刻宜静而不宜动且先看看苏姀来意再说。万一轻举妄动再出了什么纰漏可又要给秦广王抓住把柄了。” 平等王双目一瞪怒道:“都是废话!” “王爷!王爷!”随侍诸官一连叫了数声才令秦广王回过神来。 一名心腹小声道:“王爷臣已令那守门鬼卒退下了。此刻时辰紧急王爷身为十殿之是战是迎得有所决断才是。不然的话……” 秦广王呼出一团薄雾环顾左右沉声道:“慌成这样成什么体统啊?苏姀虽然妖焰冲天可是也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酆都城高墙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进得来的。走吧先去城门处看看再说。” 殿中侍官均觉秦广王不愧是十殿王之这气度胆识就是与众不同。 吾家吐气开声身周数道缭绕不散的黑气越浓厚宛如数条黑龙环绕着他上下飞舞着。 他血色目光大盛大喝一声“妖狐受死!”钢靴重重踏地整个人挟着万钧之势向苏姀扑去! 酆都城外骤然响起一声奇异的呼啸吾家钢矛宛如天外神龙般向苏姀胸前刺去。钢矛矛尖上不住射出点点乌光看上去诡异万分。可是苏姀竟然不闪不避反而挺胸迎上了吾家的钢矛! 当的一声有如万千巨钟齐鸣吾家只觉得自己如同和身撞在一座山上神识魂魄一齐震动说不出的难受。他定睛看去立刻大吃一惊只见苏姀竟然以一只纤纤素手凭空握住了他的钢矛!尽管钢矛矛尖距离她胸口不过一寸但这一寸似已是永世难以逾越的距离。 苏姀嫣然一笑道:“你当我们天狐一族只会镇心诀吗?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何为天狐不灭法!” 她似是存心炫耀又扬起左手以几片如贝的指甲在吾家碗口粗细的钢矛矛尖上一抓结果由坚硬无比的玄冥黑钢锻造而成的钢矛竟然被她生生抓出五道深达存许的刻痕!吾家这根钢矛在苏姀面前简直就似是面粉做成的一样。 吾家接连断喝三声连运了三次大力但钢矛就是不得寸进。矛尖处两道巨大灵力相冲相激溅出无数乌光如箭有数道乌光远远飞出打在酆都城墙上竟然炸出一个个海碗大小的凹坑来。这几道乌光所落处恰好在城门附近只吓得城门后面的鬼卒惊叫连连乱成一团。 吾家见进击不成猛然一提神识周身缭绕的黑气尽数收回到盔甲之内。他沉默地后退一步双臂一收钢矛竟然从苏姀手中拔出! 苏姀一怔然后双目泛起彩光笑道:“小鬼的花样越来越多嘛待姐姐我看看你究竟还藏着什么本事没用来!” 吾家钢矛一得自由立刻后退五十丈与苏姀拉开了距离。这距离不远不近进可攻退可守乃是吾家与苏姀大战许久的心得。若是离得远些就要与苏姀比拼道法。与天狐拼道术那自然要被打得落花流水。而若与苏姀离得近了又是近身缠斗。别的不说苏姀灵动远在他之上刚刚又见识过了她双爪锋利竟还胜过了自己的钢矛吾家又如何肯与她近身缠斗? 谁知他刚立稳脚跟忽然看到苏姀已在自己面前三尺处出现一只如兰纤手已抓向自己胸甲。吾家左臂在胸前一挡钢矛带着罡风从自己身后扫了一圈。当当当当四记金铁交鸣声几乎同时响起听得吾家自己都是心中一凛。 原来在他前后左右同时出现了四个苏姀! 只见其中一个苏姀笑道:“小家伙没想到四个都是真的吧?” 吾家的确无从理解在他印象中分身术仅有一个真身其余分身虽然也是实体但道行实力与本体相去极远。如苏姀这等四个分身皆如本体的实是闻所未闻。吾家明白刚才也是苏姀手下留情她稍稍多用点力刚才那一下就把吾家给分尸了。 吾家口中颂咒身体一阵模糊竟然在苏姀面前消失。四个苏姀同时转头望向远处果然那边一团黑雾涌起吾家正从雾中走出。 苏姀与吾家连番激战其实不过是电光石火间事。自开战之初吾家战力何止提升了十倍?每次苏姀杀招一出他总是能及时提升道行有惊无险地避过过不多时就能适应苏姀的攻击转而开始反击。苏姀逐渐提升道行他竟也一直跟得上。 着一场大战直看得酆都城内观战之人目眩神驰。 “那是什么人啊?看服色好像是我酆都的守卫。”秦广王不疾不徐地问道。 此时十殿阎王早已云集酆都城头都在观看着城下那一场恶战。听到秦广王问起一名侍官立刻答道:“王爷那人好像是巡城甲马队长吾家。” 秦广王点头道:“真没想到我酆都巡城队中竟然还藏着如此人才。” 楚江王接话道:“那是自然!吾家乃是本王举荐还能差得到哪去?” 在一旁的宋帝王道:“这苏姀看来犹未尽全力她该不回真能拆了酆都大门吧?吾家虽然勇猛可也不是她的敌手啊!” 秦广王凝神望着城外战局沉声答道:“九尾天狐自然是拆得了酆都大门的可是依我看如今的苏姀道行似乎远不到九尾天狐的境界。转轮王你是十殿阎王中眼力第一现下仔细看看苏姀道行究竟如何?” 转轮王早就在潜心观战闻言立刻道:“奇怪依我看苏姀目前只有八尾的道行。” 平等王讶然道:“转轮王你真的没看错她只有八尾道行?当年她来的时候可是已经有九尾道行了。” 转轮王怫然不悦道:“在这阴司地府中还没有什么东西能瞒得过我的双眼去!” 楚江王闻言喝道:“既然如此那还跟这头狐狸客气什么直接骂回去就是!” 宋帝王立刻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她就算拆不了我们的大门把我们堵在城里出不去也还是办得到的。你这般激怒了她那时该如何是好?狐性多狡又何况是天狐?依我看这多半是苏姀之计诸位不可不察。” 楚江王怒瞪回来喝道:“难道我们还真的大开城门出去迎接不成!堂堂阎王啊这样做颜面何存?” 泰山王不阴不阳地道:“既然楚江王如此说那就请您出城迎敌将天狐赶回来处吧!这样就保全了我等的颜面了。” 楚江王一时语塞气得说不出话来。 秦广王哼了一声缓缓地道:“大敌当前诸位还要争吵吗?争来争去无非是不想担这个做决定的责任而已。既然如此那一切就由本王来承担好了。来人鸣号把那个什么吾家给召回来!” 一声悠长苍凉的号角声刹那间传遍了百里方圆。听得号角声吾家吃了一惊而后喟然长叹跳出战圈向酆都城奔去。 苏姀含笑立着倒也不追。 秦广王理一理袍服就向城下行去。宋帝王忙跟上来问道:“您真要开门出迎?” 秦广王道:“当然。” 章一 知返 下 片刻之后阎王殿中***通明鼓乐喧天。苏姀高居上座两侧一边五个阎王依着次序作陪。高阶前数十名鬼女正自轻歌曼舞殿侧一排列着十余名乐手丝竹阵阵舞乐糜糜。 别看此处是地府阴司然而殿中金碧辉煌舞伎乐师无一不是人间难遇之才。在这地府之中繁华竟然远胜阳间。 苏姀一边欣赏着歌舞一边笑道:“几百年不见你这里倒是经营得不错呀!我看就是当朝宫中的舞乐多半也不及你这里的水准。” 秦广王闻言呵呵一笑道:“这倒也不难。阳间寿过七十已是古稀可是我这里死魂却可长存。把那些前朝有名有姓的舞伎乐者凑到一起当然要比阳间的水准强上一线。这倒是有些胜之不武说来实在惭愧。” 苏姀望着秦广王笑道:“你私扣阴魂不放被上面知道了可是大忌啊!” 秦广王一点也不惊慌道:“我哪敢私扣阴魂?这些人生前都有不同罪孽需要相应下狱受苦我把她们放在殿前服役就算抵过了应受苦刑的时间。她们倒都还愿意。” 苏姀笑道:“这还有不愿意的?” 秦广王不语只是呵呵笑个不停。 此时宋帝王向苏姀一举杯道:“苏仙子……”他话未说完秦广王忽然重重掐了他一下将他后半句话掐在了肚子里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她讨厌的就是仙。” 宋帝王恍然大悟。苏姀身为天狐仙人正是她的死对头。可是不叫苏仙子又该怎么称呼她?直呼其名太过不敬若以职司官名相称她哪有官职?若是干脆不提她的名字也是不妥。就在他犹豫不决、僵在当场之际又是秦广王凑过来低声解围道:“她最喜欢别人叫姐姐……” 宋帝王当场愕然! 姐姐二字实在是太过肉麻若是真的叫了他还不得成为酆都千年笑柄?就算是摄于苏妹淫威所有的阎王都叫了姐姐那自己这个开了先例的也与众人有所不同弄不好还得在史册中记上一笔。直到这个时候宋帝王才体会到了秦广王的老奸巨滑之处他与苏姀应酬了半天居然没有一句话是需要称呼她的。 可是宋帝王举杯相邀已经开了个头此时苏姀一双妙目正自盯着他又哪有可能缩回头去?宋帝王满心懊悔不该抢先拍这个马屁本想讨个巧可没成想反倒把自己给装了进去。 宋帝王已经感觉到苏姀目光正逐渐变冷情急之下勇气陡生张口就是:“不知苏姐姐此次前来酆都有何贵干?若有用得上小王的地方姐姐尽管吩咐。” 宋帝王一语出口满座皆惊就连秦广王都侧目以视没有料到宋帝王不光叫了姐姐而且还叫得如此自然亲热。 苏姀笑得花枝乱颤掩口道:“姐姐我这次来的确是有点事的。这其一呢算算也有几百年未到地府了现下肚子饿得很想寻点可口的点心吃吃。” 苏姀此言一出在座十王登时有九王面色大变有一些资格老的地府官员在偏席作陪听到后更是吓得浑身抖不能自己。十殿阎王中只有五官王是新晋从未见过苏姀浑然不解她话中之意向身边的平等王探问道:“苏……喜欢什么样的点心?” 平等王怒视了他一眼拼命压低了声音回道:“亏你也是十殿阎王!天狐会喜欢什么点心?天狐最喜欢的就是你我这样的鬼仙!” 五官王这一惊非小忙又问道:“那我们怎么还把她给放进来了?” 平等王白了他一眼并未作答。五官王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苏姀喜欢吃鬼仙可未必就喜欢吃他们若是哄得她高兴了酆都城中何止万名鬼卒丁役?随便找些给她吃就是。 但若不放她入城被她拆了酆都城门攻进来的话那他们这十殿阎王当其冲估计都得入了她肚子。那时苏姀可未必管吃不吃得下。虽然说十殿阎王均是薄上有名的鬼仙毁了也能重生但那毕竟只是据说还没有哪个阎王真的愿意冒这个险。 此时苏姀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五官王的身上淡笑道:“你们两个私下里在嘀咕什么呢是不是想给姐姐我下毒呀?” 五官王不愧身为十殿阎王定力非同寻常起身举杯道:“小王正与平等王商议该给姐姐准备什么样的点心呢!” 苏姀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可不象你们的秦广王满心只在计算着姐姐我的道行是八尾还是九尾好看看能不能反过来吞下我。” 秦广王面不改色抚须笑道:“哪有此事?我本事就是再大十倍也没有这个胆子。” 苏姀先自饮下了一杯酒淡笑道:“你若是没这个胆子怎地我的弟子误入了地府你们也敢扣着不放?” 秦广王心中微微一惊道:“敢问那弟子姓甚名谁我这就派人去查只要不是注定阳寿己尽那就一切好说。” “张殷殷。”苏姀面带微笑声音却是寒入骨髓。 听到这个名字十位阎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知此人是谁。秦广王立刻吩咐了身边的侍官去查然后起身向苏姀劝酒。他既然带了头其余九王就一一上前敬酒惟恐落了后。 一时间阎王殿上美酒如泉马屁似潮好不热闹。 苏姀来者不拒酒到杯千片刻功夫就己喝下十余坛烈酒。地府所藏之酒与阳间又有不同酒性烈了何止十倍十余杯酒下肚之后有几位酒量小点的阎王说话已有些不清不楚苏姀仍无分毫醉态。阎王们酒意一上说话也就没了许多顾忌一声声姐姐叫得无比亲热。 殿上侍立的阴司鬼侍虽从未见过如此阵势然一个个镇定如恒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愧是地府干百年来精挑细选的人才。 没过多时一个侍官一路小跑入殿来到秦广王身边刚想说些什么忽然看到近在咫尺的苏姀登时吓得牙关打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广王略一沉吟当即道:“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事尽管讲。” 那侍官吞吞吐吐地道:“王爷张殷殷己然在册薄上查到的确是收押在牢。只不过…—现在有些不大方便。” 殿中光辉骤然一暗刹那间阴冷了许多。 秦广王双眉一轩沉声道:“有何不方便之外尽管道来!” 侍官额头冷汗滚滚而下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道:“张殷殷因逃狱伤人尚未审罪入狱因此被暂押未决牢中这个……受了些拷打。下官前去提人结果新任典狱官董言口称没有泰山王的手谕谁都不能把她提走然后一阵乱棍将下官打了出来。” 秦广王重重地哼了一声转向泰山王道:“未决牢及审决人犯生前善恶事不是本王的职司吗?何时成了您的所司啊本王连提个人犯都提不出来。” 泰山王面色当即大变忙道:“真有此事?董言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本王定要好好责罚他一番!” “你就是泰山王?”苏姀道。 泰山王面色微变忙道:“难得姐姐记得。” “责罚?你准备怎么责罚啊?” 苏姀一句话温温婉婉的说完还未等泰山王说话她忽然黛眉一竖纤手一拍几案森然道:“我苏姀的弟子你们也敢上刑这且不说现下我己然坐在这里还敢扣着人不放你们是不是真的想验验我的道行啊?” 她纤手落于几上出清脆的一响看上去与一个寻常弱女子拍案没什么区别然而支撑着大殿的三十六根黑岩巨柱中的八根忽然无声无息地化成石粉散落了一地。整个大殿轰的一声闷响已是摇摇欲坠。 诸阎王个个色变除却秦广王稳如泰山外其余各王纷纷运起法力将几乎要倒塌的殿顶撑住。阎王殿与酆都其它殿堂楼宇不同此处由历代阎王设下了重重法阵禁制就是那些大力鬼丁用巨锤猛砸也伤不了阎王殿一砖一石。可是苏姀轻描淡写的一拍就毁了八根大柱显然还是手下留情这又该是何等道行?阎罗诸王心中暗付只怕是他们顶头上司在此也不过就是这等声威了。 整个阎王殿摇摇欲坠四处不时爆出团团火花舞伎鬼侍四处奔走乱成了一团。然而十殿阎王有的在苦撑将倾的大殿脱身不得那几个能够抽身的自付必然逃不出苏姀的魔爪谁敢拔腿开溜? 危难关头还是秦广王镇定自若他先向苏姀道了个罪然后吩咐侍官道:“传我的令带上三百护殿卫士前去未决狱提人有敢阻拦者立即拿下革消鬼藉打入血池地狱!” 那侍官得令去了泰山王面色阵红阵绿再未敢多说什么。 这—次没过多久殿外就响起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十余名护殿禁卫涌入了阎王殿分向两边一立现出中间一个女孩来。她披散着一头青丝着一袭布裙茫然望着殿中众人。待看到苏姀时她双眼一亮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迟疑着叫道:“你是……师父?” 章二 惊梦 上 “师父”二字一出阎王殿上知情者人人皆惊。 知道苏姀弟子被抓是一回事但现在张殷殷真在眼前十殿阎王才觉得大事不妙。可是谁又能想得到这么一个柔弱女孩竟然会是苏姀这几百年不闻消息的大天狐的弟子?众阎王心神荡漾之下法力未免有些不稳殿顶立刻扑扑掉了不少碎石下来。 秦广王本是镇定自若但当他眼角余光扫过地上一道裂缝时眼角也不由得微微抽*动了一下。 阎王殿中以黑玉铺地上面隐隐约约透着些暗紫色的纹路。这些紫纹可非同一般乃是前代阎王卸任登仙前以仙法作成专为抵挡来自于九幽之下的秽气侵扰是以这些黑玉坚硬无比纵是整个阎王殿都塌了黑玉地面也会安然无恙。 然而苏姀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拍就在黑玉上震出一道长长的裂纹如此功力如何让秦广王不惊?他也算见多识广知道这一击显露的至少是八尾天狐的道行。 秦广王心中忧的另有一事那就是维持黑玉上法阵的灵力实际上来自于神秘莫测的酆都内城。 酆都外方而内圆百丈高墙所围之地正中另有一座内城。这座内城周环百里上冲天宵其高不知几许通体以深黑色不知是岩是玉的硬石制成坚固无比万千年来光洁如镜的外表未曾现过一丝划痕。 内城有一道高十丈的巨门但秦广王知道这座城门称为耳门充其量不过是个装饰而己。传说中内城由外而内共有三道城门每道城门之后都是一个玄奇的世界。其中外门每千年开启一次然而因何开启城内是何奇妙世界却是只字片语也不见记载。算来自秦广王上任时起至今也不过八百余年还未得一窥内城的秘奥。至于中门、内门后的世界根本就是无从想象。 秦广王进过耳门门后十丈就是一片石壁再也无路可去。耳门内坐着两名守门人几百年来从未见他们动过。三百年前秦广王初入耳门时即觉根本无从测度这两名守门人的道行法力高深三百年后秦广王再入耳门仍然看不清两名守门人底细。 说起来堂堂十殿阎王掌管的不过是酆都外围的一小圈而己。 苏姀那一拍虽然威力无畴秦广王倒不惧怕他怕的是惊动了内城的两位守门人。酆都城中百万鬼灵与内城有关联的不过十殿阎王而己。苏姀就是闹上了天去只要没把哪位阎王给吞了那事情就盖得下去。 在秦广王眼中能瞒得住上面的事就不是什么大事。 就算苏姀真吞了哪位阎王事后也可以想办法推个干净。可一旦惊动内城守门人就不是那么容易解释得清楚了。 秦广王正愁之际抬头望了一眼张殷殷忽而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猛然浓眉一竖伸手一指怒喝道:“左右给本王将吾家拿下了!” 吾家本沉默立在张殷殷身后听到秦广王一声怒喝不禁愕然不明白秦广王何以将矛头指向了自己。一犹豫间十余个穷凶极恶的镇殿卫士己围了上来拉手的拉手扳腿的扳腿就要将他拿下。镇殿卫士素来目中无人但吾家百年流放无恙归宋与苏姀一场大战又震动酆都可谓勇名在外是以才会拥上这么多人擒拿吾家一个个还战战兢兢的与他们平素凶名大为不符。 吾家也不反抗束手就缚只是扬声道:“敢问王爷吾家究竟所犯何罪?” 秦广王森然道:“本王问你当日追捕这位殷殷小姐是不是你带的队?” “正是但是我是奉了……” 吾家一句话未说完秦广王即打断了他喝道:“是你就好!还敢问本王因何治你的罪?左右先把禁法枷给我上!” 两名镇殿卫士一声喝身周黑气涌动转眼间手中己多了一片闪动着幽蓝光芒的重枷哗啦一声就套在了吾家颈中将他牢牢锁住。禁法枷专锁鬼灵一旦被它套上吾家法力再高也施展不出来。直到禁法枷当的一声锁死镇殿守卫们才算松了一口气。守卫队长乃是秦广王亲信看了秦广王眼色于是伸手将禁法枷上一个锁钮一扳于是吾家再也叫不出声音来。 楚江王本来面色如菜这时才稍稍缓过来一些悄悄秦广王望了一眼目光中不无感激。 秦广王不再理会吾家转向苏姀道:“我地府律令素来严谨决不会对未决魂灵乱施刑罚。但这吾家带队抓捕……不请回殷殷小姐时显然未遵律令给小姐带来些伤损。我地府办事向不徇私本王己将吾家拿下这就交由姐姐落。” 苏姀未去理会秦广王离座而起走下黑玉高阶向张殷殷行去。 “师父!”张殷殷忽然叫了一声奔向苏姀一个飞扑冲入她的怀中。 饶是苏姀千年来早见惯了朝代更替、人间悲欢这一刻抚摸着殷殷黑的手也有些颤抖。她柔声道:“好了殷殷别怕。既然师父在这里那就没事了。都有谁欺负过你咱们这就一一跟他们把帐算清楚!哼欠了咱的都得给我还出来吃了咱的都得给我吐出来!” 秦广王面色一沉对阶前侍官喝道:“传本王的令把那大胆董言革除鬼藉投入炼魂锅油炸三日让他神魂俱灭!” 那侍官一路小跑着去了转眼间又跑了回来面有难色地道:“回禀王爷那董言他……他刚被扔入血池就抵受不住血水侵蚀魂魄早就化成了灰已经无法再入炼魂锅了。您看!” 侍官说着递上一本薄记正是记载地府小官鬼卒的鬼薄董言那页上名字己变成了灰色正是神魂俱销的标记。 “哼倒是便宜了他!”秦广王余怒未休。 此时张殷殷逐渐收了悲声抬起头来笑面如花从怀中取出一束枯草向苏姀道:“师父你看我已经拿到还魂草了没给师父丢脸呢!” 苏姀微笑道:“听说你之前己将这里闹了个天翻地覆的胆子可不小啊!哼让你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说说看这里的老鬼少鬼都怎么为难你了?” 张殷殷浅浅一笑道:“无非就是鞭打针刺火烧什么就是痛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也拿到了还魂草。何况我好像此前不小心毁了不少小鬼就当是还它们的报应吧!” 苏姀向那束枯草望了望道:“你采的这束还魂草正好生长了九百九十九年此时灵力最强。哼你们看到没有我苏姀的弟子采几束草眼力也这么好!” 阎王殿中立刻马屁如潮。 张殷殷道:“若尘服下还魂草该可以解了孟婆汤把忘记的事都想起来……咦?我为什么一定要找还魂草给他呢是想让他记起什么吗?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张殷殷皱眉苦思苏姀面上悄然罩上了一层寒霜捧起张殷殷的脸凝视着她的瞳孔眼中泛起一点旖旎彩光。苏姀看了一会柔声道:“殷殷下了地府后你是不是吃过喝过什么奇怪的东西了?跟师父说说。” 张殷殷苦思许久。不知为何她的记忆中出现了一块块的空白虽然这些空白加在一起也没有多大但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各处也就将她的记忆变成了支离破碎的一些片断。苦思之后一幅模模糊糊的画面才自她意识深处浮现出来。 “好象在我毁了一小队骑兵后在路边看到了一个女人她……很亲切也很漂亮。她说我已经很累了停下来喝口水吧……嗯我不知道怎么的也就喝了一口。不过那水好难喝我没喝完。自那以后我就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又说不上来。” “好师父知道了。既然拿到了还魂草师父这就带你回去了。” 苏姀安慰了张殷殷几句向秦广王冷笑道:“孟婆换了孟婆汤也换了而且孟婆还可以四处走走逛逛不用死守在奈何桥上:这才几百年不见你这地府已经气象一新了呀!” 秦广王走近几步搓着手低声道:“此事实是有苦衷的啊!前些时候纪若尘以生魂之体下到地府大闹一场前任孟婆被他硬灌下盂婆汤失了神识。孟婆之位一日不可或缺所以才选了新人上来。可是这新任孟婆为何会擅离奈何桥伤着了殷殷小姐本王实也不知啊! 新任孟婆乃是宋帝王所荐本王这就去查查清楚依律严办!” 苏姀淡淡地道:“不用查了把那孟婆也给我扔进血池地狱去!” “这个……”秦广王犹豫了一下但一咬牙仍是道:“就这么办了!” 血池地狱**蚀魄就职孟婆者都不以法力道术为长一入血池地狱必毁无疑。从这一点上说她反而不若那些死魂它们浸在血池中起码不会毁灭只会承受永恒的痛苦而己。 苏姀又向吾家一指道:“这个家伙真打算任我处置?” 秦广王立刻道:“那是当然。” 苏姀哼了一声道:“你倒真还舍得!说不定再过上几百年他就是地府里惟一能够挡住我的人你这可是自毁长城啊!” 秦广王慨然道:“在您面前我地府无须设防!” 苏姀轻笑一声道:“难得你还有这个心!那好这家伙我就一并带走了。哼敢跟我作对等到了阳世我再慢慢的动私刑。” 苏姀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一声惊雷炸响而后一个巨大之极的声音喝道:“大胆妖物敢来地府撒野!今日你还以为走得了吗?” 声音从天而降带着肃杀四面八方地从阎王殿的窗户殿门涌入殿中。十殿阎王的面色个个白了三分这倒非是因为他们畏惧而是喝声中附带的肃杀瞬间就将他们的道行压低了三成。十殿阎王都是如此其余鬼卒侍官更不用说了。有些侍官还能抖余下的连动都动弹不得。 秦广王见苏姀目光转来双手一摊苦笑道:“你刚才立威一击惊动了内城守门人这个……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唉这下我该如何向上面交待啊!” 轰隆轰隆! 殿外传来如雷的脚步声似乎整个酆都都在随着这脚步声而震动。 苏姀凝神听了一会殿外的脚步声一把将张殷殷提起放在了自己身后向秦广王嫣然一笑道:“好!看在你这么乖顺的份上姐姐就帮你解决了这次的麻烦。” 秦广王面色阴晴不定没有回答。 苏姀双手交织胸前双眼微闭开始低声颂咒。她清亮而又冰柔的声音渐渐响亮充斥着整个大殿将轰鸣的脚步声逐出了殿外! 咒语将到尾声时苏姀眉心间浮上一条金纹逐渐延伸就似是第三只眼睛一样。随着最后一个字吐出苏姀双眼骤开周身金光四射有如一轮朝阳!金光照耀在殿内桌几墙壁上均灼出缕缕青烟那些鬼卒侍官更是不堪忍受被烧炙得鬼哭狼号四处躲藏。 十殿阎王当然不至于如此失态可是至少有五位阎王眼中尽是一片茫茫金光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炙热的金芒如针一样刺在他们眼中过不多时一众阎王就不得不一一闭上双眼仅有秦广王和平等王还勉强看得见苏姀的身影。 苏姀一身素裙不知何时己换成了一幅金甲甲叶如柳如丝舒卷不定看上去有二分威武二分华丽倒有六分妩媚。从秦广王的角度只能看到苏姀护身金甲的一角因为一条条柔软宽大的狐尾己然展开在空中挥舞不定将她的身形挡了起宋。 “一二三四……”秦广王强忍着眼中的刺痛一一数着苏姀的尾数。他才数到一半苏姀的身影就己在茫茫金芒中消失。 苏姀以魂体入地府本是无形无质。但她从殿内冲出时众阎王只觉得似是一团飓风从殿中涌出自己体内神识印记几乎都被吸了出来! 还未等眼目刺痛难忍的众阎王收束心神扼守神识关窍好护住神识时整个酆都城忽然静了! 一片死寂。 那些睁不开眼的阎王又觉得身上一片暖洋洋的十分的舒服。不知为何他们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就如同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下一般。可是阴司地府又哪来的阳光? 秦广王本来还能勉强看到些殿外的景象但当最后那一道强光传来时他再也抵受不住当头向后便倒。 天旋地转之际秦广王只听到空中飘飘荡荡地传下一阵清亮的笑声:“看在你们这些大鬼小鬼还算乖觉的份上姐姐我已经把麻烦给你们解决了。等什么时候姐姐我心情好了会再来看你们的。” 直到阎王殿中东倒西歪的众鬼官爬起末后那笑声似还在殿中回荡着。 秦广王立在殿心望着殿外灰沉沉的天空面色复杂。这时一个心腹侍官凑上来小声道:“王爷内城的两个守门人果然少了一个另一个好像还在睡着。” “这……这可如何是好!那苏姀竟然杀了内城的守门人!还说是给我们解决麻烦唉!”宋帝王不住叹气。 秦广王负手立着不知在想着什么过了半天才淡淡地回了一句:“离内城开门还有一百多年有的是时间想办法补救。这事以后再说现在先都散了吧!” 众王一一离去只有宋帝王留着不走见左右已经清净宋帝王凑上来问道:“您刚才可数清楚了那苏姀是不是真有九尾?” 秦广王回望了宋帝王一眼顿了一顿才叹道:“她的护体神光太过厉害本王也只数到一半接下来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宋帝王点了点头心神不宁地匆匆离去。 秦广王挥退了随从慢慢蹬回了后殿心中想着:“哼!她只一击就毁了内城守门人这道行还用得着数吗?……唉……” 阴间的茫茫迷雾中飘荡着落下一个声音:“师父我还是想不起为何要宋取还魂草……难道我也喝了孟婆汤?是不是我也应该服些还魂草。” 过了片刻幽幽一叹过后另一个声音道:“你又没喝孟婆汤服什么还魂草?这草喂给那纪若尘就是了。” 还魂草灵性相通用了一株作药其余的还魂草就会灵力全失。因此阴间虽生着干株万株实际上与一株没有区别。 章二 惊梦 中 深入南疆后人烟也就稀少了许多。这一带地势起伏不定山峦众多密林丛生交通不便往往要翻过几座山头才会见到一两个土著的村落。 南疆处处险恶然而也时常会见到清溪流泉碧草星花山气氤氤云霭漫漫的清奇胜景。一路向南可谓十里一景。 此次南行纪若尘与顾清一路游山玩水就是有些不开眼的凶兽凑上来也都被二人轻松打实在是轻松写意。但探寻灵力之源这种事所有凶险均是集中在最后阶段此时的轻松并不能说明什么。 站上山顶的一块圆石后纪若尘眼前豁然开朗远山隐隐雾霭沉沉沉静中又有隐约的压力。他遥望远方只觉得面前无边的云雾如海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汹涌似有一头万年巨兽隐伏其中正窥伺着他。 自下山后纪若尘心头就压上了一块极为沉重的巨石并且每过一天都会更加沉重一分。最近几日他已完全笑不出来甚而有时候觉得呼吸都为之停窒!这对于心志极为坚毅的纪若尘来说实是前所未有之事。顾清也早就察觉了纪若尘的异状但灵觉已与天地合一的她此次怎么也无法探知他的压力从何而来。她早已用各种卦法推算过此事结果均是隐在重重迷雾之中无从得知。 纪若尘心头压力来得莫明其妙又无法可御根本不是什么心法道术能够化解得了的又不知心结来自何方实是无计可施。顾清别无他法只得在纪若尘实在承受不时将他拥入怀中稍稍助他抵挡心头重压。 纪若尘一路苦苦支撑着直到踏上山顶的这一刻。 二人早自本地土人处得知此山名为惊梦。 纪若尘本来面色苍白此时逐渐恢复了血色看上去己完全与平常无异。但就在刚刚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心底传来一记脆响于是知道心底那最后的支柱己然断裂。 巨石落下却无声无息。 砰的一声轻响纪若尘束的冠带炸得粉碎一头黑无风飞扬。 “若尘你怎么了?”面对无法预知的变化顾清声音中也隐约现出焦急。 纪若尘轻叹一声转过身来道:“我好像已经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顾清尚未问完纪若尘已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自有婚约之后二人之前也偶有亲密举动但纪若尘如此主动却是前所未有。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深瞳素来云淡风清的顾清忽而口千舌燥喉咙哑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也几乎停止了跳动! 此时此刻仙子己坠凡尘。 纪若尘凝望着那早己刻印在心底的容颜良久不动如同此前从未觉过她的容姿又似再过片刻就是永别要在这短短时光中看个够。就在顾清迷离的目光逐渐恢复清明之时纪若尘忽然双臂一紧双唇悄然间印上了她的樱唇。 在这如清淡得如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中柔腻冰冷坚硬炽热期待绝望太多太多的东西混在了一起融成了全新的一股味道。 那似乎……叫做肝肠寸断。 刹那之间顾清双唇微开己惊得全身僵硬面上血色尽褪。一抹晕红旋际浮上她的面颊僵硬的身体逐渐柔软靠在了他的身上。她眼中隐现喜色向纪若尘望去忽然现他的面容有些模糊。 她的灵觉己变得十分迟钝直到举目四顾时才觉周围已是黑沉沉的一片有如身处子夜。此刻尚未到午时怎会现出如此景象? 顾清眼中恢复清明向天空望去。天空中本是万里无云艳阳高悬。但此刻空中尽是不知从何而来的铅云厚重沉郁将所有的阳光都挡在外面。铅云翻涌不己还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将中天的雷云挤压得逐渐下沉。从她的角度看来似乎整个天都塌了下来! 顾清心头浮上一丝隐忧铅云中渗着一种玄异的气息似是极熟悉又似是十分陌生。 如此异象必生大变。 顾清忙向纪若尘望去却见他根本未向天空望上一眼双眸定定的只是在看着自己。 顾清心中狂跳几下道:“若尘你……” 天地间骤然炸响一记霹雳! 霹雳无声也不知是大音希声还是威压如涛己不需声音。 狂风又起将顾清后面的话都堵在了口中。 纪若尘双瞳深处己转成深青色肌肤上也浮起斑斑铜绿。他放开顾清转身遥对南方。这时一天的铅云都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天心处的铅云不住向下延伸形似漏斗。 啪的一声脆响一道紫电从云层中挣脱出来欢快地在空中盘旋几下才一头扎进下力的山林中。 轰然一声这道细长的紫色闪电有着与其大小绝不相称的惊人威力所落处骤升一道粗达数十丈的巨大紫色火柱火焰瞬间由紫转白由白转青最后才变成暗红色的普通火焰再向上冲了一冲后就化成一道烟柱冲天而去。 火柱从燃到熄不过短短一瞬然而紫火所及处已是一片焦土密林已被焚成灰烬。 下探的铅云越伸越长有如一头狰狞黑龙。 噼噼啪啪的越来越多的紫色闪电从云层中浮出绕着黑龙飞舞回旋偶尔有一条闪电落下就会激起一道冲天火柱。 天己深黑如墨。 但空中乱舞的紫电与时不时腾空而起的火柱映亮了这个世界。只是树花土石一切的一切都被涂上一层紫幽幽的光芒。这幅图卷本该是幽深诡异的但在纪若尘眼中看到的却尽是煌煌天威! 空中张牙舞爪的黑龙终于散了在深黑的底色留下一块巨大的空白。留白并没有存在多久一道辉光自天而降所照耀处焦土复苏枯树抽芽刹那间己于这焦雷炼狱中再造出一块净土。 辉光中传来仙乐隐隐一朵三色莲花自空徐徐降下莲花上虚立一个男子以璃珠束身着月白仙袍绣风起云生。 看那如玉似珠的面容正是吟风! 只是此刻的吟风双目绽放着夺目金光将这一方世界映得纤毫毕现光焰之强己完全无法直视!他挟涛涛天威而降再也不是当日那个始终找不到方向的吟风。 吟风足踏莲花在空中立定抬手向纪若尘一指淡道:“大胆贼徒你还不知罪吗?” 纪若尘默然不答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株枯焦的小树右手竖掌如刀一下一下地切削着焦木转眼间一根木棍己近成形。他肌肤上逐渐透出阵阵青气每出一刀青气就浓了一分渐渐将他整个人罩于其中。 呛的一声顾清古剑出鞘挡在了纪若尘身前喝道:“笑话他何罪之有?我们受命于天岂是……岂是你能随意裁定的!” 吟风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这一句话顾清初时说得从容坚定可是在吟风似能够穿透一切的目光注视下她只觉得越来越是心惊每说一个字都是如此艰难。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纵使天崩地裂也不足以顾清稍动颜色她惊只是因为自吟风身上正不断散出有如实质的威压。这威压淡而不散含而不露然而绝非世间寻常秘功法诀施放的威压能及。 这是仙威! 而且这仙威她是记得的! 这记忆并不是来自今世而是源自前生。那是生生世世不知几万几千年积累下的记忆己快成了她灵魂的一部分。 好像……有件事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厉害。顾清心底油然而生这样一个念头。 “清儿。”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顾清回茫然看着唤她的纪若尘。 纪若尘手中木棍己然成形双瞳放射着幽幽青光身周则缭绕着阵阵青气。但他瞳中青光深邃幽远深不见底与身周源自文王山河鼎的青气大不相同。顾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只是以她的眼力也看不出纪若尘瞳中青光自何处。 见顾清回纪若尘脸上浮起微笑道:“清儿恐怕我们不得不分开了。虽然这结局该是无法更改的不过我还是愿意试试。” 若只看他表情只听他语气纪若尘轻松写意得就似是与顾清商议些赏月钓鱼的逸事一般。 顾清错愕之际纪若尘的身影已然消失。 在她眼前只余下一道淡淡的青色尾迹蜿蜒着升上天空。 章二 惊梦 下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吟风左手负在身后右手向前轻轻一挥就似是要赶开一只喧闹的苍蝇一样。 随着他的动作夜天下游离飘荡的紫电中分出了数道向正踏空而来的纪若尘劈去。 纪若尘度并不快身形忽隐忽现曲曲弯弯地向着吟风逼去只在空中留下长长的淡色尾迹。他趋退之间全无规律可循堪堪让过了前面三道击来的紫雷然而终还是避不过第四道紫雷被那吞吐不定的电火在腿上灼了一下。 纪若尘一声闷哼拖着一条已完全动弹不得的右腿依然向吟风冲去。 吟风曲指一弹三道紫雷在他面前汇聚成一颗斗大的雷球一隐一现间雷球就已出现在纪若尘面前!雷球的移动方式与纪若尘一模一样均是瞬间跨越一段距离然后再闪现出来与传说中缩地成寸的道法颇有类似之处只不过雷球的度比纪若尘实是快得太多了。 纪若尘面沉如水双目青光大盛焦木棍向下而上后而先至挑在了紫雷球上。空中骤现大蓬的紫色电火纷落而下雷球呼的一声转而飞向远方。然而纪若尘手中焦木棍已只剩下半截眼中青光忽明忽暗暗淡时几乎要完全熄灭。他向吟风望去迎上了吟风始终绽放着夺目金光的双眸然后从容一笑眼中青光转淡转深换成了幽幽蓝色。 夜天中乍现一道极淡的蓝色光带纪若尘一出现在吟风身后手下焦木棍不带一丝风声向吟风后脑击去。 吟风剑眉一扬似也对纪若尘竟然挡开了自己的一击感到些许惊讶他随即恢复宁定冷笑道:“这点邪术也想在吾仙家正法之前逞威?定!破!” 闪烁着淡淡青芒的焦木棍几乎己触到了吟风飞扬的黑梢然而定字一出它就凝定原处再也无法前进一分。 不过那个破字纪若尘是听不见的。 他只看到焦木棍上光芒刹那间己淡去木棍表面布满了裂痕随后一条条木丝纷纷剥离浮游于空。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木棍化成一蓬木丝然后握棍的手上也爬满了裂纹一颗颗细小的血珠逐渐渗了出来。 呼的一声无形的阵风在他心房中吹起吹熄了那朵倔强的蓝色火苗。 纪若尘哼都哼不出一声来仰天就向后栽倒。掉落了十余丈后他才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用还能行动的左足不住向地面虚点每点一下落势就会缓上一缓。他是稳住身形再行向吟风进击。 三色莲花载着吟风徐徐转身他抬手遥遥向纪若尘一指空中又一道紫电当头殛下!此时纪若尘连维持凝空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哪还有余力躲闪无奈之下他扬起染血的右手向紫电拍去希冀能够以解离仙诀化解这必杀的一击。不过此前解离仙诀只能用在法宝等凝固了灵气的器物上象这般直接炼化紫雷还是他根本未曾领悟的境界。而且他心中不知为何浮上一个明悟那即是不管用在什么地方这一次解离仙诀都将全无用处。 紫电如涛而下毫不停留地漫过他的右手随后将他整个人吞没方才奔涌而下落在群山之间激起一道冲天焰柱。 紫焰散尽纪若尘现出了身形看上去衣履如常与被紫电击中前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他身体忽然一软如一片落叶悠悠落下。 还未等他落地顾清己出现在他下方。她伸手轻轻一带纪若尘落势立缓徐徐躺倒在山岩上然后古剑一振斜指天空剑尖上亮起一点精芒化作一片如水光幕抵住空中又一道追袭而下的紫电。 涛涛紫电天火在单薄无比的光幕前竟不得寸进!顾清尚得余暇望了倒地不起的纪若尘一眼幽幽叹道:“那可是紫火仙雷啊!怎么可以用解离仙诀去挡呢……” 她这句话似是对着纪若尘所说然而声音语气都象是在对着自己说的一样。古剑此时出轻微的啸叫声剑身上涌出一道道隐约的光纹交错向上将与光幕相持不下的紫火仙雷一路绞散。这一剑看似平淡然则能够击散紫火仙雷内中蕴含的又该是何等声威!但挥出这一剑的纤纤素手指尖却在轻轻颤抖不已。 天空中又是一道紫电落下再次被古剑光幕挡住。 吟风立于三色莲上只是定定俯看着顾清也不着急催运仙法任仙雷与顾清的古剑相持不下。良久他忽而叹了口气道:“你倒还记得御天印与破法印那怎么还如此胡涂” 听到御天印与破法印顾清悚然一惊脑海中刹那间闪过数张画面。 那是四野荒荒茫然不见尽头。另一边是一片浩浩大水彼岸同样隐在云雾深处。苍穹幽幽无以测度其高远。 此时远方云开雾动一位仙人足踏三朵仙莲破风徐宋。他四顾一番然后径向这方行来含笑道:“五百年未来倒没想到这里居然出了一方灵物。看你灵性十足也罢我就试着点化你一番且看你能不能借此机缘脱却石衣炼就仙胎也成就一番道果。” 言罢那仙人就盘膝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卷天书朗声颂读起来。天书卷册甚厚但那仙人从容不迫的读完似也不过花了一刻功夫。也不知是仙山无日月还是它神识未开蒙蒙中不知时日流逝。 一卷天书中大多内容都在似懂非懂之间也不知都记得了没有然而其中有一段内容异常的清晰那即是御星印可守御万千邪道法门。 浑浑噩噩间又不知过了多久天生风水起岚的一日仙人复又行来依如前次一般盘膝坐下取出天书颂读颂罢后起身踏莲而去。不过这一次空中有仙乐余音荡漾与前一次大有不同。可是若细细回想似乎前一次仙人颂经时也该有仙乐盈耳只是不知为何那时全没有注意到。 第二卷天书同样内容浩繁内中一篇破法印可解世间防御法。 原来这就是御星印与破法印的出处。 呛啷一声顾清未及去想自己方才用来破去紫火仙雷的是不是御星印与破法印纤手己握不住古剑任它落在地上。 空中的光幕随着古剑的掉落而消失紫火仙雷失了对手呼的一声气焰大涨扑天盖地地向顾清袭来!然而顾清呆呆立在原地对行将将她吞噬的紫炎仙雷视而不见。 紫火仙雷堪堪冲到顾清面前时由刚化柔就此停在那里原本威猛无畴的紫光也暗淡下来幽幽紫光映在顾清那绝世脱俗的容颜上明暗不定一如她此时的心境。 这时一根树枝无声无息地从旁伸过击在顾清面前的紫焰仙雷上。 紫焰仙雷是何等威力自然刹那间就将这根树枝给焚成了灰烬但凝止不动的仙雷居然也被这根树枝击散!也不知这根平平无奇的树枝上究竟附了何种道法。 顾清茫然抬头见纪若尘站在身旁。他面色己恢复正常一点也不似受过重创的模样。然而顾清看清了他的面容后樱唇微张长长的睫毛登时一颤。 “不要紧的我再去试试。”纪若尘微笑如常。 他再次腾空而起这一回留下的暗蓝尾迹暗淡了许多走位身法也不再如第一次那样飘忽莫测。 吟风未有任何动作只是眼中的金芒亮了一亮。 夜天中乍现一条紫电!这道紫电与此前那些紫电皆有不同笔直如虹若一道粗大的紫色光柱瞬间就从天至地贯穿了纪若尘的胸膛! 纪若尘冲势骤止然后直直自空掉落沉重之极地摔在山岩上。受此震荡纪若尘口一张喷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一团燃烧的紫色天火! 吐出天火后他再也动弹不得眼神己然焕散惟有如一条离了水的鱼一样不停地喘息着偶尔吐出一小团袅袅的紫烟。 顾清没有任何表情呆呆地看着时不时抽搐一下的纪若尘。 纪若尘喘息了许久眼底深处又燃起幽暗的蓝光。他上身动了动以肘支地慢慢坐起站立腾空。他就如一位刚刚走出沙漠的旅人疲弱之极双臂软软垂下连抬一下的多余力气都没。他在空着浮着过一会才会升上一丈然后又是停下来载沉载浮地休息片刻才能再向上一段。 毫无征兆地一道紫芒从天而降眼看着要自上而下将他贯穿。 剑芒亮处紫炎天芒被一分为二斜斜入山在群山间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焦洞。 顾清看了看不知何时回到手中的古剑又望了望被自己从空中生拖下来的纪若尘轻轻一声叹息。 “天道当前你怎么还是如此胡涂”久未做声的吟风皱眉喝道。 “清儿这件事已经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只是我自己还不想放下而己。”纪若尘微笑道。他拉开了顾清的手又向天上飘飞而去。 这一回自始至终他未再向顾清看上一眼。 顾清伸手似是想拉住纪若尘然而就在此时她脑海中忽然一声轰鸣无数被尘封的画卷如潮水般涌出刹那间填满了她全部的意识! 也曾有两人或为兄弟或为亲朋修道炼丹善始善终之时可是十世中也无一世。不知几多少次轮回她无忧无虑地生活他则四处征战杀人盈野凶名传世。直至垂暮之年两人才得匆匆一晤于是她才悟起了轮回因缘恍然一生平安的源头。然而他阳寿己终一面之缘此生己尽。又有数世她独自度过一生直至临终前刹那的明悟才想起曾在幼时曾在水中跃起、为自己挡去一箭死劫的大鱼是何来历。也曾有饥荒之年她本该跻身饿孚但总会有一只或鹿或羊的兽畜在她面前停下就此成了她腹中之食。 如此的生生世世啊…… 古剑再一次落地顾清转过身去不忍、也无法再看身后死战的二人。 空中紫芒乍现纪若尘再一次重重摔落在地。喷出体内余火之后他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是无论怎样尝试他都己无法腾空。 三色莲上的吟风此刻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纪若尘笑了起来笑声中竟有着阳光的气息。 幽幽青光暂时压过了夜天下的紫芒文王山河鼎冲天而起!然而吟风足下三色莲也自行飞出迎上了文王山河鼎。 一阵地动山摇之后纪若尘仰天倒下然后当的一声己化回寸许小鼎模样的文王山河鼎掉在他身旁极不甘心地呜叫数声这才化作青光散去。 纪若尘仰天躺着就这么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吟风。 吟风身周光风缭绕足下莲华生香仙风云体世间罕见。他眼中神光从不曾暗淡过。 纪若尘微笑左手五指艰难挪动在一片焦土中翻找着试图抓住些什么。终于他的指尖触到了一截木枝。 不知耗费了多少努力与决心他才将这截木枝抓在手中。 这截断木粗一寸长三寸刚堪一握。可是他看不见也就无从知道。 他全副的心思就是抓紧这截断木好支撑着站起。 “天道无情。即有前因必有此果。你这就去吧。”吟风说罢一指指天空中又聚成一团天火浩浩落下。 纪若尘的脸庞己被天火映上了一层淡紫色然而他眼中只有莲华上的吟风根本未向落下的天火望上一眼。 忽闻轻轻一叹叹尽了世事苍桑死生如戏。 一只如雪纤手从旁伸过托住了行将落下的天火。 “此事错在我而不在他。放了他我会跟你回去完成百世轮回之约。”顾清语气淡漠之极似乎这件事与她全无干系。可是她双眼所望处既不是吟风也不是纪若尘而是隐隐群山。 “可是此子满身血腥若不除去世间必生浩劫……”吟风剑眉一皱旋又舒展开来摇头叹道:“也罢百世轮回己满我还管这尘世浊事干什么!不过解离仙诀非是这世间该有之物我是要收回的。” 吟风话音一落顾清掌中所托天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不见吟风颂咒掐诀纪若尘就感觉脑中一动己多了一片空白出来。 顾清慢慢俯身轻轻以手拭去纪若尘脸上的烟火灰迹又解开他前襟凝望着那方静静躺在他胸口的青石。 “这一世的因果其实万年之前就已经注定……” “我已经忘了。” 看着纪若尘如往昔一样的微笑顾清的手逐渐变得僵硬。她突然一把扯下青石一张口将青石吞下然后冲天而去。 吟风望了纪若尘片刻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驭动莲花随着顾清远去。 在他们身后这不知是日是夜的时光己然凝固。 忽然一声霹雳 又是大雨倾盆。 章三 执念 上 南国是多雨的。 因为多雨因为温暖所以造就了南国一片生机盎然的世界。处处清山秀水之中也有一片片因生机过于旺盛而形成的绝地阴谷。但那重重瘴气之下其实也是一个处处生机的玄妙天地。在天心地眼中毒蛇虫蟊也是生灵。 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大片大片焦黑的泥土中又泛出了星星点点的绿。用不了多久这片死地又会恢复生机。 雨水汇聚成溪数道溪流再合在一起就成了滚滚而下的山洪。洪水冲刷着山坡将一层层焦土卷向山谷。 山洪来得快去得也快。洪水尽退后山坡中露出一个人来。他身体半掩在泥土中也不知在土中被埋了多久。 一头灰狼嗅着地爬上山坡试图找些不象它这么好运能够在山洪中劫后余生的羊兔果腹。它一路嗅到这人身边却有感觉到有些奇怪。这个人死不象死生不象生实与它以前遇到的食物大有不同。 灰狼抬起头来狼眼定睛望着那人的双眼只见他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可又不知在看些什么就这样动也不动一下眼中的光泽都凝固着。灰狼忍了半天终还是抵不住腹中如火烧般的饥饿准备一口咬下去。 谁知就在这时那双眼睛忽然动了一动转而望向灰狼!灰狼的狼牙本己触到了他手臂的肌肤但刹那间肌肉僵硬完全无法咬下去。 他从容抽回手臂从泥土中站起四下环顾一番然后轻轻拍了拍灰狼的头微笑着道:“我已经忘了你呢你忘了没有?”灰狼又怎么懂得回答? 直到那人走远灰狼突然一声哀鸣四肢一软瘫倒在地。它挣扎了好半天才勉强爬起夹紧了尾巴张皇逃窜。 无尽海。 只要一踏进无尽海的地界天立刻会阴下来风也会变冷。 这一天无尽海的寒风格外刺骨它缓慢涌动着一团一团的沉重得足以令人窒息。 若能放眼千里自然可以看到风中有一个个高大威猛的身影若隐若现。身影明暗之间往往己移出百丈。 一名正在风中穿行的洪荒卫忽然停下脚步高达二丈的魁梧身形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就如掀去了一层薄纱一样。他停下不久一阵阴风就将另一名洪荒卫送到他的身边。 先一名洪荒卫将手中关刀一摆翁声翁气地道:“十七你不去自己地界巡守偷偷跑来我这里做什么?小心主人察觉关你三年黑狱!” 后一名洪荒卫手中钢矛矛尖一震显然有些惊慌。他四下望望就象生怕主人躲在一边一样然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十二兄这一次小姐如此倔强你说会不会真的惹恼了主人?一千多年来我还是第二次见到有人敢如此对主人说话。” 那名为十二的洪荒卫哼了一声道:“小姐与主人之间的事哪轮得到我们去插嘴?巡好你的边吧!” 十二话己说完可十七根本就没有动的意思。 十二四下望了望见四野无人于是凑过来小声道:“小姐向来性情温顺这一次怎么会如此倔强竟然以死相逼主人让步?我看其中必有原因!至于这原因嘛十四、十五当初曾去营救小姐多半知道一些什么。等交完了任务咱们私下去问问。” 十七点了点头道:“咱们毕竟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唉可不希望她有什么伤损。” 两人正自私语忽而身后传来呛啷一声轻响他们动作立刻僵住!随后一把乌钢宣花长柄斩山斧探到了两名洪荒卫的头盔中间将他们对望的视线格开。两名洪荒卫顺着斧柄一路回望上去这才看到身后那高大的持斧洪荒卫登时惊得铁甲一阵乱震。 “五队长!”两名洪荒卫一齐行礼。 名为五的洪荒卫从乌钢盔缝隙中喷出一团白气沉喝道:“你们两个撤离职守该当何罪啊?” 两名洪荒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十二上前一步道:“五队长我们只是在担心小姐而己。对了这话说起来当初可是您带着十四、十五两人去营救小姐的队长能否透露一下小姐究竟为何会有这般奇怪举动?” “这事岂是你我该问的?主人神通镇天无论他的决定是什么都必定是对的。我们何须为此担忧?”五队长冷冷地道出这番话又将巨斧在地上重重一顿。见两名洪荒卫唯唯喏喏的他忽然话风一转道:“其实上次出去我倒是见到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人与小姐这次的举动看上去很有些关系。” “那是何人?”十二精神一振。 “与小姐有何干系?”十七上前一步。 谁知五队长竟然道:“这我当然是知道的可我就是不说!” 十二十七愕然之际五队长巨斧忽然一震沉声喝道:“好大胆子居然还有人敢硬闯我无尽海!你们在此驻守我带两个人前去拦截。哼!” 十二十七对望一下齐声道:“我们也去!” 五有些诧异道:“那人虽然道行不差但三人已经太够了。你们还去干什么?” “如此胆大妄为之徒不狠狠教训一番他还当我无尽海无人呢!”十二说得大义凛然五队长听得也点了点头。 “十二兄说得极是!我等也去可叫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此次定要将他生擒活捉痛打一番方才出得心头这一口恶气……”十七道行修为显然就要差了一层他话音未落五队长手中巨斧就出筝的一声轻响喝问道:“你心头何来一口恶气啊?!” “这个……”十七一时不知该当如何作答。 五重重地哼了一声巨斧一摆还是带着两名洪荒卫向远方如飞而去。 在无尽海的最深处天藏青海深蓝四顾幽幽不知其远。茫茫大海如一片明镜竟然没有分毫波纹水面下波光隐隐将这片分毫没有天光的世界映亮。 海的中央有一点如繁星般的光华正在熠熠生辉。那是一把精巧的匕刃锋三寸刃身镂空雕着双蛇缠绕。匕以墨玉为柄玉质晶莹剔透几乎完全透明遥遥望去似有一团黑雾包裹着匕刃锋一样。这把匕无时无刻不在散着柔而淡的杀气让人远隔百丈就能注意到它的存在。 这把匕是如此夺目但若有人立在这片海上必然不会将目光落在它上面。只因在它旁边三尺处正跪坐着一个青衣如水的女孩。她秀高高挽起露出修长自晰的脖颈有若一只天鹅一双如兰的手并捧放在膝前雪白的中指指尖处缓慢地渗出一滴血珠慢慢扩大悄然滴落在海面上为这寂静之极的世界添上滴嗒一声轻响。 血珠落在海面上化成一抹淡红的血晕被海面下的波纹逐渐冲淡、带远。但海面有如一块打磨到了极处的蓝玉承托着她却未曾打湿那柔柔的青色衣裙。 过了片刻嗒的一声轻响又是一滴血珠落在了海面上徐徐化去。 如是这般一滴又一滴的鲜血自她指尖渗出归于大海似是永无止尽。而她就那么跪坐着动也不动如玉般的面庞上隐隐透着苍白唇上只余一抹淡淡的红。但她对于渗出的鲜血毫不在意端坐不动有如一尊玉雕低垂的双眼、长长的睫毛都不见分毫颤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海天之间响起一个柔和、浑厚的声音这声音并不宏大如一个人对坐而谈。然而这声音又是说不出的洪亮以至于传遍了这片如镜般的大海每一个角落。 “你这又是何苦?” 青衣双眼不开只是柔柔地道:“叔叔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无尽海再一次沉寂。 同样的问答已经是第三次了。 青衣面前那柄匕也是一件异宝只消触到了它的刃锋就会流血不止但不会看到肌肤上有任何伤痕。若无高深道术解咒那么触到了匕之人惟有流血而死。 青衣的伤很轻轻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这样一来流血的过程就会变得非常漫长时候久了就是那单调之极的滴嗒声也足以令人疯。 同样的问答已经是第三次了。 匕始终放在青衣面前。 无尽海主人虽号称神威通天但没有收走匕也未化解青衣身上的诅咒。若青衣有心收了一把匕自然还能找出另一把来所以收也没用。 于是无尽海主人与青衣就这样僵持了下去。 没过多久无尽海的寂静就再一次被打破。伴随着阵阵尖厉的风声远方徐徐升起一团淡雾雾散后平滑如镜的海面上己现出一座小岛。此岛孤悬海的中央四壁如刀削斧凿破海而起巍巍峨峨。 小岛最高处有一座石台犹如一个天然宝座座上高坐一个男子虽看不出半分气势然而无论是谁都会不由自主的去仰视这高高在上的男子。 环绕着孤岛的是永不停息的罡风。单是看罡风留下的一道道淡墨色轨迹就可想而知罡风的劲烈威力。若是道行寻常些的修士只怕还未踏足孤岛就会被这些罡风生生切成肉粉孤岛距离青衣并不遥远但那男子的身形面容都如隐没在云雾之中根本看不清楚。 青衣张开双眼望向孤岛。她也看不清岛上那个男子自她记事时起就从未看清楚他过。其实不光是青衣据洪荒卫所述自古以来从未有人能够看清楚这永远在孤岛上端坐不动的无尽海主人。 青衣面前三丈处的海水忽然化开潋出一朵水花然后海中一道暗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上九宵。光柱尽散后在青衣面前出现一幅玉册封面上镌着暗青色的两个大字。这两字与世间一切文字皆有不同不过青衣自然而然就知晓了内中含义: 轮回。 “这就是你要的成之道了。”无尽海主人道。 青衣嗯了一声伸手一招玉册就自行飞入她的手中。她轻抚着玉册封面指尖上此时渗出了一滴鲜血染上了那个似篆非篆的轮字。血迅渗到了这个字的每一个角落于是暗青色的字转成了艳红浮上一层蒙蒙的光华。 无尽海主人又道:“此法凶霸凌厉实是有违天道。若你修行此法至少会损寿千年这你可真的想好了?” 青衣点了点头柔声道:“若不得此法纵是延寿万年又有何用?我知道叔叔想我今后可以统领天下妖族奈何青衣素来胸无大志心里既然已有了一个人就实在放不下这许多大事了。所以这一副担子青衣是挑不起的。” 那高高居上的男子叹道:“世间一饮一啄莫非天定。任你千般努力最终仍会回到天道循环中来不过是空忙一场罢了。” 青衣嗯了一声道:“青衣不若叔叔那般看得透过往今来也不奢望会有什么结果只想着能够尽力而为求一个心安而己。” 说话间她的指血己浸过了回字。玉册骤一阵强光然后消失无踪。 孤岛一阵模糊又隐没在虚无之中。 青衣起身向着孤岛消失的地方盈盈一礼轻声道了一声:“叔叔对不起… 章三 执念 下 “原来这里的风是冷的。”虚无如是想着。 风的确很冷而且强劲。虚无身上的道袍单薄得让人看了就会觉得冷而且他现在也的确觉得很冷。 他面朝大海阵阵海风吹得道袍猎猎作响天空积着层层阴云海面波涛涌动有一种似能将人一口吞下的阴抑。 以虚无的道行就是被青墟宫中几名虚字辈的真人亲自施放的冰封术给冻住也不会感觉到寒冷。此时他觉得冷是因为他放开了心神正以全身上下每一分肌肤体验着海风的寒冷。过了片刻他又以手在空中虚抓一记在鼻端嗅了嗅又放入口中仔细的品尝起来。看上去他正在嗅和尝试风的味道。hzp辛苦手打 风有味道吗?至少在虚无看来这里的风是有味道的而且味道虽然很淡但极为纯正正是他想要寻找的味道。 “就是这里了……无尽海。”虚无笑了笑笑得俊美而邪异。 虚无站立的地方不过是个普通的海滩根本不是传说中的无尽海。但他一把掀开道袍露出洁白如玉、又强健俊雅的上身然后随手将道袍扎在腰间而后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在空中挥舞不定将一道道海风牵引过来缠绕在自已周围。 风越聚越厚逐渐将虚无的身影遮掩起来当风散去时虚无已经消失了。 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藏青色、不见分毫天光的天空怪石嶙峋的海滩以及迷雾笼罩下的茫茫大海虚无双眼一亮猛然喝了一声采:“好一个无尽海!也只有如此绝地方才配得起她!” 他采声未落迎面就扑来一阵海风风中响起一声锐响一支钢矛挟着涛天气势疾向他额头点来! 钢矛相距虽远然而虚无已觉得肌肤被矛气激得阵阵麻不由得暗自心惊持矛人的深厚行。虚无足下微微使力身体一侧已让过了钢矛的来势。同时从他肌肤上浮起一缕白气缠绕在钢矛上。白气看似是柔弱但却将这来势万钧的钢矛带得一偏。 钢矛几乎是贴着虚无的肩头掠过但终还是刺了个空。一个高大威猛、周身铁甲的洪荒卫随后现身。一矛无功当即激起了他无边怒火于是这洪荒卫暴喝一声钢矛一抖登时震散了缠于钢矛上的白气挺矛再上向虚无追袭而来! 这一番出击气势又有不同。这名洪荒卫落矛如雨灵动无方偏偏每一矛上又都附着足以摧破护体真法的大威力单是这一手巧拙合一的道行就足以列入当世高手之林。 虚无如一片落叶在重重矛影中沉浮不定每每在间不容之际闪开钢矛的进击实在躲不过去时则或掌劈、或肘击、或肩撞竟可以肉身硬拼钢矛而不落下风!但虚无也不是全然无事肌肤上开始泛起道道红痕。 那洪荒卫杀得性起禁不住暴喝一声:“好小子难怪敢来无尽海撒野!果然有些本事再试试这一招!” 那洪荒卫巨足一踏地刹那间退后百丈单手执矛遥指虚无。他凝立一刻骤然一声喝钢矛竟脱手飞出! 钢矛飞出十丈矛声即涌出重重黑气转眼间化成一头张牙舞爪的黑龙向虚无扑击而去。在声震云天的龙吟声中黑龙一爪将虚无当胸划开! 然而虚无即未开膛破肚也未破肤流血而是渐渐变得模糊最后消失在海风之中。那洪荒卫也不惊慌巨掌一抓掌中凭空又多一只钢矛在身前横扫而过虚无果然在他身前出现。但虚无身形一定刚好让过了洪荒卫的钢矛然后才迈步向前抬起左手向那洪荒卫胸口拍去。 虚无动作看起来并不如何快可那洪荒卫就是无法闪避。然而虚无白晰纤长的左手只拍到半途忽然闪电般收了回来。 咻的一声轻啸一把猛恶关刀凭空出现几乎是贴着虚无指尖斩下。另一名洪荒卫自虚空中现身向先一名洪荒卫道:“十七我早就说过你不是他的对手可真没想到你会败得这么快!” 虚无面色凝重丝毫没有因迅挫败这名洪荒卫而显出得色。他足尖微一点地忽然几个跟头倒翻而出如电般退后五十丈。 另一把大关刀无声无息地出现出刀如电一刀刀向虚无咽喉、双肩、胸口等要害处斩去虚无一路退它就一路追斩这五十丈之中也不知斩出了多少刀! 退出五十丈后虚无骤然立定!刹那间由极动到极静的转折令追斩而来的关刀也不由得一滞如行云流水般的攻势中出现了小小的一个缺口。仅凭这一个极微波的破绽虚无一声清喝肌肤上登时浮出一层苍白色火焰一拳正好击在关刀刀锋上! 轰然一声无尽海畔乍现一团黑焰滚滚四散。那名执关刀洪荒卫踉跄退后手中关刀刃锋处已多了一个缺口。 虚无肃立原地缓缓收回右拳。他右拳拳面上有一条显目红线正开始向外渗出血珠。这尚是虚无踏入无尽海后第一次与洪荒卫迎面交锋也是第一次受伤。那洪荒卫攻势何等猛恶虽被虚无以极精妙手法乱了节拍但虚无一步不退也就是完完全全地吃足了关刀内所蕴真元体内真元已然受损。 虚无并不在意一步不退这种虚荣他实是不能后退。 通通通通沉重之极的脚步声在虚无身后响起一名洪荒卫横执巨斧步履沉凝如山一步步向行来。与此同时又一名洪荒卫手执关刀在虚无面前出现与先前三名洪荒卫立成一排冷冷地盯着他。 虚无并不理会身前四名洪荒卫转过身来望向执斧洪荒卫肃容问道:“你们是?” “无尽海洪荒卫。” 虚无双眉一皱道:“我此来无尽海只是想见她一面而已你就是她叔叔?” 持斧洪荒卫重重哼了一声道:“小姐的叔叔乃是我无尽海主人我等这点微末道行与主人比起来实如莹火比之日月。至于我家小姐那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虚无身周苍白火焰渐渐转盛冷冷问道:“那要怎样才能见到她?” 持斧洪荒卫抬手向茫茫海中一指道:“很简单只要向那个方向一直走就能见到小姐了。” “很好!”虚无更不多言身形一闪间已欺近到持斧洪荒卫三尺之地一指向他额头点去。 持斧洪荒卫未料到虚无竟是如此快法当下沉喝一声巨斧反撩而上分明是要与虚无同归于尽的战法。虚无仍是肉身而这些洪荒卫周身都藏在重甲之下还不知是人是妖更不知要害在何处虚无就是想又如何能够保证可以同归于尽? 虚无笼在苍白火焰中的左手向下一拍击在巨斧上出一记金铁之音。洪荒卫那力达万钧的一斧居然被虚无的肉掌击得一沉!虚无右手去势不变指尖上喷出的苍白火焰几已燃上洪荒卫的铁盔。 那洪荒卫临危不乱巨斧上一加力已借力向后退去度分毫不比迅若鬼魅的虚无慢。虚无得此先机身周苍白火焰骤然上升逾丈大喝一声双手如刀如凿若狂风骤雨般向持斧洪荒卫攻去! 苍茫海上但见一团熊熊苍焰席卷大地苍焰中隐约可见一个高大武士手中巨斧挥动如风已化成一团黑气苦苦抵挡着苍焰的侵袭。噼噼啪啪的脆响不住传来偶尔也会从苍焰中飞出数片黑铁不消说自然是从那洪荒卫身上脱落的了。hzp辛苦手打 苍焰移动得如此迅后方四名洪荒卫虽奋力追赶可反而距离苍焰越来越远。 持斧的五虽处危局可是气势不坠反升招招与虚无生死相搏。所谓狂风不终朝虚无如此狂攻总有缓一口气的时候那时他据地反击待另四名洪荒卫合围自可将虚无一举成擒。 然而五心中也有着一丝隐忧。 这虚无与他千年来曾对阵过的修士皆有所不同。倒不是说他道行有多么高深比他道行还要高的五至少也见识过三五个。可虚无举手投足皆无迹可寻似乎处处隐含天道但又隐约透着一丝邪气与大道似是而非对付起来分外头痛。hzp辛苦手打单看他潜入无尽海的手段以及瞬间由极动转为极静的能力五就有些怀疑五名洪荒卫是否真的能够拿下虚无。这非关乎道行而是如虚无一心逃跑怕是拦他不住。 五一分神虚无忽然冲近一步左掌五指微张已拂上了他的肩甲。虚无五根纤长细嫩的手指拂在厚达寸半的黑钢重铠上不住出刺耳之极的锐音居然留下五道深深指痕将那幅肩甲几乎撕裂! 五早知他手上威力当下也不抵挡而是反手一斧向虚无后背砍去又是两败俱伤的战法。谁知虚无身形骤然一顿以后背硬挡了一斧。这一下大出五意料之外还未等他及时变招虚无早已脱出战圈如电般扬长而去。 五追之不及默立当场看了看手中巨斧。巨斧久受虚无苍焰所侵斧刃早已熔得有些卷了。待看到斧刃上那一抹鲜血时五冷笑一声。 虚无毕竟不是金刚不坏之体以肉身硬挡洪荒卫一斧岂有不伤之理而且还伤得不轻。他拼却受伤抢得先机后并未逃离无尽海反而奔向海的中央那是青衣所在的方向。 起伏的波浪对于虚无毫无影响他踏波而行落足处都恰好是一朵波浪的浪尖于是度更增远寻常的驭气飞行。他一边飞奔一边撕开腰间道袍将身上裸露的伤口简单包扎起来。除了后背上那段尺余长的伤口他右肩上还多了一个贯穿前后的可怕伤口。他右手的动作看似还未受影响但若再与洪荒卫动手功力必定大打折扣。 两处伤口火辣辣地痛着。虚无已有好久未曾体验过这么长久的痛楚。洪荒卫道行高深不说所运的秘法威力更可谓惊天动地以虚无这具身躯受伤后竟然无法自愈。但他绝不能稍作停留一旦停下身后的洪荒卫就会追上那时等着他的注定是死路一条。而且前方肯定还有人拦截他必须为自己争取一点一滴的时光好能在追兵赶到前冲破拦截。 无尽海果如其名也惟有这里才蕴育得出她那般完美无瑕的人物!只是不知无尽海主人是何等样人单看他手下这些洪荒卫想来也该有与天地同寿的气概。虚无如是想着身上虽痛心火却燃得更旺。 波涛渐渐消去海面已变得平滑如镜。 前方看似一片坦途虚无反而骤然立定。在他身前十五丈处又现出一名洪荒卫来。与其它洪荒卫不同这名洪荒卫体形匀称虽也身着黑铁甲但仍显得秀雅风流。她手持一把丈许巨弓遥对着虚无。 虚无瞳孔微缩动也不动。那名洪荒卫不急不慌开弓引弦一箭射来。箭甫一离弦就已到了虚无眼前如同中间这十五丈的距离根本不存在一样。此箭虽疾虚无仍只是一侧身就让了过去然后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落下那洪荒卫也同时向后滑退一步依然与虚无保持着十五丈的距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虚无又退了一步果然那洪荒卫相应前移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依然是十五丈。 这一步看似平常实则虚无已在其中蕴含了无上道法步瞬息千变绝无规律可循可那洪荒卫仍然跟得上显然步法之妙已可夺天地造化。 只在这两步间虚无决断已下。他立定原地双眼垂帘宛如入定对射来的一箭视而不见。那洪荒卫持弓的手稳若泰山动如行云流水可在铁箭箭簇刺入虚无心口的刹那她持弓的手还是因错愕而动作一滞。 虽然她每一箭都倾尽全力但就是自己都未想到虚无居然坦然受了这一箭而且未加任何道法抵御! 三尺铁箭自虚无心口透入又自后背飞出沿途撒下一滴滴的血珠笔直成线瞬间消失在远方。 虚无早已不在原地! 他迎着几乎是必杀的一箭而上任它穿心而过终将十五丈距离缩短拉近与她擦身而过! 啪的一声轻响巨弓弓身现出一道裂纹中分两半。那名洪荒卫轻飘飘地飞起身上黑甲不住一块块地脱落右手中一只铁箭也滑脱在地。在她摔倒在境海上时虚无已带着一道浓裂灼热的焰尾远去。那苍焰浓烈得可以熔化万物。 洪荒卫甫一摔倒又翻身而起向虚无离去的方向追了几步又一头栽倒在地。她头盔裂开半边露出半边凝脂如雪的侧面面色忽白忽红体内真元几已沸腾。她其实受伤不重至少比虚无轻得多可是短短片刻的无力行动已使得她失了虚无的行踪。 苍焰如龙呼啸着卷过茫茫无尽海。 虚无一路飞奔一边将一只三尺铁箭从后腰中一寸一寸地拔出来。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只知心中烈焰滔天。 无尽海不是险地而是绝地。在他刚进入无尽海的刹那不必见过洪荒卫的悍勇已知此行必是有去而无回。无尽海天不见光海水无波并非是什么人有意而为又或是设下了秘法禁制。这只是因为无尽海深处隐着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凡他所在之处天地必然为之变色。 但虚无已感觉到了她的气息!或许再多看她一眼自己数十年来苦苦追寻的大道就会在面前豁然开朗。所以他一往无前。 朝闻道夕死可矣古人诚不我欺。 转眼间虚无已看到了立在海心的青衣。她背向这边遥向着茫茫大海深处左右各立着两名洪荒卫。 虚无掌中苍焰迅伸长化成两把炎剑周身烈焰回收凝结得有若实质护住了全身上下。他一跃冲天向青衣扑去!他想叫她话到口边时才想起还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如要冲到青衣身边势必要越过四名洪荒卫的联手封截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虚无心中早已不再考虑可行不可行满心想着的只是他与大道之间只剩下了百丈距离! 青衣似乎听见了虚无那没有出口的呐喊盈盈转过身来望向了空中的虚无。 两人视线一触虚无立时觉得神识中一声轰鸣无数意识碎片汹涌而出。他凝定心神度更增疾向青衣冲去! 青衣宁定望着虚无几令他从空中坠地。四名洪荒卫根本就没有动只是看着虚无凌空蹈虚而来完全没有拦截的意思。 十丈五丈…… 在虚无和青衣间忽然现出一个淡淡的男子身影。他着一身黑袍身材颇为高大但与周围高大威猛的四名洪荒卫一比立刻就显出三分纤弱。他戴着一幅雕着狰狞鬼面的青铜面具将真面目掩藏了起来。 他看似随意的一站恰好挡在了虚无前进的必经之路上。尽管虚无无边的杀气夹在涛涛苍焰中扑面而来他依然立得稳如山岳。 虚无更不多言尽出全身道行一双苍焰长刀交叉前出以剪山断岳之势封向那人咽喉! 那人右手轻抬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普普通通的乌钢长剑挥击而上击在了虚无苍焰双刀上。 似乎有砰的一声轻响好似什么东西碎了。 虚无周身苍焰炸开如一树最绚烂的烟花。烟火顷刻散尽虚无苍焰双刀早已不知去向两手垂在体侧已然抬不起来。虚无仍傲然立着距离青衣不过二丈然而就算没有那人的阻挡他也已无力再多迈出一步。 那戴着鬼面之人安然踏上一步手中乌钢长剑出嗡的一声轻响就要将虚无头颅斩下。 “你就是无尽海主人?”虚无问到一半声音就哑了下去。 青铜鬼面展颜一笑道:“不我是一。 章四 行尸 上 时近寒冬就是在气候炎热的南方午后的风中也多了些凉意。 午后在颇显破败的官道尽头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小道士。他身上的道袍破烂不堪似是从哪个深山老林中钻出来的一样袍袖边缘还有大片烧焦的痕迹。 这小道士肤色如玉面带春风那丰润凝华的神采完全不受破烂道袍的影响。他步履矫健如飞沿大道疾行而来。不过他步不过比常人略快该是因为年轻力壮的缘故。 路边有一座规模不小的酒馆再过去数里就是一个村落。小道士想是行得渴了快步走进酒馆连叫了几声店家然后点了一壶酒和数色菜肴大吃起来。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有人道了声:“看他卖相不错没想到居然是个酒色道士。” 另一个粗豪声音叹道:“凡人能有几个不为身躯之欲所惑?这也不能怪他!看他根骨资质不错若有机缘修道应该能有些成就的但现在已经错过修炼时机唉可惜可惜!” 又一人笑道“大师兄总是这么悲天悯人的。就因为这副胸怀师兄道行才远胜我等啊!” 小道士听到有人谈论他忙抬头望去见一张大桌旁围坐着六名客人五男一女最先说话的该就是那青年女子她望向小道士的眼神中既有惋惜也有些轻蔑之意。大桌上只有数壶茶水和几碟果蔬还不如小道士一人桌上丰盛。这六人中有四人身作道装打扮中间正位上坐着一个面相粗豪的中年道士就是众人口中的大师兄了。这批人面相非同寻常显然都是身有道行的修士。 小道士看到众人的道装装束以及桌旁放着的宝剑法宝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将桌上一碟牛肉藏了起来。他这个举动登时引起了一阵笑声。 众人笑了一阵也就不再理会小道士那女子道:“有大师兄亲自带队我们回春门此次定是会旗开得胜!”只听她语气也可听出些对大师兄的仰慕之意。 大师兄摆手道:“话不能这么说妖道道法厉害你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另一名青年道人笑道:“就算有一二漏网之鱼能够跑到这里来想必已是强弩之末还不是手到擒来?这可是送上门的功劳啊!” 六个人谈笑风生之际忽然间一齐静了下来十分突兀。酒馆中还有一些客人依然在无各无觉的放声谈笑吃喝。 酒馆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冷得彻骨令酒馆中的客人都打了个寒战。众人抬头才现那一桌的六名修士都已不知去向。 远方的山林中忽然群鸟惊起两个淡如去烟的身影从林中穿出足不点地般向酒馆这边冲来。只消过了官道对面就是起伏不定的山丘秘林。看这二人有张皇之意多半是想借助地形之便逃脱身后的追兵。 二人度迅快眨眼间就过了官道冲向茫茫山林。堪堪冲到林边时密林中忽然一道虹光冲出在二人面划过将他们拦了下来然后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我回春门已在此等候多时!” 话音方落回春门六人就从林内走出拦在二人之间。逃跑的二人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俊朗女的柔美也是宛如神仙般的一对。此时他们已奔得气机虚浮面色苍白看来真元损耗不轻。眼见回春门六人从林中走出二人面色更是惨淡。那青年男子向回春门大师兄抱拳道:“江道兄贵我两门素来有些情谊今日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 那大师兄大手一挥道:“我们过往是有些情谊可是现在道德宗妖道人人得以诛之你们归羽观几百年来一直以道德宗外围支派自诩此番自然脱不了干系!大节当前那些小小私交说不得只能放到一边了。” 回春门另一人大笑道:“少观主过去靠着有道德宗撑腰归羽观可没少在韶州城耍威风啊!那时可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人人喊打的境遇吧?这样吧只要你们束手就缚至少这位大名鼎鼎的6姑娘我们会帮你好好照料的!” 归羽观少观主面上怒色一闪而逝转而向那6姓女子望去见她神色坚定于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向回春门众人道:“既是如此那言某无话可说惟有死战到底!” 他话未说完掌心猛然一亮一道彩光直扑回春门那说轻薄话的男子。彩光去势如电那男子只能略侧侧身子根本不及运使法宝抵御就已被彩光轰中了肩头。 只听轰的一声那男子一声惨叫右肩上升腾起一团火光然后整个右臂离体而落!不光是右臂被毁就连他身上一件护体玉坠以及回春门众人为他挡劫的三件法宝也一齐爆成青烟彻底毁却。看来归羽观少观主所彩光是一件颇为厉害的法宝是他用来护身保命的最后手段。 彩光一过归羽观少观主抽出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霓光随即染上剑身显得绚丽非常他木剑一引纵身向回春门众人攻去一边叫道:“你快跑!” 然而那6姓女子并未借机逃跑反而抽出法剑与他并肩攻上。 青年男子豪气大增朗声笑道:“也罢今日我们同生共死!”叱喝声中他剑上彩光涟涟威力更增。 不过有豪气是一回事实力又是另一回事。一轮狂风暴雨式的猛攻悉数被回春门众人拦下后气势一弱二人就陷入苦战慢慢的被分隔开来陷入各自为战的险境。若不是回春门有意要生擒二人并未动用大威力的法宝咒符他们早该陨命身亡了。 那失了一臂的道士匆匆处理了一下伤口服下丹药拔出宝剑恶狠狠地加入战团。这道士对归羽观少主恨之入骨但并没有加入围攻他的战圈一剑剑只是向6姓女子胸腿臂等处削去还时不时祭出真火符。回春门真火符威力弱得可以也就能伤点皮肉但烧衣服却是足够了。6姓女子自顾不瑕哪还有余力护得周身衣服周全转眼间身上已处处带火衣衫破损不堪。 她虽咬紧牙关一言不但回春门那道人一句句污言秽语都传入归羽观少主耳中他只回一望立时气哇哇大叫分神之际险些让人一剑将小腿给削了去。 这一群人在林边狠斗那边酒馆中客人远远的只能看见一团团烟火虹光闪焕不定间中还隐隐传来声声雷鸣于是唬得纷纷离座叫着:“神仙打架了!神仙打架了!”一个个夺门而去四散而逃。 酒家掌柜的虽也害怕仍东拦西阻试图将这些未付酒饭钱的客人拦下可大家一拥而出他又哪里拦得住只急得不停地跳脚。 好在店中那点了不少酒菜的小道士长得虽然光鲜可看起来头脑不大灵光未能趁此良机夺路而去。等他打扫干净桌上饭菜站起时店中客人早已逃得干干净净那掌柜的站在桌边正虎视眈眈盯着他。 小道士苦笑了一下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老老实实的付了饭菜钱才得以脱身离去。出了酒店后他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似是在倾听远处激战的声音然后就沿着官道向北行去未向林边的战场看上一眼。 其实林边的战斗早可结束。 回春门大师兄道行远过同辈他右手持剑左手祭符只领着门中师妹就将归羽观少观主 困得死死的。少观主早已浑身带伤虽都不重但均伤在肩头关节等处行动艰难真元也将耗尽此刻还未倒地那是因为回春门诸人还想多戏耍他一会的缘故。就在十余丈外回春门四名男弟子将那6姓女子团团围住正自戏弄不休。她周身衣衫早已破烂不堪身上浅伤处处但无一处致命虽然仍在咬牙挥剑死斗可木剑上彩光早已消失显然真元早已损耗殆尽此刻实与常人无异。若不附真元那木剑就是 剌在回春门众人身上都难以入肉。 她也知道大势己去一剑剑只是向回春门门众眼睛、咽喉、下阴处刺去不求杀敌只求能够伤人。可她这点愿望也注定无法实现。见回春门门众己有人趁空隙开始动手在她身上摸弄再斗下去受辱不可避免那6姓女子性情刚烈当下高叫一声:“言郎今生不能相伴惟愿来生重聚生生世世永为夫妻!” 她叫声未落项中项链上一颗珍珠忽然化成三寸尖刺深深刺入自己咽喉!尖刺上含有剧毒入肉摧魂回春门众人措手不及间她己香消玉陨。 归羽观少主一声咆哮声音己然沙哑哽咽道:“惟愿来生……重聚……” 他猛然转身嘶吼着合身向回春门大师兄扑区完全不顾自己防护木剑骤亮剑法如虹! 然而他冲到半途心口忽然冒出一截剑尖就此失了颓然摔倒在地。再他身后那回春门女子双手持剑颤抖不己看来似从未杀过人。 “唉这下没有活口了!”大师兄长叹一声。 那师妹仍未从惊吓中恢复道:“我……我怕他会伤着师兄。” 少观主仰躺于地艰难转头向另一处战场望去希冀能够最后看到爱侣一眼。他们二人己是归羽观最后的血脉自己这一死归羽观道统将从此断绝。他并未看到爱侣视线中只有一个小道士的背影道袍颇显破烂。 弥留之际他只觉得有些疑惑似乎回春门众中并无这个小道士的存在。 “可惜就这么死了。”。名回春门门众道。 “是啊不然的话说不定还能乐上一乐。”另一名回春门众望着气绝身亡的6姓女子尸身不无惋惜地道。 “想什么呢你色戒可是门中大戒!” “怕什么只要大师兄不说还能有谁知道……” 四名回春门众议论纷纷之际旁边一人忽也叹道:“生得不错的确是可惜了……唉!” 回春门四人一齐抬头见四人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年纪轻轻的小道士正出神望着6姓女子的尸身感叹不己。 四人这一惊非小纷纷后跃各取法宝在手喝问道:“你是何人!” “咦’这不是那酒店中的小道士吗?” “好啊!原来是扮猪吃虎莱着!我回春门在此办事朋友报上门派道号来!” 那小道士反应显然有些迟钝这时才被众人的喝问惊得抬起头来挠了挠头道:“道德宗。” 回春门众惊得又退了一步有一人喝道:“你是道德宗山外哪一个支派的?” “本山。” 小道士此言一出回春门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大笑起来纷纷道:“看他那狼狈样子一点道行也没有更无一件法宝也敢冒充道德宗本山弟子?哈哈想骗吃骗喝也得象点样子啊!” 另一人取出一张真火符在掌中燃起笑道:“想骗吃喝吗’我先烤熟他半条腿看看够不够香!” 真火符燃尽之后在余烬中亮起一点红芒眼看着就要化成一团炙烈火焰。就在此时那大笑着的回春门弟子忽然看到小道士不知怎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四只眼睛相距竟不到一尺! 他大笑未止小道士己在他手上轻轻一托把那将未的真火符塞入他自己口中然后又在他下巴上一扶把大张的嘴合了起来。 只听轰的一声烟火过后那回春门众整个头颅都己不见踪影! 回春门真火符威力再弱在口内爆开的话也不是寻常血肉之躯能够挡得住的。 余下三名回春门众惊骇之余纷纷运法宝兵器扑上然而其中两人只感觉小道士身影似乎在面前闪过紧接着手腕一麻掌中法宝就转了个向转而插入自己腹中。那少了一臂的回春门众更是觉得左臂一痛整条手臂己被那小道士轻轻摘下然后腹上一道大得异乎寻常的大力袭来身不由己地向后飞出重重撞在一棵古树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臂破空飞至穿胸破腹将自己钉死在树上。 回春门大师兄正忙着为归羽观少主吊命等觉另一边有了变故抬头观望时只看到一个表情木讷的小道士正向自己行来。他斗法破敌经验远过同门根本不开口喝问立刻起身运符两道黄光一先一后闪过先行护住自己周身上下以占先机。 果然那小道士手上一翻己多了一张符咒瞬间燃尽。看那符咒图纹该是一张修道之士几乎人人能用的真火符。 大师兄心神一定又起始催运一张怒电疾雷符。 然而小道士手上红芒一闪一团暖意融融的真火己在他身上燃起。这点小火看上去还不如回春门的真火符声威大然而一燃起来威力何止高了十倍-真火一起立时将大师兄两道护体咒法破得千干净净! 也不见小道士有何动作手上又多了一张真火符以攻对攻硬生生破去了原本比真火符强力得多的怒电疾雷符。 大师兄刚伸手入怀中取符时突然觉小道士手中居然又拿好了一张真火符!他分明记得小道士根本没有过取符的动作手上符咒怎会如无中生有般根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一声惊叫还未出口胸口处己亮起一团火焰瞬间熔出一个前后通透的大洞! 大师兄颓然倾倒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小道士手上戴着一个毫不起眼的戒指猛然间想起一件传说中的仙器脸上刹时血色尽去! 小道士行来蹲下带着似乎从未变过的微笑向大师兄道:“为何要与道德宗为难?说实话我就饶了你。” 那大师兄燃起一丝希望艰难答道:“朝庭下旨说道德宗逆天而行号令天下修士尽诛……尽诛妖道众多大派群起响应……我们势单力微只能围剿些道德宗的党羽爪牙……我们也是……也是奉令行事啊不得不如此……” “嘿我知道了。”小道士手中无中生有又多了一张真火符平平按在了大师兄脸上微笑道:“可是不知怎地我忽然又不想饶你了。” 大师兄嘶声叫道:“你不守信用!……”他才叫了一半声音就被一团火焰倒逼而回滚滚落腹。” 烟火轰鸣过后大师兄连头带肩均己消失。 小道士长身而起拍去了左手上的灰烟。那只手肌肤光莹如故符咒所生的烈焰也不能伤得他分毫。 “你杀了师兄!你杀了师兄!”回春门仅余的师妹此时才从惊骇中恢复她一边哭叫一边挺起长剑向小道士刺来。 长剑去势迅疾笔直小道士也站在原地未动但这一剑不知为何就是刺了个空贴着小道士的道袍掠过她收势不住笔直撞入小道士怀中。 小道士揽住了她的腰伸手托起她的下颌仔细端详着这张颇为俏丽的面容。 那双明眸中又是害怕又是仇恨。 小道士忽然有些意兴阑珊道:“大道无情众生如一。你虽是女子也不是就杀不得的。” 那托着她脸蛋的五指轻轻一拨她颈中就响起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头软软地垂了下去。 小道士将她尸身慢慢放下又行到归羽观少主身边。他仍未断气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口中犹自喃喃地道:“来生……来生……” 小道士默立片刻轻叹一声道:“今世还未过得明白就去想着来生真是贪心不足。来生……来生……唉……” 他拂袖而去身后只余一声长叹悠悠不绝。 是夜韶州城西忽起一道大火名不见经传的南疆修道小派回春门满门七十一人尽数葬身火海无一人生还。 章四 行尸 中 小道士一路风平浪静地回了西玄山途中再未遇到什么意外这倒颇令他感到意外。 回山之后他依例先是向掌戒律的紫清真人交待过此次下山有无过犯换过了衣服然后径行来见紫阳真人。紫阳真人仍在阁中练字一只狼毫时如游蝶穿花时如巨斧凿石忽轻忽重刚柔合一境界不低。 直至最后一钩收笔紫阳真人才抚须道:“若尘此次南行一切可好?” 纪若尘道:“一切须利探得了灵力之源。不过此处灵源并无异兽守护倒是有些奇怪。” 紫阳真人拿起几案上条幅眯着眼仔细看了片刻。纪若尘顺势望去见紫阳真人所书的是“混沌无期”四个大字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部经文中看过这句话。紫阳真人看了一回摇了摇头将条幅合上一把真火烧的干干净净然后问道:“清儿呢?是不是回云中居了怎么不见她与你一道回来?” 纪若尘道:“此次南行途中遇到了清墟宫的吟风顾清悟通了前世因果知晓吟风是她前世注定的有缘人因此选择与吟风同行了却这桩百世千年的轮回因果去了。她虽未明说但弟子认为与她的婚约该是无用了。” 纪若尘这一番话说的平淡冲和既没有悲愤激昂也无刻意的压抑如同完全在说一件与已漠不相关的事情一样。紫阳真人也颇为惊讶不由得向他看了一眼。纪若尘神色如常坦坦然的迎上紫阳真人的目光。 紫阳真人叹道:“听闻青墟宫收了一个谪仙吟风近来刚刚得悟大道倒没想到居然和清儿有如此渊源唉!这事且不说它忘记了也好你今后准备何去何从?” 纪若尘凝思片刻道:“师父我不是谪仙。” 紫阳真人呵呵一笑道:“这其一呢世上谪可不是一定只有一个。其二呢你并不是谪仙转世紫微真人与我其实早已知晓了。” “啊这个……”这个答案倒是大出纪若尘意料他木然的面色终于有所变化。 紫阳真人叹道:“若尘既然当年我将你带上了道德宗那你就是与我宗有缘。不论你前世出身如何今世总是我紫阳的弟子。这谪仙二字就忘了它吧!” “师父……”纪若尘一时无语。 紫阳真人行到窗前望着窗外万里云海徐道:“若尘你此番回山想必也觉世上多了些变故。本朝天子明皇颁下圣旨将我道德宗树为妖邪号召天下修士群起而攻之。此旨一下世无宁日。本来你道行不足此时不宜再单身下山行走但正所谓不破不立我观你印堂彩云如仪一颗玲珑心已显初兆。此刻你道心境界远胜过本身真元若能知趋吉避凶以柔克刚还是可以下山的只不过时时刻刻都要小心。” 纪若尘疑惑问道:“本派紫微真人行将飞升天下皆知。明皇一纸圣谕又能掀起多大波澜呢?就是真武观倾巢而出实力也不过尔尔怎是我宗对手。可为何我途中所见南疆荒僻之所一个句不见经传的小派也敢对我宗支脉下手?” “若尘此事你有所不知。明皇谕令一下青墟宫就站在了朝庭一方指责我宗试图使天下大乱。现下他们谪仙在握声威一时无双天下诸派也就随之蠢蠢欲去。虽然现下还未有哪门哪派公然袭击我宗本山弟子但向我宗外围支脉动手的人已不乏先例。正是山雨欲来之时!” “可明皇为何会突然下这么一个手谕?本来我宗不是已经压伏真武观在长安立足了吗?” 紫阳真人叹道:“前些时候明皇突然杀了我宗留在长安的几名弟子接下来就出了这个圣谕。内中情由如何我也不知。你此次南行行动迅现在神州气运图还未明示下一处灵力之源的所在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山上潜心修行吧。” 纪若尘默默片刻道:“我想再去一次东海。” 紫阳真人长眉一挑最终点了点多道:“准备万全诸事小心。” 纪若尘行了一礼就向阁外走去。临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问道:“师父若天下修道之士皆对我派群起攻那该当如何?” 紫阳真人抚须反问道:“你觉得该当如何?” “当以雷霆手段迎头痛击。” 紫阳真人呵呵一笑未置可否。 重回自己所居的院落时纪若尘在门前驻足了整整一柱香的功夫才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小院内树青草碧处处一尘不染显然是时常有人收拾打扫。 书房中布设多年来从未变过花梨木书桌与座椅依旧在那里书桌一角上仍放着《太平诸仙散记》香炉中还有燃剩的半炉龙延香。进门的刹那他几乎以为又回到了一年多前的那个上午。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座椅中空空荡荡并无那素淡若山河的身影。 纪若尘慢慢在椅中坐下手肘自然而然的就放在书桌上目光顺势望去正好落在《太平诸仙散记》上。此书封面上放着一枚紫晶卦签暂作押书之用。 他取过了紫晶卦签以指尖轻抚体会着卦签中流转不定的灵力在山中闭门苦修的五年重回眼前。当年紫日卦签中所含灵气险些送了他的小命今日他道行大进早已不需要这些灵气进补了。纪若尘终于苦笑了一下以中指轻拍了一记紫晶卦签然而紫晶卦签却并未如他所愿的被解离消失。此时他才想起与自己相伴数年的解离仙决已然失去。 他将紫晶卦签重新放在《太平诸仙散记》的封面上然后出了书房将房门小心翼翼地掩起。 这一间书房他再也不会进去了。 纪若尘回山时已是黄昏他简单整理一下行装月华初上时分就又要下山了。 他的准备极其简单玄心板指中几乎空空如也只有几张避水咒和大力丁甲神符其余法宝丹药都留在了房中。此次行装之简陋随便哪一个道德宗弟子下山恐怕都不会带这么少的东西。 收舍停当后纪若尘抬头看了一下月色就向院外行去。刚一推开院门忽然一阵阴寒夜风扑面而来他心下一惊迅捷无伦地向后退了一步。院门外立着一个淡淡的身影一惊之下也向后一退动作浑无半分烟火气迅捷处不逊于纪若尘而诡异则犹有过之。 纪若尘凝神一望才看清门外立着一个身着淡色衣裙的女孩容色即清且冷在月华掩映下宛若天仙坠凡。她左手中托着一只玉碗碗中不知盛着什么。如此情景纪若尘只觉得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哪这是给你呢喝了吧!”她手一伸语气有如声音一样的冰冷。 “这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喝?”虽然记忆十分模糊但纪若尘还是认出眼前的女孩名叫殷殷是景霄真人之女。只是他想不明白殷殷为何要突然端一碗东西给他喝。 “你喝了就是至于为什么……为什么……”殷殷黛眉紧皱苦思了一会但就是想不出来为什么于是心头忽然一阵烦燥涌上道:“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反正你必须得喝!” 纪若尘接过玉碗见碗中是深黑如墨的药汁一时犹豫不定。 夜风中忽然多了一缕死气一个似有还无的高大身影在张殷殷身后出现望了纪若尘片刻叹道:“枉她为你出生入死直下九幽才取来了还魂草你却还在怀疑她的动心!唉我还以为你该是何等一个英雄人物却没想到如此无情负义!” “你是何人!”纪若尘盯着那个高大而淡薄的身影喝问。 “吾家现为小姐守卫。”那身影淡然答道。 纪若尘早已看出吾家并无实体而是由阴力死气凝成若阴魂一类的存在。若是初上道德宗时他必定会惊讶仙家宝为何会有鬼魅秽物出现现在见识广了也就知道太上道德宫万事万皆有夜里有几只鬼怪四处游荡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而且这只名为吾家的鬼魂既然是殷殷的护卫那必然是受过秘法禁制绝不须担心他的忠心。 虽然吾家言谈举止与寻常鬼卒护卫不大一样纪若尘却并没有在意他心思已全在手中的玉碗上。许多忽然遗失的记忆似乎就系于这枚玉碗上。 纪若尘不再犹豫仰头将碗中的药液饮干。药液无味入口则化根本不必下喉入腹已渗入他经脉关窍神识处深处。刹那间纪若尘心底深处一声轰鸣满天的乌云尽数散去天光直入心底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一一泛泛起。 再望向殷殷时那张倾世的小脸在纪若尘眼中已有了不同的意义。 “殷殷你……”纪若尘忽然明白了当日她为何会自尽一时言语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啪!一声脆响在夜幕下响起纪若尘捂着脸浑不知为何张殷殷会突然给了他一记耳光。 “纪师兄我本以为你是一庄重守礼之人没想到举止也如此轻浮!你已经服下还魂草我要做的事就已做完了!师兄保重!” 张殷殷冷冷地丢下几句话就转身飘行而去。飘飞出十丈后她忽然回头向纪若尘望了一眼苦苦思索着什么然而最终还是一无所得于是就此消失在夜色之中。 纪若尘愕然立在原地只觉得这一幕如此熟悉只不过二人角色颠倒了一下而已。 吾家望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纪若尘沉声道:“虽然有些话我很不愿意告诉你不过……如果你有心的话就再去一次阴司地府吧。还魂草虽已失效不过地府之中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可以解去孟婆汤的。” 孟婆汤! 纪若尘心内骤生波澜这才大致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 月色如霜纪若尘立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举步向太上道德宫大门行去。此刻万千杂务堆积心头千头万绪之中他还是决定要先往东海一行。 先做最该做的而不是最想做的。这是自幼时起掌柜夫妇用皮鞭棍棒铭刻在他内心深处的原则。 快要踏上通向莫干峰的索桥时纪若尘忽然停下了脚步。索桥前立着两个绰约若仙的身影一是尚秋水另一人则是他此前怎么也想不到的会在这里出现的姬冰仙。 “好久不见若尘师兄别来无恙!”尚秋水抱拳施礼可总让人觉得他这一礼中充满了无奈笑容也有些像是苦笑。 “多谢秋水师兄记挂。”纪若尘回礼道。他与尚姬二人保持着二十丈的距离没再向前一步。相距如此之远寒喧起来是有些奇怪可是姬冰仙出现在这里就更让人感到奇怪。身为同门纪若尘倒不认为姬冰仙会有什么歹意可是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凌厉异常若两把出鞘仙剑。纪若尘自幼谨慎当然不会全无提妨。 “哪里哪里纪师兄行色勿勿看来刚刚回山征尘未洗就又要下山了?……”今晚尚秋水出奇的啰嗦。 姬冰仙双眉微皱道:“秋水师倒你该称师叔才是。” 纪若尘道:“我们并不在同一脉中不必认真计较辈份关系……” 姬冰仙淡淡地道:“礼法规矩岂是小末节怎容如此轻忽?” 她一句话就将纪若尘的话给堵了回去。纪若尘索性闭口不言要看看她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果然姬冰仙道:“冰仙想向纪师兄讨教一下还望师兄不吝指教。” 纪若尘微微一知打算一口回绝哪知尚秋水一礼到地一面口称请师叔千万要指教一下一面不住偷偷使眼色过来盈盈眼波中全是哀求之意一时间楚楚之意实是我见犹怜。 章四 行尸 下 任尚秋水百般哀求姬冰仙千种嘲讽纪若尘就是不理会切磋要求哪怕姬冰仙明言自降一阶真元只以太清玄圣境道行应战也不行。纪若尘周身不见半丝真元就这样坦坦然自姬冰仙身旁穿过向索桥上走去。 姬冰仙面如寒霜尚秋水一脸惨淡二人已想尽了言辞谁知纪若尘面皮厚如城墙权作没听见也毫不对自己加以防护。姬冰仙若是动手那纪若尘自然是一击就倒但如此胜之不武岂是她找上门来切磋的原意?尚秋水只在西玄山外历练过一次姬冰仙更是经年闭关清修连人情事故都有些不通的这二人虽然聪明绝顶可对纪若尘的无赖手段实是无可奈何。 眼看着纪若尘行将踏上索桥姬冰仙猛一咬牙喝道:“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无所顾忌!” 姬冰仙水袖一起一只白得几乎透明的纤手带着丝丝冰寒向纪若尘脸上击去! 男人都是有尊严的纪若尘再如何无赖也不会愿意这么受落一记耳光。姬冰仙这一掌迅若闪电所附真元却不是很强她只要逼纪若尘动手。 见姬冰仙如此举动尚秋水登时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好计。不论纪若尘是闪避还是挡格姬冰仙都会继续抽击他的脸只要他不想被扇耳光那就非得斗上一场不可。三人皆是道德宗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见微而知著无须大动干戈这样也能够较量出个胜负高下了。若是今晚不能设法让二人斗上一场纪若尘下山后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那么这段时间里可就有得尚秋水苦头吃了。 微笑才在尚秋水那堪比春花秋月的脸上浮现就己凝固。 啪!又是一声脆响回荡在呼啸的山风中。 姬冰仙一掌结结实实地抽在纪若尘左脸上尽管己临时收了力仍将全未有所防护的纪寄尘扇得倒飞而起口中标出一串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扑通一声纪若尘又重重摔倒在地。 姬冰仙举手投足间皆有寒气可困锁对手行动这也是她过往岁考时战无不胜的重要原因所以纪若尘受了她并非很重的一掌一时间也不及回气驱逐困锁着四肢百骸的冰意当下摔了个结实的。 “纪师叔这……”尚秋水忙跑了过来将纪若尘扶起。 纪若尘也不推辞借着尚秋水一臂之助缓缓站起默运真元驱出体内寒气然后擦去嘴角鲜血向姬冰仙微笑道:“领教了。” 只是他左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完全破裂平素足以令少女情迷心乱的微笑此时看上去羽显得十分恐怖。看这伤势多半是面骨上也有了破裂。 “这个……纪师叔冰仙不是有意的我这里有些伤药……”素来善言能饮尚秋水此时语无伦次不住在怀中翻找伤药灵丹说不出的手忙脚乱。 纪若尘摇了摇头松开了扶着尚秋水的手踏上了索桥。 在纪若尘擦肩而过时姬冰仙樱唇微张似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咬死了下唇任纪若尘悄然远去。 寒月如霜冰风呼啸纪若尘的背影逐渐隐没在茫茫云雾中说不出的萧瑟。 “他怎么……”同门较技实是寻常事姬冰仙实在想不通纪若尘为何宁可挨上一记耳光乜不愿和自己切磋一番。 她是在问尚秋水可尚秋水又哪里知道? “我们为什么要无休无止的清修没完没了的提升道行呢?”姬冰仙又问了一句。 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尚秋水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原本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非常简单那就是为了羽化飞升得证大道。可是此时此刻以乎这个问题又不是那么简单了。 神州处处已有动乱的先兆升斗小民们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简单而朴实的生活。于他们来说能够一年到头维持温饱就是值得拜谢苍天的盛世了。 而那些原本高高在上俯瞰着尘间众生的修道者们却没有如此幸运早己纷纷陷入争乱之中。一些大门派此刻尚能自持要待观察清楚局势再行行动而那些小门小户的或是被大派挟持着加入一方或是想要趁乱摸鱼狠狠地捞上一笔好处于是纷纷行动起来惟恐落了人后。 可是紫微真人与吟风一方飞升在即一方份属谪仙究竟谁更能笑到最后又有哪一个人能够说得清楚?又或者有缘登临仙班之人皆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前缘一番争战后说不定罢战言和那么最后倒霉的还是那些没背景无靠山的小派别。 成败是非之间的抉择一如这茫茫大道每个人似乎都懂一些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懂。 明皇、青墟宫与道德宗之间的对峙如两座相领而望的绝峰纵是在峰脚下站立仰视乜会令人头晕眼花不能自持。 人心的燥动悄然在修道者中蔓延开宋他们毕竟尚是血肉之躯距离无欲无求的境界尚远。道行深一些的只是在中夜静思时会感到心中焦燥而那些修为不够的则己在修炼除妖等习以为常的举动中逐渐显露出焦虑、残暴和不安来。 “抓住那个妖女!她跑进树林里了!” “齐师弟你绕去树林后方拦截断她后路。张王二位师弟左右包抄罗师弟升空防她飞遁!”一位中年道士手持拂尘指挥若定。在他面前是一片密林林中雾气迷漫阴森莱的显然内中藏着妖物。 随着中年道人的命令四名道士分头出击行动有素配合默契看来捉妖伏怪不在少数。 等四位师弟分别入林那中年道士才哼了一声手中拂尘一挥徐步入林。此番五人布下了天罗地网不愁那妖女还能飞上天去。这妖女道行不低已经修成*人形以这道人多年深厚道行竟然也看不出她究竟是由何等妖物所化。不过她道行再高也毕竟是妖在这永州—带可都是修道之士的地界哪轮得到一只妖四处横行?这一回为了收伏这四处流窜的妖女他可是请出了师门重宝坤风绦妖女只消沾上了一点丝绦必被打回原形。 步入林中时他心中忽然莫明其妙的不安起来。道人旋即失笑暗道自己实是疑心生暗鬼就是自己单枪匹马也足以收拾得了这个女妖何况还有四位师弟助阵?之所以如此兴师力众乃是因为妖女狡猾得紧每每都能自追捕她的修道者手中逃脱。而且她必有不为人知的秘术就是用计把她困在阵法中她也总能寻路逃脱如同也精通卦象阵法一般。 一只妖又怎懂得阵法?她又不是什么凶名远著的天妖。 道人摇了摇头继续向林中深入。没走多远林中的雾就浓得几乎看不清丈外之物一习团阴湿粘重的雾气不住扑面而来将他的胡须道袍打得**的说不出的难受。道人心中一阵烦燥鼻中又隐隐嗅到了一丝血腥气更是觉得喉咙千。他本想着将这妖女押回师门的但现下却觉得她如此麻烦回山前不先痛打一顿怎生消得心头这口恶气?他正如是想着忽然觉得眼前一棵古树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道人心头一动拂尘一挥己在树身上留下一道深痕然后一阵疾行。 不知行了多久道人面前又出现一棵巨木看着树身上那道新刻的深痕道人面色骤然苍白。 这林中居然设了阵法! 道人四顾一番对所中的是何阵法茫无头绪。他知道若再乱闯的话会有大凶险于是在互木前盘膝而坐开始潜心推算天干地支好破阵而出。 他刚一垂帘忽然觉得有一双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于是徐徐张目映入眼帘的竟是齐师第的脸!道人大惊双眼立刻瞪圆这才现眼前摆放的是齐师弟的头颅。他面色暗青双眼圆睁死前的惊惧全写在了脸上。 道人心中如浸冰水缓缓抬头见面前那株巨木己化成一双修长美腿再向上望时一个英挺秀美的女子立在原本是古树所在的地方面有嘲意。 道人慢慢站起从怀中取出一小团淡棕色丝绦。 那妖女嘲色更浓讥道:“你己陷我阵中再怎么挣扎都是无济于事了。” 道人大吃一惊难道这林中之阵是这妖女所设?他勉强压下心中惊悚喝一声:“妖女休得猖狂!”喝声一起就祭出了法宝坤风绦。坤风绦迎风立长化成万千可断金裂石的丝线向那妖女颈中缠去! 那女妖冷笑一声伸右手凌空一抓万千坤风绦都被她收于掌中然后用力一拉只听导噼啪一阵乱响道人师门重宝竟然就这样被扯成两截生生毁了! 法宝被毁道人自然也不会好过。他面色一白喷出一口鲜血。勉强抬头时惊见那妖女己来到身前朱唇微开向着自己眉心就是一吸。 道人只觉周身气血都涌上顶心聚成一线透眉而出源源不断的涌到那妖女口中。他惊骇愤怒无以复加勉强叫道:“妖女!你……你吸人精血必遭天谴!” 那妖女一声轻笑却分毫不影响吸取精血的度道:“无知之徒我修的可是三清真诀有什么天谴也都化消得了!” “三清真诀怎会……你是妖啊……”道人眼前一暗神识渐渐沉入黑暗之中。 扑通一声又一个头颅掉落在地与四位师弟的头颅正好排成一排。 林中起了一阵风将弥留不去的浓雾吹散。妖女仍立在林中面前徐徐飘过一小段丝线正是坤风绦的残物。她伸出左手轻轻在丝绦上一触指尖上立刻被划破了一道小口显然这些残绦也是锋利异常。她将滴血的指尖放在口中轻轻吸吮着眉间笼上一丝愁色。 左手触残绦而伤而右手则可硬断坤风绦两只手实是天差地别。她将右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无论如何努力她也挑不出这只手上存在着哪怕是一点瑕疵。毕竟这是虚无去而复返耗去三天三夜给她改造过的右手她又怎可能找出一点不好来?自那天之后虚无就飘然远去再也没有过一丝一毫的音讯。 这只右手是完美的吗?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当日虚无将这只手改造完成后眼中尽是失望与不满然后颓然远走。这只手又怎么可能是完美的? 在虚无心中有一只真正完美的右手。那只右手根本无从复刻。 她轻叹一声只是想着:“怀素啊怀素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岭南的官道破败曲折说是官道实与北方一些年久失修的小路没什么区别。这日清晨从官道尽头处行宋一个高大清隽的身影。他看到路边有间茶肆就行进去坐下望着远方隐隐青山不知在想些什么。茶肆伙计送上茶水点水他随手取用食而不知其味。 沿着这条官道前行不远就会进入潮州地界。此时从潮州方向行来三骑高头大马马上三人、有说有笑。遥遥望见这间茶肆时其中一个略胖的中年男子忽然道:“咦那边有个人看来也是修道之人我们且过去看看是不是道德宗的妖人。” 三人策马来到茶肆前那胖大男子一抱拳大咧咧地道:“这位道友请了!” 茶肆中所坐男子一身黑袍肌肤如玉面容秀美有如女子正是虚无。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远方对近在咫尺的三人完全视而不见。 他眼中心中有的只是那个身着青衣的小妖。 胖大男子吃了个没趣面上己隐约有些黑气又道:“这位道友姓甚名谁出自何派能否通报一下?我等职司在身要在潮州境内搜捕道德宗妖道。如果道友不肯见告是否与道德宗有关系那恐怕就要有些麻烦了。嘿嘿要知在这潮州地界那道德宗……” 虚无心中正如一团乱麻耳边似乎还有一只苍蝇不住在“道德宗道德宗”地叫着吵得他心烦意乱不由得怒意上涌猛然大吼一声:“去你妈的道德宗!都给我滚!” 那胖大男子骤然吃了一惊随后感觉颜面有失脸早就沉了下来向居中一位眼皮不抬的道人一指怒道:“这位如松仙长可是来自于长安真武观的有道高人!在如松仙长面前尔也敢如此张狂?快快老实道来你究竟与道德宗有何干系否则仙长法宝一出就怕你神魂皆消……” 虚无眼皮不抬只以左手向外挥出好象要赶走这只不住吵闹的苍蝇一样。他指尖上冒出丝丝白雾急飞旋着转眼间就掠过了马上三人。胖大男子眼见着这些白雾毫无滞碍地自如松道人体中穿过然后始终作着垂帘观心状的如松真人的身体忽然裂成了十七八块散落于地堆成一堆血泥。 他大嘴一张一声惊叫还未出口就觉得身上各处微微一痛紧接着眼中一切景物都破碎纷裂然后暗淡下去。 吵闹的苍蝇消失了虚无心中烦乱反而有增无减。这一切皆是因为青衣。 初见时她本如一朵待放奇葩集天地灵气于一身。而立于无尽海海心处的那个青衣则己化成一朵盛放的夜昙虽然瑰丽无双但或许下一刻就会凋零。 以青衣的资质延寿千年修成大道实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但怎会在转眼之间就似已走到了生命尽头? 怎会是这样! 虚无只觉得头痛欲裂完全想不出答案。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从无尽海出来的那么己然盛放的夜昙有没有办法令它永不凋零? 犹如在黑夜中见到第一线黎明的晨光虚无双眼骤亮。虽然此举实是欲夺造化之功早已越他平生所学然而他怎还会去顾虑这个? 虚无忽然站起仰天长笑三声声传数里! 章五 定海 上 一路东行时纪若尘也如虚无那样遇到多起修道者的拦截不过他此次行事低调只消运起打闷棍时的法门真元就可含而不露悄然间已过万水千山无惊无险。 不过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明皇会突然向道德宗难如若道德宗倾巢而出那么长安城的高墙大河都将失去作用仅靠一个真武观根本无法护得明皇周全。长安宫中是刻着一个上古阵图不假然而以道德宗诸真人联手之力又有精通卦象阵图的顾守真真人在要攻破这么一个阵图也非是什么难事。 另一个疑惑就是即使明皇难何以会有这许多的修道派别急急忙忙的与道德宗为难就象生怕行动晚了会抢不到功劳一样。道德宗千年来领袖正道无论是弟子总数还是道行深厚的修士人数均稳称第一。若真的动手就算紫微真人闭关不出一对一的话道德宗也足以推平了青墟宫和云中居。 秘诀无他人多而已。 青墟宫和云中居尚是如此其它的小门小派来招惹道德宗简直就是自取灭亡。问题是现在敢来招惹道德宗的却是如此之多就不能不让人思索其中的非同寻常之处。且这趋势如若持续下去道德宗再强大也不可能是天下万千修士之敌。 或许这就如面对着一头巨狮的群狼。殊死相争后巨狮必会陨命身亡然而围攻它的狼群最多也就是十中二三能够存活先进攻巨狮的恶狼注定会被撕成碎片。但这种微妙的对峙往往会因为一两头悍不畏死的恶狼而被打破。 问题在于现在不怕死的狼似乎越来越多了。 立于东海之滨纪若尘决定不再去想这些让人头痛的事反正天塌下来还有真人们顶着他又怕什么? 不过青墟宫的谪仙吟风若与行将飞升的紫微真人斗法倒是不知道谁胜谁负。道典中虽有关于谪仙的记载不过皆含糊不清远不若那些飞升事迹来得翔实可靠。他曾下过大力气查阅谪仙记载始终没有找到这些传说中的谪仙是如何飞升的。至于是不是所有的谪仙都能飞升就更找不到答案了。 一想到吟风纪若尘胸中突然泛起一丝隐痛。 他迎着海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考虑若是自己处在紫阳真人的位置上该当如何应付眼前局面。这些说来似乎很容易然而如果细想起来实在是千头万绪一时半会间根本想不清楚。比如如何弄清楚这些小门派究竟是因何才会与道德宗为难明皇又怎会颁下这等诏书该当派谁潜入长安刺探消息本朝诸大员名宿中该当拉拢谁收买谁踩压谁甚至直接除去谁。该当怎样调配人手才即可护得本山周全又能保护在外的各支脉。甚至于如若真的生了以一派之力抗天下的局面又该当如何调配才能使这些平素里习惯了单打独斗的修道者们统合在一起以弱胜强。 当然道德宗弟子众多内部绝无可能是铁板一块大厦将倾时另有打算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若是将这些也考虑进去那纷繁头绪单是想想就会头痛。 纪若尘苦笑一下这时才明白紫阳真人有多么不易。 他自礁岩上一跃而起于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片澜不惊地冲入了东海。直到入水之时他脑中还在不停地计算着种种关系直算得头晕眼花。 只有这样完全不让心思空下来他才能忘记得彻底。 越往深潜纪若尘就越觉得东海海底一片凋零礁岩上处处是崩落毁坏的痕迹礁岩间零散落着许多色泽艳丽的珊瑚礁根本不是这片水域之物也不知是从哪里被冲过来的。海底水草零零落落往日随处可见的大群游鱼则根本不见踪影整个海底阴森森的死气一片。看来妖皇翼轩在东海海底一场大闹影响深远只是不知此时他是否还在东海与紫金白玉宫斗法。 纪若尘如一尾游鱼在海底迅向前穿行着渐渐的他现打闷棍时所用的诀要很多也适用于海底分水前行。他越游越有心得动作舒卷自如度却逐渐增快到得后来有如一支离弦利箭瞬息远去只在身后留下一道潜流形成的尾迹。 他正自游得出神突然觉得后颈一紧动念间向左一侧身一枝通体闪着碧寒光芒的尖叉贴着他的身体掠过叮的一声刺入一块海礁直至没柄。 这一叉来袭前几乎毫无先兆迅闪电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若不是纪若尘灵觉敏锐得异乎寻常从一点微兆中就感觉到不对所用的心法又无需耗用大量真元动念间就可移位这一叉早就重伤了他。 不必回头纪若尘就知大敌已到。他先提聚好了真元戒备万全才转过身来。远处海波涌动一个黑点由远而近直冲至十丈外才停下。这是一个十分高大的青年身披盘龙甲手肘和足踝处伸出一片片鳍翼左手中握着一柄鱼叉背上还负着三枝一模一样的鱼叉。 他盯着纪若尘左看右看就象从未见过6上人一般半天才一摆鱼叉喝道:“你是何人胆敢私闯东海!哼虽然你匿踪藏形本事不错可还瞒不得我封浩!” “匿踪藏形?”纪若尘略一思索已然明白自己用来分水前行的身法乃是出自龙门客栈动用的真元微乎其微难怪这封浩会觉得自己在匿踪藏形。不过如此迅行动还能有近似于匿踪藏形的效果那岂不是说…… 纪若尘隐隐感觉到自己就要抓住些什么但仅差了那么一点始终就想不明白了。他向封浩施了一礼道:“敢问封浩大人在东海所任何职?” 封浩道行不低估计已有道德宗上清境界的修为且喜怒形于色多半出身高贵且东海水军中身居要职。 果然被纪若尘这么不着痕迹的一捧封浩面色登时和缓了不少傲然以紫金白玉宫官腔唱道:“吾乃东海水军一等海将!” 纪若尘一脸敬畏:“封将军随从何在?” 这一问登时令封浩面色有些尴尬支吾道:“这个……他们离此尚远。” 他当然不会说出一路狂追纪若尘而来实在要追不上了才不得不甩出鱼叉阻挡。这么一轮急追寻常东海水卒哪里跟得上?早就被甩到不知哪里去了。 他如此一说纪若尘心中已是了然又施了一礼含笑问道:“敢问封大将军东海水军一等将军共有几人?” 封浩面有得色道:“共有八人!” 纪若尘笑道:“那今后就是七人了。” “为什么……”封浩话一出口就已明白了纪若尘的意思于是怒吼一声挺鱼叉向纪若尘冲去。 借着鱼叉前刺时激起的一点水流纪若尘已飘然而起迅若鬼魅般向后退去倏忽间就已闪出数十丈外封浩这一叉自然刺了个空。 封浩面色铁青急运全身真元向纪若尘追去。他身周泛出莹莹碧光将身前海水切开再推向两侧向纪若尘疾追而去度居然不慢分毫!只是度并非封浩强项这样强追极为耗损真元。 但他真元比纪若尘强得多自忖也耗得起。二来纪若尘身法诡异之极似乎完全不受海水束缚他数次试图用水术阻挡纪若尘的逃遁不管是束水成栏也好将海水凝滞成胶也好都分毫拖不了纪若尘的度反而把自己给挡了下来差点就失了纪若尘的行踪。试过几次之后封浩不得不提聚真元强追只有这样才能逐渐拉近与纪若尘的距离。 然而纪若尘狡猾得无以复加每当封浩拉近到危险的距离他就会突然变换方向变向时均毫无前兆转折得极是生硬突兀只这么几下转折就让封浩前功尽弃。封浩左手已运足真元抓得一柄鱼叉几乎变形但就是找不到机会掷出去。 纪若尘险些被他一叉给钉死前车之覆后车之鉴现在哪还会给他这种机会? 两人一追一逃转眼间半个时辰已经过去早不知跑出了多远。封浩已完全死了与属下会合的心一心只是擒下那可恶之极的纪若尘用鱼叉穿了他四肢再押回紫金白玉宫去。此刻他体内真元已耗得七七八八用来分水排浪的碧光明暗不定再也无力维持稳定。相应的封浩的度也就变得时快时慢。 纪若尘的身法依然飘乎不定与初逃跑时全无二致。封浩嘴角则开始露出狰狞的笑容。尽管还看不出纪若尘有真元不继的迹象然而他的真元都快耗损见底了那纪若尘还能好得哪里去?或许再追个十丈纪若尘就要力尽而倒了。两方道行上的差距巨大这种消耗战自然是道行浑厚的一方占优。所以封浩才乐得与纪若尘玩下去。 章五 定海 下 纪若尘的身法依然飘乎不定与初逃跑时全无二致。封浩嘴角则开始露出狰狞的笑容。尽管还看不出纪若尘有真元不继的迹象然而他的真元都快耗损见底了那纪若尘还能好得哪里去?或许再追个十丈纪若尘就要力尽而倒了。两方道行上的差距巨大这种消耗战自然是道行浑厚的一方占优。所以封浩才乐得与纪若尘玩下去。 眼见纪若尘又是一个转折轻飘飘的闪到了一块巨礁的背后封浩也不禁暗暗佩服他的身法。然而佩服归佩服封浩已改了原本要生擒纪若尘的想法而是动了杀机。如此危险的人物必须早日除去若将来道行深厚成了气候还有谁治得他住?就是道行比他高也抓他不到。 封浩一声低喝积蓄多时的真元迸而出左手一扬鱼叉挟万钧之势破入海礁。按鱼叉去势必能将纪若尘钉穿。 然而附满了真元的鱼叉迅远去在封浩的感应中鱼叉连纪若尘的衣角都未碰到。 轰的一声被鱼叉穿过的巨礁炸得粉碎海底登时一片混沌纪若尘已不知去向。 封浩又气又急一声怒吼猛然冲进了飞舞的泥流和乱石中运集全部心神搜索着纪若尘的去向。 他耳中突然一声轰鸣然后一阵天旋地转上下左右全都颠倒了过来。紧接着一缕阴寒邪异的气息自后脑处透入体内一路摧枯拉朽般瓦解了他所余不多的真元摧坏着毫无防护的经脉。 封浩的左手已握住了背后的鱼叉然而手上无力再也无法将鱼叉拔出。 封浩艰难转身死盯着就飘浮在身前一丈的纪若尘道:“你……你……” 纪若尘终于如他所愿般显露出了疲态面色灰败真元耗尽。他双手一松一块一尺大小的礁岩自手中滑脱徐徐沉入海底。 封浩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块礁岩。他身为水族又修道有成就是全无真元防护也可轻易一头撞碎这种寻常海礁怎会被纪若尘这么一砸就会全身真元崩毁了?何况纪若尘此刻也是强弩之末如何能砸出这么一击来? 此时他已经明白。纪若尘刚刚是收敛了全身气息混杂在一堆乱石里飘浮在海中。当时海中乱石横飞封浩只能以灵识搜索纪若尘行踪他又一直对纪若尘存着了小觑之心急怒之下就把纪若尘当成了一块海礁径直从纪若尘面前冲了过去。 封浩颤颤巍巍的指着纪若尘想说些什么口一张涌出的是大团大团杂着破碎内脏的鲜血逐渐在海水中化开。 见封浩渐渐沉入海底纪若尘心神一松放松身体在海中载沉载浮一时间只想着睡去。 封浩估计得没错刚才那场狂奔的确也耗尽了纪若尘的真元。纪若尘虽然行动时所耗真元比封浩少得多但毕竟道行差距过大在封浩穷追猛赶之下也快到了油尽灯枯之时。最后一击时纪若尘根本没打算能够一击成功而是备下多种手段。但捧石击出时他体内诸关窍忽然涌出一个个闪焕着微光的卦符构成了一幅完整的阵图。丝丝缕缕的真元先是被阵图吸了进去循环七周后又释放出来已然增加了少许。 阵图增加的真元虽弱然而对此时的纪若尘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他石上威力骤增又砸在后脑要害处这才一举毁了封浩经脉也令他预想好的后招都成了空。 纪若尘此刻经脉中空空如也连动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别说东海水卒就是一头鲨鱼路过也能把他充作果腹之物。 累虽然累可是纪若尘胸中充斥着喜悦。这还是他第一次击败身具上清道行的敌手。虽然手段并不是特别光彩且封浩道行最多也就相当于上清初阶水准然而纪若尘毕竟才刚修圆满了太清玄圣境能够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收拾掉封浩于讲究循序渐进的道德宗来说已是不可思议的事。 最后能够一击奏凯那莫明其妙浮出来的阵图也贡献良多。此时静下心来回想纪若尘才想起那幅阵图正是自己上一次在东海海底重伤初醒时收入神识的据那名为甲庚的璇龟说此图好象叫什么玄天阵图。名字听起来的确很玄当时他可一点都看出这阵图的好处来。今日若不是真元耗尽还不会知道这阵图能够加真元回复。虽然回复的真元没有多少但在关键时刻点滴真元都有可能令战局逆转。 如此看来虽然在惊梦岭上解离仙诀被收去但天也没就此塌了。依着从打闷棍中悟出的身法再得玄天阵图之助纪若尘完全可以靠着拖磨二字真诀把道行比自己深厚得多的敌手拖垮。当然此法也不是万能如果对方一力意图脱身纪若尘也是没什么办法的。 只是此法……对付得了谪仙吗? 纪若尘转身向东海深处潜去将这个念头从意识中驱逐了出去。 东海海底已恢复了宁静但妖皇一场大闹留下的痕迹仍是随处可见东海海底巡逻的水军也少了许多好多还是带伤的。 经过与封浩一战后纪若尘也小心了许多。东海可还有七名一等海将他绝对不想在这个时候再遇上一个。只要他有心自然就不会为这些例行巡逻的水卒觉。 海底看不到日落月升有的只是淡淡的不知哪里来的莹光。 纪若尘逐渐感觉到周围的海水变得温热起来海底的礁岩也变成深黑色于是知道已然接近了曾到过的地炎裂谷。 地炎裂谷中央依旧在不停的喷出地火熊熊地炎上方浮着一块方圆数里的巨岩巨岩如有吸力将四溢的地炎都吸入底部的巨洞之中。这座巨岩就是灵龟甲庚所居的水宫了。故地重游甲庚又救过自己一命因此纪若尘心中十分欢喜加向水宫游去一边运气使诀高呼道:“甲庚仙长小子纪若尘来访!” 纪若尘连叫数声水宫中却静悄悄的全无动静。他不禁有些奇怪璇龟本就灵性过人甲庚寿过千年更已通灵绝无理由不知道自己来了。纪若尘凝神向水宫望去忽然觉得水宫中一片死气于是心头一惊加向水宫游去。 偌大的水宫中一片破败景象似乎经历过一场浩劫。甲庚的丹室中地火依然炙烈但炼丹的巨大炉鼎因为无人照料已被熊熊熔去了半边另一边倾侧倒在地上满地撒落的皆是烧焦毁废的丹药。甲庚的藏宝室也被打开内中空空如也原本堆积如山的材料异宝都已不知去向。 除此之外整个水宫中倒是看不到一点打斗痕迹就如水宫中一切生命都在一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样。 看着这破败景象纪若尘心中暗生一道寒意。凭璇龟甲庚的千年道行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将这水宫弄成这死气沉沉的模样? 他旋即想起了自己曾将这里的方位传回西玄山难道……纪若尘摇了摇头。以甲庚道行绝不是道德宗哪一位真人能够轻易收伏得了的除非是道德宗四位以上的真人一齐动手才有可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杀甲庚。 但道德宗真人怎会轻易离山何况是四五位齐出?但纪若尘心中隐隐觉得似乎这不可能的事的的确确就是生了。 眼见在水宫中再也找不到什么来纪若尘想起此行的正事于是出了水宫转向地炎裂谷深处潜去。他心中犹自抱了一丝希望毕竟没看到璇龟哪怕是一点的尸身残骸说不定甲庚离开了地炎裂谷也是有可能的。 地炎裂谷中处处沟壑纵横有许多地裂深不见底隐隐可见暗红的地浆偶尔会有一道火舌从裂谷中高高喷出出的轰鸣传遍整个裂谷。 纪若尘沿路避让着流溢的岩浆来到一处特别宽大的裂口前。这道裂口壁如刀削斧凿笔直沉入海底裂口中时时传出闷雷般的轰鸣。纪若尘依着上次的经验运真元护住全身又加持了避火咒而后沿着石壁小心翼翼地进入裂口。偶尔有一道火舌扑上身来他也还抵挡得住。 顺着裂口下沉百丈之后一块丈许方圆数丈长黑沉沉的一块巨铁就自地炎中浮现。巨铁有一道奇异的吸力几乎整个裂口中的地炎都向这个方向偏来缠绕在这块黑铁上吞吐不定的火焰试图将巨铁熔成铁水然而巨铁甚至红都没有红一下。 纪若尘将手伸向巨铁但一道无形的壁垒挡住了他的手。他明明记得上一次来时还不曾出现过这样一道屏障心中疑惑之余运起八成真元向那屏障拍去结果嗡的一声轻响纪若尘被一道无可匹敌的大力给弹了回来重重地撞在石壁上一时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现在他已知屏障中所附之力远远出自己想像如果不得其法想要硬破壁障压根就是痴心妄想。 想来距离上次到东海不过一月时光怎么这里就多出一道屏障来?设下屏障之人的道行实在是可怖可畏纪若尘拍出去多少真元就会被反激回来多少真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如此屏障若无玉清境界道行根本布设不出来。 纪若尘靠在石壁上徐徐调理着已乱成一团的真元三清真诀动处丝丝真元如清泉般从全身数处玄窍中涌出慢慢补着损耗过度的真元。他一运功回复数十枚卦象又从玄窍中浮出组成玄天阵图真元回复度立时加快一倍。 玄天阵图一出包裹着定海神针铁的屏障忽然泛起淡褐色光华一明一暗与玄天阵图的波动完全吻合。 只听得叮的一声清音若银槌落玉磬纪若尘面前光芒大放现出一座七宝莲台来。莲台上立着一个慈眉善目的矮小老者正是甲庚。 纪若尘心中一喜忙压下胸中翻涌气血迎上一步道:“原来老仙人别来无恙真是再好不过!” 话一出口纪若尘已知道不对。甲庚周身隐现七色光芒根本不是实体而是以道法留下的虚影。 甲庚抚须笑道:“小友别来无恙!这块顽铁虽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但与小友却颇为有缘。是以老朽设下这道屏障以防旁人误打误撞地得了这块定海神针铁去。小友既然能够寻到这里又起始用得玄天阵图虽然现下还用不上这块铁不过也相距不远了。这里有一篇如意诀就付与小友以供驾驭此铁之用。” 甲庚袍袖一拂八枚卦象自大袖中飞出一一飞入纪若尘眉心。这些卦象与玄天阵图的卦象十分类似与他过往所学卦象有很大不同。八枚卦象在他体内溶而为一化成一篇极为简单心诀。 甲庚授完心诀后随即化作一道金光冲天而去。纪若尘再向前行时果然那道无形屏障已然消失。他定晴望着下方地炎中黑沉沉的巨铁足足有一刻功夫才进身向前心中茫然有失。 地炎熊熊而来。 此处地炎足以销金溶铁远非凡火可比然而这块定海神针铁显然是地火的克星地炎冲到神铁周围一丈之处就再也不得寸进。神铁周围一片清凉甚至还有些阴寒完全不象被地炎包围着的模样。 纪若尘停在神铁旁边所受地炎压力登时为之一轻。他触摸着这块冰寒的巨铁一声叹息间神铁嗡的一声鸣叫刹那间幻化成一根长三尺鸡蛋粗细的黝黑粗糙的铁棍浮在熊熊地炎上缓慢旋动着。 如意诀并非璇龟独有纪若尘此来东海也是自道德宗中秘典中查到了定海神针铁的记载同时得了一篇可以驾驭神铁的如意诀。两篇如意诀内容截然不同但殊途同归都可驱策得这块神铁相较而言倒还是道德宗所藏如意诀好用一些。 但他用的是璇龟甲庚留下的如意诀。 又呆了片刻直到肌肤上传来的微微灼痛提醒他已不能在地炎中多呆时纪若尘才沉落身形停在了神铁旁伸手握住运足全身力道一提。 铁棍当然纹丝不动。 纪若尘笑了笑神铁虽然幻化成了一根三尺铁棍可仍有一万零八百斤重他提得起来才怪。但此事早在他意料之中行前也有了解决之道。 他从玄心扳指中取出一张古符极小心地展开。此符与寻常道符大不相同乃是由不知名灵兽的兽皮制成上面符箓色作紫黑看来是以兽血所绘。此符年代久远在丰沛之极的灵力侵蚀下兽皮早已变得脆弱不堪。纪若尘的动作已是无比轻柔但符咒一角仍然啪的一声泛起一小团青烟出现了一道裂痕。纪若尘再不敢犹豫左手持符右手脉门自行破裂标出一注鲜血溅在了古符上。 鲜血一沾符面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刹那间将整张古符燃成一团闪着幽幽蓝光的烈火。纪若尘大喝一声左手一挥已将这团烈火拍在了定海神针铁上。在熊熊地火经年灼烧下毫不变色的神铁居然被这一团火烧得开始泛红! 纪若尘静静立着待烈火熄灭神铁恢复原状时才一把抓住轻松提起以一根天蚕丝索缠绕了几圈负在了背上。 他冲天而起转眼间就出了裂口。此时他忽然觉得头皮微微麻立刻抬头望去见一个足有方圆百丈的庞然大物正无声无息地自上方十丈处飘过。 纪若尘呆呆地看着它直到它随着海流飘远才如梦方醒身形一闪间已在原地消失重新出现在它的面前。 这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璇龟四肢写意地伸张着巨头微露在龟壳之外双眼紧闭如在酣眠。但它身上泛出的冰冷冷的气息以及龟背上一个径粗丈许的大洞提醒着纪若尘它早已失去了生命。 纪若尘胸口如坠重石压得他几乎透不上气来。他本以为自己早该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然而此刻真的看到了甲庚的真身尸体才知道还是会有一点心痛。 他跃上甲庚的龟背俯身细细察看伤口。伤口贯穿整个龟身几乎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圆边缘焦黑如墨光滑若镜伤口边缘无论是龟甲龟肉都在刹那间被熔成了焦炭。这个伤口绝不可能是甲庚死敌当日几乎送了纪若尘性命的那只八爪妖章所留。 惟一的解释就是有人以惊天道法一击击毙甲庚才能遗下这等伤口。 甲庚不知已死去几时好在地炎裂谷中生机全无也就没有小鱼小虾来骚扰尸身。 纪若尘立在甲庚背上默然片刻然后俯身按住龟甲嘿的一声轻喝运聚全身之力缓缓推动龟身。巨大的龟身转过一周然后在纪若尘推动下逐渐下沉斜斜落向藏着定海神针铁的裂口逐渐沉入到熊熊地炎之中。 纪若尘取下背后铁棍挥了半圈然后一棍轻飘飘地砸在裂谷石壁上! 这轻描淡写的一棍却有着绝不相符的大威力。一声轰鸣过后裂谷石壁上逐渐现出一道裂纹而后一块块方圆数十丈的巨石不住自石壁上剥落翻滚着落入裂口底部熊熊地炎之中将甲庚的尸身向地炎深处压去。 裂谷的石壁在地炎长年炙烤下早已脆弱不堪过往有定海神针铁镇守于此然而如今神铁已被取出石壁就此失了庇护在纪若尘一击之下巨石纷纷崩解脱落一时间轰鸣阵阵地动海摇! 纪若尘自己也未想到一棍竟能有如此之威。烟尘渐消时裂口底已堆满了巨石再也看不到流淌的地火熔炎。 在将铁棍重新背在背上时纪若尘身体登时向下一沉笔直的被压落海底! 纪若尘半跪在海岩上不得不以手撑地才勉强支持着没被压倒。他略定心神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泛起周身骨骼不住噼啪作响然而弯曲的双臂终于一寸一寸地伸直! 然后曲膝、立起、直腰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要耗上半柱香的功夫。 不知过了多久尝试过多少次他终于摇摇晃晃地从海底升起慢慢向上飞去。 附在定海神针铁上的古符名为须弥咒取的是‘介子须弥乾坤挪移’之意。此咒附体后神铁之重十去其九仅余千斤。然而此咒虽妙法力却只够用上十次。此后纪若尘每催动一次神铁重量就会多上一千斤十次之后神铁就将恢复原重。 须弥咒整个道德宗中只藏着这么一篇虽然珍贵玄妙然而细究起来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功用。是以纪若尘取走须弥咒时掌库的师叔也没多说什么。而以他此时的道行也就勉强使得动二千斤的兵器法宝而已。 纪若尘身影终消失在海的尽头地炎裂谷中又是死气一片。 甲庚身躯水火不伤如此沉在地炎深处也不知万载之后会不会炼化虚无。 章六 何往 上 云中居藏于群峰深处孤峰高绝傲然立于云海之上。因为地势险绝周围又遍布洪荒异兽、阵法机关自来访客寥寥。 这一日红日高悬云海中雾涛涌动宝光浮升现出一尊巨大金莲来。莲上立着七八个道士人人仙风道骨个个道行不低徐徐向着云中居飞来。为一名道士面容清隽气势不俗乃是青墟宫虚天。另一名老道双眼半开半闭如同没有睡醒一样乃是虚罔。 青墟宫此来无论是人数还是访客地位都可说是声势浩大。此前道德宗诸真人也曾经数度造访云中居是以山上这一年多来的繁盛热闹是过往近百年也不曾见过的。 青墟宫一行人尚有数十里之遥云中居内已钟鸣三声清音直传至百里之外以示迎宾之意。待得金莲飞至山阶前时九名云中居弟子已各着华服在山门外列队迎宾。迎宾人数于云中居的地位并不相称但无损礼仪只因世人皆知云中居弟子稀少九人迎宾已经算是最高的礼数了。 虚罔左袖一拂收了金莲然后右袖一展一朵薄云凭空出现代替金莲载着青墟宫一行人徐徐落在了山门之前。他这一手淡淡泊泊高远恬静不经意间已露了极高的境界出来。云中居门人虽素来自傲此时心中也暗生钦佩之意。青墟宫众人落地后虚天徐步行前行礼道:“青墟宫虚天、虚罔携门下弟子来访求见清闲真人。” 云中居为一名弟子忙还礼道:“青墟宫两位真人到访实是不胜荣幸。清闲真人己知各位到来刻下正在碎金阁中相候。请两位真人随我来。” 不片刻功夫虚罔与虚天己随着那云中居弟子来到了碎金阁。江湖传言清闲真人几十年来一直闭关不出只为顾清的定亲之礼去过西玄山一次。因此虚天与虚罔此行前倒没想到能够见得到清闲真人而且还得以踏足他的闭关之所碎金阁。 修道之士如欲闭关则闭关之所向来是严禁外人接近的。这不光是为了免受外人打扰还是因为在有道之士看来闭关之所的蛛丝马迹都可能窥破闭关之人的道法秘臭。如清闲真人这般肯在闭关之处会见外人的实是不多见。 那云中居弟子将青墟二真人引入碎金阁后就悄悄关门离去。碎金阁中布设如一个寻常修道者的居处不象常人闭关那样四壁萧萧也没有任何法阵机关更无增添天地灵气的宝物。碎金阁露台外伸十丈临于危崖之上尽头处摆着一个坐团上面端坐着一个矮胖身影手中一根长长钓秆也不知在这云海中钓些什么。 虚天与虚罔对望一眼眼神中均现出一分惊讶之色。清闲真人虽去了一次道德宗但并未公示天下他己出关重行执掌云中居门户。按理说就应该还在闭关潜修但看这样子他又哪有半分修行之意看来清闲真人闭关之处另有其所。这事想来也不奇怪闭关之处事关重大又哪能随便给外人看呢 清闲真人直让虚天与虚罔枯坐了一盏热茶的功夫这才放下了手中的钓竿起身回到阁内施礼笑道:“原来是青墟宫两位真人大驾光临近日我神识闭塞一时没能察觉恕罪恕罪!” 清闲真人执掌云中居门户数十年虽然无人曾经见识过他的道行法力但声威之盛仅在道德宗紫徽真人之下而己比青墟宫虚玄真人还要强上三分。因此虚天与虚罔虽觉得这名晨天下的清闲真人未免太过其貌不扬了一些但仍不敢存了小觑之心。双方你来我往的客气几回就进了正题。 虚天含笑道:“我虽然至今无缘得见清闲真人的通天道法然而令高徒顾清境界之高实令虚天为之汗颜。见贤思齐因此未见清闲真人之前虚天就己深存仰慕之心!” 清闲真人黑得亮的胖脸上全无变化一双三角小眼煜煜闪光地盯着虚天等待着他的下文。 虚天本想卖个关子见状不得不道:“顾清参透了轮回因果忆起与我青墟宫吟风的前世机缘因此刻下正在我宫清修以悟大道。顾清乃是天人之资而我宫吟风更是谪仙下凡可以说再是般配不过他们共参大道日后携手飞升可是我修道界千年未有的盛事!有鉴于此我宫虚玄真人特意遣我等前来云中居欲借此良机与贵派互通有无结下千年之谊。虚玄师兄因前日忽有所悟不得不闭关潜修不能亲身登门面见清闲真人心中极为遗憾。师兄万勿要贫道将这番心意带到还请清闲真人谅解。” 虚天人品出众年纪轻轻道行就己不低这一番话说得辞情并茂恳切之至。清闲真人听完黑脸上持着的微笑仍是未有分毫变化直截了当地道:“顾清准备留在青墟了”虚天一怔道:“正是如此。” 清闲真人点了点头淡然道:“那就让她在青墟呆着吧我们云中居山门窄小容不下她这种大人物。” 虚天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忙道:“清闲真人误会了我们青墟宫绝无争夺贵门高徒之意顾清日后飞升那也是云中居的弟子所遗仙物我宫一物也不会妄取皆归贵派所有。” 清闲真人嘿了一声道:“云中居不过是化外荒凉之所灵浅福薄消受不了这许多仙物。至于与青墟的盟约以后再议吧!虚天吃了一惊与虚罔对望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沉默片刻虚天才勉强笑道:“清闲真人……这……这是从何说起顾清是曾与道德宗的纪若尘有过婚约但一来她与吟风的因果乃是前世天定二来又尚未完婚又有何妨何况无须贫道说明真人想必也知道道德宗已是众矢之的风雨飘摇。别看他千年道统但大厦如倾不过片刻功夫而己。这其中关节清闲真人可想好了” 清闲真人哼了一声不冷不热地回道:“你说的什么天道轮回因果机缘太过深奥难测俺金山这种乡下人看的只是眼前只知道答应别人的事就该做到。可惜俺无德无能只能管得了自己什么天人之资啊什么谪仙下凡啊俺还有这个自知之明不敢去插手他们的事。就这样吧!” 说罢清闲真人长身而起袍袖一拂示意送客。 虚天与虚罔相顾愕然。虚罔仰天思索片刻后忽然叹息一声。 虚天则向清闲真人道:“真人何必如此匆忙决定” 清闲真人并不理他转身回里间去了。 虚天面色一沉冷声喝道:“清闲真人!飞升还有天劫这一关在而谪仙只要修为到了自会回返仙界这当中的分别清闲真人不可不知!莫怪虚天没有有言在先云中居究竟站在哪一边还请清闲真人三思!” 他一声喝罢里间的门纹丝不动。此时碎金阁阁门打开曾经引路的云中居弟子又走了进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虚天重重地哼了一声大袖一震一道潜威涌出将那云中居弟子震得退后一步脸色刹那间变得惨自嘴角慢慢渗出一根血线。然则他勉强笑了笑仍是恭敬一礼将出路让了出来。 虚天初时见这云中居弟子不过二十出头年纪测度着他的道行满心以为自己这一拂可以将他掀上几个跟头大大扫一下清闲真人的面子谁知这名弟子道法根基竟然出人意料的浑厚硬生生地受了虚天一击并无出丑。此等资质如放在青墟宫中那是十中无一虚天亲传的十七名弟子中更无一人有此天资。 立威不成虚天面色登时变得铁青哼了一声大步出了碎金阁。 青墟二道离去之后天海老人推门而入寻了个椅子重重坐下。多时不见此刻他满面红光荡然无存顶心几缕稀杂乱无章。 吱呀一声碎金阁里间房门打开清闲真人迈着方步走出径直走到露台垂钓处又端起了钓竿。 如此僵持了片刻天海老人终忍不住起身道:“掌门师兄清儿也没什么大错何必定要将她逐出山门!青墟宫与道德宗的争斗我们两不相助就是反正我是看不出他们之间谁对谁错。” 清闲真人默然半晌叹道:“所谓细木不栖天凤又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管不了她就由她去吧!我看你这几日反正无事就替我跑一次道德宗如何替我将这条鱼带给紫阳真人聊表一下歉意。” 说着他钓竿一扬居然真的从茫茫云海中钓上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来。清闲真人随手挥出一道寒气一块森森玄冰将这条大鱼封于其中这才交给了天海老人。 天海老人勉强长了点精神正要离去清闲真人又叫住了他。清闲真人匆匆跑进里间取出一枚印章在寒冰外印上一座金光闪闪的小山这才算心满意足。 章六 何往 中 时已入冬青城山上冷雾缭绕湿气氤氲走兽飞禽各寻穴巢安居整个青城山显得冷冷清清偶尔才会听闻一两声兽吼鸟鸣。 青城山主山东侧有一块百丈奇石破土而出斜插峰上前临危崖云海险到了极处也美到了极处。这块奇石据传乃是上古时期从天外飞来落于青城峰上。又因青灵真人于此石上坐化飞升这块顽石也就得以沾了些仙气从此成为青墟宫胜地得名望天石。 青墟宫等级森严平素里寻常弟子是不许登上望天石的此石仅供宫内诸长老及修道有成弟子清修炼心之用。然而如今望天石百丈之内都成禁地诺大的青墟宫内除了几位虚字辈的真人再无人可以踏近望天石一步。 阴冷的月色下云雾中徐徐行出两个道人来正是刚从云中居回来的虚天与虚罔。他们虽能驭气飞行但都如常人般一步步走向望天石百丈距离也着实费了些功夫。 望天石半腰处吟风双目垂帘端坐如山沐浴山风冷月。待虚天与虚罔站在面前吟风双眼不开只淡淡地道:“虚天师兄的心浮了。” 虚天面色微微一变道:“师弟仙法果非我等所能及。”他一抬头见望天石石顶盘膝坐着一个飘飘如仙的身影于是又道:“顾清仙子一切可还好?” 吟风并不理会他后面的问题只是道:“师兄此来何事?” 虚天立即愤愤地道:“此事说来可恶!我奉虚玄师兄之命前往云中居试图交好。谁知云中居清闲真人非旦不肯领受我宫的一番好意反而将顾清逐出师门且对我宫盟约弃之如敝履!是可忍孰不可忍那云中居实是欺人太甚倚仗有些道行居然就不将天道谪仙放在眼里了!” 吟风不为所动静静地等着下文。 虚天说了一会见吟风全无反应于是不得不进入正题道:“师弟如今我青墟宫己与道德宗正面决裂天下修道之士泰半站在我方。然则道德宗人多势众又有一个紫微行将飞升。紫微真人闭关前道行就己高绝天下传言都说他此次飞升后仙班不会低到哪去。不知师弟是否有把握应付?” 吟风淡道:“飞升尚需历劫。道行越高劫数也就越重。” 虚天闻言道:“话虽如此可天下修道之士忌惮着紫微不敢对道德宗群起而攻。这样拖延下去不就是给了道德宗喘息的机会吗?依我看素性就激紫微出来决一死战。此时紫微想必己进入飞升前的死关若强行开关出战势必道行大损那时师弟岂不是有必胜把握?这个大好时机不能错过啊!若师弟肯亲上西玄山道德宗就算再是人多势重也必然不是师弟仙法的对手!” 虚天一番话说完即殷切地望着吟风期盼着一个回答。 吟风双目不开徐徐地道:“我胸中虽有天书七卷却非是用于尘俗好勇争胜之途。道德宗妄为逆天自有它的因果报应与我无干。这一世我既然投身青墟即是与青墟有缘他日青墟大难临头我当不会置身事外。但师兄此来并非是心忧天下为的不过是建功立业、名留史册而己。既是如此师兄何不凭依一身道法径上西玄去?” 吟风一番话只说得虚天脸上阵青阵白他还欲再劝时吟风端坐不动眉心间忽然亮起一点彩芒耀得虚天与虚罔一阵眩晕。待二道稳住心神时才现不知不觉间己被吟风以无上仙法送到了望天石百丈之外。 虚天盯着望天石上那与天地浑然一体的洒然身影恨恨地一顿足但终是不敢再回望天石去。 虚罔叹道:“所谓仙道无常吟风师弟所作所为想必另有深意我们也不必强求了。吟风与顾清飞升乃是天上注定之事依现下情形看虚玄掌门也大有希望修成道果。如此一来百年之后我青墟宫兴盛之局己定不难压过道德宗成为天下第一大派。何必再行险途呢? 虚天怫然不悦道:“师兄此言差矣!道德宗行事素来阴险狠辣他们的景霄真人又折在我宫手里不趁此良机斩草除根更待何时?如果放虎归山任其休养生息日后反扑上来师兄你可担待得起吗?” 虚罔皱眉道:“吟风师弟己然说过道德宗自有它的报应我等又何必多此一举?况且吟风师弟虽仙法无双但毕竟此刻道行还有限就算他肯上西玄山也未必能够稳胜道德宗八真人。若吟风师弟不肯出山虚玄师兄又在闭关虚无……更是不知去向。单凭我们几个哪里是道德宗八真人的对手?” 虚天凝思片刻冷笑一声道:“此事也不难办!吟风不是不肯下山吗那我们出山去狙杀道德宗下山的弟子就是。眼下局势恰如万里草原天高物燥只差我们点这一把火就成燎原之势!那时道德宗若是隐忍不出也就罢了若对我宫弟子下手少不得要激出吟风来。而且若我宫吟风不动谅那紫微也就不敢妄动。如此一来道德宗弟子再多也多不过天下修道同道去!” 虚罔摇了摇头道:“这恐怕有些不妥。天下修道人本是一体道德宗究竟做了些什么我们也还不清楚何必非要弄至不死不休的境地?何况我们也无必胜把握……” 虚天冷道:“师兄休要忘了虚玄师兄闭关之前将全宫事务交由我来决定。师兄是准备违抗掌门师兄之命吗?” 虚罔叹一口气道:“不敢。” “如此最好那就请师兄早做准备明日一早就率殿中道士下山给与道德宗迎头痛击!” “……是。” 望天石上吟风长身而起徐步登上石顶。石顶寒风如刀如凿风势不知比石腰处凌厉了多少倍。风中挟带着的颗颗碎石击在望天石上犁出一道道深痕。 顾清迎风立于石顶时时会有飞石击在她脸上、身上留下条条点点的血痕旋又消去无迹。 吟风立在顾清身侧望向茫茫然、黑沉沉的夜空从容道:“清儿看来你回不去云中居了。” 顾清淡道:“不过是今世一段俗缘回不去就回不去吧。” 吟风略点了点头道:“如此也罢。清闲真人特立独行另有领悟值得钦佩。” 顾清似是叹息一声没有作答。 吟风沉吟片刻又道:“道德宗逆天而行就算我不去理会这世俗之事将来他们也必遭天谴。况且树欲静而风不止此时乱象己成世上别有用心之人大有人在那时道德宗大厦倾颓必然是玉石俱焚之局。依我看或者你该下山去点化一下纪若尘纵不能令他转投青墟能让他离了道德宗也是好的。消去这段尘缘后你再入绝地死关清修不迟那时你心无羁绊当可一举羽化飞升了却了你我这一段百世轮回。” 顾清这一回默然良久方道了声“不必”。 吟风见了也未坚持只是淡淡一叹转身回到望天石石腰处坐定敛神凝思渐渐的又与这块飞来奇石溶为一体。 东海皓月高悬碎银万顷。 海上忽生一片涟漪步出了一个衣衫褴缕的青年道士。他一身道服破烂不堪几乎就是挂在身上的一团碎布背后挂着一根黑沉沉的糙铁棍周身上下看不出一件打眼的法宝。他赤着双足泰半肌肤裸露在外身上纵横交错的都是伤痕新伤压着旧伤脸上更有一道二寸长的伤口肌肉外翻还在向外渗着血珠。 这小道士虽然看上去狼狈到了极处但若仔细观瞧却会觉得他整个人气势含而不宝华在体内流动不休就似一块刚刚破石而出的璞玉与破败外表绝不相称。 他扯下半条依然咬住肋肉不放的海蛇随手将蛇头捏得稀烂。海蛇临死之际居然口吐人声出一声惨号! 小道士毫不理会身上的伤口好好舒展了一下筋骨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色笑了笑就迈开大步向西行去。 这小道士正是刚自东海海底回返的纪若尘。 他本来己可驭气短途飞行但现下只是迈开大步飞奔度比之寻常壮汉快不了多少。 直到天明时分他才出了这片荒凉海滨走上一条大路。 一踏上大路遥遥一面宝蓝大旗就映入眼帘。大旗高挂在十丈高杆上旗上绣着几个殷红如血的大字:“道德弟子杀无赦!” 旗角处绣一幅徽记绣的是云雾锁重楼乃是重楼派的标记。 纪若尘立定脚步向那幅大旗遥望片刻方才微微一笑向那大旗立处行去。 旗下搭着一个茶棚内中坐着五名重楼门徒为的是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修士双眼微闭正自品茶。其余四名重楼弟子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上去是那中年修士的弟子。茶棚中弥散着淡淡杀气重楼五人外驰而内紧早就做好了防备。 纪若尘尚在百丈之外重楼诸弟子己现了他。看到他满身的新伤旧痕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其中一名女弟子更是面有不忍之色向那中年道人道:“师叔那年轻人好可怜! 中年道人双眼一开扫了纪若尘一眼若无其事地道:“是个寻常人。”此言一出本是一身戒备的三名男弟子也放松了下来。 纪若尘走进茶棚四下打量一番即施礼道:“哪位是店家?小道刻下身五分文不知可否结个善缘赐一杯清水二个馒头?” 那女弟子让了一个位子出来招呼纪若尘坐下又将自己面前的茶点往他面前一推一边问道:“你出身自哪所道观怎么伤成了这样?” 纪若尘摸了摸脸上未愈的伤口微笑道:“我本想出海采药结果遇上风浪座船翻沉不小心落入东海就此与同门失散。全仗着三清保佑这才回到岸上身上的伤就是被海中的鱼蟹咬的。这位仙子门外立着的这面旗子很奇怪道德弟子都是些什么人做了什么恶事吗?” 那女弟子咬牙道:“小兄弟不是修道中人有所不知。那道德宗中都是恶人!五年前他们仗势欺人生生逼死了我们一位师兄。没想到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群恶人终也有今日!” 中年道人忽然张目喝道:“娟儿你说得太多了!” 年轻女子吐了下舌头不敢再说下去只是向纪若尘道:“小兄弟你别害怕师叔他人很好的。来你为什么不多吃点东西?一会我给你些银子你快点回观去吧。呆会这里说不定会有变乱不要伤到了你。” 纪若尘并不动桌上茶点凝望着她问道:“不知仙子叫什么?” 那年轻女子面上一红低声道:“这个……我叫张娟是重楼派的。啊当然你不是修道中人不会知道我们重楼派的。对了你道号是什么出身道现在哪里?” 纪若尘又笑了笑他本就英俊这一笑更是迷人:“我出身西玄山。” “西玄山?”张娟秀眉微皱喃喃重复了一遍只觉这三个字如雷鸣般在耳边炸响可一时就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她忽然一凛离座跃起惊叫道:“西玄山!你……你是道德宗妖道!?” 章六 何往 下 张娟喊声如一声惊雷炸响惊得茶棚中诸人纷纷离座跃起各取法宝在手。重楼派几名年轻弟子道行颇为不足惊慌之下难免碰翻了几张桌子板凳。 茶棚虽然不大但当中只坐了一个纪若尘还是显得空空荡荡的。 茶棚外彩芒隐隐五件法宝各放光华早已蕴满真元只待雷霆一击。四名年轻弟子握法宝的手都在微微颤动显得心中极是紧张。重楼派立下此旗那是存了死战之心要引附近道德宗的弟子前来决一死战。但当真的面对道德弟子时紧张仍是难免。纪若尘右肘架在茶桌上左手轻抚着身后铁棍棍尾双眼望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根本没有看见茶棚外的重楼派五人。 他不动重楼派也就不敢妄动。 张娟望了望纪若尘收了些真元向中年道人道:“师叔我怎么看不出他有什么道行?” 那师叔说了声“不可大意”凝神望着纪若尘面上也是疑惑。他也从纪若尘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真元道行背上那根铁棍怎么看都不过是根顽铁而已。若不是纪若尘真的全无道行那就是道行高到了他根本看不出来的地步。但以纪若尘的狼狈和年纪哪有后一个可能? “你究竟是何人从实道来否则的话休怪法宝无眼!”中年道人喝道手中拂尘尘丝根根飘起。 纪若尘抬眼向天空望去见朵朵浮云不知何时消得干干净净艳阳高悬将火一样的热流倾泄下来烤得他心底隐升一团暗火。宝蓝色的大旗在刺眼的阳光中忽隐忽现旗上血红的大字也就成了碧蓝天空中一抹抹挥之不去的血痕。 他只觉得掌心中又是滑腻、温热、粘稠象又是浸满了鲜血。 “你是何人还不从实道来…”中年道人又喝了一声然而喝音未落纪若尘的左手就握紧了背后的铁棍! 在中年道人急缩小的瞳孔中那根黑沉沉的铁棍慢慢消失紧接着纪若尘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逐渐消失。中年道人身经百战忽觉后腰处有一点刺痛想都不想蕴满了真元的拂尘立时向后挥出!啪的一声清响背后偷袭那人居然并不闪躲生受了他这一记拂尘!他这一击如果击在一条滑不留手的大鱼上满溢的真元向侧一偏大半都被卸到了旁边去十停威力最多也就挥出了三停来。 道人腰间的刺痛感急扩大又有一缕麻木和阴寒顺着伤处破体而入沿途将他的经脉玄窍彻底毁却!道人体内真元如涛三起三落护体道法威能尽显涛涛真元顺着阴气入体处逆袭而上化作重重幻力反攻。 道人身后七色彩光一重一重幻化间中杂着丝丝血线说不出的好看。重楼派道法讲究幻瑰虚渺四字这道人瞬间幻出多重彩光攻敌又是泾渭分明每一重都不重复已是讲重楼派道法挥到了相当的妙境。且他攻敌度极快其余重楼弟子只能心中感佩根本来不及喝一声彩。道人拂尘再一抖光芒闪烁处纪若尘闷哼一声现出了身形踉跄着后退几步。他身上旧伤破裂背上肩头胸口上更添无数细碎伤口都是被拂尘尘丝及道人护体道法炸出的新伤。他刚一立定大大小小的伤口立刻涌出鲜血来转眼间就将他浸成了一个血人。 纪若尘右手整个食指一片鲜红血珠正不停地滴落。 虽然仍看不出纪若尘有任何真元重楼弟子们此时均已知他妖法不低是个劲敌。不过师叔道法更高一筹一个回合的斗法就已重伤道德宗小妖。 “你……你……”中年道人拂尘指着纪若尘喝声突然哑了下去。他晃了一晃一头栽倒在地满头黑迅转成灰白形如一蓬枯槁。他腰际道袍上渗出一团血渍不断扩大但血渍不是红的而是诡异的深灰色。忽起骤变重楼派年轻弟子们一时间不及反应仍看着纪若尘与师叔的尸体呆。有眼尖的已看见纪若尘食指上沾染的鲜血已变成深灰色与身上艳红的血迹迥然有异显然这血是出自师叔身上。 纪若尘再次展了展筋骨他周身浴血这舒卷自如的动作看在重楼派众弟子的眼中也充斥着邪恶诡异气息不由得骇得纷纷后退。 他们脚步刚动纪若尘已是身影一闪迅捷无伦地向最靠近自己的一名男弟子冲去。那男弟子反应极快手中玉牌横扫已在身前划出一片彩光。哪知纪若尘背后忽然又现出那根铁棍来身影骤然滞慢!这一下变故全无先兆那弟子就是道行再高几倍也反应不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挥出的彩光在纪若尘身前划过然后再看着他的右手食指插入自己胸膛。 纪若尘看都不看那男弟子一眼背后铁棍再次消失又如同鬼魅向另一名男弟子冲去。 顷刻间纪若尘又回到茶棚中坐定重楼派三名男弟子面色灰败立了片刻方才一一倒下只余张娟呆立当场手抖得几乎已捧不住剑。依她所受教导道者斗法该是双方拉开距离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先护体再伤敌依敌情定已策乃是充满雅致、考较慧心的一桩乐事怎就变得如此血腥邪异了?况且师门道法中所载对付近身搏战的方法根本无法应付纪若尘这等忽快忽慢变幻莫测舍却已身防护但求一击必杀的战法。 这哪还是道者斗法? “你走吧。”纪若尘向张娟挥了挥手。 n张娟两行清泪滚滚而下望望四位同门的尸体再看看纪若尘心中慌乱不知该冲上去送了这条性命还是该回山报讯。 正犹豫间忽而觉得背后一阵微风拂来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她的背上。 张娟耳中传来一阵阵细碎清脆的噼啪声尚未分辨清楚那是什么声音体内就有隐约的剧痛传来然后眼前一黑就此软软地倒了下去。“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多情种子有点姿色的就舍不得杀了!”从旁边林中传出一声冷笑然后走出一个面容甜美的女孩儿来髻下垂着的两排水钻在阳光下闪动着点点光芒。 纪若尘神色一凝起身出了茶棚。他对这个看似甜美而纯真的女孩儿印象极深更不会忘记被她破去闷棍的那一幕。她身上有着与娇弱身躯绝不相称的可怕力量一拳之威波及数十丈又让人如何能够忘记? “苏苏?” 女孩儿冷笑一声道:“谅你也不敢忘记我的名字!准备受死吧!” 她左手握拳雪白粉嫩的小拳头刚一握起空中忽起嗡的一声轻响碎石沙砾跃动不休有些竟直接浮空而起! 纪若尘脸上依然是懒洋洋的笑容反手握住了背上铁棍。这一回与前次不同只听轰的一声闷响纪若尘脚下出现了一个径达丈许的浅坑立足处已陷入土中尺余。 就在一触即之时空中忽然飞来一道淡黑色的锐气在二人中间穿过引得他们气势一动轻轻巧巧地就将对峙的局面化解了。 “苏苏别闹了。”云舞华不知何时现身出来几步就行到苏苏身边将她握得紧紧的小拳头按了下去。 “哼便宜你了!”苏苏小嘴微微翘起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若单看外表都会以为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天真少女而已。然而不论她是什么样子清楚她本来面目的纪若尘依然握定背后铁棍分毫也不肯放松。 云舞华仍是一袭黑裙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只是此刻锋芒已敛去了许多。她凝望纪若尘片刻忽然道:“离开道德宗吧!” 纪若尘笑笑道:“那也不能加入你们的无垢山庄吧?” 云舞华轻叹一声不理纪若尘的嘲讽道:“所有邪门大派已暗中结盟准备向道德宗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若不早谋退路这结果……” “我知道的。”纪若尘打断了她微笑不改。: 云舞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拉着苏苏腾身而起一路向远方飞去。飞出数十丈远时苏苏忽然回头向纪若尘叫道:“虽然你肯定是要完蛋的但死得太早就没意思了。按你现在这种拼命的打法根本挺不了几天的……” 她话说到一半就是依依呀呀的想是被云舞华掩住了嘴。 章七 归处 上 天高云淡。 一处临江的危崖之顶徐徐登上一个洒脱身影。他看上去年纪甚轻但眉宇面容上隐有风霜之意身上素净青布道袍已破得不成样子露出健硕的上身。在那隐泛光泽的肌肤上还留着数道纵横交错的新疤。除了背后一根黑铁棍外他可说是一无所有。 尽管寒酸如此然他微笑如故一脸阳光如胸藏天下宝藏。 危崖之下长江滚滚浩浩东去。 已是江南西道地界了。 他微微眯起双眼极目远眺视线穿越了云绕雾锁的江面不知落向了何处。这一刻的胸怀是壮怀激烈气吞山河又或是苍桑悲凉?就连他自己也不好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心中似总有着本不该存在的喜悦令他就想笑出声来。然而细细想来那是欢喜吗? 若是的话为何他双眼会逐渐湿润逐渐模糊? “纪若尘啊纪若尘还有那许多的事情要去做你这是怎么了?”他心底喟然长叹。 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喝将他莫名思绪轻轻的敲碎:“兀那小子出身何门何派从实招来!” 这等烦恼不是第一次看上去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纪若尘半转过身没有望向身后而是微微抬头望向断崖的最高处。那里竖着根高高木杆杆上挑着一具尸体看身上服色标记乃是道德宗弟子。 尸体面呈青灰色双眼犹睁看面容仍是十分年轻想来比纪若尘也大不了几岁。一根粗麻绳索套在他的颈上就此将他挂在了半空 偶尔一阵江风掠过会吹得他随风摇摆。 纪若尘盯着那尸体看了一会才慢慢转过身来宁定望向不远处立着的十余个服色各异的修道者。这批修士服色杂乱道行参次不齐居中一个白眉老道手捧七宝玉如意双目低垂道行十分深厚。其余人较这老道的修为可就差得多了大多数甚至还不如纪若尘。且这些人道法法宝十分杂乱看不出出身自何门何派想来都是些小门派的弟子。这些人自幼修炼修了三四十年道行还不如修道不过数年辰光的纪若尘这即是道德宗与无名小派之间的差别。 纪若尘当然不会去感慨这些他的瞳仁中有的只是居中那名老道。这老道气度沉凝道气内敛并非是纪若尘能够匹敌的人物。老道道行虽高但纪若尘灵觉也非比寻常早分辨出他出身自真武观想来在观内也该颇有地位。 纪若尘正用神打量着老道时老道忽然双眉一轩徐道:“贫道何世方小友来自道德宗?” 纪若尘神色未变那老道身旁的十余位修道者立时大呼小叫四下散开分别占据位置作好了斗法准备。这群修道者中有三五人道行要比纪若尘还高而且是以多凌众之势本来绝不该怕这么一个弱冠少年但不知怎地他们就是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摆出了面对最强敌手的姿态。此事若传了出去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笑柄。 纪若尘似完全没看到这些修道者只是向尚在风中摇曳的尸体一指沉声道:“此事可是仙长所应为?” 何世方摇了摇头叹道:“此事并非……唉算了贫道实也不愿如此。” 纪若尘双眉一轩道:“大道殊途同归天下修道之士皆是同路之人。你们伤人性命也就罢了何必非要毁人法体?真武观就这么想当天下第一吗?如此作为就算成了天下第一就不怕天谴吗?” 何世方长叹一声道:“与我真武观相比道德宗才当受天谴。” 旁边一个胖大汉子早已被场中无形的氛围激得焦燥不安此刻再也忍耐不住高叫一声:“何老仙长还和这小妖道啰嗦什么且待我去拿他下来!”话音未落他手中一双熟铜棍交击一下纵身而上从侧面向纪若尘攻去。 大汉甫一起步就带起一道恶风熟铜棍梢处亮起两点红芒更添威势。他这么一冲后方三四名修道者立时喝起彩来看来该是这名大汉的弟子。 大汉听了这声喝彩精神更增舌绽春雷暴喝一声熟铜棍通体都泛起红光来! 离纪若尘尚有十丈时大汉即看到他指间无中生有多出了一张符咒来。大汉其实很有几分真功夫眼力也不算差刹那间已看清那张符咒不过是张丁甲开山符。虽然他颇为惊骇纪若尘这一手无中生有的道法但丁甲开山符就是丁甲开山符用处不过是增强力量而已。这大汉素以神力著称等闲提个两三千斤不在话下看纪若尘这柔弱模样就是用了丁甲开山符又能多出几斤力气来? 待见纪若尘取下背上那根黑沉沉的铁棍轻飘飘的迎面一棍点来时大汉更是面露狞笑双棍一架向铁棍封去满心的先将铁棍崩飞然后以余劲震碎纪若尘臂骨但又要恰到好处不能伤到他的胸骨这样方显本事才能在真武观老神仙面前露一回脸。 他满心如意算盘打得正欢时双铜棍就迎上了纪若尘的黑铁棍。三棍还未相交时那大汉忽然现自己手中的铜棍竟然自行向后弯曲如同畏惧那根毫不起眼的黑铁棍一般! 大汉一脸骇然运起平生道行死命用铜棍一架终于用已扭曲得不成样子的拦上了铁棍的进路。 扑的一声轻响黑铁棍如穿腐泥毫无滞碍地穿过铜棍在大汉胸前一尺处轻轻一顿然后就收了回去。 双铜棍如被烈火炼过悄然软了下来不住向下流淌。直到一滴铜汁落到了那大汉手臂上、嗤的一声烧出一个小洞时他才痛呼一声撒手扔下已被溶成废铜的铜棍。 这一动不要紧他忽然感觉到体内阵阵酥痒整个人懒洋洋的失了力气就此软倒在地瘫成一团再也不动了。 此事实是太过突然刹那间修道者都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壮汉一时不知所措。 纪若尘执定铁棍向何世方道:“老仙长现在有何指教?” 何世方大袖一抖望了望地上的尸体再盯着纪若尘的铁棍看了半天方叹道:“小友能驾驭如此神兵实是贫道平生仅见。如此资质何苦在这次浩劫中落得个烟消云散?小友随贫道去真武观清修吧三载之后自当任小友离去。此事贫道可以一身道果担保。” 何世方此言一出修道者立时面色一变但慑于何世方之威无人敢多说一句。“多谢仙长美意!”纪若尘话音方落铁棍挥起向何世方当头砸落! 这一棍去势缓慢棍势平平无奇更在棍上看不到附加强劲真元所应显现的各色宝华。此棍一出四面的修道者疑惑者有之不屑者有之惟有何世方一脸凝重从袖中抖出一个织锦布袋迎风一抖巴掌大的布袋立刻变成三尺见方的大袋向着铁棍罩去。 纪若尘出棍慢得如老牛拖车何世方的布袋也恰似蜗行就是街边随便几个练把式的耍起手艺来也比这要快上个几倍哪象是有道之士在斗法? 旁边的修道者立时觉得有了机会吼声连连有擎兵刃法宝冲上的有退后驭咒念诀的一时间仙乐阵阵彩光缭绕倒比纪何二人的场面要好看得多。 纪若尘本来低垂目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此时突然双眼骤开低喝一声握着铁棍的右手一振铁棍如墨龙出海出嗡的一声低吟去势由缓而疾加向何世方击去。铁棍这么一动棍身周围立时放出一层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波纹如水波一样向四面八方荡漾开去。 何世方一见水波立时惊得白眉高高扬起叫道:“小友切勿大开杀戒!” 然而纪若尘须飞扬双瞳如同透明隐隐可以看到瞳后藏着的湛蓝火焰。他右手有如磐石坚定地推送着铁棍向前! 空中的无形波纹似乎十分缓慢然则瞬息间已漫过群起攻来的修道者原本立在地上的人一一离地飘起那些飞击在空的则现身体已不受自己控制前后左右不停地飘荡着。然而要命的是条性命我也不会随你回去。” 眼见铁棍再次当头击落何世方大袖一抖又抖出一张锦袋来。 又是一声闷雷响起何世方锦袋破碎口中也溢出鲜血来在雪白长须留下星星点点的红。 纪若尘仍立于原地不动。 何世方喘息一会见纪若尘再次持棍走上当下大袖一抖又摸出一个锦袋来。他袖中似有无穷天地也不知还藏着多少个锦袋。 纪若尘只觉得手中铁棍越来越重不得不以双手握着才不至落在地上。适才挥击的两棍实已耗尽了他全身真元此时他只想睡连多走一步都不愿意。眼见何世方锦袋越变越大向他当头罩下他欲要反击手中的定海神针铁却重逾泰山再也提不上来。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向前一部分向后头转向左肩膀则探向右整个身体被扭曲成一个个怪异的姿势就似没了骨头一般实是说不出的诡异可怖。这些修道者看到同伴们的样子皆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们转眼间省起自己也必和别人一样立时惊骇欲绝! 何世方锦袋一抖已将大半根铁棍罩于其中! 锦袋瞬间就鼓胀起来如同被吹足了气一般。然后砰的一声闷雷般的巨响锦袋已炸成片片碎布! 何世方面上刹那间涌上一道艳红闷哼一声倒飞出十余丈差点坐在地上。纪若尘只退了一步脸色变得雪白。 飘浮在空中的修道者纷纷摔落在地他们一着地立刻瘫成了一团血肉连本来面目都看不清楚看来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已碎了! 何世方长叹一声不忍望向这些修道者道:“作孽作孽呀!如此大开杀戒你就不怕成不得大道吗?” 纪若尘淡然一笑道:“我手上已有不少性命多些少些都是一样。” “可是这是十几条性命啊你于心何忍?!”何世方嗔目叱道。 纪若尘向犹自吊在高杆上的尸体一指道:“拿这些杂修来给我道德宗一名本山弟子抵命只怕还不够呢。” 何世方哼了一声道:“休要以为掌中有根神兵就可以从此纵横天下了!今日贫道纵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拿你回真武观免得你日后再造杀孽!” 纪若尘微微一笑道:“我也一样就算舍了这 章七 归处 中 他的眼前暗了下去伸缩如意的锦袋将他整个套住。锦袋颇为柔软里面并无厉害法宝常常附带的风火雷电有的不过是黑暗与寂静。锦袋一上身纪若尘已听不见看不到袋外的任何声音情景。 锦袋并未如他所以为的那样收束而是在一阵波动之后就平复下来软软地覆盖着纪若尘的身体。不过他此刻早已疲累欲死更无余力挥棍破袋而出。 他静静地等死何世方却不若他这般轻松。此刻何世方须飞扬满面通红以剑指指着锦袋不住叱喝作法一口口白气那锦袋喷去。此时露在锦袋外的不过是一截黑沉沉的铁棍但锦袋如同畏惧它一般不住向回缩去何世方一口白气喷上来才肯向前伸展一段如此进三退二半天也没将铁棍盖住。 正自僵持着何世方几根飘扬的白陡然伸笔直梢上炸起了星星点点的电芒整个脊背都麻了起来。惊骇之意刚刚自心底涌起一道若有若无的淡青气鞭就缠上了他的脖子刹那间绕了三圈…… 隐约间何世方似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惊呼然而他想回头看时颈中已然收紧。 刷的一声锦袋己被人一把掀开在刺目的阳光照射下己进入龟息状态的纪若尘费了一番功夫才认出了站在眼前的两个高大身影。 “龙象……白虎?”纪若尘神识仍有些不大清醒举目望去但见白茫茫的一片两个高大身影十分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些轮廓来。不远处地上似还躺着一个人看服色该是用锦袋收了自己的何世方了。再远一些更有一个窈窕的身影。 纪若尘心中猛然间大跳几下激荡之余眼前一黑沉沉的晕了过去。 这次没有昏睡多久他就又悠悠醒来。一睁眼那个柔淡如水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纪若尘心头猛然一喜刚唤了声‘青衣’就见一张巨大象面硬生生插进他的视野然后象面上绽开一朵灿烂笑容随后一道声浪扑面而来震得纪若尘耳中一阵蜂鸣:“谢天谢地谢无尽海主人公子你没事就好!” 纪若尘立时清醒了过来忙挣扎着坐起直到距离龙象天君三尺开外这才心中稍定。他刚要去寻找青衣龙象天君又横在了前路上喜孜孜地道:“纪公子可知我等是如何找到您的?” 不待纪若尘回答龙象天君就自顾自地道:“我们兄弟两个一路护送着青衣小姐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才到了无尽海。这次实是莫大的荣耀我们兄弟竟蒙无尽海主人亲自召见!无尽海主人念我等一路辛苦对小姐忠心耿耿特别将我等收入无尽海准许我等跟随小姐行走尘世。” 纪若尘倒是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向龙象天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讶道:“那你七圣山的道统呢?” 龙象天君大手一挥道:“七圣山不过是一处小小洞府并非我等兄弟久居之所。一入无尽海我就立刻知道这里方是我等埋骨之所!” 纪若尘有些哭笑不得道:“可是无尽海乃是天下群妖聚居之地天君毕竟还是人身入得了无尽海门墙吗?” 龙象天君大手又是一挥慷慨道:“公子这么说就不对了!大道无涯众生平等是人是妖又有何分别?心中有了人妖之分己先落了下乘!” 龙象天君一番话登时将纪若尘说得哑口无言。如此一来他倒对这无尽海主人有了些兴趣于是问道:“不知无尽海主人是什么样子有什么神通?” 随口一问倒似有些把龙象天君难住了他干咳几声道:“这个嘛……无尽海主人身高十丈三目有翼只那么一站就可谓项天立地。至于那个威能……” 白虎天君实在是听不下去重重咳嗽一声才止住了龙象天君的话。纪若尘何等聪明立刻知道龙象天君刚刚是在胡吹大气恐怕他连无尽海主人的面都没有见过。然而此刻他心境苍凉无尽海再深再广其主神威再大也不过如一阵清风过而无痕。 他绕过了二天君走向了那青色的盈盈身影。 青衣跪坐在何世方的尸身旁双目微闭左手覆在他的额头上洁白如玉的纤上泛着一层蒙蒙的光晕看样子正在试图施救何世方。她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抖着显然心绪不宁手上的光华也随之忽明忽暗大大影响了施术效果。 纪若尘只向何世方看了一眼就在青衣身边蹲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他早己死得透了。” “啊?!是吧……可是我……可是我……”青衣的手冰凉犹自不敢张开眼睛。 纪若尘轻叹一声将青衣抱入怀中把她带到另一边这才回身立在何世方尸身前仔细打量着。 何世方神态安详若不是肌肤下透着隐隐的蓝色就如同睡着了一般。回想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虽然相处短暂但纪若尘隐隐觉得他不象能够千出杀人悬尸这种恶行的人。何世方道行深厚不提更难得的是修养也高纵是盛怒之时也不显杀气。他的锦袋中另有玄机但与纪若尘斗法时明显只是想擒住他而己并未真下杀手。 此时何世方早己魂消魄散一身道果付之东流就连转世轮回也成奢望。不过何世方护身道法十分高明按说就是任由青衣下手也不会有大恙此刻怎会死得如此彻底?看来多半是龙象与白虎天君下的手。想来也不奇怪无尽海洪荒卫他是见过的以二天君当日的实力尚不足以护翼青衣多半在无尽海又学了什么道法。可是看何世方身上痕迹又似是被混沌鞭所伤。混沌鞭可是惟有青衣能够使用的。 纪若尘喟然轻叹不再去理会这件事念了一个厚土咒四面土石如浪而来。他又一招手将那道德宗弟子的尸身也招了过来与何世方并列然后以土石埋葬。至于其它死者的尸体形状则是千奇百怪死得惨不忍睹。这些脏活累活都被龙象白虎二天君给接了过去。 是夜月色如钩。 纪若尘与青衣并肩坐在一块凭崖临江的巨岩上眺望着眼前万倾遴遴水波此时才有机会安静的聊上一会。 “青衣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公子的。” “可是你怎么会找到我的?”青衣浅浅一笑道:“公子难道忘了青衣是妖?妖的鼻子一向是很灵的。” 纪若尘无言抬起衣袖嗅了嗅难道自己真的很有味道?衣袖上传来阵阵松桕清香正是他修炼有成内华外溢的标志。 青衣淡淡的笑容一闪而过她似有些累了靠在纪若尘的肩头问:“这一路走来青衣遇到了许多叫嚷着要杀上道德宗的人怎么突然会这样了?” 纪若尘淡淡一笑道:“还不是本朝皇帝干的好事?他一道圣旨下来还是有些人会当真的。但这些跳梁小丑叫得虽响又见哪一个真敢踏进西玄山了?眼前这道关口过了之后少不得要和他们好生清算一番。” 青衣沉默片刻方轻轻一叹道:“公子觉得不要紧就好青衣随公子回山吧。” 纪若尘点了点头随后看看青衣皱眉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吗?”青衣摇了摇头柔声道:“没有。只是……我好象杀错了人……” 纪若尘素知青衣性情柔顺不通世事当下好生安慰起来怕她心头积下了什么心事。如水月色下这一幕看上去是如此的静谧温馨。 龙象与白虎二天君站得远远的也在临江望月。不过这么风雅的事他们做起来总有些觉得浑身不自在。况且距离也有些远灵觉又非二天君所长因此测度起那边的情形来己耗去了二天君全副心神哪还有心思看银波如鳞皓月当空? “嗨!注意了小姐已经靠在纪少仙身上了!”龙象天君传音道。 “这算啥!方才可是要摸手就摸手要搂抱就搂抱呢!”白虎天君不屑道。 “这个……我知道男女有别人妖呢?”龙象天君沉思起来。 “管他什么男女人妖总之他们二人关系非比寻常!这等举动可是我们以前未曾见过的。”白虎天君有些怒其不争。 龙象天君想明白了这层关节一时间又在新地方卡住:“一个是无尽海的小姐一个是道德宗的高徒两人关系又非比寻常我们究竟要拍好哪一个的马屁呢?” 白虎天君已是忍无可忍:“当然一个都不能少!” 章七 归处 下 日落月升披星被霜直至西玄一路无话。 莫干峰下一片肃杀朔风寒意刺骨。风中没有一丝湿气呼啸而过时隐透着如针般的杀意。偶尔会有一队道士驭风在云端掠过人人杀气凛凛。 四人在西玄山麓驻足纪若尘仰望去目力所及处但见一片茫茫云雾西玄山群峰大半隐在云雾深处。望得久了他只觉得如狱群山似要当头压下一般那无以形容的沉重压力登时令他胸口微微一甜。 纪若尘微一凝神已将压力排解在外。他转头一望见龙象与白虎二天君面色都有些白身躯微微颤抖显然正在竭力抵抗着那无形的压力。纪若尘心下微觉奇怪按理说二天君道行境界远胜于已怎么会如此不济反而有些抵不住压力的样子? 他又向侧一望见青衣也在仰望着茫茫罡风云雾若有所思。纪若尘立时吃了一惊有些不明白何以青衣能够如此从容面对涛涛压力。此次重聚青衣与以往并无不同或许惟一的区别就是少了点如水空灵多了些活泼生气。 西玄山上茫茫压力并非凭空而来纪若尘上次下山时就还不曾有。这如岳威压苍茫无形巧夺天地造化之功正含着道德宗示警之意。 纪若尘于是携着青衣当先向山中行去。龙象白虎二天君却磨磨蹭蹭的不肯前行远远地落在了后面直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弥散的自雾中二天君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龙象天君道:“总算可以不用看着纪……少仙了***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白虎天君苦笑道:“我看多半还是他背后那块神铁的功用只是实在看不出来历。”“我看多半就是那块什么定海神针铁了!” 白虎天君摇头道:“胡说!当日我们听得明明白白那定海神针铁净重一万零八百斤他背上神铁不过二千余斤重哪里会是定海神针铁只不过玄异之处多半不下于定海神针铁而己。” 龙象天君立刻问道:“此铁玄异处在哪里?” 二天君眼力见识其实不差。道法中虽有腾挪搬运之术修道者甚而可藉此使动重逾千斤的法宝但定海神针铁可非同一般哪是寻常道法驾驭得了的?若非有道德宗遗下的古诀此铁至今该仍沉睡于东海之底。纪若尘负着这等重物身法行动自然大受影响稍有些眼力的修道者都会据此判断他的行动轨迹并用神识引导法宝进行攻击。然则纪若尘集玄心扳指、道德秘法、甲庚遗诀于一体终能驾驭得这根宝贝。玄心扳指内自成一个世界再重的东西置于其中都不会显现因此在临敌刹那只消将神针铁收入玄心扳指内凭着二千余斤重量变化纪若尘身法自然变得神鬼难测。此法用得多了自然而然地与他打闷棍时所用步法相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以至于二天君连看得多了也会觉得有些头疼。 西玄山外张而内驰太上道德宫中依然是一派自在从容山外的世事变化似乎分毫没有影响到群道修仙求道。碧树银华间缭绕着袅袅清雾空灵仙意较之纪若尘此次下山前更添了三分。一将青衣等人安置好纪若尘即刻前去晋见紫阳真人。 刚一进书房纪若尘登时全身一震目光落在了紫阳真人书案上立着的一株火红珊瑚上。这株珊瑚高不过半尺通体晶莹剔透内中如有熊熊火焰燃动不休。紫阳真人居所本来四季清凉如秋有了这株火珊瑚后室内多了一份融融暖意。 这株火珊瑚在太上道德宫中也算不得什么异宝但纪若尘目光再也离不开它。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这株珊瑚原本应是在璇龟甲庚的水宫之中于是问道:“师父这株珊瑚……” 紫阳真人依然临着贴头也不抬地道:“不错这株珊瑚正是来自东海。” “那么璇龟甲庚……” 紫阳真人此时方抬头望了望纪若尘目光温润如水道:“我宗五位真人联手送他羽化登仙去了。” 纪若尘默然片刻方道:“甲庚曾在东海救过徒儿一命此事我秉明过师父何以我宗不能放它一条生路?” 紫阳真人略一沉吟道:“若尘你聪明绝顶该己猜到为何五位真人会同去东海。我们所为的正是东海海底的天地灵气之源。甲庚乃是秉承天气地脉而生的神兽镇压地火、守护灵气之源乃是它与生俱来的本能。既然我们去取灵气之源这一节的冲突就必不可免。我宗对灵力之源志在必得它则宁可舍却性命也要护得灵气之源的安全。如此一来这等结局也就不可避免。甲庚对此事倒也看得透彻知道这即是今生的归处于是径去布置了守护定海神针铁的阵法再来与我等斗法一击而分胜负。为师等感佩甲庚襟怀也未毁其内丹法体任其自消自散了。” 纪若尘面色和缓了一些。璇龟这等灵兽与寻常修道者不同它们自天地中来归天地中去只要身死时法体灵丹不毁能够自然化散于天地之间就等于消去了这一世的劫难因果轮回去了。他日机缘得遇便当转世重生相当于修道者的兵解。若从长计说不定还能由此得到不少好处。只不过璇龟寿元悠长体内灵丹往往需千年方能大成遍数天下能够袭杀它们的实己不多而无论是谁又有几个忍得住不下手去夺它内丹? 与璇龟的内丹相比水宫中一切法宝药材都若粪土。紫阳真人等既然不取甲庚灵丹为何又要搜刮水宫财物法宝呢? 似是知道纪若尘心中疑问紫阳真人一扬眉郑重道:“当前世将大乱宵小四起我宗为万全计当取一切可用之物为己用寻常礼法纲常皆可抛在一旁。俗语有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一节你须得明白。甲庚收藏甚丰于我道德宗大业有莫大的助益自当取之。 纪若尘黑店出身原本于礼法纲常也不放在心上惟独念着甲庚的情分而己。不过他也知道甲庚这等灵兽泰半生有宿命少有能够善始善终的。甲庚就是不遇上道德宗真人迟早也要遇上其它宗派的人能够兵解归天己可说是相当不错的归宿。甲庚在大限之前还不忘记封印定海神针铁以待自己重回。以甲庚的灵性当不会不知是自己引来的道德宗众真人。 一念及此纪若尘惟有暗叹一声慢慢将甲庚的身影自心中挥去。他向紫阳真人行了一礼就待回房休息待得精神饱满再行下山寻觅第三个灵气之源。 紫阳真人向他望了一眼沉吟道:“若尘能得到这块定海神针铁是你的福缘。但此铁在东海地炎中浸淫日久乃是九地凶戾之气所化。此刻它气候不足又受了我宗遗诀所制真心本性未显。日后随着你道行深厚神铁凶性会慢慢显现出来。因此在你能够完全驾驭神铁之前切勿多开杀戒免得这块定海神针铁沾染太多血腥将来凶厉过甚难以驾驭。” 纪若尘立定轻道一声‘弟子知道了’。 他己将定海神针铁收入玄心扳指之中按理说以紫阳真人的道行该当看不透玄心扳指。不过紫阳真人道行虽然不若其它几位真人但气度胸襟实是难有人及且纪若尘总觉得紫阳真人实有些玄异难测不若其它几位真人比较容易看得清楚。 行将出门前纪若尘忽然停步望向屋角咦了一声。屋角处放着一口琉璃缸缸中有一尾锦鳞正在清波中恰然闲游。 紫阳真人露出一丝赞许之意微笑道:“这尾锦鳞乃是云中居清闲真人专程送给为师的礼物。惭愧的是为师这些年来耽于俗务误了修行这尾锦鳞中有何深意完全看不出来只能摆在这里作个装饰倒是可惜了清闲真人的一番美意。道法中也讲究有缘和顿悟你现在玲珑心己现端倪以后可以常到这里来看看说不定会有所得。” 听得云中居三字纪若尘双目忽然一暗旋即又恢复如常答应后径行出房去了。 已是中夜月色满山。纪若尘被着月色一片片向自己的居处行去。 寒月之夜万物萧萧甲庚己得了归宿他呢他的归处又在何方? 章八 寒夜 上 月下树影婆娑。 纪若尘整理好了再次下山需用的物事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双手在银盆中洗得干干净净。他炼气有成双手十指纤长有力莹莹如玉。无论是银盆清水还是这双手都是一尘不染但他仍是洗了又洗。说来也怪竟真有一抹红晕在水中慢慢化开如同落日后的霞红得夺目。 他终将双手自水盆中提出取过一方白巾将手拭净然后又将方巾放回原处推门而去。 片刻之后里间的房门无声打开青衣足下无声如一片云飘到了书房一角的盆架前。 银盆中一泓清水清得令人有些心痛。她伸出手掬起了一捧水看着它从指间洒落。她又望向了盆架上那方白巾于是取过展开。 白巾中央赫然印着一个血红的手印! 青衣怔怔地看着血手印半晌才叹息一声双手一合一缕阴炎将方巾化成了青烟。方巾原本洁白如雪惟有在她的双瞳中才会看出这么一个血浸的手印来。 望着纪若尘离去的那一扇门青衣咬着下唇一时不知是不是该跟着出去。若是跟去了又该做些什么?青衣本是个极简单的女子想不明白这许多事她只是知道这次既然重聚那么就这样一路跟着他走下去吧。 月下纪若尘无声无息地在花间树丛中穿行。太上道德宫宽广浩渺以他眼前的度就是走上数日也休想横越过整个宫殿。不过他也不是要去哪里只是在再一次下山前夕忽然心动如潮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惟有月下独行以求以莫干峰顶的冰雾一洗心中燥火。 他就这样凭本能穿行着忽然身形一顿然后侧跨两步这才继续向前。围绕着他的淡雾看似没有什么不同但其中有几缕雾丝灵动飞舞。它们是有知觉有生命的。 纪若尘立定向右方望去。花树之下、灵石之畔立着一个婷婷身影涌动的水烟将她衬得如踏月西来的仙子。就在不太远的过去纪若尘曾为耳鬂厮摩的每一次相处心动然而数年过去就在不经意的重逢间他的心已如冰石。 就在他身影在冰雾中消失的瞬间她忽然回头低呼了一声:“若尘?” 但她目力所及处只有月下一片淡淡水雾哪有只身片影?她怔怔地看了半天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含烟还是忘不了他吗?” 含烟转身望向踏月而来的俊朗男子面上又恢复了往昔淡漠如水的表情道:“师叔已经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如此雅兴?” 那男子朗笑一声立在她的身边指月道:“你的雅兴不也不错吗?看今晚的月色东清而西凝内冷而蕴火正是大乱将起之兆!真是好月!” 说罢他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含烟一眼笑道:“含烟你此刻心境怕也如这蚀月吧!” 含烟面色不动周身水雾却略有收放只是道:“师叔说话太过高深含烟不懂。” 男子笑了笑道:“不懂也无妨。” 他向纪若尘离去的地方望了望又道:“许久不见倒没想到若尘道行已进展如斯实是可叹可畏!” 含烟淡淡地道:“他乃是掌教钦点三位真人共同提携上山是生有宿慧的自然与我们不同。” 那男子失笑道:“自青墟出了个吟风之后天下有道之士怕已都知晓了若尘不是谪仙。然而我观他气相步法那身道行也就罢了较之姬冰仙还要略差一筹。最难得的还是那颗道心神妙莫测功用无穷究竟是何境界就连我也揣摩不透!这可远非有相的道行可比。” 含烟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 那男子沉思片刻摇头道:“说来也奇怪若尘道心境界似乎并非是三清真诀所载难道他另有奇遇又或是真能无中生有进入前所未有的道境?唉看到这非是谪仙的若尘才知紫微掌教功参造化非只是空口说说而已。真不知三百年后我能不能有他此刻境界十中一二?” 含烟黛眉轻皱道:“师叔中夜出游难道就是为了夸奖纪师叔的吗?” 那男子回望含烟一眼洒然一笑道:“若尘命有桃花无论是云中居顾清此刻相携回山的青衣还是屡遭大变的殷殷皆是万中无一的女子又各有强援撑腰。你若要与她们相争只是这样怎么可以?” 含烟冷道:“我可从未想争过什么师叔恐怕是误会了。” 他哈哈一笑也不为意轻握了握含烟的手道:“你若想要什么只管凭本心去作就是。玉玄真人的种种宏图大计不过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早晚是要烟消云散的。何必让这种负担拖累了你?她们三个背后之人随便哪一个出来恐怕都不是几个玉玄挡得住的。你也是心中有大计的放眼全宗的确若尘是最适合的人选放手去做吧。” 含烟身躯轻轻一颤垂道:“师叔你……” 那男子踏雾而去长吟道:“流水无情落英有意。往昔纷芸未必如烟……” 太璇峰顶此时正有一泓秋水回旋飞舞。仙剑光辉隐隐又反着寒月月华在夜空中留下无数荡漾散去的涟漪。 舞剑之人趋退若仙变幻莫测。只是剑意大开大阖充斥着杀伐之气又透着些许焦灼与迷茫与她殊与仙人无异的身姿颇不相称。 仙剑轻吟着分开重重水波涟渏破浪而行剑气越来越盛剑尖上一点光芒骤亮映得方圆数丈皆有如白昼! 当的一声轻响仙剑似承受不住剑上涌来无穷无尽的真元忽然断成数截! 张殷殷一时怔住呆呆地看着手中半截断剑。 她只是持剑立着已如风中夜昙令人不自禁的心生怜意。 此次中夜练剑已接连断了三把仙剑每次都是到了这式“莫问归处”时她就不能自已真元澎湃如潮将剑震碎不能使尽了这一式如今连这把自幼与已相伴的仙剑‘归溟’也断了。 “这是怎么了?”张殷殷心中砰砰乱跳隐隐觉得内中必有原因然而记忆中相关处只是一片空白无论她如何努力也不知空白处原本是些什么东西。 纪若尘足下无声身形忽隐忽现度也不知增快了几倍刹那间已来到太上道德宫一角的偏僻所在道了声:“出来吧!” 空中忽如水生涟漪一个青面獠牙、周身被鳞的小鬼探出头来四下张望一番刚叫了声“不对怎么是这种地方”然后就哎哟一声被另一只块头大得多的青鬼撞了出来。 它在空中接连翻了几个跟头这才稳住身体不禁向新出来的青鬼怒道:“死了!死了!都是你行事莽撞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急着出来!这下可好冲到修道人的老巢来了这可怎办?” 青鬼一脸凶相两个手臂上都缠着粗大铁链动一下就会出哗啦啦的声响。他向纪若尘瞪了一眼道:“既然逃犯就在这里咱们拘了他魂魄立时归去不就成了?” 说罢一抖手中铁链青鬼就欲冲上。那小鬼一把拉住了青鬼腰上皮裙。别看它体形还不及青鬼的十之一二但一拉之下青鬼居然也不能前进一步只能徒劳地哇哇大叫。 小鬼低声叫道:“拘你个大头鬼!他只消大叫一声随便来几个修道之士就能将你我给炼了!现在考虑如何脱身才是上策!” 青鬼道:“捉不到人我们如何向平等王交待?” 小鬼道:“连王爷都拿不下的人你还妄想拘他的魂?这等苦差应付过去就好了还真的要卖命出力啊?” 青鬼停止了挣扎向纪若尘望了一眼忽然道:“可是他好象没有叫人的意思。” 小鬼慌忙一望见纪若尘淡定立着望过来的目光似笑非笑。他心下大惊忙道:“仙长莫要误会我等乃是奉平等王命令来阳间拘个逃魂。我等初到阳间找错了路这就回去这就回去了!” 纪若尘抬起右手仔细端详着一边心不在焉地道:“平等王?那你们没走错路要找的人就是我了。” 小鬼一边拉着青鬼往后退一边陪笑道:“怎么可能!仙长命宫紫金光冲天一看就是要登仙飞升的大人物我们只是地府里跑腿打杂的小喽罗而已。怎么敢得罪您呢!” 纪若尘笑了笑右手伸开道:“认得这是什么吗?” 他右手掌心处燃着一朵小小蓝火。奇异的是蓝火虽亮却照不亮周围寸许方圆的地方。 小鬼一见惊得全身僵硬颤声道:“九……九幽熐炎!大仙……饶命!” 纪若尘曲指一弹蓝火中分出一粒火星飘飘荡荡地飞到了青鬼身上。呼的一声响青鬼周身立刻被冲天蓝焰裹住瞬间就化成了一缕青烟半点痕迹都未留下。 小鬼摇摇欲坠盯着蓝焰连逃走的力气都没了。 纪若尘右手一合将蓝炎收入掌心向小鬼道:“留你一条命。去告诉平等王下次派多点有用的家伙过来杀起来才过瘾。” 小鬼捡回一命立时连滚带爬地逃回阴间地府去了。 纪若尘又立了片刻方道:“看够了没有?” 他身后十丈住涌出一片黑雾铠甲铿锵声中吾家横持铁枪从雾中现身。他铁枪一摆沉声喝问道:“鬼众也有灵有魂!他们受命行事不得以而为之你既然身有九幽熐炎正可克制阴司鬼众他们于你毫无威胁何以定要毁伤他们灵体性命?” 纪若尘微笑道:“没什么杀一个过过手瘾而已。若不是想让平等王多派点家伙来供我杀那小鬼我当然也不会放过了。” 吾家眼中幽火一亮盯着纪若尘的双手。纪若尘不知从何取出一方白巾正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左手。不管怎么擦方巾都洁白如雪。 吾家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打算用九幽熐炎将我也炼化了?” 纪若尘手心中又浮现出一朵淡蓝火焰。他看了火焰片刻摇了摇头道:“这个是叫做九幽熐炎吗?我虽然有了它要杀你倒也没多大的把握。虽然也不妨试一试不过这可不是我该作的事。” 纪若尘吐出一口浊气看了看夜色自语道:“天色不早是时候回去休息了。今晚疯得够了明日一早还要下山呢。” 言罢他自吾家身边行过就如同全未看到这员阴司猛将的存在一样径行自夜色中行去。吾家面有怒色望着纪若尘离去的身影铁枪几番提起都强忍着放下。他忽然道:“纪若尘!你怎么沦落至如此地步?” 夜色中传来纪若尘淡淡一笑回道:“我有变吗?” 吾家细细一想一时竟然无语片刻后方道:“你明日就要下山今晚难道不打算去见上殷殷一见吗?” “……下次吧。如果……” 这一晚夜凉如水。 章八 寒夜 下 无论在怎样的黑暗中只要有龙象和白虎二天君的地方就会有亮色。纵是今晚这样的寒夜他们也可凭空创造出一些光亮来。 道德宗驿馆主厅中***辉煌二天君高踞上座眉花眼笑。二人面前一条长桌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宝、器材、丹药、咒符冉冉升腾的宝气珠光将二天君脸上每一条沟壑都映得清清楚楚。 长桌旁立着一名法相庄严的道人手中端着磨皮薄记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一长串清单。长桌上每放一样东西他就相应地在清单上勾去一物。66续续还有道士进厅将一样样法宝器物送进门来。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才不再有道士入厅那主薄道人手中朱笔也勾到了清单的最后一项。 虽然长桌上法器堆积如山然而那主薄道人仍是面不改色显然是见过了大世面的没为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动了道心。他将手中薄记一合向二天君拱手道:“所需物品皆已在此贫道这就告辞了。” 龙象白虎天君齐道:“道长请便!” 待得最后一名道士出厅龙象忙关了厅门转身望向珠华缭绕的长桌喜不自胜:“嘿嘿财财!” 白虎天君端坐桌旁初时也是一脸狂喜片刻后喜色渐去阴云上脸。龙象天君奇道:“怎么你还觉得不够吗?我们在七圣山时哪见过这么多的法器异材莫要贪心不足!” 白虎天君叹道:“是啊我们在七圣山时哪见过这么多的法器异材?我不是贪心不足不过是忽生感慨而已。道德宗庙大堂大这许多法宝竟可随便与人实是我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大手笔!唉我们哪想得到世上还有这般天地?若不是投入了无尽海你我兄弟怕是终生也无出头之日。” 龙象天君已开始忙个不停。他取过一只金鼎在下方燃起三根千年紫松材待待鼎温之后立时投入三颗丹药和两味药材投入鼎中。丹药入鼎即化顷刻间鼎中已多了一汪蓝幽幽的药汁。他又取过一把八寸飞剑合于掌中默颂法诀后大喝一声掌中金光一现飞剑立时出一声清吟。施过法后龙象天君即刻将飞剑投入金鼎剑尖一沾药汁立时如海绵入水不住吸入药汁转眼就变成通体莹蓝色。 适才龙象天君所施乃是七圣山秘法以真元震动法器令其结构疏松虽会小幅降低法器威力但可藉此透入不同功药的丹药入器。此法古时本是七圣山用于制作治病渡人的金针所用但久而久之本长于医道的七圣山日渐沦入邪道这门秘法也就多被用来给法宝焠毒了。此法能够用于哪种等级的法宝完全取决于施法者的道行、手法、境界。别看龙象天君平日有些浑浑噩噩然而术业有专攻连道德宗提供的高阶飞剑都可随手改造造诣实可说是七圣山第一人。 转眼间龙象天君已给三把飞剑上了毒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向一个银瓶中装入硫磺。见白虎天君仍在感慨不停不禁恼道:“你就是心思太多还不快来帮我?此刻我们左靠道德宗右依无尽海天下虽大又哪里不能去得?此次下山正是你我兄弟着力表现之时若是弄得好了说不定会得主人指点一两句那就一辈子受用不尽了。或者能够看上一两本道德宗所藏典藏那也是难求的好事啊!天就快亮了哪有时间听你唠叨!” 白虎天君这才起身接过龙象天君封好的银瓶开始小心翼翼地将分好的四张咒符一一贴在银瓶上。他于制器上的造诣较之龙象也差不了多少二天君一齐动手进度就快了许多。 待将十余个银瓶悉数封好白虎天君忽然道:“若你是道德掌教有人如此挑衅你会怎样?” 龙象一怔大大咧咧地道:“俺是个粗人哪懂那么多!若俺是道德宗掌门有人敢这样欺上门来俺就带上一百号人一路杀上他们老窝砸了山门灭了香火!难道还有啥别的方法吗?” 白虎天君即道:“着啊!你我既然知道毁杀道德弟子会引来灭门大祸那别人没理由不知道何以那些小门派还会一个一个争先恐后地与道德宗为敌惟恐动手慢了会没功劳的样子。难道他们真以为道德宗众真人会是以德报怨的大德之士吗?” 龙象天君仔细一想手上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道:“以德报怨?依我看众真人若肯允许对方一命抵一命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嗯你说的对为啥这些小门小派明知送死还会与道德宗为敌呢?就是真武观那群杂毛也完全不是道德宗的对手嘛……这当中必有古怪。” 在这段风起云动的时候二天君一直随着青衣呆在无尽海几乎与世隔绝。不通时事自然也不明白何以世情会急变若此。二人参详了半天自然什么都没参详出来。不过二天君手上可都没慢了整整一个长桌的法器已被他们修理整合完毕分门别类地装了两个背包每人各带一个。 此时天色已微明二天君道行虽厚忙了一晚也觉得有些疲累不堪于是各自端坐闭目调养心神好应付下山后无穷无尽的麻烦。 太上道德宫北角处有一座小小石殿。此殿小而古拙自有一番气度。殿中陈设同样简单一个香坛一几二椅而已。松木椅上端坐着一个老道正自闭目养神。 此时一名中年道人飞步而进叫了声紫清师叔就将手中一张记得密密麻麻的绢轴递上。这名老道气清而华正是道德宗执掌戒律的紫清真人论德行真元并不在诸脉真人之下。他略开双目一眼扫过绢轴随即赞道:“手法独到别出机杼。真想不到七圣山还能有如此人才这两人大智若愚先前倒是有些看走眼了。虽然手法过于阴毒了些然而法为人用端看法门用于何处阴损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绢轴上记载的正是龙象白虎天君改造道德宗法器的独门手法。虽然没有心法诀要配合但以道德宗之能依三清真诀之愽大精深也不难推断出替代的心法来。至于道德宗用何法门得以知晓这些二天君哪会知道?他们甚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为人所尽知。 紫清将绢轴还给那道人吩咐了送去藏经殿收藏慢慢研习解开绢册上所载口诀然后又问道:“若尘天明就要下山了他都准备了些什么东西怎地不见你回报?” 那道人道:“若尘什么都没取用包括咒符丹药在内。据我所知他上次下山时带的东西该已全部用完了。” 紫清面色一动双目一开抚须道:“他就要这么下山吗?” 那道人道了声是犹豫一下又小心翼翼地道:“应该就是了。师叔我感觉……感觉……” 紫清双眉一轩道:“说下去。” 那道人如此才续道:“若尘与下山前大有不同。他身上透着些死气完全不是修习三清真诀应有之相。另外宫内阴气日重太璇峰上不光鬼气弥漫偶尔还可见妖气这……” 紫清略一摆手打断道:“我知道了。你以后不必去理会这些只消盯好玉玄就行了。” 那道人应承了退出石殿。 紫清默然片刻方轻叹一声转头望向香坛。香坛上供着一幅画像画的正是道德宗开山的广成子。 天色未明长安城、真武观中已钟鸣三声鼓响七下观中弟子披衣整冠鱼贯从卧房走出开始做早课。 真武观恢宏雄伟主殿高十丈在蒙蒙天光的映衬下连飞檐铜兽都有了些森森气象。 一个道士忽从观门上跃入从殿前广场上一列列弟子中穿过直奔后进如风如火。众真武观弟子一时都停了脚步面面相觑。那人乃是孙果的大弟子如此飞奔想必是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此刻天下皆知真武观乃是道德宗死敌特别是在斩杀了几名道德宗重要弟子后此仇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尽管有本朝朝廷倾力支持孙果又是信心满满但任谁与道德宗为敌总不是件能够轻松对待的事。因此真武观众弟子表面平静心中都是惴惴不安。 真武观中也设有禁制对修士驭气飞行有极大的限制。不过那人运足全部真元刹那间已到观中后进孙果清修的院落里直接推门冲了进去。 孙果正在榻上打坐双目不开不愠不火地道:“怎地如此沉不住气?” 那人不及行礼即刻道:“师父何……何世方已经死了!” 孙果双目骤开急喝道:“此事当真!?” 那弟子忙道:“弟子亲眼看过他的尸身为恐泄密或误事特急奔三千里来向师父报讯!” 孙果面色阴晴不定在地上来回踱了数圈方道:“他是怎么死的?” 那弟子显然深知孙果心中真意忙道:“他为一种不知名法宝所伤全身上下筋脉闭锁玄窍倒转完全回到了出胎前的状态三魂七魄皆被化消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过。也就是说他死得已不能再死了根本无从转世轮回!说起来这么凶厉且不留后路的法宝弟子以前做梦也不曾想过如今还有些后怕呢!” 孙果负手立在窗前半天方道:“能够一击令人回到未出世时的混沌状态怕是只有洪荒级的稀世异宝才能办得到。不过道德宗立宗三千年这种等级的法宝若没个一两件倒是有些说不过去了。你还看到什么没有?” 那弟子上前一步小声道:“何师叔十八个乾坤一气锦袋一共被人破去了十五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孙果袍袖微微一颤。 那弟子压低了声音道:“上苍谕示的征兆已一一兑现恭喜师父!他日师父得了正果千万不要忘了弟子!” 孙果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地道:“征兆只是征兆而已多说无益。” 那弟子一怔忙道:“师父高明弟子受教了。” 孙果点了点头不再言语。那弟子见了自行退出了院落。 东方浮起一片鱼肚白忽然一轮红日跃上半空刹那间映得整个长安一片通红。 不知怎地孙果只觉得这冬晨的第一线阳光格外有些刺眼。 大唐宫长生殿。 此刻正有一个纤纤身影凭着玉栏对着红日。似也觉得晨光有些刺眼她不由得抬起纤手挡在眼前。 只这么一个简单动作半个长安的颜色都已被她夺去! 她慵懒地唤了一声:“高公公。” 高力士上前一步道:“老奴在。” 她微微眯起凤目望着红日道:“看来今天会很热呢。” 高力士回道:“娘娘大冬天的这么毒的日头倒的确少见。” 她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又道:“高公公你说这个时候全天下的人是不是都被日光照着呢?” 高力士笑道:“这日头嘛可不论什么帝王将相、贩夫走卒都是一视同仁的不然怎会有普照这个词儿?就是那些整日里驾风乘云的仙人也是一样照的。” 她喃喃自语道:“是吗连仙人也是一样照的啊……” 她放下了纤手任那刺目的阳光直晒在脸上身上。高力士见了一惊忙道:“娘娘这天气可是难测得很现在还有日头说不定一会就会起风呢。这里地高风寒您要是着了点凉老奴可万万担待不起。” 她幽幽一叹道:“是啊这天嘛总是难测的。” 那一日原本也是万里无云、烈阳高照转眼间就变成铅云低垂压城欲摧。 果然如高力士所料眨眼间就起了风。寒风吹开了她束紧的秀将一缕青丝拂到了她的脸上。 她缓缓抬手抚着散乱的青丝忽想起他也曾抚着这缕烦恼丝说着她不明白的话。 这本来就是个故事故事又哪里有道理呢?你现在自是不懂。等有朝一日机缘到了便会明白。 可是她此时方才想起若是这一日永不到来那又该如何? 已是劳尘之侣怎寻解脱之门? 章九 奇技 上 在本朝皇帝眼中黔州之南乃蛮荒之地隔绝中原民智未开虽山林繁茂土地沃衍却人丁稀少义礼蒙塞。 的确这里群山绵延巅峰绝壁深滑险壑错落分布山谷林间出没的尽是中原难得一见的异兽凶禽与那遍地瘴气毒物的岭南实是相去无己纵是修为有成之人在此行走也得小心翼翼。这非只是忌惮凶兽主要还是因为世居本地的土著村民中流传着种种诡异凶厉的咒法巫术与中土道法大不相同。另据传说许多邪派元老、有道妖物就隐藏在这茫茫群山深谷之中。 黔州西南三百里处座落着十余座原木青竹搭成的寨城有的依山有的傍水更有一座悬于山崖之外。寨城中的土族聚居于此己历千年十余座村寨合计也有数千老幼在黔州一带己是大族。 本朝汉人多居于黔州府城中这些散布于深山中的土族一年中往往只去黔州一两次以土产药材猎物换些铁器书纸之物。 然而这个土族部落有些与众不同。主寨依山而建居高临下俯瞰其余村寨唯一入山小路自寨下而过地势险要。寨顶一面由七色锦布织成的族旗在山风中猎猎飞舞然则更引人注目的乃是族旗旁边的一面杏黄色大旗上绣阴阳八卦图分明是中原修道门派的道旗表示本派中人在此驻留。遥遥望去更可见村寨中有道士进进出出怕不有十余人之多。 当地土族与汉人交往是极少的此时这许多道士出现在这里就更显出了不同寻常来。 村寨中最高的一座木楼居中盘坐着一个矮小枯瘦的老者正就着面前的火盆点燃长长的烟斗。他头裹深蓝土布头巾正中镶一块鸡蛋大小的玛瑙颈中胸前挂满了做工精细的金饰乍一看去倒是让人担心他瘦小的身体会不会被如此多的金饰压垮。 楼梯一阵急响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快步走了进来急道:“父亲!卓央大巫师牢房前围了一百多个族人正在听他讲道!” 老人烟斗一震道:“他不是己经被关起来了吗怎么还能讲道?” 不等青年回答老人即自语道:“是了多半是守卫的卫兵也被他给蛊惑了。看来魔鬼己占据了他的心就算是三十年并肩狩猎的友情现在也不得不放在一边了。” 老人叹了口气提高声音道:“加木措你带二十个卫兵将围观听讲的族人驱散。另外看守卓央的卫兵呢?把他们吊到长竿上喂山鹰!” 青年加木措有些犹豫道:“父亲难道真要为那些外人牺牲我们英勇的战士吗?卓央大巫师说的也许有道理最近村寨里接连少了四个孩子说不定就与那些外人有关……” 老人沉声打断了他:“族里现下是我作主!你想当族长等我死了再说!” 加木措无奈之下只得依命而去。老人想了想用烟斗敲了三记身旁的空竹不片刻功夫另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青年就悄悄自侧门走了进来。老人沉声道:“带上五十个族兵跟着你弟弟过去看看。如果他敢私放卓央那你就连他一并抓起来!” 那青年低头应是面上隐现喜色立刻出楼去了。 老人低头吸了几口烟斗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个圈重又坐下“卓央哼卓央。即使是你也不能阻止我追寻大神的旨意。” 村寨东南偏僻一隅有处掩在茂密丛竹中的疏篱木楼前面是高高的晒谷架水色碧绿清澈的溪水自楼下蜿蜒而过。此刻通向木楼的石板路两侧各竖一顶灵旖宝盖一道足有三丈高的杏黄色布障将木楼连楼前空地一起团团围住只在正南方有旗门出入。 如果有土族能进入布障内会惊奇地看到仅短短数日楼前空地上己经平地而起一座露天玄坛广三丈。坛立重坛广二丈黄琉璃铺地白色缦石围栏上下设十门。玄坛形圆重坛形方中央安一长灯。围坛四周安色灯三十六。 坛道自旗门始曲折穿过玄坛指向木楼入口同样是白色缦石铺就其间点缀着按六六阴数拼接的黄琉璃小砖若有道门中人在场可一眼看出坛道的形状如南斗六星。 此刻重坛上分置青赤黄白黑正五色案几其上香花灯烛、金龙纹缯、净砂符幡等供奉之物琳琅满目。每个案几旁均有一名盛服道士侍立诵唱说也奇怪布障外丝毫不闻这里的半点声响。 木楼是传统的吊脚楼格局上层正中为堂屋两侧用木板分隔出卧室现在堂屋己布置成道家的蘸坛中间高设三清座又设七御座每位高牌曲几。左右班列诸神圣位。 一名仙风道骨的真武观道长负手立于坛前细细看过玄坛后淡淡地道了一声:“很好 他身后紧跟着的那名胖道人得上师称赞不由精神一阵抖擞笑道:“不想蛮荒之地也有如此灵气充沛的道源被这些夷人拿来做安置重病人的弥留之所真是暴殄天物。罗真人此坛别出机杼巧夺天工纵是孙观主在此恐怕也无外如是。当然此坛的玄妙就非是那些化外夷民能够看得出的了。” “不可小看夷人的术法他们药、术、物合以巫咒与我中原道法大相径庭。” “怎及得上我真武观和罗真人的蝗蝗正法?” 听了此言罗真人也不由得微微一笑。他捏起一小把金砂洒向玄坛祥云涌过之后五色案前各现出一名浮于空中的小童来。这些童子遁体透明体内不见五腑六脏只有一片片翠绿的叶子在蒙蒙光雾中流动着。五个婴孩看上去正在沉睡面上表情也各有不同似在做着不同的梦。 罗真人显得十分满意抚须笑道:“这些药胎己有了八成火候了。只消再找到三个药胎玄坛就可大功告成。” 胖道人道:“真人这村寨里合适的药胎倒是还够只是其中一个是族长的孙子您看 罗真人嗯了一声不疾不徐地道:“药胎够了就好其余的事我来处理。” 罗真人大袖一挥平地云起人己消失无踪道法果然了得。转眼之间罗真人己在族长的房中现身整了整道袍在族长对面盘膝坐定。 老族长不停地吸着烟斗半晌方道:“仙长进展如何?” 罗真人淡道:“尚差三个药胎。” 老族长烟斗忽然一阵急促的明灭然后问道:“还差三个?” “正是。”罗真人一边说一边自袖中抖出一枚鸡蛋大小的丹丸丹丸封蜡上以紫金制成九龙戏珠图极尽华贵奢侈之能事。 望着递到眼前的紫金丹老族长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跳。 罗真人淡道:“此丹名为九龙紫金丹与我设在寨中的玄坛息息相关。服下此丹后只消玄坛不毁服丹之人即可与天地同寿。” 啪嗒啪嗒!烟斗中的火星早己熄灭然而老族长却全无所觉只顾着狠狠地吸。罗真人见了从容一笑将那颗九龙紫金丹放在地上整衣而去。 他刚刚下楼就在胖道人匆匆而来低声道:“真人我总有点心神不宁似是有什么人在暗中窥视着这里一般。您看是否需要加强点防备?毕竟玄坛眼看着就要建成了。” 罗真人闻言双眼微闭凝神在袖中掐算了一会冷笑道:“不过是几个跳梁小丑若在别处分坛或许还会让他们得了手。但既然本真人在此断叫他们来得去不得!” 胖道人登时放下心事马屁如潮。 遥遥望见远方杏黄道旗时纪若尘才感觉到久被压抑的疲累。 这一路过来并不好走。他与神州气运图中感应比前两次要弱了许多时断时续若有若无找寻灵力之源的大致方位消耗的心神比以往多了数倍不止。和前两次一样他们在路上也遇到了一些叫嚣着要杀光道德宗弟子的小门小派。只是见得多了纪若尘也就明白这些人不过敢在远离道德宗的地方叫嚷一番真让他们靠近西玄山恐怕是再借几个胆子也不行的 纪若尘随手抓了两人狠狠拷问一回想问出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指使。结果众口一词都说是奉明皇谕令、真武观真人撑腰说了和没说一样。纪若尘见问不了什么来于是随手杀了。这等无知无畏之徒杀不胜杀他也懒得动手于是一路上只当作没看见这些人全神贯注地找寻灵力之源。 章九 奇技 中 进入这片山区后纪若尘已全然失了对灵力之源的感应无奈之下只得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搜索。这种搜寻的过程极为耗神尽管他心境修为远道行境界但半日下来不知不觉间也耗去了大半心神。当他在远处那面杏黄道旗上感应到了一丝灵力时才觉得疲累一**涌起几乎挡都挡不住。 二天君行过天下路见多而识广纪若尘也饱读道典专门针对真武观下过一番苦功是以三人一眼望去就知那面杏黄道旗乃是真武观的标志。 只有青衣是不通世事的。 四人所立山头其实距离杏黄道旗十分遥远就以纪若尘的目力望过去也不过是豆大的一点黄色而已。只不过这点黄色在满山的翠绿中十分醒目才令他注意到了真武观的道旗以及旗下星罗棋布的村寨。 纪若尘依着三清真诀平心摄气正要仔细观察一下道旗下的环境毕竟灵力之源附近多半会藏着些不可知的凶险。 他运好心诀眼前的杏黄道旗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就在此时他眼角余光中忽然闪过龙象白虎二天君的身影登时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心神为之一松千里目道法就此散了。 龙象白虎二天君各自在眼前捧了一根二尺铁管指向村寨方向口中还念念有辞。 “那面旗子上有古怪旗边上那些暗金纹路肯定是什么阵法虽然隐藏得不错怎奈俺龙象天君法眼如炬?” “咦旗下转出来个老道看起来道行不弱的样子嗯弄不好比俺白虎还要强上一筹。边上那几个徒子徒孙也不算太差了。” 龙象天君调节了一下眼前铁管随即道:“看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俺就心中不爽。他为何就是不向这边望上一望呢难不成已经现了我们?” 白虎天君不以为然地道:“他又不是真的神仙咱们兄弟凭着手中家伙遥遥观望又没用道法探过他们他哪里能现我们?” 白虎天君话一出口忽而望了纪若尘一眼恍然大悟。 纪若尘二话不说伸手抢过白虎天君手中铁管凑在眼前一看但见黑漆漆的一片哪有半分景物? 白虎天君忙说了启动口诀纪若尘依诀而行果然看见眼前逐渐现出光明来不片刻功夫主寨已在眼前浮现纤毫必现有如就立在十余丈外观看一般。纪若尘大吃一惊心神一散眼前复又漆黑一片。他定下心神重新运起口诀于是村寨又在眼前浮现。 纪若尘放下铁管凝思片刻又向二天君询问了几句已大致知晓了这件法宝的运作。此宝乃是效仿鹰眼而作非是主动以神识灵觉探测远方而只是将远方景致放大拉至眼前。是以远方纵有高明的修道者也不易察觉被人窥探。当然若对方修为足够高明又或是心境空明也有可能感应得到有人在远处窥视但那就与道行高低并无必然关系就算被觉察到了也是非战之罪。 此宝名为千里镜其理并没有深奥复杂到哪里去只消于制器之道小有所成就能够想得明白。之所以此前无人制成一是构思实是匪夷所思再者修道者制器多半向攻敌或护体法宝上着手谁会去做这些无用之物?三来此宝说起来虽然不难但对手工要求极精就是龙象天君才做得出来白虎都不行。 这件宝贝的用处此时就显现了出来。二天君以此宝测敌乃是被动接收远方景物自然不怕给对方察觉而纪若尘以已身神识灵觉搜索远方虽已十二分的小心但仍为罗真人觉。 那真武观罗真人胸有成竹村寨中一切照旧也不来追捕心怀不轨的众人。看来他早有所布置只等众人前去自投罗网而且在这茫茫群山中要抓几个人难度也是不小还得小心不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怎么办?”二天君一齐望向了纪若尘。 遥遥一望二天君已知真武观罗真人道行深厚比之孙果已差不了多少非是他们可以匹敌。而且那些进进出出的道士个个身手不俗也是劲敌。就算对方不借助地利双方正面斗法的话纪若尘一方也注定要落败身亡。况且看村寨中玄坛设置情况对方早已布置多时什么机关陷阱之类的当不在少数。 纪若尘盯着远方的村寨一时间倒有些委决不下。他只是隐约感应到灵力若要确定它是否真在此山当中光是进入村寨怕还不够多半得将那旗下道坛也掘了方有可能。然则真武观以逸待劳这样攻过去实与送死无异就算纪若尘道心卓异身怀多重异技也是殊无把握。 “过去看看?”纪若尘望向青衣与二天君询问道。 青衣点了点头。她素来是没什么主见的纪若尘说什么她跟着做就是。二天君没有迟疑当下即道:“很好咱们这就过去看看!” 二天君回答得如此痛快出乎纪若尘意料之外他原意只是要问问二天君与青衣的意思如若他们坚决反对那他也不会一意孤行而是选个没人注意的时候杀个回马枪与真武观群道大战一场。二天君绝不是什么会慷慨赴死的意气之士恰恰相反他们可是怕死得很答应得如此痛快惟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有很大的把握。看来无尽海一行二人收获不小。 至于青衣自重逢后纪若尘就始终捉摸不透她的道行。看上去她与以前并无不同仍只是个纤纤弱弱、无甚道行的小妖是以这次下山每遇战斗纪若尘都让她远远地躲在一旁。然而青衣身上肯定与以往有所不同但哪里不同任他费尽心思观察也看不出来。如被问起青衣只是淡笑着说一切均和以往一样。 青衣或许没有不同但很快纪若尘就觉龙象与白虎二天君的确是变了。 二天君一齐动手顷刻间就在山头上布出了一个具体而微的黔南山川图十余座村寨历历在目甚至可以看到一面黄豆大小的杏黄道旗在主寨上方飘扬着。 对着面前缩微的山川村寨纪若尘愣了半天。在他二十余年的记忆中不是在黑店中打杂就是在莫干峰上闷头修道读经所以十几年下来会的是察言观色长的是闷棍偷袭此刻面对强敌盘踞的村寨登时没了主意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他尴尬笑笑望向了龙象白虎二天君。若是他孤身前来那事情就简单多了。他准备以定海神针铁施以乾坤一击彻底将这个筑于半山腰的主寨支柱击毁然后在混乱中狠杀一场。然而这一次青衣跟在身边那么这个野蛮法子也就不能再用了。 二天君素不是扭捏作态的人当下也没推辞白虎天君咳嗽一声精神一振指点着一处处村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纪若尘听得初时意外其后悬疑最后惊诧。 听白虎天君的意思哪里是要到村寨里去“看看”而已这分明就是要将这十余座寨子给连锅端了! 章九 奇技 下 终于日暮西山。 青山群寨隐入暮色中留下雄浑的剪影。玉兔方升光辉尚被重峦叠嶂掩蔽只在繁茂的雨林缝隙中透出些银光。 借着夜色四人分散开来开始向村寨掩近。 村寨中***辉煌人声鼎沸与中原大相径庭的鼓乐喧闹彷佛正在举行什么仪式又象是在嘲弄着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怀不轨者。 纪若尘心念微动己自然而然地进入那种全无烟火气的状态若夜下一缕轻雾向村寨飘去。纵是与守备的土著擦身而过也只若山风穿林丝毫不引人注意。 青衣无声无息地跟在他身后如若不是靠近时丝丝暗香萦绕鼻端连纪若尘几乎完全察觉不到她的存在。这真的是青衣吗偶尔细细一想纪若尘总会不由自主的出一身冷汗。他也不明白自己这种无由来的恐惧源自何处又是因何而起或许只是一种对危险的本能直觉而己。 纪若尘于尘世行走时间越长阅历越广接触生灵越多观青衣的行止身法越是感到几无法用妖的天赋来解释难道说她的道行己高至纪若尘完全无法测度的地步又怎么可能 他寻了个隐秘所在先掩起身形再望向不远处的村寨。就在此时他手上悄然传来一阵滑腻冰凉的触感不用看也知是青衣。一道暖意自指尖传递到心头他先前的疑虑尽作烟消云散。 青衣若有什么腋着瞒着的也定不是为了对他不利。 肩上一沉几缕丝从鼻尖掠过有点痒痒的暗香愈浓是青衣的螓靠了上来。纪若尘心内一荡手上微微收紧与那只冰凉的小手五指交缠。 就在此时不之客打破了难得的宁馨时刻。只见一个硕大的黑影自远处飞快接近行进中偏又行动鬼祟上窜下跳偶尔潜行。 “。切都己准备停当这就可以开始动手了1”龙象天君搓着双手兴奋莫名地道。 “白虎天君呢”纪若尘问。其实不问也想得到此时白虎天君必定隐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中准备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龙象从怀中取出一面银镜伸手一抹镜上立时现出整个山谷的概貌。镜中有四个细小的碧蓝光点三个略亮的聚在一起一个稍暗远在主寨后方某个隐蔽之所。看位置三个光点正是纪若尘三人聚集之处而另一个分散的光点不用说自然就是白虎天君的所在了。 纪若尘心念一动抬起左手看着手腕上佩着的一枚毫不起眼的银镯。龙象天君方才死活要他戴上这无甚灵力的东西原来是做此用途。他向青衣望去青衣也抬起左腕腕上同样有一枚一模一样的银镯。 龙象天君按动银镜上的一个机钮镜上画面相应变化这一次镜中形影变大了许多可以清晰看到主寨的几处寨门以及门口穿梭往来的族丁。不消说这必定又是二天君在暗处布下了什么机关。 “这宝贝名为风望鸟单凭着一双眼睛望人本身不会泄漏分毫气息任你天大的道行也绝计现不了它的影踪!”龙象天君得意洋洋地道。 龙象天君话音未落手上便起了一声轻蔑之极的陌生冷笑唬得他忙向掌中银镜望去。但见镜中景物己被一张带着冷笑的老脸占得七七八八虽然三人谁都不认得这张面孔然而看神情服色饰物也可猜得出来此人正是村寨中那胸有成竹的真武观老杂毛。 只见银镜中的罗真人伸出蒲扇大小的b掌刹那间就占满了整个镜面然后银镜中强光一闪镜面黑漆漆一片再也看不到任何景象。显然这只风望鸟己被毁了。 龙象天君愣了一下叫道:“好厉害的老杂毛。”他立刻按动机钮镜面中渐渐浮现山谷全貌只在主寨方位一团漆黑显见其它几只风望鸟都还完好当下不敢再犹豫急道:“咱们须得立刻动手俺这就去了一切依计行事!” 说罢龙象天君如一阵风般隐没在黑暗之中扔下纪若尘在原地呆。纪若尘苦笑一下他若不呆此刻也是无事可干。虽然白虎天君滔滔不绝了半天但去掉那些废话许多关键环节还是说得不清不楚。此刻的纪若尘只知片刻后混乱起时当直冲玄坛然混乱因何而起何时会起就如在云里雾里一样。 玄坛方位倒是好办闭着眼睛也能感应到护翼的强力阵法而破阵阵眼便是那面迎风飞舞的道旗在纪若尘的神识里清晰得如同黑夜里的火炬般触目。 自这个方位看去道旗高扬半空护翼阵法均在地面左右没有扎眼的布置。似乎最好的方式就是驭气飞空自空中攻击阵眼以回避地面的种种机关阵法。但这绝不是个好主意。先不说护翼阵法是否罗天网地单只修道者飞在空中立时就会成为无数吹箭、竹枪、降术和巫咒的靶子更不消说村寨中还有许多道行深厚的真武观门人十来把飞剑一齐刺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听白虎天君的口气倒似是随手可以破去阵眼也不知他能有何妙法。 纪若尘轻握住背后铁棍手心中己有了些湿气心中略感紧张。 咻。 尖厉的啸声撕破了夜的宁静一枝遁体金色的长箭破空直上盘旋一周划开夜幕斜斜向主寨中落下。箭落至半途就听得寨中一声断喝:“米粒之珠也放光华”随后一道虹光升起后而先至准准地击中金箭尖端。 纪若尘正暗自警惕村寨守卫之严那枝金箭与虹光略一相持忽然炸得粉碎随后一团夺目之极的白光在箭身中显现刹那间照耀得整座山谷亮如白昼!与白光相伴而至的是极难听的嘈杂声音有如锈铲狠刮铁镬入耳者从头皮一直麻到脊梁骨那是要多瘩人就有多瘩人。纪若尘躲在如此远的地方看到白光时都不由得微微眯眼道心也被那杂声搅得略略一颤那些身在村寨中的巫者道士又该是何下场 接下来的变化有如电光石火白驹过隙容不得纪若尘细细思量从容观想。 轰隆声接连响起。这些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在那足以直接刺穿灵魂的杂音中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但村寨外墙壁处一团团升腾而起的火光以及四下纷飞的断壁、残窗、甚至是人体昭示着这些轰鸣声所代表的威力绝不简单。 纷乱一起其余村寨中就立刻***通明一队队的土著战士披挂整齐点起火把拥向主寨救急。遥遥望去就见十余道火焰长龙蜿蜒着顺着山路急上行显见这些战士训练有素且早有准备。 这些战士转眼间就奔到半途但谁都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山路己变得潮湿且散着一阵阵淡淡的腥臭气。为的一个战士忽然脚下一滞己被一根拦在半路上的细线绊住。线细而韧战士又冲得急因此他依然向前冲去但双脚却留在了原地。 土族战士未及一声喊就一头栽倒在地手中高举的火把落在了山路上。 轰的一声火把己将整个山路引燃!刹那间山路上己形成一道长十余丈的烈焰长廊几乎将半只土著战士的的队伍都包裹在当中! 烈焰长廊一个接一个在夜色中燃起也将外围村寨支援主寨的通路暂时阻断。 这就是混乱了。 纪若尘知时辰己到反手向下略按示意青衣在原地等候自己悄然起身向主寨扑去 主寨门口四个卫兵正自躲避着飞来的杂物火雨显得有些狼狈。忽然一团火球就在他们旁边升腾而起扑面而至的热}自将四个卫兵都掀翻在地更有一名卫兵被半截木桩洞穿肚腹生生钉在地上。其余三名卫兵翻身爬起但他们记得自己职责所在更加警惕地看着周围不肯擅离岗位。 见得如此情形连纪若尘也不由得心中对这些土人的训练有素暗赞一声但这当口不是悲悯的时候他足下加在黑暗中疾向守卫扑去。 还有十余丈距离时三名四下张望的卫兵忽然表情一滞然后一个接一个地绥绥倒下。纪若尘满腔蕴育的杀气登时没了去处惊愕之余胸中说不出的烦闷难过。他灵觉敏锐早看到一条黑气破空而来曲折自三名守卫体中穿过然后没入了山石。这道黑气其势如电暗而无光来得全无征兆纵是纪若尘自己促不及防下也无十足把握躲开何况这些土著卫兵以他的目力也仅在黑气洞穿人体的刹那阻滞间依稀看清黑气其实是把飞剑。那些卫兵尸身落地时面色己呈青黑看来飞剑上还附着剧毒。 龙象天君不知自何处钻了出来冲进了己无守卫的大门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件三寸高低的银制圆桶投向了右方一座三层高的木楼。圆桶飞到后段遁体己隐隐泛出火光旋即自窗户飞入了木楼。 轰。 木楼中燃起一团烈焰每一处门窗中都喷出长长的火舌楼中噼啪爆炸声不断响起又有数名全身冒火的土著战士惨叫着从楼中冲出。看来这座木楼乃是一处存放重要物品的库房。看那火势只怕转眼间整座楼都要倾塌。而龙象天君自己则转而向右冲入漫天烟火中不知到哪里破坏去了。 纪若尘立在主寨寨门处无言地看着火光冲天、轰鸣阵阵、巨石与碎木横飞的村寨。这么个喧嚣且热闹的夜晚怎么看上去与他全无干系 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伸手轻抚着背后铁棍金属入手的冰凉宁定着他有些燥动的心神。抬头仰望此行最重要的目标仍在那面在夜空中依旧飘扬的杏黄道旗。 章十 澎湃 上 辈虽然因天资不足道行真元不如孙果但也相差无几。他眼睁睁地看着主寨后方的丛林中飞出一颗三寸长寸许粗的圆桶斜落在玄坛立坛的坛基附近然后就是轰的一声巨响冲天烈焰过后方圆数丈内的木楼建筑都被夷为平地。 “这……这……”罗真人双目圆睁白须飞舞惊怒交集下已说不出话来。 他识见上比纪若尘不知丰富了多少倍一看圆桶的落处方位就已对下手者的阴险用心了然于胸。藏于寨后之人定是知道护坛阵法厉害难以攻破而阵眼处的杏黄道旗又守卫严密难以偷袭得手因此将这些威力强大的圆桶都掷在阵法威力所不及处。只消炸塌阵法地基那么护阵阵法就不攻而自破。主寨依山而建内中全是木柱石基炸起来格外容易些。 然而令他惊怒的非是此人的阴险而是那威力出奇强大的小银桶。罗真人法眼无差一眼望去已将桶身上贴的咒符看得七七八八爆炸后再听其声、观其焰已大致知道了桶内装的是些什么。 正因看得明白才会不能自己。 单以材料而论这枚银桶的价值己抵得上一把中品飞剑而所耗手工更足以打制一把上品飞剑。这又意味着什么?一名真武观修道弟子勤勤恳恳早起晚歇修道务工要二十五年方能得赐一把飞剑。罗真人是真武观一等一的弟子也在入观修行第十六个年头上方才得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把仙剑。他记得清楚那只是一把稍有灵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短剑而己。 一名真武观弟子辛辛苦苦奋斗二十多年的东西就这么轰的一声没了? 看着另一枚翻滚着飞来的银桶罗真人只觉胸口热血上涌眼角青筋跳动。这万恶之徒扔这宝贝怎地就跟扔臭鸡蛋一样轻易?! “无耻之徒焉敢如此猖狂!”一声断喝猛地自罗真人口中喷出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罗真人双目怒张大袖挥舞一把闪着明黄光焰的长剑己离袖飞出呼啸着截向空中银桶将它一剑两段! 望着银管中如水洒下的紫色细砂罗真人眼中己泛起血丝。这只不起眼的银桶中装的居然是紫炎砂比他原本估计的还要贵上三分。 “再来!待本真人看看你还有多少手段!”罗真人仗剑而立须贲张断喝如雷! 寨后密林沉寂一刻忽然间银光闪焕七八个银管一起抛了出来。有的一路盘旋向上根本看不清下落方位;有的笔直飞了一段忽然转向另一个方向转折间全无征兆;有的直直向道旗袭来其快如电;更有三个互相撞在一起然后纷落向各个方向。作者:icemou1d2oo7-7-2ooo:o6回复此言——7罗真人低喝一声如阵阵郁雷仙剑再次飞腾而起忽而轻灵若羽忽而沉凝如山若一条矫健黄龙在空中回旋飞舞。阵阵剑吟清音中所有的银桶皆在落地前被斩飞两段无一落空。 无上声威尽在此剑中展现。 罗真人双目低垂负手而立也不见他抬眉作势那仙剑就呼啸而回自行回入袖中说不出的从容潇洒。 丁丁当当的脆响中半截银桶跳跃着落在了罗真人的脚边。他面色忽然一变双目大张。那半截银桶中根本没有一颗紫炎砂桶身上的咒符也只是作个样子而己只得其形而不得其神根本没有用处。 罗真人额头青筋浮起电目四下一扫果然那些被他一剑中分的银桶都和脚边这个一样是些空有其表的假货。 方才那一剑在修道界中大有名气唤作黄龙经天乃是罗真人的拿手绝技可大可小可刚可柔既能摧山断流也能穿花拂露。 如此奥妙无穷的剑招当然不会全无代价。这代价就是耗损真元极巨就是以他此刻的真元最多也就能上三剑。若不是看到对方一下子掷出这许多银桶心底隐约涌上一剑可以斩断九把飞剑的冲动他根本不会这一剑。当然除了黄龙经天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尽拦所有的银桶。 又是咻的一声轻响一只闪闪光的银桶如没有分毫重量般飘飘荡荡地飞上了夜空有如一只月下飞舞的银蝶如水而下的银光映在罗真人铁青的面孔上实是别有一番风情。 银桶如示威般慢慢向道旗落下。 罗真人太阳穴不住跳动根根青筋时隐时现。每一只银桶看上去都一模一样这只究竟是真是假? 道旗是全阵阵眼当然重要。正因为它如此重要罗真人才亲自镇守此处。有他在这里守着真武观群道都认为绝不会出问题是以纷纷起身高坛追索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大胆狂徒去了。此时此刻这里还真就只剩下了罗真人一个。 银桶落得虽慢但也快碰到了道旗。罗真人白须飞扬那一剑却始终挥不出去。 掷桶人手法高明之极若此桶为真那不用黄龙经天的话多半截不住银桶。但这若是假的又如何?再一记黄龙经天后那时他真元所余无几别说护不住道旗就连自保都会成问题。 轰! 看着那团腾空而起的桔红火球罗真人终于知道了这枚银桶是真的。代价就是那面化成熊熊烈焰的道旗。 罗真人面色忽青忽自不仅是因为被戏弄而起的愤怒而更在己完成了九分的玄坛。此坛对真武观的重要这里惟有他才真正清楚。道旗被毁、阵法被破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动摇了玄坛的气脉本快到火候的药胎这下前功尽弃让他如何向孙果交待? 望着摇摇欲坠的玄坛罗真人猛一咬牙不将来犯之敌尽歼他又如何有脸回真武观去! 他咬破左手中指然后大袖一抖仙剑又自袖中飞出。他伸手握住仙剑以指血涂满剑刃。鲜血一染剑锋仙剑的呜叫立时从清越转为低沉明黄的光华也渐渐变成暗红。 罗真人立定片刻突然大喝一声“着!”戗指一指仙剑自行掉头带着一抹暗红火光刹那间冲入寨熊熊烈火之中! 几乎在仙剑隐没的同时主寨的另一方就响起一声响彻夜空、如龙似象的痛吼! 轰的一声一座燃烧着的木楼在罗真人面前倒塌扑面而来的烈焰向两侧一分仙剑从容飞回绕着罗真人环飞一周才回到他的掌中。看着剑锋上沾染的几点鲜血罗真人傲然一笑。此剑锋锐无伦平素滴血不沾此刻染血而回可见那人受伤之重应该再无幸理。 笑容刚刚浮现就己凝固在罗真人面上。他悚然望向左侧那片熊熊燃烧着的火海中现出了一个身影。 这人一身道装容貌俊雅通体上下隐隐透着清气周身上下几无任何法宝只背上斜背着一根看不出奥妙的铁棍。此人踏火而来熊熊烈焰缠绕在他身上、衣上却未能留下半点焦痕。 罗真人双眉一皱他早己看出这人道行并不甚强然而心中却凛然生出一缕寒意。他看得分明此人并非天生火性体质而不怕烈焰烧炙而是火焰几乎贴上他的肌肤时就会自行熄灭。看上去熊熊烈焰就如同畏惧之下而纷纷自裁一般。 罗真人长眉飘扬而起暗自冷笑一声忖道:“道行乃万物之基你奇技再多也不过是无本之木而己。待我看你这些雕虫小技奈何得我掌中仙剑否?” 罗真人剑指一立虚向来人一指大喝一声“着!”掌中仙剑即如车轮般飞旋起来斩向来人。 剑去如电! 来人似突然没了重量一般身体轻飘飘的向侧一折行动间充满了森森鬼气迅捷无伦。罗真人本以为必杀的一剑就此被让到了一旁。然则来人毕竟道行有限并未能将这奔雷怒涛般的一剑完全避开。仙剑飞旋如轮电光石火间己与来人背上铁根交击了不知多少下 无数碎音合成了一记悠长不绝的清吟。铁棍也不知是何方宝物被切击了这许多下竟然连一丝划痕都不曾留下!然则纵横纷飞的剑气也在来人背上留下十余条大大小小的伤口虽只是皮肉之伤但也伤了元气。 那人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似乎仙剑连续飞斩带给他的不是痛楚而是无法形容的欢愉。 他举步向罗真人行来动作看似迟钝木讷但一步就己到了罗真人面前诡异难测。罗真人并不吃惊他的身法而只骇然盯着他的眼睛。他笑得如春日阳光但眼中却不同。 那是一双死人的眼睛。 章十 澎湃 下 来人抬臂伸手臂指如剑嗤嗤破空笔直向罗真人咽喉插来! 罗真人见来人气剑一出虽是上等的道法毕竟是这世间所有的东西心中惊骇疑惧稍去怒气重生。他双臂一张坦然迎向来人能穿金裂石的一插。两相接近隐隐可见那人指尖上泛着死灰光华显与世间大多道法迥然有异。罗真人不望这手只向来人咽喉处淡淡看了一眼。 在罗真人宽大道袍下还藏着一把三寸小剑正自震动不休随时可以破衣而出。若在平时不必出剑只消这么一望罗真人眼中剑意己足以令对手下意识地避开要害变招自保甚或退避三舍。那时真人再酌情或出飞剑或擎仙剑破敌制胜莫不从容自若、圜转如意。 哪知来人根本不改来势左手依旧直指罗真人的咽喉要害无丝毫回避之意。 “这人莫非疯了不成?”罗真人又惊又怒此时若飞剑当可先一步破了对手咽喉但己身也不免重伤。这人是根本看不出他眼中剑意还是一心就想寻死?罗真人望向对手可自死人的眼睛中又能看出什么? 仙剑仍在来人背后飞旋斩动虽然分毫奈何不得那根铁棍但来人也不是金刚之躯剑气仍可伤到肌肤。望着来人背后碎雨血珠飞溅如雨却不能滞其来势分毫。罗真人心中一阵阵紧寒意爬上脊背。 罗真人猛一咬牙此时己容不得他再有分毫犹豫铮的一声轻响飞剑剑尖己刺破道袍跃跃将出! 就在此时他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细碎的噼啪声只觉肌肤上如有千万枝极细的针轻刺视野中的一切陡然亮了三分。 直觉告诉他莫大危险来自身后。罗真人心意指处飞剑破衣而出奔袭来人他再顾不得眼前的结果骇然回头满目强光一时间除了无边无际的白什么都无法看到。幸好罗真人真元浑厚变生肘掖间仍不忘运功清目动念间眼前幻象尽去现出真实世界。 然这真实并不比幻象平静。 罗真人一双瞳孔瞬间收缩又急放大。他充满了惊骇的眼中映出百余颗汹涌而来的蓝白色雷球! 雷球汹涌如潮刹那间己漫过罗真人头顶周身将他紧紧包裹起来。 透过滔滔雷光罗真人隐约看到了一个女子踏雷而来。 她青丝披垂如水在雷潮中轻轻拂动遮挡住了面容只能辨别出一个秀丽柔美的轮廓。她并未如何举手投足作势仅一双纤手捧于胸前十指舒张如兰双手食中无名指指尖上各伸出一道暗黑丝线丝线延展向外渐渐加粗及至一丈开外己化做根根鸡蛋粗细的长鞭! 长鞭如有生命般蜿蜒舞动向四面八方狂野舒张远远看去直如六头张牙舞爪的暗黑雷龙而一颗颗雷球源源不绝自雷龙鳞片下浮现奔腾呼啸而来一起汇入雷光大潮。 那女子抬眼远远向罗真人看来双手一拢缓缓在胸前合什说不出的端庄威严。顿时无数雷球争先恐后地合于一处向罗真人直击而去。 罗真人立时肌肤如灸双眼若被针刺眼前一片模糊视野里除了无法抗拒的强烈雷光再也看不到其他。而那如水般的女子业已完全隐于雷光之后她的一切细节都己模糊然而不知为何那双眼仍清清楚楚地映在罗真人神识之中。 两泓清潭之下涌动的是无以名状的哀婉汇成无数道暗流奔向最深处的黑暗永不回头。 “你与天为敌终将万劫不复!”罗真人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狂叫着也不知是否在这世间留下声音。 纪若尘的手与寻常修道之士有些不同。这只手五指纤长有力骨肉均匀肌肤如玉远远望去肤下如有宝光流转满是煌煌仙意实是挑不出一点瑕疵来纵是仙人之手想也不外如是。 在凡夫俗子眼中当然如此。但在有道之士看来他这只手笼在一片灰光之下。这灰光非同寻常内中绝无半分生机似是与一切天道相背。无论是谁下意识中都不愿意被这只手触到虽然尚不清楚接触的后果将是什么。 这只手毫无伤地穿过滔滔雷光在罗真人喉上轻轻一点就收了回去。在此之前罗真人肤色己变成黑灰色被这么轻轻一触立时化成一蓬飞灰随着山风消散得无影无踪。 纪若尘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晶莹如初一点灰烬都未留下。当的一声他背后飞旋的无主仙剑顿失灵性掉落在地随后啪的碎成了数十片。 “青衣?”纪若尘叫得有些犹豫。 空中六根飞舞的雷鞭正迅回缩化成根根青丝重回那女孩秀之中一切归于平静。 唯一留下痕迹的是夜空中尚有十余颗雷珠浮游不定但也早没了刚才吞没天地的气势倒象是放大了百千倍的萤火虫蓝白光芒忽闪了数下逐一破灭难以想象刚才真武观罗真人就是被它们炼化成灰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纪若尘早己认出那些雷鞭就是青衣用过的混沌鞭。只是混沌鞭怎会有六根之多且鞭上威力较初见时也要大过了数倍。而能够驾驭得了六根混沌鞭顷刻间把一个有道真人化做灰烬青衣此刻道行又怎是高深浑厚之类的词句可以形容? 六鞭齐至就连罗真人也惟有束手待毙之局纪若尘又焉能例外? 这还是当日那身中一箭晕倒在他面前的小妖青衣吗? 收了混沌鞭的青衣看上去与昔日无异她似乎并不知道纪若尘心中的疑虑款款行来携起他的手道:“入坛吧里面说不定还有什么凶险呢。” 望着这如水般的女孩纪若尘心底暗叹悄悄将一切疑惧放在了一旁一如初见的那日。 “轰”的一声巨响两人旁边一座木楼忽然倾塌着火的断粱带着烈焰如火龙般向二人扑来。这种没有附加任何特殊效果的火焰当然对他们全无威胁。纪若尘本能地一侧身己挡在青衣身前也不见他作势火焰冲到面前一尺时就直直落地悉数自行熄灭。纪若尘忽然想起此时的青衣哪还需要他保护不由苦笑一下。 忽然一个极高大的身影挟风带火冲出右臂下挟着一根巨大钢管左手提一名不知生死的真武观道士腰间还挂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再配上足以惊龙恐象的面容可谓杀气腾腾凶焰四溢。他腋下挟着的钢管长一丈径一尺厚寸半管口中闪耀着艳艳红光一望可知必是件不简单的凶器。 龙象天君一自火中钻出来不及看清眼前情景即张口咆哮道:“是哪个龟儿子杂毛如此卑鄙无耻胆敢暗中飞剑扎你家爷爷的屁股?!快给俺站出来让你家祖爷爷一炮轰成两截儿!” 看着龙象天君腋下钢管腰间人头手中道士纪若尘不禁有些愕然。以他的眼力也看不出这根钢管能够有多大的威力。但这晚出乎意料的事实在太多了龙象手中的钢管有些看不出来的奥妙也很正常若没有奥妙才不正常。 看着龙象天君气急败坏的样子青衣不禁扑嗤一笑。这声轻笑听在龙象天君耳中可比什么九天霹雳要厉害得太多。他哇哇一声大叫后跃数丈这才张大双眼向前望去。看清面前站的真是青衣当即换上笑脸必恭必敬叫了声:“小姐。” 挟着巨大钢管的右臂还于百忙中掸了下沾灰的前襟。 他再向旁边一望此时才看到了纪若尘。旋即青衣与纪若尘携在一起的手落入眼帘龙象天君登时目光如被火灼了般闪向一旁扔下句“俺再去抓些杂毛来”就落荒而逃。 纪若尘又是有气又是好笑更多的是无可奈何。青衣倒是泰然处之携着纪若尘向己被烈焰包围的玄坛走去。 一入玄坛立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布幔之外火焰熊熊甚至波及布幔本身。布幔内却彷佛不受丝毫干扰火舌仅在布幔表面吞吐杏黄的幔面上满是一滩滩布料炭化的黑色却诡异地没有任何焦卷自然也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破损。 幔内则是一片阴森森的惨碧不知碧光是从何而来四处充斥着诡异的厉气。看坛内灵旖宝盖黄布重坛覆地的黄琉璃围栏的白缦石以及坛周色灯坛心长明本命灯都说明这是一处道家法坛且法度森严布置周谨显然出自高人之手。远观这座山谷也是充斥钟灵之气何以此刻坛内却是如此异象? 重坛上传来沙沙声音听上去如同春蚕食叶坛中又多了三分凄厉。 章十一 做快乐事 上 纪若尘略一凝神四顾重坛天圆地方坛道做南斗六星分布阵内生命气息跃动浓郁得几欲凝固。南斗主生阴极生阳此阵又建于灵源之上难怪这无尽生气被滋润得分外蓬勃。可惜物极必反生气太过浓烈却无引导宣泄之途近乎满溢又被法阵拘在这小小空间中已有变异之兆。 以纪若尘的术法造诣即使这重坛上下十门做了些符箓、法印、令牌、招魂铃的布置又如何放在眼中。他举步向坛上行去所经之处法器纷纷从中裂开、落地、碎成粉末悄无一点声息。这看似煌煌大道的阵势护法怎会如此不济? 纪若尘心念方动目光已把坛顶情形尽收眼底不由道心微震脚步一滞。身后的青衣则已是惊呼出声。 在那盏高高竖起的长明本命灯下设着五色香案此刻五个香案上罩的案布皆是深紫色早已无法辨识原本的颜色。本该高奉案几的香烛、法碟、供品翻落四处。一地狼藉。案几上代替供奉之物的是五名道士或仰或俯姿势各不相同。 五团通体墨绿的活物不断蠕动扭曲着各自伏在一个道士身上或捧头或抱脚或埋胸俯之间沙沙沙沙地啃食正欢! 那些香案上的布幔正是被这些道士的血染成了紫色! 饶是青衣出自天刑山见多了不亚于森罗地狱的诡异之相此刻却也是小脸白。不由自主贴紧纪若尘手指紧紧摆住他的衣袖小脸几欲全部埋入他的肩头不敢直视眼前这片血腥。 二人一自坛顶现身五团碧色活物同时停止了啃食动作划一齐刷刷抬头望向二人。 活物的面目清晰地显露出来竟是五个婴儿如果忽略那诡异的肤色眉目竟是十分清爽灵秀。此时的它们通体透明透过墨绿色肌肤可以看到体内全是不断翻腾涌动的浓浓的绿色体汁。汁液当中一块块暗红色的肉块血团时隐时现显然就是它们刚刚吞下去的东西。 这些婴孩分明口中无牙然而那些道士几乎都有不同部位被啃了个干净也不知它们是怎样将坚硬的骨头啃食吞咽下去的。正前方香案上的道士除了连着几缕筋丝的脑袋连肋骨都没留下背上片片肌肉摊在香案上下面铺垫着可依稀看出原本盛装的衣袍块片。 它们身上惟一不同的色彩就是那双呈琥珀色的眼睛。 五名婴孩与纪若尘对视片刻眼中凶光渐炽忽然间他们同时抛开身下被啃去小半的道士伊伊啊啊叫嚷着向二人扑来!它们身躯不大又啃食了过多的血肉嘴一张就有一股股杂带着血块碎肉的墨绿体汁喷出!这些婴孩动作敏捷如豹四肢着地几下就窜到纪若尘身前纷纷跃起扑上! 青衣虽道法一日千里心性上仍多少与那个清澈如水的小妖无异此时被眼前这番情景吓得缩在纪若尘身后一动不敢动压根忘记自己道行的高深混沌鞭的霸道。 纪若尘素来百无禁忌当下右手挥出啪啪啪啪数声响过己在五名婴孩的脑门上各拍一记。他动作如电举手投足暗合天道玄妙众婴孩全凭本能行事根本无从闪避有如一颗颗肉球被打得撞向地面又高高弹起摔向了玄坛的另一端。 纪若尘向木楼行去一边道:“这些药婴己与此坛系在一处断不会出了法坛范围。走吧去看看他们还能躲到哪去!” 这时的木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炽热如炉举目望去皆是暗红火光恍若末日来临。 正中香坛上供三清像然而遥遥望去摇弋的火光中三清像彷佛在诡异地笑着齐齐望向香案之前。五名药婴纷纷扑向三清像但每及半空总是被一道无形屏障给挡了下来。它们不肯就此罢休此起彼落碰到屏障时纷纷喷出绿汁。绿汁一沾上屏障立时冒出大团绿烟貌似杳无一物的空中会有层晶莹的屏障现出隐约形状如惊鸿一瞥。 药婴拼死攻击之下护着三清神像屏障终于轰然碎裂。药婴精神大振尖叫唳哮着扑上三清像手脚并用片刻间就将三清神像的袍服撕得粉碎。 三清像笑得更加诡异了随着嘎嘎吱吱的关节活动声纷纷低下头望向下方的药婴。 袍服下面并非泥胎木身而是血肉之躯!肉躯腹部高高隆起肚皮近乎透明可以清楚看到内中各有一个婴孩! 与药婴不同这些婴孩双目暗红肌肤则是惨淡的灰蓝色。 药婴们纷纷撕咬起三清神像的肉身但三清肉身显然极为坚固只在表面现出一道道白色的抓痕毫无碎裂的迹象。眼看药婴们一时间也奈何不得三清神像变故突起三清腹中的婴孩忽然纷纷咧嘴显出诡笑模样。它们蜷缩的四肢向外一张立时撑破了肉身肚皮伴随着大量血水一一从三清肚腹中掉了出来。 五名药婴尖叫着纷纷扑上八个婴孩登时撕咬成一团。 战局很快就分出胜负。 药婴虽然多了两个却不是三清腹中破出的婴孩对手转眼间就有三个药婴被咬住顶心痛得吱吱乱叫。而另外两个药婴尽管各抓了一个敌手拼命撕咬可是三清腹中出来的婴孩身躯坚固更是乎想象它们除了留下几片牙印爪痕外再也没什么战果了。 战局如星火闪烁快得不可思议。 等纪若尘与青衣走进木楼时看到的是一片凌乱的香坛、东倒西歪的三清像以及一个香坛上盘踞着的一只怪物。这只怪物长着一个硕大的头颅上面居然挤着八张面孔!正中及左右三张面孔占据了头颅绝大部分地方其余五张面孔都被挤到了角落里表情痛苦不堪。 怪物身躯细长分作了八节看上去如同一只蜈蚣。它上半身密密麻麻地生着十六只手臂下半身则长着八对小腿共同撑起了身体。 看到纪若尘与青衣怪物三张小嘴一齐张开尖细的咆哮顿时充斥着整个空间令人直欲掩耳。 怪物一力整个身体一跃数丈凌空向纪若尘扑来。尚在半空中居中的那张面孔就喷出一团红雾当头向纪若尘罩下! 纪若尘不闪不避伸左手迎向怪物。他掌心中旋即浮起一层层淡红色的符文每当一层符文升起怪物身上就会进出一团火光被炸得上飞数尺。转眼间已有十余团火光先后炸开那怪物在空中翻翻滚滚终于支撑不住一声哀嚎扑通一声栽倒在青衣旁边。 以掌代符乃是道德宗太微真人的绝技所出道法威力较真正的符咒稍逊能够以此法驭使的符咒也很有限然而符咒施术度快的优势仍存又可不用依赖咒符。在两个道行相若的修道士斗法中会用此法之士当然会占尽先机。因而此法才成为太微真人的独门秘术至少需上清修为才能施展。 纪若尘玲珑心己现雏形可越级运使许多道术方能在此紧要关头用出此诀。 章十一 做快乐事 中 怪物身躯坚如金石不畏打击可是也如那些墨绿肌肤的药婴一般通体透明可见它体内全是惨蓝药汁连中十余记真火符后体内汁液如沸显然也并非全不畏道法符咒。但它生性凶厉一个翻滚就自地上跳起三张婴孩面容扭曲极是狰狞可怖。它一声长啸又如闪电般向纪若尘扑来! 说来也怪青衣就立在旁边它却如视而不见只向纪若尘狠扑。 纪若尘身形如魅往往简简单单的一个跨步就可让过它的扑击然后就是不计其数的冰箭、罡风、真火、殛雷在它身上爆开炸得它东倒西歪。此怪初生未久又并非天生善斗的怪物除了口中会喷些毒雾外别无其它特殊异能因此并不难对付只是它躯体坚固恢复力极为惊人纪若尘又不想伤它性命因此收拾起来也要一番麻烦。不过现在纪若尘有的是耐心不急不忙地耗着它的力气。 它几番被打落在青衣身旁但都对她视如不见每次爬起来都直接冲向纪若尘。甚至有一次它摔在房间的另一端青衣正正好好地挡在它扑向纪若尘的必经之路上结果它长躯一扭绕过了青衣又一次直奔纪若尘就如和他有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一般。 纪若尘又气又好笑无奈向青衣笑道:“这畜生怎么只向我来难道知道我不会杀它不成?” 青衣耸了耸肩示意不知。 就在此时纪若尘忽然听到一个冰冰冷冷的声音响起:“这只畜生还有点灵性当然知道谁是真正不能去惹的。” 纪若尘大吃一惊环顾四周却没有任何现。他慌忙定神守心放出神识整座木楼范围亦无所得细索其源难不成这声音出自眼前的怪物?可是话中内容又不象如此。 而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敢情那怪物是不敢动青衣才尽往自己头上招呼的? “难道我就那么好欺负?”纪若尘心中忿忿不平起来。 他原本就心志淡泊视浮名如浮云此时更如一潭止水不生微澜。当日他宁可挨一记耳光也不与姬冰仙邀斗谁知此刻却莫名其妙被这索不到来源的一句话轻易勾动心思。纪若尘当然知道青衣此刻真元道行远胜于己但偏不愿在青衣面前示弱。 缠斗这么久纪若尘己对这头怪物了解得七七八八早想好了破敌之策。现在既然要找回面子当然不会再对它客气至于那躲在暗中话的神秘人物不妨等收拾了它之后再说。 当怪物再度扑来时纪若尘胸中杀意升腾双目刹那间化为青色。那怪物乍然正对上纪若尘的目光惊得一声尖啸竟直直自半空中摔落! 此时从阵外看过来木楼在烈焰中岿然不动。而身处阵中之人则是感到脚下地动山摇天地几欲翻转。 种种变化其实不过一弹指间。 “你来看这三清像摆放的位置十分特别并不依卦象方位只是占据了地底灵气上冲之所。可见真武观建此玄坛的目的在于收集灵气、炼胎入药。三清腹中的婴孩才是主药外面那五个药胎都不过是些药引罢了。” 纪若尘领着青衣一边在木楼中漫步一边指点评论着真武观此坛布设的优劣得失神态轻松得如同非是身处战火纷飞的玄坛阵中而是携着如水的她在江南春岸赏碧柳烟波一般悠闲尽扫刚刚被怪物鄙视的窘迫。 青衣温婉如故听着纪若尘滔滔不绝偶尔插一两句话总是恰到好处。 角落里传来一阵含糊不清的吱吱呀呀声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生生破坏了这一刻的氛围。纪若尘转头一望朗笑道:“你给我老实呆着吧想脱身?那可是痴心妄想!若不是要拿你回山早就用真火炼化了你!” 角落处八个药婴合体而成的怪物蜷缩成一团伏在地上小手小腿不住地抓刨着楼面三张小脸涨成青紫色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挣扎。然而不论它如何努力躯体都无法挪动分毫。 此刻一根黝黑铁棍压在它的身上正是纪若尘的定海神针铁。此铁被纪若尘用过二次后现下重逾三千斤那怪物虽行动迅捷如电外皮坚韧如铁周身却没有半根骨头被神铁压住的地方明显凹陷下去前心后背几乎全贴在了一处根本无从使力。何况定海神针铁乃是为镇压东海地炎而生此刻镇这小怪实是大材小用被这铁一压那怪十成力气早没了九成哪里还爬得起来? 纪若尘己领着青衣在玄坛中转了一圈把所有布置尽收眼底。他凝思片刻道:“这个阵法并不完整倒象是一个大阵的一部分而己难道在其它地方还有类似的玄坛吗?奇怪真武观暗中在各地设坛布阵究竟想干些什么?” 他又望向角落里的怪物。它变成眼下这个样子显然是阵法失控的缘故。若真武观那些道人还活着成功炼化所有药婴后不知会生出什么来。纪若尘虽然也学过阵法但毕竟时日尚短寻常的奇门八卦困他不住但记忆中从未见过有关这种夺天地造化转化生灵的术法记载他苦思片刻仍是不得要领。 然而真武观刻下是道德宗死敌对待仇敌行事就简单得多了。记得掌柜的曾经说过凡是仇人要干的都要想方设法破坏。让他的事办不成也就相当于你成功了。若真象他所猜想的那样这般规模的玄坛还只是一个更大阵法的一部分显然真武观图谋不小如此一来不破坏都不行了。 通通通!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楼外传来直奔木楼而来。 “小姐!少仙!你们没事吧俺龙象来了!” 龙象天君声到人到进了木楼后先是双眼向天一刻然后才开始扫视四周显然是不想在无意中看到纪若尘与青衣有什么亲热举动。知道得太多并不是好事这点龙象天君颇得其中三味。 待看清木楼内情形特别是被定海神针铁镇住的怪物龙象天君一拍脑门恍然道:“俺真是胡涂了有小姐和少仙在还有什么摆不平的?俺真是瞎担心!” “外面情形如何?”青衣淡淡问道对他等级上升的马屁仍不以为然。 看过二天君表现后其实纪若尘与青衣一样根本不但心外面的战局。罗真人死后以二天君层出不穷的异器怪宝对付余下的那些道士该不是什么难事。 哪知龙象天君挠挠头面有难色道:“本来那几个道士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谁知道不知从哪又钻出来三个厉害道士和土人几个巫师联起手来倒是出乎意料的难缠俺们已经有些顶不住了。” 纪若尘吃了一惊能够让二天君抵挡不住的可决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正想到阵外看看就又听到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从玄坛阵门处传来伴随着白虎天君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邪门!真他***邪门!这些土人咋跟吃了大力神丸一样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这见鬼的地方旁门左道还真不能小瞧!” 纪若尘忙向玄坛奔去只见白虎天君正守在阵门内。他头顶着一蓬槁草看来是作伪装之用;手握一根细长铜管管口冲着阵外喃喃念了一句咒语铜管中立时喷出一缕蓝白色的幽幽火焰向阵外喷射而去。 顿时阵外一片鬼哭狼嚎追杀而来的土人纷纷躲向远处。 旋即布幔上传来扑扑声响看来土人们正在用弓箭掷枪之数的刺击布幔想要破阵而入。这一点倒是无须担心真武观此阵很不寻常只有这旗门是唯一生门可供生灵出入。而构成整个阵法的布幔、重坛、法器等等物品看似与百姓日常用具没有什么不同实际上材质大相径庭无一不是道家的宝物由此也可见真武观此次布阵下了大本钱。 因此现下虽己无人运作阵法但白虎天君占据的位置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些布幔烈火不能焚毁也不是寻常刀剑能刺破砍碎的。 白虎天君转过身来向着纪若尘尴尬一笑道:“俺白虎无能让少仙笑话了。” 白虎天君衣衫破烂半身染血身上还插着十多根数寸长的小箭看上去狼狈不堪。 龙象天君也赶了过来道:“外头怎么样了?”他是个急性子也不等白虎答话就探头向阵外望去。他的大头才伸出阵外就是一阵哇哇乱叫急忙缩了回来。就这眨眼间的功夫龙象天君的大脸上己钉了三根小箭。 龙象天君一边咒骂将小箭一一拔下。他面皮格外粗厚些小箭入肉不过几分实在说不上是伤。箭上虽然有毒但也奈何不了龙象的粗壮体格。令人吃惊的是小箭来得实在太快居然连龙象白虎都不及避开而且箭的都是土人普通战士这就有些不寻常了。这等化外村寨部落不管男女老幼几乎能拿得动武器的都是战士如此一算敌人怕不有千人之众?而且内中还藏着几个修道之士和土族巫师更不能等闲视之。 “那么我出去一下好了。”青衣淡然道。 龙象白虎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口气坚决无比地道:“不行!” 纪若尘大奇一向以来二天君都唯青衣马是瞻怎么这回如此有胆识主见了?胆量二字似乎和二天君离得比较远些。 青衣似乎也大感意外一双妙目睁大在两人脸上来回转了一圈。 纪若尘凝神留意外面动静接口道:“外面情况不明确实不宜贸然出阵。”说着一把攥住青衣的小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龙象天君立刻大转身再次面向阵外左右观望突然啧啧连声道:“那么难看的道门徽记紫得黑来的莫非是北芒山道士?这可有些不大妙哇。一直有传说北芒山左道近巫偏离道家正统那些老杂毛们就是死不承认哼今天一见果不其然。错过今日俺定要去给他们大大宣扬一番。” 听着龙象天君喋喋不休地描述将如何宣扬北芒山的“劣迹”纪若尘闻言不由微微皱起眉。北芒山是载于道典的古老门派但素来与同道中人交往稀少也少有门派弟子行走世间是道门中颇为神秘的一个宗派。根据道典记载该派的道法崇尚“师道于自然”盗万物之灵源以定道基。道德宗行走世间的弟子在传回本宗的信息中也偶尔会提到这个门派传说该派某代掌教是南陈宗室南陈亡于隋后为避战火举教迁入黔川百年来与当地土著交汇其术近巫威力不可小觑。 “嗯好在真武观这处玄坛造得不错咱们稍稍修整一下就可重启护坛阵法了先在这里守着吧跟他们慢慢耗等后援来了再说。”龙象天君舔了舔嘴唇以此句做为结束语。 白象天君一直做洗耳聆听状当即附议。纪若尘略一思索也觉得此法可行。 真武观在此设坛后将左近的灵气都引了过来化入药婴体内。此地的灵力之源己化为实体便是楼内被压着的那个药婴化成的怪物。当然纵是真武观的孙果在此也会认为炼制药胎失败一定会出手毁了这个无用的怪物。 能让持者于纷繁万象中识得灵气本源即是神州气运图的功效之一。 纪若尘本想自己将怪物扛回道德宗但此刻看来己行不通了于是以秘法将此地方位通报回山快则半日慢则一日道德宗诸真人必会亲临此地。那时即使以北芒山举派之力怕都要落荒而逃。 章十一 做快乐事 下 既然决定固守待援那眼前事就是要守好这里可别援军未来先被土人给冲了进来。当下四人一齐动手补阵。纪若尘于道家阵法所知不少二天君又见多识广青衣也极具灵性因此一番布置下已重新启动了护坛法阵。虽然阵眼道旗被毁阵**效大降但抵挡一下这些被咒术附体的土人还是很有功效的。 布好阵法后二天君自愿留在玄坛上守阵以免北芒道士、土人巫师攻阵过猛耗去阵法太多灵力又可护着阵门就算有一二土人洪运齐天冲撞进了阵门也必丧在二天君手中宝器上。 既然有二天君守坛青衣与纪若尘就可回木楼休息了。青衣当先入楼纪若尘刚要跟着进去忽然就被二天君拉住了衣袖。 白虎天君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少仙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龙象天君大眼一瞪道:还有什么当不当讲!必须得讲! 那你来讲! 俺口齿不清这种事哪里说得明白?当然是你来!可是龙象天君口若悬河哪有半点口齿不清的样子。 白虎怒视龙象一眼方低声对纪若尘道:嗯……这个……为了小姐长远计……这个……切勿与小姐太亲热了…… 纪若尘登时一怔根本说不出话来。二天君自回玄坛守阵他则缓步进入木楼。 这么一耽搁的功夫木楼中己被青衣打扫得千干净净那三尊破烂不堪的伪三清像不知被扔到了哪里。体内含着灵力之源的怪物连同定海神针铁一起被移到了木楼的底室去。木楼内的血迹、肉屑都清理得千干净净就似根本没出现过一样。本是铺在香案上的厚重布幔则被取下放在地上。如此一来木楼中登时多了三分温馨气息。 从阵外望去木楼高三层尖项既结实又轻巧。但因真武玄坛玄奇阵法的缘故在楼内抬头向上望去却可直望见满天的星斗。 此时方当深夜距离天明尚有相当长的一段辰光。村寨中的激斗其实没耗去多少时间不过与罗真人与真武观群道斗法也耗去了纪若尘几乎全部真元。此刻大局初定他心神一松疲累就都涌了上来。 但当他看到青衣在木楼中央的布幔躺下有如一朵睡莲悄悄舒展开每一瓣莲瓣时依然呆住。好累。青衣自如地伸展了一下身体柔得十分慵懒。纪若尘忽然间觉得自己就象一尾离了水的鱼无论怎样努力吸气胸口总是紧得要狂青衣怔怔望了会星空转望向他道:离天明可还有些辰光呢先休息一会吧。 如同万千混沌鞭出的雷珠同时在心底爆开他只感到神识中自茫茫的一片再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意识。于是他呆呆地在青衣身边躺下也不知过了多久无数雷珠炸开形成的强光渐渐散去于是他才重新回过神来。抬眼望去是满天的星斗一条银河蜿蜒着经过天际。 他正看得出神间忽听得青衣幽幽地道:听说人死了若不去轮回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宿也不知是不是。 纪若尘笑笑答道:世上有万万千千的人若是都变成星宿只怕这天都装不下呢。 青衣又道:在那星河中央听说还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那里是仙人们居住的地方。 纪若尘道:你说的是仙界吧。人若飞升自然就会到仙界去可是谁能有那么大的福缘呢至于传说仙界在星河中央也只是一种传说而己。还有说昆仑就是仙界的呢。其实真正的仙界是何模样谁都不知道的。 你若飞升就会到仙界去了……青衣幽幽一叹道:可是我们妖呢纵然寿至千年到了那时我又该去哪里 听到她话语中若有若无的惆怅纪若尘心头一阵热流突然涌上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我不飞升了留下陪你就是!青衣转过头来两泓秋水深得望不见底定定地看着纪若尘。 纪若尘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以往纵是面对众多强敌也不曾如此慌张。青衣与往日显然不同了这种变化并非是源自道行上的而是其它的一些什么东西。在那如水双眸的注视下他凭空感觉得重重压力如一座山压在了胸口气都透不出来。会有什么生 他这样问自己。这个问题自然是没有答案的这其实只是他无从宣泄心中的压力无意识的想要转移一下注意力而己。好在青衣终于开口了:真人们就要来了吧纪若尘胸口一松答道:以此地的距离看最迟还有半日真人们就应该到了。 半日啊好奢侈……青衣似是自语地道然后重新展露笑颜道:反正还有半日呢休息一下吧我累了。 未等纪若尘回答一缕笑意从青衣唇角透出如昙花绽放般刹那间直达眼角眉尖显出与平日迥然有异的娇媚之态她伸出纤纤细指在两人中间虚划了一条长线轻笑着道:你若是过了线那就是禽兽! 又如一记惊雷在心中炸开仿如回到了当初那间简陋客栈之中。 只是今时昔日又怎会相同 其实以两人此刻的道行早己不需睡眠打坐修行即可现在和衣而眠不消说只是做一个样子而己。当日的中土客栈与今时的蛮荒木楼在纪若尘的心中重合然而感觉己有不同。 客栈简陋但温暖如二月初春。而今却是浓烈中隐着肃杀恰似将冬的晚秋。 青衣转过头来两泓秋水深不见底定定地望进纪若尘的眼中。 纪若尘颇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和听着青衣娇媚无伦的姿态和语调心头剧震。 突然一把大嗓门极为煞风景地响起“俺说少仙、小姐啊外头好冷楼里有啥铺盖之类的吗” 冷修道之人在这初秋南国的夜里冷 青衣柔声道:“楼底那个怪物就躺在一堆招魂幡上白虎天君将就着用一下那些” 楼外再无声息。 纪若尘仰躺着微笑听着定神凝视头项无尽的星空。穿过那浩瀚无涯的虚空是否就是永恒不止是此时此刻偶尔中夜静思时他心中也有一个隐约的念头若是与青衣携手从此遨游青山碧水再不理尘缘俗务也不求羽化飞升那又该是何样的光景 此时另一个淡然漠然的身影在他神识的地平线远端浮现纪若尘心头一缩刚燃起的星点火焰又复熄灭。 就在此时一个柔软温暖的东西靠了过来碰到他宽阔的肩膊处那一点暖意撞入他的心头刹那间滚烫起来是青衣的香肩触碰到了他的肩膀。 纪若尘只觉得心头这点滚烫迅扩散到四肢乃至全身一个个无形的涟漪在他四周激起旋转着开始冲入他的丹田。纪若尘微微一怔这在小腹不断蒸腾而起的热意虽然熏得他意畅神舒说不出的舒服但本心中仍留有一点对异样的警惕。 “那个……青衣……” “嗯” 青衣慵懒的音调使得纪若尘心头再次剧震他笔直地盯着满天星斗低声道:“你越线了……” 话音未落楼外突然隐隐约约传来一声低吼:“……为什么又是我!” 过不多时龙象天君那熟悉得再不能熟悉的啸音穿透重得法阵的柬缚回荡在整个木楼之中:“少仙、小姐土人攻得越来越猛俺们兄弟有些撑不住了!!” 龙象天君的啸音中含着穿金破石的威力有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登时让纪若尘清醒过来。他觉得有些奇怪以二天君之能又依托着强力阵法怎会不敌那些土人如此看来二天君倒象是在有意搅局不令青衣与他有何逾越举动。 这实在不象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内中必然另有别情。纪若尘刚开始思索这件事旁边忽然涌来一阵淡淡的暗香随后耳边响起清澈如水的嗔语:“人家可不会象你那样……禽兽不如。” 纪若尘如被惊了的小兽骇然转头觉青衣不知何时己贴了上来两人挨得极近鼻尖几乎都要碰到一起。她双瞳此时己深不见底那双瞳孔中似空无一物然而细细品味决绝、欢喜、哀婉、不舍人间种种情愫织成一张大网将他整个魂灵陷在了网中央。 两个对望一瞬青衣忽然扑入纪若尘怀中将他扑倒在地随后他视线中一片模糊一点冰寒、柔腻的感觉印上了他的唇。 神识中霹雳炸响电光石火间的灵感才令迷乱中的纪若尘意识到那点冰寒原来是青衣的唇。隔着重重衣物都可感觉到她肌肤那几乎令人窒息的热度如同抱了一团火焰!冰与火之间的距离不断撕扯着他的神识一会清醒一时迷乱。他隐约意识到有些事就要生了。然而另一个声音却在拼命地嘶吼着要他清醒过来不要让那将要生的事变成现实。 “好象是龙象天君的声音……”迷迷糊糊之中纪若尘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片刻的清醒己足以令他看清眼前的局势。青衣衣衫凌乱正跨坐在他腿上双腕环着他的脖颈唇舌交缠。她连耳根粉项都己红透秀眸半闭那种说不出的柔媚模样偏偏透着股未经世事的清丽谁能不心醉魂销而纪若尘的双手早己滑入她的衣衫抚着如缎的肌肤。 纪若尘尚余一丝清醒的意识用尽平生意志想要翻身坐起。青衣抬起小脸与他四日交投双眸有如秋水般深幽眼神中一往无前的决绝令他心中一颤!此情此景下纪若尘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支吾几句终道:“似乎龙象他们遇到了点麻烦……” 青衣浅浅一笑纤指挥动间数根青丝飞出转瞬间出了木楼然后道:“他们不会有麻烦的。” 木楼内纪若尘还要说些什么青衣忽又扑了上来用尽全身力气咬上纪若尘的双唇! 万千混沌鞭的雷珠在虚空中炸开纪若尘脑际轰然一震迷失在灼热炽烈的洪流中。苦涩与甜蜜交缠的剧痛引燃了他灵台最后一点清明溃了最后的堤坝。他彻底抛开一切开始回应。 星辰永恒不息的运转之下心灵与心灵之间再没有丝毫隔阂阵阵欢愉汹涌而来一浪一浪般接踵而至两人再无法分辨彼此。 “啊!……”一声痛吼响彻整个山谷随印一团硕大的火球在村寨中央升起直上数十丈高空方化作黑烟而去。 二天君逃回阵内稍作喘息。二人浑身浴血身被数十短箭颇为狼狈。 “他***敢射老子屁股一把火都把你们烧成灰!”龙象天君一边恶狠狠地骂着一边把屁股上密密麻麻插着的十余根短箭一一拔下.他屁股本就受了伤此时伤上加伤拔起来格外痛些。 布幔上传来扑扑扑扑的声音土人的箭雨一**地射在布幔上引得阵内玄坛忽明忽暗。阵外突然安静了片刻然后在土人们疯狂的嘶喊声中一个土人高高飞起越过重重布幔向阵中落下。他面容狰狞不住挥着手中的钢刀迫不及待地想把下方的二天君砍成肉酱。 他刚刚越过布幔身体就蒙上了一层暗红色而后肌肤躯体如蜡一样开始溶化伴随着一声痛苦无比的吼叫这名悍勇无双的土人战士口鼻中喷出熊熊烈焰于空中就化做一颗火球烧得无影无踪。 看到真武观法阵防护如此凶猛二天君也不由得悄悄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他们杂学够多这次必定要吃个大亏。白虎天君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痰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还得出去再杀个来回!” 话音未落二天君忽然同时回头望向木楼那幽深的门户。 “不好!里面好久没有动静了他们该不会是……”龙象脱口而出。 自虎摇了摇头先是道了声“不可能!”随后摇了摇头皱眉道:“可是为何我会如此心慌……嗯以小姐的性情做点什么出来也难说得很……龙象!法阵我还能撑一会你进木楼里看看千万别让小姐做了错事!” “怎么又是我!”龙象天君咆哮起来。不过他知道自虎独力守阵其实危险更大相较之下闯木楼最多是失了青衣的欢心罢了。 龙象挠挠大头无奈向木楼行去。他大脚刚要踏进门口忽然顶心毛竖起一道落雷自天而降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落下。 龙象大惊抬头见一尾丈许长的黑色雷龙浮在空中琥珀色的龙睛中全是凶光。龙象一眼就看出这条雷龙乃是法术幻化而成轻忽不得。他正要往里硬闯木楼左右又各自游过数头雷龙算上先前那头一共是六条雷龙在空中往复翔动。 这六头雷龙俱是青衣混沌鞭所化就是一头也令龙象难以应付何况是六头齐出 六头守楼雷龙不时出低吼龙鳞片片竖起一颗颗雷球不住飘出在龙象天君面前织就了一张电网。青衣的意思很明白此门不通。 龙象回一望自虎早杀了出去。阵外但闻土人杀声一浪高过一浪却没有自虎半点声怠。 “罢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主人待俺兄弟不薄这次俺龙象就豁出去了!”龙象一声大吼周身漫出层层暗青气雾合身向混沌雷网撞去! 轰的一声一道青烟腾空而起整个山谷似乎都随之晃动了一下。然而主寨中那一座木楼岿然不动。 龙象天君衣衫破烂大小十余件从道德宗得来的护身法宝俱都冒着轻烟早己损毁。他露在外面的大片肌肤片片焦黑只一次交击就己受伤不轻。 龙象一咬牙翻身爬起再度迎着六头雷龙冲去。 此时的青墟与往日又有所不同诸峰烟云缭绕隐隐透着青气有道之人一望可知此地已非凡境。 飞来石半腰处吟风双目垂帘双手平放膝上正襟端坐。 他胸中若有无穷天地半个时辰一吸半个时辰一呼呼气时缕缕青气自口鼻中源源涌出徐徐散去。他如此坐着也不知有多久飞来石已完全被青气笼罩或许整个青城峰上的青气都出自这里也未可知。 吟风忽然双目一开重重地哼了一声刹那间青蜂失色、骤风停歇! “少有见你生这么大的气会影响修行的。”飞来石顶传来顾清的声音。 吟风长身而起怒道:“哼!道德宗实在是倒行逆施为祸不浅!前两次盗取灵力之源我看在你的份上权作视而不见。然则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他们做这附骨之蛆非要弄得气运破败、天下大乱不可吗?” 相比之下顾清远比吟风冷漠得多只是道了声:“那你准备如何?” 吟风默然踱步片刻轻叹一声似乎刚才的震怒耗去了许多力气略显疲态地道:“已经经历过百世轮回我的心早已经淡了。尘事自当由俗人处置你我现在劫难将满早日了结这段尘缘方是大事其它的事且放一边吧。” 顾清淡淡地道:“你这一怒可是仙怒牵引天地玄机会有人推算出来的。” 吟风道:“就当是给道德宗一个教训吧希望他们可以知难而退。” 长安城真武观。 如此月朗星稀之夜正是修行的大好辰光。真武观弟子都知此时是孙果打坐炼心之时若无大事万万不可打扰。因此人人都是蹑足轻声。 参星殿中碧玉榻上孙果正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头顶氤氤紫气源源而出在空中结成一株若隐若现的宝树。就在孙时正于极寂静处寻觅大道之时忽然间心头大跳数下全身剧震头顶宝树刹那间化成青烟去了。 孙果汗透重衣不待喘息平复立刻掐指一算面色立刻大变! 丁当! 三声银磬余声未歇孙果的三弟子也站在参星殿中。孙果一面披法衣系宝绦一面连声吩咐道:“去唤你所有师叔出关然后再去通知后观几位贵宾让他们备齐法宝丹符咱们这就出观大战一场!” 章十二 未问是缘是劫 上 好长的一个梦啊! 仰望着漫漫星河时这个念头仍然不时自纪若尘心底浮现尽管他知道刚刚过去的绝不是梦但仍然不由自主地怀疑一切的真实。 他的心神就这样在真实与虚幻之间不停地变换着挣扎着有好几次成功地从梦中醒来又心甘情愿地沉浸在了梦里。 如是反反复复直到一缕凉意袭上面颊他才猛然醒来呼地一声坐起! 他左右张望一颗心如同浸在冰水之中几乎停止了跳动。 青衣呢? 那狂乱的埋烟波、抱春雨如绵的夜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头顶星河灿烂依旧木楼中一尘不染只要一闭上眼睛青衣就似还在他身旁默默地看着他一如既往。 他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如今细细回想似乎在一同相处的时光青衣无时无刻不在默默地望着他。她就如时时萦绕在身边的一缕风令他几乎忘记了这个温婉女子的存在。只有当风停了时他才会觉得若有所失。 “纪若尘你这是怎么了?” 他素以心志如钢自傲当然不能容忍自己处于这样一个混乱的状态于是狠狠地甩了甩头可是仍然有些分不清梦幻现实。纪若尘又抬起手在鼻端仔细地嗅了嗅奇怪的是手上没有一点青衣的味道也不知刚刚的暗香从何而来。 青衣已经走了。 恰如流水过不留痕。 他站了起来仰望着浩渺无垠的星空。身上仍隐隐传来酸痛提醒着他昨夜的狂乱。同时在内心深处有一种奇异的空乏如同什么东西被从身体里抽走了一般。 纪若尘默运心诀内视体内。只见各处经脉中色泽暗淡不止是精力损耗过度的空乏且以前圆润如意的感觉也己不在。看到这里他终于知道己身元阳己破原来昨夜的一切都不是梦。可是此刻真元损耗的虽然厉害然其中多了一点勃勃生机却是以前不曾有过的。 仿佛是受那点生机影响他眼中看到的一切似乎都比以往亮了少许。 纪若尘突然觉得左手有些异样举到眼前看时只见掌心中腾出团淡淡青雾一个小小的青衣于雾中缓缓浮现。她怔怔地望了纪若尘片刻方浅浅一笑道:“若尘能有昨夜一聚也不知是经历了多少世因果才得来的缘份。我心愿己足该是时候回无尽海了。你要记得切切不要到无尽海来找我。他朝有缘自当重聚。” 他呆呆地看着掌上的青衣本己如死水一潭的心中忽生波澜。 青衣转身欲去之际又回道:“浮生如梦僻如朝露。什么因果轮回什么大道天命何必理会那么多呢?想也是一劫不想也是一劫。” 还未等纪若尘回味明白这几句话青衣己化成一缕青烟袅袅散去只在他掌心上留下一瓣殷红的落红。那一抹红旋即如落英入水徐徐隐没在他掌心之中。 纪若尘无言望着自己的左手这只手晶莹如玉仍如往昔。此前他偶尔会看到自己双手上染满了鲜血且不时有血珠自指尖滴下。但现下天眼开时只见右手上仍是鲜血淋漓但左手己洁净如初生的婴儿可遇而不可求的刹那他心眼闪动方会看到青衣留下的一瓣残红。 “青衣……”这一刻他心中有万千思绪最后却都化成缕缕青雾缭绕成她的名字于心中凝聚不散。 正恍惚着纪若尘脚下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侧方一道火柱升腾而起。头顶的星空一阵扭曲如水波般慢慢散去道道阳光自窗户透射进来看来已经快到正午了。木楼内原本的茫茫夜空其实都是玄坛法阵生成的。 他心中一惊这才省起玄坛阵外还有许多土人和北芒道士觊觎青衣既然回了无尽海那么二天君自然跟着去了现下整个法阵就要靠他独力支撑。 以一当众于他从不是什么问题甚至想起来会有点兴奋。 纪若尘环顾四周估计法阵还能支撑上片刻再听阵外呼喊杀声皆是集中在阵门那边。他略一思忖就决定直接自木楼后面破阵而出好杀土人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心念一定立刻和身向木楼后壁撞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碎木与布幔齐飞木楼几乎塌了半边下去。 纪若尘如一阵阴风悄无声息地随着碎木奔出正准备大开杀戒之际却惊见周遭竟然一个敌手都没有四下里静得出奇如同突然踏进了鬼域死国一般。那些刚刚还在喊打喊杀的土人战士刻下一个个伏倒在地面带微笑似乎突然进入了梦乡。但纪若尘一眼就己看出这些土人战士生机早绝空中诸多幽魂野鬼游荡在村寨各处一时间还找不到黄泉入口。 看着这尸骸遍地的村寨纪若尘只觉刚刚一步之间就己跨越了两个世界心底油然而生寒意。 微风迎面拂来他忽然在风中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恶臭。臭气闻起来十分诡异似乎并非属于这个世间之物倒与黄泉之气有些类似。纪若尘立时向臭气来处望去但见空中隐约出现了一道丈许高的深黑大门。大门洞开内中只能望见一片茫茫雾气。 这道门户一出现游荡于村寨上方的孤魂立时继续拥至争先恐后地向门中挤去。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黄泉之门?”纪若尘并不确定如果真的是黄泉之门自己一未死过二未能具备法相“灵眼”又如何会看到黄泉之门的? 正疑惑间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若尘怎么忽然起呆来了?” 纪若尘立刻转身有些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紫阳真人忙行了一礼口称师父。 紫阳真人向木楼中望了一眼伸手一招药婴化成的怪物与定海神针铁就自行飞到他身前。看到这只怪物紫阳真人长眉一扬面有讶色道:“怎会有这等怪物?是了这八个婴孩本来早就该命归黄泉全靠着灵气之源的神效才得以延命至今。不过这八个婴孩的三魂七魄早已纠缠一起熔成一团再也无法分开时刻都要承受伐骨炼髓之苦。真没想到真武观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违立坛制炼药婴!” 药婴凶性未褪呀呀叫着向紫阳真人作势欲扑。紫阳真人曲指一弹凭空生出一个水泡将它困于其中任它如何挣扎也不得逃脱。 纪若尘看到暗暗佩服这一手“指空为牢”的道术只消道行够了就能施展。但要如紫阳真人这般施得恰到好处又不是一般的境界了。 紫阳真人望着水泡中的怪物抚须道:“算起来这已是第三个灵力之源了若尘你做得很好!待为师清理好了这个村寨咱们即可回山了。” 得了紫阳真人的夸奖纪若尘殊无多少欢愉之意。他看看遍体尸身问道:“师父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 紫阳真人叹道:“这些土人皆中了北芒山三大秘法之一的仙怒神兵咒威能较中术前立增十倍。只不过这等咒术效力越强代价也就越重。仙怒神兵如此威力一旦散去后中术者都将魂消魄散。方才暗中主持咒术的北芒三散仙皆被玉玄真人所杀咒术散了这些土人战士自然也就魂归极乐了。” 此时顾守真真人走了过来向紫阳真人道:“我方才草草察看过这座阵法看架构并不是一个独立的阵法而应是一座**阵的一部分。依我推算这座大阵该当有一主阵对应天地无极;另有八玄阵对应先天八卦另有支阵二十八座以应二十八宿。真武观布下如此阵法该己竭全观之力倾千年所积图谋非小。他们所图为何我此刻己大致心中有数只是尚无十分把握。且让我将这座阵法布设都抄录下来回山后细细参详多则一月少则十日我必能破得此阵!” 守真真人说得轻松但此阵乃是真武观镇观之阵奥妙无穷。他敢说在一月之内破解此阵于阵法卦图上的造诣实已较当年创下此阵的真武观先人不遑多让。 紫阳真人微笑道:“如此甚好!就让太微真人与紫云真人助你一臂之力好了。” 三位真人随即在木楼玄坛中进进出出分头抄录起阵图设定来时不时会挖出一块琉璃瓦扯下一段五彩线就连围阵的布幔都割了几块下来。那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样子就象是几个正在接受前辈师尊考评的弟子一样。 纪若尘此前还从未见过诸真人如此躬亲过。在道德宗时几位真人哪个不是前呼后拥捧场架子十足? 似是知道他的惊讶紫阳真人微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要见到了不曾见过的阵图、法宝、药材我们都该设法带回山去好好参详一番。就算参详结果远远不及我宗法门也往往能够启迪灵思。不管对手是真武观这样的大派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山门我宗千年来都是一视同仁的。现下战火初炽更不能放过这种良机。以往这些事都是宗里年长得力的弟子去办可是今次千里驭风除了我们几个老家伙别的人也来不了当然要自己动手。 纪若尘忽然想起既然三位真人都忙个不停玉玄真人也在满山搜捕漏网的土人巫师和北芒山道士怎地紫阳真人如此轻松写意地在一边看热闹?这可不象紫阳真人的作风。 他向紫阳真人仔细望去心头忽然一动眼前如有一阵轻雾飘过雾散后紫阳真人那隐透宝光、宛如婴儿的面容下现出一缕灰败之气来。纪若尘一惊之下神通立散紫阳真人面容下的异色早己消失不见。纪若尘于丹鼎之道小有心得一观之下断定紫田真人多半真元损耗极巨且多少还受了点内伤脸色才会变得这么灰败。 此次道德宗五位真人齐出如此阵容纵是放眼整个修道界也为数不多惟有青墟宫和云中居堪可一敌那么诸真人在途中究竟遇上了什么凶险使得紫阳真人都身带隐伤? 道德宗百多年来一直稳居修道界诸派之派中弟子自然是看不大上别派的就连纪若尘也隐约有着这种想法。虽然明皇下了诏书令天下修道门派合攻道德宗而且这些门派背后还有个谪仙隐隐撑着腰但纪若尘也并未将时局想得多么艰难。在他看来只消道德宗诸真人联手跨越千里不过瞬息间事而后再以雷霆之势出击除了青墟宫和云中居差一等的门派都有灭门之祸。天下联盟的门派再多道德宗也能一一击破。 可现在看来恐怕这个如意算盘是打不响了。 纪若尘有心开口询问不过还是忍了下来。可他的心思哪里瞒得过紫阳真人?紫阳真人向他望了一眼微笑道:“想不到那孙果还有些道行居然能够算准我们的行踪路线。他召集了二十七名道行相若的修士在必经之路上摆了个宿曜大阵。一番苦战后我等才破了此阵。为师道行逊了一些受了些暗伤一会还要劳其余几位真人送你我回山呢。” 纪若尘又是吃了一惊他看出紫阳真人受了暗伤只是未想到伤势居然会这么重。 章十二 未问是缘是劫 中 虽有三位真人一起动手复刻真武观大阵也足足耗去了半日辰光。阵法刻完五位真人即行带着纪若尘回山去了。 想来真武观此次拦截中也受创不轻是以回程一帐风顺并未受到任何阻碍。 刚进入太上道德宫的大门纪若尘即感觉到宫内气氛与下山时已大为不同。当时宫中仍是仙气缭绕一片盛世景象仅仅是略略能够感觉到一丝紧张。然而此刻太上道德宫中一片肃杀人人面色凝重脚步匆忙再也不见往日的从容轻松。 紫阳真人回山后立刻闭关纪若尘于是自行回院落中修炼直到晚间云风来探问他时才问起宫内最近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云风面色一暗过了片刻方叹道:“你随我来吧。” 纪若尘披衣起身随着云风穿房过巷片刻后来到了太上道德宫一角。这里青瓦灰墙黑石铺地一片阴森肃杀与宫内其它所在迥然有异。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只有一座黑木盖成的偏殿有门无窗再无其它附属建筑雕饰纪若尘甚至能够感觉到缕缕阴气正不断从门缝中弥散出来。这座偏殿本是用来供在莫干峰上横死的孤魂野鬼转世前暂且栖身之用不过无论是人是兽莫干峰上经年也难得遇见一个横死之魂就是有也多是不小心失足摔死的异兽之类所以平日这座偏殿看起来与宫中其它地方也没什么不同。可现下殿中阴风如此浓重还不知殿内藏着多少阴魂! 吱呀一声云风推开了殿门一缕带着透骨冰寒阴风立刻扑面而来几乎令得纪若尘无法呼吸。 他随着云风走入殿内环顾四周本来沉静的面容也不禁微微变色。 殿堂并不如何宽大只是过于阴冷才显得十分深幽。殿堂尽头摆放着一尺宽窄的香案燃着一对惨白色巨烛。烛火熊熊光芒却十分微弱不过照亮了周围三尺见方的地方。 青石地砖上此刻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二排尸体几乎没有二人落脚的地方! 这些尸体面目栩栩如生身上伤痕不一伤口处血肉新鲜偶尔还会渗出一滴血水来。愤怒、不甘、恐惧、惊疑种种死前瞬间的情绪都凝固在他们脸上。看上去这些人象是刚刚死去一样空中尚隐隐可见飘来荡去的魂灵还未找到黄泉入口。 尽管服色不一不过内中有几张纪若尘熟识的面容看来这些人都是道德宗在山外巡行历练的年轻弟子。内中有两个已到中年的道士纪若尘记忆中他们功行可是十分深厚的未曾想竟也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这半个月来我宗陨落的门人都在这里了。此殿隔绝阴阳能使魂魄不散肉身不腐暂作他们身故后的栖身之所了。”云风声音平淡中带着些许无奈。 此殿功能隔绝阴阳纪若尘是知道的。但他一不明白何以半月时光道德宗竟会损折三十门人二来这些尸身摆放此殿就形同于被囚禁起来魂魄也不得往黄泉轮回。道德宗建此殿的初衷是秉着一片善心在那些横死冤魂沦入黄泉前洗去血孽以免死后受苦。可是眼下以此殿存放门人尸身半月实际上形同于将门人的魂魄拘禁了起来这又是为何? 云风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苦笑一下道:“若尘你也通晓卦象之道不妨起上一卦算一算我宗的运势若何。” 纪若尘依言起卦片刻后面色忽然一变讶道:“逆天而行当受天谴?!” 平素修士起卦卦象所示皆是模糊不清怎样解释均可是否有所领悟皆要看个人修为如何。象纪若尘所起的这一卦如此明显倒真是前所未有之事。他旋即想起一事自己于卦象上修为并不如何精深使用卦术也不出奇那么这岂不是说其它宗派的修士若起卦问卜也会得到同样结果? 云风叹道:“若尘你说的没错现在稍有修为之人问卜我宗气运都是这八个字。这即是天下宵小敢于对我宗放胆群起而攻的原因。这卦象始自于半月之前紫阳真人一知卦象立刻飞讯召回云游在外的弟子但仍迟了一步伤损了数十名弟子。我等尽了全力才抢回了三十余具尸身。现下我宗所守范围不过是西玄山周围百里而已。” 纪若尘没有料到局势已严重到如此地步。他看了看满殿同门的尸身轻叹一声道:“师兄为何不放他们的魂魄往黄泉往生轮回而任他们在此殿中徘徊不去?如果轮回往生或许来世还能留一点宿慧呢。” 云风摇了摇头苦笑道:“若尘你真以为他们的魂魄入了黄泉还能顺顺利利的轮回往生吗?” “为何不能?”纪若尘讶道。 云风沉吟片刻缓道:“问卦占卜看似旁门小道其实不然。卦象之道有上下高低之分。下者探究一时一地之吉凶放眼三五日方圆百十丈;中者上秉天心下承地气问数十载气运观几千里风云;而上者视千载轮回万里天地如无物直指大道本原至于能卜出何等天机非是史书典藉所能载。你这一卦虽然火候尚浅但用的也是中者之道问的乃是天地之事。” “天心地气天地之事?”纪若尘皱眉苦思他此前倒是从未想过卦象之道居然还有上中下三等之分然而云风如此一说他心中已隐隐觉得这天心地气四字中或许别有所指。 云风颔道:“若尘你能有如此一问已知天资敏锐。其实我辈辛苦求道为的不外是羽化飞升肉身成仙。那飞升后总该有个去处吧?莲华也好妙境也罢不管道典中怎么称呼那即是飞升的去处群仙的居所。” 云风顿了顿凝思片刻方道:“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想法现下也不妨说与你听。世间修道之士所习之法殊途同归多是几位上古真仙遗下的秘法。我道德宗师承广成子更是与仙宫正法相近修行事半而功倍我宗能历三千年而不衰这是最重要的原因。由此推之修道之士演卦推算后所测得的恐怕不是天意而是仙意!” “仙意?难道我们不是逆天而行而是逆仙行事?”纪若尘失声道。 云风点了点头道:“卦象预示如此清晰乃是极为罕有之事。想来我宗十之**触怒了哪位仙人引动了仙怒才会有如此之相。唉说起来逆天与逆仙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言罢云风走出偏殿长叹一声挥袖而去只留下纪若尘与一地尸身、重重鬼影相伴。 章十二 未问是缘是劫 中下 仙为何物? 每当纪若尘起卦问卜时皆会自心底生出这个疑问。若是卜问个人凶吉则一如寻常通常卦象所示如在云里雾里晦涩难当。但只消问到道德宗前程十卦中倒有三四卦显出了凶兆来内中更时不时有一两卦显示道德宗逆行倒施行将引来天罚。 纪若尘心中暗叹。道德宗几百年来领袖群伦行事历来有些霸道别说寻常门派万不能有所得罪就是青墟宫这类的大门派也不肯轻易招惹道德宗。但既然卦象预示如此清晰那麼过往百年间积累的恩怨都会如积抑已久的地火寻得一个出口就会汹涌喷薄。道德宗手段已不可谓不凌厉时至今日小门派已经灭了三个。平日这足以震慑群小然而今时今日似是只能激起更多的仇恨杀戮而已。 若这世上真有神仙那据典藉所载的神通一二仙人可未必灭得了拥有紫微的道德宗。但眼前局面那隐于幕后的仙人未动一根手指已令道德宗成为众矢之的。如此局面纵是道德宗实力再强上一倍也注定了覆亡之局。 或许这方是真仙的可怕之处。 纪若尘轻抚着面前的定海神针铁一时再也收不回思绪。且不论这仙怒纵是当日的紫雷天火滔滔而下煌煌若大河倒悬这等夺天地造化之威又岂是他能够当得一分一毫?即便不看吟风的仙风道骨也还有百世千载缘在他又如何插得进去? 或许该如先贤大哲当断则断收于该收之时。 定海神针铁黑沉沉的静静伏着摸上去粗糙不平冰冷中有一丝燥热。纪若尘取过桌上一枚钢凿和一柄小铁锤略一沉吟在定海神针铁上叮叮当当地凿了起来。定海神针铁承天地灵力而生别说寻常顽铁就是洪荒异宝也根本奈何它不得。纪若尘凿了半天自然是半点铁屑也没凿下来。但他分毫不急就那么一下一下地凿下去每一下敲击间隔都分毫不差就似是要凿到地老天荒一般。 他手中凿锤也有来历乃是道德宗史上一位妙隐真人所留。当年妙隐真人持两块顽铁自西玄山麓一锤一凿起生生开出直通莫干峰顶的盘山路来前后共耗去二百余年辰光。妙隐真人日复一日的凿石开山既无焚香祭祖也不打坐调息更无修炼哪怕是最简单的道法。整整二百年间道德宗掌教己换了三任然而任你道行如何通天也无法自妙隐身上看出丝毫的道行真元来。久而久之道德宗上下也就任妙隐去了有些人佩服他的毅力有些人则只当他是个疯子。 盘山道最后一阶凿成时已是子夜时分。夜天忽然大放光明将整个西玄山照耀得有如自昼空中祥云汇聚中心一点处柔辉四溢有如藏了千万颗夜明珠一般。云破光溢处数十对数丈长大的自鹤络绎飞出空中盘绕数周方始化光散去。 一时间惊得道德宗满山皆醒。 己躬身凿石二百余年的妙隐不知何时己立起身来破旧的道袍再也掩不去透肤而出的光华。他仰望天眉头微皱似若有所思。 忽然间一霹雳妙隐髻飞散顶心大开飞出一颗极为夺目的金芒来。金芒盘旋不定不断向中心坍缩顷刻间缩成寸许大小的一颗金丹在妙隐头顶飘浮不去。 此时太上道德宫中66续续有人飞升而起看到这一幕时莫不失声而呼。金丹出窍正是上清境修至极处的景象自入宗那一日起妙隐就从未修过一日功课怎会突然有这么高深的道行了?就是宗内道行最高的道一真人修成金丹也不过十余年辰光还未能修到金丹出窍的地步。 而夜天中的异象更是令修为最是坚定的真人们也悚然动容。故老传说中修为到了极处、羽化飞升之人能够上应天相引天地异变。依据飞升时的仙班晶秩不同天相也有所不同。眼前这天相看上去与白鹤来朝十分相似那可是羽化飞升九天相中的上品了。 金丹出窍的修行虽己惊世骇俗可离羽化飞升仍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甚至可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那这夜天中的天相莫不成是应的其它人? 一时之间虽然道德宗群道都晓得以自己现下的道行根本没有羽化飞升的可能那一颗心仍是砰砰砰砰地跳了起来。道一真人更是大袖颤动身形一沉险些自空中坠了下去。 白鹤来朝的祥瑞宝光并未如群道所愿的照耀在他们中任何一人身上而是缭绕着徐徐向妙隐落去- 妙隐顶心处的金丹忽然再生变化先自上乍亮一点精芒然后若莲花绽开一瓣瓣剥落片片金莲环绕着妙隐纷飞不停又有阵阵暗香涌出道德宗群道几乎人人心旷神怡。 无数莲瓣结成三座玲珑宝塔托着妙隐冉冉升起迎向夜天中降下的祥辉。待那样辉载着妙隐回归天外这一次出忽从人意料的羽化飞升也就完成了- 然而妙隐忽然一声喝如春雷乍响喝声中玲珑宝塔纷纷碎裂天降祥光倒卷而回。妙隐袍袖一挥沿着自己开出来的盘山路大踏步下山去了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任你道德宗群修灵觉无双、慧目如电都无法看清妙隐去向。 直至一柱香后漫天流溢的祥光才不甘不愿的散去空中尚余异香阵阵。此时道德宗群道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飞到妙隐落脚处。群道寻了半夜只找到妙隐留下的一锤一凿。 锤凿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妙隐所遗之物就是一针一线也非同小可。于是道一小心翼翼地捧了连夜闭关钻研。 这一闭关就是三十年- 除了知道锤凿异常坚硬外道一真人便一无所获。他心有不甘心中只想着飞升之人所遗宝物必有玄妙只是自己一时没看出罢了于是更下苦功。然则人力有时而穷一无所获之余道一真人修为也无寸进最后抑郁而终。此后道德宗历代掌教真人均看不透锤凿有何特异之处兼之那一夜妙隐究竟飞升了没有其实谁也说不清楚久而久之这一锤一凿也就被群道当成了无用废物扔在藏宝阁的角落里积灰。那妙隐的事迹在道典中也只是草草数笔带过而己。 此次回山之后纪若尘心底时常会莫明其妙的烦燥不安修行更差点因此走火这可是绝无仅有之事。紫阳真人得知后于百忙中与纪若尘谈了一晚话题除了询问一些山下的所见就闻就是说些虚无飘渺的仙人传说。谈过之后第二日紫阳真人就令云风送来了这一副锤凿让他试着在定海神针铁上刻下自己的印记。紫阳真人言道只有如此方可令元神与神物融于一体才能真正驾驭得这块神铁。纪若尘收了锤凿一时好奇去查了锤凿来历才知道道德宗史上还有妙隐此人。当然神物自有灵性若纪若尘能够在定海神针铁上刻下自己印记那也是因为神物认主的缘故而非是他修为压倒了这块积天地杀气而生的神铁。 说来也怪起始在神铁上凿刻后经过千百次凿击纪若尘的心竟逐渐宁静了下来。这千篇一律的凿击似与昔日龙门客栈生涯有一丝相似之处令他寻回些久违的安宁。 丁丁当当单调的击铁声回荡着似是永无休止—— 无独有偶丁当丁当清脆的金玉相击也荡漾在大唐宫夜华楼的上空。夜华楼拔地十丈金瓦碧檐辉丽无双。 半年前杨玉环只因觉得中夜无聊无一称心如意的赏月之处明皇即旨令造夜华楼倾举国之力五月而成至此夜华楼建成刚刚一月。 夜华楼最高处是一个露台立着三五方奇石涌着两三处清泉另有翠竹如伞。潺潺水声氤氤薄雾将这露台活脱脱变成了距地十丈的一处胜景。在这寒风刺骨的冬夜就更是非同寻常。 露台中摆着一张竹桌一副藤椅杨玉环拥着一袭雪白的狐尾披肩身上穿的却是夏时的薄纱。她眼中一片茫然目光落在玉杯中倒映的明月上心中却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如雪纤指中的金匙荡来荡去一下一下敲击着玉杯圈圈涟漪荡碎了杯中明月她却浑然不知。 露台上暖意融融偶尔有一丝寒气透过阵法的空隙潜入也被消于氤氤水气之中。 楼梯上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将沉思中的杨玉环惊醒。她慵慵懒懒的问了声:“高公公?” “正是老奴。”高力士应了声小心翼翼地站在了杨玉环身后。 “这么夜了高公公可有什么要事吗?” 高力士道:“有三件事要秉与娘娘。其一是孙果孙真人刚刚会过陛下称己联结天下修道之士道德宗刻下己成丧家之犬龟缩在西玄山内不得动弹……” 杨玉环柔声道:“那么孙真人准备何时铲平这些妖道?”- “这个……”高力士犹豫了一下方道:“孙真人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道德宗群妖人众势大刻下虽处下风却是轻忽不得。因此此刻按兵不动。” 丁的一声金勺重重地击在玉杯上杨玉环黛眉直竖声音中己透着一缕寒气冷道:“围都围了却不敢动手?!孙果办事如此不得力我看不是无能就是有2心” 高力士立刻附和道:“老奴也是如此认为。不过还有一件事老奴觉得也不能轻忽了是以才深更半夜的来秉告娘娘。”- 他这么轻描淡写的一转杨玉环注意力果然转开了一些道:“那么道来。” 高力士压低了声音道:“老奴听说太子最近对娘娘颇有微词说娘娘媚惑君王令陛下不理早朝还有修夜华楼……修夜华楼……”- 又是叮的一声轻响杨玉环以长长的尾甲弹了一下玉杯懒懒地道:“我修夜华楼又怎么着了?” “他说这夜华楼正好坏了本朝气运……娘娘老奴听说太子府中最近常有异人进出不可不防。” 杨玉环淡淡地道:“李亨猜疑多变偏信专听又能成什么气候了。还有事吗?”—— 高力士道:“还有一事就是那个青莲居士李太白。他被贬出京师后老奴接连派了五六拨人去寻他晦气可都是有去无回。这李太白很不容易对付。” 杨玉环挥了挥手高力士何等知趣立刻退下楼去—— 寒月中天- 她轻抚着掌中玉杯若有所思。 忽听啪的一声脆响玉杯粉碎淡色的酒浆四溢而出转眼间就多了几丝鲜血- 她握紧了拳似不知掌心中全是碎瓷任滚烫的血汩汩而下。 “凡与那纪若尘有关的我都要让你们万劫不复” 她心中在喊。 章十三 未央 上 章十三未央 从日到夜丁丁当当的敲击声就没有断过。在旁人耳中听来每一声敲击的间隙都是一模一样绝无分毫差别。这数日之中敲击声何止响了十万下要做到每一记间隔始终如一这当中的难处只消稍有些道行的人都会知晓。这几天来每一个途经纪若尘独居院落的道士都心中暗赞赞他天资无双在短短时间内修为竟然已到了这个地步。群道又叹紫微紫阳真人慧眼独具能从遥远西疆将他带了回来。只可惜如今道德宗危机四伏弄不好等不到他修炼有成就要先赴轮回了。 但在纪若尘自己耳中声声敲击尽管轻重间隔完全一致但仍有极细微的不同。其实就是他自己也说不出究竟有哪些不同只是灵识中隐隐觉得似乎自己每一下敲击都会引出面前那块定海神针铁不同的反应或柔或刚或滑或涩似乎全无规律又似有规律可循。 最初的两天纪若尘只是机械地以手中的锤凿不停地刻着定海神针铁千万遍的重复动作令他几乎有一种回到了龙门客栈的恍惚感觉。那时他尚年幼只知道依着老板和老板娘的指令行事要他做什么就得一板一眼的照做否则就得讨来一顿暴打。纪若尘当时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抬腿、迈步、举手这些再寻常不过的动作要做成千上万遍而且平日端茶倒水时也不能有分毫的差错。不过在老板娘的怒吼和责打下不过三年时光他已将数百个基本动作练得烂熟就是睡梦中也不会有分毫差错。也不知自何时起他就从这些基本动作中体会到了若隐若现的奇异感觉偶尔能有两个连续动作能够与这种玄异感觉契合就会变得特别顺畅且随心所欲若大河涛涛东去无可阻挡。 平时扫地煮饭也就罢了如在打闷棍时能够有一个动作契合得上玄异感觉那这一棍多半不会落空。若是运道爆能够找得准二三个动作的感觉那几乎无论对方是谁都要被纪若尘一棍放倒。 此刻回想那几年中倒在纪若尘棍下的颇有道行不错之人而他只是一个毫无道行的少年能够打倒那些修为有成之士想来和那玄异感觉多少有些关系。 只是这感觉太虚无飘渺他又年幼自入了道德宗山门、起始修习三清真诀之后纪若尘就没在这些动作上多下功夫。 此次回山夜月依旧然而纪若尘的心境又有不同。 无论何时只消是一人独处顾清的身影就会在他眼前出现。他几乎看得到顾清正自在他的书房中徘徊偶尔拿起本书在信手翻阅。静坐冥思时则会忽而有一片黑暗涌出将他本已归于寂灭的神识淹没。每一次在这片冰寒、阴湿、粘腻的黑暗尽头总会亮起一点紫色的电光瞬间化成漫天而下的天火雷雨火雨狂雷中吟风踏虚而来足下莲花释出片片莲瓣向纪若尘当头落下。 莲瓣沾体立时就是钻心的痛。纪若尘这才现那哪里是什么莲瓣而是一丛丛的天火!可是周围的黑暗如一团泥浆束缚得他动弹不得! 只有真正被天火烧灼过才会切实体会到那种深入神识、完全无法承受的痛楚。每一次他都盯着吟风咬牙死挺直到意识被灼得模糊才会大叫一声从冥思中醒来。从梦魇一般的幻境中苏醒时他都会汗透重衣虚弱不堪。体内真元非但没有任何受益反而弱了三分。 如是几次他索性不再修习三清真诀而只是操起锤凿尝试着在神铁上刻下自己的印记。 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忘记吟风忘记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午后。 然而那切骨透髓的痛仍在就算埋藏的再深也还是在的一如冥海万里冰盖下的潜流汹涌处不亚于海面上的巨浪。 不能清修也不能睡觉。每次一合眼熟悉的黑暗就会向他扑来。但醒着又能如何?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此时看上去都是凄清冰凉时时令他有尘世虽大只余他一人的惊慌感觉。 只有永无休止的凿击才可令他从梦魇中复苏。 妙隐所遗的锤凿一入手就令他感觉十分舒服粗糙不平的表面和掌心的每一分纹理都非常贴合。这一副锤凿就似他手臂的延伸可以把每一分敲击的感觉都分毫不错地传递到他的肌肤上。他似乎可以感觉到定海神针铁有所回应对于敲击的反应或喜或怒各有不同。 偶有一次福至心灵他的神识刚契合进玄异感觉左掌中就传来阵阵灼痛。纪若尘低头一看惊见黝黑的定海神针铁上已凹进一个小坑。 这块集天地灵气、坚固无匹的千年神铁竟然被刻出了一个印记? 纪若尘强压下心底的震惊向手中锤凿望去锤凿依旧暗淡无光却未见分毫伤损。如此一来纪若尘心思终于完全被吸引过来。 他就此停了手仰天苦思。 此刻月已西倾寒夜风疾露重。但在纪若尘独居院落外有一个窈窕身影已立了整整一个时辰。她全然不理会际眉梢上凝结的夜露双眸定定地凝望着半空弦月动也不动。 她心神已全然被院落中传来的敲击声吸引住脸色也越来越是苍白到后来白得简直似一张宣纸。每一下敲击声都回荡在心底如洪钟巨流般冲击着她。她本能地感觉到敲击声非止是均匀如一那么简单内中似乎含有某些契合了天地大道的东西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就是分辨不出那是什么。 夜寒露重。 虽有四方仙甲在身按理说早该不惧世间寒冷然而她的心底仍一**的涌动寒潮与羞怒。 “冰仙啊冰仙难道你就这样放弃了不成?”她自问。 她天资惊才绝艳自己也向以成为将来的道德宗第二人自勉。至于紫微真人那是千年才出一个的妖孽不能相比的。 然而她本是波澜不惊的清修生涯自六年前就生了改变。纪若尘看上去一无天资二无人品可诸位师长均对他青眼有加当时令人费解。然而随后他的道行进境神起始下山历练后更是如此。他每次回山修为都进了一层简直就是一日千里。 一年前她还不屑于与纪若尘切蹉然而现时现地她却有些不知谁胜谁负了。 这一年来姬冰仙的修为也是突飞猛进此刻距离上清大关已经不远。紫微真人一脉传下的冰璃诀又使得她灵觉神识的敏锐远自身道行修为是以此刻她才能自纪若尘的敲击声中听出不同来。 恰在她集中心神勉力一探敲击声中奥秘之际已连续响了数日的敲击忽然停了! 姬冰仙脸上一阵红潮泛起身体轻轻一颤鼻中已垂下两道血线。一动一静之间她竟已受了不轻的伤。 望着夜色下宁静的院落姬冰仙眼中光芒变幻不定终于一咬牙如风般离去。 远处的夜色中尚秋水慢慢步出向姬冰仙消逝的地方望了望一脸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精舍之中一身宽袍的紫阳真人摆开纹枰招呼了云风赏月奕棋。一颗颗黑白子逐次在纹枰展开起手十余子紫阳真人已小有优势。他心情大好抚须微笑道:“云风啊你棋艺倒是没什么长进嘛!” 云风面色略显凝重手中棋子并不落下只道:“师父前次下山您的隐伤还未痊愈现在应该闭关清养才是。现在大敌环伺我宗还得您主持大局等您身体好了弟子再来陪您下棋不迟。” 紫阳真人摆手道:“为师天资不够修为寻常。这伤闭关是十天不闭关是一旬没什么大碍。对了若尘现在情况如何了?” 云风道:“若尘似已领悟到了妙隐遗宝的用处现下身上那嗜血凶怨的气息已淡了许多。不过云风有一事不明妙隐真人遗宝蒙尘千年谁也不知其中功用。师父却把它交与若尘难道您已勘破了其中妙用?” 紫阳真人摇头道:“妙隐真人道法通天为师与他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哪里看得破遗宝中的玄机?我只是揣度着妙隐真人生前所修法门似与若尘此刻境况有一二相似之处于是才将妙隐遗宝交与若尘希望他能够从中领悟出些什么消一消元神中的血气至少镇定一下心神。如果任他元神中的血气滋生恐怕日后非旦修不成三清正法还有可能走火入魔堕入邪道。不过为师倒没想到他这样快就能驾驭妙隐真人的遗宝看来天资与运势都是一时无双紫微掌教神算无差。” 紫阳真人此时似也无心下棋一枚云子久久落不下去叹一口气道:“既然若尘过了这一关那今后无论我宗遇到怎样劫难只要有他在仍有中兴之望。” 云风指尖微微一颤抬头向紫阳真人望去。就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道滚滚炸雷轰轰隆隆声势好不浩大。西边天际又现出一道火雨迤逦向东划破半边夜空沿途洒下万千缤纷落英瑰丽玄异。本是稳如泰山的太上道德宫竟然轻轻地晃了一晃! 异变突生云风面色一变当即长身而起。太上道德宫及周边诸宫内人声骤起一道道飞剑法宝光芒升空而起四下巡弋要看看究竟生了什么变故。 紫阳真人向窗外望了一望当即抚须笑道:“原来是一元道人!嗯此时因缘际会要找齐五百人来布个一气混元大阵倒是不难倒让他出了一回风头。哼我宗护山大阵玄妙高深哪里是一座区区炎龙塔可以攻得破的。当日妖后文婉出其不意又是自内攻外这才给她僥倖破阵而出。至於这个一元嘛他道行或连文婉的一半都不如就是再多來几个也是一样。” 天际又是一道熊熊火流涌过声势比前次更加浩大但只在太上道德宫中激起几道微风。道德宗群道见了也知来袭者力有不遂掌教又没有下令反击于是议论一番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火雨余焰未息之时紫阳真人又复与云风奕棋去了。 太上道德宫中仍有数个场所静悄悄的完全未受到这一场变故的影响纪若尘所居的院落也在其中。他全副灵识都锁在了眼前的定海神针铁上根本没有注意到窗外的变化。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月向西斜他眼中才精光一现低喝一些手中锤凿如狂风骤雨般落了下去! 短短刹那铁凿已不知在定海神针铁上敲击了多少下。每一下敲击他的灵识深处都会涌出一点清流将沉抑已久的阴郁涤去令神识重复清明内心再获安乐。那些挥之不去的往事似也有排解开的迹象许是下一个刹那就会化作清风明月过不留痕。 定海神针铁似有感应自行变化眼看着一个尘字已然现形。 然而就在他已有所悟时忽然一道滔滔血气不知自何处涌出瞬间已淹没了纪若尘整个神识!在这滔滔血海之中他刚刚得到了安宁早消得无影无踪只听到冥冥中似有一个声音在大叫着: “你真要看破红尘忘却前事吗?!” 那声音细细听来竟然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纪若尘全身一震已自冥思中醒来。他周身汗出如浆几欲虚脱经脉关窍中空空荡荡的一丝真元也无。除此之外似乎一切都没什么不同。 但他心底知道有一些东西已经变了。以往处处隐忍、心灰意冷的心境早不复存代之以隐隐的焦燥和冲动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纪若尘心下暗惊这正是心魔初起的征兆也是三清真诀开篇一卷就反复提到的大忌。如不能恢复清静无为的心境那么轻则真元逆行道行大损;重则内火焚身损毁百年道基来世也无修道之望。 心潮涌动之际他手指无意中拂过面前铁棍忽然感觉有异。一眼望去只见定海神针铁一梢上正刻着一个狂草书就的‘纪’字! 他惊异不已明明刚才心中所思的是尘如何就变成了纪?还没等他想清这一节那个纪字忽然变得通体血红一道血光直冲入眼!纪若尘闷哼一声仰天就倒再也不省人事。 悠悠醒来时仍是月华满天只是不知已过了几日。 章十三 未央 下 纪若尘仰卧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然他的视线早已穿越了木椽青瓦望向了苍穹深处。在无尽远处点点繁星中间似有一条滔滔大河在缓缓流过。 河中波涛平缓可是每一条微小的涟漪实际上都不知有几万万丈高! 他心中微微一动此河若是有名当为‘天命’。 与浩浩苍穹茫茫大道相比一人之力实与微尘无异是以天命难违。凡人所谓道行通天实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自欺欺人罢了。 纪若尘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每一下博动都会有一个念头涌出不可抑止。若真有人道行高至能够与天比高又当如何? 他知道这个想法荒谬之极。 道德宗无上宝典三清真诀开篇即道修道之士重顺天而为以顿悟天心大道为飞升第一诀要。这与寻常修道派别讲究逆天而行夺天地造化以培本身精元的修法大有不同。然而道德宗弟子修道时起手快道基稳修到后来更是后劲十足进境越来越快。和寻常正派讲究立稳根基、前慢后快的特点迥然有异。虽然道德宗飞升真仙数目并不比云中居多可是三千年来修成尸解正果人数比其它几大门派加起来都要多这自然是三清真诀之功。 与天比高这与三清真诀真义根本是相背而行。若是存了这个念头初时还不会怎样然则道行一旦修入上清境界后果就会显现出来。进境慢些倒还好说可怕的是道行越高越有走火入魔的危险。换句话说若是真有逆天之意这三清真诀怕是不能练了。 尽管不断告诫自己可是纪若尘还是抑止不住去思索这个问题。只要想到何谓逆天一个名字总会悄然浮上妙隐。 纪若尘腾地翻身坐起! 他三清真诀已小有成就若论进境度也是道德宗年轻一辈第一就连姬冰仙都要逊他一筹。无论如何他不愿为了一个无稽的想法而放弃三清真诀。何况在这动乱的年代或许惟有道行修为才是惟一可以凭藉的依托。 他开始四下张望期待着做点什么分心好不去深思与天比高这事。 目光过去一件物事映入眼帘。他看了片刻方才认出身边这块黑呼呼的物事是神州气运图。神州气运图一向被好好地收在玄心扳指中怎会突然自行出来了? 神州气运图与平时有所不同表面上罩着一层淡淡云雾绕动不休。纪若尘定晴望去时此图似忽然活了过来云下雾中层山叠翠万川东去云卷千里风动九州亿万里神州刹那间凝缩在这方寸之间!只是这片大地不复宁静处处烽烟滚滚战火方酣。 纪若尘神识中微微一跳伸手将神州气运图取了过来。图一入手上面的异象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不过在入手的瞬间他已自图中知晓了第三处灵力之源的所在。 紫阳真人此前曾命他去探过两次灵力之源第二次回山后即遇上天下道派围攻此事也就没了下文。虽然知道在自己探明灵力之源后众真人就会一齐出动斩杀守护灵兽将灵力之源取回不过纪若尘仍不知灵力之源是派什么用场的何以会令众真人要倾巢而出。但只消想想神州气运图的来历就可知灵力之源绝非寻常之物甚至有可能关乎天下气运。 不过此刻他可根本不想去管什么天下气运只是急切地想要作些什么事好不让自己的脑袋空闲下来。去探灵力之源正是这么一桩可以令他分心的事。 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纪若尘即推开房门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向宫门。至于未经允许私出山门这等罪名此时就不在考虑之列了。 太上道德宫守御外紧内松护宫大阵不须刻意已足可抵挡山外数千修士。宫内群道或修道行或炼法宝与平日没有什么差别因此也就没人注意到纪若尘惫夜独行一路出了宫门。 出了宫门再绕过远远伸出绝崖的石台接下来就是一级级石阶盘旋向下直至山脚。这些石阶宽不过尺凿工粗糙与太上道德宫的金碧辉煌完全不相衬。然而这些石阶来历并不寻常乃是妙隐真人当年所开道德宗群道虽参不透妙隐所修道法但看在当日天有飞升预兆也能略知妙隐道行就将这些石阶留了下来。 纪若尘足下无声悄然行来步上了石阶。就在足尖触到石阶的刹那他忽然停了下来。 夜风如刃。 纪若尘双眼微眯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嗅了嗅淡然道:“出来吧难道还要跟我下山不成?” 本是空无一物的夜空中泛起数团青蒙蒙的光华那是仙物四方甲被真元催动时所的光芒。既然四方甲现身那来的自然就是姬冰仙了。果然青光后浮现出姬冰仙那若冰雕的容颜一双透着蓝芒的眼眸盯着纪若尘道:“你道行进境果然迅居然可以察觉我的行踪堪堪可与我一战了。” 她语寒如冰不过内中却有一丝藏不住的惊讶。依常理而论道行相差两层的纪若尘绝不可能觉她跟随在后的。 纪若尘摇了摇头望向长长的、逐渐没入的石阶眼中掠过一缕寂落轻叹道:“你我之间何战之有?” 看着纪若尘渐渐远去的背影姬冰仙两道黛眉慢慢竖起。蓦然四方仙甲蓝芒大盛她曲指一弹一轮湛蓝冰轮已在指尖凝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如电般切在纪若尘足前石阶上! 这轮蓝冰急飞旋在石阶上生生刻出一道深痕这才一飞冲天消逝在茫茫夜天云海。 纪若尘凝视望了刻痕片刻方道:“能够挥指间聚元化形你距上清境也只是一线之隔罢了。若论三清真诀的成就我与你差了不止一层。若论道行进境之宗内也无人能够与你匹敌。宗内上清真修无数又何苦非要寻我切磋?” 姬冰仙一时无言。 她双眸中略显迷茫显然对自己的执着也有些不解。然而看着纪若尘慢慢离去她目光忽又明亮如星只是盯着一级石阶不放。刚才她的月华冰轮在这级石阶上刻出一道深痕怎的纪若尘行过后石阶竟会复原如初? 姬冰仙凝立一刻四方仙甲大放光华离体而出绕着她环飞不休! “纪若尘!今夜你若不与我斗法休想生离西玄!” 说话着姬冰仙双手虚拢胸前十指尖绽出无数湛蓝星光刹那间已有十余道冰轮呼啸着斩向纪若尘。 纪若尘本是徐徐前行忽然间脚下一滑身体一歪险险就要摔下无尽断崖去。可就是这么一晃姬冰仙十余轮迅捷无伦的冰轮竟然都被他险之又险的避了过去! 他终于立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唇边浮上一丝笑容。 姬冰仙心中一凛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纪若尘的笑容竟有些狰狞。 她双眼微垂一道天蓝色剑刃自右手食指尖徐徐伸出片刻间就化成一枚二尺指剑。 “你终于肯动手了吗?”姬冰仙声音平淡如水在这个诡异的夜她已晋入一片冰心的道境准备全力迎战。 “和你斗斗也好。”纪若尘笑道。 姬冰仙眼中纪若尘的身影忽然模糊起来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挥剑而出。 山道上乍见一道百丈蓝电横过绝崖! 电火余辉映过但见姬冰仙与纪若尘相对而立宛如从没动过。只是姬冰仙面上有几丝散落的青丝拂过而纪若尘脸侧隐隐现出了一条血痕一滴鲜血缓缓渗出顺着面颊滑落经过嘴角边时纪若尘舌尖一卷已将这滴鲜血舔去。 夜风中姬冰仙衣袂翩飞宛若仙子落尘。但她此刻心中震颤几乎难以保持一片冰心的道境。刚刚刹那之间纪若尘只攻不守动作诡异无常几乎是她灵觉刚有所感他的攻招已至面前!那一刻姬冰仙别无选择生生放下施出一半的道法只能反手一剑斩向纪若尘腰间。就在看着要两败俱伤之时纪若尘忽然收手后退才免了血溅八尺的局面。 这一合纪若尘虽有偷袭之嫌然而能进能退实是与姬冰仙战了个平手。 姬冰仙闭目凝思她还从未遇过如此战局。以前与宗内道友斗法均是以较量法宝道法为主何曾有人象纪若尘这样上手就贴身肉搏拼命的? 纪若尘也不着急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姬冰仙双目徐徐张开。喀的一声脆响她将已凝成实体的冰剑自指尖折下横咬在贝齿之间双手缓慢扬起在头顶合在一处。在如兰绽开的十指中一轮冰月冉冉升起月周烟波浩浩隐现波涛大海! 道德宗紫微真人一脉道法讲究师法天地自然施法时气象万千不拘一格。道法施展时气势越是恢宏法术威力就越大。姬冰仙以不到上清的修为施法时竟会出现海中月升的异象道心之纯实可谓惊才绝艳。 “还不出定海神针铁吗?!”姬冰仙喝道。她水月冰心诀引而不纪若尘若再不出法宝断然当不得她道法一击。 纪若尘笑了笑然而眼中并无分毫笑意反而隐现冷酷。黑沉沉的定海神针铁正负在身后但他并未依姬冰仙所言出棍只是踏前一步。 十丈之遥一步而越。 待右足落地时纪若尘淡如烟尘的身影已在姬冰仙面前一抬肘向她胸前撞去! 姬冰仙刹那间又惊又怒。环飞的四方战甲以及身周点点游动的星芒都是凌厉的护身道法然而在纪若尘面前这本该万无一失防御不知如何居然出了一个破绽被纪若尘欺进了三尺之内。他这记肘击轻薄之意过甚简直就似那市井流氓一般哪有半分名门正宗的庄严气象?偏这全无章法的一肘一时还令她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狠狠反击。 “无耻……” 姬冰仙全身不动骤然飞退百丈十指间明月高悬就要大放光华。缩地成寸本是再寻常不过的道法但如她这般行云流水的使来又是一种境界。 纪若尘一肘击空自然而然的又跨前一步。这一步迈出身形若一缕清烟又出现在姬冰仙三尺之内左手轻伸摘向姬冰仙口中衔着的冰剑。这一下即诡异又轻佻若让他从口中摘了冰剑去姬冰仙哪还有分毫颜面在? 危急之时姬冰仙腰身一摆足下不动上半身忽向后倒了下去。她指间明月光明依旧双目精光一闪两道蓝线射出切向纪若尘手腕。蓝线虽细若给切得实了纪若尘整个手掌都会给断下来。且这蓝线随她目光而动又何等迅快?简直是心到线到令人无从躲起。此道法名为碎星眸乃是姬冰仙用于贴身斗法的绝技。 纪若尘足下一转不知如何出现在姬冰仙左侧右手一抄扶向姬冰仙的腰身左手一指向她指尖明月点去更提起右腿向她腿侧撞去。 连环数击登时令姬冰仙有些手忙脚乱。羞怒交加之际姬冰仙一声轻喝身周骤然泛起一层冰蓝光晕由内而外刹那间扩展至三丈方圆方才消散。这道蓝光名为覆水雷遇到真元即会炸开离姬冰仙越近威力越强。哪知纪若尘只略微退了一步回臂护住了上身头面硬抗了这一记覆水雷。 身周蓝光此起彼伏纷纷炸裂纪若尘面色也略显苍白然而一记膝撞已重重撞在姬冰仙的臀侧将她撞得飞出十丈。 “你这无耻……”一阵难以忍受的羞怒从心底涌起姬冰仙一句喝问未完心下已是一惊知道自己道心已现出一丝破绽。未及多想纪若尘忽然自她灵觉中消失!随后她眼前出现一只修长白晰的手又轻轻巧巧地摘向口中冰剑。 恶战于焉展开! 纪若尘埋身于姬冰仙三尺之地有如鬼魅全然无迹可循。指点掌推肘击膝撞足踢如狂风暴雨般攻来动作全无章法就如流氓市井殴斗一般且下手绝无避讳姬冰仙的胸、臀、腿、腰俱在下手之列有时更是重点照顾。尽管二人在贴身缠斗但不知为何姬冰仙只感到用灵识锁住纪若尘异常的困难偶尔更会在刹那间完全感应不到他的气息。若不能用灵识锁定许多厉害的道法就根本施展不出此刻她更多是凭藉着剑术身法来与纪若尘周旋直与寻常武人较技论武无异哪还有半分修士斗法谈笑间令风云变色的仙风道骨? 姬冰仙实是有苦说不出明月冰心诀已如剑在弦可就是捕不住纪若尘的行踪如何得出去?她以卓道心越级驱使明月冰心诀本就十分吃力此时欲不能真元消耗更是迅。 纪若尘举手投足间浑无一丝真元气息轻飘飘的似是软绵无力然而在臀侧那一记膝撞直叫姬冰仙痛入了骨髓险些连护身真元都给震散了。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姬冰仙再也不敢轻受纪若尘的拳脚。如此贴身乱战对姬冰仙来说绝对是以短搏长可是除了极耗真元的覆水雷能够稍稍逼退纪若尘外其余护体道法都毫无作用。 如此斗法当然不是长久之计。姬冰仙正自手忙脚乱之际忽然口中一轻衔着的冰剑终被纪若尘给摘了去。这下羞侮比之被打了记响亮耳光重要不知多少倍去更有甚者纪若尘犹有余瑕在姬冰仙脸蛋上抚了一下又拍了两拍这才后退一步刹那间闪至十丈之外出了战圈。 夜空中骤然升起一轮蓝月月轮上现出无数碎纹随后化成万千碎片如无数流莹散乱着落向了绝崖深处。 姬冰仙的水月冰心道诀终还是破了。由始至终这门威力强绝的道法竟然找不到一个施放的机会。 纪若尘袍袖一拂也不交待一句场面话径行下山。 姬冰仙呆立原地只觉周身上下如燃着了火热**辣说不出的难受。忽然又如坠冰窟冷得动弹不得。她灵觉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样迟钝过可是刚刚一战的点点滴滴无比清晰地一一回放也不问她愿不愿意。 这种感觉不知是羞是怒抑或是麻木。 她抬头望天天黑沉沉灰蒙蒙偶有片片的雪花飘下风也冷得格外刺骨。 这一刻月已逝夜未央。 章十四 擦肩而过上 栖凤山虽然不高但清奇而险峻除了最老练的山民外无人能够深入山中。栖凤山主峰高耸入云形如笔筒峰顶完全没于云中。传说中登峰西望就可看见仙人在云端巡游是以此峰又名望仙峰。 寻常山民当然绝无可能攀上这数百丈高的绝峰所以传说也只是传说而已。 望仙峰顶乱石如刃令人惊奇的是在这绝顶苦寒之处竟也长着大丛的刺荆。有一丛刺荆极缓慢的升起虬结的枝条中慢慢张开四只不怀好意的大眼。尽管四只眼睛极力眯细但丝丝缕缕的精光仍抑止不住的从眼缝中透射出来显然二人修为不浅。 “喂那边有一队人马驭云飞过。嗯这个……过百里就看不清他们的人数了。”左边一人道 右那人怒道:“收回目力!被那些人现了你我还能进得了西玄山吗?” 左那人忙收敛目光讪讪地道:“俺看这些家伙道行也不甚高咱们又这么小心哪里就能现我们了。” 右那人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听说那西玄山周围聚集了数千修士围了个水泼不进。你我想要潜入须得十万小心若有负小姐嘱托我们可是要内疚许久的。” 这二人正是白虎龙象二天君。他们日夜兼程自东海赶往西玄山誓要不择手段将纪若尘带到东海去。但世事变化玄殊二天君在东海里走了一圈后道德宗已被天下修士围山。他们想上西玄山又要多费一番周折。 望仙峰西去三百里就是西玄山的地界这里也是围攻道德宗众修士巡逻的最外沿。孙果此人颇通此兵法知围山忌闷围于是遣了众修士在西玄山周三百里巡弋一来防止道德宗门人溜出渗入二来耀武扬威提振士气。 二天君观望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明白若想潜入西玄山而不被现几乎全无可能 白虎苦思良久但毫无办法。龙象眼中精光一现重重地拍了下白虎道:“有办法了用那个东西吧!” 说话间龙象天君自背囊中拎出了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物事来。白虎天君面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摆手道:“这个……不大好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物事我已弄到十之七八只是有些小小风险而已怕他什么!不用这个我们如何上得西玄山?” 白虎犹豫片刻终还是点了头。 黑玄道长今日心情有些不佳足下飞剑也踏得不太稳当有几次险些滑了脚在同僚面前出丑。算来他应真武观之邀同围道德宗已是第十日了除了前面两天有过一两次试探性攻击外天下诸派就再没分毫动作。空有数千修士聚在西玄山周围号称以十对一却始终不敢攻山。这黑玄在诸修中不过是个中等人物何时攻山这等大事还轮不到他来言他也就能率领数名修士巡视西玄山周界而已。 黑玄虽不如何聪明却也知道真若攻打西玄山那冲在最前之人必是有死无生之局所以他十分享受巡视之职。 但今日他心底隐隐有些不安觉得怕是有什么事情要生了。 果然远处风起树动两个人影驾风驭雾贴着树梢直向这边飞掠而来。单看那两人所驭的雾气灰暗中隐有血腥气即知必是出身于邪门外教。 黑玄自己虽也不是出身自什么名宗可好歹还能列入正道当下腰杆不由得挺直了三分向来人喝道:“贫道黑玄负责在此地巡察捕拿道德宗妖道!二位且通下名号是否要来助一臂之力的道友?” 道德宗即招了仙怒又被皇命讨伐因此在这件大事面前正邪两道暂时联合了起来。毕竟道德宗势力浩大别看山外围了几千修士可是人人心中都明白道德宗若是殊死反扑谁胜谁负还难说得很。所以黑玄道人虽然不耻二人的邪派身份仍是开口一问。 那二人高声叫道:“道长别动手!我们也是来讨伐道德妖道的!” 他们来得好快话音未落人已到了十丈之外。黑玄道人吃了一惊凝目望去见对面二人身材高大身上各自缚着数道宽大皮带装束奇特。然而二人面目有些模糊显然是用了不太高明的障眼法掩去了本来面目。 嗡的一声黑玄道人已是桃木剑在手左手捏了黄纸符咒对二人喝道:“何方妖孽躲躲闪闪的不敢露出本来面目!究竟有何居心?” b#a;:od6l 他这么一喝后方跟来的同伴立刻摸出一枚火箭扬手抖上天空在空中炸出若大一朵血花。 二人互望一眼忽然气势冲天同时向着黑玄道人大喝一声!这声断喝不怎么响亮然而听在黑玄道人耳中却如数十个轰雷同时炸响!黑玄道人眼前一黑脑中轰隆作响登时身体一晃险些栽了下去。 黑玄道行其实十分了得转眼间已恢复了过来。然而那二人分别在胸口一按忽然度骤增数倍贴着林梢疾向西玄山飞去沿途留下数十个虚影。那些虚影都在慢慢前飞可黑玄道人知道二人其实早已消逝在远方只因度过快方才留下了这许多的残影 突然狂风大作轰鸣声中土石乱飞一棵棵大树拔地而起直飞上十余丈高空这才纷纷落下。狂风一路西去有如一条土木巨龙滚滚西行声势冲天将方才二人的去路清清楚楚地标记出来。 黑玄道人呆立当场好半天才揉了揉眼睛一时不知自己刚才所见究竟是真是幻。那二人行动之直非人力所能!纵是以紫阳、虚玄真人这等高人在场也必不如他们远甚这世间真有如此高人? 这二人去势之快简直比飞剑还要快上三分! “黑玄道长追还是不追?”有人问道。但问归问却没有一个人有起身的意思。以那二人去势之疾道行之高黑玄这一队人追了上去还不就是砧板上的肉? 其实只这么一呆的功夫黑玄道人已知根本追不上那两个人了。说不定此刻他们已到了道德宗山门之外。 黑玄道人一摆手沉声道:“不必追了!现在收队回山将此事报给孙果真人再行定夺。”他此言一出所有下属都长出了一口气。 见下属十余人一个个驭剑飞去黑玄道人这才腾空而起向本阵飞去。刚刚飞起的刹那他忽然有所感应转头向下望去似乎看到一个身影正在林间悠闲穿行。 此地山高谷险荒兽聚集哪会有寻常猎户在这里出没? 黑玄道人再一望那人影早已隐没在群木之中似乎从未出现过。他本想运起灵识道法搜索一番可这个念头刚起不知怎地心底涌起一阵恶寒。他犹豫一下还是打消了搜索念头转头匆匆飞走。 刚刚在黑玄道长面前飞掠而过的正是龙象白虎二天君他们走得风光可实际上却是有苦说不出。 “哇呀呀!这东西怎么停不下来!?”白虎天君大叫。 “俺早就说过这东西还没完全做好出点毛病实属正常!怕什么说不定过一会就会自己好了。”龙象高叫。 “再往前就是西玄山停不下来可就要撞山了!”, “放心!俺这宝贝可是能够依据地形自行调节的若是会撞山还叫什么宝贝?!” “可上了西玄山呢?!难道直冲道德宗山门不成道德宗那些杂毛可不是吃素的咱们的护体道法哪里挡得住他们的飞剑?” “这个……到时候再说!” 二天君身上光芒四射护体道法早已催运至极限。尽管如此扑面而来的罡风仍令他们呼吸艰难不得不大声吼叫才能交谈几句。 二天君衣袍外束着数道宽大皮带将身后四个圆碟状的法宝牢牢负在背上。四片圆碟中心各有一个三寸许的圆孔不住向外喷着幽幽淡淡的蓝火。这样一片圆碟就会生出极大的推力四片绑在一起那推力简直就是排山倒海载着二天君如天火流星般向西玄山冲去。 二天君倾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承受住背上推力护住自己内腑不受重伤。若不是这法宝能够依地形自行调节飞行方向二天君早就撞得鼻青目肿了。 疾飞之中二天君忽然看到面前有一个青年小道士悠悠行来如同闲庭信步。奇怪的是以如此度飞行二天君都看不清周围景物可这个小道士就是清清楚楚地走来说不出的古怪。更加奇怪的是他的身影明明清楚得很可是二天君就是看不清楚他的相貌。 二天君尚来不及诧异早已越过了那小道士呼啸远去。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小道士从我们身边经过?”白虎叫道。 “是有一个小道士可是俺没看清他长啥样!” “我也没看清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龙象答道:“是有些古怪!嗯…啊我们已经上西玄山了!小心前面有东西挡路!” 背后玄火碟越推越疾此时白虎眼前早已模糊一片他心中灵光一闪惊叫道:“不会是道德宗山门吧!我们飞得有这么快么?!” 云端响起阵阵急促的钟声稍有些见识的都知道那是道德宗示警的钟声。然而山间回荡的钟声旋即被阵阵如轰雷般吼声盖过。 “啊啊啊!!”龙象心胆俱裂早顾不上回答只能盯着前方狂叫! 远远的道德宗那巍峨雄伟的山门自云端出现在二天君面前急扩大 西玄山下那青年道士遥望着那道急冲入云端的狂风自语道:“怎会是他们两个?以这种度现在就该到山门了吧。咦他们的道行似乎远不足以驾驭这种飞法那岂不是说……” 他遥望云端尽管看不到什么仍似是听到了轰隆巨响和两声长长的惨叫。他面色一白忙摇了摇头将行将浮出的画面自脑中强行驱逐了出去。 他背后负着一根黑沉沉的铁棍正是以道装下山的纪若尘。他望着山上身形不断闪动轻轻松松的将被二天君疾飞带起的巨石乱木尽数避过。 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二天君的下场转而向山下行去。 纪若尘足下片尘不起顷刻间已行出好远恰好望见黑玄道长正率队归山。他默运真元神识立刻晋入另一层境界周围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活了过来各自散着不同的气息。这些气息混杂在山风之中自纪若尘体内毫无滞碍的通过就象他没有实体一样。于这一刻纪若尘也感觉自己似与整片山林溶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于是在黑玄道人眼中纪若尘就这样消失了。 见黑玄道人徘徊不去纪若尘心中忽然涌上一股不可抑止的杀机左手已握住了背后的定海神针铁。 恰在此时黑玄道人似乎有什么急忽然转身疾疾飞走颇有些神色慌张。 这倒出乎纪若尘意料之外他立了片刻又向东行去。 章十四 擦肩而过 下 这半个月来道德宗还从来没有这么喧闹过。太上道德宫中道士真人们穿梭往来人人变色个个张皇连许多正在闭关修行的真人也顾不得道行受损纷纷开关而出。紫阳真人本是捧了一本古谱正自在纹枰前解谱显得悠然自得。当一名弟子冒失冲进雅舍时他也不动怒只问了句:“何事如此匆忙啊?”那弟子小声答了雅室中忽然变得十分安静……忽听啪的一声紫阳真人手中棋谱落地失声道:“我宗山门被人撞毁了?”那弟子忙道:“还没完全倒只是塌了一多半而已。闯下祸事的是七圣山的龙象天君和白虎天君。不过他们闯下这天大的祸事自已也不好过刻下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已被弟子们拿下了。”紫阳真人望着窗外凝思片刻方叹一口气挥手道:“唉天意天意!……将那二人交与紫云真人随他处置吧!”道德宗山门恢宏瑰丽两边是八根高五十丈粗细三丈的白玉石柱柱身雕七十二散仙飞升事迹。每根石柱柱底由紫玉莲花托住柱顶盘龙腾云口喷云气。八道祥云汇聚一处拱一座八宝玲珑塔。只可惜这煌煌气象早成昨日黄花。除了紫阳真人外道德宗六位真人俱立于山门内人人默然那脸色自然都是不大好看的。八根擎天玉柱只有两根还屹立如初有四根东倒西歪更有两根断成两截有一根十余丈的巨柱直接飞出百余丈远深深插入坚于精钢的山壁只留下三四丈的柱身在石外。盘龙玉柱八去其六祥云自己散得七七八八空中那座玲珑宝塔侧向一方似是随时可能塌落。塔身上搭着的十宝八瑞七器破损的破损散落的散落说不出的凄凉破败哪还有半点仙家气象?素来镇定的守真真人圆脸上肥肉一阵颤抖半晌才喃喃地道:“这……这真是被人给撞塌的?”旁边一名道德宗弟子立刻躬身道:“弟子亲眼所见二天君自山下冲上直直撞在我宗山门上。他们身法太快弟子道术不精实在是拦他不住。”守真真人也不多言只叹一口气大袖一拂转身径自离去。玉玄真人黛眉紧皱看看断折的玉柱再看看山壁中插着的断柱。任她如何思量却也想不透被五重玄平清明阵法层层护佑的玉柱会被血肉之躯撞坏更遑论被撞成两截了。纵是她自己佩齐法宝凝聚全身功元也攻不破护柱的玄平清明阵最多将玉柱撞歪一些。龙象白虎二天君她是见过的。在玉玄眼中这二天君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而已。以二人昔日表现出的道行若说能撞坏道德山门她是打死也不信的。能撞毁六根玉柱这这还是血肉之躯吗?诸真人默立一刻没有多作逗留一一散去。故老相传这座山门系着道德宗上下气运千年来历经劫难却始终纹丝无伤可如今被毁了大半个中蕴含深意实是无人愿意去深想。此时诸真人满腹心事均颇觉心灰意冷。紫云真人执掌刑名可不能象各位真人那样轻松。但就是在他眼中此时玉柱紫莲蕴含的莹莹宝光似也现了些灰败之气。他暗叹一声吩咐道:“让云易好生盘问那白虎龙象何以要来毁我山门然后再来回禀吧!”云易道长是紫云真人得意高徒长于摄魂之术在侦审囚犯等方面独有心得。不管是何等人犯就是紫()云真人亲自主审效果也多半强不过云易去是以天大的事情交给云易也都放心得下。道德宗立在宫外的山门只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的真正的枢机阵眼其实就是这八根玉柱以及柱顶的玲珑宝塔。这是道德宗的无上机密除了九真人之外就只有紫云知晓。本来以白虎龙象二天君的微末道行再强上几倍也绝无可能毁坏玉柱分毫。可是二人度快得惊世骇俗别说守山弟子无法拦阻纵是真人在场也多半会措手不及。且二天君撞上玉柱的时间恰逢玄平清明阵每五百年一次吸纳天地灵气、补充阵法运转灵力之时。这一刻可长可短长不过眨眼辰光短则如雷电穿空。此时玉柱全然失了防护不过如普通玉石一样被二天君撞毁倒并不出奇。但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竟都被二天君抓个正着若说不是天意却又是什么?紫云乃是与紫微、紫阳同辈的真人职司重要又不比九脉差所以才晓得这秘密。而玉玄真人差了三辈就不明白这一节了。此刻山门被毁紫云心头着实如坠巨石饶是他道行修为深厚也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天下刑室大都阴森潮湿鬼气森森。太上道德宫虽是神仙居所刑室却也与尘俗差别不大。只不过修道之士动刑皆是从道法上着手用刑具则落了下乘。白虎龙象二天君悠悠醒来时只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如浸在温水之中说不出的舒服写意。除了全身乏力真元倒是流转自如浑身上下的伤势竟是一扫而空。二天君乃是识货的人一恢复神智立刻赞道:“果然是仙丹妙药!”他们赞声未落旁边就传来一个沙哑冰冷的声音:“你们先别高兴得太早我治好你们是为了好生拷问。不然没用个几天刑你们就魂归极乐岂不是无趣得很?”二天君转头望去见石室中立着一个瘦削道人面皮焦黄一双眸子中寒意凛然几乎要将人冻僵!二天君一惊刚想退后却完全动弹不得。他们这才现身上各游走着一根米黄丝线哪里真元聚焦丝线就会游到哪里随后真元立时涣散。这“一线锁天机”乃是天下知名的束缚道法当世只有少数派别才懂得运用各宗道法区别全在如何炼制那根丝线上。二天君这才明白自己已成了阶下囚一想起道德宗种种手段吓得立时叫道:“我们是云风道长好友现下有天大要紧事要向紫阳真人弟子纪若尘分说!道长不记得我们了?我们还参加过纪少仙与顾仙子的订亲之礼的!”“纪若尘?”云易皱了皱眉。二天君与纪若尘相识他也是知道的。纪若尘身份特殊道行进展神俨然已是道德宗年轻一辈最杰出的弟子将来很有希望接过紫微真人衣钵的。这件事倒是要慎重。云易沉吟道:“你们有何事要找若尘如实道来!还有你二人何以要毁坏我宗山门也都一一道来。待贫道弄清前因后果再行定夺。”“毁了山门?”二天君面色可都有些白了。他们当然知道毁人山门是何后果昏迷前的事也大略记得。当下二人不敢犹豫立刻就要将前因后果道出。二人刚要开口之际云易眼中忽然一阵迷惘身体晃了一晃险些栽倒在地!那云易道行也是极深的真元一聚立时回复了正常。他目中精光大盛冷冷地望向了二天君道:“二位好道法!”二天君这一惊非小他们全无动弹之能哪还()有余力暗算云易?待要分辩几句却突然现心中一片空白为何要上西玄山的种种情由全忘了个干净一时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见二天君对自己的话不理不睬刚刚暗中吃了一个大亏的云易也不禁心头火起冷道:“看来不让你们见识一下贫道的手段怕是还真要当我道德宗无人了!”说罢云易挽起袍袖冷哼一声慢慢向二天君踱去。一声叹息幽幽响起摇曳的灯火下数根青丝徐徐飘落落在一只如玉的纤纤素手上。青丝落上纤指的刹那立时化灰散去。那素手慢慢握起似要把握住已化作虚无的青丝一般。这是间不大的石室陈设简单粗陋。室中立着一个白衣女子正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似有些痴了。过了许久她方又幽幽一叹望向了石室另一边一个正盘膝修行的女孩。那女孩青丝垂落一身杏黄衣袍在淡淡灯火的映衬下肌肤晶莹有如脂玉几乎看不到一丝烟火气。她盘膝而坐竟是半浮于空!这女孩正是张殷殷一段时间不见她道行不知怎地突飞猛进已不在尚秋水等人之下。那白衣女子望了望张殷殷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意叹道:“我抹去了两只呆鸟的记忆想来十天半月之内那臭小子是不会得到消息了。只是师傅能帮你这一次还能帮你一世吗?”她摇了摇头又暗自想道:“只是没想到两只呆鸟竟然是从无尽海来的。哼!你虽有毁天灭地之能可在这件事上我苏姀也要阻你一阻!”不经意间那无边的海无月的天那傲然坐于孤岛之上的身影又于她眼前浮现。苏姀轻轻咬住了自己的唇。“你……你这么大的本事怎会不知道我陷在这里?唉死人几百年了你怎么也不来见我一见……” 章十五 纵情 上 路镇南依山北面水东西向的官道穿镇而过。本地的雨前茶、烧牛肉在方圆百里内小有名气颇有些人杰地灵的气象。 在修道之士眼中这个镇子恰好建在地穴之上灵气丰沛是以途经此地时往往愿意停留片刻。这块小地方百里之内倒也有两个修道小派。 此刻天色虽早镇中最老的一座茶楼中已坐了七八桌客人。其中一个青年道士凭窗而坐把玩着手中的青瓷茶杯望着云雾氤氤、晨色初明的天际似是满腹心事。他双目若星鼻似悬胆俊朗刚毅中又透着一线温润生得实是一等一的人才。他虽只点了一壶清茶但掌柜的知道往来道人中多有异士何况这青年道士生得如此不凡想必是出自名山大川的自然不敢怠慢了。只是那些伙计不知为何都有些不敢走进他三尺之地去。 这青年道士正是纪若尘。他离了西玄山后依着神州气运图的感应慢慢一路东行已过了近月时光。路过此地时心喜这里灵气丰沛就留下来喝一杯清茶。 在他眼中窗外茫茫雾气中正有一个窈窕身影在翩翩舞动舞姿时而空灵出尘时又如利剑出鞘杀伐之气冲天而起。她秀有些纷乱口中噙着一柄湛蓝仙剑回旋舞动时容颜偶现赫然正是姬冰仙。 姬冰仙自然不会在此地雾中种种景象只是纪若尘在回忆与她那一场激斗而已。他已有修成玲珑心法相的迹象但凡经历过的事只要愿意就可完完全全的在眼前复现。纪若尘端坐不动心神中却正与姬冰仙激战不休。当时他进退自如举手投足皆圆转如意看似战得凶险实际上姬冰仙完全被他控中掌股之间落败只是迟早之事。然而此时在神识中复刻当日一战纪若尘却斗得艰苦之极数度要败下阵来。 纪若尘一边激斗一边思索。当日他决心下山之际心潮汹涌起伏如狂涛怒潮完全不受自己操控。一见到姬冰仙前来挑战纪若尘立时切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似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每一下攻击都浑若天成自然而然的就切入了姬冰仙的破绽。在他眼中姬冰仙周身真元流转若隐若现每当新道法蓄势待之时真元就会相应凝聚。既然对她每一个道法都洞若观火姬冰仙又如何不败? 其实每一个道法都有破绽越是威力强大的破绽就越明显可是看得到是一回事抓到住又是另一回事。道行到了道德宗九真人的境界大多道法都是念动即生纵有破绽谁又能抓得住? 纪若尘此时已注意到了自身的变化。每当他晋入那玄妙道境体内真元立刻变成混沌一片经脉若有若无根本不知道真元从何处来向何处去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随心所欲的去做就是。如在玄妙道境之中一举一动都似乎可从天地万物中借得一缕灵力从而威力大增。纪若尘刻下回忆以往每次打人闷棍时似乎也曾晋入过这等境界只是自己不知而已。 然而这道境好是好了却也不是十全十美。一来如何在这种境界上再进一步纪若尘是全然不知似乎只能撞撞运气。二来所谓道由心生一旦引这等道境他行事就会变得随心所欲全无顾忌。如激战姬冰仙时他动手时就有许多轻薄之意与平素里的为人全然不符。如果说开始时是为了扰乱姬冰仙心神的话那最后夺下她口中之剑还顺手在她面颊上抚摸一记就无法解释了。 这道境威力虽是极大然而与三清真诀实是背道而驰。三清真诀端方严谨煌煌有天地之象乃是以堂堂之势直达飞升至境的无上正法。只要修到了玉清境界就可引来天劫度劫成功即能飞升。然而与太清、上清真诀一样玉清真诀也分成了九个境界如修至极处实不可想象会有多大神通! 无名道境与三清真诀如何取舍其实完全不须烦恼自然该选三清真诀。道德宗自广成子以下雄距修道诸派之巅已近千年岂是一时侥幸得来的? 这道境虽然奥妙无穷却是需要妙手偶得才行。比如此刻复刻当日一战纪若尘就很难晋入道境这也是重战艰难之极的原因毕竟他三清真诀上的造诣较姬冰仙几乎差了整整两筹。而三清真诀就不存在这等问题。 纪若尘抚着掌中清瓷茶杯若有所思。他不是不知其中关窍奈何时不我待如何等得了上百年光阴慢慢将三清真诀修到玉清境界?或许十年或许明天顾清就会与吟风携手飞升圆那百世千年的轮回前缘。 如何等得?! 一念及此纪若尘悚然而惊心下又是苦笑摇摇头将这个念头压到了心底最深处再也不复想起。 雾中的姬冰仙重新变得清晰。她忽然侧飞数丈而后虽然稳住身形但又惊又怒败象尽显。当时她正中了纪若尘贴身一记膝撞护身道法都险些被破了。他忆着当时感觉着膝处是她本书转载的腿侧触感柔若无物。再想着姬冰仙如燃火冰山般的怒容与不由自主出的惊呼忽令他心底涌上一道热流有了些许狂乱之意。 “这算什么兽性作吗?” 纪若尘自嘲地想着。可是心旌这么一动荡他杯中茶水立时极地旋转起来却无声无息水面平静无波一滴也未曾溅出杯外。水面中央升起一道细细水气纵横往复状若翔龙。原来心绪这么一波动竟让他又触摸到了那玄妙的道境。纪若尘摇了摇头心念动处收了雾中姬冰仙的影象。 忽然一团浓雾涌进茶楼顷刻间茶楼中相对而坐的人也无法看清彼此。这浓雾如有灵性涌动不休每一个暗角都不放过。浓雾来得快去得也快数息间就散得干干净净。雾散之后茶楼被清洗得一尘不染只是楼中上到宾客下到掌柜伙计人人落得一身湿衫。这显然是有道之士用道法清洗茶楼排场实在不小。 整个茶楼中只有临窗一桌二个中年人衣衫不湿显然是身有道行之人。他们面有怒色望向上楼的楼梯处。 脚步声响起四个青年男女簇拥着一个鹤童颜的青衫老人缓步上楼。那老人长眉如雪目光如刀头上有五缕异色真气徐徐升起在顶心处结成一道暗褐真气直至丈许高处才逐渐消散。纪若尘望见那一道真气心下暗赞。这异象名为五气朝元以道德宗衡量道行已至上清境界。而且老者异象如此明显一道褐色真气几乎肉眼可见说明真元极为丰沛短期内道行又要再向上突破。只不过五缕真气色泽各异说明真元强是强了却尚不够纯正。以三清真诀所载五气皆为青色最后结成一缕青气这才算得纯净可以继续精进。而青气只是入门再向上还有炎红、明金两阶至高则为紫金色。青气以上各色全由天资道心决定与苦修无关。 那两个中年修士也望见老者顶心真气面色一变皆转过头去自顾自的饮酒喝茶不敢再多说什么。 五人落座之后居中一个少女四下环顾一周目光只在那两个中年修士身上略一停留眼中即有不屑之色。至于那些没什么道行的凡人她根本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当她望到纪若尘时双眼忽然一亮道:“咦那个小道士倒是生得一表人才的不知道是哪派的弟子。” 她身边一个高大青年见纪若尘一身湿衫当即皱眉道:“可我看他不象有什么道行的样子。” 少女黛眉一扬不悦道:“他虽然现下没什么道行可不见得天资也差说不定是他师门太差没有教好弟子。师祖可是叮嘱过让我们多找些天资出众的弟子光大门户的他道行越低越好没有道行最好!” 被她这么一番抢白那青年惟有苦笑不再争辩看来这少女在门户中地位不低。那少女转向老者道:“贾师叔祖您不是想在闭关之间再收个弟子吗?这小道士怎么样?” 老者向纪若尘望了一望眼中神光转动不休。那边纪若尘只是望向窗外根本不知道正被人注视着。那老者上上下下人仔仔细细地看了纪若尘数次才摇头道:“这孩子生得不错可惜身上灵气全无比寻常人还差些。” 先天灵气仍是修道之基世上大多道法皆从灵神中一点先天灵气入手逐渐修出神通。老者既然看出这小道士全无先天灵气那今生成就就极是有限就是修上百年时光也不若这少女修习三年的进境。 少女哦了一声登时大失所望。她又向纪若尘看了一眼不明白何以这小道士如此一副出尘模样却全无灵气。这老者道行仅次于掌门师祖在修道界也颇有名声。他说没有灵气那这小道士就是没有灵气。 那高大青年又向老者道:“师叔祖此次在西玄山大展神威截下了七名妄图回山驰援的妖道并亲手格杀为的上清妖道现在各门各派提到我们重楼谁不多了三分景仰?只可惜您要回山闭关不能再领我们多杀几个妖道了。” 老者捻须微笑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回想道德宗强横霸道、硬生生逼死你们师兄之时犹在眼前。如今不过数年辰光道德宗即沦落至人人喊打的地步。若说他们不是恶贯满盈只怕谁也不信。” 他顿了一顿待众人称颂一番后才叹道:“灭一个上清妖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道德宗号称上清九十九灭了这一个可还有九十八个。然我重楼派之中除了我与掌门却再无人是这些上清妖道的敌手。若不是此次道德宗触了仙怒受了天罚我重楼派想要报这都奇耻大辱还不知要何时何日!此番我闭关之后你们几个切记要时刻精进道行不能荒废了。若见到有资质的新人也要多多引入门墙如此方是我重楼派扬光大的根本之道。” 那高大青年道:“师叔祖出关之后重楼心经想必已修行圆满到时剿灭道德宗那些上清群妖又何足道哉?” 老者抚须笑道:“话也不能这样讲……” 此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轻叹息有人道:“话的确是不能这样讲。想那上清真诀共分了九层境界你贾似道就算闭上五百年的关把重楼心经修到极处最多也就与上清神仙境相当而已。休说道德宗九脉真人就是那些初入上清境的道长你又剿得几个?” 此言一出重楼派众人立时大怒四下寻找那胆敢出言不逊的狂徒。可二楼上坐着的都是些凡人惟一有点道行的就是那两个中年人。那二人一见重楼派诸人的目光望来脸色都是一变忙拱手道:“这可与我等无干!” 那少女拍桌怒喝道:“不是你们还能有谁?!” 她这话倒也没错。修道者与凡俗众人一者在天一者在地。天下围攻道德宗这等在修道界中千年不遇、人人知晓的大事也不是一众凡俗能够知道的。何况话那人似乎对道德宗和重楼派功法都有所涉猎惟一的可能自然就是这两个中年人了。 那老者皱起双眉眼角也未向那两个中年人看一下其实心下惊疑不定。这老者名为贾似道乃是重楼派掌门张弥然的师弟修为精深重楼心经已快练至顶峰。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当然知道重楼心经在修道界中不过算是中等法门纵是练到了极处能不能达到道德宗的上清神仙境还难说得很。这等修习法门境界上的差异正是重楼派几百年只是个三流小派而道德宗雄踞当世的原因。 此次他与道德宗上清妖道一番死战后心中忽有所悟是以才要在围攻西玄山正急的时候返回重楼期待十载闭关之后能够突破重楼心经的极限。这才是关系到重楼派百年兴衰的大事。这人能够一语道破重楼心经的关键想来必是个劲敌。 在那两个中年人急急分辩之时忽然旁边一道微风越过重楼派一众弟子向贾似道飘去。方才那个声音道:“是我。” 少女急忙转头望去却见那个面容清秀、满身空灵之气的青年道士正腾身而起轻飘飘的向这边跃来手中一根毫不起眼的黝黑铁棍直取面有讶色的贾似道。 贾似道眼中登时闪过一丝讶色。 那青年道士若一团轻絮飘来似缓实快刹那间已自重楼派几名晚辈弟子间穿过。这青年道士动作迅若鬼魅奇的是行动间竟然不透分毫真元。若不是他叫了那么一声就连贾似道都没现他的行动! 就在铁棍距离贾似道还有三尺之际青年道士身上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真元气息立时就被贾似道神识牢牢锁定。 贾似道长眉一展面色已平和了许多。既然这小道士已被他神识锁定那么待会自然有数道厉害道法等着他。何况这气息一透立时让贾似道看出他道行实在不高距离自己着实要差上了三五筹去。想来他刚才能够瞒过自己耳目该是用了一种玄妙的身法。道德宗号称道藏十万册里面有自己看不透的身法实不出奇。这小道士看来是道德宗的外门弟子他若是一直坐着不动倒真能蒙混过关只可惜沉不住气抢着要来送死。 在电光石火的刹那贾似道左手抚须右手一张顶心真气立时分出五缕来在右手五指指尖绕过一圈旋即在掌心前结成一面小小的兽纹盾牌迎上铁棍棍梢口中犹有余睱道:“哼!原来是道德宗余孽实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一句话未说完只听得扑的一声响声音虽轻却有如春日闷雷含威不露。整座茶楼都晃了一晃那些没有道行的俗人没什么事反而是两个中年人以及重楼派的一众弟子听了这声雷只觉气血翻涌体内真元狂冲乱突道行低些的立时就喷了一口血出来。 贾似道双眉倒竖骇然看到掌心真元盾骤然四分五裂却阻不了铁棍分毫!情急之下只得一把抓住铁棍棍梢。五指只与铁棍一触贾似道立时如遭雷殌只觉一道惊天动地的大力扑面而来完全无可抗拒! 顷刻之间他右手掌骨、臂骨乃至全身骨骼都碎成粉末经脉内原本提聚起准备动道法的真元再也不受控制纷纷炸裂开来将沿途经脉乃至关窍都震了个稀烂。 呼的一声贾似道倒飞而出重重撞在楼柱上。他口一张喷出一口鲜血血喷到半途已化成熊熊碧火倾刻间将他躯体烧成飞灰但听得丁当一声只剩一块烧不去的玉佩落在地上。 纪若尘右手一带几乎耗尽了真元方将那沉重如山的定海神针铁收了回来。神铁回手之际荡出一圈若有若无的罡风。罡风悄然掠过重楼派众弟子只听数声闷哼那些重楼弟子面色转为苍白鼻中流下两道鲜血头向下一垂就此不动了。 纪若尘一领袍襟云淡风轻地坐在贾似道先前的位置上望向对面的少女。此时重楼派众人中只有她还坐在桌前毫无伤。少女面色惨白犹自不敢相信刚刚在自己眼前生的这一幕。 “你……你……”本来颇有胆色的少女玉容惨淡指着纪若尘却说不出话来。 纪若尘笑了笑道:“我留你一命是要你给张弥然带一句话。一名道德弟子的命须得十名重楼弟子来还。今天没杀够的数日后我自然会上重楼去取。” 说罢他长身而起飘然而去。只是纪若尘并不知晓在他离山的这一个月里天下大势早已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直到纪若尘的身影消失许久茶楼中那少女才缓过神来。她疾冲到窗前但见窗外飘起如烟细雨哪还有纪若尘的影子? 她咬了咬嘴唇忽然叫道:“那道德宗的妖人你们倒行逆施弄得天怒人怨早晚要受天劫仙罚!现在纵然能让你猖狂一时但天下虽大却根本无你容身之处!” 蒙蒙烟雨之中纪若尘淡然一笑根本没将那少女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在一点一点平复着因杀戮而激荡不休的心境。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将缚着定海神针铁的丝绦紧了一紧。击杀贾似道后这根神铁眼下可有四千多斤重背着实在是吃力得很。 那贾似道可说是流年不利对纪若尘存了轻视之心只用上了六成真元偏这定海神针铁又凶厉之极几乎是各类护体真元道法的克星被纪若尘以道境运使更是威力倍增。此消彼长之下贾似道如何不死? 只是纪若尘还不知道在离山的这一个月里天下大势早已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章十五 纵情 中 少女身躯一软呆坐在一众同门的尸身当中过得半天才颤抖着站起走向楼柱。尺许粗大的木柱上印着一个焦黑的人形她手指触摸上去觉木柱上的人形早被炼成晶炭坚硬无比却是半丝血肉也不曾遗留下来。 在方今江湖上贾似道也算是有数的高手不成想今日丧命于此。他一身真元化作碧火连皮囊带精魂都炼成了飞灰连轮回重生的可能性都没了。 少女忽然想起一事忙自腰间取出一支寸许长的银管猛一咬牙抖手扔上了天空。那银管见风而动出一声尖啸刹那间冲入云中不知飞出几百丈去然后在空中炸开一团百丈方圆的银芒! 还不到一柱香功夫云端就亮起一团团剑光十余名修道之士驭剑飞来怕不是左近几百里有些道行的修士都到齐了。 一名枯瘦道人手托玉碟在贾似道遗迹前立定右手五指在袖中掐算不休良久方长叹一声向那少女道:“贾道友道法深湛我枯竹向来十分佩服。只可惜一时不察竟遭道德宗奸人毒手只是可悲可叹!姑娘但请放心此事即与道德宗有关重楼派之事即是我等天下修道人之事。听姑娘说下手的妖道年纪很轻这就有些古怪了道德宗年轻一辈哪有袭杀贾道兄的实力?也罢贫道这里有一简玉册内中录了道德宗群妖之相姑娘且来认上一认。” 枯竹自袖中取出玉册喷了一口元气上去玉册立时自行翻开升腾起一道乳白光柱。光柱中显现出一个个修道士来都是道德宗的弟子。每一人出现旁边还浮有数行文字简要介绍了此人生平、道士、法宝等有的详细有的人语焉不详还有的人干脆就是一片空白。 少女睁大一双妙目盯着如走马灯般换个不休的人物忽然指着一个影像道:“就是他了!” 只见玉册上立着一个青年身边仅有一行淡金色小字: 他的说明文字虽少却是淡金色说明是道德宗中仅次于九脉真人的重要人物。 枯竹掐指一算面上浮起一丝冷笑道:“原来不过是个修了六七年的小妖!道德宗就算手段通天他的道行又能深厚到哪里去?这只小妖当然不可能杀得了贾道友惟一的可能就是身上带了极厉害的法宝!” 少女问道:“万一是他的师门长辈躲在附近下手呢?” 枯竹扬了扬掌中玉册嘿嘿笑道:“记录在册的上清妖道此时几乎都集中在西玄山上左近一带根本就没有一名上清妖道。就算来了一两个未纪录在册的上清妖道我们这许多人在也管叫他来得去不得!” 此时少女已知枯竹手中玉册是件宝贝。此物乃是真武观孙果真人亲自督造共有三十六册分给三十六州修士领袖。册上记载了所有已知道德宗道士的资料一旦资料有新的变动则孙果只需在自已手中的母册上进行修改则三十六册子册就会相应更新。而持有子册的各方修士领若有紧要军情时只需书写在玉册底页上再喷上一口元气就可立时令孙果知晓。 有这三十六册玉册在可说是将天下修士耳目都联系在了一起天下虽大道德宗修士却再难行走自如。 枯竹出身玄水观道行比重楼派张弥然还高了一线是以成了这方圆五百里的修士领领得一册玉册在手。 少女忽然想起一事奇道:“这玉册中怎地没有紫微真人的资料?” 枯竹面上显出一丝尴尬顾左右而言它岔开了话题。 原来当日孙果造这玉册母册之时第一个就是要将紫微真人的资料录入其中。哪知紫微二字刚被刻入玉册玉册就忽然冒出一缕雷火炸得粉碎。孙果连试三次次次如此周围不管布下多少禁制法阵都没用。孙果犹不死心想试第四次时忽然心头如中雷殌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孙果骇然大惊自此始知紫微真人一身神通鬼神难测遂不敢再试。 此事自然不能为外人道枯竹与孙果是多年道友才略知一二却如何敢向那少女说? 此时旁边一名老者忽然“咦?!”的一声招呼道:“枯竹真人快来看!”倒是解了枯竹之围。 枯竹过去一望见那老者掌心中一块乌黑闪亮的碎块正是从贾似道留下的人印上取下来的。这块碎块闪动着幽幽乌光十分坚硬那老者运起真元力全力一捏这块碎块才啪的一声再碎成更小的碎片。 枯竹道人倒吸了一口气惊道:“这是乌铁之精?” 老者郑重道:“正是!纪若尘那法宝所引的真火竟然可将贾似道遗骸炼成乌铁之精想必是以整块的地极神铁炼成!这样一块神铁怕不是……怕不是该有百斤之重?” 枯竹也是见多识广之辈一听之下登时脸都绿了猛然一把扯住老者袖子压低了声音道:“百斤?!当真么?” 老者臂骨被捏得隐隐作响痛得深吸一口气咬牙道:“至少百斤!” 但凡炼制金土木属性的法宝飞剑很多时候要用到乌铁之精因此它是颇为珍稀的材料。而能够将凡物化成乌铁之精的地极神铁更不必提效用至少是乌铁之精的百倍以上!只是这地极神铁只会生于地心玄火熔岩深处那哪里是寻常修道人能够下去的地方?只有逢海啸地动时才偶尔会有一小块随着熔岩喷出地面。 百斤地极神铁足可炼制一件传世神兵也足以给一个中等修道门派带来灭顶之灾。 纪若尘以区区五六年的修为携带如此重宝实不亚于苕龄童子满怀金珠行走闹市。 枯竹双目喷出两道蓝幽幽的火焰忽然大喝道:“道德宗妖孽如此猖狂直视我天下修士如无物这如何忍得?!今日我枯竹就算拼了这百年道行也誓要将纪若尘擒下以慰天下正道!” 那老者立即接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该动身千里追杀那妖孽!不然妖孽狡猾晚了还不知会逃到哪里。” 枯竹更不多话袍袖一拂间青雾涌动托着他冲天而起刹那间消失在茫茫烟雨之中。枯竹身影虽逝袍袖一拂之余威犹在无数青木罡雷电火在茶楼中纷纷炸响此起而彼伏。 茶楼中十余位修士大多不是等闲之辈当下即有三四人驾驭法宝飞起追着枯竹去了。其余众人则是一路狂奔而去倒也不比天上飞着的众人慢了多少。 如一阵狂风吹过茶楼中顷刻间已只剩了少女一人。她呆立片刻忽然一声惊叫又急又怒! 只见中央楼柱上赫然多了一个大洞贾似道尸身遗骸化成的印记早已消失。不知何时那些乌铁之精已被人挖了个干干净净。)o!f-}&9qn3k 青青群山之间纪若尘正穿林过谷悠然向东而行。 他耳边忽然隐隐约约的响起一阵鼎音心头登时一凛停下了脚步。纪若尘望向来路双眉紧紧皱起暗道:“杀气这样重看来来的人不少啊。这倒有些奇怪这些家伙什么变得如此悍不畏死了?” 纪若尘击杀贾似道一半的目的就是立威。修道之士可延寿数百年谁不爱惜性命?依过往经验这些修士几乎无人愿与纪若尘生死相搏在追捕围猎的时候也讲究个万无一失方肯下手。纪若尘此时灵觉已更进一层觉察到追来的人并不是特别多却是气势磅礴有不达目的势不罢休之势。 纪若尘皱眉思索本能地感觉到天下形势似乎与他上次下山时有些不同了。未及他想明白心底忽然涌上一阵冰冷的杀机刹那间压倒了其它念头。他面色一冷摸了摸背后的定海神针铁足下加劲身形化作一缕轻烟没入了重重山林之中。 西玄山巅莫干峰顶已享千年清静的太上道德宫此刻正热闹非常。 高悬明月之下无数流光华彩划破夜空向太上道德宫落去。华彩流光之中不知夹杂着多少飞剑、真火、雷光和罡风看那滔天声势纵是云中天海、道德九脉真人也不敢正面挡其锋锐。 夜天之中密密麻麻地浮着数以百计的修士分别占据了五行方位正把得意法宝、厉害道法如流水般向太上道德宫倾泄下去。 夜幕下一道方圆达数百里的巨大光幕散着淡淡毫光将整个莫干峰连同周边九峰俱都笼罩在内。光幕中时而隐现山川大河时而浮现成群的凶兽异禽更有上古散仙横空而过。 那些如雨落下的法宝、飞剑、雷火一触到这光幕或被凶兽吞噬或散于山川之间实在威力巨大的则有散仙显身一一弹回天上去。 那滔天攻势就如此被太上道德宫护宫大阵给消得干净有如清风过岗片痕不留。 道德宗护宫阵法乃是遗自上古广成子所传仙阵前后历经八百年方始建成。此阵秉整个西玄山洞天福地之灵气暗合天地大道生生不息论威力堪称天下第一。别说外面只有区区几百名修道士在攻击若得九真人全力主持那来犯者数量就算再翻上几倍也休想破得此阵。在天下群修初围西玄山时虽有数千修士同时出手攻阵道德宗也仅止由一名真人主持此阵就轻轻易易地顶了过去。 虽是动荡之秋太上道德宫藏经殿依然清幽宁静不改洞天福地本色。 藏经阁一角姬冰仙正伏案苦读。若大的香霖木仙案上古藉、道典摆得满满的甚至还有数卷上古竹简。姬冰仙一袭素衣秀随意在脑后挽起看上去另有一番风情与平日如锋如剑的气质迥然不同。 尚秋水怀中抱着两本道典足下无声地行来猛然看到姬冰仙不由得大吃一惊。! 姬冰仙终日苦修三清真诀几乎足不出户。尚秋水还是第一次见到姬冰仙到藏经阁来取阅道典。他略一迟疑走到了姬冰仙面前。 “冰仙你的脸色很不好。”尚秋水道。 姬冰仙面色苍白唇上只有一线淡淡的血色。她莹润如玉的双眸中隐现血丝显得十分疲惫。这就非同寻常了以她的道行修为就算连续一月不眠不休也不该显出疲态才对。 尚秋水仔细看着姬冰仙的脸又道:“你受伤了。” 姬冰仙黛眉微皱仍是没有理会尚秋水。 尚秋水早知她生性如此既不着恼也不问她受伤的根源。他向姬冰仙正读着的一本薄薄的册子望去骤然一惊:“这不是前代妙隐真人的手记吗你怎么在读这个?” “有何不可?”姬冰仙一边冰冷地道一边研究妙隐真人手札。她读得极是认真几乎每一个字都要反复思索这许多功夫也没读过半页去。 尚秋水苦笑一下索性在一旁坐下劝道:“冰仙妙隐真人修行法门虽然神妙莫测可毕竟与三清真诀格格不入。一本三清真诀已够我们毕生研习何必再研习其它法门?我听说这本手札上没有任何修道法门只是妙隐真人将自己平日所思所想记述下来而已。可就是这样也让你的气息不稳神识波动了!本来你修习三清真诀走的就是……” “够了!”姬冰仙打断了尚秋水道:“这本手札里有我需要的东西。你走吧别再打扰我。” 看着姬冰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尚秋水惟有暗叹知道她一旦决定的事再怎么样也不会改变主意。他仍想尽最后一分力道:“冰仙最少你也应该先把伤养好。不过是闭关七天的功夫而已!” 姬冰仙的目光又落在手札上淡淡地道:“就是七个时辰我也等不得。” 尚秋水长叹一声不再劝说。他走出数步忽然回问道:“冰仙你究竟想从那本手札里读出什么?”: 见姬冰仙久久不答他只得摇头离去。就在他行将走出藏经殿前身后姬冰仙忽然道:“我想知道……打赢纪若尘的方法。” 章十五 纵情 下 少女身躯一软呆坐在一众同门的尸身当中过得半天才颤抖着站起走向楼柱。尺许粗大的木柱上印着一个焦黑的人形她手指触摸上去觉木柱上的人形早被炼成晶炭坚硬无比却是半丝血肉也不曾遗留下来。 在方今江湖上贾似道也算是有数的高手不成想今日丧命于此。他一身真元化作碧火连皮囊带精魂都炼成了飞灰连轮回重生的可能性都没了。 少女忽然想起一事忙自腰间取出一支寸许长的银管猛一咬牙抖手扔上了天空。那银管见风而动出一声尖啸刹那间冲入云中不知飞出几百丈去然后在空中炸开一团百丈方圆的银芒! 还不到一柱香功夫云端就亮起一团团剑光十余名修道之士驭剑飞来怕不是左近几百里有些道行的修士都到齐了。 一名枯瘦道人手托玉碟在贾似道遗迹前立定右手五指在袖中掐算不休良久方长叹一声向那少女道:“贾道友道法深湛我枯竹向来十分佩服。只可惜一时不察竟遭道德宗奸人毒手只是可悲可叹!姑娘但请放心此事即与道德宗有关重楼派之事即是我等天下修道人之事。听姑娘说下手的妖道年纪很轻这就有些古怪了道德宗年轻一辈哪有袭杀贾道兄的实力?也罢贫道这里有一简玉册内中录了道德宗群妖之相姑娘且来认上一认。” 枯竹自袖中取出玉册喷了一口元气上去玉册立时自行翻开升腾起一道乳白光柱。光柱中显现出一个个修道士来都是道德宗的弟子。每一人出现旁边还浮有数行文字简要介绍了此人生平、道士、法宝等有的详细有的人语焉不详还有的人干脆就是一片空白。 少女睁大一双妙目盯着如走马灯般换个不休的人物忽然指着一个影像道:“就是他了!” 只见玉册上立着一个青年身边仅有一行淡金色小字:“纪若尘太元历三千一百十五年上山师从紫阳真人。” 他的说明文字虽少却是淡金色说明是道德宗中仅次于九脉真人的重要人物。 枯竹掐指一算面上浮起一丝冷笑道:“原来不过是个修了六七年的小妖!道德宗就算手段通天他的道行又能深厚到哪里去?这只小妖当然不可能杀得了贾道友惟一的可能就是身上带了极厉害的法宝!” 少女问道:“万一是他的师门长辈躲在附近下手呢?” 枯竹扬了扬掌中玉册嘿嘿笑道:“记录在册的上清妖道此时几乎都集中在西玄山上左近一带根本就没有一名上清妖道。就算来了一两个未纪录在册的上清妖道我们这许多人在也管叫他来得去不得!” 此时少女已知枯竹手中玉册是件宝贝。此物乃是真武观孙果真人亲自督造共有三十六册分给三十六州修士领袖。册上记载了所有已知道德宗道士的资料一旦资料有新的变动则孙果只需在自已手中的母册上进行修改则三十六册子册就会相应更新。而持有子册的各方修士领若有紧要军情时只需书写在玉册底页上再喷上一口元气就可立时令孙果知晓。 有这三十六册玉册在可说是将天下修士耳目都联系在了一起天下虽大道德宗修士却再难行走自如。 枯竹出身玄水观道行比重楼派张弥然还高了一线是以成了这方圆五百里的修士领领得一册玉册在手。 少女忽然想起一事奇道:“这玉册中怎地没有紫微真人的资料?” 枯竹面上显出一丝尴尬顾左右而言它岔开了话题。 原来当日孙果造这玉册母册之时第一个就是要将紫微真人的资料录入其中。哪知紫微二字刚被刻入玉册玉册就忽然冒出一缕雷火炸得粉碎。孙果连试三次次次如此周围不管布下多少禁制法阵都没用。孙果犹不死心想试第四次时忽然心头如中雷殌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孙果骇然大惊自此始知紫微真人一身神通鬼神难测遂不敢再试。 此事自然不能为外人道枯竹与孙果是多年道友才略知一二却如何敢向那少女说? 此时旁边一名老者忽然“咦?!”的一声招呼道:“枯竹真人快来看!”倒是解了枯竹之围。 枯竹过去一望见那老者掌心中一块乌黑闪亮的碎块正是从贾似道留下的人印上取下来的。这块碎块闪动着幽幽乌光十分坚硬那老者运起真元力全力一捏这块碎块才啪的一声再碎成更小的碎片。 枯竹道人倒吸了一口气惊道:“这是乌铁之精?” 老者郑重道:“正是!纪若尘那法宝所引的真火竟然可将贾似道遗骸炼成乌铁之精想必是以整块的地极神铁炼成!这样一块神铁怕不是……怕不是该有百斤之重?” 枯竹也是见多识广之辈一听之下登时脸都绿了猛然一把扯住老者袖子压低了声音道:“百斤?!当真么?” 老者臂骨被捏得隐隐作响痛得深吸一口气咬牙道:“至少百斤!” 但凡炼制金土木属性的法宝飞剑很多时候要用到乌铁之精因此它是颇为珍稀的材料。而能够将凡物化成乌铁之精的地极神铁更不必提效用至少是乌铁之精的百倍以上!只是这地极神铁只会生于地心玄火熔岩深处那哪里是寻常修道人能够下去的地方?只有逢海啸地动时才偶尔会有一小块随着熔岩喷出地面。 百斤地极神铁足可炼制一件传世神兵也足以给一个中等修道门派带来灭顶之灾。 纪若尘以区区五六年的修为携带如此重宝实不亚于苕齡童子满怀金珠行走闹市。 枯竹双目喷出两道蓝幽幽的火焰忽然大喝道:“道德宗妖孽如此猖狂直视我天下修士如无物这如何忍得?!今日我枯竹就算拼了这百年道行也誓要将纪若尘擒下以慰天下正道!” 那老者立即接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该动身千里追杀那妖孽!不然妖孽狡猾晚了还不知会逃到哪里。” 枯竹更不多话袍袖一拂间青雾涌动托着他冲天而起刹那间消失在茫茫烟雨之中。枯竹身影虽逝袍袖一拂之余威犹在无数青木罡雷电火在茶楼中纷纷炸响此起而彼伏。 茶楼中十余位修士大多不是等闲之辈当下即有三四人驾驭法宝飞起追着枯竹去了。其余众人则是一路狂奔而去倒也不比天上飞着的众人慢了多少。 如一阵狂风吹过茶楼中顷刻间已只剩了少女一人。她呆立片刻忽然一声惊叫又急又怒! 只见中央楼柱上赫然多了一个大洞贾似道尸身遗骸化成的印记早已消失。不知何时那些乌铁之精已被人挖了个干干净净。 青青群山之间纪若尘正穿林过谷悠然向东而行。 他耳边忽然隐隐约约的响起一阵鼎音心头登时一凛停下了脚步。纪若尘望向来路双眉紧紧皱起暗道:“杀气这样重看来来的人不少啊。这倒有些奇怪这些家伙什么变得如此悍不畏死了?” 纪若尘击杀贾似道一半的目的就是立威。修道之士可延寿数百年谁不爱惜性命?依过往经验这些修士几乎无人愿与纪若尘生死相搏在追捕围猎的时候也讲究个万无一失方肯下手。纪若尘此时灵觉已更进一层觉察到追来的人并不是特别多却是气势磅礴有不达目的势不罢休之势。 纪若尘皱眉思索本能地感觉到天下形势似乎与他上次下山时有些不同了。未及他想明白心底忽然涌上一阵冰冷的杀机刹那间压倒了其它念头。他面色一冷摸了摸背后的定海神针铁足下加劲身形化作一缕轻烟没入了重重山林之中。 西玄山巅莫干峰顶已享千年清静的太上道德宫此刻正热闹非常。 高悬明月之下无数流光华彩划破夜空向太上道德宫落去。华彩流光之中不知夹杂着多少飞剑、真火、雷光和罡风看那滔天声势纵是云中天海、道德九脉真人也不敢正面挡其锋锐。 夜天之中密密麻麻地浮着数以百计的修士分别占据了五行方位正把得意法宝、厉害道法如流水般向太上道德宫倾泄下去。 夜幕下一道方圆达数百里的巨大光幕散着淡淡毫光将整个莫干峰连同周边九峰俱都笼罩在内。光幕中时而隐现山川大河时而浮现成群的凶兽异禽更有上古散仙横空而过。 那些如雨落下的法宝、飞剑、雷火一触到这光幕或被凶兽吞噬或散于山川之间实在威力巨大的则有散仙显身一一弹回天上去。 那滔天攻势就如此被太上道德宫护宫大阵给消得干净有如清风过岗片痕不留。 道德宗护宫阵法乃是遗自上古广成子所传仙阵前后历经八百年方始建成。此阵秉整个西玄山洞天福地之灵气暗合天地大道生生不息论威力堪称天下第一。别说外面只有区区几百名修道士在攻击若得九真人全力主持那来犯者数量就算再翻上几倍也休想破得此阵。在天下群修初围西玄山时虽有数千修士同时出手攻阵道德宗也仅止由一名真人主持此阵就轻轻易易地顶了过去。 虽是动荡之秋太上道德宫藏经殿依然清幽宁静不改洞天福地本色。 藏经阁一角姬冰仙正伏案苦读。若大的香霖木仙案上古藉、道典摆得满满的甚至还有数卷上古竹简。姬冰仙一袭素衣秀随意在脑后挽起看上去另有一番风情与平日如锋如剑的气质迥然不同。 尚秋水怀中抱着两本道典足下无声地行来猛然看到姬冰仙不由得大吃一惊。 姬冰仙终日苦修三清真诀几乎足不出户。尚秋水还是第一次见到姬冰仙到藏经阁来取阅道典。他略一迟疑走到了姬冰仙面前。 “冰仙你的脸色很不好。”尚秋水道。 姬冰仙面色苍白唇上只有一线淡淡的血色。她莹润如玉的双眸中隐现血丝显得十分疲惫。这就非同寻常了以她的道行修为就算连续一月不眠不休也不该显出疲态才对。 尚秋水仔细看着姬冰仙的脸又道:“你受伤了。” 姬冰仙黛眉微皱仍是没有理会尚秋水。 尚秋水早知她生性如此既不着恼也不问她受伤的根源。他向姬冰仙正读着的一本薄薄的册子望去骤然一惊:“这不是前代妙隐真人的手记吗你怎么在读这个?” “有何不可?”姬冰仙一边冰冷地道一边研究妙隐真人手札。她读得极是认真几乎每一个字都要反复思索这许多功夫也没读过半页去。 尚秋水苦笑一下索性在一旁坐下劝道:“冰仙妙隐真人修行法门虽然神妙莫测可毕竟与三清真诀格格不入。一本三清真诀已够我们毕生研习何必再研习其它法门?我听说这本手札上没有任何修道法门只是妙隐真人将自己平日所思所想记述下来而已。可就是这样也让你的气息不稳神识波动了!本来你修习三清真诀走的就是……” “够了!”姬冰仙打断了尚秋水道:“这本手札里有我需要的东西。你走吧别再打扰我。” 看着姬冰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尚秋水惟有暗叹知道她一旦决定的事再怎么样也不会改变主意。他仍想尽最后一分力道:“冰仙最少你也应该先把伤养好。不过是闭关七天的功夫而已!” 姬冰仙的目光又落在手札上淡淡地道:“就是七个时辰我也等不得。” 尚秋水长叹一声不再劝说。他走出数步忽然回问道:“冰仙你究竟想从那本手札里读出什么?” 见姬冰仙久久不答他只得摇头离去。就在他行将走出藏经殿前身后姬冰仙忽然道:“我想知道……打赢纪若尘的方法。” 章十五 苍生 上 正是冬末春初群山间已先有了些湿润之意林间雨雾如绵打在身上不片刻功夫就能湿透一袭棉袍。这种时节没人愿意进山就是最贫寒的山民也会在家里避上一两日。 纪若尘靠坐在一株古树下全身衣衫都已湿透前额几缕乱披下看上去十分狼狈。他面色苍白显然是有伤在身不过呼吸仍是绵延匀长真元依旧充沛。他解开道袍皱眉看着右胸上一块烙印。这块印记巴掌大小赫然是一幅清晰的八卦卦上焦黑一片在白晰光润的皮肉间显得格外刺目。 他的手指一触到卦象指尖上立时冒起一道青烟手指上的肌肤也被炙出一块焦黑。这块伤痕虽然不大里面蕴含的风火二劲却猛恶无比似已了些许灵性四处寻觅着要吞血噬肉。只是伤痕周围泛着一层淡淡青光将风罡火气都罩在其中不令其伤着周围血肉。青光着实比风火劲弱了两层但后劲绵长弱而不散完全没有破裂的迹象。 纪若尘定下心来。他苦修的三清真气火候虽然弱了不少但生生不息以弱抗强也不落下风正显出了三清真诀的强大来。 见伤势已然稳定纪若尘冷笑一声掩上衣裳吐出一缕青气周身气息渐渐收敛隐入天地草木之中。 片刻功夫林中的风忽然大了起来遥遥传来一声兽吼激得漫山树叶纷落如雨!兽吼余音尚在荡漾远处云端光芒闪动数道人影显现转眼间就到了这片山林上方纷纷停住身形。为一个干瘦道人正是枯竹。 枯竹打量着下方青青郁郁的山林眼中精光四射心头怒意汹涌如涛!就在片刻之前纪若尘的气息又自他感应中完全消失如同鱼归大海片痕不留。 天空中阴云渐聚又飘起绵绵雨雾来。 枯竹表面上不动如山暗地里早运起真元接连施展了七八种寻踪觅气的道法神念一**地在下方山林中掠过可就是找不出纪若尘一点气息来。 这已是枯竹率众追踪纪若尘的第四天了。 第一天时枯竹等人就追上了纪若尘。只是这小贼奸滑异常道行虽然不高可行动迅又精擅潜隐匿踪的法门实在难以捕捉行踪。这样一追一逃众人在方圆数百里的山林之中大绕***足足绕了一整天。枯竹虽然追不上纪若尘可也没让他逃了。 入夜时分枯竹等人仍不肯放弃。谅那纪若尘能有多少道行追了这么久想他早已筋疲力尽再也逃不了多远。一想到若大一块地极神铁一众修士心中都是火热热地烫真元似也凭空雄厚了三分。 众人正搜得起劲忽听轰隆隆惊天动地一声雷鸣!惊回时只见纪若尘犹如鬼魅般自林木山雾间升起黑飞散面如凝霜无声无息地向最外围的一个修士扑去度之快众人已是救之不及! 那修士道行也自不低无须众人提醒已觉察到了纪若尘的到来。他一声断喝眉心间射出一道血线藉着本身精血的催化周身七件护身法宝一一亮起刹那间防得滴水不漏。他冷笑望着纪若尘左手已捏了一个道诀只待锁住纪若尘身形立时就会有一道雷火劈下。 尚在空中纪若尘已抽出背后铁棍轻飘飘一棍拦腰横扫。 恰如万千烟花绽放修士七件护身法宝同时炸开随后身如一片落叶无力地飘起、退后。他胸口道袍忽然破开一点心头热血破胸而出旋即被铁棍吸没! 群修骇然之极!瞬间击破七宝这根毫不起眼的铁棍威力竟然大得不可稍挡! “地极神铁!果然是地极神铁!若大的一根啊……”一声变了调的低吼传来那见多识广的老者一见铁棍立刻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一棍击出纪若尘也不管那道士死活转身即走。那一袭青色道袍迎风鼓荡闪烁间已在数十丈外。 一众修士这时才反应过来纷纷祭出法宝道术各色光华彩雾雷火扑天盖地袭来却都击了个空空将方圆百丈的密林夷成平地纪若尘却早去得远了。 此际亲眼见到了若大一块地极神铁众修士身上的疲劳均是一扫而空早忘了方才的惊骇恐惧纷纷大呼小叫祭起最强力的法宝遁光追了下去连刚折在纪若尘手中的同伴尸体也顾不上照料了。 修为最高的枯竹却没有急着追下去。纪若尘偷袭得手回棍遁走之际不知为何身形突然一滞。枯竹道行高深立时抓住机会出了最得意的法术乾坤育阳印。此印内蕴风火二力最厉害的是与枯竹心意隐隐相连劲力千变万化中印之人极难将之彻底从体内驱离只能任其侵蚀血肉真元。而此印不消中印之人也难逃枯竹的追踪。 枯竹来到倒地不起的修士身前暗叹一声就待收了他身上法宝遗物日后好转交他的同门。一眼望去时枯竹猛然全身一震! 那修士双眼圆睁嘴角犹自凝着最后那一丝冷笑面容已定格在死前刹那时光。看来直到死前他都未能对纪若尘那必杀的一棍有所反应。 细雨如丝。 “地极神铁唉地极神铁……”枯竹凝立空中口中喃喃低语着。 从纪若尘遁逃那天起他率领众人又追了三天三夜。枯竹有十足把握纪若尘确是中了自己的乾坤育阳印。这三天来若不是自己对留在乾坤育阳印中的真元有感应怕是早就被纪若尘逃了。不过他的感应时断时续断长续短是以直到今日也未能追上纪若尘。从心底里枯竹也暗自有些佩服纪若尘。这小道士日夕受风熏火灼寻常修士一刻钟也受不住的苦楚他居然能忍上三天!这份毅力忍耐实是万中无一。 枯竹心中杀机不住涌动若不在此时除了这神秘的小道士凭他这份心力坚毅日后必成大患。 他一双细眼中寒意隐现透过蒙蒙烟雨巡视着漫漫山林耐心等候着感应到乾坤育阳印的一刻。其余修士没有这么好的耐心早自行散开在周围林中开始搜索起来。由于有过前车之鉴众修两人一组好互为照应。 不知为何那修士临死之际的冷笑反反复复在枯竹脑海中浮现怎么都挥之不去。枯竹隐隐觉得似乎自己忽略了什么。但不论他怎样想都想不出心中的不安出自何处。 就在此时远方忽然传来一声痛呼显然又是一名修士遭了毒手。 枯竹山羊胡子一动本想冲过去但又感应到那修士真元充足不似是受了重创的样子于是又忍耐了下来。 远方林中一个胖大中年修士一边高声咒骂着一边忍痛从肋下拔出一枝木箭。木箭上透着淡淡碧光又刻着几个符文显然涂了颇为厉害的毒。 听得他叫骂散于四处的群修都聚集过来。众人齐心合力转眼间就找到了射木箭的来处。那是一个简单却精致的机关以钢簧为动力辅以一个简单法阵以增强威力。木箭材质天然射出时无声无息上面刻着的符文乃是专破护身道法的破甲咒涂的毒也是药性颇猛的化功散。胖大修士面色青灰一边骂一边止血、敷药、吞丹很是有些手忙脚乱。看他满头汗珠痛得也是不轻。 见他如此惨状众人皆破口大骂道德宗言道老不修、幼不教那些道貌岸然的真人们没一个好东西是以才教出了这样一个阴险下流、不择手段的小妖出来。 众人痛骂片刻忽然有一人惊道:“他布这么一个陷阱作什么?又杀不了人!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 听到调虎离山四字众人都是一惊一齐望向独留远方的枯竹。饶是他们眼力过人此时雨雾漫天数里之外的枯竹在他们眼中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看到枯竹每个人都心中大定失笑暗忖着那小妖能有多大道行敢去偷袭道行已与上清灵仙境界的枯竹? 枯竹面带冷笑也如是想着虽然他有些不明白何以那小妖道的战力会远其低微道行应有的水准。 “或许是道德宗某种能够掩藏气息的秘法也不说定……”枯竹暗自宽慰自己然而心头那缕不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而且越来越浓。 枯竹须皆扬一双长眉也不住地跳动起来。一缕战栗自脊椎底升起一路向上窜升直至顶心炸开刹那间枯竹有如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周身寒毛直竖真元不受控制地急攀升。于是本来被道法屏在丈许之外的雨雾扑面而至将枯竹道袍打湿。 枯竹猛地一个寒战只觉似有无数冰针自肌肤刺入骨髓暗道:“原来这雨竟是如此冷法……”猛然间又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刹那间有如千万霹雳在识海炸响早将枯竹惊得呆了! 贾似道的遗影与那修士临死时凝固的刹那冷笑交替浮现循环往复越来越快只一个念头起的功夫已转换了千遍万遍到最后完全重合在一起。地极神铁点破贾似道护身道法是用刚猛无匹的金属劲力随后引得他真元化火自燃是为木属。待到杀那修士时那一棍轻飘飘地与漫天雨雾融为一体直到最后一刻才显出杀气来这分明是最纯正的水属真元!能够在金木水三性劲力之间如此自如转换绝不是一块普通的地极神铁本身能够具备的功能也不是纪若尘道行境界能够达到的境界。 “这……这是……”未等枯竹想得通透明白后脑忽一阵刺痛如一根针刺了过来! 危急关头枯竹一声大喝左手上佩着的一枚古玉扳指骤然炸开化作一团五彩玄光护住了枯竹全身。这扳指炸力凶猛也将枯竹三根手指炸得粉碎。五彩玄光混入枯竹血肉后光芒先亮后收旋即转成灰扑扑的色泽原本泾渭分明的五行道力融为一体威力更进一层。这混沌玄玉戒是枯竹用来保命的法宝足可挡得道行在上清神仙境界的道士全力一击! 枯竹如风转身只见面前雨雾向两边一分纪若尘自雨中缓缓浮出一棍正正点向自己眉心! 纪若尘明明就在眼前可是如果闭上眼睛枯竹只会觉得面前是空荡荡的一片完全找不到、锁不住他的分毫气息许多大威力的道术根本用不出来。在这就要分出生死的关头如何使得?!枯竹一急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纪若尘动作似缓实快一棍有若天外飞来根本不容枯竹躲闪反击。那铁棍与枯竹护身的混沌玄玉诀一触棍梢处立时涌出一团乌光。乌光所及之处枯竹护体的混沌劲立时由灰色恢复成五彩玄光而后不同玄光依五行相生相克之道与乌光完全融为一体随后炸开! 轰! 当空冒出一团数十丈方圆的熊熊火球升腾向上。 烈火当中望着迎面而来的铁棍枯竹眼中透出绝望之色完全放弃抵抗只是拼尽全副心力感应到了下在纪若尘身上的乾坤育阳印死命催动! 纪若尘胸口扑的一声窜出一道火柱风火之中夹杂着无数细碎的血肉他胸口处已多了一个碗口大的空洞直露出了森森白骨!然而纪若尘目光清澈如水全不当那些血肉是自己的只是专心致志地一棍击出。 这一棍向着枯竹眉心而去落处却是后脑。铁棍一触即收枯竹后脑处已破开一个针尖大的小孔一滴本命精血喷出被铁棍吸了去。 刹那间烟散火收。 枯竹面如死灰肌肤灰败全身血肉以肉眼可见的度萎缩。他再也不能在空中凝停向地面坠去。 纪若尘凝立空中更不向枯竹多看一眼只向数里之外目瞪口呆的一众修士一指淡道:“他日当尽诛尔等阖族老幼以为今日回报!” 言罢纪若尘即踏云而去一袭青衣转瞬间隐没于脉脉雨雾之中。 行将落地时枯竹全身血肉已尽数萎缩行如干尸。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芒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声音:“原来……那神铁已有了灵识!败在这绝世凶兵之下倒也……不冤……” 章十六 苍生 中 山风扑面而来。 纪若尘若一尾游鱼在风中林间穿梭着一步数丈片刻间就已去得远了。他度也不甚快寻常一个修道人飞起来都要比他快上一些不过他一起一落之间没有分毫烟火气更是完全不动真元。如今他已知道自己这分源出当年打闷棍时练出的身法绝非寻常别的不说单是不动真元这一点就能够完全避开修道之士的神识锁定这一神通足以惊世骇俗。纵是那些上清真修不全力运使法力搜寻也休想探察得出纪若尘行踪。 此时纪若尘还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光晓得自己能够避开修士的神念搜索而不知道何以能够如此。而另外一点他不晓得的则是并非所有上清真修都能搜寻到他的气息除非道行已高到了上清天仙之境否则也是难以探寻。 在山林中穿行了大半日估计已远行数百里之后纪若尘在一条山溪旁驻足饮两口溪水吃几枚山果稍作休憩。 山间轻风拂过将一缕细细的血腥气带过他的鼻端。纪若尘心下一动将背后铁棍取下放置膝前。他已用过这块定海神针铁数次按理来说神铁上的禁制用一次就削弱一次现下至少也该有五六千斤重以他的真元早该运使艰难了。可是不知为何此次下山后一共用过三次神铁份量却一次比一次轻此时手上这根铁最多也就百来斤重。可是神铁份量越轻这威力就越是猛恶!与枯竹一战纪若尘根本没有把握能够杀他只想击伤枯竹之后能够脱身遁走。谁知手中神铁在击出刹那忽然变得通灵一般竟然自行出一道道五行道力以相生相克之法破了枯竹的混沌玄玉诀。这且不论这根定海神针铁竟还吸出了枯竹一生苦修所化的本命精血! 此时铁棍末端阴刻的那个尘字中隐隐有血光流转细细看去似可见一缕血气在字中来回冲突想要脱困而出却被牢牢禁制在字内不得脱身。那枯竹本命精血化作的血气十分有灵性似感应到纪若尘在注视着它登时出细细的哀鸣就似在求饶一般。 纪若尘双眉紧皱慢慢伸手握上了铁棍。他惯常执握的所在正好将那个尘字覆盖在内。这次一握上铁棍纪若尘只觉尘字中涌出一道血气自掌心流入体内顷刻间就化作一片暖意散入经脉玄窍当中与本身真元溶为了一体。他体内所余无几的真元立刻被补上了大半。 纪若尘登时小吃一惊因为那尘字中封存的血气才淡了一小半而已。如此看来尘字中封存的血气足够他补满两次真元了。若在平时他想要补满真元至少也得静坐一天一夜才行。 新生的真元缓缓在经脉中流动这些真元中仍含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与三清真气的恬淡平和大为不同。血腥之中既含着有刻骨仇恨又有枯竹濒临灭亡前的绝望与哀求。仇恨激起纪若尘心底深处的涛涛杀意并不出奇。可是枯竹的绝望与哀求并未令他心软引来的只是蔑视然后这蔑视又化作更浓烈的杀气这就有些不对头了。 纪若尘心底一阵不舒服立时就有种冲动要回身去将那些跟随枯竹来的修士都给杀了。不过他心志极是坚毅一觉察到不对立刻静心凝思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硬生生地将心底涌起的重重杀意给压了下去。 如此折腾一番他早出了一身大汗湿透重衫辛苦补足的真元又消去了大半。纪若尘定了定神苦笑了一下从玄心扳指中取出一粒深檀色的药丸吞了下去。药一入腹有若春风化雨沁出丝丝缕缕的真元补润着他虚弱的经脉。纪若尘数了数玄心扳指中余下的药丸只有三粒剩下了。这些玉胎丹可在半个时辰内补足服者真元颇为珍贵。此次纪若尘下山也只领到了五粒还是云风道长特别关照的结果。他被枯竹等人连日追杀能够坚持到底全靠了这些丹药。 他的目光又落在定海神针铁上阴刻的尘字中仍有半汪血气流转不休。 “原来你已经有灵性了啊!这么重的杀气该是一把凶兵才对。”纪若尘淡淡地笑了笑又自语道:“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驾驭得了你唉……” 纪若尘轻叹一声将神铁负在背后又向东行去。他一步刚踏在半空忽然一个厚重雄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连几个肉虾都不敢杀还妄想来驾驭俺?!” 这一声吼来得极是突然事先绝无半分先兆。纪若尘大惊之下体内刚运转起来的三清气登时大乱于是一头从空中栽下重重摔在林间草甸上。 纪若尘打斗经验颇丰就势一个翻滚闪出数丈之外随后身体突然自地面竖起右手握住背后铁棍喝道:“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那神秘声音忽然又在他耳边响起:“我不就在你身后吗?你在看哪里呢!” 纪若尘一愕之际还没反应过来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极沉重的压力骤然压得他脊骨喀喀作响!这道压力少说也有数万斤之重! 他哪吃得消这等力道登时扑通一声被牢牢地压在地上。好在重压来得快去得也快忽然就消失了。不然的话纪若尘的脊椎都会被压断。 纪若尘心下骇然当下慢慢站起只见面前三尺处飘浮着一根三尺铁棍正是自己用惯了的那根定海神针铁。铁棍上自己亲手刻下的尘字向着自己字中血色流转倒有些似一只张开了的眼睛一般。 纪若尘在打量着它它也在打量着纪若尘。 一人一棍互瞪。 良久纪若尘方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什么东西?” 棍曰:“俺当然不是东西!” “那你是什么?” 棍冷笑:“愚物!连俺这等神兵都看不出来吗?” “神兵?!但凡神兵必有灵性这倒是没错可是其它神兵我也见过一两件哪有……哪有你这样的?”纪若尘实在觉得有些难以措辞不知如何表达了。 “蠢材!你怎么敢将俺与那什么混沌鞭之类的俗物相提并论!俺神通广大不与你细细分说一番你又怎能晓得个中秘奥?” 那棍果然通灵之极当下棍身一震出一声如龙吟虎啸般的长鸣随后周围狂风大作空中电光缭绕一朵浓得如墨般的铅云当空沉下罩住了百丈方圆的一大块空间。 一声霹雳之后数道紫电盘旋而下将这方密林殛得树倒枝断威势无穷! 紫电环绕中的铁棍大放光华随后那低沉深厚的声音才徐徐响起娓娓道起往事。 此铁原本藏于地心沉处受太古毒炎炼化就这样无知无识地过了不知几千几万年。忽有一日天地衍机变迁地裂山崩它就这样从地火中浮到了东海极底处。也就在这一刻它有了自己的灵识。只是它实是天地间一件至凶之物所处的地火裂谷全无生机全没个可以交流说话的对象。 就这样于东海极底沉浮了百余年的寂寞辰光后恰有一只得道璇龟遨游至此。它见此铁大有灵性地火裂谷看似凶地、实是灵穴于是索性住了下来。它一面与神铁探讨些天地大道的至理一面与它讲些其它海域甚至是东海之外那一片神州大6的风光故事。后来那璇龟言道神铁秉性凶厉太甚一旦出世必将造下天大杀劫它愿在此久居以自身丹元慢慢化去神铁凶性。只是此铁乃是在太古地炎中浸淫亿万年而生凶性涛涛如海哪是轻易化得去的?好在璇龟论耐心或许是天下第一慢慢炼上千百年时光只消化得神铁百之一二的凶性也算功德一件他日或可做得道飞升的本钱。 于是日迁月轮匆匆又是数十载过去。 直至这一日一个在神铁口中长得矮胖黑粗的蠢物道人来到了这渺无人烟的东海海底。 那道人见了神铁登时满面欢喜绕着它连转三圈一对倒三角小眼盯着它打量个不停那目光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直看得神铁上下不自在就似周身生满了铁锈一般。 “妙极妙极!想不到在这方灵穴内居然还有这么一件神物俺随便逛逛都能寻到灵穴撞上神物这等涛涛大运啧啧!实在是没得说啊连俺自己都佩服自己!嗯倒不知你这物事的运数如何且待俺算上一算。” 那道人掐指一算又喜笑颜开道:“你我能够在此相遇果是有缘!呸什么有缘分明是你的福气才对!待俺好生安排一下这件大事倒多半要着落在你身上。看你自地火混沌中生出也没个名姓也罢且待俺赐你一个响亮的名号……” 也不待神铁抗辩几句那道人一只短胖肉爪已摸将上来。神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灵识就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章十六 苍生 下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终在一片绵绵细细的血腥气中秉性中的凶厉令它苏醒过来。那正是纪若尘击杀第一个修士的时候。初醒时分它仍有些浑浑噩噩直到得了枯竹的精血滋养方算完全清醒过来。所以直到这一刻定海神针铁才现出了本来面目。 神铁与璇龟相处百年多少通了一点人情世故知道这世间众人多是敬神畏鬼、欺软怕硬的主于是在现出真身之前召云唤风引得天雷紫电绕身飞舞先壮壮声威再说。 铁棍滔滔回忆至此打住纪若尘却觉得它言犹未尽顺势问道:“那道人说有件大事着落在你身上是什么大事?还有那个名号有多响亮说来听听……” 猛然一阵腥风吹过铁棍似乎出一声怒啸尘字中血光大盛阵阵凛冽杀机涌动如潮水般向纪若尘涌来!在这涛涛杀气之前纪若尘只觉自己有若一株海草神识随时都有可能被杀气吹散。耳边最初响起的是阵风啸音随后就变成了千千万万生灵的喊叫嘶吼咆哮。这股巨声混在一起起初还有若千百个霹雳在耳边炸响到后来竟然变得无声无息只有无数无形的震荡狠狠冲刷着他的神识! 涛天杀气来去如电当头一个巨浪掀过就消得干干净净。 杀气褪去良久那些怨灵生魂的吼叫仍在纪若尘耳边徘徊不散。纪若尘心下骇然若不是听了神铁的过往轶事只看这些杀气定会以为这根神铁不知屠戮过几千几万生灵。 神铁收了杀气语气忽然变得冷硬起来道:“就这样吧。今后你最好能变得杀伐果敢些给俺多找点血食来不然俺饿得厉害了说不定哪天就吃了你。” 话已说完神铁收敛了光芒自行飞回纪若尘背后又归于沉寂。 纪若尘静立片刻忽然笑了笑继续向头行去。对于神铁的威胁他倒并不太放在心上。这两年来他已在生死之间徘徊数次早不把生生死死放在心上又何惧一根铁棍?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就是这个道理了。另外以神铁的灵性和道力若真要吃了自己只怕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纪若尘一提道那件大事以及神铁的响亮名号似乎定海神针铁就勃然大怒这当中的缘由日后有瑕倒是要细细探究一番。 有念及此纪若尘似乎感觉到背后的神铁隐约震动了一下然后又沉寂下去。 这次东行可谓一路坎坷。纪若尘但见市镇村庄渐渐繁华仍有盛世煌煌景象。然在路边也偶见饿殍村边镇外时常可见成群结队、衣衫褴褛的游民他们目光茫然全不知明日之餐现在何处。有时会有车轿路过前导的随从骑士一个个衣甲鲜明膘肥体壮执鞭纵马将道左聚集的游民哄散免得他们身上的气味冲撞到了车轿里的老爷太太们。 官道旁不到十丈就是大片望不到边的良田。此时寒冬初过田里的土刚翻过一遍泥土清香混在风里让人说不出的神清气爽。这一块块良田入秋时就是大担大担的粮食。 上山修道前纪若尘小小年纪就曾流落天涯。他当然知道这冬末春初时风光是最好的但对天下贫苦人来说这也是青黄不接的日子。本朝明皇治国还算有方前面几十年天下太平号称盛世江南又素为鱼米之乡纪若尘倒没想到还未到最艰难的时候一路上就已经有如此之多流离失所的饥民。回想过去三年还算风调雨顺也没什么大的天灾路边怎会有如此多的饥民? 纪若尘也只在心中略有疑惑而已。这几年他一心只在修道炼丹勇猛精进上哪里学过什么治国齐家的大道理?何况能够驻足看一看苍生黎民的生活也算难得的闲瑕了。 江南富庶又山清水秀多的是气脉灵动的名山修道门派自然也不少。经历过枯竹的追踪后纪若尘早已觉天下局势已截然不同。前几次下山时那些零零散散的小门派畏惧道德宗千年积威根本不敢出死力与道德宗相斗更怕结下不解仇怨。号称天下围剿道德宗但组织上其实是一盘散沙除了一些边缘旁支弟子外道德宗根本没怎么受损。一些在山外行走的本宗弟子有时含愤出手反而让那些小派死伤惨重。 可是这一次不光是各门各派组织严密而且门派中许多闭门清修的人物也纷纷出山比如重楼派的贾似道又如枯竹。特别是枯竹道行深厚就是放在道德宗本山排名也当在前七十之内可是出身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派至少纪若尘还分辩不出他的道法来历。这等人都开始出山围剿道德宗这形势还不明显吗? “显然你为鱼肉人为刀俎。” 某次大战之后或许是血食吃得满意铁棍终于开口就当前时局下了论断。 这几日来他只消亮出道德宗弟子身份就似捅了马蜂窝足可把方圆百里内的修士们都惹出来。好在邪修们素来不与正道共同行动倒多少给了纪若尘些喘息的余瑕。 纪若尘从不与成群修士正面相斗只是放下了话但与道德宗为敌此仇不死不休!每一次逃脱围攻纪若尘都将参与围攻群修的门派暗暗记了下来。一旦路上遇到了这些门派落单的门人弟子则或暗袭或强攻定要斩尽杀绝不留余地。 纪若尘身法神鬼莫测掌中定海神针铁恢复灵性后威力大增一击之威可谓惊天动地、碎石裂山!那些被他偷袭的修士道行都不怎么样又是措不及防如何挡得一击? 每隔两三日总有修士折在纪若尘手里。虽然神铁但凡遥遥感应到左近有大群修士就叫嚣着要去取血食可纪若尘完全我行我素不为所动。神铁虽不满意不过隔日总能有血食入口勉强满足了它的底线没有彻底显出凶性来。 神铁其实也帮了纪若尘大忙。那些折了门人的门派想要报仇几次埋伏了大队人马在左近然后派一两个门人当诱饵想要引纪若尘出来。可能是想血食心切定海神针铁隔上百余里就能感应到大群修士存在于是催着纪若尘前往取食。纪若尘得了提醒当然趋退远引让那些修士们空自埋伏数日等得心焦火燥时又得到了纪若尘在数百里外杀人的消息。 如此过了十余日整个江南修道界已是一片大乱。随着贾似道和枯竹的死讯传开一众修道门派更是人人凛然心底暗生恐惧于是严格约束门下弟子不得单独行走江湖道行低的更不许出山门半步。道行有成的群修则加紧动作一面四处巡行、探察纪若尘行踪一面在各处设下埋伏坐等纪若尘上来送死。 这一日风和日丽武当山南麓一处无名山谷中清气隐隐六七名修士或站或坐散落于山谷各处。他们在此设伏只消百里范围散布内的眼线现纪若尘行踪就可赶过去一举擒杀。 众人皆是炼气之士但在这山谷中枯等五六日之后也有些心浮气燥十分盼望能有纪若尘的行踪信息。 众人这几日运势看来不错。 正心焦际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群修闻声望去时只见一人步进山谷徐徐向众人行来。 午后骄阳正烈。迎着日光望去群修只能看到来人身影轮廓连面目都看不大清楚。但那根黑气缭绕的铁棍众人不可能不认得。 “纪若尘?!”一名老者瞳孔急缩一口喝破来人身份。 那人并不答话仍向群修行来脚步并未见疾度却是越来越快。老者长眉颤动此刻直面纪若尘他仍感觉不到对方身上分毫真元气息也难怪江南修道界出动这么多人力物力这许多时日也捕捉不到纪若尘行踪。 然而那根铁棍宛如有灵气散的杀气如有实质若一根根钢针刺在老者身上。 老者纵横半生自不是简单人物当机立断一声清啸有若凤鸣直冲九宵! 众修早准备多时此刻得了命令诸般法宝道术如风卷雨疾向纪若尘迎头罩下。当头袭来的是一把飞剑和两道红莲业炎又一块锦帕当空落下两根捆仙绳分从左右袭上。老者更是双目皆赤胸口鼓起一尺高满面通红随后口一张团团五色真火裹着一颗金丹冲出直向纪若尘眉心击去。 这老者竟然一上场就喷出内丹欲与纪若尘决一生死! 纪若尘虚握着定海神针铁的五根晰长手指骤然一紧团团黑气立时被神铁吸得干干净净。他步伐不变度却一提再提连跨三步之后身影已快得有些模糊。 面对众多法宝道术纪若尘不闪不避定海神针铁高举过头骤然一声大喝一棍击在老者内丹上! 群山间忽然响起一声悠长深远的钟鸣…… 只在刹那一道黑气已在山谷中蜿延穿过凝停在山谷的另一端慢慢现出纪若尘的身影来。 他负起神铁默默向东行去再未向身后望上一望。 残阳如血映得谷中草木一片艳红。纪若尘方才立足处青草早被鲜血染赤但在这浓红似血的阳光下这一片青草也渐渐融入整个山谷的血色当中。 “痛快!痛快!……”山谷早已沉寂只有定海神针铁深厚的声音仍回荡不休。 直至月上林梢才有修士寻到了这一片山谷但见谷中伏尸处处血气弥天自此江南道上又是一番人心惶惶。 自吟风重归青城这青墟宫中的清气就一日浓过一日。漫山老木生枝枯山涌泉云蒸霞绕瑞兽来朝眼看着一个人间仙山已有了三分模样。 青墟宫上下人人修为皆是大进就连那些天资愚钝的火工杂役修道也有进境颇有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意。 吟风整日不是靠着飞来石小憩就是远眺茫茫云海行踪从不离飞来石百丈范围。飞来石顶顾清被一团青气托着浮空而坐双目似闭非闭正修习无上天道。遥遥望去那团青气恰如一朵莲花顾清坐处正是莲心。 冷月凄风下吟风正凭崖远眺在他双瞳之中芸芸众生正忙碌如蚁虽入夜也不得息。他心头忽然微微一动于是回头向飞来石顶望去正看到顾清徐徐张开双眼。 吟风双眉微皱道:“清儿这一道金丹该当养足三十六日的现下还差三日你怎么就出关了?” 顾清似没听见吟风的话只望向遥遥东方片刻过后方才道:“我忽然有些心悸应有凶物出世所以出关来看看。” 吟风向东方望了望淡然地道:“区区一块太古顽铁而已掀不起多大风浪。你提前出关道丹还不圆满须得再养七十二日方可。” 顾清似若有所思又道:“唤醒一块定海神针铁当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此行是为了取回灵气之源这可不是小事。天机地气各有其所现在天下二十四灵穴已被道德宗破了三处若再加上这一处则天地气运崩坏必然天下大乱神州涂炭。” 吟风皱眉道:“生灵涂炭又如何?你尽快修成紫府仙身与我羽化飞升了却了这百世轮回的因果方是大事。你我同归仙界后有千万载的时光同参天书奥义。大道茫茫众生如蚁。在无尽仙道之前什么黎民苍生都不过是些浮世尘埃罢了。” 顾清长身而起伸手一招身上青气汇聚一起化成一柄古剑自行飞入她手中。她纤指轻抚着剑柄上的纹路沉思一刻方道:“我于这世间轮回百次却不忍见苍生受苦。待我先将他拦下再回来闭关吧。” 她语声一如以往的淡漠也如以往的绝决。衣袂飞舞中顾清凌空步虚已向东方行去。 吟风望着顾清的背影淡道:“若纪若尘不肯回头那又如何?” “若果真如此为天下苍生故我剑下不会留情。”顾清的声音在峰上缭绕人已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 “如此就好!”吟风点了点头伸手当空一指顾清的古剑遥遥出叮的一声啸叫似与他这一指相应和。 顾清似是一无所知安步在夜色中行远。 夜风抚峰浮云掩月。 也不知在峰顶立了多久吟风方一拂袍袖咄的一声轻喝眼前立刻现出一团光雾雾中隐现一个阴沉沉的所在。光雾转瞬即逝内中景物吟风却已看得清清楚楚。 吟风摇了摇头暗道:“但凡天下灵穴必有凶兽镇守倒没想到这处灵穴中竟然守着一条碧甲璃冰龙。嘿别说区区一个纪若尘就是道德宗那几个真人单独遇上了它多半也得落荒而逃。有这头凶物镇守这个地方看来非是一般的灵穴啊!” “既然有此龙镇守灵穴那纪若尘道行低微如何能够识得这头上古妖龙的气息?定然是冒失撞上门去化作妖龙口中食粮罢了又何须你走这一遭?你倒是用心良苦唉!”想到此处吟风不禁轻轻一叹。 他又向东望目光刹那间穿越千山万水落在了碧甲璃冰龙藏身之处。 寻常修士若问前途凶吉须得沐浴更衣焚香静坐待心极诚神至静时方起卦问卜再于模糊一团的卦象中看出些吉凶端倪来。若能如雾里看花已是极高的相学修为了。如吟风这般叱喝扬眉间即已知万事本来面目已是近于全知全能的神仙手段。 那碧甲璃冰龙所居处是一片幽幽大泽再远些就是终日为茫茫薄雾重重锁起的大海。纵是以吟风的目力也看不透海上终年不散的云雾。 向海雾凝望片刻吟风收回了目光暗忖这尘间果然烟波诡鹬处处藏龙卧虎。他知道那片海名为无尽海是天下三大妖族聚居的凶地之一可是内中藏着哪些厉害的大妖却始终看不透。偶尔吟风也会起一线争胜之心想要到那无尽海中走上一走看看里面躲着的究竟是什么厉害人物居然连自己的目光都望不穿、看不透。不过这念头也就是想想而已于这最后一世的轮回中吟风早不将这尘间的事挂在心上自然也懒得理会一个只会窝藏一隅的区区妖怪。 忽然吟风心中又升起一线喜意:“或许是这头妖龙的巢穴太过靠近无尽海了所以她才未能看透灵穴中还藏着这头凶物!” 此刻在无尽海中却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一声声长的呼喊轻易就穿过数百里的海面相互传递着讯息。 一处海面上忽然涌起一团黑浪一名肩扛双头狼牙棒的洪荒卫破水而出铜铃似的凶目四下张望。 本来平静的海面猛然涌起数道大浪道道浪涛皆指向一处汇成一道冲天狂浪直上百丈高空方才落下恰似下了一场暴雨。 浪消后海面上已多了六名形态各异的洪荒卫一齐向无尽海边缘行去。 先前那名洪荒卫高叫一声:“四队长你们这是去做什么?” 六名落荒卫闻声停步其中最高大的一个回身道:“二十六你不好好地守着小姐跑上来干什么!一大人说我们外面有一头什么碧甲璃冰龙看着挺碍眼的让俺们几个去把那蠢物捆了找个没人的角落一扔先饿它个几年再说!俺要急着办事没空和你多说!你回海底去守着小姐如果小姐多吃了一点苦头嘿嘿哼哼俺就向老五把你给要过来非得好好操练你个几十年不可!” 二十六吓得一阵哆嗦凶焰立敛匆匆忙忙沉入海中。 章十七 相见 这一日朝露仍在、旭日方升纪若尘口鼻中喷出一缕青气缓缓张开双目。迎着他的是满眼金白阳光。他挥袖起身步出藏身的山洞不疾不徐地登上峰顶凭峰遥望。 此山已近东海遥向东望但见一轮红日刚出将半天云海染得火红。云海下方隐约可见一片大泽泽上烟云弥漫将这片大泽本来面目藏于其中。烟水气隐现青黑凝而不散兼有阻挡目力神光窥探之功并非寻常水雾。 大泽再向东去只见一片苍茫。那里即是天下三大绝地之一的无尽海纪若尘并不陌生。小说bsp;登峰之前纪若尘在山洞中枯坐一日一夜将自下山以来经历的每一场斗法都细细回思过对方的门派、得意道法、专用法宝、特殊战法皆未放过然后再与自身修习道法以及读过的道典相互印证反复推敲对方道法的得失之处。如此下来获益良多甚而有几个小门派的修炼方法都被纪若尘推演出三四分来。 三清真诀实不负天下第一道典之名浩浩然如北冥大水天下虽有万般修炼法门但在这片平滑如镜的无边大水前都清清楚楚地倒映出来。以北冥之大纵是泰山琼州也能倒映如画何况这些零散小门派的功法?最多也就算得上一二土丘罢了。 一日夜之后纪若尘胸中已有沟壑出洞之时尽管真元道行未有寸进然则气度已有所不同少了一分狂放杀伐多了一分莹润内敛。 此时登峰远眺纪若尘但觉天地从未如今日之宽若在昨日必定引吭长啸一舒胸臆。但今时今日只是淡然一笑而已。 他凝望水泽上变幻莫定的云气面色渐渐凝重。纪若尘的眼光今非昔比渐渐看出那片大泽上的水雾中有一缕若隐若现的妖气。这妖气十分隐晦分毫也不张扬偶尔浮现只见道道青黑烟气透出盘旋数周有如数道黑龙飞舞眨眼间又散了去。 天下大道殊途同归人与妖修炼法门不同本质与目的却都是一样的。就是修行过程中的几大阶段仔细推敲其实也有很多共通之处。道德宗妙隐真人留下的寥寥几篇文字中就提到过人妖修行大道其实并无不同只是世上修道之人多半狂妄自大以正统自居瞧不起天下妖族其实不知如此一来实等如是为自己设下篱笼局限了今生成就。 当然人妖也有所别人得道飞升最多需要数百年而妖族飞升起码也得千年这也就成了修道人瞧不起妖族的一个理由。 纪若尘与青衣相处日久曾亲眼见识过洪荒卫的厉害当然不会如那些俗人般对妖怪有偏视之意。水泽上空隐现的妖气淡而不散威而不厉浸浸然有包容万物之意实是非同小可。那水泽中盘踞的妖怪已修去已身凶性道行日渐圆满也不知花了多少年才到此地步。 据神州气运图所示灵穴就在这片水泽深处。纪若尘虽然本领大进但也知想从这等巨妖镇守下取得灵力之源那是妄想。 他沉吟片刻感觉以自己的身法与凝息之术或许可以瞒过这头巨妖悄悄潜入水泽中察探灵穴。但妖与人不同多数妖族灵觉远人族纪若尘至多有四成把握可以潜进水泽。 “四成把握吗?”纪若尘皱了皱眉随后又舒展开来自语道:“四成把握也不算小了。何况看这妖气肯定是个得道之妖实在躲不过去说不定还可以打个商量什么的。” 他束了束道袍就准备下峰。从绝峰上望去大泽并不遥远然则一路走过去至少也得大半日功夫。许多妖族都是昼伏夜出的性子因此夜探水泽并不是个好主意。 纪若尘刚刚迈步忽然一道山风扑面吹来风清而冷。又有数点晶莹水滴自天而降打在纪若尘足尖前的岩石上撞出了数朵细小如冠的水花。 “下雨了?”纪若尘望着山岩上的水迹双眉渐锁面色罕见地凝重起来。 他缓缓抬头望向天空。上方刚刚还是碧空如洗这一刻不知何时已聚起数十里方圆的云团。云团中心厚重向四周渐伸渐薄。依常理看如此厚重的云层早该是深黑如铅但这团云却是亮白的异乎寻常反将山峰映得半点阴影也无就如云中藏着一轮炽烈无比的骄阳一般! 风静而云动。云团以不可思议的度飞旋扩张并且不断下落。降至纪若尘上方不足百丈时方始停止下降此时云层早已扩张过百里纪若尘环顾一周除东方还能透进一抹霞光其余天空都被茫茫云海所笼罩。 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生在数下呼吸之间。 云层越来越亮将山川林森照得通明再无丝毫阴影存在。纪若尘不再望向天空而是抬起左手掌心光莹如玉。云层的天光映射下来将他左手染上一层若隐若无的淡紫色。 望着这似曾相识的淡紫纪若尘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阴翳。忽听得声喀嚓如铜镜破裂的轻响十余道紫色电光若道道长蛇蜿蜒自云天横过! 云团中心处悄然散开紫火天雷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结成七个雷珠环绕飞舞托着顾清自云层中徐徐下落。 经日不见她依然素衫一袭浑然不染半丝尘间烟火气若不是那丝缕说不明、道不清的牵连纵然她立在面前纪若尘如闭上双眼也会浑然不觉她已来了只会以为前方是茫茫群山大川扑面而来的浩荡天风又强了一线而已。 若说有什么分别那就是她那双空明眼眸所倒映的山川万物、天风浮云偶尔会有一道天火自空落下。 顾清长袖一拂漫天雷云天火顷刻间化得干干净净就这么云淡风清地落在纪若尘面前距他不过三尺。 纪若尘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叹道:“你来了。” 顾清点了点头淡道:“我来了。” 两句话之后两人同时陷入沉默纵以他们绝世的天资竟也找不出第二句话说。 三尺之地伸手可及。然而咫尺天涯如此距离却不知何年何世方能缩近。 良久纪若尘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微笑道:“你不是在苦修天道吗?突然过来找我总是有事的吧。” 你看见面原来就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啊!纪若尘心底暗自自嘲着。虽然午夜梦回之时他曾无数次想起若有朝一日得能再见那情那景该是何等模样。可任他想了无数次也没想到这一刻真的见了其实根本没那么复杂。 原来相见如此容易如此简单。 素来万事万物成竹在胸的顾清不知怎地竟然就被这一句话给问住了。她淡色的双唇微张凝结了一刻方道:“若尘兄敢问此去何方?” 这句话一出口不光是纪若尘凝滞了一下就连顾清自己似也怔了一怔。 恍然间纪若尘仿如又回到了从前他怀抱厚厚道典回到自己书房时惊见了那安坐主位、素衫如洗的她。她曾读过的《太平诸仙散记》此刻仍被他放在书架上特别的位置从未再动过。 那一个早晨阳光温润淡和。 还记得面对目瞪口呆的他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若尘兄不必客气……” 昨日今时同样的称呼可其中的意境已截然不同相距之遥恰如冥山炎海。 当日两人一言一谈一举一动如流水般自纪若尘心头流过。 纪若尘抬起了头迎上了顾清的目光面上的笑容也变得洒然自如道:“在西玄山呆得闷了现在天下大乱所以下山四处走走也是个历练。” 顾清凝望着纪若尘但见他与自己坦然而视目光中没有分毫的游移闪焕当下暗叹一声问道:“若尘兄此次下山游历手上的孽缘又多了不少吧?” 纪若尘左手提起这只手纤而有力肌若凝脂隐约有光华流动正是道行小有所成的标志。 他望着自己的手微笑道:“本来孽缘就不算少也不在乎再多个几十件的。何况那些人修为不足却不自量力四处捕杀我宗弟子皆是可杀之人。杀些可杀之人我又何愧之有?” 顾清眼中光影流转重又转为淡漠道:“我辈修道之人当上体天心以天下为念以众生为怜如此方有望得证金仙大道羽化飞升。若尘兄你如若把持不住自己的杀心不说今生怕是十世百世之后也无缘仙途。” 纪若尘失笑道:“千百年来得道者不过寥寥数人大道又何其飘渺无凭?再说修仙路上人多也不独少了我一个吧。” 一句话说完纪若尘定睛望住顾清双眸目光转亮有如实质冷然道:“道德宗本来领袖修道诸派现下却成天下修士围攻道德宗之局。明皇那道圣旨于修道之士而言实与一张废纸无异。何以转眼之间时局就能如此急转直下?我虽然年轻识浅也知道这当中真正的原因其实是我宗惹了仙怒才招致了这等祸事。普天之下与这仙字最沾边的该就是青城山上坐着的那位了吧?” 顾清轻叹一声散去了身周与天地浑然一体的淡漠道:“道德宗倒行逆施实是天下祸乱之源。如若放任不理则不出十年天下必然大乱。那时生灵涂炭不知要延续多少年。你不知个中情由这也怪不得你。他……他这样做实是有道理的。” 纪若尘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转头望向茫茫群山静观云岚起伏、涛生云灭。片刻后方道:“自我修道之时就不断有人告诉我大道苍茫、众生如蚁的道理。修道之士有大神通者足可移山填海于是在我辈中人眼中世间凡俗皆是庸庸碌碌为一点生计奔波终生说不出的可怜可叹。其实天下修道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那居于上位者不过略示了心意他们立刻争先恐后的甘为驭策真是可叹可笑!” 顾清摇头道:“这事非是你想的那样。唉无非是泄露仙机而已我就与你说了吧。若尘兄昔日洛阳大劫那幅神州气运图最后在机缘之下落入你手。其后道德宗诸真人令你下山探寻灵力之源所在共是三次我未曾说错吧?” 早于初见之时纪若尘就知顾清神通广大实是莫测高深。此刻自己行事被她一一道破也不觉得奇怪于是点头道:“正是如此。” “那神州气运图出自九幽黄泉岂会是什么平和正大的神物?”顾清顿了一顿似是回想着什么片刻后道:“此图能够感应天地气机运转追踪灵穴气眼所在本不该是这世间之物。既然此图落于你手那即是惟有你能够借助气运图感应到灵穴所在。你每探明一片灵穴所在道德宗诸真人随后即到将灵气之源取了去。这灵气之源其实于修道者也无多大用处但每被取走一个就是破了一处灵穴。天下共有二十四处灵穴每三处对应一个卦象以应先天八卦。道德宗破了三处灵穴实际上已毁了一个卦象天地间均衡已失乱象渐显。所以他才说道德宗实是天下祸乱之源。” 顾清向前一步与纪若尘并肩而立遥望东方茫茫大海道:“你一路东行为的想必是又一处灵穴了。现在局势还能够勉强补救但你若再破一处灵穴则三年之内天下必刀兵大起你就真的忍心?何去何从现在你可是想明白了吗?” 纪若尘与顾清并肩立着鼻尖隐隐可嗅得到她的气息一时心境有些恍惚。但一想起她到来时漫天紫电狂雷的景象不知为何心底一缕不平悄然升起。 “弄到天下大乱于我道德宗又有何好处?灵力之源这等神物向来是有德者居之我道德宗本就领袖天下取也就取了有何不该?不过究竟是仙人厉害啊说一句我宗是天下祸乱之源我们就不得不是祸乱之源了。苍生如何我还未看到倒是如今群修围攻西玄山呵呵难道就不算天下大乱了?这场**的源头又是在何处?”纪若尘冷冷地道。 不待顾清回答纪若尘又淡淡地道:“天下苍生死活你又何曾真正放在心上过现在却张口闭口要上体天道仙心?纵是真仙人就能一言而定我宗上下三千人生死?你与仙人日夕相处道行自然是大进了这仙威也借得不少哪!我纪若尘虽然不才却是不服。” 顾清怔然欲言而又止终于轻叹一声轻声道:“若尘纵是真仙也有不得已处。今日此路不通你……还是回去吧。” 纪若尘凝望东方天际渐渐凝起的浓云脸上泛起有些奇异的笑意道:“如我不肯回去呢?” 顾清唇色淡了些许横迈一步拦在了纪若尘身前道:“那顾清惟有得罪了。” 她素手一张呛然一声龙吟古剑已自行从鞘中跃出落入她掌中。古剑朴实无华然而剑身中隐隐透着紫芒仙威含而不露。 纪若尘后撤一步足下如踏冰面瞬间滑退十丈已将定海神针铁提在手中。 望着顾清纪若尘忽然笑问:“你会杀我吗?”小说bsp;顾清面容如古井不波古剑斜指地面道:“你若就此回山我当然不会为难你。” 纪若尘定海神针铁遥指顾清微笑道:“我当然不回去。” 顾清双唇已几无血色古剑也握得越来越紧。似是不堪重负古剑忽然一声鸣啸剑身透出无数细小紫电天火偶然有一丝紫电逸出。 望那紫火天炎纪若尘寂然寞然也悄然握紧了定海神针铁。 忽然嗡的一声轻响神铁自行震动鸣叫起来东摇西摆就是不肯指向顾清。在纪若尘神识之中神铁的神识早已在大叫不休: “你还不快逃!!那……那可是仙兵!俺过往是说过你性情懦弱、不堪大用让你多些杀伐但俺可不是让你去送死!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送死!” 识海深处纪若尘从容道:“你这顽铁以为今日还容得你乱来吗?” 刹那之间纪若尘体内各处玄关窍要大开真元狂涌而出。真元之中不断泛射出星点幽火最后在纪若尘心窍处凝结出一朵细小火苗来。火焰色作蔚蓝又透着苍白无声无息地燃烧着。 这朵心炎一出无数真元就如飞蛾扑火般汇聚而来环绕着心炎急旋转不休! 纪若尘胸前道袍忽然破裂只见心口处皮肉绽开一道心头碧血猛然喷出洒在定海神针铁上! 碧血一沾棍身神铁仿如痛苦之极登时尖啸起来! “你疯了!真是疯了!放俺出去俺不要一起死……”它的狂啸迅黯淡下去显然意识已被纪若尘压向了识海的无尽深处。 镇压了神铁的反抗纪若尘目光清明当下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吸得如长鲸饮水竟引得群峰回响。 纪若尘提棍踏步一步而到顾清面前神铁势挟万钧当头击落! 他落足处绝峰震颤这百丈孤峰竟自中裂开! 以顾清之能也未想纪若尘这一击竟是如此猛恶、如此决绝不留分毫余地。但看他杀意涛涛如狂潮直落威势实比神铁还要猛恶三分势要一击之内分生死、断阴阳! 一击之威堪称惊艳。 顾清也无余瑕思索当下古剑上引在神铁上轻轻一挡此时她修为何等厉害登时将神铁荡开。古剑犹有余力就势一转向纪若尘胸口刺去。这一剑去势也不甚急从容淡定自是顾清一向之风。 可就在这一刹那顾清忽然看清了纪若尘的双眼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 淡定如她心智刹那间也是一阵恍惚。 待她清醒过来时古剑已在纪若尘心头穿过! 古剑入体一刻纪若尘只觉剑身中透出熊熊天火瞬间已将他全身血液煮沸!双眼望处早已是一片血红。那火焰燃到了极致已化作无穷尽的光充斥着他肉身和神识的每一个角落。 他竭力四顾周围景物早在烈焰强光中扭曲得不成样子。四下皆是片片废墟恰是一座焚城哪里还是刚刚决战时的孤峰? 而他此刻身处焚城中央意识有如一把细沙以快到不可思议的度在消逝着。透过熊熊烈焰他看到那让他痛到无法呼吸的身影正逐渐远去。 在最后的时刻他忽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恍然间辰光倒流又回到了她离开西玄山的那一日。 那日她曾嫣然一笑如是道:“我也就是在你面前才会装装温良娴淑。” 章十八 不若怀念 于幽幽冥冥中不知飘浮了多久那些魂识才总算凝聚起了一点于是乎一线灵智重行照亮了那浑浑噩噩的识海。 “我这是……在哪?” 第一个想法如是浮现尽管他已能够感觉得周围的情形但一切仍如在云里雾里模模糊糊的只能看清一点轮廓。意识如沉在水底每一下跳跃都十分滞涩。隐约间他又似听到一声尖厉的嘶叫刺破水面传来。尖叫如针下下都刺痛了他每被刺一次他就会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流失了一分周围的景物也模糊了一分。 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凶险于是借着一下刺痛意识猛然一颤若一尾受惊的大鱼奋力跃出了水面! 周围的景物立刻清晰。这是一个灰蒙蒙的世界一切景物都是不同层次的灰色构成天空深邃无际大片大片似乎是云的浓灰环绕着天空正中一个无比巨大的黑洞缓缓旋动着。天空正中的那片黑深不见底气势庞翰无边纵然是他曾经见过最雄伟的山峦投进去似也如一颗石子投入大海片刻就会消得无影无踪。 “这里哪里?” 这个念头刚浮上来一阵极为难当的刺痛又伴随着尖叫声而来只是这一次他的意识已浮出水面是以听起来尖啸声何止大了十倍?这立刻唤醒了他对于危险的直觉于是侧目望去只见旁边漂浮着一个淡薄的影子影子上端有一个时隐时现的狰狞面孔一张嘴不成比例的大影子下端则有如烟气模模糊糊的时聚时散。此刻这道影子正张开大口声声尖啸向着他狂喷而来然后又是一口咬了上来! 惊恐之际他急忙挥手扑击却觉自己根本没有手!这一惊非同小可战栗过后他的神识又清醒了几分这才“看”清了自身的状况。 他其实根本没有双眼所见的一切皆是直接感觉出来因而只要他想就可以看到身周各个角落。 他也如对面的鬼影一样身体只是一片淡而稀薄的影雾甚至比之对方还略要暗淡一些。那鬼影一口咬下就从他身上撕下一团影雾大口吞了下去于是他身上的影雾又变得稀薄了一些。 生死存亡之际极度的恐惧驱使着他同样一声尖啸张口反向对面的鬼影咬去!一口咬下如同吞了一口极度粘湿的水雾说不出的难过恶心。但那水雾入口身体上虚弱的感觉登时消逝了不少。他立时知道这样做是对的竭力吞下水雾后又是一口向对面的鬼影咬去! 两个鬼影你一口我一口相互咬个不休拼命撕扯着对方身上的影雾直到一方倒下才会是尽头。 就在距他们不远处声声尖啸此起彼伏三团鬼影围着中间一个鬼影正在疯狂撕咬着。中央那团鬼影不住出悲鸣呜咽徒劳地反抗挣扎着偶尔回咬一口却根本无济于事只能看着自己的影体被三个鬼影不住撕食迅淡薄。终于它出最后一声哀号影体爆成一团轻烟转眼间被厚重阴湿的风给拂走。 分食过后三个鬼影明显的膨胀了一些。它们对峙了一会似乎是在衡量对手的强弱然而显然是互相忌惮于是分向三个方向各自找了一个单薄得多的鬼影恶狠狠地咬了上去。 这是一片广大无边的荒野沉沉的雾气锁住了荒野的边缘纵是极目眺望也只能看出数百丈去。荒野上尖厉的啸叫此起彼伏无数的鬼影漫无目的的在荒原上游荡着。它们显然感觉迟钝往往对三四丈外的事物就全无所觉。鬼影们互相遇上了立时就会撕咬扑击在一起直到其中一个被完全吞噬才算罢休。鬼影中也有明显强壮的四处捕食着弱小的鬼影它们不光是力量上强壮感觉上也要敏锐得多往往在猎物还未现时它们就已经扑了上去。 荒原的土松散而又充斥着湿气湿气汇聚形成了一潭潭的小泥塘。泥塘中时时翻涌水泡每一个水泡破裂就会冒出一缕黑气化成一个新生的鬼影。偶尔土层也会鼓起土包破裂时大团黑气涌出转瞬间就凝成数以百计、大小不一的鬼影。鬼影们一旦清醒过来意识深处的进食本能就会驱使着它们向同类扑去。 他感觉自己与鬼影有所不同哪怕现下正在与对面的鬼影疯狂互咬。他隐约明白不同之处在哪里对面的鬼影只是凭着本能在行事而他知道自已在做什么。 可这点灵觉上的优势并不能给他多带来什么东西在与鬼影的互咬中他早已处于下风身上影雾补足的始终没有被撕去的多。 “必须想个办法!”初始的恐惧此时已逐渐消去代之以奇异的冷静他的意识有如浸在一盆冰水之中旋动的越来越快灵觉能够感应到范围也越来越广从三丈、五丈一直到将方圆十丈之内的事物都清晰不漏地映在他的意识之中。 区区十丈之内就有二对鬼影在互相吞噬另有三只鬼影正四处飘荡。“看”着另外那些只知拼命撕咬的鬼影他心底忽然涌上一个想法:“须得攻击要害!” 鬼影虚无飘渺有如一团雾气要害又在何处?它们全身上下惟一有些不同的就是那张时隐时现的脸。 他忽然停下了动作任由那鬼影咬在自己身上。鬼影狠狠扯下他身上一团雾影显得欢愉之极面孔愈的清晰起来。 他猛然张开全身上下惟一显得清晰的嘴狠狠地咬在那张面孔上! “呀!!”鬼影松开口中咬着的一团雾影凄厉地一声尖啸全身抽搐不已竭力想把面孔从他口中抽出来。 此时他已比初有意识时虚弱了很多那鬼影十分坚恝急切间咬不下来。 “撕?” 他意识中闪过这样一个想法于是口中不松身体本能地全力后退。鬼影又是一声尖号大半片面孔已被他从身体上扯落! 失了面孔的鬼影不住号叫着在地上滚来滚去身体上的雾影时时逸出一片消散在空中。行将灰飞烟灭的鬼影再也没有了反抗能力甚至不知道刚吞下了它半边面孔的他已飘到旁边正张开了大口…… 完全吞噬掉这个鬼影之后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变得清晰了少许身体也变得更有力量。四下望去那些游荡来去的鬼影也不再显得那样狰狞可怖。他已经隐隐地感觉出这些鬼影力量也有大小不同有些好对付另外一些则让他感觉到恐惧。 相较之下那些新从土中冒出的鬼影是最弱的而且在身体凝聚成形后要过一会才开始有所动作。 运气使然恰好一个鬼影就在三尺之外生成。他没有犹豫立刻扑了上去!果然直到他扯下了这鬼影小半个身体新生的鬼影才有所反应。它的脸刚刚浮现已被他一口咬住! 如是又吞下数个鬼影他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壮于是强烈的**驱使着他向附近一个正在捕猎的强大鬼影扑去! 本作品独家文字版未经同意不得转载摘编更多最新最快章节请访问!一场惨烈的战斗他最终胜了但所余的力量却还不如原先的一半。这个鬼影的强大远远过他的感觉如若不是最后关头他再一次咬住了对手的脸刻下被吞噬的一定是他。 虽然胜了可是激烈的战斗已使他的身体大部分消散在空中纵然有了新的鬼影身体补充力量也远不如前。此刻在他眼中周围的鬼影又显得强大而可怖。 这一战过后他学会了谨慎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看起来十分强大的鬼影只挑选那些新生的或是明显弱小的鬼影下手。 这片荒原上没有日夜没有轮回。 他游荡着狩猎的范围也越来越广过往那些看似强大的鬼影一天比一天变得弱小他也逐渐适应了从猎物到猎人之间的转换。 不知何时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不是它们变弱了而是我变强了。” 随着他力量日益强大对鬼影的渴求也越来越多。那些只吞噬过几个同类的弱小鬼影已无法提起他的兴趣。至于新生的鬼影他更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那么弱小的力量甚至还无法弥补他吞噬的消耗。他开始四处搜寻那些强大的已能够独立捕猎的鬼影。他知道自己比它们看得更远动作更快只消被他盯上那这些鬼影根本无法逃脱。 在一片相当广大的荒原中他开始称王称霸。 在他的意识中此刻还不明白自己的地盘究竟有多大只知道相当的大大到他要飘到感到疲累为止。他能够到的地方都是他的地盘这片领地上的鬼影全是他的食物。可是他仍然感觉不到满足他觉得在自己意识最深处的某个地方潜藏着一种深深的渴望渴望将整片荒原、荒原之上的天空以及天空之外那无法想象的空间都纳入自己的领地!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安心。 那种感觉可以说是渴望但更象是恐惧如同他初醒时恐惧被同类吞噬一样。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他决定着他的方向。他极度厌恶、极度恐惧这种被操控的感觉所以才想要扩张自己的领地。只要地盘足够大力量足够强他就会自由吧? 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的智慧也根本想不出答案。很多时候他停留在荒野中央仰望上天思索着。只是无论他如何去想想了多久都是徒劳而已。他的意识十分简单简单到了只有黑白二色的地步。他拼命地想找出第三种颜色却如何能够如愿? 他现其它的鬼影似乎是不会思考的那些足够强大聪明的鬼影最多也就懂得遇见他时迅逃开。这是他与寻常鬼影的区别但这区别有何意义他并不明白。 终于有一次他感觉到自己吞噬鬼影的度太慢可这又不是力量强大能够补足的。于是在下一场战斗之后他的口中多了些东西他觉得这些东西似乎应该叫做牙齿。 有了牙齿又为了按住拼命挣扎的鬼影他又用新捕食的影雾造出了手臂。 他的领土日益扩张飘浮的度显得慢且不灵活又容易被狂风吹走。而当他有了腿之后就可以在地上借力于是领地又扩张了一倍。 他的力量逐渐增强身体也日益凝练雾影浓得有如实质。他甚至为自己造出了四片翅膀以便飞上天空。他现立得越高就看得越远虽然此时他仍然不需要眼睛全然以灵觉来感应周围。只是他至多只能飞上十丈十丈之上有一层无形的罡风他只消触上一点躯体立时会被罡风削去。 荒原上无日无夜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正疾飞觅食的他骤然停了下来。在他的意识中一道闪电猛然劈开了浑沌的空间: “我是谁?我要去哪里?” 这两个问题如此纠结于他的思绪之中甚至使他将觅食的天性都放到了一边百丈内但凡有点灵觉的鬼影借机都逃了个干净他却不以为意。 他就这样立在荒原中央苦苦思索着。 恍惚间一点青色莹光飘飘荡荡的划过整个荒原凝停在他面前将淡淡的青光洒落在他身上。 在这柔和温润的青光下他感觉十分的舒适、宁定识海中的暴虐、狂乱一一平复。看着这青光他也知道了第三种颜色是什么。 青莹围绕着他飞了数周随后向远方飞去。飞出十丈后又停在了那里。他觉得这青莹极为亲近本能的不愿远离便大步跟上。 待他走近后青莹又向前飘飞了一段。 “它在指引我的方向吗?”他想着。虽然仍不知道“我是谁”的答案但能够知道“我要去哪里”也不错。 在青莹的引领下他不停地向前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此时并没有距离的概念只知道走出了至少十个自己领地那么远的距离之后面前粘稠浓雾忽开现出一个全新的天地来。 这片土地坚硬无比地上泛着层层叠叠的黑雾奇的是尽管黑雾缭绕不散目力能及的范围却较他初始存身的那片荒野何止大了千百倍? 他极目望去越过不知几千几万丈远的距离终于看到了一片浩浩荡荡的大水。水上方是深沉的黑不见天日也不知水面上的光亮从何而来。他意识略微一动刹那间又跨越了数万丈之遥早已越过那片大水看到了一条黑沉沉的河岸。 原来如此大水竟然是一条河? 还未等他从震憾中恢复神识又向前极延伸于是他看到了那一座立于苍茫之间踞地而接天的巨城! 此时此刻他的意识延伸范围已是前所未有的广阔而且是四向散向前延伸有多远也即会向四方延伸多远。而这一切生在顷刻之间从进入这片天地时至此时此刻他才不过踏出一步。 这一片数万里方圆的广大天地即刻清清晰晰地映在他的意识之中! 轰然一声巨响他只觉自己的意识已在那无法形容的巨大威压下开始破裂粉碎!在他意识之中这片无比广大的天地即是威压的来源。 天地无威弗届其威。 好不容易在濒临溃散前将四散的意识收回他忽然现脚下的大地开始微微颤动。他其实并无实体只是地面震动得实是厉害这才为他所觉。 他猛然向左方望去只见那方黑雾翻涌不休忽然自雾中冲出一头三丈来高的钢甲巨兽鼻息如雷四只水桶般粗大的铁蹄踏地如飞轰轰降降地向他奔来!角兽背驮一名四臂骑士周身甚至头面都被厚重之极的铁甲罩住。那骑士一手擎一面大旗旗面已是有些破损显是久历厮杀另一臂控缰余下两臂横端一柄五丈猛恶巨斧杀意涛天! 角兽体型虽然巨大但来势如电轰轰隆隆间已自他面前奔过。 他只觉又是一道闪电在自己意识中划空而过刹那间照亮了许多他未曾觉的黑暗角落。 “巡城甲马!……”他脱口而出。 此时那骑士忽然咦了一声巨斧一摆丈许方圆的斧面如雷挥至刹那间拍在他身上!一击之下他苦心凝聚了不知多久的力量、躯体以及四手、双腿和两双影翼登时灰飞烟灭! 这骑巡城甲马卷起滚滚黑雾瞬息间已去得远了。黑雾之中又冲出十数骑巡城甲马转眼间追上了领先的那一骑。一名骑士翁声问道:“你刚才斩了个什么东西?” 先前那骑士答道:“不过一个最低等的孤魂而已唉算不了半点功劳的。我们已出来有些时候了这便回去吧!” 一众巡城甲马换了个方向滚滚向远方的大水巨城奔去。 荒原中一团淡淡黑气破土而出片刻功夫就凝成一只新的鬼影。但这只鬼影有所不同浮现出的面容十分清晰。那张脸向上望去见一点青莹正浮在上方三尺之处将星星点点的青辉洒落在他身上。 周围又响起了阵阵尖啸声数个强悍鬼影飘来一齐冲向了这新生的美味。 新生鬼影完全不知畏惧只是望着头顶青莹那张脸上竟然有了笑容:“我想起来了我是有名字的!” 新生的鬼影躯体猛然一缩一张已延伸出两片影翼翼尖每片翎毛皆是锋锐如刀。影翼挥动之际早将周围鬼影切得支离破碎随后四逸的雾影皆被他吸入体内。 吸入数个鬼影他身体登时变得清晰许多那双忽明忽暗的影翼也凝定下来。有了这双影翼他动作比之寻常鬼影可谓迅捷如电。他更不迟疑直接向百丈外数个力量显然比他强大得多的鬼影扑去。 那一点青莹飘飘荡荡地悬在他上方似是守护又似引路始终不离不弃。 这片天地无分日夜也就不知岁月流逝。当一点青莹再次冲破湿雾浮在那巨城大水前的时候若极目望去当可见远方黑雾滚滚轰雷阵阵那十余骑巡城甲马还未奔到大水岸边。 一个身影随着青莹自湿雾中步出他的躯体已有如实质。只有仔细看去才能看到他肢体双翼的边缘有些模糊散着稀薄烟气其实并非实体。 他望着远方的巨城浮出了一个笑容暗道:“酆都弱水巡城甲马……哼我会很快回来的。” 他转过身在青莹的引领之下向远离酆都的荒野深处行去。 章十八 不若怀念 下 地府无分日夜不辨东西。他并不知道前方命运如若何只知道此时须得远离鬼府酆都。被巡城甲马裂杀的切肤之痛记忆犹新依旧在心他并不想再来一次。他心中还有一个隐约的忧虑那就是形体散后重聚很有可能变成那种全无意识的真正鬼影。 随着他渐行渐远涛涛弱水、巍巍巨城慢慢隐没到黑暗之中。他再往前飘出数丈面前景色忽然一变一片肃杀、苍凉、茫茫不知其界的苍野缓缓展开。 弱水涛涛依然有岸;酆都巍巍其高千丈。这都是有边有界的事物与眼前这片苍野相比那酆都弱水就成了汪然巨洋中区区一介孤岛。而他便是只若一只蚊蚋无量世界中的一粒微尘意识早被这片苍野的巨大浩瀚吞没! 青莹忽然旋动起来有若春风化雨般洒下了无数莹火莹火没入他的身体并在识海中重聚凝成一只淡碧的蝴蝶在苍野中翩跹起飞舞。在杳无生机无尽的肃杀隶杀和无尽苍茫之中这只碧蝶是如此夺目鲜活他的意识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终于在碧蝶边重新凝聚。 他本已开始模糊的躯体重新清晰。他抬头望了望上方的青莹似乎觉得它变暗了一些于是心底悄悄涌起一种全新的感觉觉得身上的影雾都在一阵阵的抽紧。 他只想了一会就决定放弃。既然弄不清楚这感觉是什么那就以后再说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不消说苍野深处会有什么只要他再向前飘个一二里路就会有极大的危险出现。刚才意识四散时他已感觉到这片苍野中隐含的不动如山的杀意! 与弱水河畔不同构成这片大地的全是深灰色的崎岖岩石。他尝试着将全身流动不休的影雾集中一处最终幻化成一只巨爪。他随即挥动巨爪在地面上一划竟在岩石上激起一溜火花。灰岩显然极为坚硬他这一爪只留下浅浅的一道白痕。 “这样可不行……”他思索着并再次凝聚心神试图捕捉影雾中隐含的丝缕冰寒气息并将它们都驱赶到爪尖上去。这些冰寒气息隐晦之极他也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但他知道这些冰寒气息才是真正的力量。只有吞噬最强大的鬼影时他才偶尔能够吸收到一点这种冰寒气息。 当他把所有能够驱使得动的冰寒气息全都聚集到爪尖后一爪挥下时终于在灰岩上留下了半寸深的一道刻痕。他立时运爪如飞刷刷刷刷在灰岩上刻下三个大字。 “纪若尘……”他默念了几遍只觉得本能地不喜这个名字不过他完全没有要改名字更改文字的念头巨爪再次挥动将这三个字又刻得深了些并且分出一团影雾与这名字融为一体。 “这样就不会忘记了。”他满意地收回巨爪向苍野深处飘去。 才飘出数里一道凛烈的杀机即扑面而来。杀意本该是无形无质的但在他眼中这杀意呈现出浓浓的深青色有如一道浊流滚滚而来挟带着难以忍受的恶臭。腥风中一声狂吼猛然跃出一头巨鬼。它遍体青黑二丈多高比浮于地面的他还要高出一截。巨鬼魁梧之极额头、肩膀、手肘上生着支支尖角双爪大得异乎寻常。 他立时想起这鬼怪名为青鬼力大无穷行动迅在地府下等鬼怪中位列靠前。 青鬼一现身一双暗红大眼立刻盯住上了他须臾不移脚下更不停留直扑过来双抓当头搂抓下!他勉力闪避但青鬼动作迅疾这早一抓早自他躯体中穿过。他躯体虽是无形无质的影雾构成却被青鬼一抓抓下一大团来!青鬼张开大口一吸将爪中影雾吸得干干净净仍意犹未尽伸着紫黑色的舌头不住舔着嘴唇。它死盯着他双眼红得如欲滴出血来。 他也同样盯着青鬼浑身影雾翻涌修补着身体上巨大的破损。他痛得厉害这种痛楚遍及意识的各个角落根本无从躲藏。痛如细丝几乎将他的意识切成无数支离破碎的裂片。在和其它鬼影生死相搏时他也痛过可是与这次相比那些痛楚几乎可以算是快乐了。 可是疼得越厉害他的意识深处就会涌上一阵莫名的轻松和快意似乎身体上的疼痛可以打开一直禁固禁锢着他的桎梏一般样。他盯着青鬼尽管疼得面孔扭曲但扭曲中竟浮现有一个异样的笑容。 他凝神看去现看出青鬼爪上隐隐罩了一层黑气这是影雾的克星。黑气没有覆盖到的手臂也在他身体中穿过可对他毫无损伤。随着青鬼眼中血色越来越浓作势欲扑它的胸口小腹后脑三处也隐隐地透出了黑气。 他心中微微一动如同体内的冰寒气息一样看来这黑气就是青鬼的力量之源。 青鬼仰天咆哮一声再次恶狠狠地扑了上来长长的舌头拖在外面口水四处溅飞。他尖啸一声也迎了上去就此翻翻滚滚地斗在一起。 青鬼躯体坚硬如钢他幻化出的利爪能够撕开岩石却只能在青鬼躯体上留下一道表皮浅伤。但他立刻换了方式转而全力撕扯着青鬼透出体外的黑气。果然黑气能够撕裂影雾他的冰寒气息也能撕裂黑气。黑气粘连不断被他撕扯开时青鬼体内就会涌出新的黑气来。黑气一被扯开青鬼立时出痛苦之极的嘶吼并且疯狂地撕扯他的躯体。 “这头青鬼没有我能忍疼……”看着抽搐着的青鬼他冷冷地想着。 尽管痛得撕心裂肺但他幻化出的四只利爪保持着恒定的节奏始终如一地撕扯着青鬼身上的黑气! 良久恶战方歇。 此时他只余下一小半残缺躯体根本无力飘行只能依靠着勉强幻化出的双手一步一步爬回到出地。 “阵斩…青鬼一头。”他向青莹艰难笑道。 青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它只是不停地洒下星星点点的莹光为他修补着身体。片刻之后他腾空而起幻化出双爪双足又张开一双影翼。他恢复之后青莹就不再洒下莹光只静静地浮在空中。不知为何他就是能够感觉到青莹似是累了。 他望着暗淡了许多的青莹凝思许久方再向苍野深处飘去。再寻到一头青鬼时他收起了狂野斗得小心翼翼缠斗。这次他已知青鬼的弱处不再攻击青鬼钢铁躯体只向着黑气而去。 这一次争斗耗去了一柱香的辰光他的躯体还剩下一半。以体内冰寒气息炼化完夺自青鬼的黑气后仍差了些许才能补足他的身体。 青莹又飘过来修补着他的身体来。他则望着越来越暗淡的青莹又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他直等到身体完全修补好也未等到得到青莹的答案其实他也知道青莹不可能回答任何问题。 在再一次出前他凝视着地上纪若尘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暗道:“除了这个名字之外我不也是不知自己来自何处吗?” 这次出战扑灭三头青鬼之后他才不得不拖着残缺的身体返回。他忽然望见阴沉深邃的天穹处亮起一点碧莹如流星般划破天际直向这边落来。这颗流星正正好好地落在纪若尘三字中央然后化作万千莹火齐齐聚融入青莹之中于是暗淡无光的青莹再次闪亮。 如是周而复始每次不得不返回出处之前时倒在他面前的青鬼越来越多他的足迹业已探入苍野十里。尽管杀死青鬼所获不够补被足他身体损耗但他的冰寒气息受了青鬼阴气的滋养正日益壮大若他凝神冥思则可看到一丝丝湛蓝的气息在体内游走不休。 青莹从未回答过他的任何问题。 可每次修补身体时他总是会向青莹说几句话。他习惯了这样青莹也习惯的没有回应。就连那不定时从天外飞来的流星似也成了习惯。 日已落月正明星斗漫天。 于星宿之间忽然亮起一颗硕大的紫色流星自东而西瞬息间横越千里。流星所过之处留下大片深紫尾焰又有无数雷火爆响。一时间神州千万里山河间不知有多少目光神念投注在这颗威势无铸的流星上结果雷火外又亮起无数流焰这些神念纷纷在天雷劫炎上撞得粉碎有些有心探测之人个个道行受有损。于是一时间群相耸动暗流大起。 这颗流星初时威势不显千里之外方始渐露狰嵘到后来直是声震千里! 它起于东海之滨西行万里一路直上青城。待悬停在于青墟宫上空时已化成径达里许、由无数天火炎雷交织翻涌的一颗凶星! 一声轰鸣炎火雷电突忽收此消彼长互相化消相互交融化成一柱数十丈粗细的青气直冲千丈云宵! 劫炎散处一袭素衫的顾清逐渐现身。她举步向前一步步向飞来石行来就如空中脚下踩着一架着一无形阶梯一般。她双眼中再不是云淡风清而代之以升腾不息的紫气。若有修道人见了必会觉这紫气乃是天下修士毕生所求的最高境界――氤氲紫气! 氤氲紫气不住自她双目中溢出于空中画出两道淡淡尾迹随后化作颗颗惊雷不住炸响。 远方的一片密林中虚天借助夜色掩护躲在一株大树后盯着凌空下落的顾清眼中尽是骇然也有熊熊燃烧着的欲焰。 顾清直行到吟风面前三尺方才立定。她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吟风周身隐见紫气升腾。她惯用的古剑却是已不知去向。 吟风随性地靠坐在飞来石畔右手伸在胸前如虚捧一朵莲花。在他掌心上方有一团淡淡云气云中景物变幻不定仔细望去可见沧海桑田、社稷更迭只在于呼息之间是瞬息间事。 吟风未抬眼望一望顾清只淡然道:“你的氤氲紫气又有进境了然你道心已乱。” 顾清分毫不肯收敛狂野的氤氲紫气一字一句地道:“那把剑是怎么回事?” 吟风终抬头望了一望顾清柔声道:“天书第四卷斩缘能断过去未来一切因果。” 氤氲紫气骤然大张引动方圆数里内暗雷汹涌然后一丝丝、一缕缕重归顾清身内。 顾清眼中又现万里山川再不见半丝紫气。她平静得如刚刚什么也未生过一样道:“你有七卷天书在胸已与真仙无异为何定要与一介凡人为难?你若杀了他也就罢了又何苦借我之手一剑斩了他的轮回?若你要追究西玄往事婚姻之约那也是我错在先又与他何干?” 吟风英俊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长身而起轻叹道:“我既已重悟天书七卷忆起了前尘往事怎还会请将这些俗情放在心上?纵然当年是经他之手令我身殁毁却我为今世渡劫所备的仙体、散去我大半功德却又有何不可一笑置之?只是这一剑……我非斩不可!” 顾清剑眉一轩道:“我不明白。” 吟风将右手托着的仙云送到顾清面前道:“你且看看再说。” 仙云中情景变幻无方刹那间已是千百个场景过去。有的是莫干峰坠入熊熊焰海有的却是道德宗诸真人纵横天下追杀天下群修有紫微破关而出、一剑尽诛三千来犯之敌也有吟风携百里天雷、纵横九州。其中另更有不少顾清在西玄山中、莫干峰上的往事。 顾清面上罕见地现出一线凝重来。她随吟风参修大道已有时日自然认得吟风掌上这团玉胎仙云乃是卜算之道的巅峰仙云一出实实在在就是泄露天机了。当然运使仙云的代价自也不轻仙云每一次变幻消耗的皆是道行功德而且若非是吟风换了其它人来运使玉胎仙云只怕起手时就引下天劫来了。 顾清天资之佳实是当世罕见。她一望之下即知何处不妥:“怎么不见纪若尘?” 这团仙云测算的是她的过去未来其中既然有诸多西玄往事却全然不见纪若尘的半丝痕迹实是诡异。 吟风面落苦笑道:“我运使玉胎仙云推算你的命机三日都没有这纪若尘的分毫印记。然则用其它卦术则却可测出他的因果只是不过每次卦象算出的结局皆有不同而已。清儿你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顾清当然明白。这玉胎仙云乃是通仙之人方能运使的占算卜卦之术绝非这世间任何其它法门能够相提并论。仙云测不出纪若尘这个人来其它的卦术又怎么可以?那些关于纪若尘的结果显然是乱的不是真实。 顾清忽然想起一种可能只是这答案实在太过意外就以她的镇定心下也隐隐有些骇然。 “又或许……”吟风如知道她心中所思般缓缓地道:“这纪若尘实是一颗隐星?” 隐星?! 虽然心中已隐约预料到这个结果听到吟风明明白白说出隐星二字顾清仍是难以置信。天上万千星辰之中诡秘难测的隐星历来是无解之谜。纵是那些上古星相大家所遗著述中也是语焉不详。据传这些修为通玄的大家只有在临终弥留之际灵觉大进之时才能隐约感应到隐星存在。 以吟风之能也无法确定纪若尘命格中是否对应着天上哪一颗隐星。 如若纪若尘命格真的上应星宿且应的还是一颗隐星那其实在这天地格局中他实是要比应劫轮回的吟风顾清重要得多的人物存在。 顾清忽然间又想起一事于是淡然道:“他被你一剑断了轮回当然在仙云中无所显形了。” 吟风又是苦笑默然片刻方道:“你既如是想我自无话可说。焉知是先有蛋抑或先有鸡呢?” 顾清已恢复宁定径去飞来石顶冥思。 吟风散去掌心仙云临渊默立一双清朗的眼眸中流光溢动然则心底却是一声叹息忽然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不胜寒意:“纵是真仙又如何?神通愈大制限限制愈多唉!这一剑……这一剑斩的并不是他斩的实是你的尘缘啊!” 天书第七卷洞明讲述的是勘破天机洞悉过去未来因果轮回。当年吟风也不过略通一二顾清更不曾领悟到多少。 是以她并不知晓命格中若是多了一颗隐星其实意味着什么。 东海之滨幽沼深处时会传出一阵低沉的龙吟。本该是充满威严的龙吟此刻却是一分不甘、一分委屈和八分畏惧。 幽沼最深处的一个小岛上正伏着那头蛮荒凶兽:碧甲冰螭龙。只是此刻这头凶龙被数根玄铁链绕体牢牢缚住分毫也动弹不得。不过它的头是自由的龙口也未被封上在齿缝间分明有寒气在流动鼻孔中也渗出丝丝寒雾。只是它虽然死盯着面前不过数丈外不住踱步的年轻人却始终不敢将那名震天下的碧水霜雾喷出去。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断喝:“你这蠢物还敢逞凶?!”说话间一名披狰狞铁甲的洪荒卫大步行来重重一脚踏在龙头上。火花四溅中碧甲冰螭龙足可穿金断石的龙角立刻弯了几根满嘴的霜雾统统被踏回腹中直胀得它龙睛大张几破框而出颈上碧鳞片片竖起! 冰螭龙被踏了这一脚再不敢作出丝毫逞凶相老老实实伏在了地上。其实它对这洪荒卫的畏惧远不若面前的那个年轻人。作势咆哮纯是维护一下自己凶兽的面子而已就是再多修炼个一千年它也断不敢向那年轻人喷出一口半丝碧水霜雾。虽然在擒拿它时只是几个洪荒卫出力那年轻人根本就没动过手。 这年轻人一张脸俊美得有些妖异不论怎么看那气度风仪都该是修士中顶尖之选但就是令人觉得妖。 那本应遍布春阳的脸刻下却是笼着淡淡阴翳。散布四周的数名洪荒卫均默然不语数百年来他们从未看过他神色如此凝重。 他沉默地踱步前所未有的懊恼悄然蔓延胸口又积着令人无力的沉重。如今的局面他实是不知该如何去挽回。七百年来他何尝这么为难过?但这一次他确是有些大意了。忽然他心底又泛上一丝怒意森然忖道:“或者就杀上青墟却又如何?且让我来试试你们仙家手段!” 踩着碧甲冰螭龙的洪荒卫见他踱步似永无休止终于咳嗽一声道:“一大人现下该怎么办?” 一猛然停步沉吟不决良久方缓缓道:“还是……不要惊扰小姐吧。”这几个字吐得艰涩字字如有千钧之重。言罢一袍袖一拂几步已消失在云深雾浓处。 周围洪荒卫围了上来向那踏着冰龙头的洪荒卫问道:“四队长现在怎么办?” 四为难之极苦思半天仍不得要领最终叹道:“这个……我也不知!你们且去歇息我去探望一下小姐。” 临去之前四望了一眼碧甲冰螭龙忽然觉得萧瑟无边黯然挥一挥手道:“这头蠢物也算与他有点牵连放了吧唉!” 在一座寒气弥漫的地牢中央正跪坐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她青丝高高挽起肌肤若玉精致到了极处的小脸漾着淡淡的光晕。她双手交叉握于胸前双目垂帘那如点朱的小嘴微微开闭在不停地轻声祝祷着什么。 在她头顶上方垂着一条钟乳慢慢地凝结出颗颗乳白色水珠每一刻钟滴下一滴在她面前的地面上绽开立时化成刺骨寒气四散化开。 这间囚室现下的温度实则早冷过了比滴水成冰尚冷上几分的程度但四壁上仍是挂满水珠湿气浓重。只因这四壁上挂的水珠都是只有在北极冥海深处方能寻到的碧澜玄水既使在万载玄冰上也不会凝结。而从那钟乳上滴下的则是天下至阴至寒的玉髓真露。这真露既是至为珍稀的灵物也是无解的剧毒端看如何运用了。 她膝前摊开一卷竹简随着祝祷声缓缓自行翻动。每翻开一幅竹简就会飘起数个或数十个上古大篆绕着她飞舞不定。而那些将被卷起的竹简上则不断有文字落归原处。片刻之间整卷竹简已翻过了一遍露出卷两个篆字:《轮回》。 见一卷已翻完她张开双眼道:“四队长你来了。” 牢门外敛去全身气息的四一惊干笑两声道:“小姐灵觉果然无双正是俺老四。” 女孩跪坐不动身周的寒雾又浓了一些道:“四队长你既然有话那就说了吧。” 四又是一惊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直急得呼呼喘气大团白雾自铁甲缝隙中喷出已有些语无伦次:“这个……嗯啊……他……” 女孩幽幽一叹打断了四:“四队长我……就不去见公子了。” 四愕然默然垂头离去。 能于顷刻间冻毙上古凶兽的寒雾已将女孩完全笼住。雾中的她安坐若水两道晶泪自紧闭的眼角逸出于腮角鬓边已化作缭绕雾气。 安静之后是她的轻轻声祝地祷道:“惟愿佑我所我真心喜爱之人一生喜乐平安。” 一点青莹自樱唇中浮出飘飘荡荡穿越了牢壁、寒岩、深海、夜空消逝在那无尽的星空深处。 一卷《轮回》于焉重开。 她重新翻开《轮回》又开始默祷。才翻开几页 章一 怎无言 上 “你说这么多青鬼来自何方又为何杀之不尽。”他仰天躺着向上方的青莹问道。 青莹洒下七点莹辉修补着他颈下的空洞对他的问题全无反应。 他早已习惯了自言自语继续向青莹道:“我总有所觉若能知晓青鬼从何而来距离勘破这个世界的秘奥也就不远那时说不定也能知道你的来处呢。只是寻常青鬼还算易杀那头青鬼皇怎地如此难以对付?算上这次我已经被打回来七次了。” 说话之间青莹已修补完他的身体安静地浮在空中。 天边忽然青光一闪又是一点青莹破空而至遥遥向这方飞来。他站起望着天外飞来的青莹若有所思。 两点青莹行将合于一处恍若互相感应青芒大盛映得他面容也是忽明忽暗。刹那间他的意识好象突然附着于青芒逆流而上反溯源头直若青电划空将茫茫黑暗破开一线现出另一个世界来。 那里风卷狂沙扑面袭来每一颗细小的沙石都循自己独立的轨迹呼啸横飞直有穿金洞石之力。透过风沙隐约可见一座碧柱金梁的楼台上面影影幢幢的坐了些人正向这边指指点点。 风沙中一个瘦弱少年正苦苦抵御风沙侵袭只能勉强站立。恰在此时对面一柄木剑带着森森青光若风雷般迎面射来!那少年面露骇然想要闪避可木剑来得实在太快眨眼间已到面前哪有躲藏余地?看木剑来势就要透体而过。 少年原本被风沙缠滞的动作突然变得灵动无比一低头让过了当面木剑几步闪到对面一个小道士身后手中木剑轻飘飘敲在小道士后脑上。这几个动作如行云流水白驹过隙瞬息间已逆转战局。 小道士软软倒地青电划开的缝隙也徐徐合拢。 他静立心内思潮起伏波涛澎湃反复回放着那如电光石火的瞬间。 “这就是纪若尘也就是……我吗?”这个念头不可抑止地自意识最深处泛起。想起少年那有些惶然、有些茫然的面容他即觉得心如铅坠有如数十根沉重的锁链重重缠绕披挂被捆扎得几乎透不气。 困局之下他忽而怒意勃背后两双影翼猛然张开冰寒气息一收一放之际困锁住心神的无形枷锁已尽数粉碎! “嘿!活得如此疲累这真的曾经是我?”他细细地回味着方才心坠如铅的沉重那是一种新鲜的感觉但他并不喜欢。 他猛然长笑数声仰天喝道:“何须理会从前那许多烂事!现下我想怎样便是怎样!”他影翼一张便向苍野深处飞去。 才飞出数里他忽又折返回来扬手挥出一团黑雾。黑雾下土石如有了灵性翻涌而起顷刻间宽大的坐板、雕花扶手、高高的靠背一一显现赫然化做一张乌木雕纹八仙椅椅前三尺便是纪若尘三个大字。 八仙椅尚未成形他已飞向苍野深处话声穿破重重浓雾传来: “这张椅子不错我看那些老道们坐得挺稳的。待我先去斩了那碍眼的青鬼皇再来试试它舒不舒服!” 青莹浮着听着。 腾腾腾腾!他尽管没有实体奔腾之际却气势冲宵每一步踏落都似震得大地也在微微颤抖背后贲张的影翼则令他度倍增在苍野上旁若无人地席卷而过。 似是被他跋扈嚣张的气势激怒远处骤然响起一声咆哮!他听到咆哮立即转个方向片刻间已立在高逾五丈的青鬼皇前。 青鬼皇早被他接二连三的挑战惹得凶性大此刻一见他出现立时伏低身体蓄势待巨大的前爪不住刨着岩石石屑火星四溅通体泛起淡淡的黑气。显见下一刻青鬼皇即会扑来! 面对着曾七次撕裂自己的青鬼皇此时他随意立着意态轻松地道:“我刚学会一式新招正好拿你试试手。” 青鬼皇哪里听得懂他说什么但已被他激得怒如狂!狂吼声中青鬼皇挟带着青色腥风一跃十丈当头扑下! 青鬼皇刚一跃起他也动了! 起步刹那他的滔天杀气忽然消得干干净净高抬腿轻落步身形若有还无如一缕轻烟刹那间与青鬼皇错身而过! 青鬼皇厉吼不绝庞大的身躯划空而过随后势若万钧地摔落在坚硬无比的岩面上犁出一条深沟实在令人不得不佩服它身躯的坚韧。不过它一扑之后就此萎顿于地咆哮变成哀鸣再也爬不起来。 他傲立苍野之上望着伏地不起的青鬼皇那幻化成巨爪的右手上抓着一颗斗大的青黑心脏。那颗心脏拼命搏动着甚而不住试图跃起想跳向青鬼皇的方向。但五条湛蓝丝线自他指尖透出牢牢缚住了这颗活力惊人的心脏。 他行到青鬼皇身前踢了踢它硕大的头颅哂道:“看来这招挺好用的。我这人怕麻烦实在懒得绕到你后面再下手。其实这样也好就让你死个明白。” 他凝望着青鬼皇充满不甘的双眼微笑右手忽然握紧!五条湛蓝丝线变得锋利无比将青鬼皇心脏切成数块。青鬼皇心脏猛然喷出丈许蓝焰旋即收缩成一点蓝色星火没入他体内。 他胸口处隐隐透出一点碧蓝忽明忽暗闪烁一阵后方才暗下。 他静立一刻突然仰天长啸声若龙吟顷刻间传遍四野!啸声所过之处万千青鬼均战栗不已几不能站立。 他收拢影翼身影闪动间已回到了出处缓缓落座于那张八仙椅上。他换了几个姿势又拍了拍扶手方满意道:“这张椅子果然舒服我喜欢!” 坐得舒服了之后他缓缓抬手指向苍野深处道:“你看向那个方向走上五十里有个地方挺适合放这张椅子的。我们搬家。” 青莹静静伫立在他上方轻辉一灭一明。 天上一日人间千年。 龙象白虎二天君虽然身陷囹圄却仍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这倒不是二天君卜算之道登峰造极细探究竟无它嘴甜而已。 最初一日二天君很是领略了一番道德宗的刑名之道不禁由衷感慨道德宗不愧是天下正宗就连用刑之道都远那些凶名远播的邪恶左道。才一柱香的功夫道行还算深湛的二天君已然屈服打算将光着屁股时候做的恶事都通通招了无尽海主人的威权更是早抛之脑后。可那主审的道爷只是了狠地用刑却不给半点他们说话招供的机会。 这一日二天君实实在在的度日如年。一日过去二天君觉自己还活着时均自觉心境毅力道心统统晋了一阶。 因此第二日那面皮焦黄的枯瘦道人开始好整以暇地问时两天君如蒙大旱逢甘霖立时和盘托出。哪知诡异的事情生了二天君猛然现自已只记得从无尽海来到道德宗来寻纪若尘可是因何而来却是忘了个干干净净。二天君已知那枯瘦道人道号云易实是道行高深手段高强的狠辣角色当下心中惴惴。谁知云易也忽如变了一个人未再动用苛刑只是反复盘问不断验证两人的回答。如是大半日云易显是确信了二天君并未有意隐瞒于是连用了十余项二天君根本叫不上名字的道法测试终断定二天君已于昨日被人用大神通抹去部分记忆。 莫干峰上道德宫中除了八位真人谁有这个本事在云易面前不着痕迹地抹去二天君记忆 有念于此云易也就不再为难龙象白虎只言道毁坏山门乃是大过在得到诸真人明确法谕前仍须关着他们。 但一日日过去诸真人法谕却是迟迟不下这一等可就没了尽头。这几天相处下来龙象白虎与云易相处甚欢。除却奇形外貌外二天君识大体知进退通明天下大势又博闻强记通古晓今兴趣广泛实是极佳的谈客。 白虎心计深沉龙象貌似憨厚两人相得益彰又兼通察言观色之道因此云易与他们越谈越是投机三日之后已引为知已。 二天君自云易处得知近来道德宗处境已有些不妙。群修围攻西玄山认真说来远不至动摇道德宗的根基。虽然围山的修士有七千余众而道德宗本山弟子不过六百余人相差以十倍计。但所谓兵贵精而不贵多群修虽众却良莠不齐上下难以一心又闲散惯了远不及道德宗弟子道行精深。道德宗又占了地利之便休说千年经营之下下莫干峰顶步步玄机方寸乾坤单是一个西玄无崖大阵就令群修无解。 道德宗先祖苦研广成子所遗道典历数代而小有所成于莫干峰上布下二座小阵上应太极四象下合八荒之道作护观之用。其后辗转数百年道德宗传承数十代代代才俊之士穷毕生之力以求完善这座护观大阵。千年之前道德宗若虚真人横空出世以惊世之姿历五十年而道法大成。于行将飞升之际若虚真人忽有所悟于是借月缺之夜布下三件神器又镇锁数头上古凶妖借助其力使护宫阵法与莫干峰融为一体西玄无崖阵至此大成。 西玄无崖阵阵眼仍是广成子所传两座小阵远不若其它宗派动辄数十个阵法叠加来得有气势但此阵与天地浑然一体阵图时刻依天时地气罡风星宿变化而动幻变无方。若非道行已至金丹大成、上窥氤氲紫气之士根本无从看破西玄无崖阵的变化也就无从下手破阵。而道行能到这一步即离飞升不远。千百年来这样的人物又得几人? 这还不是西玄无崖阵最厉害之处。此阵秘奥在于借莫干峰以吸取天地灵气为已用如是生生不息永无止歇。认真论起若要破阵一是以莫大力道强攻只消令阵法吸取天地灵气的度抵不过消耗此阵也就算破了。另一方法则是推倒莫干峰此阵自然消散。 第一种办法稍难些集三百上清之士合力攻其一点也就差不多了。第二种办法略容易些虽然莫干峰被道德宗千年祭炼、本身已成了一件法器但想来二百上清推倒此峰也非难事。 见道德宗缩于阵内不出阵外七千修士每日里只是闹哄哄的围着西玄无崖阵一通乱轰不过惊飞些走兽异禽推倒些奇花古树又能轰出什么结果来?大阵吞吐天地灵气暗合万物消长这点损伤远赶不上自我修复群修就是再轰上十年也损不了大阵半分。 直到这日云易面有愁容破天荒地携了一坛好酒来与二天君共饮又将二天君身上的一气镇元锁开了一半。本来二天君已可在牢内随意行走现下恢复了三成道行就能自行打坐修炼 二天君心下诧异酒酣耳热之后百般打听终于知晓了原委。 原来三日前青墟宫虚天忽至称有仙界妙法可破西玄无崖阵。次日群修再来攻山时一百零八名修士组成一座无名法阵依天星演变每个时辰向西玄无崖阵轰上四次方位各有不同。仙界妙法果然非同凡响西玄无崖阵每受一击即会有半个时辰难以吸聚天气灵气。如此一日下来尽管有九脉真人亲自主持大阵所积蓄的灵气仍是损耗了少许。若无他法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西玄无崖阵就将耗尽灵气。这座修道界最享盛名、千年来号称不破的大阵眼看就要被破了。 龙象白虎不禁咋舌道:“什么阵法这样厉害难道真是仙阵?这世间可是真有仙人行走不成?” 云易猛一仰头饮尽最后一碗酒叹道:“今日非比昔时!西玄无崖阵已不是当年的西玄无崖阵了。数年前镇压阵眼的主器忽然消失无踪听说那是一口古鼎。从此西玄无崖阵就有了一线空隙前几天又被你二人毁了山门阵法更多了一个破绽论及防御恐怕已不足昔日威力十一。若非如此就算青墟宫手握仙阵又能如何?如非神鼎遗失以你等道行又如何损得我宫山门分毫?” 龙象白虎早知自己闯下祸事但未成想竟是如此泼天大祸!二天君互望一眼皆觉再无幸理于是心底萧瑟也跟着长叹一声向云易道:“我等竟闯下如此大祸想来必无幸理。只望仙长念及这几日谈得也算投缘在大限之日给我兄弟一个痛快。” 云易一怔旋即笑道:“我宗紫阳真人虚怀若海早就言道你二人虽然闯下天大祸事但毕竟是无心之失。虽不能不罚但念及过往渊源当给你们一条生路。等阵破之日我自会放你们出去。那时战乱之中你们也好脱身。至于能否逃得性命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饶是龙象白虎当下也不禁暗生感慨一时无言。 若单以景致论莫干峰顶此际倒是烟火绚烂虽失了清灵飘逸的风致但怎也占得花团锦簇四字。 此际百余修士各共擎法宝飞剑飞在半空牢牢占据了西北方位。他们结成一座无名阵法人人默颂真言法咒绕着莫干峰缓缓飞动。一刻之后空中仙阵中央部位悄然泛起一片涟漪水光旋即数片莲叶自水下浮出一朵含苞莲花扶摇而起。莲苞中透出一线紫光而后绽放开来化作一品紫瓣金蕊莲花。 仙莲飘飞而起徐徐向莫干峰落下。此莲见风则长荡荡然下落百丈之后已变成桌面大小。随着紫金仙莲下落莫干峰顶又浮现出半圆形的淡淡光幕将整座太上道德宫护翼其下 仙莲与西玄无崖阵所幻化的光幕一触一百零八瓣莲瓣脱体而出各延玄奥轨迹分射不同方位。这一百零八片莲瓣几乎同时撞在西玄无崖阵上然而实际上莲瓣落下的时刻均有不同每有一片莲瓣落下就会炸成一团七色锦雾在西玄无崖阵上荡起一圈涟漪。每当两圈涟漪撞在一起力道即会增强少许。只在刹那百余道涟漪即重叠一处向内猛然一缩而后化成重重叠叠的光浪瞬间布满整个莫干峰顶冲得整座光幕都亮了一亮! 西玄无崖阵大放光芒之际浮于空中的莲蕊忽然出现在光芒最盛处通体放出熊熊金焰竟然就此硬冲下去!西玄无崖阵中骤然出现无数风刀霜剑青木巨岩不停向莲蕊攻去击得金焰忽明忽灭层层切削着莲蕊本体。然而莲蕊坚韧无匹西玄无崖阵阵法威力又是最弱之时竟给它硬生生破进了光幕! 眼见残余的小半莲蕊化作一颗流焰金星斜斜向太上道德宫投去时半空中忽然爆出震天彩声! 原来在空中百名修士身后还立着大群修士粗看过去足有四五千人。这群修士有一小半凭藉自身修为或法宝浮于空中可还有一大半道行不足。这些修士立在一百余件大型法宝或异兽背上你挤我、我挤你、密密麻麻再无立锥之地。那些能够自行飞空的是来掠阵。至于这些飞空都有困难却宁可借助旁人之力也要过来的就是来叫阵喝彩、助长声威的。 此际见到千年来号称不破的西玄无崖阵次被仙莲莲蕊攻入他们当然要拼命喝彩叫好。这批人道行虽不精深但只用来呐喊叫好还是绰绰有余。当下彩声如雷轰轰隆隆直上九宵震得流云飞散。单以声威而论那结阵的一百零八名修士倒是远远及不上这边了。 群修之中一名中年道士身周云气缭绕卓然不群。他身着青墟服饰剑眉星目相貌气度均是不凡只是神色倨傲隐隐有拒人千里之外之意。这道士正是青墟宫虚天奉虚玄之命赶赴西玄山专为破阵而来 虚天一至西玄山立刻召集群修传授仙阵。青墟宫与道德宗并列三大正道虚天又属青墟宫真人论名气地位不比道德宗九脉真人差上多少更为重要的是已有许多人知晓谪仙花落青墟。因此尽管许多修士将信将疑仍有数百修士愿受虚天驱策。虚天轻而易举地挑了一百零八名修士出来。 至仙阵布成紫金仙莲一出西玄无崖阵立受克制局面登时有所不同。七千修士中虽多滥竽充数之辈但有见识的也着实不少见识过仙阵威力虚天能够调度之人立时多了千余。虚天也是有真材实学的当下将道行足够的修士分成四组每三个时辰一换昼夜不停地攻击西玄无崖阵。他则居中调度七日七夜不眠不休至此时终将西玄无崖阵攻破一次。 此刻虚天志得意满自怀中取出一卷玉简打开看了看示意仙阵移向下一个方位后就在数百名各派修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向东飞去。 莫干峰东三百里有一座云睐峰峰顶新修了一座三进道观观中贡奉三清乃是群修议事之所亦是群修公推的十数位德高望重之士的驿所。道观四周尽是些房舍木庐七千群修多居于此处。另有些不喜群居的则在附近或寻洞府、或居松下自行修炼。 虚天右手负后左手捧了谪仙所赐玉简驾起七宝祥云云中隐现亭台楼阁飞天乱舞一派仙家气象。群修感叹声中虚天已按落祥云降于正殿阶前徐步拾阶而上。 抵达西玄山已有七日这尚是虚天初次来到云睐峰。 正殿中供奉了三清祖师画像居中放一张太师椅两边各摆七张紫檀椅。此殿即为诸派领议事之所。 虚天拜过三清即举步上前毫不迟疑地在正中太师椅坐下向群修挥手道:“列位仙友请坐!” 够资格在此议事之人此时倒有大半正在殿中于是向虚天拱手为礼各自寻了自己本来位子坐下。那些没座位的则挤站在侧边等着看热闹。 虚天刚刚坐稳殿外传来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十余修士拥着一名黄裳道人走进正殿。那道人仙风道骨面如婴儿正是本朝护国真人孙果。 虚天朗声一笑也不站起遥向孙果一礼道:“原来是国师孙真人驾临果然风采非凡虚天久仰大名!孙国师来得正好我等正要商议破阵之后当如何处置道德宗群妖。国师见多识广必有见教。来国师请上座!” 见虚天手指之处是左边下处的椅子孙果饶是道行深湛面上也不由得浮起一层黑气。 章一 怎无言 中 莫干峰这边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情形。虚天一走当即有数千余掠阵的、喝彩的、助威的修士随之离去反正就算留下来以他们的修为也看不到西玄无崖阵内情形。况且少了虚天这等级数的高手压阵这里可是变得危险无比。道德宗若老羞成怒冲出百八十个门人虽然奈何不得仙阵及掠阵的修士可密密麻麻挤占在大型法宝或异兽上的修士估计就成了人家练飞剑和法宝准头的靶子。群修不乏识时务者不多时场边只剩下零零落落数百人。 此时轮换上去的一百零八名修士见前组攻击奏效亦不甘人后运转仙阵移至虚天指定方位后立刻祭出得意的法宝各展神通进行新一轮攻击。 太上道德宫内数十道目光同时落在破阵而入的莲蕊上。莲蕊已完全被熊熊金焰包裹似一颗流星直向道德宫三清殿袭来。道德宗不乏道行高深之士却为莲蕊金焰所的无形仙威所震慑一时竟无人升空拦截。 但听一声龙吟一道剑光自剑峰水阁中冉冉升起化虹而去直击莲蕊。剑势中充满沧桑古意去势一往无前正是玉虚真人名动天下的列缺剑! 剑光点中莲蕊金焰立刻爆散开来如半空中燃放的一朵烟火。剑光一卷一荡先将四散的金焰扫灭干净玉虚真人身形才徐徐显现。玉虚真人抱剑当空凝立面上青气接连闪现三次方才喷出一口紫气。 以玉虚真人之能心下也不禁有些骇然:“这氤氲紫气果然厉害!” 莲蕊中含着一丝氤氲紫气在与玉虚真人列缺剑交击刹那已顺剑侵入玉虚体内。若论浑厚玉虚真人所修三清气远入体的氤氲紫气。但氤氲紫气乃是仙家之气先天克制玉虚的三清气纵是以一当十仍能破围而出并将三清气杀得溃不成军。玉虚真人三运真元方才将这缕氤氲紫气逐出体外但已受了一点内伤。 呛啷一声列缺回鞘玉虚真人径向三清殿飞去。一进殿门玉虚真人便见其余六位真人皆端坐殿正等着他。诸真人何等眼力看见玉虚真人面色有些惨淡均知他受了伤。 玉虚真人列缺剑大成之后号称剑气第一单论战力在座真人均在其下。他驭剑全力出击挑散一个穿过重重禁制已是强弩之末的莲蕊都会受伤若是换了其它真人会是什么结果? 紫阳真人倒脸色如常待玉虚真人落座后温言问道:“玉虚真人你伤势如何?” 玉虚真人叹道:“这点小伤倒不碍事。不过那片莲蕊是氤氲紫气所化所以很费了一番手脚。” 闻听“氤氲紫气”四字诸真人的脸色均是一变。顾守真当即皱眉道:“外面那些人道行平庸布设的阵法却能出由氤氲紫气幻化的莲花那定是仙家阵法无疑。这样说来谪仙居于青墟宫的传闻多半是真。” “多半?肯定是真!”玉玄真人冷笑道。 紫云真人德高望重辈份尊崇当下抚须道:“二位真人稍安勿燥今日局面虽然危厄却未尝没有破解之道。我宗立派三千年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还不都过来了?紫阳真人想必早有应对之方我们且先听听。” 玉玄冷道:“三千年来的风浪哪一次能大过今日?先是丢了镇宫神器又在洛阳折了景宵真人现下被人围在西玄山出不去就连西玄无崖阵都快被破了!想来还有什么应对之方不过阵破之日拼死一战而已!” 玉虚哼了一声似有一道暗雷在殿上炸开冷向玉玄道:“外面虽有七千修士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西玄阵破又如何管他来了多少都教他来得回不去!贫道单人只剑无所牵挂大不了兵解轮回而已又有何惧?怎么玉玄真人难道是怕了?” 玉玄面色一沉毫不示弱地盯着玉虚道:“阵破当日挥剑斩敌我玉玄绝不落会于人后。生死不过又一个轮回而已。我并不怕死我怕的是道德宗三千年道统毁于一旦而且还不知是为什么!” 玉虚面色阴沉听了玉玄之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顾守真沉吟片刻道:“今日危局全然是因为仙怒。这世上与仙家关联最紧的想来无外乎青墟宫的谪仙及我宗紫微真人。抑或本朝天子上应真龙之气那也可算半个。我仔细推敲一切乱局之象皆始于八年前我等下山寻来若尘之时。明皇曾下诏要我宗交出纪若尘而洛阳大乱起时青墟也开始与我宗为敌。想我宗取得神州气运图后只有若尘能够使用前后一共取了三次灵力之源回来。每取一次卦象中仙怒之相就愈是明显。依我愚见神州气运图标注的实是天下气运灵穴所在我们所取的灵力之源则是镇穴灵物。我宗所为可能使得天地失衡引世间乱象。这或许就是仙怒真意。” 顾守真顿了一顿向紫阳真人一礼道:“守真道行浅薄所能测度之事紫阳真人想必早已心中有数。只是守真实是不知何以我宗定要同时与天下及谪仙为敌、不死不休?” 紫阳真人抚须暗自叹息。顾守真这番话语气恭谨言辞间却是步步紧逼毫不放松。紫微真人进入死关之后道德宗诸事皆由他定夺。夺神州气运图、取灵力之源这件事是他一力主张。守真真人和玉玄真人明里暗里所指的祸胎纪若尘更是紫阳真人弟子八年来一直得紫阳全力回护的。 凡俗人众修道者寡。世界虽大修士实没几人。修道界各门名派皆有或多或少的联系渊源名门大派间更是如此。道德宗诸真人已知青墟宫弟子吟风为谪仙夺舍附体且现下正与顾清共参大道。道德诸真人知道双修乃是通向大道的正途之一三清真诀中就专门辟有一章讲解双修之法。再如身殁的景霄真人与黄星蓝就是以双修之法参修大道。如果说以前还不能完全断定吟风就是谪仙但青墟忽然拿出一个能够生成氤氲紫气的仙阵来谪仙就再也假不了了。 吟风与顾清是否双修不得而知但前不久顾清还曾与纪若尘定下婚姻之约仪式之隆曾传为修道界一大盛世。现在谪仙忽然冲冠一怒也不能怪许多真人将其怒的原因联想到了纪若尘身上。 紫阳真人双目微垂早将殿中诸真人神情尽收眼底。殿中暗流汹涌各宫恩怨纠葛早有前因实非始自今日。青墟仙阵一出道德宗根基受到威胁这些暗流也就有些压制不住了。 紫阳真人抚须徐道:“贫道只是暂摄掌教之位现如今我宗面临千年根基动摇的大危难正是群策群力之时。各位真人有何想法不妨道来。” 殿中忽然沉寂。 片刻之后玉玄真人毅然抬头、迎上了紫阳真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将纪若尘及神州气运图交给青墟宫与谪仙和解。” 玉玄此言一出诸真人登时面色一变。紫阳真人心中暗叹他知道率先难的多半是玉玄真人。修道界与世俗无异一介女流想要出头除了需要付出多几倍的辛劳勤勉外尚要强横狠辣方成。 紫阳真人环顾殿内但见除玉虚外竟有半数真人面露赞同之色其余人则不动声色显得有些莫测高深。 紫阳真人面上的从容微笑悄然消失徐徐道:“我宗本以为若尘是谪仙转世方不辞辛苦将他带上西玄。虽然现下已知若尘非是谪仙但几年来他道法进境之也是有目共睹的。自若尘获准下山时起两年来他为我宗基业出生入死。如此弟子于情于理怎能够轻言放弃?再者灵力之源虽是若尘探明但这是贫道下的命令我宗从中也获益非浅。与顾清的三生之约则是我宗与云中居清闲真人共同议定。若尘之于我宗非但无过且有大功!将若尘及神州气运图交出去休说是否真能平息谪仙怒意就是可因此而与谪仙和解诸位皆是有道之士这等诿过而保身的举动就当真做得出来么?” 几位真人面色阵青阵红紫云真人打个哈哈道:“紫阳师兄所言自是至理此事虽与若尘有关却错不在他。只不过我宗三千年道统传承无论如何不能断送在我们手中这个……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们尚须从长计议。” 紫阳真人仍温和从容但话语中多了三分肃杀:“休说纪若尘与在座各位皆有授业之谊纵是一名普通弟子千年以来我道德宗可曾放弃过一人?!” 顾守真盯着紫阳真人沉声道:“西玄无崖阵至多再撑四十日到时怎么应对!我宗是能与天下为敌还是能对抗仙意?我等修至今日道行谁惧一死?但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为何会触怒仙人个中原因守真不知紫阳真人总该知晓。紫阳真人又不愿交出纪若尘又不为我们分说开罪仙人缘由难道任了掌教就可一手遮天吗?” 玉虚真人忽然重重哼了一声双目中射出尺许吞吐不定的剑芒断喝道:“紫微掌教入死关间曾明言我宗一切事务由紫阳真人裁断。现在紫微真人还未飞升呢你等就想造反不成?!” 玉玄真人素手已扶在剑鞘处冷道:“难道我宗三千弟子性命就抵不上一个纪若尘吗?如此裁断如何服众!” 正当殿内局势一触即之际云风匆匆步入殿内道:“诸位真人大事不好!若尘的本命香灯灭了!” 众真人皆大吃一惊!自上一次纪若尘魂赴黄泉之后紫阳真人就在祖师殿为他立了盏本命香灯即使他在山下遭遇什么意外坠入轮回只消香灯不灭众真人也可寻得到他下一世轮回所在为他开启灵智重归道途。 本命香灯已灭即是说纪若尘在外遭遇不测且魂魄烟消云散无法再入轮回从此三界六道之中将再无他半点痕迹。 诸真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得方才的剑拔弩张忽然变得有如儿戏。默然片刻真人一一离去云风犹豫一下也退出殿去。偌大三清殿中只余紫阳真人一人。 紫阳真人独立殿中凝望着层峦叠翠的后山只觉胸口充斥着隐隐酸涩。还记得八年之前诸真人为争纪若尘也曾动过好大的干戈。 往事如烟世事若戏。 念及那盏熄灭了的香灯紫阳真人惟有一声叹息暗自苦笑:“紫微啊紫微你令我无论如何不可泄露修罗塔之事我是办到了。只是不知你行将飞升之际究竟看到了些什么。今日之局又是否在你预料之中?你交待的那几件事恐怕我是办不到了。唉惟今之计也只有寄望于你所算无差了。” 后山秀峰之下即是紫微真人闭死关所在。 紫阳真人思忖许久终下定决心不去唤紫微真人出关。决心即定紫阳真人长出一口气顿觉轻松许多。待抬眼向窗外望去时惊见满天星斗。原来他反复思量当前时势、破局之着不知不觉间暮色深垂。 紫阳真人行到殿侧的书案前铺纸研墨提一管狼毫略一凝神在纸上挥笔疾书: “吟风仙长并虚玄真人敬启: 以神州气运图为引勘灵力之源、破灵穴三处此举虽经纪若尘之手实乃贫道谋策。今若尘已罹大难魂飞魄散杳于轮回神州气运图也随其消逝现再得贫道级或可略慰仙心……” 紫阳真人笔走龙蛇顷刻间已挥就此信。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封好唤入云风将此信交给他叮嘱道:“云风若有一日事不可为你务必先求自保将此信交与青墟宫谪仙吟风或可为我道德宗留一脉传承香烟。到时应以大局为重切切不可感情用事谨记谨记!” 章一 怎无言 中下 人间一日地府千年。 四野茫茫。在这片阴沉灰暗的大地上纵然穷尽目力也不过能望出去千丈之遥。目力所及之处渺无生机只有中央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八仙椅悬着一点青莹。 他斜坐八仙椅中以手支颌空望着地面上的纪若尘三字意识早已神游去了。丈许长的影翼从椅背上斜斜垂落地面翼尖轻轻拍着灰岩刮出点点火星。 苍野上忽然泛起一层淡淡黑雾向八仙椅奔腾而回。黑雾越来越快卷起无数碎石浮沙自大地上呼啸而过。待涌到他面前时层层叠高的黑雾已然化成一道十余丈高的雾浪轰然拍下!眼看涛涛雾浪就快要压至他的额头雾浪忽然化作缕缕黑气自他鼻孔中钻了进去。 他徐徐张开了双眼露出一双闪动着幽幽暗蓝光华的眼眸来。他身躯其它部位仍是由影雾组成尽管凝练之极实际上仍是有形无质。惟有这双眼眸赫然已是有形有质。仔细望去他双眼清澈如宝石但那湛蓝却是深不见底。狭长的瞳孔如锋利刀锋左边瞳孔深处可见熊熊暗红火焰右瞳却是荡漾着深碧色的波涛。这双魔瞳似蕴含了无穷玄妙却绝无半点暖意和生机。 他双瞳一开一道无形冰寒气息立时向四面八方散去瞬时席卷千丈为空旷荒凉的苍野平添了许多寒意。十余头正自缠斗捕食的各色鬼物魔怪一感觉到寒意立时狂般四散奔逃甚至连口中美食也仓皇丢弃。 神游归来他只觉十分倦怠懒洋洋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任由那十几头鬼物逃远。他神识内敛潜回了识海深处。此刻识海上道道青电连绵不断的落下激起重重涛天巨浪。波谷浪峰之间一幅幅画卷飘来移去时开时合变幻不定。他的神识静静悬着哪幅画卷飘了过来他就看哪幅。 十四岁纪若尘初登西玄立在太上道德宫宫门之前早被那一望无际的紫金瓦、白玉阶、青珏柱、烟水榭惊得呆了。同年他脱去褴褛衣衫换上锦衣玉带坐于一众苕龄童子当中诵读道德经。每一字每一句他都念得专注无比全当不知道身边时时会投来鄙夷目光。尽管自幼穷苦但那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华衣铜鼎、金漆雕梁此时在他眼中实与龙门客栈中的木桌泥墙无异:什么也及不上手中一卷《道德经》。 十五岁纪若尘初修三清真诀八位真人轮番上阵日日授业八日一轮回。八真人学究天人倾囊相授之余还不忘指摘别脉道法剑诀的错漏处;他日夕苦学实在悟不了的就囫囵硬记。同年他初悟解离仙诀太清至圣境圆满。 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 他在众真人间周旋避让众多有心为难的弟子日复一日勤修苦读仔仔细细斟酌要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多少次中夜静思他悚然而惊、汗透重衣只为了谪仙二字。他与尚秋水、李玄真把酒言欢又与张殷殷、含烟、怀素等出众女子若即还离纷乱纠缠中只有自己方才明白放眼望去其实他根本不知身周众人说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惟有尽心竭力分辨仔仔细细行事。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八个字已道尽一切。 纪若尘道行与日俱进。从初时全靠本能觉醒方能死中求活、险险取胜到熟练运使诸般道诀法宝克敌制胜再到放弃机诈花巧以力破力凭身上青衫掌中木剑已是所向披靡。历次岁考他战无不胜。 一幅幅画卷断断续续地记下了纪若尘在道德宗的匆匆岁月。 以道行进境、以搏杀实绩、以建功立业、以际遇之奇、以真人眷顾在同辈弟子中纪若尘皆是鹤立鸡群仅有姬冰仙可堪与他相提并论。 但画卷一幅幅翻过他却越看越觉压抑。 待看到纪若尘以龟甲占卜时甲裂血出愕然望着粘满鲜血的双手时他再也忍耐不住心中抑郁重重一拍扶手一飞冲天仰天长啸!无休无止的啸声轰鸣如雷翻翻滚滚席卷苍野时胸中那口积郁之气方算泄了一点。 啸声渐渐止歇之际苍野深处忽然一道杀气冲天而起遥遥望去杀气激起的灰黑色龙卷风扶摇直上怕不有百丈之高!凛冽杀气缓缓向这边移动显然是针对他方才那一声长啸。 他口中啸音骤然止歇双瞳的湛蓝色彩刹那间如活了动来幻化不定。自最初在苍野荒岩上刻下纪若尘三字时算起此刻他已突进苍野八百里文雀、蝠虎、蠡牛、蝥鲽之流的凶物厉鬼不知斩杀了多少从无分毫留情。此刻方圆百里之内的鬼物魔怪已快被斩尽杀绝他正盘算着要再向苍野深处前进三百里之际没想到居然还有鬼物胆敢向他挑衅!他也不怒只是任由冰寒杀机在胸中蔓延望向了杀气来处。他已暗下决心哪怕是追杀千里也定要将这些大胆鬼物连根拔起! 透过重重迷雾可看到过五百名阴卒排成十列向这方大步走来。这些阴卒身高一丈肌肤青黑面孔狰狞胸口、肩头、下腹、膝盖均缀以厚重铁甲甲上嵌有根根倒刺。铁刺早已锈迹斑斑也不知是被阴风所蚀还是沾染过太多鬼物秽血。它们持二丈长戈队列极是齐整五百阴卒直如一人。步声轰轰轰轰尽管相距仍遥他似也感觉到大地正随着这批阴卒的脚步颤动。 阴卒阵后有一名高两丈的押军校尉骑一头通体乌黑、六蹄十角的巨牛左手提矛右手执鞭。鞭长可随校尉心意而定不管哪名阴卒稍乱了队列步伐当场就是一鞭抽去。 他已自识海画卷中知晓地府阴兵共分十九种眼前这五百阴卒名为寒甲冥兵阴兵中位列十三。寒甲冥兵单论起来战力并不甚强与文雀、蝠虎等凶物比起来相去甚远一只文雀轻易就能裂杀数十冥兵。然而阴卒之强在于其生来即具备列阵阵战之力又素来成群结队出动。这五百寒甲冥兵队列军容如此整齐又有校尉押军更是阴兵中的上上品不知是哪朝哪代的铁血军卒轮回而来。在这只队伍之前哪怕是百只文雀多半也要落荒而逃。 “当我是寻常鬼物吗?”他冷笑忖道飘落地上。 散布于周身各处的冰寒气息瞬息间全部活跃起来游出了栖身之所向他胸口汇聚而去。路途之中丝丝冰寒气息不断相互融汇逐渐强壮又化成无数根湛蓝丝线。当万千蓝丝在他胸口汇于一处时他通体骤然出一阵炫目蓝光复又暗去。但透过影雾可见他胸中多了一团静静燃烧着的湛蓝火焰。 这火是冷的。 他凝聚心神胸中蓝焰即依他心意徐徐向下沉落降了三寸方停。忽听噼噼啪啪一阵响他脚下岩地猛然下陷一尺无数裂纹向四面蔓延直到十丈外方才停止。原来蓝焰一沉他本是无形无质的身躯竟变得重逾千钧生生压裂了坚逾精铁的苍野灰岩! 心念运转间他已运使习自画卷中纪若尘的身法一跃而起身形变得若有若无似一道清烟般向寒甲冥兵军阵奔去。这一路奔行飘渺处如云若烟似无半分可着力处然则冲势实是雷霆万钧。他一步三十丈苍野上但听轰雷阵阵一个个十丈方圆的大坑交错出现刹那间前延百里隐没在重重浓雾深处! 押军校尉猛然勒住黑牛铁枪指向前方一声狂吼!五百寒甲冥兵同时停步一声喊长戈平放刹那间已列好战阵那骤然而起的冲天杀气更非初时可比! 军阵前方灰雾一开他淡如云烟的身影已自雾中冲出。但随着他脚步不断颤抖的大地表明这冲势绝不似看上去那般云淡风清。 几步之间他已冲到军阵前百丈之内然冲势不降反增!押军校尉钢须骤然树起死盯阵前那淡淡身影难道这厮竟敢正面冲阵不成?! 他脚下不停径自向排排锋利铁戈冲去!他背后影翼忽然一阵急挥千百根影羽自翼上脱出化成万千无形利刃自冥兵战阵中席卷而过! 嚓嚓嚓嚓连绵不断的轻响中无形羽刃直冲过十排冥兵方才力尽消散。他冲势带起的罡风随后即到近百名冥兵被罡风一吹身躯立刻解离成数百碎块刹那间已被吹到了数百丈外。原来这些冥兵早被无数羽刃切成碎片罡风一到躯体即刻崩坏。 押军校尉见一个照面就折损近百名冥兵登时怒如狂狂吼一声策动座下黑牛向他直冲而来! 他当即迎上见押军校尉巨矛刺来一声冷笑挥手抓住了巨矛矛尖!哪知押军校尉又是一声怒吼满头青根根直立将铁盔冲得高高飞起眼角也射出两道细细血丝拼尽全身之力又将巨矛向前一送! 他立觉掌中矛尖传来一道沛然大力未及催运气劲手掌已抵不住巨矛的锋锐。巨矛刺穿掌心破开胸膛又自他背后透出将一片影翼也一并穿了。 押军校尉大喜狂喝声中巨矛横挥就欲将他身躯生生横裂。方一运劲押军校尉猛然觉他什么都没作只宁定地望着自己。那双蓝瞳越来越亮到得后来两点湛蓝几乎夺去了周围一切光亮! 押军校尉只觉被一座无形大山狠狠撞中瞬间倒飞千丈!后飞途中押军校尉身体骤然凝止随后砰的一声大响它的躯体连同座下黑牛一同炸开爆散成漫天的灰粉只有一颗斗大的头颅被震波激得继续向高处飞去。 他将体内巨矛慢慢拔出身躯上留下的空洞中黑雾弥漫正迅复元。回想起来方才校尉巨矛上的劲力他完全无惧但影雾幻化出的手掌虽然坚硬却挡不住巨矛的锋锐。再想起识海画卷中诸般法宝显出的大威力以及纪若尘实力低微时屡屡靠着法宝以弱克强他倒也有些心动。于是掂了掂掌中巨矛暗自想道:“或许寻几样趁手的宝贝用用也是不错。” 押军校尉一殁寒甲冥兵队形登时乱了不过它们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纷纷挺起铁戈从四面八方围杀上来。他眉头一皱执巨矛横挥一圈将数十柄铁戈全部荡开随后挥矛连刺每一矛刺出巨矛矛身上都会飘起九重矛影连同巨矛本体分别洞穿十名寒甲冥兵胸膛。 一矛杀十卒挥手之间四百余名寒甲冥兵已尽数伏诛。 扑通一声押军校尉的头颅这时才落下骨碌碌滚到他脚边。他提起押军校尉头颅掌心中浮出一层淡淡的湛蓝火焰瞬间将头颅燃成飞灰。押军校尉些许意识则随着湛蓝火焰回到他体内被抛入识海化成一幅残缺画卷于波涛中载沉载伏。 他闭上双眼仔细搜索着画卷上的内容旋又张开双眼淡然笑道:“原来还有个大将军很好。” 他倒提巨矛安步向苍野深处行去。 苍野深处立着一座堪称虎踞龙盘的军营。营盘以一人合抱的岩柱为栅石栅高二丈向上一端打磨尖锐。栅后搭着宽一丈可立兵的平台。合计十六座箭楼分据各个方位箭楼通体也是由灰岩建成坚固粗犷。军营两扇巨大的营门纯以岩柱拼接构造而成各宽十丈。一条阔十丈、沉五丈的濠沟环营一周将整座大营护翼其中。沟底遍布锋锐石刺石刺上仍穿着许多巨兽鬼物以及不少阴兵鬼卒的骨骸。在苍野的阴风下这些遗骸早已化成岩石。 营中遍布军帐看起来千篇一律惟有居中的中军大帐气势恢宏独有鹤立鸡群之势。中军帐前立一杆丈许粗细的百丈旗杆旗杆通体以黑石构成望去粗励豪烈。杆顶飘一面深灰大旗破烂不堪的旗面上绘着看不出来历的军徵。 然而此刻在大营上空盘旋的不是涛天杀气而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死气。 大营周围数十里内随处可见倒卧于地的阴兵鬼卒内中更有许多校尉、将军之类的将官。无论是兵是将大多数躯体支离破碎透着蒙蒙的灰色。阵阵罡风吹过即会在他们躯干上刮下一层石粉不知卷向何方。 断刀残刃、折旗碎甲更是散落得到处都是。数面军旗斜插于地每当罡风吹过旗杆就会震颤不休出慑人心魂的尖啸。 大营营门处巨石嵌成的吊桥歪歪斜斜地搭在壕沟上用来牵引吊桥两根生铁铸就的巨链已断成四截。两扇营门一扇倒在营内另一扇勉强挂在门柱上随时都可能塌下。十六座箭楼已毁了十五座仅存的箭楼上一杆四丈铁枪穿楼而过将箭楼内四名阴卒箭手穿成了一串。 大营之中是死一般的沉寂。 忽然通的一声响打破了压抑至极的沉寂一颗水缸般大小的头颅不知从何处滚来直撞到中军大帐前的旗杆方才停下。这颗头颅面目狰狞四只暗金色巨目一字排开瞪得目眦欲裂如钢针般的虬髯根根树起血盆巨口中伸出唇外的四根粗大獠牙有三根已齐根断去而厚达三寸的青铜巨盔竟是由十八根巨钉直接钉死在头颅上的。 头颅嘶声叫道:“吾乃……大将军是也……” 一个冰冷森寒的声音自上传来:“可惜现在你不是了。” 一只钢靴悄然浮现踩在大将军的头颅上而后踏落。青铜巨盔出吱呀呻吟在这钢靴之前它绵软得有如纸糊一般迅塌陷被踏得扁平之后又向坚硬无比的岩石地面陷落下去。 将大将军的头颅完全踩入地面后他意犹未尽又一脚踢在一头倒卧于地的黑色巨犀身上。这头黑色巨犀原是大将军的座骑此刻它那数十丈长的庞大身躯被踢得高高飞起越过营栅直飞出数千丈之遥方始轰然摔落! 清理了碍眼的东西他抬眼望向旗杆笑了笑右手挥动间已幻化成一只十丈巨掌握住了旗杆。他猛一力竟将旗杆生生拔起随后一声轰鸣将旗杆插在大将军头颅上!重插入地后百丈旗杆已变成九十丈。他左手向旗面一指一缕细细蓝火自指尖喷出射在旗面上骤然燃成烈火!湛蓝火焰中破损不堪的旗帜顷刻补好深灰色旗面也变成了幽深的黑色。 又一道蓝焰自他指尖射出于半空中幻化成篆体的“纪”字。正要射向旗面之际他忽然心中一阵烦闷于是手一挥任由那个纪字在空中消散。 乌木八仙椅被安放在旗杆之前。 他安然落坐坐得四平八稳身后那面黑色大旗正自在罡风中猎猎飞扬! 章一 怎无言 下 他胸中的湛蓝火焰重新散入躯体各处而后一缕缕黑气不住自口鼻中喷出化成重重薄雾向四面八方散去。他的一缕神识也即附着在这些薄雾上飘荡散开探索着这片广大苍野的秘奥。 这神游之法是他自三清真诀中习来。识海中成百上千的画卷中十中倒有**不是纪若尘在研修三清真诀就是正熟读百家道藏。看得多了他不光将三清真诀记了下来连带着各种道典也记了不少。 纪若尘虽仅有太清境的道行却将上清九境的道书都生背了下来若不是玉清九诀修为不到不可取阅也定会被他背下来。熟读其它道藏典藉其实根源于同一个想法那即是有朝一日若被逐出道德宗也还能凭胸中记忆参修大道。 记得当日看到这里时他曾暗中冷笑哪有逐出山门却不毁你道基的道理?这事想得也忒好了点。可是片刻后他忽然明白了纪若尘当初心意那就是期冀着万中无一的机会道德宗只逐他出门墙却不收回道行默许他离世独修。 全力做了或有一线希望;若是不做则全无希望。如何抉择画卷中早已展示得明明白白。 于画卷中习得三清真诀后再与荒原苍野环境相互印证他也是受益良多。不过他至多从中学会运劲法门却不能依照三清真诀修行。他的身躯可全是影雾凝成即无关窍也没经脉让他如何搬运铅汞调合坎离?何况依他看来这三清真诀似也没什么了不起处处讲究循序渐进哪如他现下日夕掠杀鬼物、夺其阴精冥气以为已用来得痛快?比较起来似也就那解离仙诀与他现下状况有几分类似不过一者是解离灵物法器一者是掠食鬼物生灵而已。 神游之际他忽然察觉周围阴气有些波动旋即哼了一声徐徐收回神识。 大营空地上不知何时生成一团旋风不住将周围阴兵鬼卒的残躯断刃吸入风中。风眼中心阴气翻涌不多时忽然自雾中走出一名阴兵看那气势装束还不是普通阴卒至少是个校尉。这名校尉四下里茫然一望看到安然高坐的他时眼中光芒一闪大步走上哗啦啦甲片交击声中已跪拜下去大声道:“末将参见大将军!” 他似早料到这局面只挥一挥手那校尉便爬起身来自行寻了个军帐入帐歇息去了。自此之后方圆百里之内阴气不住涌动一个个阴卒冥兵校尉将军自雾中重生过来参拜之后皆自行入帐。他则任由阴将冥兵自行行动只管径自神游。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若大的军营中半数军帐都已有了主时一队队的冥兵就在校尉或是将军的带领下踏出营门自行巡狩去了。在众将兵的修葺下大营倒塌的箭塔均已复原破碎的营门也已修复后营的兽栏中还多了不少各式骑兽吊桥断掉的铁链也被冥兵重新焊起。 就在整座军营逐渐恢复昔日雄姿之际他忽然心头一凛猛然站了起来!团团黑雾自四面八方飞汇聚而来散布在外的神识顷刻间悉数回归。不待神识催运湛蓝色的冰焰已自行汇聚熊熊燃烧着火焰跳跃不停引得他识海内也是波涛翻涌。 他昂望向铅灰色的天空极尽目力双目中竟喷出寸许长的蓝焰!于天空的极高处铅云浓雾一团团、一重重不光阻挡了他的目光也将他的识念挡住。他竭尽所能也不过能看入云雾百丈。 天忽然暗了。 一片不知边界的阴影悄然笼罩了整座军营。阴影的前界迅远去后端却仍不见踪影! 悄然间沛不可当的威压当空洒下。他猛然心中震动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空中的云雾似退潮般向两边退下逐渐现出一尊无比庞大的躯体来!这躯体环环相扣前后共有百余节中间凸出两端纤细有如一只虫蛹。待它躯体完全自云中浮现时竟占据了小半边天空! 它从头至尾足有数百里长宽过百里那片将整座军营及周围苍野通通笼罩的阴影即是它投于苍野大地的身影! 他心中不禁有些战栗。这是何等魔物竟然如此巨大!若它自空坠落他就算身法再快也逃不出魔物身躯坠落范围。 如此魔物自然不能与寻常鬼怪阴兵同列已可称为魔神!他知道在这一界中纵横的皆为深黯之魔。 这尊魔神躯干上每一环都覆盖着深褐色的甲壳甲环后半部分向外张开探出数以千计的触手在空中舞动着。魔神腹部两侧不规则地分布着千余的眼珠每只魔眼都自行活动扫视着下方宽广无垠的苍野。 它腹部中央忽然裂开现出一张足有数十里长的巨口口腔内暗红色不断蠕动着的肉壁上则排列着密密麻麻、数以百万计的利齿! 巨口一开苍野上骤起狂风尖啸的风声此起彼伏。方圆百里之内一个个阴兵鬼卒、一头头骑兽魔物纷纷被狂风卷起一路旋飞上天最终被吸入巨口深处。遥遥望去就似是百万飞虫组成一条虫云正绵绵不绝地投入魔神巨口。若大的军营中除却二三名将军还能勉强抓牢岩面就连校尉都无力抵抗狂风吸卷之力。何况魔神临空煌煌无形之威早已席卷百里寻常魔物均战栗不已连平常一半的力量都挥不出来。 狂风之中他也一个踉跄站立不稳。眼见八仙椅跳动不休就要被卷上天去黑色大旗被狂风吸得笔直指向魔神之口已臣伏于已的兵卒几乎悉数被吞吃素来狂傲的他骤升怒意而胸中的湛蓝冰焰则如有了自己的意识也在疯狂跃动着不但分毫不惧深黯之魔的威压反而不住向空中咆哮几乎要脱体而出!冰焰中偶尔也会幻化出一头魔神形象来但却转瞬即逝十分模糊。 铿锵声中一套铠甲自他体内浮出护住各处要害。这套铠甲乃是他占了军营之后在中军帐中所得经过冰焰重新祭炼后收于体内的。他又伸手一招一根三丈长枪自行跃入手中随后一声断喝用尽平生之力将长枪向空中的深黯之魔投去! 长枪如流星施电向着一颗魔眼刺去。然而深黯之魔浮空处实在太高待长枪飞近已耗去了十之七八的劲力。冲到距离深黯之魔数里之时长枪终于撞上了一道无形壁障叭的一声断成数截无力落下。 三四颗魔眼同时转动盯住了他。他夷然不惧胸中冰焰升腾只等魔神一击。但魔眼下一刻就对他失去了兴趣转而望向其它地方。这好比鲲鹏取食一张口吞尽十万鱼虾一条小鱼哪怕再美味也不值得鲲鹏特别关注。 空中的深黯之魔此时已合拢巨口十万触须同时划动庞大无匹的身躯悄然向前滑行百里然后张口又是一吸下方百里苍野内立时魔物绝踪重归死寂。 片刻之后这头深黯之魔已消失在苍野深处。 他立在军营中央看着孤零零的三四名部下黯然坐回八仙椅上不过胸中冰焰依旧跃动不休似乎方才受了莫大的羞辱。 不知过了多久苍野重新变得喧闹起来深黯之魔似乎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一日他神游归来见密密麻麻的军帐中已住满冥兵当即淡然一笑长身而起安然步出营门。大营中号角长鸣兽吼连天一队队冥兵在校尉将军的统领下列队出营在大营外排成整齐的方阵。这里是大将军驻骅的军营拉出营外的军阵主力是阴兵中排名第九的狂兽战骑与第十的幽鬼卒数量上只占小半的寒甲冥兵很有凑数之嫌。 他点了五百狂兽战骑与五百幽鬼出阵其余鬼卒皆留在大营。他向苍野深处凝望许久几乎压抑不住胸中炽热的战意。但终于他还是摇了摇头率领千名幽兵反向苍野边缘行去。 苍野边缘处数以百计的巡城甲马正奔驰来去挥动手中长枪巨斧斩杀着四处游荡的青鬼孤魂。孤魂没什么自我意识青鬼虽有智慧却性喜独行。是以数百巡城甲已能纵横无敌实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为一骑甲马遥遥望见远处游荡着二十余只青鬼当下大斧向前一指高声喝道:“兄弟们跟我来!那边有不少青鬼大家卖力多杀点回去好领功劳!一年当中就这么一次机会都别给我偷懒大人们可在后面看着哪!” 众巡城甲马轰然应了纵马挺枪掩杀过去。 章一 怎无言 下下 众巡城甲马过后不多时百余骑士护翼着一辆华贵车驾出现在苍野上。这批骑士胯下座骑似鹿似马头颈处生着十余根尖利长角气势较巡城甲马所骑角兽还要强出三分。而中间那辆车驾也是非比寻常车身被一团凝而不散的云气托住驾车的更是两条三丈长短的黑龙! 车旁一名将军向龙车恭敬地道:“托大人洪福各路巡城甲马已斩杀青鬼一千余头孤魂不计其数战绩已远远过了以往。今年岁终大宴大人定可力挫群雄摘得头魁。” 龙车内传出一个尖锐细嫩的声音:“甚好!李将军如此有心回去后我必会在平等王面前多多替将军美言的。” 那将军笑道:“多谢大人!” 龙车窗帘掀开一线露出半张粉嫩面容来。这人生得十分俊俏但眼中却透出藏不住的阴狠。他看了看周围见四野苍茫萧瑟罡风呼啸如刀不且有些害怕问道:“李将军我们已进入苍野这么远不会有什么事吧?万一遇到那些厉害凶物可如何是好?” 李将军笑道:“大人不必惊慌如果是平时这一带的确会有蝠虎、蠡牛出没所以巡城甲马绝不敢进入这个范围巡狩。但一年之中仅有这几天这一带不会有任何凶悍鬼物出没。末将在这里戍守了五十年才探出这个奥秘。这秘奥说起来实也简单有一头深黯之魔年年会从这里经过它所过之处所有魔物都会被取食一空。如青鬼这样的三两天就会重生那些厉害魔物则至少要十五天方会出现。有了这个机会我们就能比别人更深入苍野斩杀的青鬼才会多这么多。” 那秀气童子满意道:“李将军多年辛苦早该换个地方了。嗯回去后我会替李将军在酆都里寻个舒服位置的。” 李将军喜道:“末将前程全仰仗大人了!” 秀气童子放下了车帘坐得舒服了些。龙车宽阔的车厢内只坐着清秀童子一个。车内正中摆一张温玉罗汉榻缀以明皇锦缎。两侧及对面各放一张小凳乃是侍者扈从所坐。这龙车本是平等王巡城座驾正中的自是平等王宝座。平等王排场甚大平素出巡时车里都要有二童子一侍女随时伺候着。这小童居然能独自坐在这龙车上可见深得平等王欢心。 那童子本是坐在一侧小凳上此时眼睛转了几转悄悄挪动身子坐到了中央那张榻上。 清秀童子半闭着双眼正薰薰然似醉非醉之际龙车忽然停住!措不及防之下他骨碌碌从榻上滚下一头撞在了对面的玉凳上只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童子一把拉开窗帘尖叫道:“怎么回事?!” 李将军剑已在手一脸凝重道:“大人前方有些古怪。末将从未见过那个魔物所以停了车队!” 一听魔物二字童子脸色瞬时变得雪白战战兢兢地探头向车前望去但见前方一个隐约人影正安步行来。这个身影九分似人背后却又展开一双影翼模模糊糊的怎么都看不清楚。童子见识浅薄根本不知这是何种魔物。 李将军面沉如水长剑猛然一挥喝道:“吹号!召回巡城甲马!” 苍越的号角声顷刻间传遍四野数百巡城甲马前出不过数里本应闻号即回可不知为何号角声回荡不休四野却全无半点回应。李将军面色愈难看又下令道:“后队掉头即刻护卫大人车驾回城!其余人等随我列阵御敌!” 十余名骑士立刻抢上将龙车护在身后其余骑士则在李将军身后布成一列横队。那童子忽然觉得来人有些熟悉于是揉了揉眼睛再向前望去时那双眼睛已变大许多瞳仁尽呈紫色闪着妖异光芒。童子忽然尖叫起来:“原来是你!我认得你我认得你!你居然还敢来地府今天可算落在我的手里!李将军快把他抓起来我要把他喂黑龙!” 李将军面有难色斟酌字句道:“大人此人敢在这里出没怕是十分不好对付为大人安全计我们还是先回酆都为上。” 童子面色骤然一变激动得满面通红声音也高了一线:“我看过他的生死薄九十九世既无功德也无夙慧绝非仙人抑或星宿转世轮回一介孤魂野鬼你怕他什么!给我把他拿下我要将他喂……不不喂黑龙太便宜他了我要慢慢剥下他的皮再将他的头割下来挂在我的床头。我要每天都能看着他受苦!” 李将军皱眉望向苍野深处号角已经吹过多时数百骑巡城甲马无论如何都不该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眼看对面那人越行越近车上童子却还如疯一样催促他上前无奈之下李将军长剑只得向前一指! 左右各有十名骑士纵骑而出其余骑士仍按兵不动。 那人双瞳忽然亮起有如黑暗中两颗湛蓝珠石。虽然相距甚遥李将军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到二十骑骑士都在那人的双瞳中清清楚楚的映出!李将军心头猛然一缩刚要喝令骑士们小心但见那二十名疯狂前冲的骑士冲势骤停然后如被一道沛然大力击中连人带骑被击得直飞上百丈高空! 砰的一声二十铁骑当空爆裂鲜血碎肉纷纷扬扬地落下如下血雨! 那湛蓝色的目光自左而右又扫过了整个护翼龙车的骑阵……李将军分明看到麾下骑士一一在那双冥瞳中映出又一一爆散。 眼见一个个骑士在自己眼前爆体而亡李将军尽管身经百战也不禁心魂俱裂知此战已绝无幸理。眼前惟一的指望则是寄望平等王巡城车驾上两头黑龙能够大神威胜过此人。 地面忽然颤动起来李将军登时一喜以为是巡城甲马终于赶回。虽然在那人惊天动地的魔威之前这数百巡城甲马也不过是送死的份但只要拖住他一刻他即有机会带着童子逃回酆都。 只是浓雾中踏出的一排排军卒杀气气势岂是巡城甲马可比? 李将军巡守酆都五十年识见丰富一见之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幽鬼卒!狂兽战骑!” 眼见千名阴卒从雾中现身李将军自然知道那些巡城甲马因何全无消息了。这两种阴卒随便哪种只需十来个就可尽屠百骑巡城甲马何况眼下足有千名之多! 传说中这两种凶厉阴兵素来只在苍野极深处活动怎么今日跑到酆都城边来了还是如此之多。有千名阴兵在此别说两头黑龙就是再多十头也绝无幸理。 千名阴兵行到那人身后忽然一齐跪下拜道:“参见大将军!” 李将军只觉一道寒气自顶心灌下心脏几乎停了跳动!骇然之际他忽见那双湛蓝目光已落在自己身上!下一刻李将军即觉体内一切生机皆已凝止旋即一道热流自心尖涌出刹那间布满全身而后眼前就是一片茫茫的红。 血雾当头浇下淋了那童子一头一脸将他几乎吓疯。童子紧闭双眼狂乱地拍着车厢只不管不顾地尖叫道:“杀了他!快杀了他!” 驾车的两头黑龙不知是听了他的命令抑或是感受到湛蓝目光已落在自己身上声声龙吟中两头黑龙喷出带着无数黑砂的阴风当头向来人吹去! 那人悠然立着待阴风快吹至面前时方才一张口自口中吹出一缕细细蓝火。蓝火一遇阴风刹时化作熊熊烈焰沿着阴风逆燃而上瞬间已布满黑龙全身。只眨眼功夫两头黑龙已被燃成飞灰。 吹出冰焰后他根本不向两头黑龙看上一眼径自向龙车行去。龙车车窗早已关上车厢则在微微颤抖。他随手打开车门一把将那童子从车中提了出来。 “你认得我?”他问。 童子战栗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结巴道:“是……是的。你是纪……纪若尘。” 他双眉一扬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童子颤抖着道:“您…您的样子虽然完全变了可是小的……小的生就妖瞳可以看清……过去未来。” 他仔细看着童子那双深紫色的大眼慢慢道:“我想起来了你叫玉童。” 见他想起了过往恩怨玉童不喜反惊连连惊叫饶命求得涕泪横流。他看了小童一会方始道:“既然你这双眼睛还有点用就先留你一命。” 玉童方才大喜就见他指尖上射出一丝蓝焰在自己颈中挥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头身分离无头的身体软软倒下全部的感觉就此消失却偏偏意识清醒又感觉不到任何痛苦诡异的恐怖另玉童意识中一片空白只想尖叫!可他又看了玉童一眼湛蓝双瞳将压倒一切的恐惧送入玉童眼中立将玉童的尖叫冰封在了喉咙里。 “你的眼睛有用可身子是个累赘。”他如是道。 玉童脑中一片混乱惟一知道的是自己绝不敢说出半个不字来。 “大将军!”统领阴卒的将军纵骑过来巨斧前指道:“前方即是弱水是否现在出击?” 他望向前方那里虽然只能看见浓得化不开的灰雾但他的心神早已穿越浓雾横跨弱水落在了巍巍酆都城头。他淡然一笑道:“既然遇到了这个小东西那就让他们多活两天吧反正一个也跑不了。” 于是他提着玉童的头率领着一千阴卒返回苍野深处。 大营正中他斜坐在八仙椅上望着面前浮着的玉童头颅道:“再说说看你究竟有什么用。” 玉童张口就想说能看清过去未来但看到他的目光猛然打了寒战。玉童可是看到了在营门外竖着上百根足有数十丈高的石刺上面挑着各式各样的鬼物魔怪。玉童只勉强认出了文雀和幅虎虽然不识其余凶物可单从那庞大狰狞的体形以及虽死而犹有余威的气势就可猜出这些都是绝不下于幅虎的凶物。将这些凶物挑在石刺上立在营门前的用意玉童在地府呆了这么久看过多少炼狱景象又怎会不知?一个回答不好玉童的头颅虽小倒也能勉强够插在石刺尖上。 玉童小脸早变得惨白结巴道:“纪……纪大人……” 他忽然胸中一阵烦闷猛然喝道:“住口!那纪若尘与我何干!” 玉童啊的一声本想说您怎会不是纪若尘纪大人呢但他脑子动得快生生将这句话咬在了齿间。 他长身而起来回踱步显得极为烦燥。只要听到纪若尘的名字他即会回想起看过的一幅幅画卷来。几乎每看一幅他都能切切的体会到纪若尘当时心境紧张、茫然、惴惴不安、谨小慎微几乎无处不在那种几乎窒息的压抑就如周身都被万重蛛网缠死了一般。偏生这纪若尘最深处的心性又是坚毅无比日复一日地为着完全没有希望的目标挣扎。起初他还感到振奋但到了后来见同样的画卷反复出现、永无休止时他心中所剩的竟惟有绝望。 当看到那胸中自有天地玄黄的女子执手殷殷叮嘱“你乃堂堂七尺男儿当有十荡十决的豪烈才是!”时他才大呼过一声痛快只觉此言深合吾心。 但看多几幅他才觉纪若尘与顾清之间的纠缠非是如此简单终还是归结到了谪仙二字上。谪仙每次想起都如两块巨石坠在心头提不起挥不去。纪若尘曾数次犹豫想要退出这段窃来的姻缘却终是迈不出那一步。 于理如是然则于情何堪? 每当他胸中抑郁积压到了极处便会化作熊熊怒意:“要上便上要走即走本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这厮活得这般窝囊怎会和我扯上干系了?” 到得后来除了因要学习三清真诀及诸般道典不得不看之外他总是尽量不去看识海中那些画卷。所以直到今日那成千上万幅画卷中他看过的也不过一小半于纪若尘生平往事相应的也只是支离破碎的知道点滴。 没想到胸中痛事今日被一个小小玉童给挑了出来。他停下脚步重重地哼了一声双眼微眯盯着玉童。 玉童是极乖觉伶俐的虽然被看得心胆俱裂仍咬牙叫道:“大人!” 他冷道:“你有何用说!” 玉童答得极为干脆:“小的双瞳既能看过去未来也能看透三界五行。” 他重行坐回太师椅中慢慢地道:“既然你说能看清过去未来那就先看看我的未来吧!” 玉童忙睁大眼睛双瞳尽紫向他望去。目光刚落到他身上玉童忽然惨叫一声紧紧闭起眼睛眼角更是流出两道血线来。 他皱眉道:“你看到什么了?” 玉童好不容易才张开双眼慌道:“大人未来一片黑暗玉童法力低微什么也看不出。玉童本想再尽一次力哪知大人未来忽然冲来一片杀气差点……差点将小人双眼给刺瞎了。” 他一拍扶手冷笑道:“即是如此那留你何用?” “小人真的已经尽力了啊!小人连转世轮回的散仙都看透过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就是看不透大人啊!”玉童几乎已在嚎啕大哭了。 他哼了一声手一张自掌心中飞出一团湛蓝冰焰包住玉童的头颅灼烧起来。这冰焰实有无穷妙用玉童只觉无数冰息涌入头颅顷刻间就医好了双眼。玉童实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曾将平等王驾前黑龙烧成飞灰的冰焰。再向这冰焰仔细看了一会玉童猛然换上一脸谄笑拍马道:“大人竟能御使九幽溟焰!看来小的真是跟对了主人!” 他哦了一声淡道:“关于这九幽溟焰你都知道些什么?从实招来吧。” 听到他语气有些缓和险险捡回一条小命的玉童不敢耽搁忙道:“地府广大无伦我等现在所处这一界不过是最上一界也是距离人间界最近的一界。地府之下另有广阔世界据传比这一界还要大上无数倍那一界即是黄泉。而黄泉还不是尽头其下还更有一个玄妙莫测世界名为九幽。这九幽溟焰传说中即是来自黄泉之下拥有无可想象的大威力。大人竟然能够驾驭得了这魔……不神焰!那管他什么四方守护十殿阎王就是加一起也不是大人对手啊!” 玉童别的话也就罢了最后那一句他是绝计不信的。不过这玉童能够看出九幽溟焰的来历的确有些本事。 他沉吟片刻方道:“既然你看不出我的未来那就看看我的过去吧。” 玉童应了声是双眼中紫光重新燃起越来越亮最后将方圆数丈之地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紫色。这紫色如有形质如远望可见就如一个半圆的光罩将玉童和他都罩于其中。玉童双眼中的紫色浓得如欲滴下时在他面前的空间一阵波动竟现出一幅画卷来与他识海中载沉载浮的画卷有七分类似。 一幅幅画卷此消彼现记载的都是纪若尘的往昔过去其中大半与他识海中画卷一样另有小半他也未曾见过不知是本来识海中没有还是恰好是他没有看过的部分。这些画卷同样支离破碎并且次序混乱。看来这玉童本领也不如他自吹的那样厉害。 一幅画卷悄然自他面前闪过即将逝去时他猛然站起喝道:“停!” 玉童小脸立时涨得通红双眼凸出布满了血丝大滴汗珠顺着面颊流下但那幅画卷终于慢慢稳定清晰不再跳动。看来稳住一幅画卷所花的气力要远远多于将一幅幅画卷换来换去。 画卷中绘着一座绝峰面朝大海背依群山陡峭绝险恰如破天一剑。层层云雾自峰腰飘过将远方群山掩映得如若泼墨山水。前方大海苍茫无边海天极尽处浑然一体不然何处是海何处为天。 这一座孤傲高绝的险峰不知为何中间多了一条缝隙似被一剑居中斩开。 看到这里画卷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原来玉童已有些支持不住。他当下一声断喝:“把这画给我定住!” 玉童面色惨淡只得咬紧牙关双瞳中紫光闪耀不休两道鲜血又自鼻中滑下。 他身影忽然变得模糊瞬间变回若有若无的一团影雾然后化作一缕轻烟竟然冲入画中! 当现身绝峰之巅时他终于确定那画卷并非虚幻而是成了连通阴司与人间的一扇窗户。只是这窗有些小如非他是无形无质之躯根本穿不过这扇窗户。 他缓缓转身湛蓝双瞳之中映出一个安宁仰卧的身影。 他竟然有些颤抖片刻方有勇气走过去立在了纪若尘的身边。 纪若尘双手交叉置于身前头枕孤峰面向苍天前临东海后倚层峦卧得安详宁定。 错非那柄穿胸而过的古剑实会让人以为纪若尘只是在此风景绝佳的孤峰小憩。 他俯下身伸出手想将那宁定望着苍穹深处的双眼合上但那几寸距离无论如何就是落不下去! “你……你这家伙……”他终收回手紧握成拳却止不住双拳的颤抖。 他忽然探手一抓自纪若尘胸口处提出一只青色光鼎掉头大步向画卷走去绝不回头! 画卷另一端玉童惶急叫道:“大人!万万不可带那东西过来!那……那可是触犯天条的大罪啊!” 他早已穿过画卷只听得一声暴喝从画卷那端传来:“给我闭嘴!在这里老子就是天老子就是地老子的话就是天条!!” 刷的一声画卷收拢消失。 纪若尘是微笑着睡去的笑得如此安宁如此轻松。那既是解脱又是成全。 夕阳忽从海中跃出染红了半天云霞。夕照之下古剑拉出长长残影静静投在孤峰之巅。 章二 荒唐事 上 酆都城中早乱成一团小鬼杂役一个个狼奔豕突大呼小叫哪还有半份体统在?平素里威风惯了的鬼卒也无瑕去管这些大惊小怪的小鬼或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或匆匆忙忙地赶往城头驻防。 长街尽头忽然响起如雷蹄声一队五十余骑巡城甲马自街角绕过向城门处奔去。不知怎地酆都众鬼平日难得一见巡城甲马见了本也该是又畏又敬但此时望向巡城甲马的目光中却多了些看枉死鬼的味道。 这一小队巡城甲马与另外数十队巡城甲马在酆都城门处汇合然后酆都城门大开数千骑巡城甲马擎起战旗滚滚出城转眼就隐没在淡淡薄雾之中。 城墙中的机关室内百头身高五丈、肌肉纵横的大力鬼吐气开声合力推动绞盘那两扇极厚重的城门缓缓合拢。轰的一声一丈粗、二丈阔的精钢门栓落在锁卯上将城门彻底锁死。看这意思似乎根本就不想给出城决战的巡城甲马留一条回来的路。 阎王十殿中此刻静得连一根落地都能听得见与殿外的喧嚣截然不同。此时其余九位十殿阎王全到了秦广王殿中。十位阎王团团坐了表情各异惴惴不安者有之强作镇定者有之若无其事者有之高深莫测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也有之。 众阎王不论表情如何皆正襟危坐有如古松铜钟动都不动一下。如非偶尔眼珠转动、脸上表情变幻说不定会让人以为是几尊泥塑木雕的神像。内中只有一个平等王与众不同看上去如坐针毡不住扭动身体。尽管殿内阴风阵阵寒意浓重但他额头上不住滴下大滴汗水一身华贵王服也几乎被汗水浸透。 一名鬼侍一路小碎片奔进殿中伏地道:“报!赵大将军已率大军出城决战!” 平等王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他悄悄抬袖拭了拭脸上的汗水。 秦广王居中而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除了挥挥手令那鬼侍退下外全身上下纹丝不动。他面前燃着一柱三寸梵香铜钱大小的香火时明时暗。这柱香燃得甚快以肉眼可见的度在逐渐缩短。其余八王也端坐不动静候战报。 未过多时殿外忽然响起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平等王只听这脚步的节奏心中已生出不祥的念头当下面色就惨白了三分。 果不其然一名鬼侍大步冲了进来一个鱼跃扑在地上颤声叫道:“赵大将军力战而亡五千巡城甲马全军尽墨!” 此时此刻那柱梵香方才燃去了一寸。 咣当一声平等王面前矮几上的铜爵跌落在地酒浆洒了一地! 秦广王如同睡着了一样动也不动一下似乎完全没听到鬼侍刚才说了什么就连地上的酒浆流淌过来沾湿了他的衣角也似全然无觉。而其余八王此刻也突然个个神游太虚仿若突然下定决心求索仙道准备好生入他个几百年的大定一般。 平等王一个个从诸王面上望过去越看越是绝望最后颓然坐倒长叹一声向秦广王道:“赵大将军战死我们十殿当中可还有能够抵挡那人的大将吗?当日悔不该将吾家交与苏姀若他还在怎都该可抵挡一阵。唉!自毁长城自毁长城啊!” 平等王这话已是在明着指责秦广王毕竟当日就是秦广王做主让苏姀带走吾家的。以吾家可与苏姀斗上几合的战力今日若在说不定已扭转了战局。 但秦广王就似完全没听明白平等王话中之意只是从从容容地道:“众王不必惊慌谅那妖人神通如何广大也绝渡不过这百里弱水。我们只消闭门不出即可。虽然我们出不去但他也攻不进来。多等些时日他耐心耗尽当会自行退去。” 平等王失声道:“这却如何等得?!” 见诸王又进入心如古井不波的化境打定主意龟缩酆都中心平等王猛一咬牙离席而起竟拜倒在大殿中央道:“诸位王爷救我!” 八王仍在神游时秦广王已离席而起将平等王扶了起来责道:“6王爷说的哪里话!你我同殿为臣本就是同气连枝有荣皆荣一损俱损的。快快起来你这个样子又叫小王如何当得?6王爷想要小王做什么尽管开口就是!你…你这不是陷本王于不仁不义之中吗?” 平等王满面苦笑同殿为臣数百年了他怎会不知道秦广王的为人?若秦广王是如此好相与的人物又怎能安居第一殿这么久? 可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平等王犹豫当下强行拜倒于地道:“现在实不能容那妖人如此放肆啊!虽然赵大将军战死但我十殿能战之将合共还有数十员若尽起藏兵则足有十万巡城甲马!大军出城必能剿灭妖人!” 秦广王沉吟良久直把平等王等得五内如焚方始抚须缓道:“不妥。” 平等王声音都有些哑了嘶声道:“如何不妥?” 秦广王徐道:“酆都广大十万巡城甲马数量虽众但把守各处要冲尚有不足怎能分得出兵来?我们破釜沉舟、倾力一战胜了倒也罢了如若败了怎么办?将若大的酆都拱手相让不成?” “以百击一怎么会败?!”平等王气急败坏。 秦广王摇头道:“6王爷此言差矣。赵大将军乃十殿第一猛将率五千甲马出战却被对方一千阴卒杀得全军覆没且那妖人还根本未曾出手!小王虽然不通军事也知兵贵精而不贵多的道理。如那妖人采用避实击虚逐步蚕食之策则出动再多大军都是无用。哪怕是百万巡城甲马也不过让他多杀几天而已。” 平等王也知秦广王此言不虚又见诸殿阎王皆作体悟天心、不理浊事状只得一声长叹罢了这个心思。十万巡城甲马倒有七万散于十殿分归十位阎王调遣。各殿所统的鬼卒甲马如同诸王的私兵就是秦广王也无权调动其它阎罗殿的属兵。看眼前情势就算秦广王假意答应了其余各王也必不肯借兵。 方才出城死的赵将军乃是平等王殿前头号大将率领的五千巡城甲马也全是平等王的属兵。平等王被逼无奈不得不派出手上全部军力出城死战没想到片刻功夫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现在他那第六殿中只怕连十名巡城甲马都凑不出了。至于殿中其它的鬼卒杂兵虽然也有一千余众但欺负欺负下狱的鬼魂还行出城打仗那就是送死的份。 此际平等王实已山穷水尽咬牙道:“将轮回薄交出去如何?” 秦广王微微一笑道:“6王爷说笑了。若小王记得不差你当初可是在那本轮回薄上纪若尘名下批过注的。现在你反要将这本轮回薄交给他?这可是触犯天条的罪过啊难道要这殿中的都陪着落罪不成?罢了念在过往情谊上小王只当什么都没听到6王爷要做什么尽可自行去办。” 平等王一把拉住秦广王袍袖急道:“可是我那本轮回薄在你手上你不与我怎成?” 秦广王面色一沉道:“6王爷又在说笑了轮回薄由各殿自行保管本王手上怎会有你第九殿的轮回薄?” 平等王大怒喝道:“当日我被逼不过亲手将载有纪若尘名字的轮回薄交到你手上你却再未还来!这可是诸位王爷都看到了的!你休要抵赖!” 秦广王面色不变道:“是吗?哪位王爷看到了?” 平等王环顾一周见众王或顾左右或称未见或养心神当下惨然一笑拉住秦广王批头就打喝道:“好好好!姓蒋的你既不与本王活路今日就与你拼了!” 秦广王护住头面忙喝了一声:“6王爷醉了左右!送王爷回殿!” 早有数名粗壮力士冲进殿来将平等王拖出殿外一路上平等王骂声不绝。 直到平等王骂声远去秦广王方抚须道:“那纪若尘去而复返神通大增现下堵城叫阵气焰滔天!那本轮回薄自然不能交给他除此之外诸位王爷有何妙策退敌?” 众王齐道:“我等愚鲁实是想不出对策一切当惟薛王爷马是瞻。” 秦广王也不推辞当下道:“一动不如一静我等先静守些时日以观其变。” 见此间事了八位阎王于是一一离去。 此刻弱水之畔一片肃杀宽广的河滩上遍布着巡城甲马的尸体。他们或被洞穿胸腹或被枭腰斩几乎都是一招致命。 这片狼藉战场之前摆放着一张乌木八仙椅他端坐椅上遥遥望着酆都弱水若有所思。他身后一名身长五丈、极是健硕的悍卒高擎一面大旗深黑旗面上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篆:纪。 大旗之后五百幽鬼卒列成横列一排倒提巨斧。五百名战兽狂骑则又在后面列了一排。它们刚刚屠戮了五倍于已的巡城甲马一个个都吸足了巡城甲马死前散出的魂魄此刻意犹未尽更显杀气腾腾。 他呆坐一刻双眉皱起喝道:“怎么还没动静?” 旁边玉童忙道:“纪大人方才来的都是平等王手下现在可能各殿阎王之间起了争执不知该如何分配兵力又畏惧大人兵锋所以才迟迟未见兵。” 他哼了一声道:“你不是说十殿阎王麾下共有十万巡城甲马吗?我才在这里摆了一千阴卒怎地他们就不敢出城了?还是说酆都城中另有神通广大之人能够看得到我布在远处的大军?” 玉童忙拍马道:“大人麾下兵卒过于凶猛方才实是杀得太快了些。十殿阎王畏战也是常情。” 他冷道:“我不管他们畏不畏战再骂直到将他们骂出来为止!如果你骂出不他们来的话……哼!” 玉童面色一白忙飘到阵前一个腹大如鼓的巨汉肩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巨汉边听边点头待玉童说完即深吸一口气只见他颈中皮肉一圈圈鼓胀起来足足粗了三倍有余肚腹也高高隆起就似被气吹胀了一般。 玉童头颅登时罩起一层紫光将所有声音都隔绝在外。 那巨汉口一张几乎可以看得见无数道波纹自那张巨口中喷出聚结成束跨过弱水直向酆都冲去!在这巨汉身后的阴兵鬼卒只得见一阵阵轰鸣雷音但酆都城头守卫诸鬼听见的却是清晰无比的喝骂。这骂声听起来既不刺耳也不随距离而变弱在酆都城头听到与在阎王十殿中听到没什么分别。 骂辞着实精彩。 这一大段长篇大论指名道姓全是向着平等王而来。 在落难之前玉童可是平等王身边最得宠之人。他生得极是俊俏为人又聪明伶俐心计也是阴险狠毒在许多事上都能给平等王帮上忙绝非只靠着一张脸蛋吃饭的软脚货色。平等王早把玉童倚为左膀右臂什么事都不避着他。单是为给玉童弄点功绩就可将自己的巡城车驾给他乘了可见对玉童的喜爱。正因如此玉童对平等王所有隐秘事都了如指掌。 象什么昏庸胡涂全凭心头好恶胡批生死薄乱定阿鼻狱这根本都上不得台面。索取贿赂纵容凶徒另拿没有阴财孝敬的孤魂野鬼顶罪冒藉配热油地狱、永世不得生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甚至有意不援兵害得胆敢顶撞于他的阴司将军在苍野中孤军奋战、最后落得个全军战死这等借刀杀人之举也可暂时放在一边。 这些罪名实在是流于俗套了。此前玉童已就着这些骂了一个时辰结果只骂出一个赵将军和五千巡城甲马来。之后无论他再怎么骂揭平等王再多的老底酆都城都再无动静了。 这一次玉童知道自己办事不力纪大人已动了真怒。落在这位纪大人手中后玉童只觉自己现在处境已可算是求生不能求死不能实是过往不能想象之惨。但显然那纪大人还另有雷霆手段!具体手段如何玉童如何敢试? 在这等严重程度远生死攸关四字可以形容的关键之际玉童灵思如泉涌骂阵功力骤然突飞猛进。 他专从平等王的生活琐事说起。有晨起更衣时平等王如何对侍婢动手动脚甚至兴冲冲的直接按倒就受用一番;也有平等王参加夜宴醉酒当席抱过一个俊俏少年鬼侍就剥衣衫全忘了其余九殿阎王全都在席。这种种恶形恶状其实只消在十殿中侍候久些的鬼侍阴婢多少都知道一些也不仅仅是平等王独有。 那巨汉乃是冥军大营中专司叫阵的骂手一身异能全在喉咙以及胸腹中无有止息的气息上。若只是声传百里那骂上三日夜就如喝血般容易。象这般跨界送声数百里且还要使冥王十殿殿殿闻声虽然难了许多但骂上半日也不会伤筋动骨。也不知上任大将军是因何忽奇想营中竟然养了这种异卒。 酆都城内喧闹早停处处鸦雀无声无论是判官鬼役还是未及解送入狱的新魂都静静聆听惟恐错漏了一字。 第九殿中平等王面赤如血但觉得一口腥甜堵在胸口。玉童揭他的这些丑事其实再寻常不过了但他知道玉童绝不会只说这点事。 这的确仅是个开场引子而已。 玉童话锋一转转而述说起平等王诸般特殊的嗜好来。比如说在提审犯魂时若遇上了那合意的妙龄倩魂此王最喜细细拷问从在阳间许了夫家没有直问道何时暗自怀春何时初经人道一月之中有几度春风每次欢好须得多少提送方觉欢喜等等等等。问到心痒时偶尔也会迂尊降贵亲自上阵试试供词真伪。那架巡城龙车也是件妙物平等王最喜在车中亵玩娈童侍女且定要打开车窗只放垂帘并要有前呼后拥在闹市行车如此方能尽兴。 若仅是如此那也就罢了。 接下来说到的是平等王好娈童。此事方才已经提过而且不论阳间阴世好男风者都不鲜见。但蓄娈之人素来都是宠幸之然则这位平等王大人好的却是被幸。 平等王的第九殿平素里管教下人的规矩虽大但此刻殿边候命的侍者婢女们中有那些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偶尔也会偷瞟一眼平等王身上的细皮白肉。 平等王虽然昏庸好歹也是有职有司的鬼仙早将下人们的一举一动收在眼底当下再也忍耐不住怒喷一口鲜血! 章二 荒唐事 中 这其实还算不上天大事。 玉童接下来道出百年之前瑶池仙子下落阴司听十殿阎王各述其职并随性择选案卷翻阅看有无缺漏错判。想那上界仙子是何等容姿平等王一见之下登时魂魄都飘飞了一半。他一个小小鬼仙自不敢在瑶池仙子面前放肆。但等上仙巡察已毕重返仙界之后平等王悄悄绘了幅瑶池仙子的画像藏于寝殿暗格之中时时会取出把玩一番。另外那第九殿中一众侍妾中着实有几人与瑶池仙子容貌有三分相似。 听到此处本是坐在第一殿中闭目养神的秦广王也不由得悚然动容睁开双眼与身旁正伏案疾书的一个书生对望了一眼。 秦广王道:“李先生以为此事有几分真?” 那书生也停了书写断然道:“十分!” 秦广王点头道:“此子此前所言诸事三分真、七分假有证可考之事皆吐实言无据可察的则张大其辞倒让人以为这些事都是真的。以他才华这最后一件事又如此干系重大当不会说谎。依先生之见是否该即刻派兵前往平等王殿将那幅画启出?” 李姓书生阴森一笑道:“何必多此一举?倒显得王爷是有心人了。反正就算那幅画被烧了哪几名姬妾也在。而且死人比活人来得更加有用些若平等王动了杀机杀人灭口那就更加妙了还能多牵连一些人。” 秦广王深觉有理颔称是。 李姓书生又问道:“只不知那瑶池仙子是何许来历份量是否足够?” 秦广王笑了笑道:“据我所知这瑶池仙子乃是南海仙翁的爱妾。南海仙翁就在上界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你说这份量够不够?” 李姓书生点头道:“实是太够了!现在此事整个酆都城中人尽在这平等王落罪已成定局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即可。不过这之后的事还须及早谋划不要好不容易多出来了一个位子最后却给旁人得了去。” 秦广王道:“依先生之见何人可以补替此缺。” 李姓书生沉吟道:“平等王有一族弟颇有野心早就想取平等王而代之。此人目前已在十八狱中轮值三百年论功绩论苦劳均已足够担当此位。最妙的是此人志大才疏还有把柄握在大人手中。另外他取兄长而代之风评人望必差大人尽可放心用之如此十殿之中将有四殿落入大人之手。” 秦广王当即称善此时大事将成他也觉心情舒畅当下笑道:“话说平等王养的这个玉童办事如此狠辣决绝真是个大才。可惜平等王用人不得法喜的只是那张脸蛋而已。” 李姓书生忽然皱眉道:“玉童如此心机却被甘心为纪若尘所使恐怕那妖人神通比我们原来料想的还要高些。此次事情所是未必能如我们所料的那样顺利。” 秦广王一怔思索片刻面上也是喜色渐去。 弱水之畔玉童已自飘回秉道:“大人骂完了。” 尽管酆都仍是全无动静但他却罕见地未有动怒反而嘉许道:“骂得不错!你所说的哪些事可都是真的?” 被夸奖了一句玉童登时觉得整个头都有些轻飘飘的忙道:“怎会都是真的?那平等王再昏庸也干不出这许多事来。我说的三分真七分假真真假假掺在起一起假的也就变成真的了管教他百口莫辨。” 他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所骂那些事除了最后一件之外怎的似乎没几件真正大事?” 玉童笑道:“大人这就有所不知了酆都阴司行事自有一套规矩平等王那点荒唐事但凡有些职司权势的都尽可做得但无论如何不能明白说出来。小的既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些事揭了出来平等王的名声也就毁了。虽然阴司没有任何规条说这些事不可为但他再怎样也无面皮坐这王位了。就算平等王想死占着位置不走其余的十殿阎王也不会答应必会去仙庭弹劾。小的既然已如此骂过那平等王还不出城求战就没别的办法了。其实他与其缩在城中还不若孤身出城求战只消战死沙场至少身后名声还能保全。” 他苦思片刻仍是有些不解不禁摇了摇头只觉得阴司规矩实是莫名其妙。 再等一刻酆都城中仍无动静。 他也不急安坐八仙椅上向玉童道:“当日你与我究竟有何仇怨那日荒野见面你会如此恨我?” 听这一问玉童登时汗如雨下。但一见他那双毫无生气的冥瞳立刻又是一个寒战忙恭恭敬敬地道:“玉童生就一双妖瞳有异于寻常鬼仙。因此见大人当日双瞳中隐隐有神采飞扬于是见猎心喜想将大人双瞳据为已有结果却受了大人一脚。玉童本是亦男亦女之身受大人一脚后从此非男非女。是以那日苍野相见、看出大人来历后玉童才会心生恨意。” 他淡道:“你倒老实。” “玉童绝不敢在大人面前有半句谎言。” 他微笑道:“现今你再不用烦恼是男是女了。” 饶是玉童面皮已练得极厚此刻也不禁有些尴尬低声道:“多谢大人成全。” 他哈哈一笑只觉胸中积郁已消了少许当下长身而起向前行了几步望向了远方云雾中时隐时现的酆都。 玉童只觉周围越来越冷不禁暗自惴惴。 他忽然道:“你还记得我当日说过什么话吗?”语意之寒直可滴水成冰! 当日那些话玉童怎么会忘?不知多少次玉童都被这些话从梦中吓醒方知又过了一夜。 见他问起玉童战战兢兢地道:“大人说的是……‘只消我不死终有一日我会重归地府拆了阎罗殿烧光生死薄轮回册再把你这小贼扒皮拆骨油炸万年!玉童我绝不会忘记你的名字!’” 他冷冷地道:“难为你还记得。去把前面这句告诉酆都里那些阎王!若再不开城这就会是他们的下场!” 巨汉将这些话送入酆都之后九位阎王立时在秦广王殿中聚齐个个面有忧色。一众阎王商议许久却商议不出个结果来。轮回薄如交到纪若尘手上哪怕少了一页都足以令各位阎王吃不了兜着走虽说可将一切都推在平等王头上但终究是闯出了祸事。百年之内九位阎王谁也休想能够升迁沾染些仙界荣光。 众王议来议去最后觉得既然纪若尘过不得弱水那就不妨再等等。九位阎王是绝不会踏过弱水一步的安全得很。至于那些须得过水巡狩的巡城甲马死上一些又有什么干系?反正阴司鬼卒众多。 一众阎王躲在酆都城内商议不休弱水那边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赫然大喝一声:“戟来!” 早有四名健硕鬼卒合力抬上一柄长五丈碗口粗细重逾千斤的寒铁大戟!他右手瞬间大了许多一把抓住戟柄轻轻松松地就将这柄四名鬼卒抬着也吃力的寒铁大戟提起! 他胸中透出一点蓝芒这蓝光越来越盛就似躯体之内包裹的尽是蓝焰一般!他忽然跃上百丈空中周身蓝焰大盛然后弯身引戟眼见寒铁大戟就要以雷霆万钧之势之际掷出之际他身躯忽然凝定了极短的一瞬! 一声清越鼎音刹那间响遍弱水两岸! 玉童只勉强看到那寒铁大戟化作一条乌黑光带瞬间连通弱水两岸眼中就尽是蓝光什么都看不清了。随后鼎音入耳玉童只觉自己三魂七魄刹时间飘飘欲散于是眼前一黑一头栽落地上。 待玉童悠悠醒来时他已负手立在弱水之畔宁定望着彼岸。玉童勉强从地上飞起四下一望骇然现千名凶厉鬼卒一个个东倒西歪竟然躺倒了大半现在正挣扎着爬起。许多阴卒方爬起一半可全身无力又栽回地上。 玉童立时想起了那记清越鼎音寒意又生颤声道:“纪……纪大人……” 他并未回头只是吩咐道:“将三百里内的摆渡人都杀了所有死魂一个不许放过弱水。” 二名将军领了命令冲进鬼卒中一阵吼叫踢打将一个个冥兵强行拉起各率五百人分向左右沿着弱水搜索下去。 冥兵顷刻就去得远了。弱水之畔只剩下他和玉童。 玉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骇然张大了嘴一声惊呼!只见酆都那两扇无比坚固的城门巍峨依旧可酆都城墙却不似城门这般坚硬城门周围竟然崩坏了百丈方圆的墙壁塌下的夯土碎石堆成一座小山将城门都埋掉了大半。 玉童虽早知他的厉害但也绝未想到这一戟之威竟是如此刚猛绝伦! 他忽然冷笑道:“这些蠢材以为闭门不出就可无事了吗?我封了死魂之路再拆你城墙且看你们十个阎王日后如何交差!” 这一戟之威确是惊天动地阎王殿中又乱成一团已有几位阎王提议不如将轮回薄交出去先免了眼前祸事再说。也有几位阎王出言反对言道若是纪若尘有本事过弱水何须掷戟立威?反正酆都城墙极厚就是再来个三四十戟也穿不透城墙。 他此时倒也不急了望着塌了小半的酆都城门忽然一声长笑抬手指着那小山也似的碎石残土傲然道:“百年以来这万里弱水之畔可还有比我更威风的吗?” 玉童张口道:“啊!这个……” 他眉头立时皱起眼中寒芒闪动盯着玉童道:“讲!” 玉童垂低声道:“这个……不敢隐瞒大人数年前曾有一只天狐到过此地。她只在城外叫了三声就吓得十殿阎王乖乖开城列队恭迎……” “啊!这个……”他尚是次愕然无言那滔天气焰悄然间消得干干净净。 章二 荒唐事 下 新春刚过正是寒气最重之时。 长安城外华清宫中却是一派早春景象与宫外隆冬雪景截然不同。 华清宫早经高人之手重修过炽热地泉沿着暗道流遍宫内各处绵长宫墙脚下每隔三丈就埋着一块暖玉将宫内暖意与外面寒气彻底隔绝。是以每过新春宫内青草即会起始抽芽。 飞霜殿中更是格外的暖意融融。殿中以白玉铺地玉间错落镶嵌着块块琉璃踏脚。透过琉璃可见下面正有潺潺地泉流过。 殿侧摆着一座妆镜台上零星摆着三两盒胭脂水粉。若非这妆镜乃是用一整块水晶打磨而成实是无价之宝单看妆台上那些胭脂可就比寻常中等百姓人家的女儿还要不如了。 镜前端坐着一个丽人执一柄象牙梳慵懒梳着披下的青丝。她非是用不起胭脂能在这华清宫、飞霜殿中梳妆普天之下又有何等胭脂买不得?只是她的丽色实已无需什么胭脂了。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她望着镜中人那无畴的丽色却是满腹心事心底轻叹一声:“你啊……若还能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洛惜尘该是多好?可是那过去了的日子就再也回不去了呢!” 殿中空无一人纵是有人自也听不见她的心声。 一阵微风忽然突兀地拂过将香炉口袅袅的青烟吹散了。在她身后一个身影诡异地出现。他约有十五六岁还是个少年身上着的是宫中内侍的服色。 这小内监一现身即向她走近几步轻笑道:“多日不见玉环师妹一切可好?” 她神色立时转冷将象牙梳放在妆台上缓缓挽起一头青丝道:“师父怎么说?” 那小内监不答她的话却又走近了一步道:“我们师兄妹也有好久未曾叙旧了怎地师妹一见面就问师父的话未免生分了些。你也贵为贵妃怎可自己挽呢让师兄来帮你吧!” 说着话他就自杨玉环手上接过了流瀑般的青丝细心地挽起来。他手法极是熟练分毫不比宫内的女官差了。杨玉环端坐不动任由他施为只凝神望着镜中的自己。 飞霜殿内暖意融融她身上披了一件轻衫胸口用一抹薄绢围住。 那小内监已有多时未见过她此番重逢觉得她比以往又丰腴了少许。在一头青丝的映衬下她肌肤实是有如凝脂滑腻柔润找不出一点瑕疵来。他鼻中嗅着淡淡幽香又与她贴得极近视线自她半裸的肩头越过落在颤巍巍的胸口上。那抹薄绢只将将掩去她小半胸肉绢下更是隐约可见两点嫣红。 就连他这等俗人口干舌燥之余心底竟也能浮上‘新剥鸡头肉’一词。他喉头如欲燃起火来只觉若是一手握上她胸口那两团如雪软肉怕是立刻会在他掌心化了。 他心如鹿撞忍不住一手托着她的青丝腾出一只手慢慢将她轻衫褪向一边露出半边浑圆的肩头来。指尖一触到她的肌肤那冰滑柔腻的触感立时冲垮了他最后的心防!他低吼一声双手前探抓住她胸前薄绢狠命一撕!裂帛声中杨玉环前裳已尽被撕裂! 他一刻也不愿停留双手即刻将那两团软肉抓了满掌整个人都扑到杨玉环身上将她压倒在地。他喉中嗬嗬直叫下体不住在她背臀上摩擦着一面在她后颈、肩背上乱亲乱嗅。 “玉环!玉环!我想得你好苦!今个你就成全了我吧!”他一边叫一边万分不舍地从她胸前抽出右手急得根本不及解衣直接就将自己身袍一把撕开又欲去撕她下裳。 在这最要人命的时候那杨玉环忽然一声轻笑柔声道:“我成全了你那谁又来成全我呢?” 他猛然一惊还未及从周身上下传来的巨大快乐中醒来忽见杨玉环满头青丝如有了生命骤然狂舞! 一缕青丝如蛇瞬间在他颈上绕了数周然后猛然收紧力道之大直将他颈骨都勒得喀喀作响! 青丝扬空而起将他生生提上了半空。 这时杨玉环才慵慵懒懒地起身站在了她这被吊在半空中的师兄面前。她实不愧是天生的尤物只一个起身也能起得风情万种。 尽管颈骨时刻都似会被勒断看到杨玉环几乎**的**他仍是欲焰高涨。 他正待催运道法解去颈中一缕青丝时忽又有数缕青丝闪电般自杨玉环脑后飞出分别刺穿了他双手双足而第五道青丝则在他脸上绕了数周将他的惨叫牢牢封回口中。 杨玉环轻抚一下鬓边乱似是全不知自己前衣尽开这一抬臂正引得胸前波涛汹涌樱红跃动只柔淡问道:“师父说什么了?” 缠住他嘴的青丝如一条毒蛇悄然退去游回了杨玉环脑后。他手足剧痛难当被青丝穿过后更是半分真元也运不起来当下再不敢胡言乱语只得陪笑道:“玉环师妹师父让我跟你说本朝龙脉中所伏的乃是一条真龙。” “真龙!”杨玉环凤眼一亮轻笑道:“那如此说来或许我该给明皇生个龙子了。” 此时殿外响起一阵细碎靴声随后殿门上响起三记扣门声高力士隔门叫道:“娘娘起身了没有?皇上刚在华清池里放了一池好水命老奴来唤娘娘呢!” 杨玉环懒懒地哼了一声软软地道:“知道了劳高公公稍候一会儿。” 她声音又柔又糯听上去就似刚刚睡醒一般高力士隔着殿门哪里想得到殿中会是这般荒唐景象。 看到杨玉环如此样子他禁不住妒火中烧不忿地低声叫道:“你宁可给那个没用的老头子怎么也不肯与了我!那没用的皇帝一次又能动上几下?” 杨玉环向他犹自挺立的阳根望了望柔媚一笑道:“你这只爱扮嫩的老猴子就只知道交合。你即不懂得爱也不明白恨也妄想来招惹我?” 她笑得颠倒众生光听柔声软语绝与那双凤眼中的冰寒杀机对不起来。 他暗自心惊但心中实在不服又道:“可你连安禄山那肥猪都肯给我又比他差在哪里?” 杨玉环收回青丝将他放了下来一边更衣一边道:“说起来那头猪可是节度着三座重镇坐拥雄兵数十万骁将数百员。且他还与三大凶地之一的冥山群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呢!你倒说说这样的一头猪哪点不比你强了?” 说话功夫她已换好新衫再向他望了望忽然嫣然一笑用一片指甲轻轻在那阳根上划过道:“不过你既然如此不服那么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好了。一月之内随便你用什么手段如若能够制得住我那今后我就随便你怎样。不过机会只有一次若是你败了那我就……” 杨玉环媚眼如丝伸指在那阳根上轻弹一记轻声道:“……切了你。” 看着杨玉环那双绝无分毫笑意的凤眼他猛然打个寒战阳根立时垂了下去。他再不敢多言使个道诀身形已然消失逃得如丧家之犬。 杨玉环冷冷一笑打开了殿门。 高力士听得门响抬眼望时见到的自是那个慵慵懒懒、春睡初起的贵妃。他忙伸出手臂让杨妃扶了向华清池慢慢行去生怕将她摔着了。 章三 会挽雕弓如满月 上 这一夜月满如轮。 莫干峰顶光芒乍现先是升起七点星芒分占北斗方位然后正中一道苍色剑光扶摇直上向占据着西南方位的仙阵击去。 剑芒来势迅疾数十里距离倏忽而至正中那道剑光更是快得异忽寻常几乎是才出西玄无崖阵就已到了仙阵边缘。 空中一条悬浮着的巨蟒背上正自盘坐养神的虚天眉毛猛然一跳疾忙口中颂咒伸指向左掌托着的乾坤盘一指指尖一点鲜血飞入乾坤盘中央化散开来。 组成仙阵的一百零八名修士各守已位依阵法移形运诀就象完全没看到扑面而来的剑光一般。苍色剑光攻击距离仙阵百丈时仙阵四周祥云涌动忽然生出一百零八朵青莲来青莲如有灵性七十二朵青莲自行结成玄奥阵法迎向苍色剑光而余下三十六朵青莲化散开来分别截向尚在半途的七朵剑芒。 苍色剑光迅若闪电刹那间已连闪七次每次都幻出三道剑芒分射向三个方向内中自然只有一道是真身。这一个变化立时就令青莲阵出现一丝破绽然后苍色剑光毅然决然竟直接破阵而入横阵仙阵边缘的七名修士! 冲阵而过时前后共有七朵青莲硬撞在苍色剑光上一一爆开炸得剑光忽明忽暗但终还是给它冲破了阵势。 虚天面色一变左手中的乾坤盘轻微跃动几乎要离掌而出但又被他牢牢抓在掌中。 仙阵周围水波荡漾七七四十九道水波刹那间形成将阵中修士都护了起来。但那苍色剑光一剑横斩绝无分毫犹豫批亢捣虚连破四十九重水波后犹有余威洒出十丈光华将七名修士都罩在当中! 苍色剑光中各色光华不断亮起绚烂无方这是七名修士护身法宝抗不住剑光一一爆开所生光华倾刻间剑光内传出五声闷哼及二声惨叫。 剑光一击得手立时疾退千丈绝无分毫停留。 此时空中的七点剑芒在三十六朵青连的往复进击下形势已是岌岌可危。就在它们苦苦支撑之际苍色剑芒已席卷而回瞬息间化成百丈光芒一记横扫有如狂风吹烛登时扑灭了三十六朵青莲。 青莲一灭仙阵阵势又是一变阵中紫雾弥漫瞬间飘出七团紫色雾团雾团中心处各有一点氤氲紫气。随后阵中紫雾一开又飞出一朵纯由氤氲紫气生成的仙莲。七团紫雾似缓实快分击七点剑芒。而仙莲则不疾不徐悠悠向苍色剑光飞去。这朵仙莲看似不快然则运行轨迹另有玄奥苍色剑光快则它快剑光慢则它也慢但始终比剑光快上一线不论苍色剑光如何运转也能在其遁入西玄无崖阵前截住它。 苍色剑光自有主张回旋一周化成百丈光轮将七朵紫雾全都截了下来。只不过剑光一动仙莲也相应而动瞬间就出现剑光之前!在场千名修士中几乎没有人看出仙莲是如何动的只能从仙莲在空中拉出的那道笔直紫色轨迹中凭空遥想。 苍色剑光忽然收敛直到收缩成不可思议的一点处方使爆现出剑身原形。此剑古意盎然宛若历经苍海桑田一般握剑之人正是道德玉虚真人。 此际玉虚真人形象与寻常大异目光锐如剑芒脸上布满玄异的暗金纹路双肘、双足以及肩后不断散射出瑰丽光华远远望去有若面面旌旗。 他吸气提剑运腕出剑一个简简单单的挺剑直击竟凭空生出万千气象!但见玉虚真人身后光彩溢流有一座千丈绝峰于天地间冉冉升起! 古剑列缺倾山峦之力一剑刺入仙莲莲蕊! 仙莲轰然爆裂重新化回氤氲紫气于绝空罡风中消散。玉虚真人一声冷笑待七名御剑飞空的道德宗修士皆回到西玄无崖阵中列缺古剑方使呛啷回鞘然后玉虚真人袍袖一拂凌空步虚不疾不徐地步回莫干峰上道德宫中。 见识过玉虚真人一剑之威攻山方空有满天修士竟无一人敢追。 金角巨蟒背上的虚天面色惨白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半边道袍。他掌中乾坤盘即是仙阵枢机那朵仙莲中则有一缕他的本命精气。仙莲被破虚天立时受伤。操控仙阵的虚天自然深知仙莲威力因此望着洒然远去的玉虚真人心底不禁骇然:“他修成的法相竟是轩辕纹!看这一剑威力至少也有六成仙威如果再给他百年时光怕不是另一个紫微?……” 虚天也极具才华虽然又惊又怒但见群修也是一片惶然之色他立刻冷静下来扬声道:“诸位道友休要惊慌!玉虚妖道自恃道行了得妄自与仙莲相抗想那氤氲紫气乃是仙家之气岂是寻常道法所能抗衡?玉虚妖道表面行若无事实已身受内伤至少三十六日内不能妄动真元。道德宗自作聪明想要偷袭仙阵没想到反而自折大将。此乃天赐良机列位道友只须放手进击二十日后这西玄无崖阵溃散之时就是道德宗群妖授之日!” 虚天这番话一出诸修均觉有理那些惊慌失措的当场就有些惭愧。 虚天提一口气又朗声道:“道德宗三千年所藏何其丰厚?十万道典不提单是广成子所遗仙家宝贝就有一十三件!待尽诛道德宗妖孽之日自当秉公而议论功行赏我青墟宫绝不擅专!” 广成子遗宝有何威力在场群修见识浅薄十有**想象不出但列缺古剑的威力所有人可都是刚刚见识过了那些小门小派的所谓镇派之宝百八十件拼凑在一起或许勉强可以和列缺古剑比较一下。那广成子登仙前所用的法宝就算再差总该比列缺剑强上个三倍四倍的吧?何况这仙家宝贝还有一十三件之多 当下在场群修中倒是有一小半自觉论门派论功劳皆有可能分上一件广成遗宝了。群修皆以为虚天身为青墟宫真人身份地位与道德宗九真人相当当然所言不虚 是以虚天此言一出一众修士士气立时大涨。 见群修那振奋鼓舞的样子虚天暗自冷笑:“一群蠢材!不将广成子遗宝多说几件让你们也能有个希望哪还肯这么卖力?” 道德宫中玉虚真人大胜而归却全无得意之色大步向紫阳真人居处行去。玉虚真人推门而入时紫阳真人正自泼墨挥毫直将“天下太平”四字写完方向玉虚真人望了望皱眉道:“玉虚真人伤得可重?”, 玉虚洒然一笑道:“七日静修而已。氤氲紫气号称仙家之气依我看不外如是。” 紫阳真人笑道:“你那法相源自轩辕黄帝本就是个异数自有七分仙家威力当然不惧氤氲紫气。可旁人哪有你的本事?” 玉虚面色一黯叹道:“只可惜还是功败垂成!唉西玄无崖阵恐难再撑过二十日且我宗弟子损折惨重自仙怒以来上清修为的弟子已折了十一个。当此危难之际宗内却是风波渐起。掌教!该是行雷霆手段的时候了!”- 紫阳真人心下明白玉虚真人所指。 仙怒以来道德宗上清弟子在山外落单折损了四个。其余七人皆是在群修围攻西玄山之役陨落内中竟有六人是反攻仙阵时战死。虚天挟仙阵之威一举夺了孙果权柄后即大举整肃纪律气象为之一新攻守从此有了章法。觉仙阵正日渐削弱西玄无崖阵威力之后道德宗诸真人即知不能坐守孤城须得主动出击。于是玉虚、玉玄、太微、紫云四真人联袂出击另有二十八名上清弟子随行。哪知仙家阵法果有鬼神莫测之机氤氲紫气如瀑而出在这仙家之气前三清气连一半的威力都挥不出道德宗群道措不及防之下登时吃了大亏。除玉虚真人外其余三真人都受了点小伤另有六名上清弟子受了氤氲紫气一击就此轮回去了。 这一役可说是道德宗数十年来次惨败玉虚真人心中不忿于是今日又率同门下七名得意弟子再度出击。此战虽斩了对方二名修士但玉虚也只是险险护住门下弟子如非他列缺剑已至大成说不定还要再折损一名上清弟子。况且玉虚真人自己也受了点伤而所斩两名修士皆是无足轻重之辈虚天随便就可挑出两名补替人选来。若不是还在天下诸修前立了威玉虚真人此次出击可说是全输。 玉虚真人出战前曾广选弟子欲从全宗上清弟子中选出七人出征哪知还未开选顾守真、玉玄与紫云即已表明绝不会派门下弟子枉自送死更不同意与天下诸修彻底交恶因此拒绝派遣门下弟子出战。这样一来诸真人间的不合已为全宗所知一时间道德宗从上至下皆有些人心浮动。/ 此刻玉虚真人言下之意无非是攘外必先安内。见紫阳真人沉吟不语玉虚长身而起道:“我知道兄左右为难但此刻事急正该决断!七日后我功力就可尽复但会称需闭关十四日。机不可失道兄明鉴!” 紫阳真人苦笑道:“决断容易只是如此一来我宗与天下群修之间的仇怨将再无化解可能唉!” 他在室内踱了数个来回终于下定决心道:“也罢就要杀一儆百。七日之后就由玉虚真人压制顾守真且震慑其它真人。紫云可由小徒云风对付至少拖延些时间应该办得到。我另有人选可擒下玉玄但如若擒拿玉玄失手到时还需玉虚真人亲自出手。” 玉虚面色凝重道:“紫阳道兄难道你想要动用那个人不成?” 紫阳叹道:“非常时期顾不得那许多了。” 玉虚凝思片刻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得道:“事急从权看来只得如此。” 紫阳又道:“那龙象白虎二天君通过云易找到了我称有秘法可以破得群修围山仙阵我仔细询问过觉得此法虽然耗费巨大但异想天开前人所未未尝没有成功之道。他们说只需十日即可现下还有八日。待拿下玉玄后如龙象白虎成功破了仙阵那自然最好。如若不成我们全力出击也能破了困局。” 玉虚点头称是不过他对龙象白虎所献秘法倒有些好奇问道:“耗费巨大?能有多耗费?” 紫阳真人微微一笑取过一卷绢轴递过。玉虚接过一看绢纸上所载皆是密密麻麻的材料。饶是玉虚真人见多识广一眼望去也不由得骇然变色:“居然要这么多!” 如果以炼制列缺剑作为比较那这张单子上所列天材地宝足以打造十柄列缺!道德宗所藏虽丰但这一下至少去了三分之一。 紫阳微笑取回清单道:“宝物再多若是不用也与废物无异。” 玉虚真人转念之间也明白了其中道理。哪怕只有三成把握龙象白虎若是成功则可挽救至少数十名道德宗弟子性命如若不成功也没什么紫阳真人说的对若是道德宫沦入敌手那再多的宝物不也都成了资敌之物? 玉虚真人率性直接当下就欲离开准备回宫闭关。紫阳真人忽然叫住了他道:“玉虚早在群修围山之时如我宗全力出击以雷霆万钧之势诛除恶再借势掩杀则山外虽有七千修士能逃回去的至多不过三千。你知道我为何迟迟不动手最终等出来一个仙阵吗?” 玉虚一怔这件事他不是未曾想过几位真人对紫阳真人的不满也出于此都觉得他太过优柔寡断将大好局面生生断送了。 紫阳真人叹道:“如果当时我宗全力出击是可大获全胜但自己伤损必不会少。这且不提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我宗势必与天下大多数修道门派结下不可解的死仇今后几十年乃至几百年我宗都将在血雨腥风中渡过。而以我道德宗一宗之力果真能力抗天下吗?困守西玄山并非死局真正的死局其实是在这里。紫微真人入死关前将道德宗交在我手里我如何能眼看着我宗盛世在此断送?可是今次仙阵一出我们再无回旋余地只得倾力出击。破了眼前困局又如何我宗最终还是输在了谪仙手里。” 玉虚真人一怔。他只想过仗剑破局杀一个血流成河让聚集西玄山上的宵小之辈知道列缺古剑之威。至于破敌之后该当如何他从未仔细想过想那么多作什么?那些修士道行低微见利而亡命就算人数再多又怎么样西玄山上够多了吧几日之后还不是要被杀个落花流水? 但紫阳真人所言自有道理道德宗再怎么强横也没到能够独对天下的地步。更何况青墟宫中还坐着个谪仙? 一念及此玉虚真人登时怒道:“好一个谪仙!身居上位却不痛痛快快杀上莫干峰来让我见识一下仙法的厉害反而躲在暗处弄这等阴谋诡计算什么东西!” 修道数十年来玉虚真人尚是次觉得心头凝重也有压抑不住的怒气。 紫阳真人叹道:“玉虚如果你能想到这一层的话那这掌教之位早就是你的了。” 玉虚真人对掌教之位倒不怎么看重闻言立刻摆手道:“我连门下那几十个弟子都管不好哪里管得了全宗上下三千弟子?这劳心费力的位置还是紫阳道兄您担着吧。”说到这里玉虚真人忽然神色一黯叹道:“其实遍观本宗上下姬冰仙与我性子相仿都是眼中只有大道修行的。尚秋水阴柔过甚李玄真心机虽深却失了大气今生成就有限。如果若尘还在三十年之后当能接过紫微真人衣钵执掌我宗门户。只可惜……” 紫阳真人轻叹一声道:“若尘这孩子心事过重又执着于一个情字注定一生郁郁。能够就此解脱或许也是好事。” 章三 会挽雕弓如满月 下 道德宗七真人各怀心事龙象与白虎却只觉得平生从未有过如此风光哪怕是即刻死了也是值得。 几天前二天君还是阶下之囚现今手下却有七十余名道士可供驱策内中上清修为者共有一十二名其中八人修为稳稳压住了龙象白虎一筹余众中有五十名弟子或通炼器或明金丹或擅卦卜或长咒阵皆各有精通。这五十弟子虽然道行并不如何高深但在专精之域造诣之深可谓宗师。就连十名仅是用来跑腿打杂的道人道行也接近上清境界。 这几日中每日龙象白虎都要跑上数次汇川殿此殿实为道德宗库房殿名取海纳百川之意内中用意当然还是自夸道德宗所藏甲天下。 可是守殿的道长每次见了龙象白虎递上的清单面色都会阵红阵青全然不象一个身具上清修为的有道之士。 二天君清单上所列物品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比如道行千年以上、已近得道的虬龙龙筋一次就拿了十三根天火玄凰的尾羽取走六根九龙龟龟甲要了三张最近一张单子上要三颗墨玉麒麟的牙不说还指名道姓要的是质地最为坚硬的獠牙至于还有十二颗白麒麟牙齿就不必多提了。 这是与神兽有产的。其它材料方面乾天星砂是论斤称走的来自九天之外的陨铁也抬了一筐一块产自冥海极底的万年寒玉水晶大到要两名道士才能抬走这且不算甚至还要了一根取自散仙遗蜕的完整脊椎骨! 就算紫微真人当年开炉炼丹也没取用过这些物事的十分之一! 可是二天君拿着紫阳真人的手谕守殿道长只能照办他所能做的也就是每次见面时对龙象白虎怒目而视罢了。他活到二百余岁有一百五十年是在这个汇川殿度过的毕生之中也未见过如此阵仗。在道长眼中这龙象白虎根本就是两个入了大富之家的乡下骗子根本不知珍贵只知道捡大的亮的猛搬。 龙象白虎拿了这么多稀世奇珍自然得有所交待。于是二天之内道德宗群道得到的便是二百一十四件稀奇古怪的物件构造方法。龙象白虎就是生了三头六臂短短十天里也绝造不出来二百多件法宝器物就是二十件都难为了他们。不过给他们打下手的人中别的不多各领域的宗师最多龙象白虎做不出来的东西这些道士可都不在话下均摊下去每人不过分上四五件而已快的一天就完慢的也只需三日。有那些特别难的几名道人分工协作三日内也作完了。在这件闻所未闻的末名神兵前众老道早忘了派系之争各宫弟子皆通力合作各尽所能。如此一来许多老道皆觉原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其它宫脉的秘法竟然有如许多的妙用相互之间配合起来登时许多往昔棘手的问题迎刃而解。 其实炼器丹鼎之道虽然在藏经阁尽可随意取阅但如紫云真人精研金丹百年自有许多独门之秘。这些秘奥他只挑捡些本宫弟子方会传授且由于九宫之间的争竞关系更严令弟子不得将本宫秘奥泄与它宫弟子知晓以保持紫云一脉在金丹上笑傲全宗。其它宫脉作法也与紫云类似近数十年来惟有一个纪若尘有可能尽得九脉之秘。 此役之后道德宗炼器制丹水准大进各宫弟子间关系也有所融洽倒是一件意外收获。 二百余件物件里面有七八样东西如何制造龙象白虎连半点头绪都没有他们只是交待了需要达到的功用以及大小形状其余的就都没有了。 比如说内中一件物事主要功用是测量目标与施术者之间的距离但要求不能借用鬼神之力更绝不可动用真元神念探测总之就是不能令目标觉正被窥探。不过这等不合情理的要求也难不倒道德宗一众高人。三日后一个半尺长三寸高阔的方盒即交到了龙象白虎手上。 此盒实是异想天开以二十八星宿之力为引将周天星图刻于盒壁同时将目标与施术者方位投射在星图上借由二点方位与北极星之间的不同距离自行衍算出目标与施术者之间的距离。这套玄奥原理令龙象和白虎也感佩不已尤其是测度极其精确十里之内距离偏差不会过一寸。 类似奇怪物件还有许多比如一根极其坚固可耐得住列缺古剑砍削的陨铁管;比如一个可探知周围神念震动的圆盘又如十五把拼命增强剑光飞行度与锋锐全然不顾其它以至于只能使用一次的飞剑剑胎。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给龙象白虎打下手的老道们初时极不服气只是紫阳真人有命不得不服从罢了。见了二天君炼器水准更是面有不屑之色。七十余大小道士中少说也有六七个强过了他们去。然而见过了龙象白虎源源不绝开出的物件清单后群道终于由疑变惊由惊而佩最后心悦诚服。 炼器之道讲究的是个悟性。比如一把寒冰飞剑会炼制者众多但能够制出一把属性特别的寒冰飞剑者寥寥无几而这些制剑者加在一起境界怕也比不上最初想出制剑之道的开山鼻祖。 龙象白虎现下所做的处处异想天开正是前人所未全新的炼器之道已现雏形。 龙象白虎甚至连最终宝物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九天十地乾天无极砲’由于二位天君哪一位的书法都见不得光因此决定请紫阳真人题写神兵之名。若龙象白虎哪个的字稍微好看点怕早都将这威风八面的名字刻在砲身上了。 在这七十余名道士中紫云真人门下因精擅金丹之道故而调集不少。守真真人门下卦象无双那一枚巧夺天工的方盒即是出自守真门徒之手当然不可或缺。太隐、太微门下高弟也有数人。这等人员安排正合龙象白虎之用他们自然觉得欢喜道德宗其它人也没有往多了去想。 七日之后神兵初成。 人间沸沸扬扬地府也无宁日。 除却一个平等王外九殿阎王每日都要聚在一起为是否将轮回薄交出去吵个不休。那纪若尘极是阴毒自己过不了弱水就四出猎杀摆渡人阻截死魂过河。虽然弱水广大纪若尘只能拦得一部分死魂但也弄得地府中每日被判入各狱的死魂锐减可是受足苦难解脱苦海的死魂还是那么多为了维持狱中死魂的数量九阎王不得不轻罪重判又或把行将出狱的死魂罗织些罪名再多判个几十年甚至被逼得要拿一些最低级的鬼役来充数。 尽管如此努力可九阎王失职之责眼看着还是快要掩盖不下去了。 但九阎王另有顾虑。想那纪若尘神通广大轮回薄交到他手上天知道会生些什么。虽说可将过错推到平等王身上但那只是上面不认真追查的时候方才有用。 若只是纪若尘也就罢了可是玉童也落在纪若尘手中九阎王这就有些左右为难了。对九阎王的老底玉童知道的实是不少别看他现在只盯着平等王下手但天知道什么时候他会开始揭其它几位阎王的老底?万一在上仙下界时揭底那可就大势去矣。十殿阎王那点私事根本见不得光虽然上仙们都心中有数但若公之于众那时谁也保不住这几位阎王。 吵到后来九殿阎王也不由得心下微有怨言。酆都可谓坚城弱水能称天险可若大一个地府要将没将要兵没兵。巡城甲马倒是数量众多但最多也就能欺负欺负苍野边缘的小怪孤魂哪敢去招惹苍野深处的凶悍魔物? 其实不必纪若尘出手光是见过他带来的阴卒威力九阎王就已熄了出城一战的心。 弱水对岸他方自神游归来徐徐张开双目湛蓝目光中已多了些斑驳古意。 这些时日来玉童本已对他少了些许畏惧但此刻与他目光一触忽然三魂七魄中皆涌出大恐怖来气力登时消得无影无踪一头栽在纪若尘脚前。 玉童吹一口气令自己的头颅翻了个身仰望着他。可是玉童觉得今日他的目光中多了些说不出的古意越看就越是心生畏怖。他气力全消全然飘不起来只当纪若尘要下毒手当下惊骇欲绝地叫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他俯视着玉童问道:“这几天来你只盯着平等王骂分毫不提及其它九位阎王又是何故?” 玉童立刻惊叫:“玉童绝无私心也不是有意讨好其它几位阎王!大人想要的是平等王手中那本轮回薄小的只盯着平等王那其余九王多半会落井下石献出轮回薄以求息事宁人顺手将过错都推到平等王头上去。要是小人再针对其它阎王那时九王可就立刻人人自危只会破釜沉舟与大人对抗到底啊!” 他皱了皱眉思索片刻方道:“这地府的规矩真是奇怪。你起来吧。” 玉童登时觉得恐怖一扫而空当下小心翼翼地飞起飘在纪若尘身边心中犹有余悸。 他目光中古意褪去口一张喷出一口青色光鼎来。一看到这口鼎玉童顿觉如被郁雷击中头上如压泰山闷哼一声又向地面栽去。不过这次只微微一沉一道柔和的感觉就罩住了他将所有的重压与恐怖都驱逐出去。 他凝望着光鼎信口道:“你知道这个是什么?” 玉童勉强克服心悸大着胆子向光鼎望去终于认出了此鼎的来处道:“这是大人从前世肉身上收来的仙鼎?” 他微微一笑道:“此鼎名为文王山河鼎千年之前不知镇炼了多少凶妖巨魔若论杀意之盛天下无出其右。你这小鬼见了它怎会不怕?” 说罢他曲指在鼎上一弹清越鼎音登时响彻百里。玉童被暖意护着听到鼎音还能勉强支持但纪若尘身后立着的百名阴卒个个翻倒在地显得痛苦不堪。有几个弱一些的竟然就此爆体而亡! 他望望玉童笑道:“或许该将你放到此鼎中炼上一炼如能不死那你的道境立刻就会升上几个位阶。” 玉童大惊慌忙叫道:“小的道行低微成不了大器实在不敢劳大人耗费宝鼎灵气了!” 他笑了笑竟然不再提此事而是又喷出了一团淡蓝火焰。冰焰自行浮空凝成一颗浑圆天成的焰球。他又向焰球一指冰焰再度凝结瞬间化成根根湛蓝丝线编成一颗中空的玲珑宝珠。这些由冰焰凝成的丝线宛如实质熠熠生辉透过上面无数洞眼可见球心处有一团蓝色云雾正自变幻不定。 他问道:“你知道这又是什么?” 玉童凝神望去但觉这颗宝珠缓缓旋动珠上流转的光泽不住幻变实是瑰丽万方但最奇的是此珠每一下变幻都似隐含天地至理令玉童觉得奥妙无穷可是细细思量却又堪不破一丝一毫。玉童但觉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又栽落于地。他急忙定了定神再不敢看那宝珠道:“看那火焰该是大人的九幽溟焰却不知怎生化作了一颗玲珑宝珠?看这宝珠妙用无穷可不是小的能够理解得了的。” 他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这就是人间界所谓的内法相玲珑心。内法相可比那些乱七八糟的法相要强得多了若不是这颗玲珑心老子怎会透彻天地大道修为一日千里能在这里称王称霸?又哪里擒得到你这只小鬼?” 玉童忙道:“大人就算没有玲珑心遇到小的那也是手到擒来!” 听到玉童谀辞他哈哈大笑可笑声中殊无欢愉却有无尽苍凉:“想那时老子已悟出了玲珑心只消能够忍上一时假以时日怎还会怕那些跳梁小丑?!只是造化弄人可惜啊可惜!嘿嘿呵呵哈哈哈!!” 玉童听得莫名其妙只得跟着干笑几声。 他忽然抬手一指但见玲珑心飞到文王山河鼎上竟徐徐沉入山河鼎中!玲珑心一入鼎腹即刻通体射出熊熊溟焰将文王山河鼎烧得浮出一层隐隐青芒! “你知道这又是什么吗?”他喝道。 鼎心合一即刻有无形威压滚滚而出瞬间扩至百里之外。这威压苍苍然煌煌然隐隐藏有三分天地之威。威压一出玉童早被震慑得心魂俱裂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他不等玉童回答即向浮空光鼎一指喝道:“三清真诀上清九经讲的皆是一颗金丹!今日我以九幽溟焰为体以文王山河鼎为用自旁而入也来修一修这金丹大道!这东西就是老子的金丹!” 玉童本是一介小鬼修为浅薄哪里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他也不等玉童一口将融入了九幽溟焰的文王山河鼎吸入然后厉声喝道:“船来!” 脚步声中早有十名阴卒扛着一叶轻舟快步奔来然后齐声喝将小舟抛在弱水之中。那小舟状似柳叶只能容下二人虽然船体沉重却入弱水而不沉正是弱水上独有的摆渡舟。只不知哪个倒霉的摆渡人撞在了这群害命夺舟的阴卒手里。 他又是一声断喝:“戟来!” 自有二十阴卒抬着他的四丈巨戟奔来。他倒提巨戟只向前一步已立在摆渡舟中! 玉童急忙叫道:“大人要去何处?” 他一声长笑道:“去给那些阎王们一个破釜沉舟、与老子对抗到底的机会!” 玉童城府深沉虽然心中暗自有些窃喜却知此时此刻正该是表述忠心的良机于是提声高叫道:“十殿阎王没什么本事可酆都城却是禁制无穷。大人万万不可以身犯险啊!” 哪知纪若尘闻听此言竟点头道:“这话说得有理。也罢你也随我去酆都叫阵吧!” 玉童登时骇然欲绝不及闪躲早被一道无形大力摄到了摆渡舟中。 涛涛弱水骤然浪生潮起一叶孤舟如离弦之箭破浪劈涛顷刻间越过万丈弱水彼岸已遥遥在望。 玉童放眼望去但见身后浊浪惊涛排空前方酆都巨城将倾而他立于舟头倒提巨戟、影翼贲张那一道冲天气势悍极厉极! 当此时刻玉童本该谀词狂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正悔得欲仙欲死。 章四 西北望,射天狼 上 一踏上弱水彼岸他即大步向酆都行去。在他胸口文王山河鼎透射出一片幽幽蓝焰正越旋越快。 一**汹涌澎湃的真元自山河鼎中涌出传遍他身躯的每一个角落。于是他开始在苍黑的大地上留下足迹。每个足印皆是深半尺但黑岩踏裂的范围越来越大。 倒提的巨戟戟尖在大地上划出深深沟壑飞溅的火星在昏暗中点亮出一道耀眼轨迹急向酆都延伸。 自后望去他就似在闲庭信步然而每一步跨越的距离不断加大从一丈、十丈直到百丈。扑面而来的罡风刺得玉瞳双眼酸痛不堪不得不祭出瞳术双瞳尽转紫色方才好过了些。现下的度早就过了玉童所能达到的极限全是被一股无形大力拖着前行才始终不离纪若尘三丈范围。 就在度越来越快令玉童错觉似乎马上就要撞上酆都城墙时他忽然停了下来。由极动而至极静这剧烈的转折使得玉童再也承受不住拼命呕吐虽然玉童只有一颗头颅根本无物可吐。 在纪若尘面前不知何时浮现出一座石拱桥。石桥不大构成桥身的块块青石遍布青苔和裂纹栏柱上雕刻的花纹业已磨平看上去这座石桥已历经悠久岁月。桥下没有水只有一片蒙蒙雾气完全看不到底。桥上隐约可见支着一口大锅锅口水气弥漫不知正煮着什么一个衣衫破烂的妇人正在锅边忙碌着。 这座神秘石桥安静地拦在纪若尘面前无论他向左还是向右只要走向酆都都不得不经过这座小桥。 玉童自然知晓这座桥即是每个死魂前往酆都轮回的必经之路奈何桥。 算起来在有如电光石火般短暂的数十年中桥上的孟婆已因故换了两任了。更替之频繁仅次于巡城甲马的统领。身为平等王心腹他自然知道奈何桥其实与酆都一样皆为上界仙人所建与地府自行添建的建筑绝不相同。对死魂而言奈何桥具有绝大的威力孟婆不过是将奈何桥本身威力挥出来的引子而已。 一旦落足奈何桥上无论是谁神智灵识皆会受到奈何桥控制喝下一碗孟婆汤。其实那口锅也是奈何桥的一部分。 “他会不会喝孟婆汤呢?”玉童心念电转将已到口边的提醒又咽了回去。 纪若尘略一停留就迈步上了奈何桥。扑面而来的眩晕感似曾相识耳边响起无数的呼唤这些声音都很熟悉有的他知道名字也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所有的声音都在叫他去喝一碗汤去喝那妇人端过来的一碗浊汤。 汤碗仍是脏兮兮的味道也刺鼻难闻只不过端汤的妇人变了破烂的衣衫下是雪白细腻的肌肤乱草似的头也掩盖不住妩媚妖丽的笑容。 他淡然一笑走到孟婆面前伸手接过汤碗几口喝了个干净! 孟婆和玉童刹时呆了。玉童明明见纪若尘似乎不受奈何桥控制却喝下了孟婆汤。孟婆则是惊于过往死魂皆是浑浑噩噩走来要她亲手灌一碗汤下去哪有象这样安然伸手接汤、自行喝下的?孟婆只觉此刻桥上一切均是诡异无比心底忽生恐惧! 他身体忽然透出了淡淡蓝光玉童和孟婆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胸口处那尊古鼎正喷出蓝焰将刚喝下的孟婆汤团团裹住转眼间就炼化成一团惨绿浓雾。纪若尘口一张将碧雾悉数喷出孟婆汤炼化后生成一滴清澈水珠落入了山河鼎内。 纪若尘向孟婆笑了一笑笑容竟显得有些狰狞道:“这碗汤的味道比上次差了!” 孟婆一声尖叫转身就逃! 可是她刚转过身子就见胸口忽然透出一截戟尖。戟尖上燃着一层淡淡蓝焰顷刻间就布满了她的全身一阵前所未有的巨痛旋即淹没了孟婆的意识。 眼见这一任千娇百媚的孟婆就在自己面前被祭炼成灰玉童直将嘴唇咬出血来这才没叫出声来。 他意犹未尽倒转巨戟戟身溟焰舞动然后一戟向奈何桥桥面插下! 在绝对的寂静中奈何桥如同被刺破的泡影碎裂成万千薄片徐徐消散。 “奈何桥!”宋帝王一声尖叫! 酆都城头正观战的十殿阎王乱成一团不知所措内中只有一个平等王笑得欢畅极是幸灾乐祸。城府深如秦广王也是面色苍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只听啪的一声一卷轮回薄自他袖中掉出看封皮印鉴正是平等王所属。 平等王笑容可掬几步抢上拾起轮回薄又塞回到秦广王手中道:“蒋王爷您的物事掉了。” 秦广王面色铁青艰难无比地将轮回薄放回袖中就如同塞的是一块滚烫的红炭。 毁去奈何桥后酆都已近在咫尺。纪若尘巨戟又在地上拖出一片火星向酆都奔去。 在这个距离上放眼望去酆都可谓接地连天所见惟有绵绵不尽的巨墙。站在如此巨城之前会觉整个天地都堪堪向自己压下那种有如实质的压力不知何人能够承受。 玉童忽然现他的度正在变慢。 纪若尘此刻只觉如在深海之下每向前一步都要带起千钧海水动作越来越是艰涩。越是接近酆都那重重压力就越是明显。如此下去恐怕他还未到酆都城下就要被压力逼回。他向酆都望去微笑道:“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大神通!” 他收拢影翼放缓度一步步踏实无比地向酆都行去。 距酆都只有千丈了纪若尘步频始终如一。 城头上秦广王额头浮出一层冷汗再忍耐不住右手高举用力向下斩落。旁边传令鬼卒忙吹起号角苍凉的号角声传遍酆都阎王十殿中逐渐浮起一层浓浓的怨气。 喀喀声不断响起阎王殿前广场忽然裂开层层向下陷去片刻功夫已形成千丈方圆的巨坑坑缘是层层整齐的阶梯一路延伸至坑底共计九百阶。阎王十殿殿门同时大开无数死魂排成一列分别从十殿中走出队伍两侧遍布手执荆棘鞭的鬼卒吆喝着将死魂们驱赶到坑底。巨坑坑底是约有三十丈方圆的一片平地转眼之间近十万死魂就将这片平地挤满。 又是一声号角传来酆都某个隐秘的角落里几百头大力鬼同时站到了一个无比巨大的绞盘前共同力。大力鬼吼叫连连身上层层膘肉不住颤动巨大的筋脉因过于用力而自肌肉中浮起终于轰隆一声巨响绞盘缓缓转动起来。 阎王十殿前巨坑底部忽然旋转起来坑底中央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十字裂口无数死魂竭力出濒临消亡前的号叫掉落进十字裂口中。随后巨坑最下的十层阶梯也缓缓旋动挤在这十层阶梯上的死魂措不及防纷纷被相错旋转的阶梯带倒而后被绞压成块块断肢残魂。 巨坑坑底赫然已变成以死魂为粮的血肉磨盘! 坑底的十字裂口生出无形吸力不住将被磨碎的死魂吸入其中。有些死魂动作灵活奋力从坑底跳出结果皆被守卫鬼卒用荆棘鞭抽回坑底还是填了无底裂缝。 一时间巨坑坑底的咒怨戾气已浓得有如实质无数死魂哭喊、号叫、拼命挣扎显然被磨碎魂灵之后他们仍在承受着无法担当的苦楚。这些怨气也都被十字裂口慢慢吸入。 纪若尘忽然停步抬仰望。只见酆都城墙上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九九八十一个洞口一枝枝阴气怨魂炼成的长矛纷纷飞出在空中自行调整方向呼啸着向他刺来! 当的一声巨响他掌中巨戟已挑飞了最先袭至的一枚长矛。这柄由阴魂凝裂的长矛坚硬无比巨大的冲势使得巨戟也微微一沉。 山河鼎旋转之间透鼎而的溟炎已补足他体内瞬间出现的匮乏。他双目蓝芒一亮巨戟如电点出又挑飞了四枝长矛而他依然在向酆都迈进。 看着长矛接二连三被纪若尘挑飞楚江王抚须笑道:“嘿嘿!这些魂炼之矛最是阴损一旦被它们盯上就是不死不休而且寻常刀兵法术根本伤不得分毫。这纪若尘莫不是以为挑飞就可了事?若是如此容易哪需要十万死魂祭炼?” 十王之中楚江王岁月最短此前百年地府又是风平浪静外墙十八禁法当中他只见过八十一枝魂炼阴矛当时楚江王已被这禁法的无上大威力惊呆。此番楚江王重温旧梦又有些劫后余生之感故而感慨格外多些。 楚江王笑声未绝忽见空中一枝被挑飞的阴矛冒出幽幽蓝火在长矛中禁锢着的残缺阴魂徒劳地凄厉喊叫声中阴矛转眼间就被蓝火炼成飞灰! 楚江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失声叫道:“那是什么火竟……竟能炼化阴矛!” 他惊叫未尽又见一枝枝被挑飞的阴矛不断喷出蓝焰被炼化之后连一缕青烟都未留下。楚江王登时再也叫不出来。 地府阴司之中死魂数量最多最是柔弱也最是坚忍。死魂可油炸可火炙可切细可磨粉可化骨扬灰但无论如何折磨地府十八狱诸般手段加总所能做的其实不过是将死魂无限细细分割却无法彻底消磨其存在。 这诸王皆不知来历的蓝色火焰竟能将死魂炼化成虚无远远望去虽然昏暗微弱却令十位阎王皆是胆战心惊。就连平等王心下也是直冒寒气忘记了幸灾乐祸一番。 于这等关键时刻秦广王镇定功夫显然胜过其它诸王一筹。他胡须颤动面色青白右手高高举起狠狠落下掌缘不小心划过酆都墙缘登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他却浑然不觉。 传令鬼卒不敢怠慢立刻鼓足中气吹出三长一短四声号角。 阎王殿前轰鸣声大作巨坑最下三百级阶段一齐旋动研磨死魂的度何止快了十倍?鬼役阴兵拼命挥动手中荆棘鞭驱赶着一队队死魂向坑中填去!又有些身强力健的巡城甲马从殿中涌出巡着坑沿不住驰骋用掌中巨斧大枪将一个个死魂挑起甩入巨坑中央。 刹时间凄厉哭叫、恶毒诅咒冲天而起压倒了三百阶巨磨出的震天轰鸣! 酆都城墙再度变幻现出不计其数的小洞来无数若隐若现的尺半阴刀自洞中游出铺天盖地向纪若尘扑来! 足足一万零八百柄的戮魂刀不受实物阻挡不为道法所伤可切割魂魄阴气度绝快阴狠毒辣处较魂炼阴矛更胜一筹。可是城头观战的阎王们却是笑不出来万柄阴刀一一在那湛蓝火罩上幻灭的结局多少已在意料之中。 灭消万柄戮魂刀后纪若尘巨戟指天轻轻吐出一口气。胸中山河鼎口处溟焰已喷出七寸余高行至此处他次感到有些后继乏力。 但看到自酆都城墙上扑下的两头巨大风蛇时他登时精神一振巨戟出嗡嗡轻吟大步迎上前去! 秦广王面色越来越青染血的右手不断高高举起再近乎歇斯底里地落下。鲜血溅得城墙、地面到处都是更将他一边袍袖染成皂色秦广王却全然顾不得这些。 铺天盖地的吸血蝗群后是一柄无比巨大的阴风断岳斧再后则是一头骸骨四翼龙。 当他再灭一十三道幽冥火墙后距离酆都已不过百丈。酆都城头诸王面色各异有的掩面跌坐有的呆望天空有的喃喃自语有的祭告上天。仍能在城头观战的除了一个秦广王就只有平等王了。 秦广王此刻虽然气急败坏但镇定功夫比起其它诸王仍是强上太多实不愧十殿阎王之。眼见城下纪若尘提巨戟缓慢却坚定地向酆都行来他终咬紧牙关用尽全身之力举起右手再无力挥落。 七声悠长的号角响彻酆都巨坑中开始旋动的阶梯达到七百阶之多!在鬼役歇斯底里的驱赶下从阎王十殿中涌出的死魂你推我挤一路小跑着涌进巨坑仍是难以填满坑底。数以千计的巡城甲马围绕着巨坑来回奔驰大声呼喝。巡城甲马虽然若对上纪若尘的冥兵只有束手就戮的份可在酆都城内却是近于无敌。一众巡城甲马大枪巨斧一横然后座下角兽力一下就可将数十死魂推入坑中连带着将数名够倒霉的鬼役也推了下去。在这些巡城甲马眼中地府职司最低的鬼役与死魂地位相差无几杀了也就杀了。 整整一百五十万的死魂在巨坑中粉碎无以伦比的怨气被吸入酆都地下深处再透过玄奥的途径汇聚在设置酆都城墙内的重重机关法阵之中而后一颗通体乌黑、足有百丈方圆的大印凭空生成当头向纪若尘压下! 此印式样奇古印身暗黑中隐隐有光泽流动似是以质地无双的墨玉雕成与方才那些禁法幻化的虚体大不相同。印周刻九龙飞天印顶雕着什么东西纪若尘自下而上当然看不见他只识得印面上那八个大篆:受命于天即寿永昌。 他不及感慨这八个大篆中扑面而来的浩荡之气胸中山河鼎飞旋如轮九幽溟焰冲出鼎口一尺余高早倾尽了全力。 墨玉印玺临头之际他一声大喝巨戟带着熊熊蓝焰毫无花巧向上刺出硬生生地击在印玺上! 吱吱呀呀一路行来毫无伤的巨戟在印玺近乎无穷的压力下缓缓弯折他的双脚也逐渐陷入地面。虽是第一次见识这个禁法但纪若尘隐约觉得若被印上八个大篆盖在身上恐怕是难得善终。但印玺上如山压力又岂是人力可以轻言相抗? 山河鼎旋已到了极致鼎心溟焰熊熊而出那颗玲珑心已不堪重负被溟焰炙烧得有些模糊。 他双目骤亮文王山河鼎三明三暗九幽溟焰如涛涛巨潮不绝涌出一道无以伦比的大力沿巨戟而上戟身哪承受得住一声呻吟猛然断成两截!但被这道新生的大力一击墨玉巨玺终于偏向一旁轰然落在地上砸出一个足有数里方圆、深达百丈的天坑。 挡开玉玺纪若尘只觉胸中一空再无半丝焰力真元当下被酆都无形压力一逼登时身不由已地倒飞数十里飘飘荡荡一头栽落在弱水之畔。 他仰卧在弱水之畔山河鼎早停了旋转静静地浮着鼎中幽暗一片连一丝火星也无。 他笑了笑已经许久未曾体会过这等无力感觉了。此时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有静静地等待元气慢慢恢复。 酆都城头诸王虽见他倒地不起却谁也不敢提派兵出城、斩尽杀绝之语。秦广王再难维持平素里的高深莫测眉头深锁面色凝重。虽然最终逼退了纪若尘可方才的决断代价实是沉重此时此际以秦广王的才智也不知该如何去填补五百万死魂的亏空。 思及此事秦广王不禁苦笑自己沉稳一世可见那纪若尘独向坚城居然也变得冲动起来。 卧于弱水之畔回想这次孤身攻城的全程纪若尘一声轻叹心中暗道:“若是换了那时的我来怕是就能触到酆都城墙了。唉原来这家伙倒也不是全无是处至少这份坚忍就比我现在要强上一点。” 此时玉童的头颅自高处坠落骨碌碌滚到他的身旁。尽管鼻青目肿玉童仍虚弱地叫了声“大人”。也不知需要多少运气玉童方能自万千阴刀鬼火中存活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纪若尘终于恢复起一线元气慢慢站起。玉童竟也跟着飘了起来看起来外伤虽重却没伤及元神。 遥望巍巍酆都他忽然想起当日那只狐狸究竟做了些什么才能逼得这些阎王乖乖地开城出迎? 他默然肃立玉童只觉周围阴冷凝重又哪敢出声?只静悄悄地浮着。 弱水拍岸将摆渡轻舟送到岸边。他缓步登舟驾船徐徐向弱水对岸驶去。而玉童浮在船尾望着逐渐隐去的酆都仍自痛感劫后余生。 与来时不同这一次他驾舟随波逐流不知过了多久方渡到弱水中流。玉童举目四顾但见涛涛水波茫茫浓雾不觉有些害怕隐约担心纪若尘沉思之际迷了方向又不敢直说思量一番后问道:“大人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仍沉溺在沉思之中信口道:“先回苍野进补然后再来领教这里的仙家禁法。” 还要再来?!玉童吓了一跳婉转劝道:“以大人之能早已脱轮回。对大人您来说那本轮回薄早就是无用之物再也约束不得您十殿阎王也被打得怕了。大人何必定要跟这酆都过不去呢?以小的看来阎王殿也不是何等繁华不如大人拨三千阴卒与小的小的为大人造上一座宫殿少说比阎王殿大上十倍您看如何?” 听得玉童之言他失笑道:“就算再大的宫殿我要来又有何用?” 遥望前方苍茫薄雾他淡然道:“我要这轮回薄不过是拿来烧掉好了却当年一个心愿。当日的我所不敢想的现在我都要试试;不敢做的我要一一做来;不敢要的管他在谁手中我要统统取了有用留下没用毁了。” 听这番平平淡淡的话玉童忽然打了个寒战。 此时此刻万物俱寂。 章四 西北望,射天狼 中 已过中夜丹元宮中一片寂静。 玉玄真人独坐丹心殿只觉身心俱疲。今日轮到她主持西玄无崖阵尽管与紫阳真人不睦但在这关乎全宗存亡的大事上她仍是尽心竭力。整整一日她都在苦苦支撑维持大阵不露丝毫破绽终于坚持到太微真人换手时大阵也未被仙莲攻入一次。如此看去单以她在守阵中的表现而言足以名列诸真人之可是玉玄真人心底其实清楚并非如此。守阵结束时其它真人是不是仍行有余力且不说只说玉虚真人他率先守阵三日三夜被仙莲攻入过后又悍然反击斩杀仙阵二名修士重伤五人最后又一剑击破仙莲如此修为实比玉玄强出了不止一筹。 如紫云、紫阳真人年纪比玉玄大了一辈有余虽然目前修为比她深了一线但至多再过二十年玉玄就有把握越这两位紫字辈的真人。但玉虚真人与玉玄真人辈份相同年纪也是相仿道行竟然相差这么多每每想起总是夜不能寐。 玉玄轻叹一声自己以五旬之龄修至上清真仙之境如若只是个普通弟子当会轻松快乐得多。自接掌丹元宫后她就为本宫展殚精竭虑修为进境也慢了下来眼睁睁看着玉虚真人一骑绝尘。去年此时玉虚真人仍在上清灵仙境内徘徊但前日一战玉虚真人于天下群修前立威恐怕已晋身上清至仙境距离玉清大道只有一步之遥。 而且玉虚真人修成法相又是轩辕纹更增道法威力。三清真诀衍生法相数百种这轩辕纹位列四神相平素百年难得一见威力绝非寻常法相可比。玉玄虽修成了离火翼与莫干羽凰两种法相与轩辕纹一比却如皓月萤辉的差距。 若不是执掌的丹元宫积弱已久如若年轻时师父可指点得再明白些不去修那驻颜不老的凝玉诀……每当浮起这两个念头玉玄就觉心中纠结、懊悔又有不甘。她本性争强好胜何时肯承认过技不如人?身为女子想要在道德宗出人头第实要多付出十倍艰辛。 想到恨处玉玄倦意全消伸手取剑欲练上一路剑法消解胸中积郁之气。哪成想竟一把抓了个空。玉玄这时才想起回宫时已将法剑交与弟子收在隔壁好时刻以万年寒泉温养。玄火羽蛇也被她打到殿外自行择地采吸满月精华去了。 整个丹元宫一片死寂诸弟子清修的清修打坐的打坐皆在为下一次轮值守阵做准备无人乱走。 玉玄真人轻叹一声在沉香木榻上坐下随手取下头上束用的玉剑任由青丝披散而下。丹心殿地面皆以青玉石打磨而成光可鉴人映出了一个容姿绰约的妙龄女子来。一眼望去倒影里的玉玄星目似流波香腮若凝脂恍若还不到双十年华论容貌之佳堪可与含烟一较短长。只是那些许在眉梢嘴角流连不去的煞气点醒了她位高权重的道德宗一脉真人身份。 望着自己如玉容颜玉玄不禁一声轻叹。或许放下丹元宫这付重担自己会轻松许多吧? 可惜世事从无如果。 玉玄面上落寞之色渐渐消去双目垂帘就要起手温养三清元气。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起直向丹元宫而来不片刻功夫殿门轻轻叩响玉真在殿外道:“师姐歇息了没有玉真有事相商。” 玉玄黛眉微皱不知玉真中夜突兀来访有何要事。不过她与这位小师弟素来关系和睦于是道:“师弟请进。” 玉真推门而入乍见玉玄真人身披鹅黄道袍秀垂肩的风仪也不禁呆了一呆然后方将殿门小心掩好。 玉真托着一个乌檀茶盘上置紫砂松梅壶与两个茶盏径自走到玉玄榻前将茶盘放在榻几上方笑道:“我知师姐今日辛苦因此特地去了次常阳宫从悬崖下偷了三片碧玉银针回来好给师姐清心补气。” 玉玄不禁有些好笑这个玉真已经四十多岁了可是仍不改飞扬跳脱的性子。他年纪虽轻辈份却高好歹也算道德宗的前辈怎么还会胡乱去常阳宫偷茶?若是让人现了成何体统?看着玉真清秀精致、仍是十六七岁少年的模样玉玄心底油然生出些怜意。他们师父早逝玉真的道法有一小半是玉玄代授算起来多少有些师徒之谊。自执掌丹元宫后玉玄越来越忙有些顾不上玉真的修业更没有刻意约束他的性子。玉真天资聪慧若能及早改掉轻浮跳脱的性情修为定不止于目前的上清高仙之境。 玉真将带来的雪水注入茶壶以掌心真火温壶烹了一壶好茶正好倒满一杯敬给玉玄。这三片碧玉银针果是极品隐有一缕清香闻之就令人神清气爽。玉玄真人也不客气一饮而尽登时精神一振微笑道:“师弟你宝贝也献过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玉真犹豫片刻方道:“师姐有些话我也不知当不当讲。我怀疑玉静师姐正与紫阳真人勾结想要将师姐从真人的位置弄下来。” 玉玄性情刚烈若是以往听闻此事必定大怒。她执掌丹元宫多年怎会不晓人情世故?早就看出玉静对自己坐了这真人之位极为不满。现下自己联结数位真人刚刚与紫阳真人翻脸玉静就去勾结紫阳真人如何让人不怒? 但今日的玉玄真人却非以往她心防悄然裂开一道缝隙多年积累的疲累流泄出来半点怒意都生不出来。玉玄真人轻叹道:“师姐……唉!如果她能将丹元宫带出困境就将这真人位置让与她又有何妨?只怕她坐上两年后就会后悔了。” 玉真急道:“师姐万万不可这么想!玉静师姐心胸不宽最是记仇。如果她做了我宫真人那么你那十几个弟子日子可就难过了。” 玉玄真人微笑道:“她那点道行也敢来欺我吗。” 玉真面上犹豫之色一闪而逝但玉玄真人早已看见于是问道:“师弟可有何话不方便讲吗?” 玉真垂道:“这个……不敢欺瞒师姐。前日晚我本要指点石师侄道法因此先行在……这个……静思园等她……” 玉玄真人闻言面上隐隐凝起一层寒霜玉真指点小辈女弟子道法何须约在夜晚幽园?不过她并未打断耐心等着下文。 玉真续道:“哪知石师侄未到玉静师姐却与一个陌生人来到静思园。我不敢出来只好隐在一旁。却听玉静师姐与那男子计议要配一副药出来设计让师姐服下待制住师姐后再找个年轻英俊的男弟子来将你们剥……那个放在一起再引众真人到场。那时师姐身败名裂……” 玉玄真人黛眉竖起喝道:“够了!” 玉真吓了一跳不敢再说。 玉玄真人面若寒霜胸中一股怒意升腾而起。玉真宁可自暴其短也要将这阴谋告诉自己自不会说谎。只没想到玉静竟然如此阴毒想夺真人之位也就罢了为何定要置自己于死地且死后也落不下清白名声? 玉玄真人心中怒极竟有些眩晕之感不过多年磨砺她盛怒下还能理清思绪略一转念再问道:“你方才之话可有证据?” 玉真道:“有了前话我对玉静师姐的行踪格外留了个心眼昨日清晨见她从药库出来手上几味药皆是天仙一梦散的配药。于是晚上趁玉静师姐出门之机我潜进她宫内看了看果然现两瓶新炼制的天仙一梦散。” 天仙一梦散无色无味是极猛烈的迷药向来是邪道恶人最喜用之物。玉静偷偷炼制这等阴毒药物不管用途如何只要被抓到都是一个大过失。 玉玄真人也是决断之人当即起身道:“这药在哪里?师弟你来带路。” 玉真望着玉玄面颊上泛起一抹有些异样的紫色忽然笑着一指空茶杯道:“药就在这里。” “什么?”玉玄真人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不由得又惊又怒指着玉真道:“师弟你……” 玉玄真人这么一怒忽然热血上冲眼前不由得一暗望出去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体内真元更如雪遇艳阳顷刻间化消殆尽。她摇晃一下竟站立不定软软倒下。 玉真抢上一把扶住玉玄真人笑道:“师姐切莫动气越生气药力得越快呢!” 玉玄真人此时神智无比清醒全身却完全动弹不得就连深藏玄窍之内的真元也一一化散。此刻以身受之她才知天仙一梦散药力实比传言中的要猛烈得多。 玉真将玉玄真人打横抱起斜靠在榻上极为轻佻地捏捏她的脸蛋轻笑道:“师姐这一身皮肉可比那几个师侄强得太多了。” 玉玄真人惊怒之中暗生寒意玉真行为如此放肆看来再无转圜余地。但她仍是震慑心神希望能有一丝转机缓缓道:“师弟原来与紫阳勾结的是你。这些年来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做?” 玉真一边慢慢将她道袍丝绦一根根解开一边道:“师姐是待我很好可是谁让师姐你生得如此可人让我朝思暮想了三十年?而且师姐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上紫阳真人这才给了我千载难逢的机会。” 此时玉玄真人道袍已被完全解开露出了素绢织就的内裳玉真赞道:“师姐国色天香穿这素淡内裳果然别有风味。” 玉玄面色淡定凝望着玉真的眼睛道:“师弟你如此放纵可知今生无法修成大道?” 玉真哈哈一笑双手握住她的胸口不住隔着内掌抚弄那双软玉道:“师姐说笑了放眼天下往往几百年才能出一个飞仙。这等好事哪里轮得到我?与其辛苦一世到头落得一场空还不如活得轻松快乐些。就是以师姐你的天姿不也修不进玉清大道吗?不过师姐你这双玉兔倒真是大小合宜弹力过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你的脸一样白?且待师弟我看上一看……” 玉真抓住玉玄真人内裳正待一把掀开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冰冷、湿滑的声音:“就知道你这蠢物办不成大事还得我来善后。我早和紫阳那老东西说过不必多此一举了。” 玉真登时惊得魂飞天外!他全力向旁闪开手忙脚乱自怀中掏出一枚玉尺这才抬眼望去见殿前立着一个面色木然的青年道士全身上下冷冰冰的全无半分生气。玉真玉尺勉强指向来人喝道:“你……你是何人?” 他话音未落榻上玉玄真人忽然一声闷哼晶莹如玉的右肩突然冒出一截墨玉锥锥尖来!玉玄体内少许提聚的真元登时溃散。 玉真愕然望向玉玄面色骤然惨白如纸!此际玉玄身后立着另一个道士正不慌不忙地自袖中取出另一枚墨玉锥慢慢插入玉玄真人左肩直至锥尖自肩前透出方才停手。但令玉真骇然的是这道人竟然与殿中站着的那道士生得一模一样! 纵是双生兄弟气息也有差别玉真修为不低自然分辨得出来。但这两个道士不光面容身材一样就是气息也是完全相同。 玉真面色苍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忽感背后触感有异立时转身这才现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道人与自己相距不过三寸。而且这个道士与殿中另外两个道士无论是气息还是容貌都是绝无分别! 玉真冷汗瞬间已透重衫几乎拿捏不住掌中玉尺。此时玉玄真人忽然哼了一声冷道:“沈伯阳!没想到紫阳真人为了对付我竟然把你给放了出来倒真舍得下本钱。” 三个道士同时微笑身上冰冷阴湿的气息登时消散代之以温暖和煦令人不由得心生亲近之意。前后气质变化之剧烈让玉真看了不觉又是一呆。此时玉真方觉这沈伯阳也是生得一表人材。 沈伯阳微笑道:“那老东西本不让我出手的。还好你这个师弟色令智昏居然没有觉你借着说话拖延时间暗中提聚了真元。他还道天仙一梦是天下无双的迷药呢!若不是他办砸了事我也不好意思出手。其实以我本意该当找个月圆之夜好好领教一下玉玄真人的仙剑才是可惜那老东西说什么也不同意。” 玉玄冷笑道:“想领教我的仙剑?很好你可敢放我起来与我较量一番?” “我的确很想领教一下哪怕是输了……”沈伯阳面上忽然涌上一阵红潮双眼微闭全身颤抖不已就似得了极大的欢愉一般喃喃地道:“就算被你一剑刺穿慢慢地割开我的皮肉切断骨头再自另一端伸出来然后我很热的血再顺着你的剑锋流下来……” 殿中三个道士同时打了个寒战然后张开双眼但见他们眼中清澈如水方才的狂热偏执早不知去向。沈伯阳淡淡一笑道:“玉玄真人你当我和你一样愚蠢吗用这么简单的激将法来对付我?看来得给你个教训。” 站在玉玄真人身后的道士握住一把墨玉锥直接将她**挑了起来然后一把将她的道袍撕下又扯去了上身内裳。墨玉锥与血肉摩擦的剧痛登时令玉玄真人面色惨白。痛楚尚可忍耐然而解衣露体的羞辱令她几欲晕去。 沈伯阳悠然道:“玉玄真人如果有暇不妨品评一下我这自创的四相法身看比之四神相、三奇相如何?” 说罢沈伯阳忽然盯住玉真冷然道:“这里没你的事了滚!” 玉真正盯着玉玄**几乎眼睛都瞪了出来被沈伯阳一喝不禁目露怨毒。他是对玉玄有非份之想可沈伯阳做的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伯阳冷笑道:“你还不服?哼若不是看在老东西的面子上我早就杀了你这废物。再不快滚我就阉了你。” 玉真紧握玉尺正拿不定主意时忽觉背后突兀一阵剧痛喀的一声响腰椎竟已被击折!玉真一头栽倒在地痛得面容扭曲他勉力四顾只见殿中三个沈伯阳立在原处一齐冷冷望着自己可是却找不到偷袭自己的人。 沈伯阳冷笑道:“真是蠢材!我都说了我的法相是四相法身而你只看到了我三个法身还不知道提防吗?” 玉真这一下伤得极重而且还不知沈伯阳用了什么手段伤的自己可想而知双方道法差距哪还敢逞强当下勉强爬起退出殿外。他腰椎虽断但这等伤在修道人身上远非致命还能挣扎着走出殿去只是这一路苦楚是免不了了。 沈伯阳三个法身皆走到了玉玄真人身边将她身上残余衣物扯去其中一个法身抓住两柄墨玉锥生生将玉玄提在半空另外两只法身的四只手不住在她身上游走肆意亵玩着。此时的沈伯阳眼中透着奇异的疯狂下手极重玉玄以道法凝练的肉身也被捏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她硬生生忍着剧痛和羞辱双目紧闭只当自己死了。 “叫啊!你不是堂堂的九脉真人吗现在不一样落在我手里?今天先拿你开刀!啊哈哈哈!快点给我叫我要听你叫啊!”一字一句沈伯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看上去他已彻底变得歇斯底里。 玉玄一言不呼吸竟然变得匀净起来她心志之坚实令人佩服。 沈伯阳忽然狂色尽去又变成初入殿时那冰寒阴湿的气质。他一只冰寒的手探入玉玄腿间在那里轻轻一扣冷笑道:“玉玄真人你修的可不是双修秘法。只要我在这里稍微用些力气你的道行立时折损一半再也修补不回来。但如果你肯叫那我就留你完璧。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叫还是不叫?” 玉玄唇上血色尽去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张开双眼死盯着沈伯阳低声道:“你肯放过我?只要我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你就连现在的样子都保不住必会受本宗天雷殛体之刑。哼你想做什么尽管施为想要我屈服那是休想!” 沈伯阳微笑道:“今晚之事你不会说出去的。” 玉玄真人面色又白了一分嘴唇微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她的鲜血不住自肩头伤处涌出顺着身体流下自足尖处滴落地面。在寂静的丹心殿中一声声水滴声显得格外刺耳。 一片宁静中沈伯阳悠然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聪明如玉玄真人怎么会做这等自暴其丑的蠢事呢?只怕你宁可代替我身受天雷殛体也不愿今晚之事传扬出去吧?不过我办事稳妥玉玄真人尽可放心你那师弟受了我阴劲一击还想能活着回去吗?” 玉玄真人忽而叹一口气闭目道:“紫阳真人既然派了你来你此刻所作所为他不可能不知道吧?我虽然与他不睦毕竟也算是同源而生他竟能下得这等毒手嘿!” 提到紫阳真人沈伯阳忽然沉默了片刻方道:“他那方实力比你们也强不了多少。若不用我他也找不到旁人了。至于手段……成大事者素来不拘小节我虽然也很想杀了那老东西不过还是得承认这老东西挺能干些大事的。” 这一夜道德宫并不宁静。 紫阳真人似全未听到宫中的吵闹也未看到那些横飞的剑光只是全神贯注的泼墨挥毫。 房门悄然打开沈伯阳无声无息地走进将怀中的玉玄真人横放在紫阳真人床上。紫阳真人屏息凝气直到最后一笔提起方望向玉玄真人。 玉玄真人双目紧闭面色灰白身上随意裹着件鹅黄道袍上面露出半边胸口下边是一双雪白的小腿与赤足显而易见道袍内的她一丝不挂。紫阳真人看着染血的道袍与她肩头的伤口长眉不觉微微皱起。 沈伯阳微笑道:“没破她身子也未损她道基惟一知道此事的玉真也死了。你吩咐我的事我可全办到了。你答应我的三日后与天下群修决战时也遣我出战该不会反悔吧?我那天魔血隐四相法身中可只有血法身还未圆满了。” 紫阳真人一声长叹面有疲色没说什么只挥了挥手。 沈伯阳笑了笑转身离去。临出门时他忽然回头腥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狞笑道:“你放心我杀够五十人就会收手的。”书房中一时间充斥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息。 紫阳真人似早已见惯了沈伯阳瞬息间气质变幻根本不觉惊讶行到书案前凝望着自己刚刚书就的条幅上面字字力透纸背堪称铁钩银划尽有万千气象!条幅上只四个大字: 天下太平。 章四 西北望,射天狼 下 夜月如轮。 月色下顾守真真人一身皂色宽衣双手笼在袖中宛如足不点地般自那根横跨悬崖的铁链上向太上道德宫行来。在他身后另外跟着七人看气度身形只怕人人都有了上清修为。 顾守真真人刚过完桥链踏上莫干峰顶忽然面色一变瞬间停住了身形。他身后七人则不得不在桥链上停下。 十丈之外摆放着一张孤零零的太师椅。玉虚真人正襟危坐列缺古剑横置膝上正自闭目凝神。 此刻玉虚真人除了看上去颇有仙长风仪之外实是没有任何气势可言与寻常人无异。而顾守真真人看似一团和气气势却是浑厚凝重含而不露只那么一站就令人感觉似有一座高山立在面前。立在桥链上的七个人也是气势各异清气透体而出。 望着似乎被风一吹就会倒的玉虚真人守真真人面色反而越来越凝重在这残冬之夜他额头上居然也渗出细细的汗珠。 在他眼中玉虚真人忽然隐入天地之间忽又现身出来忽然气势重如山岳忽而轻若飞羽变幻莫测每次变幻都出乎他意料之外但细细回味却会觉得本该如此。变幻之际隐隐与地势、山风、浮云、星宿等千万种事物遥相对应让人隐约觉得内中有一种玄奥至理却怎么都说不清楚。 顾守真真人吐出一口气向玉虚真人拱手为礼有些艰涩地道:“恭喜玉虚真人玉清至真境圆满。” 玉虚真人张开双目徐徐道:“我此时出关守真真人想必是有些意外的。而贫道玉清至真之境的圆满更会令守真真人不高兴得很。所以何喜之有啊?” 万没料到玉虚真人说话如此直接以顾守真涵养之深也不由得面色一变当下勉强笑道:“这是哪里话?我宗正值危难之时玉虚真人道境有所突破乃是我宗的大喜事当然应该道贺。” 玉虚真人淡道:“贫道平素为人直来直去道境有所进益只怕是不喜的人多高兴的人少这点自知之明贫道还是有的。所以平日贫道修为若有所进境也就不让人知晓了免得惹人不快。不过守真真人道高德隆我自不该相瞒。其实这玉清至真之境并非这几日才圆满的。” 顾守真眼角微不可察地跳了跳道:“那么玉虚真人中夜至此所为何来?” “夜深人静风寒露重贫道担心守真真人身子还请守真真人早点回宫歇息吧。”玉虚道。 顾守真忽然笑了笑向前踏了一步。他这一步踏得极有学问恰好抓住天地气机转换的那一点空隙。这一步踏出后他与玉虚间的距离就不足十丈既应了大道缺一的玄奥至理也是精擅卦象的他此时此刻的最佳攻击距离而玉虚真人的列缺剑则正好难以施展。而且这步迈出还为身后七名门人留出了上峰的空间。 顾守真擅卦象既可在行事前占卜前路趋吉避凶又能在斗法时牵引天地气机逆转乾坤以为已助。如果环境合宜的话其引天地之力为已助的能力与玉清初阶的境界差相仿佛。因此尽管守真真人自身道行与玉清之境仍相去甚远但战力却是极强的。只不过牵引天地气机时天时地利缺一不可这等条件实是可遇而不可求。但此时此刻天时地利一应俱全又有七名上清同门相助守真真人战力恰能尽情挥。 何况今夜局面至此恐怕已是不能善终只要有四成把握也该行险一搏。因此面对已是玉清至真境界圆满的玉虚真人顾守真仍是踏出了这一步。不论玉虚真人拔剑出鞘抑或杀气冲宵他都有应对之策。 然而玉虚真人安坐如山就似完全没看到顾守真真人踏前了一步- 刹那之间顾守真只觉自己似全力挥舞大锤击落却觉所击目标是个幻影一锤落空后胸口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过。他身后的七名同门见守真真人动也作势登峰结果同样不得不强行止住冲势一个个的面色顿时都有些灰败。 望着玉虚真人的淡定目光顾守真暗自出了一身冷汗骇然想道:“难道这玉虚的道行不仅仅是玉清至真境圆满?!” 守真真人力落空受伤不重一个呼吸间已调理好了真元。他实力未损然而决断之志却前所未有地有所动摇。 此际远方忽然有剑光冲天而起凝于半空然后剑光收敛运剑成圆。又听一声苍凉长吟一道龙形紫气也升腾而起在夜色映衬下扶摇直上挟涛涛气势扑向剑光! 单看那龙形紫气沛不可当的气势已可知其人道行之浑厚。而能够将真元化形说明道法运使的法门业已接近巅峰可将自身真元化成方圆十余丈的冲天紫气。这等修为太上道德宫中怕是只有九脉真人方可办到。 看那紫色龙气升起的方位正是紫云真人的天关宫所在。守真真人眼力厉害一望而知放出紫色龙气与人相争的正是紫云真人本人。可是与紫云真人相斗的又是何人?那剑光并不属任何一位真人。 此际剑光收成丈许方圆的一个光团圆润凝练光幕上如有层层水波流转虽处于下风但守得极是严密紫色龙气攻势如潮却都是无功而返。 看那龙形紫气的汹涌气势守真真人知道紫云真人已动了真怒。龙形紫气围绕着剑光盘旋飞舞与剑光不住交击激射出无数细小气芒当中有少许自守真真人与玉虚真人身边掠过击在山岩上。尽管相距十里但这些气芒仍在坚硬的山岩上射出一个个小洞可想而知紫气之威! 守真真人凝神观看他知道紫云真人身上多得是金丹灵药战力最是悠长。旁人斗法若出全力自然是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可紫云真人一口金丹吞下就又是龙精虎猛。 他这里凝视观战玉虚真人竟也毫不焦急双目垂帘居然又养神去了。 转眼间已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龙形紫气固然是刚猛如初可那剑光也依旧绵绵细细有如春雨分毫不露破绽。此时天关宫中早飞出十一道剑光正是宫内门人见紫云真人久战不克驭剑前来助战。然而太上道德宫中另行飞出十六道剑光将天关宫门人尽皆截了下来。这十六道剑光大多属于玉虚真人的玄冥宫从数量上看玄冥宫业已是倾巢而出。 能在莫干峰西玄无崖阵内驭剑飞空邀击的至少得有上清道境方可。 月下矫矫紫龙纵横来去环绕仙剑剑光狠斗不休。周围二十七名上清连环邀击恰似众星捧月。夜天中但见雷霆滚滚电芒穿空离火翻涌巽风如刀!} 百年以来莫干峰上从未如此乱过。 守真真人忽然冷笑道:“好一个云风道人!真没想到他已修至这个地步好好好他平日里藏得可是真好!”, 玉虚真人淡道:“又不是独一个云风这样做。” 守真真人哼了一声道:“玉虚真人的玄冥宫可是精锐尽出啊!现在真人意欲何为?” 玉虚真人双目不抬徐道:“如果守真真人不顾惜门人性命那么贫道掌中列缺也不介意饱饮鲜血。” \顾守真目光如剑死盯着玉虚然而玉虚闭目养神根本不为所动。此时他宫内七名门人仍立在一线铁链上没有分毫回转余地。若动起手来在驭剑飞空的刹那怕就要被玉虚真人凌厉无伦的剑法斩杀过半。更何况眼前的玉虚真人道行究竟到了什么境界?至真是肯定已经圆满了的可真就仅此而已吗?三清真诀进入上清后三阶时修为进境就全凭悟性了就是一年内连升一二个境界也非不可能。本代紫微真人自修入玉清之日起算仅用了一年辰光就已修至玉清真真境界进境之已非惊才绝艳四字可以形容。 那么玉虚呢?看着年纪小了自己三十岁道境却高出自己甚多的玉虚顾守真不由得悄然自问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了玉虚的修为。 守真真人面色变幻不定终于袍袖一拂涩声道句“回宫!”便随着一众门人踏链而去。 }_ 那边紫云真人与云风道长大战了这许多时候就连太隐真人的司空宫都有些动静可丹元宫中始终是一片死寂显得异常诡异。 见顾守真率众退去玉虚真人长身而起向犹自酣战不休的紫云与云风飞去。 太常宫暖阁中紫阳真人抚平刚刚装裱完成的一幅中堂搬过一张圆凳登了上去亲手将这幅中堂挂在壁上。 此时房门推开玉虚真人走了进来。见紫阳真人居然踏凳挂字玉虚真人不禁大为诧异。就是一个普通的修士一跃而起滞空片刻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紫阳真人身为掌教虽然道行一般但那是考量了年纪后与其它几脉真人比较的结果。寻常修士又哪里能与紫阳真人相提并论? 紫阳真人仔细挂平了中堂方从凳上下来笑道:“我年纪大了近日忽然有些怀旧想温一温当年没有分毫道行的日子倒是让玉虚真人见笑了。玉虚真人满面春风想必事情都办妥了?” 玉虚微笑道:“我只是依您之计管他顾守真如何做为就是安坐不动并且把那几句话一说果然他疑神疑鬼就此回宫省了我好多力气。然后我再去‘劝服’紫云真人也就是水到渠成了。呵呵有紫阳真人运筹帷幄我道德宗自然无往而不利。” 紫阳抚须笑道:“守真一生专精卦象难免敬鬼神而失决断又见不到我出现自会心下生疑最终龟缩回去。不过此计也只玉虚真人方能施行。” 玉虚真人道:“玉虚不过是凭一人一剑之力除非修到紫微掌教的境界方敢说有所作为。道德宗少一个玉虚算不上大事但若没了紫阳真人那可就截然不同了。” 紫阳真人苦笑道:“我将本宗带到了如此困境当然有所不同呵呵。”玉虚真人皱了皱眉道:“紫阳真人如此作为必有原因。真人既然不肯明说其中缘由当然是有苦衷的。紫阳真人一心为本宗基业玉虚心中有数。所以不论真人作何决策玉虚定会追随到底。” 紫阳真人颔道:“这就好!今后还有许多大事要倚仗玉虚真人。现在大局已定玉虚真人早些回去静修三日后与天下群修决战还需真人直捣黄龙击杀孙果、虚天二獠。” 玉虚真人应了便推门而出。临去前他向紫阳真人挂在壁上的中堂望了一望 又是‘天下太平’。 三日后天色应明而未明之际一众修士已驭气飞至莫干峰顶据好方位布就了仙阵。自被玉虚真人冲过一次阵后虚天就将那些押阵助威的修士都赶了回去。这些人连凭自力飞空都不行带上也是累赘。他另外布下两个阵法以护卫仙阵。此后道德宗虽然太隐真人也来冲过一次阵但终是无功而返反而重伤了一名上清道人。在这之后道德宗群道就再未出过西玄无崖阵只是龟缩在太上道德宫中。 虚天早在暗中冷笑西玄无崖阵一日弱似一日倒要看你们能够躲到几时! 今日虚天仔细算过距离西玄无崖阵破已是不远须防道德宗众杂毛临死反扑自己一方虽然人多势众但修为高深之人并不是很多。于是他决定回一次青墟宫将宫中几位真人都请过来坐镇如能将吟风顾清也拉来那当然最好。 仙阵不可一日无主虚天临行前将乾坤盘托付给了孙果倒令这位国师大吃一惊。虚天一来想到往返青墟只要一日功夫自己如今在群修中声望可谓如日中天天下围攻西玄山的壮举在自己手中可谓气象万千与孙果主持那全无章法的局面完全不同。自己就算将仙阵枢纽交给孙果谅他也做不出什么事来。二来则是孙果道行着实高深西玄无崖阵破之日这孙果以及真武观群道怎么说也能牵制住两名道德宗真人。 万一紫微出关也可多一个挡剑垫背的。虚天如是想着一路游山玩水轻轻松松地回了青墟宫。 是以这日清晨龙象直将天上飘着的群修逐个看了个遍也未找到虚天。 龙象抓了抓头喃喃地道:“怪事怎么不见虚天那老杂毛?难道是俺记错了他的样子?不会呀俺当年明明是见过他的。”龙象想想还是不大自信一把取过虚天画像仔细看过几乎将其刻在心中方又将大眼凑到一片薄薄的水晶上再向天上望去依旧没能找到虚天。 旁边白虎不耐烦地道:“找一个杂毛怎么都要这么久?我这边推衍计算还要时间哪!” “奇怪就是不见虚天。这几天看下来仙阵枢机明明就在他手里现在仙阵已经动了怎地却找不到他?不信你来找找看!”龙象急道。 白虎面前放着一个方盒此刻盒盖四壁均已打开。但见盒周刻二十八星宿盒底布设北斗七星正中有一颗大星正是北极星。 盒中飘浮着数百个大小不一的莹光缓缓地移动着。莹光分作三团望上去分明是三个阵法内中有一个就是仙阵。另有百余莹光零散浮在空中。, 龙象白虎正身处道德宗最高的观星台上此刻台中放着一个通体闪着幽幽蓝光的寒铁底座上面架着二天君新制神器。这所谓的‘九天十地乾天无极炮’主体是一根两丈长的陨铁管上面刻了无数阵图炮身后部嵌了许多部件有握手处有垫肩处。还有许多不明用途之物。炮身左侧嵌着一列打磨过的蓝晶珞璎水晶炮口指向何处水晶片的连线即指向何处。 龙象此刻即将这神炮前端架在寒铁座上后部垫在自己肩上一只大眼几乎贴上了水晶片不住向天上瞄来瞄去。 白虎实在等不及一把将龙象推开自己架住了无极炮。他只看了片刻即道:“咦那个老杂毛不是孙果吗?他手里的可不就是仙阵阵眼乾坤盘?只消找到了乾坤盘管他虚天在不在呢!你就是笨!这老杂毛大袖飘飘、摆着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又是飘得高高在上分明已经告诉了你他就是领头的你居然还看不出来!好了废话少说!龙象快计算方位!” 龙象立时在方盒中浮着的一处荧光上一点盒中二十八宿与北斗星图逐一亮了起来闪烁不定。龙象潜心推算一番即道:“乾坤盘与你相距三千一百四十六丈二尺七寸!” 白虎在炮上一拍管身后部立刻开了一个三寸缺口龙象便将一枚飞剑剑身装了进去只听咔嚓一声又将管身合好。 白虎盯住了空中一无所觉的孙果阴森森一笑慢慢将一缕真元注入引动了炮管内刻的阵图。 观星台周立着的道德宗六真人刚见一缕如水蓝光从炮口中溢出即觉脚下观星台猛然一震!抱着‘九天十地乾天无极炮’的白虎瞬间被震得倒飞十丈连哼一声都不及立时一口鲜血喷出。重达八百斤的寒铁铁座几乎通体没入观星台的黑曜岩内而后一道无形罡风方呈环形吹开拂过六真人时竟将紫阳与紫云真人都吹得略退半步! 此时此刻孙果手捧乾坤盘正指挥仙阵攻击西玄无崖阵。仙莲一他即为仙阵无上大威力所震惊心中即是不安又充满不平之意:这仙人何以独独青睐青墟宫? 孙果正自暗中愤愤忽见下方一点蓝芒一闪而过他居然还未及转一个念头就猛然觉得全身一震随后什么莫干峰、群仙阵皆瞬间远去。孙果只来得及凭本能向下一望这才觉乾坤盘与自己胸口以下的身体都已消失无踪! “这是怎么回事……” 孙果心中刚升起疑问即觉体内骤了一道澎湃炎力旋即化作熊熊凤凰真火。于是堂堂本朝国师至此灰飞烟灭。 ‘九天十地乾天无极炮’所射飞剑以麒麟牙为锋以寒晶铁为杆以凤凰尾为羽万丈之内闪念即至锋锐绝伦莫可与抗。 章五 鬓微霜 上 乾坤盘湮灭的瞬间仙阵刚刚射出一朵紫莲紫莲立刻以肉眼可见的度绽放然后莲瓣一一脱落融化成一团团氤氲紫气。只是这次氤氲紫气全然失去灵性再度解离化成雷火风霜诸般力量一一爆开。数百丈方圆之内顿时成了炼魂台、绞肉场十余名离得最近的修士不及逃脱被卷进这团狂暴的云团中刹时间被雷殛、火烧、风切、霜冰提前轮回去了 大变生于刹那之间绝大多数修士根本没明白生了什么事仙阵中至少有半数修士还在颂念仙咒将自己体内真元依时辰方位一丝丝抽出补充到阵法中去。 群修惊魂甫定尚未明白大变从何而起骇然现莫干峰上一直变幻不定的海市蜃楼消失现出宛若仙境的太上道德宫来百余道光芒升空向这边扑来。直至此时那些反应机敏些的修士才明白道德宗已收了西玄无崖阵倾力出击! 那片光芒耀眼地席卷半天数点剑光冲在最前十余剑光紧随其后再后则是百点各色光芒。整片剑芒形如锋矢锐啸经天。 空中惊叫声连成一片那曾令天下群修胆寒的苍色剑芒脱颖而出度已是快得裂风逐电早将道德宗大队人马甩在身后。十余里看似遥远但之于这苍色剑光不过数息间事。 除了空中残缺不全的仙阵外虚天本来还布置了另外两个阵法作为护翼仙阵之用。这两个阵法所用修士自然比仙阵要差了一筹。上一刻还在悠闲观天赏景下一刻就是仙莲爆开仙阵一片狼藉只一转念功夫道德宗就已大举杀来。 %\&yq*d$n2{ 电光石火间生了太多变化早压垮了众多修士的平常心。苍色剑光仍在数里之外许多修士已觉呼吸艰难扑面而来的杀意恍若凝成山峦重重地压上心头。&p~a*sq(netbsp;“是玉虚老妖!”数名修士一声喊竟然驾起法宝飞剑转头就逃!他们这一逃不要紧护阵的两个大阵登时不攻自破。 此时此刻群修才想起了道德宗众真人势力之众道法之高手段之辣方才那好似暴户一般、视道德宗群道如刍狗的念头早飞到三十三天之外。他们这时已经知道怕了。 玉虚真人身剑合一虽然尚有三里但列缺古剑已高高扬起到时只消一剑横挥十丈剑光就可度十余个修士。 哪知未等列缺落下空中不知何时已凝聚起九团七彩宝云随后九道桌面粗细的青白色雷光自云中降下有如九道千丈垂瀑!这雷光似缓实疾几乎是刚自宝云中生成就已垂落千丈。雷光色作青白又出自七色云正是道术雷法中威力最大的九霄神雷! 九道九霄神雷正正好好自仙阵上方生成只消触着一点雷柱边缘不管何人均被殛成焦炭。一击之下就有十七名修士葬身雷击之中。但那九霄神雷变化还不止于此九道青白色雷柱生成之后居然旋转起来先是各自原地自转其势越来越快通体隐隐红最后竟然化作殷焰通体附绕的九道雷火柱在七彩宝云覆盖范围里开始轮转一圈下来又扫灭了十来个修士! 仙阵中群修一声惊呼立刻四散而逃。谁知九霄雷火阵仍不罢休飞旋着向人最多的方向追了下去! (太微单人的道法是否太强?) 于是玉虚真人还未及动手仙阵就已被打得七零八落。玉虚真人满腔杀意登时化作了哭笑不得九霄神雷乃是太微真人得意道法这就罢了可恨这太微显然有备而来难怪刚才升空时落在众真人后面实则是在借法门下弟子居然一出手就用的是凤舞九天之法同时祭出九张九霄神雷符构成了雷禁神霄阵。玉虚真人列缺剑的确威力无伦可是群战杀人远不及太微真人禁法厉害。眼见仙阵众修作鸟兽散玉虚真人剑芒再长也只能一个一个地追上斩倒。他回怒视一眼以示对太微真人这等吃独食做法的怒意。) 玉虚这一回头正好看见众弟子环拱中的太微真人又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咒符扬手撒出用的手法居然是伏羲衍天。伏羲推演先天卦象与太微真人这手法其实没半点关系只不过太微真人咒符一出就是六十四张硬靠上这个名字罢了。六十余张符咒大半是雷咒小半是各色火咒一时间雷火漫天烧得修士们鬼哭狼号。伏羲衍天所驱动的雷符火咒比九霄神雷自是差了好几个档次但架不住符咒够多正是对付眼前满天乱窜修士的不二法门。 玉虚真人大怒他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剑总不能草草斩个修士了事吧?这一停顿初时如山如岳的气势立刻再降三分玉虚真人索性停剑凝空怒视太微。太微真人对玉虚视而不见但见众修已散得足够开当下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在众真人愕然目光中自腰间解下一个天蚕丝袋打开一看袋内竟放着好几捆各色符咒!太微真人咳嗽一声抖手就要把丝袋向天上扔去。 这一式手法唤作千里云烟天罗地网。 一旁紫阳真人叹了口气按住太微真人的手道:“恶必诛这些跟来跑腿凑趣的还是少杀些吧!” 太微真人压抑许久此刻听紫阳真人的话心中颇不以为然。不过见其它真人都面色不善他嘿嘿一笑只好收回丝袋。 玉虚真人满面黑气这才消去少许。 一场好杀直至月驻中天方才结束道德宗一众老道千里追杀还将方圆两百里内修道者建的楼观宫殿都拆得干干净净方才罢手。 尽管紫阳真人不住拦阻但他毕竟只能管得眼前。几位真人杀得是少了可是其它四处追击的道人就没了约束。算起来自明皇下诏、谪仙降怒时起道德宗前前后后已有近百名弟子陨命连上清之士也折损十人。此刻从道德宗中杀出来的各位道士谁没几个熟识的朋友死在群修手中现在终于可以一展身手哪会手下留情? 就连始终跟在紫阳身边的几位真人一旦得了机会比如说哪一个修士奋起反抗不愿投降的立时张手就是一记禁法过去生怕被紫阳真人给拦了。别说这些修士道行一般就是孙果虚天之流在此被几位真人用得意道法齐轰那也得当场轮回。 这是大势所向民心所趋紫阳真人也无可奈何。 直至中夜时分道德宗群道方才6续回山。紫阳真人一夜未眠逐一核实着伤亡与杀敌数字直至次日黎明方才清点完毕。 此役道德宗斩杀修士九百一十二人伤无数;已方折损一人伤二十二人拆毁群修盘踞之地九处可谓大获全胜。本来围山共有七千修士内中可以自由飞空的不过千人几乎都被斩杀殆尽其余的正翻山越岭四散奔逃。道德宗此役出战的几乎都是上清道士对于这些还需靠双脚逃跑的人颇觉胜之不武倒是少有人落地去追杀。而且紫阳真人三令五申严禁滥杀是以群道都将矛头对准了那些能飞起来的。 此役之后围山群修中的精锐之士几乎被道德宗一网打尽。紫阳真人却是面有忧色胸口如坠铅石。现在道德宗可算是已与天下大多数修道门派结下了不死不休的血仇这等仇恨绝不会随着这一代人的逝去而消失反而会代代相传到得最后变成纯粹的仇恨。而且既然破了仙阵那么接下来就该直面谪仙了吧? 若没有这个谪仙紫阳真人还有破局之法。只消借天下诸派实力大减之时道德宗大举扩张且以铁血手段扼杀其它可能与道德宗争锋的门派或可保数百年平安。可是若没有谪仙又何来天下众修围攻道德宗一事?既然有谪仙撑腰那么可以想见接下来许多隐居不出的厉害人物会纷纷出山向道德宗寻仇。 凝望着初升朝阳紫阳真人心中又响起了紫微曾经的话:“若有一日事不可为我拼却不要飞升道果也当尽歼来犯之敌!” 此刻观星台上龙象白虎抱着‘九天十地乾天无极炮’已痛不欲生了整整一日一夜。昨日开炮时白虎已受了重伤早该回去救治歇息但他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九天十地乾天无极炮’半步谁劝都不成。 至这日清晨时白虎元气已所剩无几被明晃晃的阳光一照登时摇摇欲坠手中正打磨着的一颗锁扣嗒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白虎心中大急但此时两眼前骤然一暗什么都看不见了!白虎顾不上自己的身体拼命在地上摸索着想要找回那颗完成一半的锁扣。 此时白虎鼻中传来一阵异香他只觉整个意识迅沉入一片黑甜之中就此人事不省。 龙象抱起白虎交到旁边道德宗几个道士手中交待他们立刻带白虎下去医治。两名道士抬着白虎下了观星台留下一人陪着龙象天君。那道人见龙象天君双眼通红黝黑的大脸上透着灰白收拾整理无极炮部件的手不断颤抖不禁道:“龙象天君你也该歇息一下了!” 龙象大头摇得风雷齐动翁声道:“不将这‘九天十地乾天无极炮’修好俺决不歇息!你要是担心俺就去将紫云真人的金丹偷些来给俺吃吃补补元气。你不要再劝了修不好这门炮俺宁可死在这里。要不然白虎醒来定会怨恨俺一辈子的!” 这道人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好。他在道德宗的突出造诣本就在修炼法器上自‘九天十地乾天无极炮’打造时起就跟着龙象白虎这许多时日相处下来早对龙象白虎之能由衷叹服。现在见龙象实在有些支撑不住忍不住又劝道:“天君何必如此执著?依我看神炮问题就在于威力太大连陨铁铸管都承受不住震力使得许多部件松脱阵图移位。虽然我们没有二天君前人所未的大智慧无法解决神炮受震的难题。但只消有个六七日我等就将神炮修复成原来模样了。这种活计不需要天君亲自动手的。”, 龙象天君大眼向这道人一瞪没好气地道:“就是因为你们也能修我才不能放下!” 见那道人不解龙象便自怀中摸出一柄飞剑剑身正是供‘九天十地乾天无极炮’用的飞剑在那道人面前晃了一晃道:“这炮就不去说它了光是这把飞剑你说价值几何?” 道人心中诧异不明白龙象为何这样问是要考较他吗?于是他沉吟一番方字斟句酌道:“这把飞剑剑体以白麒麟牙为锋虽然不如墨玉麒麟那般罕见可也是稀世之珍可遇而不可求。这号称玄铁之母的寒晶铁就我所知世上还有几十斤这一柄剑就用去了三两。至于凤凰羽较麒麟牙也不惶多让了。所以说这柄飞剑实是无价单以材料而论比九脉真人们的随身仙剑还要贵重得多。” 龙象又问道:“那假如这门炮是你的俺与你有生死大仇你会拿这炮来射俺吗?” 这次道人立刻道:“绝然不会!你道行虽比我高些但也只是强上一筹而已。我要报仇当好好计议再耐心等上十年至少该有四成把握这门炮的十三……不十二飞剑可是均无仅有用一把少一把!” “这就是了!”龙象环眼又是一瞪痛心道:“别说是拿来射俺要不是为了破仙阵枢机就凭那孙老杂毛哪值得俺射他一炮?” 道人深有同感不住点头也是满面肉痛之色。由是看来这些精研炼器之人往往有一个共通之处即是以珍稀材料计算旁人价值管他出身邪门外道还是正道高门皆是如此。 龙象叹道:“这无极炮威力如此巨大耗费如许之多如果你们也能修复俺和白虎此前还是道德宗的阶下囚现在外面仙阵也破了那些半桶水修士被杀得屁滚尿流的。你倒说说以后俺兄弟俩还有可能再摸到这无极炮吗?” 那道人不禁无言 龙象斩钉截铁地道:“所以俺要趁还能摸到它的时候把它完完整整地修好。现在白虎挺不住了俺更要把他的份也摸回来!所以别劝俺休息 恰好紫阳真人心事重重便出了太常宫四处走走此时来到观星台上听到龙象与那道人对话不禁莞尔一笑。 紫阳真人走上前来对龙象笑道:“无极炮威力再大也不过是个物件用得材料贵重稀罕些而已。再怎样稀罕的天材地宝也不过是死物不经过你们两位天君之手怎会变成神器?这人总是比死物重要些的。” 龙象此时已极为虚弱见紫阳真人来到头脑不清时也就忘了礼数周全只自顾抚摸着无极炮喃喃地道:“话是如此说可若不是在你这道德宗这几样东西又有哪件是俺们兄弟这辈子能够摸上一摸的?曾有高人指点过俺们兄弟说俺资质一般但敢前人所未于这炼器之道上可望登峰造极从此俺兄弟二人就将全副心思都放在这个上面。越是有进境就越现这里面奥妙无穷从此欲罢而不能。只可惜炼器炼器一半是炼一半是器。炼是人器是物若无材料这人再厉害又有何用?这些日子能够用麒麟牙玄凰羽虬龙筋龙龟甲打造器物已是俺从未敢想过的好事已令俺在炼器之道上的体悟大进。若不是造这无极炮可能俺兄弟二人这辈子也达不到现今的领悟。” 说到此处龙象一声长叹沧然道:“俺知道这十日已是天大的福缘了无极炮修好那日就不会再入俺们兄弟的手。可是人心总是不足俺总想着能多摸一下再多摸一下。唉白虎的眼睛已经累坏了可俺知道他一定认为值得的。” 紫阳真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这乾天无极炮威力大得不可思议修好之后的确是不能再入龙象白虎之手。哪怕是强如九脉真人如被这无极炮给瞄上了十里之内根本就无从躲避玉虚或许有一线逃生机会其它真人肯定就轮回去了。而且这无极炮极是阴毒自身并不放出任何灵气纯以感应外界灵气的方式来瞄准定位。若被人悄悄瞄住任你道行通天不到飞剑临身一刻都不会觉已被人给暗中算计了。 龙象白虎造出乾天无极炮不知救了道德宗多少门人性命可是道德宗这些真人道长们有几人真正看重过他们?白虎因炮力反震重伤一众真人道士都是看着的可是当时人人都在忙着多杀几个修士有谁曾关心过白虎伤得重不重? 待看到龙象一双粗糙大手竟能以如许温柔抚摸无极炮身时紫阳真人忽然感慨万千叹道:“天君执著了。” 龙象道:“俺们兄弟资质愚笨不疯魔哪成活?” 章五 鬓微霜 中 茫茫苍野中央他的神识淡如水波徐徐扩散如轻风、若细雨触摸着沿途经过的每一个特殊物事更有部分神识分成无数长丝不住伸向无尽的苍穹探寻着那隐于虚无之后的无穷奥秘。 不知过了多久无以计数的神识倒卷而回于是若大的军营狂风大作暗雷轰鸣兽栏中的狂骑战兽嘶鸣阵阵不住撞击着苍岩砌成的围墙想要破墙而出。狂骑士在兽栏外围成一圈却是不敢踏入兽栏去安抚自己的座骑。现在兽栏中处处都是狂的战兽冒然进入必被踏成肉酱。 军营外一队狂兽骑刚巡逻而归结果战兽纷纷受惊几个跳跃将背上的骑士掀下然后四散奔逃躲向苍野深处。 一刻之后狂风暴雷方歇他徐徐张开双目入眼又是一片狼藉。 旁边一堆杂物翻开玉童的头颅奋力在重重压迫下挣了出来飞到八仙椅前大赞道:“大人此次神游归来威势更胜以往!大营中的军兽都被吓跑了一半哪!” 若是平时玉童这马屁他就坦然受了听起来也的确顺耳。每次神游归来山河鼎内的九幽溟炎也就强了一分神识归体时从最初的悄无声息到罡风四起直至今时今日的风雷大作、万兽皆惊!在他心中这满营军卒再不是当初闻名苍野的骄兵悍卒而是挥手之间可定生死的虫蚁。 悄然之间那一颗君临八荒的心已日益坚定。 玉童自旁絮絮叨叨地正拍个不停不知怎地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忽然心乱如麻。他不耐地一挥手玉童立刻知机地闭上了嘴。 他长身而起神识缓缓扫过整座大营。兽栏中狂乱的战兽已逐渐安静下来栏外列阵守卫的鬼卒也开始散去。一座座营帐中满是休息的冥兵有几队巡狩的冥卒正在回营更多的阴兵在列队准备出营巡守。校尉们在营中忙碌着将新生的冥兵安排到各个战阵中另一座大帐中七名将军正聚在一处中央摆着一幅苍野地图在筹划着巡狩路线。大营中央暗黑军旗正猎猎飞扬龙飞凤舞的纪字显得格外狰狞。而在他那张八仙椅上方一点青莹宁定浮着是这大营中惟一的安宁。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可是他心底越来越是不安又有此许紧张和……恐惧?他登时有了怒意纵是独过弱水冷对酆都时他都未惧过在这苍野之上他又何惧之有?! 可是心底那一团纷乱却不是他能控制的。越是怒那恐惧就越明显。他隐约感到这恐惧似乎并不是畏惧什么上仙巨魔而是另外一种思绪一种他从未有过也不明白的思绪。 他忽然问道:“我这次神游用了多久?” 玉童潜心一算答道:“大人此次神游共耗去三十五天。” 他双瞳蓝芒一闪缓缓转头望向了青莹。那点青莹依旧稳定柔柔地将青光洒下似未有任何不同。不过他已经知道哪里不妥了。此前每过十余日就会有一点青芒自天外飘来与青莹融为一体。但算上神游时日已有四十天未见天外青莹。 他猛然盯住玉童道:“我要去人间可有什么办法?” 每次被那双深不见底的湛蓝双瞳盯住玉童就觉得自己是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战栗不已。而这次那双冥瞳中寒意更甚于以往几将玉童冻僵他立刻竭尽平生所学结结巴巴地道:“小人只知两种可行办法一个是进酆都地府过轮回之门投胎托生另一法则是如果法力通玄或是魔神之类即有可能凭一已之力破开六界壁障进入人间。” 他望向玉童的目光更显阴冷道:“通过你双瞳异能我不也能过去吗此法你为何不说?!” 玉童大惊一边在地上磕头一边惊叫:“自上次之后小人就再也看不透大人过去未来了。纵是小人能够看透也只有运气好到可以看到大人前世肉身现今状况时大人方能过去无论是人是鬼谁也不能穿越回到过去呀!这是天条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就算大人能够过去人间界小人头颅上附着的这点法力至多就能支持个数息时间时间一过大人还是得回来。所以不是小人不肯而是此法真的已行不通了。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啊!” 纪若尘收回了目光中的寒意知道玉童所言不虚。默然片刻他忽然问道:“上次见过的那头深黯之魔叫焢?” 玉童伏在地上不敢起来回道:“地府典藉中是这么写的。” 在酆都与深黯之魔间比较一番他即挥手招来一名将军吩咐:“点兵、出营!” 玉童问道:“大人又要进攻酆都?” “不去找焢。” “焢?!”玉童大吃一惊道:“它怎肯为大人破开六界壁障?焢虽已晋身魔神之列但不过是末流魔神。破开六界壁障时劫云威力无穷它纵是不死也要消去大半道行啊!” “它不肯我就杀了它。” 听到此言玉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焢再怎么不入流也是魔神在整个茫茫苍野中都属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这位纪大人虽然法力突飞猛进手段高深莫测但眼前再怎样也绝非魔神之敌这是位阶上的差异并不是手段道法可以补得回的。如同一头狼生得再如何强壮也斗不过一头猛虎一样。 去找焢?只怕还未开口就会被焢给吞了吧!焢浮于青冥之上大营中阴卒冥兵再多也是无用纵有千万大军也要够得着焢才成。 另外这苍野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魔物身体越是长**力道行就越是高深。身形小些的要在苍野深处生存就要成群结队方可。就如在这大营之中狂兽骑体形就大过了寒甲冥兵校尉比任何一名狂兽骑士都要来得强壮而将军们往往高过两丈往哪里一站都是鹤立鸡群的角色 焢呢?身长百里腰围百里。 玉童头颅被纪若尘用九幽溟焰炼过一次好处是坚硬远以往比冥卒手中刀斧还要硬些。坏处是魂魄中锁了一丝溟焰以作他平素活动法力之源。若纪若尘陨落这九幽溟焰立时熄灭玉童也绝无幸理 于生死存亡大节前玉童生出罕见勇气道:“纪大人恕小的直言找焢的麻烦实与送死没什么两样啊!以大人您的修法之只消神游十年就有可能攻破酆都仙阵自轮回门中往生投胎可保灵识不灭冥焰永燃。您前世又是修过三青真诀的那是广成子上仙飞升前修炼的法诀以您道心再有个三十多年就能金丹大成了。这种修炼度就是放眼整个人间界也是数一数二呀!” 见他并未说话玉童胆子又大了些续道:“虽然小的不明白大人为何定要去人间界走上一轮可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途径何必去焢那里自寻死路?” 玉童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但的确是实言他也未动怒只是径自步出大营。营外七名将军已将所有阴兵鬼尉都驱赶出来列成军阵。 整整一万二千冥兵排成了十五个方阵阵列边缘如刀切整齐得异乎寻常。这是大营所能容纳的极限也是周边百里苍野所能供养的极限冥兵再多周围就没有足够的魔物阴气可供捕食了。, 他目光缓缓扫过这些阴卒随后向一名将军一指。这名将军生得比同僚都要高大些乃是纪若尘初夺大营时就追随到现在的灵智渐开。冥兵军阵与人间不同只要法力足够上位者心念动处即可令手下兵卒知晓命令。于他来说当然不会将命令直接下到每一个阴卒只消将想做什么令将军们知道就可以了。接下来的事这些将军尽可自行完成。实际上他对军学也是一窍不通不可能比这几名将军做得更好。 那名将军点出五百最精锐的冥兵校尉回大营驻守去了。 他缓缓抬手又向侧方百丈处一指。这一次他庞大的神识覆盖了每一个冥卒。于是呼啸国风阵阵响起一个一个方阵的冥兵依次将自己兵器投向纪若尘手指之处。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中那片空地上瞬间多了一座大斧巨矛堆成的小山。 他双唇微张一缕细细的碧蓝火线喷出射在百丈外的斧矛山上。火线一沾上巨斧大刀立时漫延开来顷刻间已将整个小山都笼罩在幽幽冥焰之中就似这些凶兵是有最易燃烧的油脂制成一般。 溟炎冲天而起斧矛山则似融化的蜡烛迅消融到得最后空地上只余下最后一柄长矛时溟炎方熄。 他神念动处长矛已自行飞入掌中。 此矛长三丈中间一丈为握手处两端矛锋各长一丈。矛身上镌刻着无数上古篆文就连玉童十字中也识不得一两个。这些篆文刻在矛柄上构成无数细细密密的螺纹想来握上去定是十分舒服。只是碗口粗细的矛柄也非寻常人所能掌握。纪若尘可自行幻化身体大小用这矛自然不成问题。两端矛锋上各开三条螺旋凹槽凹槽之间突起片片倒刺。这些倒刺流线舒张有若花瓣一般但每一根倒刺上都生着三道极锋利的棱线一根向前二根向后 矛锋处的凹槽中有蓝芒流动矛尖上时时会生出一条细小蓝电瞬间自一端矛尖窜向另一个矛尖方才湮灭。) 玉童毫不怀疑再凶悍的魔物被这柄凶矛刺入再拔出也会立刻被撕下至少丈许方圆的一块血肉来。 以万名冥兵凶器为基以九幽溟焰为火以苍野为炉炼成的这一柄凶矛威力何必多言? 只是玉童更是无奈知道已劝他不住。荒狼装上两根獠牙就能斗过月虎了吗? 他对长矛十分满意抚矛沉吟片刻方道:“此矛当随吾纵横八荒斩亿万生灵!可名修罗。” 他杀气骤起提矛向苍野深处一指十五方阵逐一转向万千赤手空拳的冥兵轰轰隆隆地开向苍野深处。 “大人!冥兵就算再多十倍打不到焢又有何用?何况他们都没了兵器!为何定要选焢呢?”玉童仍作着最后挣扎。 望着逐渐远去的万千冥兵他目光中透出一丝森冷道:“三青真诀中自有禁忌法门哪里是你这种小鬼能够明白的。你今日如此啰嗦看来须得给你个教训。” 他曲指一弹一朵溟焰离指飞出扑上玉童头颅转眼就化作熊熊蓝火裹住玉童头颅猛烧起来。蓝焰实是极冷的但却烧得玉童皮肉滋滋作响。可是自外望去玉童仍是皮光肉嫩一点伤痕也没有。 火焰上身的刹那玉童整个意识即被无边无尽的痛苦淹没!而且痛苦不止生在现在还侵染了过去似乎自有意识起他就一直生存在完全无法承受的痛苦之中。这种灼烧魂魄的痛比诸什么油泼火炙地狱最凶厉的刑罚还要痛上十倍!几乎在溟焰燃起的瞬间玉童就有昏死过去的冲动可是被溟焰烧灼的是魂魄意识只会越来越清醒根本无从昏起! 从未有一刻玉童如此渴望彻底死去。 苍野上是玉瞳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叫声被幽幽火焰包裹着的头颅在大地上拼命翻滚。他七窍中不断渗出细密血丝双瞳化成深紫一片早没了瞳孔。 他对玉童的凄惨完全无动于衷淡淡地道:“每日你都会有一刻辰光享受冥火炼魂。我回来时你若还没死就算你被罚过了我自会消了冥火。” 说罢他斜提修罗随万二冥兵向苍野极深处行去。 行出极远身后仍隐约传来玉童的凄厉叫喊。他并非不知焢的厉害也知此行实是九死一生但若要回人间界就别无选择。 他怎能再等五十年? 章五 鬓微霜 下 东海之滨风起云涌浊浪滚滚无数黑云自海天相接处一排排升起缓缓向海岸线上压来遥遥望去如山峦欲倾天地将合。 群山逶迤横亘数百里重峦叠嶂其中四名修士正披荆斩棘在密林中穿行。虽然行路艰难每每要从纠结盘错的藤萝根须中辟出路来但四人仍是衣冠端正光鲜无尘身上则宝气隐隐流转肌肤滑嫩若婴儿显然修为已颇有所成。他们走走停停不时在溪水、山岩、溶洞徘徊探索为是个看上去三十余岁的男子手中捧着乾坤盘每走一段路就观察天色地势再细看掌中乾坤盘方定下向哪个方向行进。 转过一道石梁时那人手中乾坤盘忽然嗡的一声响通体出淡淡的毫光来。那人精神登时一振看过周围山川地型再潜心推算一番猛然抬头眼中真真切切地映出了一座孤傲插天的绝峰! 那人向绝峰一指喜道:“张师弟、赵师弟罗师妹!稀世奇珍看来就在那里了大家再加把劲!”三人听得此言登时大喜过望连日来的疲累皆一扫而空。 绝峰距离三人尚有数十里但这点距离对修道者来说实不算什么。四人各祭法宝竟然一一升起摇摇晃晃地向那绝峰飞去。 一个时辰之后四人逐一在绝峰峰顶落下模样都有些狼狈看上去峰顶绝高处的罡风令他们吃了不少苦头。 这一片绝峰峰顶并不大只有里许方圆的样子。为男子又拿出乾坤盘刚刚注入真元乾坤盘忽然光芒大放铮的一声长鸣竟然炸得粉碎! 那男子左手被炸得血肉模糊面上却是震惊中带着狂喜。要什么样的宝贝宝气才会浓郁到将师门秘传的定宝轮也给炸了的地步!? 好在峰顶也不大失了定宝轮四人搜上一遍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果然四人刚在峰顶搜了小半圈张姓师弟向前一指叫道:“那是什么!” 众人忙聚了过来只见面前一片平整如镜的地面一个青年道士仰卧望天躺得宁定安然。 四人不曾想在这绝峰之巅居然会看到人均惊得后退。但那青年道士动也不动似已在这峰顶上待过千年。 四人胆子逐渐大了些慢慢靠近凝神望去这时才现那青年道士心口处端正插着一柄古剑身侧则放着一根通体黝黑的三尺铁根。他们这才明白这青年道士原已死去多时。可是他的肉身为何不腐面目栩栩如生而那仰望苍穹的目光却是如此清澈微笑又是如此轻松淡定? 四人中那罗姓女子心思更细密些拉了拉师兄的衣袖轻声道:“看这人的服色似乎是道德宗的弟子。” 此时四人逐渐从最初的惊慌中恢复再走近了几步果然见那青年道士道袍一角绣着道德宗的标记当下面色均是一变。其中一人即道:“这人怎地死在这里?他尸身都未腐烂想必是新死不久附近可不要有道德宗之人万一被他们撞见我们可说不清楚。道德宗的真人刚刚大败天下群修气势正猛我们别触了霉头。” 为那男子仔细观察一番摇头道:“不怕他应已死了不少时候肉身不腐必是因为左近有宝物肉身被宝气浸淫所致。” 张姓男子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指着那根毫不起眼的铁棍结结巴巴地道:“地……地极……神铁!” 刹那间六道火辣辣的目光都落在那根铁棍上炙热得几乎在棍上激出火花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峰顶冰寒的罡风才将泥塑木雕般的四人冻醒过来。罗姓女子道:“好大一块铁……”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刚自沙漠中走出一般。 张姓男子用力摇了摇头竭力将目光从铁棍上挪开结果又被古剑吸住涩声道:“师兄你看这把剑可有古怪?” 为男子声音也变得干巴巴的说不出的难听:“这柄剑我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做的地母真铜?东海万年木?冰冥九天银?还是寒晶铁?”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面色就苍白一分说一句话简直比施展几个道法还要耗费精神真元。 张姓男子喉节上下鼓动忽然叫道:“我去拔出来看看!” 他刚跃出一丈两眼猛然睁圆双腿一软落下跌倒在地。他艰难地转过头勉强抬手指着大师兄嘶声道:“你……你……”一句话未说完他口中就涌出大团大团血沫面色迅灰败下去。 为男子从容将一根链子镖收回卷起道:“张师弟休要怪我你本来就与我们不睦这些宝贝不分也罢。” 链子镖头鲜血不住滴落本来一个从容和善的大师兄此刻面容竟是如此狰狞! “赵师弟罗师妹……”他转过头来方说了一句忽见两人面色有异。还未及反应过来赵罗二人已各出一掌分别印在他心口与小腹处!他虽然早暗中将真元布满全身但赵罗修为并不在他之下又是击中要害掌中阴劲早将他五腑六脏击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你们!……”大师兄怒视二人竭力伸手想去扼住二人咽喉。 赵姓男子随手一推已将他推倒在地冷笑道:“大师兄你原本也与我和师妹不睦啊这宝贝不分也罢。” 赵姓男子不再理会已在濒死边缘的大师兄向罗姓女子邪笑道:“师妹只剩你我两人了宝贝也有两件。不如你拿棍我取剑?这样师妹即有神铁棍又有师兄这根可谓双棍临门喜上加喜啊!” 罗姓女子笑啐一口道:“没正经的还不快去拿了东西再将这几个死鬼推下崖去毁尸灭迹?小心夜长梦多!” 赵姓男子连忙应了就向青年道士行去。不论是道德宗又或是自己师门长辈哪个都不是他们能够应付得来的。 他刚走到青年道士身边忽而一个沙哑森冷的声音笼罩了整个峰顶:“俺本想继续看你等把这戏演下去可惜不能容你的脏手碰到公子身体就早些度了你吧!” 这声音阴寒冰冷沙哑深沉内中含着沉重如山的杀气又是突如其来登时将二人惊得魂飞魄散。只听嗒的一声轻响女人手中紧握的一柄淬毒匕落地。 赵姓男子则被一道大力吸得倒飞而起几道乌光散过四肢已与躯干分了家。他残躯在地上滚动眼角余光忽然看见那女子面容和落在地上的匕立刻明白过来高声叫道:“好你个毒妇!” 叫声未歇断肢处传来的剧痛立刻令他惨叫出声。赵姓男子这才想起自己四肢俱断于是叫得更加凄厉。 那女子却是骇然望着两名身高过丈周身掩在深黑厚重铁甲之内面带狰狞面具的怪物现身峰顶。其中一人手中巨斧大如桌面斧刃上闪着森森寒光。正是这把巨斧方才轻若蝴蝶般将赵姓男子分成了五段。她并不识得这两人乃是无尽海洪荒卫。 眼见两个凶厉面孔转向自己那女子汗如出浆尖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们丹心殿掌门可是青墟宫的好友青墟是有谪仙的。你们杀了我就是与谪仙为敌!” 但两个凶人仍是一步一步走来每下铠甲铿锵声都如同直接敲打在她心底她双腿再不能支撑软倒在地手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枚烟花叫道:“不要过来!我放烟火了!殿主会立刻知道我在这里的!” 她接连拉了几次才拉着火绳烟火一飞冲天。 一名洪荒卫冷笑一声斩马刀扬起就欲将那烟火截下。只听当的一声另一名洪荒卫巨斧一翻压住了斩马刀。 那洪荒卫一怔道:“四队长难道还要放过他们不成?” 直到那烟火飞上高空爆成一朵绚烂碧龙后四方才冷笑道:“怎会放过他们?既然跟谪仙有关又惹上了我们当然是男女老幼皆杀!让她将烟火放完告诉那什么丹心殿的人我等确切方位这样他们才会自行送上门来!二十二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二十二登时有所领悟赞叹道:“主人不许我等离开无尽海周围就想办法让这些修士自己送上门来。四队长果然高明!现在这个女人怎么办?” 四冷哼一声道:“一样处理斩断四肢扔到外面去别让这等人污了咱们无尽海的地界!” 二十二轰然应了狞笑一声提着斩马巨刃向那瘫软于地的女子行去。 此时两名洪荒卫身后忽然有人道:“你们两个这等掩耳盗铃的做法也想瞒过主人去?” 这声音凭空而生全无征兆又渺渺然在空中回荡不辨来处难分雌雄。两名洪荒卫登时大吃一惊。然而他们心下虽惊知道来人神通深不可测但洪荒卫秉性何等凶厉当下各各先向前冲一步再行转身横刀持斧冷眼望向身后。一道凛冽杀气冲宵而起! 本该空无一人的所在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肌肤如玉的青年男子。看清来人两名洪荒卫倒有些惊慌行礼道:“一大人!” 一负手而立道:“你们两个如此办事未免有些不妥。” 四上前一步沉声道:“这个……难道为着一个谪仙就要放过这些妄想亵渎公子遗体的贪婪之人不成?” 一淡然一笑道:“谁说要放过他们?我说你们办事不妥是指你们左右要掩耳盗铃索性做得从容大气!四你这就去山下寻显眼处立块牌子上面就这样写:无尽海禁地仙凡绕路。” 四与二十二先是愕然然后钦服于是提了那女子和三人尸身杀气腾腾地办事去了。 两名落荒卫走后一望着绝峰中央那静卧不起的青年道士轻叹一声不知自何处取来一把竹苕将峰顶扫得干干净净。 无尽海寒冰狱向是天下绝地只是名声不显。 牢室四面是玄武岩的墙壁方圆三十丈从这边走到那边仿佛不过数步但如果真有人以步丈量会现永远无法触摸到近在眼前的墙面。头顶是深不见底的幽蓝穷尽目力也看不到界限偶尔有微弱的波光流动这是地牢里唯一的光源于是四壁隐隐约约反射出一点光可以看见墙面上镌刻着繁复的花纹和符咒隐约有水珠不断沁出、凝结成冰、气化成雾。 牢中四处弥散的雾气至阴至寒若有寻常人置身雾中会立刻觉得全身如被针刺随后刺痛会变成微痒和温暖再后来则是麻木。甚至不需一息时间凡人即会在这寒雾中僵硬、干枯、粉碎。 只是清亮温柔的祝祷声在牢室中不住回荡这寒冷得连冰都无法承受的地牢中竟也有了些春的暖意。 青石地面上一卷《轮回》逐渐翻到了终章。 祝祷声依旧回荡但《轮回》静静地躺在青石地上页面再也无法翻动。于是她轻轻一叹停了祝祷。但那一声声的遥祝依旧不肯散去在四壁徊荡百转千回后仍隐约可闻。 一只素手伸下想要拾起《轮回》。这只手肌如玉指纤芊已是完美指尖掌缘处似浮起淡淡光晕。可是她没能拾起《轮回》。 青衣已尽力俯下身子但指尖依旧距离《轮回》仍有一尺距离。她恬静的小脸上浮起柔淡如水的微笑都说咫尺天涯现今可不是咫尺之距已是不同轮回?相比之下阴阳永隔或也要好上许多了。 忽听一声长叹一只宽大、粗糙、掌缘指节上可见片片茧子的大手伸过来拾起《轮回》塞进青衣手中。 青衣讶然抬头望去见牢室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 这人生得高大肤色黝黑望上去四十余年纪生得相貌堂堂面颊眼角有细微皱纹条条皆如刀刻斧凿一望可知已是饱经风霜。他身上穿着件粗布道袍脚踏一双草编芒鞋。道袍式样略显古意不过质地粗糙做工低劣应该是火工杂役道人的服色。 他双眼清澈如水全无半点杂质低微的衣着丝毫无法掩盖那种特别的风华意味。 青衣惊讶地咦了一声。在她眼中这个人随意这么一站整个人便自成天地再不受世间万事万物影响。实际上他此刻就只有半边身体在牢室中另半边身子则没在石墙壁当中就好似没有实体只是个幻影一般。可是方才接过《轮回》时青衣的手触到了那只大手。那只手坚定、温暖便似天塌了下来也可为她撑住。 于是青衣知道这只手这个人绝非幻影。而无尽海的石牢当然也不是幻影。既然两者都不是幻影又怎能融成一体? 青衣本就冰雪聪明再修过《轮回》一颗心早已晶莹剔透。她隐约知道若能将眼前所见想得明白了或许就会顿悟于大道上再迈一步。但她只是柔柔地一笑便不再去想那人与墙如何能融为一处又如何能越过这石牢没有边际的界限。这一刻她心中天空而云淡亘古以来从未停止的时光于她已然凝止。 那人双目一亮即赞且叹道:“好好!唉可惜可惜。” 青衣恬淡笑道:“你这人本来是很厉害的怎么也看不开呢。我挺好的哪里可惜呢?” 那人大笑道:“好一个看不开!我看不开你放得下又有何不同?” 青衣双眉微皱想了想便道:“我不明白了。” 那人也不解释问道:“《轮回》已修完了接下来你要怎样?” 青衣双手持着《轮回》道:“将《轮回》还给叔叔然后在这里一直呆下去。”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青衣道:“你不想再到外面去四处走走看看吗?” 青衣向自己一指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出去会很麻烦的。何况现在外面我也没有什么想看的。” 此时青衣上半身仍是那个柔淡似水的青衣小妖但从青色衣裙下伸出的却是巨大的蛇身!方圆三十丈的牢室大半都被盘踞的蛇身占满了。蛇身上是片片碗口大的鳞鳞中央有棱突起如山峦蜿蜒鳞周隐现细密花纹即似云雾涌动又若隐着万千世界。 他目光如烛看着青衣的蛇身道:“若非这个身躯哪里承载得住《轮回》转化你生生世世时所生出的因果大力?《轮回》所生因果之力也炼化了你的身躯将你所有的潜质都引出来。现在你这妖躯实已有半神之质。如若你能留下几世轮回继续修炼成就当不可限量。唉可惜可惜!” 青衣笑笑不答。 那人猛然哈哈一阵大笑拍头道:“若留下了一世那也就不是你了。好!好一个青衣小妖!” 长笑骤歇那人猛然挺直身躯刹那间气势汹涌如已身长大与山岳等高。他道:“也罢!今日我就助你一助让你恢复人身!” 那人一只大手伸向了青衣。 青衣柔柔一笑一双素手便握住了那只手。那人的手遍生老茧触手粗砺的感觉如同在触摸着经历过无数岁月风霜的山脉。握定那只手的刹那青衣忽觉心中一声轰鸣无数景物划空而过沧海桑田、天人仙魔融汇交织水乳相容瞬间而过。 再抬眼望时青衣现牢室陡然变得格外空旷又觉足下生出寒意低头望去只见裙摆下露出一双赤足与雪白的小腿。这石牢中的寒气之重就连精铁也要冻得酥了。青衣自妖躯甫一变回人身也开始感觉到有些寒意。 那人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仔细将青衣看了一遍又赞:“集天气灵气于一身又是至情至性实当浮一大白!不如这样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青衣依然浮着恬淡的笑道:“如与青衣饮酒你得把不醉不归前的那个们字去了。” 那人怒道:“胡说八道!难道我喝酒还会怕了你这小妖不成?” 青衣也不与他争辩只令守在牢外的洪荒卫将库藏最浓最烈、年份最久的仙酒取来。须臾功夫石牢中央便出现一张小几几上放两只海碗一个青花瓷瓶。青衣赤足盘膝而坐持着酒瓶将两只海碗注满。那青花瓷瓶看上去小巧精致甚至不若一只海碗的容量里面酒浆却是无穷无尽如何也不见干涸。 那人与青衣隔几对坐拿起满满一大碗酒与青衣当的一碰大嘴张开咕咚一声满满一碗仙酒直接倒入肚中。 青衣双手捧碗满碗仙酒化作一线尽皆没入朱唇之内喝得分毫也不比那人慢了。 仙酒自非凡品可比片刻间两人已是酒酣耳热:不能使仙人醉倒哪能号称仙酒?青衣此际修为自不必说而那人能将她半神妖躯重行化为人身这一手偷天转日、颠倒乾坤的神通又该如何衡量? 这两个具大神通的拼酒也是拼的风动云起。 青衣脸上浮起一层晕红双眼却更见清亮斟酒的手也未见丝毫颤抖。那人周身都是升腾酒气喝到痛快时将酒碗重重在几上一放断喝道:“想吾当年开天辟地于茫茫大道中自行开出一片天地不言仙不语魔!千年以下天下英雄之辈多如过江之鲫谁能入吾法眼?没想到今日终于遇到一个青衣小妖!” 青衣也有些酒意微笑道:“你自然是厉害的不然怎会被叔叔捉来关住?” 那人怒道:“胡说!我怎会被他捉住?” “那你怎么呆在这里?” 那人又尽一大碗酒喝道:“你这无尽海寒冰狱纵是天下绝地我不也是在其中行走自如?” “可是你出不去。” 那人登时语塞一张大脸越来越红闷声道:“你叔叔那种怪物到这人间界干什么。哼哼!” 他越想越是郁闷又是一大碗酒倒下没想到手一抖倒有小半碗酒倒在了衣襟上。 青衣浅笑道:“你醉了。” 那人啊的一声看看手中酒碗又看看自己前襟愕然片刻方将酒碗放下纵声长笑!他长身而起道:“千年前遇到你那叔叔现在拼酒又输给了你呵呵得遇你们叔侄一大一小两个怪物这千年时光已是值了!罢了我这便与你叔叔理论去他可以坐视不顾我却想插一插手!” 青衣幽幽一叹道:“叔叔所思所为皆是定数谁也改变不了的。” 那人也不理会径自离去。石牢坚不可摧的墙壁无法触及的边界果然于他如镜花水月一般阻不得分毫。 翌日清晨在四名落荒卫拱卫之下青衣乘一匹乌云踏雪迎着第一线晨光出了无尽海。马前一名洪荒卫向不远处一座插天孤峰指去小心翼翼地道:“小姐公子就在那里要不要过去看看?” 青衣停马晨曦映照之下她周身若有水雾升腾幻丽无伦。她望着孤峰唇角浮起一丝微笑摇了摇头。 她已做了一切是以心满意足见与不见有何分别。 四名洪荒卫此时已送到了地界只得停步目送那翩跹身影乘马远去。 章六 生死路 上 在苍野中默默行军二十日后他终于率领着万二冥甲大军来到了焢的领地。 苍野中魔物皆有自己的领地如焢这等浮于青冥之上的魔神也不例外。焢平日于茫茫苍野游走觅食历时一年方会回到自己领地。焢取食所经的广大地域其实都可算是它的领地但这片土地不同这是焢的巢。 焢取食不分大小方圆百里内但凡魔物阴气都可算是它的食物一吸之下如犁庭扫穴除了少数魔物仗强横实力和些许侥幸或能逃脱其余魔物都会被那龙卷狂风卷入焢的巨口中。是以在焢这方圆千里的巢中没有任何魔物敢于活动也没有任何魔物能够生存。 纪若尘踏足之处就是这样一片寂静的死地。 这片土地上到处弥漫着墨绿色的雾气杂着浓浓酸臭味。这是焢取食一周后回巢歇息时排出的秽气。此绿雾极毒冥甲大军驻扎处只是死地边缘绿雾并不如何浓郁但是当阴风送过一团绿雾时冥卒身上的铁甲就会锈蚀一片。 他立在死地之上手中修罗放射出幽幽蓝色光华那光华并不如何夺目但丝毫不被眼前的混浊所掩盖浓绿近墨色的雾气在光华面前仿佛透明一般。那些绿雾翻涌不定似有灵性悄然避开他身周三丈范围。 如一道无形的环形风暴炸开以纪若尘立足处为中心绿雾忽然急退了下去让出十里方圆一片天地。他的神识牢牢罩住这片空间并将命令传至每一个冥兵。 一万二千冥兵忽然动了方阵打散各自奔向自己的方位没有兵刃就用自己的双手奋力在死地坚岩上挖掘起来。狂兽战骑们也纷纷下了骑兽加入步卒的行列。 死地地面虽坚但在万余冥兵奋力挖掘下坑连成沟沟扩成壑线线相连。若自空中俯瞰则可见一个巨大的复杂法阵正自成形。前后不过半日功夫法阵已经完成众冥卒早知自己安身所在各守其位立定向下挖出一个个半丈深的坑。 修罗一挥冥卒又在法阵外砌起军栅将携来的军帐铺开再树起一杆高高石柱将纪字大旗升起。这一切做好众冥卒如退潮般散入各个军帐中在先前挖下的坑中盘膝坐下。 一日功夫一座军营即已初具规模。 他独自立于军营大门外修罗向天一指一道绚烂无比的蓝光直射天际! 不知过了多久大地忽然微微颤动起来再过片刻轰轰隆隆的雷鸣声方自无限远处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厉雷挟风风带电威势无俦!在无止无歇的雷鸣中由条条岩石切成的军营营栅纷纷爆裂军帐也在狂风中飘摇似乎随时都能被风吹走!就连营中那杆旗杆也不住在狂风中弯折成弓形杆头几欲点地! 他迎风而立满头影在风中猎猎飞扬。任风再狂、雷再烈也未能令他后退半步只是修罗上流转的光华越来越盛而他双瞳中的光芒则逐渐深邃。 他知道这风这雷这电不过是焢狂怒之下出的咆哮罢了。焢的本体尚在千里之外不过很快就会回巢。 千里外感应到老巢有异动的焢正自疾飞。十万触须整齐划一地甩动着每一下摆动即会令焢那巨大无比的身体前进十里。焢周身万只魔眼圆睁不住射出蒙蒙黄光将高空中的罡风排开。疾飞百里后焢身躯前面尖端忽然裂开张成六瓣露出一个极恐怖的巨口来数以十万计的倒牙根根竖立!又一声咆哮喷出轰鸣着一路远去在大地上也留下深深的印痕更有不计其数的魔物阴灵成了炮灰。 焢怒极如它这等魔神灵性实已通玄冥卒一进入它的巢焢就已知晓。它初时尚以为这些小爬虫迷了路嗅到它的气息自然会被吓得瘫软在地。能力强点的早早逃命那差的就只有被困在死地上等待它回去加餐。而小爬虫们虽然数量众多那点点实力实在不值得它特意回程一趟。 但令焢未曾想到的是这批爬虫嗅到焢的气息后非但没有即时逃命反而在它的母巢中筑起巢来如此大胆! 已不知多少年了焢未曾遇上如此**裸的挑衅!它立刻放下刚刚开始的觅食之旅掉头向领地杀回。可是刚刚走了半途遥遥又见一道青蓝光柱自巢穴中升起直上九宵千里之外已然可见!这道光柱一起即是向焢的直接挑战而且如此一来苍野数万里之内数个强大魔神业已关注到了这里。 它虽然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什么说不上的诡异但在这些魔神意识的关注下焢再无退路。 很快焢就看到了修在自己领地上的那片大营那杆高高飘扬的战旗以及大营前孤零零地的立着的那个人。 虽然在焢看来纪若尘简直比一个小虫子都不如甚至要数百只魔眼一起力方能看清他的面容。但这只小虫子其势汹汹如一根针刺得它十分别扭。 焢触须一个齐摆庞大的身躯已停在军营正上方。它有意往下一沉骤生的风压如山坠下大地不住轰鸣无数裂纹在地面上蔓延军营营栅全部倒塌大片大片的军帐也被彻底压垮。冥卒破碎的躯体肢干不时自军帐下露出。 焢对自己这一下立威十分满意只是营前那小虫子依然屹立不倒甚至连身形都未晃动一下实有些美中不足。 焢庞大无匹的意念猛然向营前的小虫子轰了下去:“尔等胆敢犯吾领地何以?” 这意念宏大得有如江河逆流飞瀑倒挂如纪若尘稍弱一点直接被意念摧化成尘埃都有可能。然而意念是轰了下去那小虫子却如一块礁石任你浪高涛重就是岿然不动。 不过焢终于得到了那小虫子的回应:“替我破开六界壁障开通去往人间之路。” 同样是意念的回应从量上来说一个是涛涛大江一个是涓滴细流完全没有可比的余地。但或单以纯净而言则一个如融化的雪水另一个则是至清至净的玄水。接触到他意念之时焢就觉得自己仿如一座无边森林这小虫子的意念则是一点火星竟令它隐隐有一点刺痛一点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畏惧。正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然而听到他的要求听到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焢立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骄傲和怒气:“六界壁障一开立生千里阴煞劫云威力比之人间天劫只强不弱!以吾魔神之尊也须散去三千年道行!尔何德何能敢作如此妄想?” 纪若尘微微一笑不知为何空中的焢居然现自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微笑足有三百只魔眼金瞳中映出他的笑容。而在他湛蓝冥瞳之中也映出了焢的无数魔眼。 “就知道你不肯那么……”纪若尘微笑道那抹微笑仍挂在唇角时他的声音已转为冰冷化成一声断喝:“我就自己来拿破六界壁障之法!” 焢也纵横苍野近万年之久在他话一出口时腹下千只魔眼已同时亮起腹部巨口微张吹出一道足有百丈粗细的绿气!绿气如龙咆哮而下瞬间将纪若尘连同整座大营都罩于其中。 焢喷出的这一道丹气不光极毒且是威力奇猛丹气自万丈高处垂落其势之重实不亚于掷下一座山峰!只刹那功夫十里方圆的地面先是隆隆震响不断轰鸣被丹气生生压得沉低十丈再被丹中毒气蚀深三十丈一个足有数十丈深的天坑瞬间出现在苍茫死地上! 丹气就如同焢的眼手延伸所到处一切情形都会为焢所知。一道丹气喷出焢已清楚感觉到整座军营数息间已被丹气消蚀成灰营中再无半个魔物能够生存一万二千冥卒就此烟消云散。手下如此孱弱那么这小虫子又能强到哪里去?就算他挣扎得一时可是焢的丹气岂是寻常毒雾可比已被它炼得有若实质即使脱离本体也凝聚不散不经历个十余载绝不会有分毫削弱。而那时不知道要在死地苍野上蚀出多么巨大的一个天坑了。 一举剿灭大敌焢先是觉得一阵轻松又有些恼怒。这场战斗遥遥观战者可不只一位魔神自己对上这么一只小虫子居然如此大费周章还特意问了句来意可谓丢脸之至。而那小虫子竟然也敢挑战它的威严自己魔神之威自然也会令余者置疑。自己本就在众魔神中位居末座经这样一闹其他魔神不知会否乘机难看来好不容易圈定的取食地界又要少上千里了。 可是就这样结束了吗?一想到他那双湛蓝深邃的双瞳焢忽然感觉有些惴惴。 焢一念及此忽然下方弥漫的丹气中亮起两点蓝色光芒这两点光芒是如此微弱不过若流莹一般。但这两点光芒又是如此明亮几乎一出现就已占据了焢的全部意识! 数以百计的魔眼同时感到无法忍受的剧痛刹那间布满鼓胀的血丝然后一一爆裂!剧痛一波接着一波冲刷着焢的意识痛得它触须乱舞庞大身躯一阵颤抖激出无数龙卷旋风!它的痛苦嘶叫立刻响彻整片死原。 在至深的痛楚中焢已然明白刚才爆裂的魔眼全曾倒映在他那双冥瞳之中。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瞳难道说凡是能够被冥瞳映出的就一定会被毁灭? 应该就是如此了。焢意识中浮现出明晰的答案这是它身为魔神的直觉这个答案也令它不寒而栗。因为这是一双焢也无法理解的冥瞳! 焢再不迟疑腹部巨口中又喷出一道只有丈许粗细却是绿得黑的丹气如电般贯下直射那小虫子所在的方位! 下方浓绿丹气忽然一阵翻涌一道灰龙猛然自丹气碧雾中跃出迎向焢的墨绿丹气。灰龙咆哮如雷前爪一探竟然将焢的墨绿丹气划开如分波划水般逆流而上反向高高在上的焢冲上! 焢再次大吃一惊墨绿丹气与灰龙一触它即知这道灰龙实是那一万二千冥兵阴气所化只是那座军营明明已被自己丹气化成灰烬冥兵怎会又凝成了灰龙?除非除非在丹气落下前那座军营中所有冥卒都已被抹去意识化成了纯正阴气。无论哪种魔物都有最重要的两种本能其一是生存其二是取食。这些冥卒怎会甘心舍却自己身躯意识聚合阴气凝成这样一头阴龙? 丹气一触之下阴龙中蕴含的无数凶厉怨念已令焢明白这些冥卒并不是甘心情愿而是被某种秘法给生生炼成阴龙。但这怨念本身即是阴龙威力源泉之一冥卒湮灭时越是不甘阴龙神通越大。 不过冥兵就是冥兵这等如蝼蚁般的魔物别说是一万二千就是一百二十万如何是焢的对手? 焢背上和身体前后各张开一张巨口三张巨口同时深深吸气身体登时胀大了近一倍!腹中巨口深处已亮起一点深邃的黑芒!它这一口本命丹气喷出下方不论是谁都要灰飞烟灭!就算那小虫子躲到地下也是无用这一击之威将可轻易穿透万丈深岩! 它这一蓄力那道墨绿丹气去势立时一缓灰龙却借此时机猛然一声龙吟竟自行爆开!灰色雾浪逆流而上瞬间已将焢的丹气冲散!这时机掌握的可谓妙到毫巅。 灰龙爆体而散时自龙体中飞出一道淡淡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高凌空冲向焢。焢腹部最大的一只魔眼惊恐地张大瞳孔中清晰地映出纪若尘的身影!只见他斜提修罗大步奔来空中似有一道道无形阶梯供他拾级而上。纪若尘度似不甚快每一步都让魔眼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实已快到了极处空中留下的只是一个个浅蓝色残影。修罗在空中拖曳出两片水蓝光华也未见它如何动作就有千百根拦在路上的触须断裂纷纷扬扬落下。 在魔眼瞳中纪若尘刚自灰龙中浮现就已到了魔眼之前于是魔眼便看到自己已完完整整地在他那双湛蓝双瞳中映出! 砰的一声魔眼炸成一团水雾连带着下面数丈的血肉一同爆开!但见修罗同时爆出夺目蓝芒他已连人带矛冲入魔眼留下的空洞之中修罗挥舞如风在焢体内斩肌断血一路向深处破去! 此时焢才自万千魔眼汇聚过来的意识中检出这一道最重要的讯息。 焢一声怒吼但并不如何惊慌。它乃是魔神之躯躯体庞大之极纪若尘所钻出的孔洞与它魔躯相比连个蚊子叮出的小口都不如。焢意念动处腹部被钻入的区域立时坚逾精钢一层又一层甲壳在腹肉中生成阻挡着纪若尘向深处攻进。 修罗挥舞如电矛身冰焰升腾每一下挥动就会剜下数丈方圆的一团血肉而更多的肌体则被冰焰化成飞灰。转眼之间焢腹部已多了一个宽十丈深百丈的大洞。 纪若尘正一路深进杀得兴起时忽听背后一声冷哼!他掌中修罗不停再狠狠地剜下数块已硬化成甲壳的血肉方才转过头来。 只见身后浮着一只尺余长短的虫子赫然就是具体而微的焢!焢身体上不再是万千魔眼而是只在身体背部幻出一只魔眼眼中尽是狰狞。 看着纪若尘越挥越的修罗焢阴森森地道:“挖得很开心吧?只是我魔躯足足百里方圆就凭你手中这根细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深入腹地探到我的本命玄丹?” 纪若尘闻言修罗反而挥得更是大开大阖他盯上了这具体而微的焢可是冥瞳中光影流转完全映不出焢的影子。 焢又冷笑笑得怨毒阴狠道:“怎么看不到我吗?这具身躯乃是我内丹所化早具万年功行你那双九幽冥瞳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吧?你再用力看啊或许再多几十年道行就可以看到我了!我辛苦修行万年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之果。你才成形几年?以为侥幸有了九幽之火便可在这里为所欲为随意夺我道果魔躯吗?!” 他回应一笑道:“我并非着意与你为难只是我必须去往人间界而且一刻也等不了。别说几十年就是多一天恐怕就会永远错过什么东西。象你不能容自己巢穴被它物所占而我也不愿错过此事哪怕灰飞湮灭也在所不惜!所以我来找你杀了你我就知道如何去人间界。” 焢猛然一声厉啸叫道:“想杀我有那么容易吗?看你挖得吃力就让本魔尊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焢骤然冲上小小的身躯来势如电完全不及闪避而它身躯前端张开化成一张足有尺许方圆的大口这张遍布利齿的大口几乎占了它身体的一半! 纪若尘不及闪避已被焢一口咬住!焢奋力一甩已自他身上生生撕下一片影雾然后大口咀嚼生生吞下! 一阵无法言喻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措不及防之下他全身抽搐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 焢一边吞着影雾一边狞笑道:“生裂魂魄的滋味如何?这是本魔尊的绝技可比酆都十八层地狱里的那些孩童伎俩有味道多了!” 纪若尘意念动处冰焰收放之间已溶消了焢大片血肉并将精华吸入体内修补好被焢撕去的身体。他一边挖掘一边盯着焢笑着尽管身上的剧痛令笑声变得断断续续但他仍笑得越来越是欢畅! 这等事还在身为鬼影时他就已做得多了。 焢身体再度缩小变成如蚕虫大小同时自身体中浮出无数光点每一个光点都化作一个焢。无数的焢同时尖啸道:“你补得倒快!可是本尊合计三千六百内丹你补得过来吗?且看你能忍到何时!” 啸声未落三千六百个焢已同时冲上挂满了纪若尘全身就连脸上也爬满了焢。数千焢一齐啃食沙沙声令人牙酸! 纪若尘全身一颤动作只僵硬刹那忽然修罗向前击出其势沉如山岳一击透穿十丈坚甲!九幽溟焰自他全身上下席卷而出将所有碰触到的血肉都炙干冰碎再吸入体内。 他意犹未尽甚至干脆合身扑出一口狠狠地咬在焢的血肉上撕下一大块来嚼了几下就连同口唇周围挂着的十余只小焢一同吞下肚去!修罗、溟焰、甚至是生吞下的血肉都被投入山河鼎中瞬间炼化成新的影雾修补着被啃得千疮百孔的身躯。 他纵声长笑道:“这种斗法我喜欢!我吞你你啃我就看我们谁能耗得过谁!” 一时间他的大笑在整个死地苍野上回荡笑得放纵笑得疯狂笑得一往无前! 章六 生死路 中 孤绝峰下无尽海边四名洪荒卫一字排开森然矗立不言不动从日出直到黄昏就似四尊黑铁铸成的雕像。 四名洪荒卫极目远眺目光直落在远方隐隐的群山深处。他们的目光顺着一条无形的路不住延伸尽管这条路的另一端早已在他们视线之外。 无尽海边缘这一带碎岩错落绿草茂密又有片片密林但并无人烟其实本就无路。如果勉强说有一条路那也是因为青衣刚刚便是经此远去虽然乌云踏雪四蹄生风就连一片足印也未留下但在这些洪荒卫看来这也算是一条路了。 只是这条路有去而无回是条绝路。 半轮夕阳沉入云海时一声喝斥将四名洪荒卫从泥塑木雕的状态中唤醒:“你们四个不去巡守四界居然在这里立着呆!是不是要我代主人执行责罚?五!你身为队长怎也如此不知轻重?” 四名洪荒卫一齐转身向一见礼。一玉冠束轻袍博袖怀中抱个竹苕周身却片尘不染自有三分煮酒东山扫雪松下的悠然出尘韵味。 五上前一步有些低声下气地道:“一大人这个……今日小姐出行只有我们四个相送在这里多站一会也是替三十多位不能来的兄弟送小姐一程。还请一大人原谅则个。如果定是要罚那也该由我一人担当与旁人无关。” 一点了点头道:“情有可原。不过我无尽海规矩大如天无人可以破例罚还是要罚的。” 此时另一名体形稍小些的洪荒卫昂然道:“要罚的话我们也当与五队长一起受罚!小姐时日无多……” “三十六!你胡说什么!小姐吉人天相法力通神怎会有事?你才出世几年哪里知道什么。”五猛然喝道。 那洪荒卫仍自不服叫道:“可是小姐明明……” “嗯?”一目光骤亮如电落在那洪荒卫身上以无可抵御的威压将三十六的话生生压了回去。 三十六想要挣扎但周身如被压在山岳之下丝毫动弹不得更别提继续开口说话了。 一缓缓抬手向孤峰一指对五道:“就罚你们四个守此峰一年记得每日打扫不可令公子法身蒙尘。如有宵小之辈擅入斩了就是。” 五大喜拜道:“多谢大人!” 一也不回应径自飘然而去。 五向三十六瞪了一眼喝道:“今后一年里有得你活动筋骨的了哼这等好事真不该落你头上。我早就说过一大人最是公正有什么好处都会先照顾兄弟们……” 五话音未落一的声音忽然自空飘洒而下:“刚才我忘记说了若有从青墟宫来的定要留下给我……” 五先是愕然然后用力抓了抓头只做没看到其余三名洪荒卫的目光。 华清宫长生殿杨妃盛装高髻,在一人高的水晶镜前徐徐转身淡黄纱衣鹅黄长裙大牡丹花髻茉莉花围边满殿暗香浮动。一只顶端四蝶纷飞下垂琳琅珠玉串饰的金步摇最为醒目此乃玄宗叫人从丽水取最上等的镇库紫磨金琢成。 “云鬓花颜金步摇”杨妃对着镜中人嫣然一笑出了殿门沿着长长的汉白玉石阶拾级而下。 早已入冬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前晚又降大雪给美如锦绣的骊山戴上了一顶银白色的冠。走进华清宫的范围却是另外一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味树木依然苍翠欲滴裸露的黑土石缝间喷出地热蒸气缓缓升腾温暖如春。 杨妃走得不疾不徐左手放在高力士臂上右手持一枚翠绿如意款款前行。沿途欣赏风景看那从容神态一点也不似已令明皇等候多时的模样。 高力士也不催促只扶着她一步三停地走一边陪着聊些庙堂逸事村野传说。转过两株昂然挺立的高大雪松继续右行穿过前方九龙湖北岸华清池眺然在望。 杨玉环似有意若无意的问道:“皇上这几日兴致不高高公公可知是为了何事吗?” 高力士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嗨!还不是为了道德宗那些妖道的事?要说这些妖道还真有些本领宫里只有六七百人先前可是被七千修士给团团围了。本来围得好好的他们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竟然将围山的仙长们杀了个落花流水!老奴听说连孙国师都折了。陛下听闻此事后大雷霆又愁得几日睡不好觉。娘娘您想啊那些妖道既然妖法如此高强万一跑到长安来犯驾这可有些不大妙呢!” 杨玉环惊得啊了一声以玉如意掩住了口道:“这华清宫地处偏僻可是有些危险。” 高力士道:“老奴也劝皇上早日摆驾回宫城可皇上将老奴骂了回来。不过皇上乃是真命天子自有八方仙人护佑谅那些妖道最多猖狂一时兴不起多大的风浪。娘娘放心若妖道真的来犯老奴拼着一条老命不要也定会护娘娘周全。” 杨玉环这才惊魂稍定玉面雪白以玉如意轻拍胸口松一口气道:“高公公有心了。不过妖道势大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呢!唉皇上若能下诏延请天下有道之士入宫护驾就不用再担心道德宗那些妖道了吧?” 高力士左手一拍额头叫道:“还是娘娘高明!如果皇上亲自延揽天下有道之士必定闻风而景从还用怕那些妖道不成?以前皇上将这些事都交给孙国师办理现在看来孙国师多半假公济私排斥贤能只肯任用与真武观交好的人才导致一败涂地连自己的性命都折了进去。唉老奴早该看出孙果那道人心胸狭窄是个成不得大事的匹夫。娘娘放心这两天如果得了空老奴定会向皇上进言的!” 杨玉环忙道:“玉环不过一介女儿身哪懂什么大事了?方才情急之下胡乱说说公公可别往心里去。夏” 高力士叹道:“娘娘乃是天仙一般的人物随口说说就胜过老奴苦思三年呢!” 杨玉环一边与高力士说笑着一边扬了扬手中的玉如意。后面跟着的宫女中立刻走上一人接过了绿玉如意。 “这东西好重我的手有些酸了你将它放回去吧。”杨玉环慵慵懒懒地道。 那宫女模样生得倒也清秀当下应了声是。可是她目光落在杨玉环手臂上的如雪肌肤时却露出一丝充满了火辣辣**的饥渴。 杨玉环挥了挥手就在高力士的搀扶下继续向华清池行去。她看似欣赏近梅远山暗地里却正以秘法向那宫女斥道:“你这个不成才的东西什么时候都只知道一个色字!难道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若误了我的事我定会亲手阉了你!” 那宫女忙以秘法回道:“还不是师妹国色天香我这做师兄的哪里把持得住呢?师妹放心我定会将消息带到!” 杨玉环顿了一顿慢慢地道:“我再说一遍!等皇上下诏延请天下有德之士时就请师父派人向皇上献禁忌之法。另外你传讯给安禄山请他尽快赴长安一行我有要事相商。” 那宫女闻听之下又妒又恼不禁道:“你又要便宜那肥猪吗?” 杨玉环哼了一声面上依然柔若春风声音中却忽然透着说不出的阴冷只回道:“看来我是要少一个师兄了。” “你!……” 杨玉环师兄扮成的宫女虽然愠怒但仍对上次遭遇记忆犹新当下不敢倔强匆匆离去。 高力士似有所觉回头向那宫女望了望道:“这个下人是哪里来的?怎地如此笨手笨脚送个东西动作都这么慢?” 杨玉环也不回头懒懒洋洋地道:“谁说不是呢?这华清宫里的下人脑筋都不怎么灵比不得宫里用惯的人儿。” 这事便就此过去。高力士扶着杨妃继续向华清池慢慢行去一点也不着急。 华清池中早注满滚热的温泉香汤花瓣业已注入洒好池四角各有石炉燃起兰麝之香。明皇一身黄绸薄衫赤着双足正沿着华清池一圈圈的踱着步。他已等了足足一刻辰光杨玉环仍未赶到因此心底的火烧得正旺。 此刻烦恼事多更令明皇燥火上升也只有杨玉环的雪肌凝脂方能让他暂时放下对道德宗妖道的担忧以及对无能孙果的恼恨。 明皇等得急杨玉环本来一点都不急但这日艳阳高照明丽的阳光映得玉石长阶明晃晃的刺得她双眼微痛。面前这一条白玉长阶似是怎样走也走不到尽头。 于是她的心悄悄收紧。 地府已很有一段时间没得安宁了。 秦广王大殿中数百支牛油巨烛将整个大殿照耀得***通明鬼役文案川流不息时时有文案役捧着一堆已批好的文卷匆匆出殿可是抱着待批文案入殿的更多。秦广王独踞案前运笔如飞一本接一本地批着案卷可是案头文卷仍是堆积如山且有越来越高之势。 身边鬼仙秦广王身体是不会累的然而日复一日、每日批复数千案卷实是极为劳心耗神的一件事。他只觉得几百年来都未如此累过。不过看着案头的文卷秦广王即刻抖擞精神朱笔饱蘸飞快地作着批注片刻功夫案上一卷厚册已然批完。 此际除平等王外其余八殿阎王也与秦广王一样忙得不可开交。五百万死魂亏空可不是轻易补得上的。就算一众阎王每日能够补上五千缺额也要奋战千日方可功成。距离上界下来巡察时间越来越近哪位阎王都不敢懈怠了。内中因为秦广王亲自下令启动大阵耗用了五百万死魂责任最大因此也最是勤力。 要填补死魂亏空无外乎两法一曰开源一曰节流。所谓开源即是将可入狱可不入狱的统统送下各狱去;应判五十年的改成二百年;只应入第一狱的直接批个十八狱走遍如此等等。所谓节流则是那些该出狱轮回的寻个借口尽可能留在各狱之中除了那些限定了轮回命数的大人物外余者一概不与放过。 工作浩繁可想而知。才几日下来秦广王业已批文卷批得眼睛花。 但这又不是小事卷上轻轻一笔就是某个死魂多添了数百年的劫难。将油炸五十年的判成火烧二百年不会有事但如将一个三世大孝子弄成入狱五十年可就不成被有心人向上面一捅绝对是件盖不下去的大过失。这等事还不能假手下人须防有人暗中陷害趁机胡批一气因此各殿阎王于是都只能亲力亲为。就算胡批乱断也是得有个限度不然难以向上面交待。 这等非常时期本来是经不得打扰的可是偏偏人间界乱象纷纷一个又一个需要特殊对特的人物化魂前来其中有许多还是薄上未到轮回时间的其中自然有不少修道之人。众阎王累得头晕眼花之际手下一松各自都批了几个人入狱受苦去了。事后觉不对时已是过了数日至数十日不等于是查藉提人放行又是一番好忙。而那些不该入狱的就算是运气最好的也下过了数回油锅。这里有几人道行高深乃是要带着道心去轮回的离行前心中怨恨自不必说。只是不知这几人轮回后能修成什么样的功果是否会回忆起在地府中的点滴往事。 然而各殿阎王即有近忧也就顾不上这些远虑了。 “王爷大事不好!”一声凄厉喊叫自殿外传来颇有声嘶力竭之势。 这一声叫令刚过了三天清静日子的秦广王手一抖叭的一声笔上朱墨滴落在薄记上染了一大片。 “何事如此惊慌?”秦广王被打断了工作盯着冲进殿中的一名鬼役面色极是不善。 那鬼役呈上一本薄册道:“小的近日清点贵宾册上列名的贵人现数日前有一名贵人应该到阴司报道结果现在三日过去了进入酆都的死魂中却仍未见此人。” 秦广王面色登时一变。地府各殿都备有一本贵宾册上面记述的是已经身有功果或者因缘后世有望继续修行可能羽化飞升或者至少得个尸解道果之人。这等人一旦修成功业位阶都远比十殿阎王这些鬼仙为高。因此不知道自哪一代阎王始创了这本贵宾册出来上面记述的全是这类人。 只要列名贵宾册上来到地府时处处都会得到极高礼遇除了天条明文规定不能破除外其余的约束都是可有可无。就是命中注定需要入狱几十、上百年的这些辰光也大多在与各狱阎王推杯换盏、感慨大道苍茫中度过那些什么油锅铁钎、烙火冰锥自然是半点也不会加身。 这等人的轮回命数也不皆是定死的往往一世轮回册上已定的命数就会生出些变化来。这些变化之生则是由此人在这一世中种下的种种因果而定。甚至有些大机缘的积下的因果直接可以改变数世甚至十数世的劫数运程。也正因如此这些地府贵人结束一世轮回重回阴司的时间也不固定。但那十本贵宾册乃是前代有大神通的一位阎王所制他升迁金仙后又专门回到地府重新炼制过这些贵宾册因此册上实有**力在。每一位册上列名之人一旦进入地府都会在册上有所显示。 这十本贵宾册中全是当年那位阎王回护同僚后辈的拳拳之心。 须知升仙之人个性迥异并不皆是无缘无故的宽洪大量特别是那些从天下贬下来的更是不能轻易得罪了。假若地府一众有司在这等人落难时重重刁难等人家一遭功行圆满重回仙界恢复了大神通**力那还能轻易放过了这些个微不足道的地府鬼仙? 还有些人在入地府时偶尔会显出种种特异之处往往就是开始积攒轮回功果的第一世。这就需要各殿阎王在审问时细加辨别将他们找出来尽量优待。日后他们如修成正果当然也就不会忘记初次施与恩泽的各位阎王鬼役们。但这些初获轮回因果的因果之力薄弱往往此后数世甚至数十世显露不出因果轮回与寻常死魂并无不同。在这等时候贵宾册便是至关重要只消册上列名便不必担心会将他们与寻常死魂混为一谈。 因此地府为王内中实有大学问。能够执掌贵宾册的则必是各殿阎王的得力心腹。 贵宾册上之宾应到而未到那会去哪里? 秦广王面色阴沉问道:“此人是谁?” 那鬼役压低声音回道:“是人间界当朝国师孙果。” 章六 生死路 下 營外的大将军愕然回但见苍野尽头先是一道黑色龙卷冲天而起然后挟雷霆万钧之势风行电掣般向这方行来。醉露书院虽然两下尚相距甚远但脚下大地已开始隐隐颤动。穷尽目力可看到那高无止尽、粗达数里的恐怖旋风实是由无数个高旋转的涡流汇聚而成相伴而来的是无形无质的威严那是不容亵渎、不容质疑的威严时时刻刻都是高高在上。 在这怒潮般扑来的威压前大将军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旁边侍立着的将军则连退数步周身铠甲不住震动勉强立定脚步。校尉们则泰半翻倒于地不住挣扎着想爬起可均是手脚酸软即使有人站起也是摇摇晃晃全然稳不住身形。 第一道威压如潮水般席卷而过营外七千暗刃鬼众已溃不成军。将军已是如此鬼卒更是不堪大部分暗刃鬼众已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奇怪的是尚有一小半却仍屹立不倒。 见那些仍然屹立的暗刃鬼众眼中光芒变幻不定由藏青逐渐转为暗蓝大将军心中已暗叫不好! 果然那些双眼中光芒完全转成暗蓝色的暗刃鬼众猛然一声咆哮手中兵刃已挥向刚刚还在并肩杀敌的同僚。那些未能完全转换的暗刃鬼众仍受制于威压十成力量挥不出二三成来转眼间就已死伤惨重。校尉和将军受影响较小危急关头亲自上阵这才挡住了阵前倒戈的暗刃鬼众们。 能够逼迫低级魔物服从自己这等威压仅是苍野中极少数上位者方有的神通! 大将军极目远眺蓦然现那道黑色龙卷前竟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黑色龙卷气势磅礴锐不可挡却对那人没有丝毫影响反而象是跟随在那人身后正向这边行来。随着他的逼近苍野大地开始有节律地震动应和着他的脚步。 这时大将军已看得清楚那道黑色龙卷并非是什么法术生成也不是哪位魔神的异象而是此人法力外溢从而引苍野冥气激荡在其身后汇聚生成了如此恐怖的一道龙卷。 那人步伐貌似缓慢沉稳来势却快得异乎寻常从大将军现他的存在只一转念那人已来到暗刃鬼众阵前。数千拦在面前的暗刃鬼众在他眼中似乎根本不曾存在般他的步伐姿势度没有半点变化径自向大营正门行去。 这人高仅五丈有余论体型与大将军之主魔神鬼车相去甚远甚至不如鬼车一个头大。且身躯隐隐透明分明是苍野中最不稀奇、也是魔物最低等形态时方会出现的影雾构成唯一的异象只是这些影雾不同于寻常魔物金莹点点恍若缀就千万星辰的无尽天幕。 身形决定威能这是苍野中一条不成文的规律。在这个方向的苍野极深处栖息着黯渊之主冥凤据说它双翼展开足可覆盖千里之阔。而鬼车平日本体浮游于苍野云宵之上虽无从探知大小但至少也是以十里计量。眼前这人显示出来的本体高不过五丈与众魔神相较完全连蝼蚁都称不上。可是不知为何大将军无论是看着他那双闪耀着湛蓝光辉的双眼还是望向身体里千万颗星辰的某一颗都会自意识深处生出战栗那份恐惧并不弱于面对鬼车之时。 他大步走向军营每一步落下都会引起苍野大地的轰然震动岩石构成的营栅摇晃不定石屑纷纷落下。在他面前数千暗刃鬼众如同浪潮般向两边分开没有一个胆敢拦在他前行道路上。这些暗刃鬼众一边后退一边还在互相狠斗厮杀。而他每一步踏出就会有一波如狱如山的威压呈环形散席卷整个战场。于是又有许多暗刃鬼众不堪重负瞳孔中色泽转作暗蓝向身旁同僚挥起屠刀。当大部分暗刃鬼众倒戈时场上的局势已变成屠杀只有百余名校尉将军率领着千名暗刃鬼众苦苦抵抗。 此时在他与大营之间只有一个大将军孤零零地站着。 他哼了一声身体猛然一抖体内千点金星呼啸着尽数飞出。这些金星一离开他的身躯立时化成一只只半尺大小的金色虫子宛然便是焢内丹幻化成的模样。醉露书院千只虫子各自寻了一名暗刃鬼众飞扑过去大啃特啃在那张可以张大到一尺的畸形巨口下暗刃鬼众无论是身躯还是钢甲都同样脆弱同样不堪一撕。嚓嚓嚓嚓苍野中一时间回荡着令人牙酸的啃食声就连那些暗刃鬼众出的连绵不断的惨叫也无法掩盖住这恐惧的声音。 这些金虫本身都散着令大将军都感到战栗的威压那些校尉将军就更是难以抗拒。哪怕是单只的虫子若论威压品级只怕也不在来人之下远远出了大将军的品级。有些校尉或是将军还能够勉力支撑试图抵抗时他们所面对的金虫身体上就会蓦然张开数只至数十只魔眼魔眼一开暗刃鬼众的将军校尉们立时被束缚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虫喷出一道细细墨绿丹线直接穿透自己头颅。 转眼之间除了一个大将军外所有还在反抗的暗刃鬼众都被这千只金虫啃食得干干净净!大部分金虫心满意足蜂拥归巢融回他的体内仍有百余只金虫意犹未尽将已归顺的暗刃鬼众也扑倒在地接连啃食了四五百人方才罢休。 见大将军仍不肯让路他只随意一挥手啪的一声一道无形大力已将大将军击得横飞数百丈重重摔落在地!这一摔力道极重大将军浑身甲胄已完全扭曲变形阴气法力也被击散大半一时间挣扎着完全无法爬起来。 那森寒的声音又自空中落下:“回去告诉鬼车想取我纪若尘的头颅和这营中的轮回之力让它自己过来!光派你们这些小虫子来有什么用?” 他看都未向大将军这边看上一眼伸手推开军营大门大步走了进去。三千归顺的暗刃鬼众也跟着鱼贯而入然后轰隆隆一阵巨响两扇巨大营门徐徐合拢。 大将军挣扎半天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步履蹒跚地向苍野深处行去。虽然纪若尘放过了他但挥手之间已打散了他休内九成冥气茫茫苍野的法则即是弱肉强食以他现下的能力能否安然走回鬼车身边仍未可知。 “大人!大人!您可回来了!”玉童喜极而泣飞扑上来。然而距离纪若尘尚有十丈时就如撞在一道无形墙壁上猛然弹了回去。他这才省起自己身份登时一阵寒气自心底生起立即噤若寒蝉退向一边。 纪若尘此际身高五丈周身星芒点点双目蓝焰如欲喷出背后影雾飞散张扬出数十丈外遥遥望去有若面面旌旗可谓气势涛天。他行到大营中央觉原本那张八仙椅已是太小根本容不下他的身躯。而一点青莹仍飘浮于八仙椅上方平时足够悬在他头顶的高度此刻却仅仅平他胸口。 看到这点青莹他贲张的气势才慢慢平复下来于是扫了一眼大营目光定在了原本中军大帐所在的那一汪灰水上问道:“这是什么?” 玉童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这是冥海源液池以百名上品阴物献祭经九道秘法可成有汇聚阴气之效。此池功效是如果将营中及左近所生冥卒投入此池便会自行聚合生成新的冥兵冥兵品阶与营中最上品的冥兵一致只是数量上就要少上很多了。” 纪若尘点了点头嘉许道:“不错!这个池子是谁建的?” 玉童虽然心头狂喜可也不敢张狂恭顺地道:“是小人记得地府中载有此法又见营中守卫单薄便试了一试没想到果然成功。这都是托大人的福。” 冥海源液池功效如神自不必说。本来以这军营所处之地的冥气品阶浓度新生的冥卒都该是十三四等的阴兵经历过长年杀戮吸够足够多的冥气方有机会进阶。成功进阶者百中无一。现今有了这冥海源液池不光直接省去了冥兵进阶的时间而且若论损耗只怕也要少于自然进阶。 玉童身怀如此秘术此前却是瞒下不说认真论起来玉童的忠心程度当然有些不妥。醉露书院 然而他此际全未将这些放在心上而是挥手将那将军叫来双目中蓝芒大盛刹那间就将那将军全身上下穿透甚至直迫入他的识海中去。但那将军昂然立着分毫也未受到他扑面而来的涛天魔威影响。 “你已开了灵智很好以后这营中所生军卒便都由你来带领。”纪若尘吩咐完毕便令那将军自行收拢编整归顺的三千暗刃鬼众将他们一一投入冥海源液池中转化成斩神冥兵。 麾下将军竟然开了灵智这也绝不是件小事。这说明这名将军前生必是有因果、有大功业或是大罪孽之人绝非无名无姓之辈。以苍野中的规矩这等自行开了灵智的魔物以后都是有望进阶魔神的。只不过当中需要花上一万年还是两万年就不知道了。或者应该换句话说魔神的门槛即是需要自行开启灵智。 不过这件大事此时他也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半跪于地只凝望着浮于空中的青莹若有所思。 难以言喻的沉郁悄然笼罩了整个大营玉童早已躲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去了那些被驱赶往冥海源液池的暗刃鬼众也不由自主地远离他身周百丈之地宁可绕上个大***从大营后部进入冥海源液池。 大营中央逐渐空出一块百丈方圆的空地来。 他身躯猛地一震体内千点金星一一亮起宛如从沉睡中醒来每一点星芒都变成一个小小的焢千只焢一齐出尖啸啸声直冲天际。焢一成形立刻就不再受控制纷纷挣扎着想要飞出他的身躯但都似撞在一道无形壁障上一一弹回。这些焢凶性更甚更加大声地叫着身上金光大盛前赴后继地扑在那无形壁障上一边狠命地撞一边拼死地咬! 自外看来纪若尘身体不断凸起又凹下不知体表之下有多少虫子正在一个叠一个地爬行实是恐怖已极! 但他面色宁静只有双眼中偶尔射出的一缕蓝焰方泄露了一丝现下的痛苦。 焢凶焰大炙之际本是安宁浮于空中的青莹忽然动了闪电般绕着纪若尘旋飞七周后青光大盛竟将整个大营连同上方的天空都染上一片蒙蒙青色!青莹出一声清越的啸声宛若凤鸣九天听闻得这道鸣声大营内外无数鬼兵阴卒登时阴力涣散力气全失纷纷跌倒在地。就连那开了灵识的将军也站立不稳坐倒在地上! 在军营角落中的一处营帐里玉童面色惨白不住寻找着可以将自己耳朵堵起来的东西一边如疯了似地叫道:“怎会是她!怎会是她!不是的这不可能!啊!我不要听我不要听!饶命饶命啊!” 千只小焢乍听凤鸣均呆了一呆接下来却更加如同疯般拼命撕咬想要突破眼前的无形壁障。空中青莹似是被焢激怒一声呼啸直向纪若尘胸口冲来! 尽管身受千虫噬体之苦他面容仍是宁定无波一伸手就将青莹牢牢握于掌中生生阻止了青莹想要扑进他身体的冲势。青莹似是不肯罢休在他掌心中犹自不断跳跃、鸣啸声声充满高傲和挑衅的意味仿佛对着千只焢下达战书。而千只小焢也如了疯般一边不住鸣叫回应一边撕扑啃食着他的身躯想要出来。 这些焢并不是原本如此悍勇倒象是恐惧到了极处反而化作拼死反击的疯狂。 他掌上燃着熊熊九幽溟焰将青莹包裹其中。尽管青莹此时一跃一鸣间带动的大威力均不似是苍野黯渊中所应有但仍无法脱出九幽溟焰的围困。而此时他胸口处文王山河鼎也光芒大盛不断喷出冥火修补着被焢啃食的身体。 他以一已之力生生将青莹与焢分开。但无论青莹抑或是焢论境界均已晋身魔神之境远非寻常魔物可比纵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力也能运使得气象万千!单以他现如今的修为只应对一边已是应接不瑕如何能够同时力抗两边? 那青莹还隐隐含有大道苍茫之意在内令人只消与它对上便会暗生面对浩瀚天地无力抵抗的感觉。 只数息功夫他已应付维艰。看到掌上燃着的九幽溟焰逐渐染上一层青色纪若尘面色大变!青莹忽然化作一片如水青光竟然自九幽溟焰中脱出恰如凤舞九天浮于纪若尘头顶不住盘旋。 青莹脱困他胸中的文王山河鼎也支撑不住于是纪若尘一声闷哼胸口突然破了一个大洞千百只焢一涌而出如一道绚丽的喷泉! 一只只焢甫离开他的身体就尖啸着前赴后继地向空中青光扑去!那一张张扩展到了极处的巨口中密密麻麻的细牙寒芒闪闪更有不知多少条细如丝的墨绿丹气不住射向空中的青光! “焢!!你敢不回来今后纵是上天入地我也必要灭你轮回传承!”他疯狂地向空中汇聚成流的焢咆哮! 焢回应的是一片更为凄厉的啸叫仍是飞蛾扑火般投向空中浮游的青光。而青光的回应则是洒下千点光雨每来一只焢便将一点光雨洒入焢的口中。焢本性贪婪吞噬一切这点光雨于它便是无上美味当然一口吞下。然而这道美味实在太丰盛了些光雨入口焢的身体便极胀大转眼间金色褪去青色暗生随后砰地炸开化成一缕青烟随风而去。 前车之鉴尤在眼前但后面的焢就似完全没看到前人的下场仍是争先恐后地向点点光雨扑去。焢知道青莹定会置它于死地而青莹中所蕴含的乃是凝炼了无数世的因果轮回大力它就算身为魔神也根本无从抵抗。与其如此还不如拼死吞了青莹一来可以一饱口腹之欲二来拼一个同归之尽。 千只焢转瞬间皆爆体而亡空中只余最后一点青莹。所有的焢都可说是撑死的这可说是嗜口腹之欲的焢的最大死穴。 最后这一点青莹绕着纪若尘旋飞三周显然得极是依恋而后长鸣一声一飞冲天在极高处化成一片绚烂之极的青色霓虹勾勒出一个如水般的婉约身影安静、柔和只来得及向他望了一望便在苍野的无尽高空消散开去。 千只焢离体而去后纪若尘身躯实已破烂不堪然而他只顾着凝望天空直至最后一缕青光也渐渐散去时那双湛蓝冥瞳中似悲伤、若欢喜、如明悟、或迷茫的狂乱蓝焰方才平复失去了一切热力归于极度的冰冷。 影雾缭绕间他身体已恢复成往昔模样在八仙椅中坐下忽然淡淡地道:“你以为你跑得了吗?” 数丈之外一只拇指大小的金色小虫一下一下地蠕动着贴着军帐帐角的阴影处正想要悄悄溜走。那正是一只极小的焢几乎没有任何力量因此也就不会引人注意。听到纪若尘的声音它全身猛然僵硬从尾部悄然张开一只魔眼四下张望着。 一阵天旋地转后它已到了纪若尘面前。焢身下是一朵由九幽溟焰化成的莲花它就趴在莲蕊上。 焢身体上张开数只魔眼悄悄向纪若尘望去见他正宁定地望着自己不禁全身又是一僵然后瑟瑟抖。忽然焢看到他那双湛蓝冥瞳中央一阵变幻自己的身影竟然清晰地浮现在冥瞳中央不禁骇然欲绝尖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微笑道:“现在才怕?” 焢有些愤然道:“如果不是你当日使诈破进了我的身躯害得我所有大威力的法术神通都用不出来今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唉就算被你破进了身体当日如果我再能多忍一些痛也早就把你给撕了!哪里还容得你今日如此猖狂!” 他微笑道:“你忍性再强也仍是输。” 焢更加不忿刚想争辩几句忽然现眼前的他虽然在笑可是冥瞳中却是冰冷之极心底一颤叫道:“不要……不要杀我!我可以将所有的法术神通都教给你那可都是魔神方能用的神术啊!威力大极了!” 他微笑道:“不必了。” 焢更加惊慌拼命扭动身体想要爬出他视线范围但无论它怎么努力都只能在莲蕊中央团团转。焢一边爬一边哀叫道:“我教你破解六界壁障之法!我教你!不不我去破除六界壁障三千年道行我不要了不要杀我!只要不杀我所有道行我都不要了我替你去破六界壁障还帮你建一条可以维持百年的通道!” 他依然微笑道:“我自己来。” 见冥瞳逐渐亮起瞳孔中央自己的身影已开始扭曲焢已近乎绝望尖声叫道:“那片青莹虽然含有因果之力可毕竟是死物呀!别杀我!我把魂魄抵押给你以后生生世世为你效力……” 一抹灰色悄然代替了它身上的金色焢最后的哀嚎就此定格。 大营中央罡风猎猎纪若尘独坐八仙椅中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张开双目。 营中一切依旧只因少了一点青莹便似去了全部暖意。 其实少的并不只是这些。当日他与焢大战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为争一线胜机他将能够触及到的一切都投入文王山河鼎中。谁成想鼎中九幽溟焰熊熊烈烈竟另生玄妙变化居然侵入了他的识海将一幅幅画卷都卷入了山河鼎中! 这些画卷被炼化时生出的大力立刻就将焢三千六百分身中的二千余个卷入文王山河鼎内炼化成灰。 在他回营之时体内千余只焢其实仍在与他生死相搏但败面居多而已。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些焢竟然引动了最后一点青莹。 焢是否另外藏有凌厉手段不得而知也不必再知道。 因为不愿、也不忍见纪若尘自寻解脱的一生他曾刻意的不去看识海中的大部分画卷画卷毁去后也就失去了前世的大半记忆。此时此刻他仍记在心中的除了支离破碎的点点滴滴就只有青莹最后化成的如水身影。 与焢的一战是得?是失?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淡淡地唤了一声:“玉童。” 呼的一声玉童立刻自大营最边缘的一个角落处飞出闪电般扑到他脚下小心翼翼地道:“大人有何吩咐?” 在玉童看来此时的纪若尘十分古怪。既然青莹已逝那最后焢提出的种种条件每一件都可算是十分丰厚的。特别是甘愿献出魂魄从此世代为奴更是不可再遇的好事。有一头魔神为奴有什么不好为何定要将它毁了呢?玉童觉得纪大人虽然魔威如海可是本身修为似乎还与真正的魔神差了一线若能得到真正的魔神之法岂非脱胎换骨。这种只赚不陪的买卖为何不做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点兵出征。”他吩咐道。 玉童先将军令传了下去趁着斩神冥兵在营外集结的空隙他问道:“大人此次出征是去哪里?” 纪若尘不答伸出左手掌心中幻化出一片苍野上面隐约可见零星散布的鬼影正是他出生之地。鬼影中有一个朱红鬼影显得极是醒目红得如同跳跃的血焰。纵是透过纪若尘化出的幻象玉童也可感觉到朱红鬼影那凄厉的怨气。 玉童心底打个寒战不由问道:“这人是谁?” 纪若尘淡道:“孙果一个故人。” 玉童哪里知道孙果是谁?不过既然是纪大人的故人想必也是有大神通的。光看那鬼影一身朱红便是万中无一的异品。苍野中魔物间另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先行扑杀任何与众不同的魔物。这位孙果大人先声夺人一出世就身具异相弄得如此的声势浩大实是令人钦佩。 三日之后刚刚饱餐一顿的朱红鬼影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立在面前的纪若尘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酆都十万巡城甲马已被尽数斩于弱水之畔。 章六 生死路 下下 苍野边缘四平八稳地摆着一张八仙椅正对弱水酆都。醉露书院八仙椅高一丈宽七八尺椅背、扶手、椅面处处刻着栩栩如生的魔怪鬼物其中椅背中央镌刻万里浓云云中庞大无极的焢若隐若现魔眼如炬气势贲张似是随时都有可能离椅而出。 他坐在椅上目光越过椅前的朱红鬼影落在遥远的酆都弱水上。朱红鬼影并不在意他的忽视只是不住诉说着杂乱且破碎的往事它的身躯不住跳跃如同一团疯狂的火焰。 好不容易朱红鬼影方才叙述完毕。若大一篇杂七杂八、毫无条理的东西随便哪个人都会听得头晕眼花。就是聪明如玉童也是如在云里雾里。 他却淡淡地问道:“所以你恨?” 听到他这样一问化为朱红鬼影的孙果不再蹦蹦跳跳拼命点头周身缭绕的影雾立刻向四周暴扬散开去若熊熊烈焰。 听完孙果又一篇长篇大论后纪若尘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与我合作?就算你还是人间那个什么国师在我面前也谈不到合作二字。” 孙果大怒怨气潮生幻化出一张巨口恶狠狠地向纪若尘扑来! 纪若尘端坐不动对孙果视而不见。八仙椅后的鬼面将军抢上一步掌中四尺方盾一挥将孙果硬生生拍回原地。 孙果虽有前世夙缘生就异相于魔物中可说是前途无量的甚至可望成就魔神之道但他现在毕竟只是一个鬼影就算再强再凶悍也与开了灵智的斩神冥兵将军相差十万八千里。那鬼面将军这一记盾击尚是小心翼翼地控制了力道生怕将孙果伤得太重。即便如此孙果也有小半身躯被拍散。 孙果不敢再扑上但气犹不平张着大口在原地咆哮威。 他笑了笑伸手向茫茫苍野划了个圈道:“这块地面上开了灵智、有望成就魔神之道的不知道有几千还是几万个可是最终的魔神不过寥寥数个而已。如果我现在就炼了你你还有可能成为魔神吗?” 孙果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地道:“你……要……怎……样?” 看来孙果当真是有些与众不同的稍能够控制自己的怨气之后已经能把话讲得清楚了。会说话的鬼影已是极为罕见辞可达意的鬼影不说绝无仅有也是极为罕见的。就连纪若尘自己也是脱离鬼影形态之后许久才得以开口讲话。此前只能通过意念向青莹传达自己凌乱的想法而且青莹从不回应也不知它是否明白。 纪若尘终于正眼看了看孙果道:“果然怨气冲天!这样吧如果你能受得住炼魂之苦我就给你一个重返人间界的机会让你弄清真相报复那些陷你于如此境地之人。但自此时起你需将魂魄与我从今往后生生世世为我效力如何?” 孙果目光闪烁不定片刻之后眼中凶焰渐长终于一声咆哮应承下来! 纪若尘似是早知如此结局淡淡一笑手一挥鬼面将军即刻颁下军令十名斩神冥军鱼贯而出排列在孙果面前。 “你先增强实力等你能够受得住溟焰炼魂时我们就去人间界。” 孙果根本没有去听纪若尘的话他全副心思都盯在了面前的十个斩神冥兵上。多么丰盛的食物啊斩神冥兵身上充盈得几欲溢出的冥气令他垂涎欲滴。只要他肯归顺这些冥军就将会是他的盛宴只要他为纪若尘所用就能够重返人间、一舒胸中怨气如此良机怎能放过。因此只是稍一犹豫孙果双眼中就各自飞出一点血红直射入纪若尘手心中。 将孙果的一魂一魄收入掌心后纪若尘笑了笑曲指一弹设在斩神冥兵前的无形禁制即刻消失。孙果一声尖叫猛然扑到一个斩神冥兵身上张口咬在冥兵脖颈上用力吸食起阴气来。 那名冥名痛得不住吼叫可是全身上下都被鬼面将军给禁制住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孙果将自己体内阴气一点一滴地吸去! 如论位阶斩神冥兵实要比鬼影高出太多阴气之凝练也远非鬼影可及。醉露书院孙果这一吸足足耗去整个时辰方才将这冥兵阴气吸净。他周身红光大盛凶焰如炽转身又扑向下一个冥兵。这次只花了半个时辰孙果就丢下阴气耗尽、化做一尊石雕的冥兵转而扑向第三个冥兵。 余下七个斩神冥兵合共也就耗去了孙果一盏茶的功夫。 又过片刻一个道人出现在苍野上。他华袍高髻手持拂尘面目阴冷眉目宛然同尚在阳间时一模一样。只是他身周浮动着的一层淡红云气显露出仍未能尽褪鬼影之躯。 孙果走到纪若尘身后恭恭敬敬揖下地去道:“敢问上仙尊姓大名?” 纪若尘眼尾也未向孙果扫一下写意地靠在八仙椅上凝望着远处隐隐的酆都弱水微笑道:“我哪里象仙了?” 孙果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然而强自忍下依旧施礼道:“孙果多谢前辈成全!” “成全?”纪若尘淡然地道:“你此刻心中定然恨透了我恨我趁你灵智初开时就哄骗你交出魂魄为我永世效死。只是你现下魂魄已在我手不得不屈服罢了。” 孙果似已恢复了生前大半智识听后默然片刻方道:“我心中初时是有怨气然则现下我已明白既然方进在此轮回就为前辈寻到那即是我的缘法造化了。不是成全就是湮灭别无它途可选。既是如此得能回到人间看看是谁将我骗得如此之惨已是我平生大愿!此愿若偿纵是为前辈效力一世又有何妨!只是尚不知道前辈名讳?” “纪若尘。” “纪若尘!”孙果面色大变一时间头痛欲裂!无数前尘往事自心底涌起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又似是越来越是糊涂了。 “报应报应啊!”孙果顿足长叹猛然抬手向前一指道:“原来那就是酆都弱水弱水之外必是黯渊苍野!我毕生求道更得了梦兆仙机却在横死之余连酆都也不曾入!而我前生本不放在眼里、以为随手可能打之人竟然是苍野之主果然是报应!只是不知我孙果前世做了何等孽事得遇今生之祸!” 孙果在一旁捶胸顿足纪若尘一字也没听入耳中只是感觉到孙果身上隐藏的怨气愈的凄厉方觉一丝满意。于是他叫过鬼面将军吩咐他率领所有斩神冥军带上孙果去苍野围猎尽可能让孙果多吞食魔物增长实力。有这一千斩神冥军在纵是遇上了三五千低等阴卒也尽可聚而歼之其它独行魔物更不必提。 鬼面将军命冥军大队先行开拔然后看了看身边只剩下一个玉童的纪若尘又看看远处笼罩在墨色浓雾中的酆都不觉有些担心道:“大将军以您身份大可不必孤身犯险须防地府小人暗算。还是留下五百斩神冥军吧。” 纪若尘失笑道:“若那些无胆鼠辈能够暗算我那别说留下五百冥军就是留下五千又有何用?” 说罢他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鬼面将军即刻领命而去。 弱水之畔一时静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玉童只觉得越来越冷似乎每一线吹来的风都会将他立刻冻毙。他偷眼望去见纪若尘依旧凝望着酆都于是也向那个方向望去。可是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酆都有什么异常。于是忍不住问道:“大人您在看什么?” “等人。” “等人?”玉童大奇在这荒无魔踪的弱水之畔能够等来什么人?不过自从与焢一战后这位纪若尘纪大人就实在有些高深莫测了法力威能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增长。别看他总是微笑似是对什么都不在意然而那隐隐约约散着的冰寒威严却让玉童知道这位纪大人从来没有象表面那样高兴过。 就在玉童胡思乱想之际忽然视野里出现一叶轻舟正自弱水尽头永恒不消的迷雾中悠悠荡荡驶出舟头立一人舟尾一个摆渡人便再也没有第三个人容身之所。 玉童目力卓异相隔数十里已看清来人竟是秦广王心中惊佩之余立刻大赞道:“大人果然法威无双竟然能令秦广王孤身来迎!玉童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大人战焢大胜归来后行事实是高深莫测如我这等愚笨资质根本无从揣测大人威能之万一。醉露书院如那孙果生有异相甫一出世即被大人以无上神通寻着简单几句话就令他坠入彀中实是阴险之至!” 纪若尘双眉忽然皱起缓缓问道:“什么叫阴险?” 玉童登时寒意自心底而生知道一时嘴快已闯下大祸一时间牙关打战话已说不清楚:“阴险……就是就是……” 纪若尘若有所思自语道:“阴险当然不是好词只是为何我会觉得不仅须得阴险且要够阴够险方能自保?不过……何为阴险?” 玉童却根本不知道他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越听越是汗水涔涔而下。 好在秦广王已离舟登岸及时解了玉童的燃眉之急。 秦广王生得高大魁梧相貌堂堂在纪若尘前那么一站不得不说颇有几分王者之风。 “轮回薄带来了?” 秦广王细眼一瞪道:“不曾带!” “难道你要大开酆都迎我入城?” 秦广王冷笑一声道:“天下岂有这等好事!” 秦广王如此无礼纪若尘却分毫不曾动怒道:“那你此来何为?” 秦广王沉声道:“我只是想来看看究竟是何等样人如此胆大妄为?” 纪若尘饶有兴致地道:“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将你炼成飞灰?你难道以为落在我手上还有轮回可能?” 秦广王取下头上玉冠伸指一弹慨然道:“此冠一去纵是偷生千年也是索然无味与炼化成灰又有什么分别?” 纪若尘眉头微皱又问道:“你们不是一共有十殿阎王吗?见我在这弱水之畔落座下营怎地只有你一个出来?” 提及其余九殿阎王秦广王不由得怒意上涌恨声道:“竖子不足与谋!那些贪生鼠辈不提也罢!明明已是山穷水尽却宁可多偷生几日也不敢出城一步!我此番前來就是要告诉你休要以为自己魔威冲天便可为所欲为!我蒋某人虽然不才却也不惧你!而且你多行不义必自毙做下的那些事我等虽然怕上界知晓难道你就不怕?哼待真仙下界巡视之时就是你伏诛之日!” 喝道秦广王正正衣冠道:“我话已说完!你可以动手了!” 纪若尘终于收回望向酆都的目光在秦广王面上凝定了一瞬方微笑道:“原来你果然是求死来的很好。既然你话已说完了那就回去吧。” 秦广王也不由得怔住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旁边的玉童大急在纪若尘耳边小声地道:“大人秦广王老奸巨滑要不然哪能坐稳十殿阎王之的位置?放不得呀!宁可杀错也不能放过了谁知道他暗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秦广王闻听此言哈哈一声长笑道:“我还道你怎地突然了善心!原来伏笔是在这里要杀就杀用这等欲擒故纵之计却是想瞒过谁来?” 玉童一急声音也大了不少道:“他这是以退为进!万万放不得!大人养虎贻患啊!” 纪若尘轻轻将欲擒故纵、以退为进与养虎贻患念了几遍又向秦广王望去道:“看来你与我一样也是个看不开的人。我听说当年有一只妖狐来到酆都之外叫门你们十殿阎王曾大开城门迎接。而你等现在宁可自陷绝地也不肯对我开门相迎这又是何道理?” 秦广王冷笑道:“我道你说的是谁!苏姀大人早在数百年前就曾来过酆都当时一战败尽地府精锐……” 纪若尘失笑道:“你地府也有精锐?” 秦广王面色不变道:“当日地府中恰好有上仙刚刚巡视过还有一小队仙兵未回结果也败在苏姀大人之手。你虽然自恃法力通天可是与苏姀大人比起来还有如莹火与日月争辉!而且苏姀大人虽然法力通神但行事处处留有一线余地哪如你这般赶尽杀绝!是以苏姀大人再次现身地府时只叫了三声我等即开城相迎而你以后若再来仍会现我地府鬼众会拒城死守宁死不降!” 纪若尘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她原来修的是大道缺一的法门与吾道不同。好了你回去吧我会在此神游七日这七日之中你最好多去叫些上界真仙下来让我领教领教。” 说罢他轻轻一挥手一道柔和之极的风托着秦广王冉冉升起转瞬间就过了弱水落在酆都门前。 饶是秦广王见多识广这番云中行、风里走自弱水上飘飘荡荡地过随时都象要摔落般也惊出一身冷汗两腿软落地时身体一晃险些坐倒。他向弱水对岸望去双目所及处却是一片弱水上茫茫白雾以他目力根本望不过弱水去。 但秦广王知道纪若尘此时定是孤身独坐正自神游八荒。 他立了片刻不禁一声叹转身向酆都行去。他虽然一心求死但能不死时还是觉得贪生片刻也不错。 这纪若尘与秦广王原本以为的迥然有异他法力高深莫测气质也森寒如冰却似乎并不嗜杀。可是骨子里却透出一丝令秦广王揣摩不透的疯狂!秦广王毫不怀疑就是此刻站在纪若尘面前的是一伸手就能将他化为劫灰的大罗金仙纪若尘也定敢正面出击! 秦广王心生感慨叹道:“这个……这个……这个独夫啊!”话一出口他也有些讶异不明白为何千思万想最后却选了这么一个词出来。 七日之后纪若尘神游归来。他未等来上界真仙只等到了狩猎归来的鬼影将军和已完全脱去鬼影之躯气度迥然不同的孙果。 此时的孙果高冠道服手持七宝拂尘颌下五缕长须飘拂肌肤嫩若婴儿分明是个得道的真人哪还有半分鬼气怨厉?他此时虽然气势不显但隐隐而生的威严已压得鬼面将军不愿进入他身周一丈之地。 见孙果狩食有成纪若尘终于长身而起张口喷出文王山河鼎。青色光鼎见风即长转瞬间化成一座三丈余高的巨鼎鼎口喷出熊熊碧蓝溟焰高可数丈。 待鼎中烈焰烧到了火候纪若尘提过孙果一把掷入山河鼎中。 饶是孙果定力过人也不由得出一声凄厉惨叫!他摇摇晃晃在鼎中左冲右突想要寻出一条出路来。可是溟焰早已燃遍他全身更向体内钻去甚而开始侵蚀识海! 听得孙果阵阵惨叫看着火中浮沉不定的身影也曾受过溟焰炼魂之若的玉童不由得面色惨白感同身受一时间软顿乏力差点摔下地去。 孙果叫了片刻忽然一手指天高声痛骂起来!随着骂声越来越响一缕暗红雾气自他口鼻七窍中涌出化成一线蜿蜒着向天空爬去。这缕血色雾线浓湿之极似乎随时都会滴下一两滴鲜血来。它去势并不甚快但片刻之后也已爬至数百丈空中也不知孙果那即干且瘦的身躯中上何以能容下如许多的血雾来。 雾线升至千丈高时尖端已触及低垂的铅云。于是一抹暗红诡异地沿着云层蔓延开去片刻间已染红了数里方圆的铅云。被染过的血云也有了灵性竟然开始在云层中不住游动又过了好一阵功夫血云终于寻定了一处不再游走开始慢慢聚积起来。 纪若尘伸手指地画地为牢于是一块长百丈、宽百丈、高也百丈的巨岩轰然离地而起!两道蓝色焰线自他双瞳中射出顷刻间点燃了这块浮于空中的巨岩。在熊熊的九幽溟焰中巨岩迅溶化不断却芜存菁不过一柱香功夫又一支凶矛修罗在火中成形! 纪若尘挥手处修罗已在掌中于是他抬眼望向空中凝成一团的血云瞳中溟焰猛地燃烧起来! 那里即是孙果来处。 藉由孙果怨气指引纪若尘终寻到了破除六界壁障所在苍野此刻阴气冥罡汇聚之所。 眼见纪若尘行将出手玉童心内正疯狂挣扎最终对自己性命的渴望还是压倒了畏惧战战兢兢地叫道:“大人且慢!” 纪若尘引矛不问道:“何事?” 玉童拼尽平生之力方才道:“大人小人曾听说那人间界极是凶险远非地府阴司可比。地府有司间流传着八字秘诀以为有朝一日去人间轮回时安身立命之本。” 纪若尘哦了一声缓缓放下修罗盯着玉童道:“是哪八个字说吧!” 玉童咬牙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人您若去了人间界切记不可锋芒太露须得事事小心啊!” 纪若尘仔细品味一番良久方道:“很有些道理。不是你拦我我倒是忘了此行前还要替你们布置一番。毕竟我这一去多半有去而无回。你们追随我有些时日了又开了灵智我这就为你们解说一下苍野大势日后你们趋吉避凶能有何成就端看自己造化了。” 纪若尘顿了一顿方缓缓道:“我自降生苍野以来历经十载神游十万里其间遇上魔神五尊焢乃是内中最弱一个。这酆都城中另有一座内城内中禁制重重我也不知是何等所在。只是神游经过时隐有所觉内城之域并非苍野所属。阎王十殿所辖不过是外面薄薄一圈罢了。我后来屡次为难酆都也是想看看内城中究竟有些什么。我灭焢之后鬼车沉不住气但也只是遣属下前来争夺轮回之力自己却不亲来本意乃是想借我之手将酆都内城的真相给探出来。你们记着苍野诸魔各有属地等闲不会离开。你等求生觅食须得小心绕开魔神属领日后想要有所成就就要远行数万里寻觅一块足够大的取食之地方可。” 玉童与鬼面将军将纪若尘的话仔细记下。 纪若尘向鬼面将军望了一眼忽然微笑道:“你方才忽有领悟灵智又进了一步现在可想起自己名字了?” 鬼面将军沉声道:“末将姓赵名奢。” 纪若尘点了点头道:“好!这些斩神冥军此后就尽数由你统领。我再赐你一点九幽溟焰你每日以此炼体日后或会有所成就。” 说罢纪若尘曲指一弹一点碧蓝火焰离指飞出没入赵奢体内。赵奢身体一阵颤抖却硬是忍住炼魂之苦一声也没有哼出! 见赵奢如此硬朗纪若尘也不禁心中欢喜胸中豪气暗生当下一声长啸抬手向空一指! 修罗一声长吟化作一道蓝电瞬间刺入空中血云之中! 空中一点蓝芒悄然亮起旋即向四面散开。无尽铅云竟被蓝光生生排开现出一个千丈方圆的空洞来! 云洞之中只是耀目欲盲的光!随后如天破有无穷的劫火自云中倾泄而下! 弱水骤降十丈又听一声轰鸣酆都崩坏十里。 纪若尘仰天长笑九幽溟焰不住自身体中涌出转眼间已将方圆百丈之地化作一片火海! 文王山河鼎鸣叫数声其声穿金裂石大放毫光三次方自回到纪若尘胸中。 孙果自空中摔落见纪若尘独立溟焰之海一手向地一手指天当下一言不连滚带爬地冲到纪若尘身边牢牢地抱住他一只脚再也不肯松手。 无穷冥焰自下而上迎着天火劫云冲去竟冲得劫云节节后退! 纪若尘周身几乎尽化九幽之火徐徐升起向天破处飞去。 玉童遥遥望着面色几经变幻忽然一咬牙高叫一声:“大人等我我也去!” 于是一颗头颅化作流星不顾焚体之苦冲入劫云冥焰相冲处咬住了纪若尘的一片衣角。 鬼面将军静立原地目送着那一道滔天火流逐渐远去。在他身后三千斩神冥军齐齐跪倒于地恭送大将军远行。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于此时此景倒也差相仿佛。 章七 英雄冢 上 于天火中逆流而上时尽管有九幽溟炎从中阻隔纪若尘仍感觉到丝丝炎力透体而入将构成他身体的影雾引燃、焚尽。天火焚身时的痛苦远过寻常烈焰但他只盯着那天火劫云中心的一点暗红火眼似对焚身天火全无所觉。 孙果不住痛苦地吼叫天火对他这等怨气极重的魔物伤害更甚于寻常魔物那痛彻心肺的苦楚也有炼魂之效。然他死抱纪若尘大腿说什么也不肯放松。 越是临近火眼处纪若尘便越是觉得周围逐渐暗淡下来然而熊熊炎力却是在成倍地提升着转眼之间九幽溟炎已完全被压回体内。那火眼深处似有一道无形的斥力要将他向后推去。又不住喷出一丝丝极炎热的火线不住缠绕上来。 眼见已离火眼不远纪若尘骤然撤去覆盖全身上下的九幽溟炎心如止水哪管躯壳正被天火化作劫灰?他将全副心神都集中于胸中文王山河鼎上附于其中瞬间已冲入火眼! 先是极度的黑暗然后周围方才逐渐亮起来。 纪若尘张开双眼现自己正处身于一个玄异所在。四周尽是虚无时时有大片绚烂彩光在虚空中掠过。无论向哪个方向望去都望不到尽头也看不到任何东西这个世界有的似乎是只大片流光溢彩。 不光世界是虚无就连他自己也是一片虚无完全没有任何形体。他无法理解自己如何会看到东西却看不到自己的身体。既然没有形体也就不知道该向何处去。 他试着向四面走了走却感觉仍立在原地完全没有动过也无接触任何实物的迹象。似乎他已就此被困在这个无形也无迹的空间之中。 他试着闭上双眼但眼都没有如何闭上?所以仍是得看着这个瑰丽而诡异的世界看着自己孤悬在虚无之中。 纪若尘略一思索忽然道了声“雕虫小计”。他虽然无形无质但语声的确在这虚无的空间中回荡了起来! 虚无中浮现一点蓝芒转眼间化成一朵湛蓝火焰火焰跳跃之间映出一只淡青色的巨鼎。随后蓝色溟焰自鼎出汹涌而出转眼间就变得铺天盖地将虚无与瑰丽色彩逐一燃去! 九幽溟焰一铺开立刻听得隐隐传来一声闷哼颇有痛楚之意。 溟焰疾而徐收旋尽自焰心处凝结出一个人影来。这人影渐渐清晰身材欣长鬓眉斜飞凤目细长鼻似悬胆唇若点朱一头黑飘扬不定但在梢处却不出散出星星点点的溟焰星火来。 他周身**肌肤如玉手长脚长后心处时时会喷出数片如薄绸般的蓝焰看上去俊美得近于温婉。 在他足下本来空空荡荡的虚无中已出现了一条淡淡的光路逐渐延伸至远方虚无之中。 他双目一开内中并无瞳仁眼白而只有一片苍茫的蓝。环顾一周之后他哼了一声声音虽轻却震得整个虚无世界都震动起来虚空中浮着的条条彩光片片破碎纷纷四散化开。光路的尽头于是现出一座古朴的石砌门户来。 他一步即到门前推门而入。 门后又是一个世界。 这里赤地千里山峦巍巍暗红的粗砂地上到处都是数丈高的巨大岩石数十丈外生着一株十几丈高的大树树干上顶着孤零零的几片巨大叶子。又在极远处隐约可见一株高不知几千丈的巨木直插向天上粗隐没在茫茫云海之中不知树冠其大几许。如此巨木几乎就是上古传说中足以接天的建木了。 这里粗犷、干燥宛如戈壁放眼望去荒原、山峦皆是由暗红色的粗岩砂石组成一草一木都是无比巨大。不这里没有草只有木。 纪若尘跃上一块巨岩正举目四眺之际忽然一声如春雷般的冷笑当空落下:“蝼蚁之辈也想擅改天机?” 听得话声他抬头望去只见远处两根参天巨柱一步一步挪来。巨柱粗数百丈高不知几许上端没入云宵目力难见。他再仔细看去方才现这所谓两根巨柱原来不过是某人的双腿! 只是小腿已有千丈那整个人怕不是有数千丈高?若非天上仙人抑若九地巨魔何人能生得如此高大? 看着苍茫云层望向四野巨木触及戈壁震颤他苍蓝的双眼光芒一闪淡笑道:“原来不是这世间巨大而是我变小了。你如不用这等手段说不定我还能高看你三分。但你现下变幻出这等世间来又在这里装神弄鬼除了心虚还有什么?” 那人大怒喝道:“无知鼠辈你生于蛮荒长于苍野实与野人无异哪里懂得大道通玄?也罢就令你死个明白!本仙手段通天动念间即现天地万物另创有相世界!这当中手段说了你也无法领会。你穿越六界壁障触犯天条本当受青冥神宵雷劫、化灰而亡但本仙怜你修炼艰难体悟上苍有好生之德天心特意摄你前来指点你一线生机。未曾想你却如此不知好歹!” 纪若尘笑了笑他此刻容貌身姿与往昔大异如此一笑即刻令人觉得春风扑而来然风中又有丝丝冬寒一个不留心即会被风中寒气冻毙。纪若尘道:“我初来时入的那虚无世界断了耳鼻舌身意五识绝一切有为之相却留下我的眼识为的不就是见识上仙通玄手段不知身在何处无法可施又不知时光流逝最终于绝地静寂中心防崩溃好让上仙为所欲为。你也敢说这安的是好心?” 那不见面目的仙人怒急举足在地上一顿登时乱石纷飞山峦崩坏巨木纷纷倾倒。他喝道:“本仙有意成全你却如此不知好歹即是如此那本仙就……” 他话音未完纪若尘便打断了他道:“即是上仙何必如此藏头露尾连真面目也不敢示人?难道上仙不能变小吗?” 他轻轻一笑道:“既然上仙不能变小那我变大些好了反正这也不是难事。” 纪若尘话音一落九幽溟焰即刻自体内涌出在空中凝成北斗七星星图他伸指在其中一颗星上一指周遭景物变幻刹那间沧海桑田。只在瞬息之间纪若尘已穿云而出身长大有万丈之高! 这世间又是一番景象。原本些山峦不过是地上蜿蜒土垄无处不在巨岩则是颗颗细小砂石。那些参天建木则是一株株矮小的灌木垂柳而原本在他眼中的那些树木则是砂石地上零星生着的异草。 在他面前正立着一个俊美少年一身银灰长袍似缎似绸闪亮柔和不知是用何等布料织成。这少年面目如画肤如凝指生得并不高大只刚到纪若尘胸口。但若细看他的面容却会觉正在不住变幻时男时女时老时少时而阴沉时而质朴一刻千变不知哪个才是他的真容但大多数时候他现出的是一张清秀少年的面目。 见纪若尘猛然身长大甚至比自己还高这少年不觉面上闪过一丝惊慌随后又化作怒意向纪若尘一指怒道:“不过是破了一个小小的有相世界便如此张狂?本仙仙威如海有相世界不过是末枝小技罢了!若不给你些厉害谅你也不知道本仙手段!这就让你见识一下让你知晓所谓苍野无边在上仙眼中不过巴掌大小;各色魔神鬼尊实与蝼蚁无异!” 少年左手掐诀即刻山崩地裂、天地震动空中有无数亮银色光带纷涌而下汇聚在他指尖凝成一点亮得不可思议的星芒! 纪若尘双手上也悄然燃起苍蓝色的火焰飞舞梢、背后焰旗的光芒也逐渐亮起。 偶尔有风自两人间拂过风中砂石飘叶不是变得透体透明、化光而去就是蒙上淡淡灰色烟消云散。 两道无上大力对峙似无止歇。 空中忽然一声霹雳大地开裂熔岩喷涌。空中又有一颗流星缓缓划过星芒如血在身后留下长长一道血红尾迹望去便如天被剖开自伤痕中不住泄下雷火劫云。 千钧一之际纪若尘忽然悠然道:“你口口声声自称本仙怎地用的即不是仙家道力修的也不是氤氲紫气呢?你引下的乃是九天星辰之力吧?” 听得纪若尘之言少年脸色不禁一变。 章七 英雄冢 中 尽管已窥破少年真身然而当大战起时纪若尘依然现自己与这少年间实是有难以逾越的鸿沟。 此刻少年衣袍上星光熠熠有二十八颗大星绕身飞舞对应二十八宿护住已身各处要害。他挥手之间便是数以百计的星芒飞出如飞蛾扑火般冲入纪若尘护身蓝焰之中。星芒一入蓝焰即刻便会炸开冲天蓝焰一缩。一颗星芒威力并不大然而当星芒成百上千接连炸开时那威力便绝非绝常。纪若尘只觉已身真元自文王山河鼎中源源不绝地流出补充着身周冥炎虽然暂时仍可维持着不胜不败但是那少年双手挥舞不停挥手间便是数百星芒轰来。他直接引动九天星辰之力法力直是源源不尽而纪若尘只能依靠自身存于文王山河鼎中的冥炎真元支持如此对耗下去谁胜谁败不问可知。 这少年引九天星辰之力如长鲸吸水涛涛不绝面色轻松写意分毫看不出负担与疲累来。能将星辰之力运使如此自如绝非任何法门或道术可以办到。他虽不可能是星君本体然而极可能是哪一位星君的身外化身。 与少年斗法片刻于他的身份纪若尘已然心中有数。 尽管鼎中冥炎已行将枯竭纪若尘仍不动声色一边运溟炎幻化出三条炎龙围着少年的二十八护身星宿猛攻不休一边淡定地道:“星君还不肯亮明身份吗?那么不说也罢只是不知星君原本想成全我什么又想得到些什么呢?” 那少年惊讶于纪若尘的气息悠长在他的计算之中纪若尘应该早就真元干涸才是可是他已在自己手下支撑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怎么还是没有一点疲累之相?此处可不同于凡间星辰之力几乎无穷无尽尽可任他挥霍。而纪若尘不论是真元还是冥气都得不到分毫补充依少年所知此前纪若尘修为距离上清境界仍很遥远就算再怎么突飞猛进至多也就是个上清罢了。一般上清的真元哪里支持得了这么久? 就在他心中惊疑不定时忽听纪若尘如此一问于是心念电转道:“本仙怜你命运多蹇替你消去了天劫中的九九八十一颗青冥神宵雷珠并准你在我有相法界中躲藏以避过前往人间必应的大劫。作为回报本仙仅借你区区三年阳寿替在人间行走三年而已。” “除此之外呢?”纪若尘微笑问道指挥着三条炎龙绕着少年纷飞猛咬一边又道:“以三年阳寿换来不被天劫焚身我可是占了大便宜了。星君该有些别的要求吧!” 少年神色一动道:“除此之外当然另有要求!比如说将你参修的九幽溟焰与我一点。” 纪若尘点头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除此之外呢?” 少年哼了一声掌心中凝聚起无数星辰之力化作一道散着乳白光芒粘稠如液的星焰流淌而下。这看似是水实则是火乃是星辰之力汇聚成的真炎实是炽热已极。 “我掌中星芒已不是火而是更上一层的焰!有此九曜星焰在手我还用贪图你那点阴火吗?”少年不屑然后又道:“不过单以阴火、三年阳寿与在人间行走三年还不足以交换避过天劫之难。嗯不若这样我观你命多桃花这也是劫难重重在这三年中我就替你应付了。” 纪若尘依旧微笑道:“倒也可以商量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少年神色变幻没想到纪若尘居然如此好说话当下心念急转暗想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然后又道:“你在人间的躯壳修炼有成倒是一副千年难遇的好躯壳。这样吧我在人间行走之时便借用你的躯壳了。” 纪若尘双目骤然一亮惊得少年后退一步但他旋即现纪若尘体外冥炎已开始暗淡看来阴气真元行将耗尽于是大喜面色一冷傲然道:“怎么你可是不愿吗?就算你不愿本星君便硬是取了你又能如何?休要惹怒了本星君否则的话本星君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取你百年阳寿然后将你关在无相世界之中到时你六识皆无不辨日夜东西!看你忍得忍不得!” 纪若尘望定那少年散去三条炎龙道:“也罢你占尽天时地利我力所不及方才所说的就都与了你吧!除此之外我另行将后世所有轮回福报果报都与了你一切灾劫皆由我自身承担你想在人间行走我便任你行走百年千年直至你厌烦为止如何?” 少年狂喜立刻道:“一言为定!” 他话音一落有相世界立生变化九天星力凝成无数上古大篆在纪若尘身上绕行一周抽出无数光丝彩雨不住向那少年身体内汇聚而去。藉由神秘且无处不在的星辰之力少年与纪若尘的约定已然成立。 纪若尘此时九幽溟焰已然耗尽少年用星曜凝成的千支利剑正悬在他头顶。少年得意洋洋自觉不管开出何等苛刻条件也由不得纪若尘不答应。 宛若梦幻般的光丝彩雨不断自纪若尘身上涌出又流入少年体内。初时那少年只觉如同饱饮醇酒心内快美难言转眼之间他就已有熏熏之意于是心下暗自狂喜未曾想到这纪若尘居然有如许多的轮回果报看来自己就算在人间走上个几百年胡作非为也耗用不完这许多的轮回福报。 他犹为窃喜纪若尘上一世时命带桃花惹下许多情债纠缠至今那几个女子个个皆是一时之选就是修上千年也不见得能遇上一个。若不是因为她们他也未见得肯涉入这趟混水。毕竟与纪若尘相斗也是有相当风险在内的他虽然身为星君按位阶按品轶均不知要比纪若尘这等才踏入魔神门槛一只脚的人强了不知多少但他究竟不是星君本体那纪若尘也非寻常魔神可比此地暗中更是另有玄妙。 光雨无穷无尽地自纪若尘身上涌出再流入少年体内永无止歇。那少年只觉体内塞满了因果之力已是盈盈将溢可是光雨仍不见止歇。这是他与纪若尘借九天星辰之力下的誓言纵然他能自如操纵星力此刻也无法阻断星雨。直到这时少年才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 仅仅数息功夫少年身体已容不下这许多果报因缘但光雨仍生生涌入竟然将他的身体生生地撑高撑大少年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痛苦之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快说!不然我杀了你!”他手持星剑直指纪若尘咽喉。他这时方才现纪若尘面带微笑但那苍蓝色的双眼中却从无分毫笑意。 “杀我?”纪若尘又笑了一笑。少年也不得不承认他虽然阅尽万千人等上下纵览万年但笑得如纪若尘这般集清冷冰柔于一体的仍是罕见。如在人间他如此一笑怕也要令无数女子倾心。 但若配上那细长凤目中的无尽阴寒这微笑便足成梦魇! 纪若尘伸手将面前星剑拨开虽然掌心被剑锋割开也不以为意。他身在舔了舔掌心沁出的鲜血仔细品味一下其中的味道方冷笑道:“你杀得了吗?” 少年心中一惊手中剑往前一挺已点破纪若尘咽喉喝道:“我如何杀不得你?休要逼本星君动手!” 纪若尘只作没有看见寒光闪闪的星剑盯着那少年的双眼慢慢地道:“此地既然是我命宫所化你虽借天星之力而生毕竟仍要是借我命宫成形因此你我实为一体。你又如何杀我?我虽不明了诸天星宫与我命宫之地的秘奥但你能汇聚众星之力为焰我还是看得出的。然则若你手中星曜为焰那么我所阴火即是比焰更上一层的炎本该焚尽你护身星曜却分毫伤不得你的星曜反有隐隐融为一体之势。其实细想想也就明白了本是同源相煎何急呢?是以星曜之焰与九幽溟炎谁也伤不得谁。你的剑我的伤不过都是幻相罢了。你一直在引我耗尽阴力好令我心防崩溃遂了你的心愿……” 少年面色一沉道:“你当我真杀不得你?我掌中星剑乃是星宫原力所化纵是虚相也能斩你魂魄!” 纪若尘微笑道:“你依我命宫而生斩了我的魂魄也就是毁了你自己。虽然于星君真身而言不过是损失一点星力而已但于你而言即是彻底的毁灭。我没有说错吧贪狼星君?” 少年大吃一惊失声道:“你怎知我星宫?” 纪若尘微笑笑得森寒刺骨:“你贪狡多诈的秉性是变不了的。你知道p最终是如何死的?它就是吞了完全咽不下的轮回之力最后一千分身一一暴体而亡!那么你呢?我那些轮回果报也是你一个小小的贪狼能够吞下的吗?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是会撑死的!” 光雨仍不肯止歇少年面色已涨得通红竭力压制着体内翻涌的轮回果报之力百忙之中挥出一道冲天星焰火柱将纪若尘罩于其中。星焰中所含热力直接透体而入燃烧着纪若尘每一分血肉每一寸肌肤甚而偶尔会侵入他的魂魄识海痛楚如潮。 “我的星焰炼魂滋味如何?”贪狼星君狞笑着道:“看是你先撑不住还是我先被撑爆!如果忍不住你尽可求饶!” 纪若尘望着贪狼星君那张已有些扭曲的脸失笑道:“你难道不知在苍野之时我自觉心志不够坚毅时起便时时刻刻将魂魄浸于溟炎之中、永受冰炎焚魂之苦吗?与九幽溟炎相比你这把小火倒是挺暖和的。” 章七 英雄冢 下 不知过了多久。 贪狼星君一声怨厉长嘶身躯逐渐化成万千星芒复又归入九天星河之中。他烟消云散后这有相世界中又是一番变化上下左右皆是无穷无尽的深邃虚空缀满无数星辰其中几乎没有一颗星辰是纪若尘识得的或者说是曾记于道德宗道典星图中的大星。 纪若尘伫立于星空当中目光扫过那如恒河沙数般数不尽的星辰一一感受着或大或小、或明或隐、或动或静的星辰所散出的淡淡星力略有些惊讶地现这些星力中竟然有着极细微的差别不仔细分辨的话根本无从察觉。这也是他正处于一个极特殊的状态之下身体魂魄非虚非实不在六界之中不入五行之内灵觉之体察入微已至不可思议之境如此方不光能感应到星辰之力还能分辨出不同星辰星力间的微小差别。 这种感觉只是稍纵即逝但那一瞬间数量多至已无法以万计的各异星辰之力填满了纪若尘整个灵识! 这一刻的感悟虽然短暂但必定会对纪若尘今后的修行产生莫大的作用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三清真经中的上清境界论的都是一颗金丹讲的皆为诸相元婴。金丹初成是为上境至仙境此时修者只知一颗金丹在腹浑浑噩噩分不出丹力的诸多妙用。修至上境灵仙境时已可区分丹力并引之用于不同之途。若至上清神仙境时则可将一颗金丹所之力分成数十道相辅相成威力倍增。 哪怕两名修士真元相若修至上清神仙境之人举手间就可灭了仅为上清至仙境之人。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好有一比就似是武艺娴熟的大将军与只有蛮力的村夫之间的差距。 纪若尘瞬间体悟到了万千星力间的不同至此已明白入微之道无论丹力真元还是冥焰皆可从心所欲欲要变化时何止化成百千道不同力道? 如此从心所欲正是上清真仙的境界。 纪若尘在冥府苍野神游十载积蓄下无比庞大的阴气最终皆凝在一朵九幽溟炎之中若以真元庞大计远非他尚在阳间时修成的那点三清真气可比也越了诸多上清之士。如果要说有何不如三清气之处那即是三清气恬淡冲和境界修为到了自然而然的就会飞升。而九幽溟炎似欲与天下万事万物为敌一旦被它沾上抵挡不住的话即刻化为劫灰。如是修到最后如心境修为跟不上那即是溟炎逆攻焚心而亡的结局根本不需天劫。 与溟炎为伴如与龙相眠若降伏不了即会为之所噬。 沐浴于如若垂瀑般的星力之下纪若尘只觉心境灵识正无限扩张似乎他即是天他即为地天地虽大一颗心也能容下。 如修道者孜孜以求的天人合一不外如是。 就在纪若尘只觉已身就要与无尽星河融为一体之际他悠然想起断续如风般的往事当想到一点青莹在自己面前消散无数画卷在识海中沉没之时他微微一笑双眼张开意识已自星力之河中浮出。 纪若尘立于虚空之中身体有形而无质淡青色的光鼎自他胸口浮现鼎身上除了那数排上古大篆之外又多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贪狼星君。 他望着鼎身上的困住的贪狼星君微笑道:“你倒还真对得住贪狼星的封号居然想用天地大道来引诱我永沦星海。只可惜我这人所求不多想要的谁也不能阻拦我去得到那些不想要的纵是再好也无分毫兴趣。这可与你不同。” 贪狼星君此时一脸狰狞怒道:“纪若尘!你休要张狂此刻我虽然被你困住但你我实为一体你的轮回果报都在我这里你敢拿我怎么样?我就不信你无欲无求总有一日要你落入我的彀中!” 纪若尘淡笑道:“自我降生冥府苍野以来从无魔怪仙神可与我谈条件你自然也不能。你附身于我丹鼎之上虽可称一体但谁主谁从还须我说吗?我想用你千变万化的星力秉性才留了你。若是我不高兴动念间就可灭了你。” 贪狼星君面色一变叫道:“你敢!你就不怕后世轮回福报随我一起沦为灰烬吗?” 纪若尘一声长笑道:“我只需这一世就已足够!还要什么后世!?” 文王山河鼎随着他的长笑逐渐亮起苍蓝色的溟炎熊熊燃起透鼎而出。被溟炎一浸贪狼星君即刻面容扭曲长声惨呼起来。他身周浮现出无数光点凄声叫道:“这些可都是你后世的福报!你就不怕毁了它们吗?” 但见溟炎不住扑来将贪狼星君身周的光点成片扑灭!贪狼星君骇然以他天性看来这实是最不可思议之事。那许多的因缘那无以计数的福报那生生世世的轮回怎就如此毁了分毫不觉可惜? 何况那些轮回之中还有与那几个百世难寻的女子纠缠不断的因缘这也下得去手? 纪若尘既然懂得运使九幽溟炎毁去轮回果报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些轮回的重要。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一点因果之艰难由是可见一斑。 他怎忍就这样毁了?! 贪狼星君不知震惊了多久方被剧痛唤醒才见溟炎已扑上身来正吞噬着他的灵体。转眼之间小半的身体就被溟炎炼化成灰! “纪若尘!你私囚星君动用阴火炼魂已是犯了天条!众星君不会放过你的天帝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你绝无没有好下场!”贪狼星绝望地叫着! 纪若尘从容地道:“我犯下的天条也不止一条两条了再多上一条又有什么大不了?” 本作品独家文字版未经同意不得转载摘编更多最新最快章节请访问!看着纪若尘近乎于亘古不变的微笑与从容贪狼星君终于承受不住凄厉叫道:“不要再烧了!我不想回到星宫不想重归星海啊!不要再烧了从今以后我奉你为主!永世不渝永世不渝!!” 纪若尘淡然一笑直到溟炎快舔上贪狼星君的鼻尖时才挥手熄了九幽溟炎收了文王山河鼎。 有相世界又是一番变化。 无尽星河倾泄而下在纪若尘面前汇聚成一条诸天星辰铺成的大道直通向无尽虚空的尽头。 纪若尘从容举步一步跨越无数星辰向虚空尽头行去。看他从容淡定的神态根本看不出方才已在举手间毁去了自己的无尽来生足以羡煞仙凡的尘缘。至于犯了天条囚禁奴役了有职有司的星君分身相比之下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数步之间有相世界已到了尽头。 纪若尘举手推开一扇无形的门户刹那间幻相万千无以计数的仙凡轮回扑面而来又擦身而过在无以分辨的细微刹那就有亿亿万的众生轮回之相自眼前掠过! 再跨越众生之河后纪若尘又晋入一个虚空世界。这里与方才贪狼星君以诸天星力化出的有相世界不同这里是完全的虚无世界不在六界之中并不依附于哪一个九天诸仙抑或是九幽巨魔而存在。 虚空中浮着一座孤零零的玉台约有十里方圆上下左右皆是茫茫虚无。纪若尘此刻就立在玉台的正中央。 玉台边缘有两个孤魂在四下张望全是茫然之色正是孙果与玉童。他们攀附在纪若尘躯体上冲入天火劫云中时外在躯体早被天火炼化成灰只有一点魂魄躲在纪若尘庇佑之下飘飘荡荡浑浑噩噩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时便觉自己身处在这玉台之上四下茫茫不知该向何处去。 他们也不知在玉台上呆了多久也不见纪若尘踪影几次三番欲下决心从玉台上跳下却又下不得决心。如离了玉台或许后果就是永世在虚空中坠落这可实是比十八层地狱还要远胜的刑罚。 正在两人彷徨不定之际忽有所感一齐转过登时见到了玉台中央立着的纪若尘。 玉童化为魂魄仍是一个头颅的模样。此际一见纪若尘登时悲喜交加不能自已于是飞扑在纪若尘足前泣道:“主人!” 孙果虽然一身戾气但在玉台上呆得太久也不禁有些惴惴见纪若尘现身方才心中大定也奔了过来不过他纵然已奉纪若尘为主也还自重身份做不出玉童那等夸张举动来。 纪若尘见了孙果与玉童也微笑道:“能在此处重聚果真是有缘。” 玉童止了悲泣向纪若尘问道:“大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纪若尘四顾一番沉吟道:“此地十分奇特非有相也非无相非死非生也无过去未来若一定要形容一番或许可说这里是轮回之间本不存在的一点吧!” “我等不是要去人间界的吗?怎会来到了这里?现在可怎么办还能去得成*人间吗?”玉童又问。 纪若尘行到玉台边缘灵识神游四野探索着这无尽的虚空之界。 孙果忽然道:“故往先贤曾道自无中来归无中去。要回人间界倒也简单从这里跳下去就是。” 玉童大惊道:“你别胡说若是跳下去去不了人间岂不就是永坠虚空?还是等大人想办法吧!纪大人……大人?” 此时纪若尘正神游太虚根本没听见孙果和玉童说什么。他心中忽然一动九幽溟焰深处似乎传来一个若隐若现的意识于是他神识汇聚成一线直向上方无穷无尽的虚空探去。 虚无之外仍是虚无。 如是不知破了多少虚空世界纪若尘忽然全身一震不能置信地看着青冥尽头自虚空中缓缓浮现的巨城! 这一座城池宽广远过人间都市随便哪座屋宇都高过百丈宏伟瑰丽之处远甚酆都。巨城于虚空中飘过城市下方四角有四条苍龙张牙舞爪以它们庞然无匹的身躯法力托着这座无上巨城缓缓自纪若尘神识前飘行而过! 遥遥望去根本不知城中是有仙还是有魔。 他忽然觉得这座城市很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动念之间他已想起在何处见过这座巨城。 那是在前生在幻境之中他立于焚城中央望着她的身影远去。那一刻痛得撕心裂肺以致于早忘了烈焰焚身的痛楚! 幻境中的焚城竟与这座巨城有七分相似! 一时间他已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幻。 只在心神激荡之间巨城已在四头苍龙拖曳下重行隐入虚空。纪若尘徐徐张开双眼才觉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玉童早拖着孙果躲到玉台的另一端只向着无尽虚空猛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纪若尘此际心境坚定与前生实已相去无已当下早将心神激荡平复下来重归无喜无悲的冰寒。 他向玉台外的无尽虚空一指淡淡地道:“欲到人间界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即可。你二人皆曾被我以溟炎炼魂重入轮回之后当会记得此间之事。轮回后你们各寻机缘三年内来与我相见。好了这便去吧!” 玉童一惊忙叫道:“大人可是……” 玉童话未说完便见纪若尘已一跃而下!玉童大惊扑到玉台边缘向下望去只见纪若尘身影急下坠转眼间已隐没在无尽虚空之中! “这……这……”玉童看着玉台外的茫茫虚无就是没有勇气跳下去。 这在此时忽听得背后孙果阴森森地道:“便让贫道来助你一臂之力!” 一股柔和力道传来刚好将玉童的头颅碰出了玉台边缘。连绵不绝的惨叫声中玉童也坠入虚空之中。 孙果推落玉童冷笑一下也纵身自玉台跳下。 纪若尘心中无悲无喜任由自己在无尽虚空中似是永无何止地坠落。 自降生苍野时起他每行一步都似是无意而为又似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细数往事挑战焢破六界壁障赌斗贪狼直到此际的跃落虚空每一步都可说绝不给自己留半分余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或许极柔处是至刚在心中极致的冰寒之下另有无法形容的刚烈。 若定要分说些理由孤峰、夕阳、古剑、青莹抑或都有关联。 如需纵横六界、横扫八荒一世便已足够何须百世千年的轮回不休!是以他毁去后世无穷果报之时心中绝无半分犹豫。他断了自己的退路也不需要退路。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早该如这般的一往无前! 章八 无归处 一 已是开春时节北地幽冀各州尚是朔风劲吹长江两岸早已遍染新绿。 距荆州城百余里处有一座小小集镇依河而建。小镇黛瓦粉墙青石铺路搭木为楼植木成荫十分的素雅洁净。镇东有一座颇有气势的宅院占据了两街之间方方正正的一整块地乃是镇中富玉大善人的宅子。 此时院门外早挂上两盏大红灯笼但还没点亮。庭院中生得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玉大善人正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转来转去。好不容易听得东厢房中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他当即一个跨步冲了过去。厢房中出来一个稳婆贺喜道:“恭喜玉大善人母女平安!” “母女?”玉大善人闻言一怔面上喜色登时去了三分。过不多时丫鬟便抱出一个女婴来。只是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一望而知长大了必定是个大美人玉大善人面色这才算好看了些。他倒没注意到这女童的相貌其实与他大不相同。 那女婴只哭了两声就收声不哭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个不休打量着玉大善人。眼見這女婴如此诡异玉大善人的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院中的下人们也觉察到些许不对似乎风骤然冷了起来。一时间整体庭院中都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面色白的稳婆才勉强笑道:“恭喜玉大善人得了千金。小姐长大了定是个绝世的美人还请玉大善人给小姐起名。” 玉大善人同样面色雪白白净的面皮不住跳动半晌方道:“就叫……就叫……嗯叫……” 女婴忽然轻笑一声竟然开口道:“就叫玉童吧。” 骤变突声玉大善人惊得啊呀一声大叫手一颤就不由自主地将女婴摔了出去然后只觉双腿软一屁股坐倒在地。厢房中丫鬟老妈子们自是一片鸡飞狗跳尖叫连连一边不住大叫着妖怪一边四处乱窜想要寻个地方躲避。 眼见女婴头下脚上就要摔落在青石地上。地上虽铺着厚绒地毯可是她才刚刚出生脑门都是软的哪里托得住这样一摔?一众下人们只顾得惊惶失措又有谁敢来救一个刚生下来就能口吐人言的女婴? 玉大善人虽然吓得不轻可见女婴性命危在旦夕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力气竟然身躯一扭一只白生生的手掌竭力向前探出居然赶得及堪堪垫在了女婴头下! 女婴本来从襁褓中伸出一只小手撑向地面见玉大善人身躯扭曲痛得满面是汗却仍竭力伸长了手臂的样子眼珠一转小手在地面上轻轻一点身体在空中横了过来慢慢落在玉大善人掌中。 玉大善人见女婴安然落地这才算松了一口气。这口气一泄周身上下登时剧痛传来痛得他大叫连天。原来方才那一番动作却不是他这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大老爷能够做得出的只这么一下就扭伤了三四根筋不止。 下人们定下神来这才一拥而上将玉大善人扶起但均不敢碰触女婴一下。玉大善人环顾一周细目中闪过一丝杀气冷道:“这个……玉童乃是我玉某人的千金今天的事你们哪个敢多嘴泄露了一字半句出去可别怪我玉某人翻脸无情!” 一众下人们噤若寒蝉。玉大善人将女婴交给稳婆命喂她吃奶自己便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回房去了打算好好喝上一碗参汤压惊。 入夜时分玉大善人惊魂初定心中记挂着女儿便又向东厢房行去。还未到房门前便见服侍女儿的老妈子一脸惊慌地冲了出来差点撞在他怀里。 “何事如此慌张!”玉大善人面带寒霜厉声喝道。 “小姐小姐她……她长大了!”老妈子只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眼睛一翻倒地晕去。 玉大善人心头一阵大跳拎起衣襟忙冲进房去。一进门便见大床上只躺着女婴正望向他笑着。女婴眉目如画已依稀有了三分绝世佳人的模样只是那身体……却是比下午方生出来时大了不少至少长出一个手掌的长度来。 一股寒气自玉大善人心底升起他强作镇定向左右问道:“她都吃了些什么?” 一个丫鬟便回说小姐几口就吃光了夫人的奶然后还喝光了府中存着的三大桶牛奶羊奶可还是没饱现在管家已打下人去乡下提牛奶去了。这当中有一个时辰小姐是饿着的。 玉大善人面色阴晴不定。三大桶奶!这可是够府中上下三日所需的竟然被这个小小女婴喝了个干净!这不是妖怪还有什么是妖怪?! 此时府中老管家忽然撞开了门冲了进来。他面色灰败四肢抖如筛糠向玉大善人颤声道:“老爷大事不好!后厩里养着的一匹马不知被什么东西吸干了全身鲜血死得惨不忍睹啊!这……这府中有妖孽……” 玉大善人只觉得一颗心都如沉入了冰水之中只是望向女婴。便见那女婴忽而嫣然一笑小嘴中不知何时竟已长出四颗小小虎牙来那四颗晶莹如玉的小牙上分明还挂着丝丝鲜血! 玉大善人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耳边老管家的声声呼唤方将他的魂魄给唤了回来。 玉大善人宁了宁神将丫鬟老妈子们挥手赶出屋去向老管家道:“玉财你跟了我有多少年了?” 老管家忙道:“我服侍老爷已有二十七年了。” 玉大善人点了点头拍了拍老管家的手向女婴一指道:“不管它是什么玉童都是我玉某人的亲生女儿我一定要将她养大!从今天起她要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这点耗费我玉某人还受得起!还有从现在起内外府隔绝下人们不许互相走动谁也不许把小姐的事说出去!对了给老二捎一封信听说他在北莱山上立了个寨子拉起了四五百号人马。便让他派几个得力手下过来哪个下人敢多一句嘴就……” 老管家心领神会挥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玉大善人点了点头令玉财也退出房去再向女婴望去时见她已睡得熟了。只是精巧的小嘴角上慢慢渗出一线血丝来。 玉大善人叹一口气取一方绢帕将这血线拭去。 第二日天方蒙蒙亮小镇中居民便已晨起出门的人都是一声惊呼!在这冬未尽春方来的时节满镇的桃树竟然一夜花开而且结了累累果实。只是那些鲜亮中透着紫红的诱人果子分明是李子! 小镇上桃树结李一夜花开的奇事便再也瞒不得人消息逐渐向四面八方传了开去。 玉府上下日日在肃杀中度过八个满面横肉的大汉将府中各处门户都守了不许闲杂人等出入只有最亲信得力的几个仆人得以出府采买些粮食果蔬。 转眼之间小姐已然满月只是她已长得如七八岁的孩童大小哪有半分刚满月的样子? 玉童满月当日有两个游方野道士来到玉府门外口称府中妖气冲天便要替此间主人除妖解难。玉大善人闻听此事亲自将两个道人迎入府中好茶好酒奉为上宾。只是两个道人方才落座十余如狼似虎的壮汉便一拥而入醋钵大的拳头如雨落下转眼间便将他们打得出气多入气少然后牢牢缚了装入两口大萝筐中挑入北莱山中寻个无人处悄悄埋了。 又是一月过去一个背负长剑的俊美青年来到小镇径入玉府说是得了天机要来此处捉拿妖孽。那些北莱山寨上大碗吃酒的好汉们照样一拥而上却被这青年挥出一道电光电得半身焦黑倒地动弹不得。玉大善人面色惨淡口中叫声妖道抢过下人手中一根杆棒便要出来拼命哪知旁边一只纤纤素手伸出按住了他的手。 此时玉童眉目如画坠星眸、点朱唇体态婀娜未语先笑。身上只一袭鹅黄轻衫便衬得盈盈一抹纤腰似在风中飘摇。这分明是一个初长成的二八佳人。直到玉童行到面前口称少仙那青年才自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匆忙施礼手忙脚乱中却不慎将手中宝剑掉落于地。 玉童掩口轻笑道自己秉天地灵气而生欲寻大道却苦无入道之门今日上天将少仙送来便是要提携小女子引领小女子得入大道之门了还请少仙不悋指教。 俊美青年此时面红过耳惟惟诺诺不知如何便跟了她行到镇外心中犹自想着该当如何教她大道。 玉童来去甚快出门不过一盏热茶的功夫便已回了玉府。至于那俊美青年此时早成荒山中的一具干尸。玉童甚至连他姓甚名谁师承何处都不知晓。 转眼间已是玉童百日之期。这一天并无特殊庆贺也无法如寻常人家庆贺。这个日子只是在玉大善人心里而已。这日午时玉童来到了玉大善人书房还未等她开口玉大善人便叹道:“你这便要离开了吗?” 玉童一怔然后嫣然笑道:“这一世我托生在这里本该呆上三年尽一尽父女之谊。只是我心中挂着主人之事实在是放不下不得不提早去寻找主人。” 玉大善人嘴角牵动问道:“你要到哪里去寻主人?你那主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玉童笑道:“主人的事你最好是不知。我只能说此行要去洛阳。” 玉大善人一阵失神道:“洛阳?那不是要走上一个月?” 玉童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她刚踏出书房忽听玉大善人连叫数声等等便立定脚步转过身来。玉大善人手中提着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奔了过来将包裹塞入玉童手中。那包裹沉甸甸的玉童打开一看见里面放满了金银。这包裹包装精细显然是早有准备绝非临时起意。 玉童心中微动本想说我哪需金银?可这一句话怎么也出不了口便提了包裹飘然远去。 玉大善人直在阶前立到日薄西山方才回到书房将房门牢牢关起。 章八 无归处 二 河北道太原府顾家庄。 村里百来户人家最东处座落着一间破败草房。房顶上蒿草散乱泥墙开裂在这乍暖还寒的时节这间草房让人一望便感觉到寒冷也不知房中人是如何度过这整个冬天的。 草房不大中间砌着土炕炕上卧着一个面色青白的人看样子颇为年轻只是闭目不起似在沉睡。草堂中极为简陋但床被衣枕均浆洗得干干净净屋中颇有一尘不染之意。 这日午后难得是个艳阳天阳光将薰薰暖意洒入室上令这间破败草堂也有了一丝生气。 吱呀一声草堂柴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来。她将背后负着的一捆柴放下不及喘息便忙着生火煮饭。只是她用木碗在米缸中掏了半天光听得木碗与米缸间的碰撞声半天取出碗时碗中只有堪堪一捧小米。她怔了一怔不由得落下一滴泪来。她马上以衣袖拭去眼泪将碗中小米分成三份取一份煮了又另取过些干菜树皮另行煮成一碗。 片刻之后她将一碗稀薄的小米粥端到床前将床上人扶起慢慢喂他喝下。那青年男子慢慢喝了双目却依然紧闭仍是神志不清只有进食的本能还在。 女子服侍他吃过自己将干菜树皮煮成的东西胡乱吃了几口便提过一只木桶准备出去提水。只是看她那阿娜弱小的身子也不知能不能提得动这么大的一桶水。 她刚打开柴门忽见门前地上放着两大块木薯急忙出门张望只见路尽头一个身影一闪便不见了。女子轻叹一声犹豫片刻又向床上卧床不起的男子望了望终将木薯收起。她再要出去时门口忽然出现一个高大肥壮的身影将阳光都遮了去。 她头也不抬冷冷地道:“张屠户你又来做什么?” 那张屠户在村中虽是外姓但家族中也有兄弟七八个平时好勇斗狠寻常人多不愿招惹他。听得那女子这一问张屠户咧开大嘴笑道:“我来看看大妹子家里缺点什么没有?你那病鬼相公还没死吗?” 女子脸愈地冷了道:“让开!” 张屠户眼尖眼珠一转间已看到灶台上放着的木薯当下笑道:“看来你那堂弟又接济你了。当初你从顾家离开时可是说过再不受顾家一米一线吧?怎么现在却忘了当着全村人说的话了吗?是不是不收这些东西你那死鬼相公就要饿死了?” “你让不让?”女子咬牙道握着木桶的手过于用力指节已白。 张屠户忽然抓起她左手在肥大的掌心中抚摩着嘻皮笑脸地道:“如花似玉般的一个小人儿现在弄到这双手上都生满了老茧!是那句话不如你从了我今后保证你不再受这种罪。你那睡死鬼相公我也一并养了你看可好?” 女子用力想抽回左手奈何张屠户力大抽了几次也未能抽回情急之下叫一声“你休想!”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木桶抡起便向张屠户头上砸去! 张屠户措不及防登时额头被木桶砸个正着!吃痛之下自然放开了她的手又伸手在头上一摸便见了一手的鲜血。 张屠户本是个凶人此刻见了血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欲火合着怒意一同冲上头顶狞笑道:“好你个不识趣的贱人!今日俺就吃定了你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他大掌探出批胸抓住她的衣服蛮力一扯只听哧的一声那身并不厚实的冬衣便连同里面的粗布内裳一同破裂开来露出了内里瘦弱的身躯和与身躯有些不相称的丰满**。 女子一声尖叫完全没想到张屠户会突然行凶慌张间只想着掩盖裸露的胸部。张屠户听到她的尖厉叫声也吓了一跳但此时那日思夜想的娇嫩身躯已在眼前他哪里还停得下来?他睁圆布满血丝的环眼手上再一用力撕下一块棉袍胡乱硬塞进她的嘴里将下面的叫喊都堵了回去。然后有如老鹰提小鸡一般将她双手提过头顶单用一只左手握了右手上下挥动几下便将她的棉袍完全扯开再将如一只白羊似的她牢牢按在了土炕上。 张屠户粗重的鼻息不住喷在她的脸上、脖颈上狞笑则在她耳边回荡不去:“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俺就在你那死鬼相公的边上干了你!看你爽是不爽!妈的你再乱动俺就先捅翻了你的死鬼相公然后再慢慢搞你!” 女子听了这句全身猛然一僵然后眼中涌出泪水却更加猛烈地挣扎起来。 张屠户虽然欲令智昏倒也真不敢杀人而女子的挣扎终也是敌不过他一身蛮力被压伏下去。望着她无助挣扎的小脸以及细嫩白净的脖颈张屠户直是喜爱到了极致竟然伸出肥厚的舌头舔了下去。 眼见那条流着涎水的舌头就要贴到她的皮肉上时忽然这一指宽的间隙就变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 张屠户只觉顶心髻上传来一道不可抗拒的大力将他的头慢慢提了起来。他正欲火上冲之时有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不由得怒火狂涌咆哮道:“哪个孙子敢来打搅你家爷爷好事?” 张屠户一抬头猛然倒抽一口冷气只见那已卧床一年的青年书生竟然坐了起眼中闪着幽幽的青光一只看上去绵软无力的手正抓着自己头。看他那单薄样子无论如何也与自己感受到的大力联系不到一起去。那青年面无表情周身散着森森鬼气青幽幽的一双眸子实不似生人所有那一身非人的大力似也在证实着这一点。张屠户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还是有些敬鬼畏神不禁颤声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青年书生根本不理会他的问题手腕一翻扭着张屠户的头带着他的身体转了半周变成了面朝门户。青年书生力道之大张屠户完全无可与抗只听得自己颈骨咔嚓作响整个身体身不由已地随着头转动。 青年手一抖长声惨叫中张屠户肥大身躯砰的一声撞穿柴门飞出了屋外。那一百七八十斤的身子在青年手里就似是一块破布一样说丢也就丢了。 门外扑通一声重响紧接着就是张屠户杀猪一样的嚎叫。过得片刻才传来张屠户恨恨地声音:“孙果!有种你就在这里等着!” 那青年就似没听见屋外一路远去的骂声先仔细打量了一番屋内然后起身下床。只是他刚走了两步脚下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又喷出一口鲜血来。他面上有些诧异不由得皱起眉头。 那女子本是惊得呆了见他吐血这才回过神来猛然哭出声来扑过来叫道:“相公!你终于醒过来了!” 青年书生眉头皱得更加紧了本想将女子挥开但想了一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先不忙哭我既然醒了就不会再沉睡。方才那人唤的是我吗?你又叫作什么?” 女子一怔道:“相公难道全忘了?相公姓孙名果是顾家村中惟一一个姓孙的二年前与我成的亲啊。妾身姓顾名素水是这村里大姓顾家的女儿。不过相公想不起来也不奇怪自去年相公忽然沉睡至今已一年有余了。” 青年书生双眉几乎锁到了一起喃喃地道:“怎地还是孙果?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苦思冥想之余他又打量一番周遭家徒四壁的草舍空空如也的米缸女人清秀的面容、细嫩的皮肤、瘦弱的身躯、破烂的棉衣以及布满老茧的双手似乎都在诉说着过往一年是多么的艰辛。看她的容貌身段显然年少时是不曾缺过衣食的。眼前所见的一切悄然间在孙果心头坠上了一颗小小的石块。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人声喧嚣叫骂声中张屠户的声音格外响亮:“孙果!你不是装神弄鬼、诈尸还魂吗?现在外头太阳可大着呢你家张爷爷可不怕你这病死鬼!乖乖出来让俺打断你的狗腿说不定心情一好也就饶你一命!” 青年书生眯着眼、逆着阳光向外望去只见房外围了七八条壮汉手中各执棍棒草叉一个个满面横肉、相貌狰狞。这些都是张屠户的族人一起过来寻仇滋事的。远处已有不少围观的村人但畏惧了这群人的凶蛮都远远立着不敢过来。说起来顾素水也是顾家长房的女儿只是为着孙果与顾家断绝了往来那些顾家族里的人都不愿为她招惹上张屠户这等泼皮无赖。 眼见同族中的兄弟不敢出头顾素水面色苍白。孙果冷笑一下站起身来就待出门。她望了眼孙果前襟上尚未干涸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平静地道:“相公你身子弱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我来应付吧!” 说话间她就已出了门灶台上的菜刀早被她藏在了衣袖里。 见女子向自己跑来走路仍不利落的张屠户大笑道:“莫非刚才事没完你还想跟俺续个姻缘不成?” 他笑声未落眼前忽然一道寒光闪过一柄菜刀已当头斩下!张屠户大惊之下就地打滚这才堪堪让过一刀!顾素水口中咬了一缕秀挥刀又斩手腕却被人轻轻握住。那只手苍白纤细力道却大得无以伦比。她转头望去却见是孙果。 此时张屠户一个远房堂弟一声断喝早扑了上来。在他眼中孙果干瘦弱小是个一拳就可打飞的软蛋哪怕他手中提了根干柴也不过是送上来的菜。 但他刚冲上一步便见那根木柴在眼前急扩大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便绽裂开一片血光随后是天旋地转黑暗也扑面而来。 木柴并不如何坚硬但也有鸡蛋粗细青年书生随手挥击之下木柴端正抽在张屠户堂弟脸上前半端竟然完全爆成木丝可见这一击力道如何之大! 围观的张氏族人一个个只觉得牙根酸、胸口抽紧几乎人人都想到如果这一下打在自己脸上会如何如何一口气几乎抽不上来。 张屠户堂弟仰天栽倒脸上血肉模糊已可看见森森白骨一只眼珠也被打得吊出了眼眶。 孙果皱眉自语道:“竟然断了?看来这身体果然是久病未愈虚弱得很用不出精妙力道来。也罢就换根结实点的。”他丢下手中木柴俯身捡起张屠户堂弟手中的木棒。 张屠户最先回过神来一声杀猪般的叫嚎道:“杀……杀了他!”张氏众族人这才想起自己人多势众又看那孙果身体单薄、面色苍白活脱脱一副病鬼模样于是在说不清是勇气还是恐惧的驱使下一声喊操棍棒草叉围了上来。 孙果一声冷笑手中木棍轻飘飘地飞起只得啪啪啪啪击肉碎骨声不住响起数息功夫七个张氏族人也尽数倒地与先前的张屠户堂弟滚作了一团。倒地的人或手或腿皆扭曲变形只有惨叫滚动的力气一个都站不起来。 围观的顾家村人哄的一声惊叫不已。这孙果莫非是被妖魔附了体怎地就在这让人不及眨眼的功夫七八条壮汉就都被打断了手脚? 然而一众村人又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孙果面无表情绕着地上的张氏族人走了一周木棍举起落下将每人都打断了一手一脚然后将张屠户从人丛中挑了出来一棍棍不住向他身上击落。 张屠户杀猪般的嚎叫完全压不住木棍落身时出的闷响!孙果耐心而细致地将他四肢一寸一寸击碎击烂直至最后方才一棍捣在张屠户下体用力捻动直到将他裆部那话挤得稀烂方才停了手。 孙果抬眼向围观的顾家村人望去微微一笑。一众村人早被眼前的血腥吓破了胆孙果这一笑在他们眼中无异于阎王相召于是哭爹喊娘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散了。 孙果回头向顾素水望去见她面色惨白却还立在自己身后于是微笑道:“你不怕我?” 顾素水全身一颤道:“你是……相公?” “我是孙果。”孙果如是道。 顾素水一咬牙道:“不管相公是人是鬼我都跟定了你。除非……除非为了方才的事你要休了我。” 看着她执着的面容孙果心头有些沉坠坠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这在他前世修行数十年中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他眉头越皱越紧暗忖道:“怎么会这样?如此一来我还怎么走得了?” 孙果前生精通人情世故知道除非自己将张屠户一干人都杀了不然走后必有后患。而且就算杀光张氏族人官府也会追究。自己当然是不怕不过顾素水以及顾氏族人必有牢狱之灾。 他仰头向天感受着苍茫大道中的渺茫气息片刻后又望向女子暗叹一口气在心中道:“这具身体灵脉不错只是太弱了些还得温养些时日吧……” 凭着这个不怎么说得过去的借口孙果便留了下来。前三月将这副新皮囊涤尘埃、筑道基、养元气三月后便在地方行走广交名绅乡官称自己为清元真君梦中授以仙书通晓神仙之道。起初众人多有不信孙果便为人祛病施药药到病除于是乎乡人捧为神仙。 此后孙果又施展手段为地方父母大员镇宅捉妖想那些寻常鬼魅秽物哪逃得出孙果的手心?自然效应如神。 孙果前世贵为国师揣摩上意驾轻就熟把握这些为官之人的心思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于是秋去冬来、复又春暖花开时节孙果早已名声远播道上大员十有三四收为记名弟子。这期间自然有些修道之士眼热他的权势找上门来论道。打这等七八流的修士自不在孙果话下谈笑间就将对方道法破得干干净净。于是在那些地方大员眼中孙果连面上的几颗痣都似有了仙气。 至于张屠户初时仍有些不忿族中有些泼妇还会上门叫骂。只是孙果手段极辣不论来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一律打断四肢了事。在这偏远地方这类宗族仇恨多是通过械斗解决张氏宗族中壮年男丁都被孙果打残这才想起报官告状。奈何当时方圆百里内乡绅地官都成了孙果领先其后孙果势力更是愈加庞大张屠户一族畏惧起来终于举族远迁避祸。 待将顾素水安顿妥当下半生衣食无缺、也不虞被欺受苦匆匆间已是一年多过去。这期间顾氏十月怀胎又为孙果诞下一子。 夏去秋来风意渐凉孙果虽然心有牵挂但终觉可以抽身而去。上路那日顾家村渐行渐远孙果心中却是越来越重毕竟此去九死一生不知是否有命回来。 直至顾家村与村头立着的纤弱身影消失在山的那一侧孙果方长吐了一口气。于修道之士而言这一年多点的尘缘也就是一次道左邂逅而已。 修道人慕的是天地大道说起尘缘都是云淡风清不值一提。只是此时亲身经历过了孙果方觉这一点点的尘缘割舍起来有时会也觉得重逾山峦。 章八 无归处 三 那日纪若尘率先自玉台跃落跌向无尽虚空。一出玉台登时又是一番不同世界。 如被一道无形大力挟裹着他身不由已地向下落去坠落度早已出他的感知似是瞬息千丈又似是凝滞不前。周围景物更是不断变化着沧海桑田、朝代变迁、生离死别、悲欢离合甚而星辰生灭、混沌虚无也偶有所见。 每一瞬间都有无数画面扑面而来又穿身而过。那一刹那数不尽的欢笑悲泣便涌入他的神识不知有多少人、多少事物的生灭衍化就此刻印在纪若尘神识之中。他几乎分不清孰为真、孰为幻仿佛才跳出玉台便已转世轮回了千万遍一般。 若是换了意志稍薄弱些的人恐怕早就迷失在这无穷无尽、真幻难分的经验之中。不过纪若尘心志本就坚毅于苍野中吞噬无数鬼灵幽魂早接触过无数魂识中的记忆。又曾在神游之时更将方圆数十里内一切变化皆收摄于心眼前海量记忆体验纷至沓来的情况并不如何令他震惊。 但这些记忆体验过于真实一一掠过之际宛然也如活过了如此一世。只在瞬息之间他便已轮回过了千秋万世。 纪若尘是在飞坠着但又似不是。有时山川云峰与他一同坠下在他眼中这些气象万千的山峦就是静止不动。又有时万千景象如瀑而下比他下坠度还要快得多由是在他感觉之中自己反而是在冉冉上升。 于是纪若尘心中一动忽然想起:“难道自己是升是坠并不在已而在天地万物不成?” 如是他心中又有所悟既然这些记忆体验如此真实便当是自己轮回过了一次岂不是好?于是他放开胸怀坦然迎向了无穷无尽的纷繁世界不再象起始时严防死守只是仍坚守住心底一点清明。 转瞬之间又一重世界扑面而来。纪若尘心念运转如电在无法言喻的短暂刹那已看清向自己飞来的是一座华美恢宏府第一间偏厅中燃炭薰香暖意融融。厅中列着三席两女一男三个童子正端坐席后朗朗颂书。厅中一个中年文士手捧圣贤之经正来回踱步检查着三个童子的功课。这三个童子个个眉清目秀衣饰华丽显然家世不光富庶而且显贵。 书厅迅在纪若尘眼前放大就在他思忖着此次要经历这三个童子中哪一个的荒淫人世时却见那中年书生的清瘦面容端端正正地冲来! 纪若尘略有自嘲地一笑。不过别说是位西席先生就是贩夫走卒、乞丐妓女的生涯也经历过成百上千哪在乎多这一世? 转眼间那书生的面容已在眼前依过往经历这书生该如一阵清风拂面而过将过往未来经验体会灌注在纪若尘神识之中但就在两人要相接的瞬间那书生忽然面露骇然之色而纪若尘心中也油然而生一种不妥之感! 只听砰的一声两人已撞在一起!那书生一声惨叫而纪若尘也是一阵天旋地转头顶传下剧痛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纪若尘苍野十载搏杀吞噬魔灵无数征战经验何等丰富?虽然穿行无尽世间肉身实体早已消散但仅凭魂灵神识也有无穷妙用。当下他也不着慌动念间已放散出数千道神识重行掌控了身体各处并将身周探察了一遍。 纪若尘双目骤开瞳中星光闪耀仍是一片淡淡虚影的右手探出一把将面前哼哼叽叽的中年文士一把提到面前。 此时看得仔细这中年文士面相生得堂堂正正双目细长眉若利剑面色如玉骨骼宽大颇有清奇出尘之意实有那么二三分人中龙凤之相。只是刻下被纪若尘提在手中时他面上满是惊慌失措双手舞动口中咿咿呀呀的叫也叫不出声来哪还有半分读书人的风骨在? 纪若尘指尖已感觉到中年文士的颈骨在吱呀作响于是指上松了力那文士跌坐在地捂住喉咙不住地咳嗽着。他一边咳一边手足并用不动声色地爬向门边。 纪若尘且不理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周围。二人相撞的瞬间场景又有所变幻。这里从格局上看是个偏房但也是套间内为卧室外面是个不大不小的厅堂。厅中摆放着一张八仙桌另有两栅阁架上面押放着些瓷器书册看上去颇为雅致内外间之间还摆着一张便床这是使唤丫头睡的床。再看卧室中的摆设桌案上放着文房四宝床上也是细帐绢被这可是上等人家老爷才能用得起的摆场一个普通的西席先生最多也就是纱帐布被主人家再怎么高看了也比不过管家去。要知道再大户人家的管家也仍是个下人。 看了这套房间纪若尘心中便有了分寸看来这没甚么风骨的中年文士定是有些过人之处不然也不会有待遇了。别的不说单看那使唤丫环的床就知是个可以侍寝的。 纪若尘再一招手那文士便又飞进他的掌中。文士看起来也是一个识大体、知进退的知道抗拒不得当下苦笑一声手脚下垂索性放弃了抵抗也不叫喊听任纪若尘处置。 这文士如此光棍倒令纪若尘有些意外于是微笑问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他这一笑当场却将那文士吓得面色青显然那文士年纪一把胆子却是极小的。不过或许是圣贤书读多了的缘故他镇定功夫还算不错定了定神之后吸一口气养神于胸而后铿锵答道:“我姓济名天下字尽知取天下之事无所不知之意。” 纪若尘哦的一声扬眉道:“口气倒是不小。这天下之事你怎能尽知?” 济天下昂然答道:“我已破万卷书行万里路天下这事如何不知?” 纪若尘微笑道:“书中得来终觉浅。就算破万卷书哪能穷天下事?那书中未载的你又如何得知?” 济天下道:“读书岂止是为了知这一字?圣贤之书内中自有天地大道、人间至理只消得了这道这理天下万事自可推而知之。如不悟道不明理书读得再多也不过是个书虫罢了。” 济天下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气势磅礴却又含而不整个人登时显得高大几寸。纪若尘仔细一想这济天下话中所言倒的确是至理不由得也对他高看了几分当下手上一松将他轻轻放落问道:“济先生果然有才。只是不知这里为何地?” 济天下一落地脚登时一软险些摔倒在地退后数步扶了个花架这才站稳。这副窝囊模样与方才的气势沉凝、不动如山实有天渊之别。 济天下不住拍胸半晌方道:“此地乃是东都洛阳这里便是本朝相国杨公国忠之府我现下是府中西席负责教导杨公长子及二女功课。” 纪若尘便又问道:“本朝又是哪朝?” 济天下面上讶色一闪而过便正色道:“本朝天子姓李讳隆基别号明皇。” 纪若尘沉吟片刻双目骤然一亮道:“这个李隆基是不是还有个妃子叫做杨玉环?” 济天下吓了一跳慌张四面一望见房中无人方才压低了声音道:“你这称谓那可是大不敬要灭九族的啊!本朝杨妃艳冠天下乃是明皇的心尖肉这等事天下皆知。这个……神仙自上界来不知这个也属正常。只是不知……那个……上仙何时回府啊?” 说到最后一句济天下期待之意溢于言表。 纪若尘双眼微闭似笑非笑地道:“上仙?恐怕你心中想说的野鬼吧?你猜的不错我是自他界来不过恐怕难如你意的是这里就是我要呆的地方了。” 济天下面色数变又问道:“本朝幅员辽阔未知上仙此来想去何方?来此界又为何事?” 纪若尘安然在房中太师椅上坐下端起旁边几上的茶杯轻啜一口闭目细细品起茶来。他此刻形体仍是九分虚一分实望去只模模糊糊的有个影子。那一口茶化作一条笔直碧线自喉中直落腹中然后化作一团碧雾盘旋不休。 这一切济天下都真真切切地看在眼中不觉心里叫苦口中酸涩。 好不容易纪若尘方张开双眼道了声:“好茶!” 济天下不知如何接口只得连声称是。 纪若尘吹出一口碧绿茶气徐徐道:“不知为何我对济先生总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似乎曾在哪里抑或是哪一世里见过。济先生实怀大才我正有借助之处所以此来就先在先生这里住下了。我来此界所图实在不少须得一一办来其中一件此时也不妨说与先生知晓……” 说到此处纪若尘双瞳中碧蓝群星微微一亮悠然道:“这件事便是送李隆基与杨玉环归西。” 哗啦一声架住济天下身子的花架轰然倒塌! 章八 无归处 四 纪若尘伸手一托右手变成丈许长短轻轻扶住了济天下微笑道:“先生何必如此惊慌?” 济天下苦笑顿足道:“你你你你将这等大图谋都说了出来哪里还由得我不从吗?助你是死路一条若是不助你你又焉有不杀人灭口的道理?” 济天下当此处境心意沮丧将上仙什么的敬称都抛到了一旁去。 “先生清楚就好。” 济天下便也横下一条心向纪若尘道:“不知你只是要我听命于你呢还是要我全力投效?” “这当中分别在何处?” 说到了关键问题济天下气势顿升三分道:“这当中自然有分别。若要我全心投效无外乎君子爱财四字而已。” 纪若尘似是有了些兴趣道:“你既然自诩君子又要这银钱何用?” 济天下一挺胸气势又升朗声道:“休说君子纵是神仙要于这世间办事也自离不了银钱。所谓良将不差饿兵即是此意。你看就是屋中这丫头环儿隔些时日也要与些饰细软她才服侍得尽心。这尽心与敷衍之间的滋味可实是天上地下!” 纪若尘淡道:“你还敢与我要钱就不怕丢了性命吗?” 济天下昂然道:“只要随了你早也是死晚也是死。既然迟早都是一死何不做个饱死鬼!” 一谈到银钱济天下骨头登时硬了起来颇出纪若尘意料之外。他略略回想得自前世的记忆道:“即是如此那便每月百两白银吧。” 济天下眼中透出喜色脸上仍努力不动声色沉声道:“以吾之才月规两百两并不为过。” 纪若尘不禁菀尔道:“一百五十两。” 济天下斩钉截铁地道:“贩夫走卒帝王将相各有其价。多了不必少亦不足。我就值两百两一枚铜板也不能少!” 纪若尘听得“贩夫走卒帝王将相各有其价”几字细细回想了数遍双眉一扬微笑道:“那就二百两吧。” 济天下大喜长揖到地道:“多谢纪少仙!” 纪若尘悚然一惊长身而起! 就在此时偏厅的门忽然打开一个六七岁、粉妆玉琢般的小女孩冲了进来叫道:“济先生你昨天出的对联我对出来了……啊!” 小女孩穿着缎底软鞋走路轻盈脚下无声。济天下一介书生六识与常人无异纪若尘亦正是心神激荡之时一时不察就这样让那小女孩闯了进来将纪若尘瞧了个真切! 济天下与纪若尘面面相觑之际那小女孩一手掩口一手指着纪若尘的下身脆脆地道:“你怎么没穿衣服?咦你这里和我长得不一样啊是不是这就是姐姐说的男人的雀儿?就是这个东西可以让女人怀孩子吗?” 纪若尘此时虽仍是一片虚影但身体肤俱全一切皆是依照人间最后时刻塑就只是没有考虑衣饰。 饶是纪若尘苍野纵横十载斩杀过万千魔灵这一刻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答。小女孩儿生得极漂亮又有一种天生的钟灵气息倒让他有些下不了手。不然的话别看他此时还无实体但一口九幽溟炎吹出也能轻轻易易地焚了她的三魂七魄。 济天下这时显出急智来一个侧步拦在纪若尘身前俯身向小女孩神秘地道:“这是为师召唤出的丁甲神人元仪小姐可不要无礼不然神人恼怒起来那可是天大的祸事!” 小女孩啊的一声看向济天下的目光中登时多了三分崇拜于是也压低了声音道:“先生原来这么厉害!可是神人为什么不穿衣服?” 济天下登时觉得背后如有数根利针在轻轻刺着他的肌肤。他见多识广知道这是感应到了杀气之故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忙对小女孩道:“神人乃是秉天地大道而生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才合天地道理。你想想看谁出生时是穿着衣服的?”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从济天下身侧探出头来向面无表情的纪若尘吐了下舌头道:“不过你生的真是好看!嗯就象……就象一柄要杀人的剑!总而言之你比姐姐喜欢的那些软绵绵的堂哥公子们强得多了。要不我来喜欢你吧你陪我去参加宴会的话一定能把那些人都比下去!” 纪若尘哭笑不得之际济天下已吓得冷汗如雨忙连哄带劝使尽全身解数方才将这位当今相国次女给劝了出去。 被杨元仪这么一闹房中气氛倒是缓和了许多纪若尘初入贵境时的凌厉杀气悄然间消了大半。他这时省起在人间界行事似乎有着重重顾忌不能肆意妄为大多时候更是得委曲求全方可成功。这与苍野上生死存亡只在一线解决纷争惟有性命相搏实是区别极大。 于是纪若尘又坐回太师椅上双目缓缓垂下身形也变得越来越淡那道无形无质的威严渐渐向四方散去。他徐徐道:“我要神游几日想些事情。扳倒李氏皇朝之事暂就交给济先生了。先生且想想方略。” 济天下一怔眼见纪若尘坐于椅中逐渐融入虚空不由得顿足苦笑自嘲道:“唉你说得倒轻松!我只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扳得倒整个朝庭?!” 他自怨自艾一会随手拾起几上一卷书册重重在自家头敲打了几下举步向外走去。 济天下方行出数步忽听纪若尘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脑响起:“先生如何知道我姓纪呢?” 济天下猛然僵住颤声道:“小生曾与公子在洛阳相逢道左还得蒙公子赠了银子。小生自幼过目不忘对受过银钱的恩主更不可能忘记。小生又生就一双阴阳眼望人不光能看到面相且能望神。公子……不上仙神光湛然那舍我其谁的气势实是天下无双至少小生就从未在别人身上见到过。上仙此次下界虽然面容大变但内在的神光始终如一只是洛阳相遇时上仙行韬晦之道几乎将神光尽数掩藏起来而今次却是尽显神威。是以小生方能认出上仙来。” 济天下惊吓之下称呼又改不顾年逾四旬竟改口自称小生。他这一番话说完半天也听不到动静好不容易大着胆子慢慢转过头去只见房中空空荡荡的哪有纪若尘身影? 济天下心神一松全身上下登时冷汗涌出湿透重重冬衣。他再也不敢停留慌忙夺门而出哪知才出门槛衣袖就被人一把拉住! 济天下登时全身冰凉不敢稍动!只听得一个甜腻腻的声音自旁传来:“老爷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济天下悬在半空的心这才放下转头望去见是房中的丫头环儿。这环儿生得弯眉细目丰腴白净颇为甜美可人。此刻环儿拉着济天下的衣袖轻咬着下唇白嫩的面皮下透着嫣红眼中水汪汪的全是情意。 济天下看了一眼天色此刻午时方过依着相国府的规矩正是午歇之时环儿此刻过来的用意再是明显不过。济天下虽好银钱甚而有时胜过自家性命却也不是只进不出的铁公鸡使起钱来十分大方待这环儿更是优厚她也就加意奉承兼之这济天下看似文弱实则精壮过人更是凭添了她三分春意。这环儿若是情动了直可缠绞得济天下酥麻到骨子里去。 奈何今日非比寻常只消一想到房中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煞星济天下便是绮念全消看环儿也便如木鸡瓦偶。他一心想的只是快些离开这不祥之地当下随便寻个借口便舍下千般哀怨的环儿夺路而去。此后数日济天下虽然每晚回房歇息却如老僧入定在榻上安然仰卧深吸慢呼似在宁神养气任那环儿如何勾引只作不知。 环儿直恨得心底里都麻痒痒的不懂怎地一个妙人就忽然变成了木头。好在济天下赏她的银钱细软多了一倍总算慰藉了她伤痕累累的心儿还有些富余。 纪若尘这一神游便是七日。 七日之中相府中一应人等都在各自忙碌着看似毫不相关实则气脉相连。纪若尘分出一缕神识一面体悟着三清真诀一面与人世间所脉印证以求找个可以凝聚身体的方式。济天下则在授业之余日夕翻阅本朝各类正史野传历代天子的纪事更是一一细读。 而那杨相国二小姐元仪则在族中子弟聚宴中语出惊人指点着一众大小公子放言都是些扶不起的脂粉软货。她年纪幼小或许知道或许不知自己已得罪了东都几乎所有权宦子弟但众人畏惧杨国忠的权势无人敢出口反驳。然而这当中便恼了一个人那拍案而起的正是杨元仪的亲姊相国府大小姐宛仪。 章八 无归处 五 且不说相国府两位小姐如何吵得针锋相对、火星四溅让一众权宦子弟看得目瞪口呆也不提二小姐好勇斗狠各自撂下了狠话无数洛阳满城上上下下关注的还是国相杨公国忠回城省亲这件真正大事。 腊月底洛阳突降大雪三日不停平地雪深尺余。富庶人家自有炭火锦裘只是苦了城里城外的穷人家瑟瑟抖着还得忙碌生计筹办年货肚子里不住咒着老天面上还得堆出笑脸在外人面前说道瑞雪兆丰年这等大雪正是因相国大人回洛阳才带来的吉兆。 腊月二十八雪住天晴东都洛阳满城镶银迎来了官道上数百人壮马肥、戟亮甲明的悍猛禁军铁骑当朝相国杨国忠正在队伍中间。只不过他并未如朝庭其它大员那样乘坐八抬暖轿或是六乘车辇而是乘一匹高头白马身披亮银软甲软甲上再罩雪色貂麾便这样顶风踏雪而来。 遥遥望去人如玉马似龙那滔滔气势实令人赞叹! 洛阳百官早在城外守候多时尽管冻得面色青但见相国如此风采自然采声一片。洛阳王李安乃是帝室之胄裂土封疆拥兵一方本来是该杨国忠去拜见他的。但此时杨国忠权势滔天他便也迎了出来。为示敬意又免非议李安车驾便停在了洛阳城门正下如此便不算是出城相迎了。 遥见杨国忠行近李安不由得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恼怒。欢喜的是杨国忠权势薰天自己与他的关系非同一般毕竟杨玉环在献给明皇前曾是自己的王妃。恼怒的是想想十几年前这杨国忠不过是洛阳一介不起眼的小混混与自己相比一者在天一者在地这短短时光里人事变化竟如此之大自己反倒要奉承着他了?而且居移气养移体自那杨国忠坐上高位后气质潜移默化如今踏雪而来竟也是有模有样的谁又会想起十余年前那个在洛阳游手好闲、一脸惫赖模样的小混混? 既然有妹如玉环杨氏一族这一辈的子弟多是男的英俊女的貌美杨国忠更是其中翘楚。 见杨国忠队伍行近李安收拾心情堆起一脸笑容走出车来亲自迎上。 洛阳城外一番客套后杨国忠终于前呼后拥的入了相府。他卸下银甲在正堂坐好受过宗族众老、妻妾儿女的参拜方得余暇喝一口茶。 这口碧玉珍珠正在喉中翻滚、余香刚之时杨宛仪便冲上来抱住杨国忠左膝叫道:“爹爹!元仪她欺负人你要为我作主!” 杨元仪又岂是个肯示弱的?当下占了杨国忠右膝叫道:“明明是她不讲道理现下倒反咬一口!” 杨国忠素来痛爱这一双冰肌雪肤的女儿也知她们自小不合自元仪懂事时起就打到现在的。当下拍拍她们示意稍安勿燥反向立在一旁的儿子问道:“恕儿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杨恕向宛仪元仪各望一眼嚅嚅地说不出所以然来。三人自小玩到大他素来被姐妹两个欺负得狠了畏惧早种在心底这时哪里还告得出状来? 见独子这个样子杨国忠摇了摇头心中暗叹一声。好在杨恕年纪幼小日后好好教导还有成材之机。自从府上延揽到了西席先生济天下之后在他的教诲下杨恕性情实已变得阳刚许多见识也颇见宽广令杨国忠心中暗自称许。 见杨恕说不出所以然来杨宛仪眼珠一转立刻抢着道:“爹爹!元仪她说族里的男人都只有面目生得好看全是靠脸蛋吃饭的软货!” 杨国忠脸色登时有些难看了。他向来自诩样貌杨元仪若真是如此说那可是把他也骂在里面了。这一句构陷实是厉害休看杨宛仪还不到十岁这心机机变着实小看不得。 只是若论机变狠辣杨元仪也绝不稍逊半分。见杨国忠黑着一张脸她也不为自己解释而是叫道:“爹爹!宛仪喜欢族中几个堂哥但能说出来的好处只是他们生得漂亮而已。啊对了前些日子她和洛阳王的小公子在一起玩皇帝皇后的游戏她演皇后演得开心得很听说他们不光穿了龙袍凤冠还专门做了一张龙椅呢!” 这下饶是杨国忠跋扈惯了也不由得面色大变厉声喝道:“宛仪!这可是真的?” 杨宛仪鲜见杨国忠这么大的脾气登时吓得小脸苍白说不出话来。杨国忠一见之下就知必有此事。这事连元仪都知道了那还不知道被多少人看了去。虽说只是小孩子们顽皮可是毕竟龙服凤冠都是犯忌的事若被人报了上去他与李安至少都是个管束不力的罪名。就算明皇不去治他们有不臣之心的诛族重罪也必是自此失宠。 杨宛仪见势不妙忙向元仪叫道:“元仪!当初你不是也想一起玩吗?只是我不肯带你……” 啪的一声杨国忠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元仪小脸登时肿了起来她大眼睛中溢满泪水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杨国忠喝道:“正月十五之前不许你踏出府门半步!以后也不准你再和洛阳王府的人来往!如果再让我听到你玩什么皇帝皇后的游戏我就把你嫁到回纥去!” 这阵狂风骤雨般训斥登时把杨元仪吓得傻了直至杨国忠含怒拂袖转入后堂良久她才怨毒地盯了杨元仪一眼。杨元仪哼了一声毫不示弱地回瞪过来而后方趾高气扬地离去。 待杨国忠沐浴更衣完毕在书房中坐下时心中怒气早歇。宛仪元仪这点小孩子的把戏如何欺瞒得过他去?只是如此心机在这个岁数的孩子中实是罕见而已。可惜的是宛仪元仪都是女儿身长大了也不过是相夫教子。如果杨恕能有她们一半的聪明伶俐杨国忠便心满意足了。 此时离晚宴还有半个时辰杨国忠便吩咐下人将济天下请到书房先问了会二女一子的功课进展便沉默不语似心中有难断之事。济天下安坐下自顾自地品茶等待着杨国忠的下文。在这一代权相之前济天下倒是举止从容进退有据分毫不见惊惧畏缩。 片刻之后杨国忠终将手中茶盏放下道:“我这次回洛阳总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不知先生可否助我找找这忧从何来?” 济天下显得胸有成竹徐徐地道:“相爷此刻如日中天能令相爷忧心之事想来当在庙堂之上。” 杨国忠精神一振忙道:“先生高明!不过我只是隐约感觉不妥却不知不妥处在哪里。先生何不再为我剖析一二?” 济天下点了点头起身绕厅踱了数周做足了筹思架势方道:“能够令相爷忧心的不外乎能够威胁到您的大敌罢了。” 杨国忠一拍大腿恍然道:“先生说的是!这个月以来张宗正、顾宪周等人几次三番上奏折说我强买土地、私练精兵、结党营私什么的。那顾宪周甚至胆敢当朝指摘我的不是!圣上耳根软被这等人说得久了说不定真信了他们几分……” 济天下笑了笑道:“相爷这就胡涂了。这些年来相爷治国有方朝中是有口皆碑又有贵妃在宫内为奥援这朝堂之上虽有数百文武谁又能威胁得了相爷啊?那些人说就让他们说去相爷根本不用去理会反让天下人知晓相爷的泱泱气度。” 杨国忠深觉有理当下连声称是忙又问起这大敌既然不在朝堂之上却又在何处? 济天下正色道:“相爷之敌只在庙堂之外!” 他大步走向书房壁上挂着的一幅工笔细绘的本朝疆域图前并指如戟指向北方边陲! 杨国忠一看济天下落指之处登时离座而起寒声道:“安禄山!” 杨国忠目光如剑济天下却夷然不惧沉声道:“放眼天下惟有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可为相爷之敌!” 杨国忠盯着地图上安禄山的封疆目光越来越是阴冷。 安禄山坐拥三镇雄兵又通逢迎之道不光哄得明皇信任有加更得与杨妃暗通款曲。现下宫中朝内谁不知他与杨妃那点事?满朝上下瞒着的只一个明皇而已。他也不知杨玉环何以会喜欢上这个粗陋胡人竟然连他这个兄弟都冷落了。杨国忠实有自知之明知道今日权势其实有九分是得自这个贵妃妹妹。如今玉环宠爱移向外人这让他如何不慌? 原本纷乱如麻之局至此已是一片清明。杨国忠心念如电此刻想的已是该当如何设下连环毒谋好能扳倒安禄山去了这心腹大患。 章八 无归处 六 夜宴时分济天下方自杨国忠的书房中出来。 小半个时辰中他已将天下大势都解说一番。济天下腹中实有几分干货短短功夫已从时势、运命、庙堂、疆域甚至天时地理风俗等角度重行解构时局。他用词简练句句切题往往三五句便可将一件事讲得清清楚楚。 杨国忠凝神倾听偶尔才会问上两句。他越听眉头便锁得越紧直至济天下讲完方吐一口气才觉掌心中已全是汗水。 济天下行至自己所居的偏院前时远远已闻到酒菜香气传来立时觉得腹中饥饿加快了脚步。 年关又至自济天下到杨府授业转眼间已是两年了。初来时杨国忠曾亲自出题试他学问这济天下无论经史子集抑或地理风物皆是对答如流举止大气从容在权相面前不曾张皇也未有逾规便就此任了相府西席。一时之间济天下顿成洛阳士林学子公敌。 时日迁延杨国忠现当日济天下点评时局时所预言之事一件件兑现心中惊讶从此便对他格外高看一线。每次回洛阳之时他总不忘与济天下聊一聊天下事聊过后纷乱庙堂即会重归清明他也因行止得当而圣眷日隆从一众杨家人中脱颖而出将相位牢牢坐住。而且在济天下教授下国忠二女一子的功课也颇有进境更难得的是这济天下非是个只懂死读圣贤的书呆子这两年来宛仪元仪虽是斗个不休但姐妹两个所用计谋的狠辣阴损与日俱进有时已令杨国忠暗自心惊。就连懦弱老实之极的杨恕性情也有变化偶尔也能阴坏一把。这等变化看得杨国忠胸怀大慰他身为权相见自家儿女渐通权谋倾轧只会觉得一身荣华后继有人。仁义道德在杨国忠眼中那是用来束缚旁人的链锁怎会希望自家子弟变成那些重义守礼、循规蹈矩之人? 至此杨国忠又高看了济天下一线。 于是乎两年之内济天下月规束修从十两纹银一路跃迁至三百两居处也一年数迁还配了个侍寝丫环。 济天下所受礼遇虽比寻常西席先生高了十倍但仍算是个下人而非杨国忠心腹幕僚。这相府家宴稍远一些的亲族都不得上堂他能在自居偏院中得赐一桌酒席已属难得礼遇了。 济天下的手已放在门板上忽然抬头看了看天天早已黑了密密的坠满铅云让人心里又堵又寒。一阵冷风忽地吹来济天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禁骂道:“这贼老天!白天还是好好的怎地这会就是这么重的云了?看这样子还有数日大雪好下。” 年节时分的洛阳是极寒的济天下又有了些年纪火力不如那些年轻人来得精壮一阵寒风袭来登时就打了个寒战。此时院门内透出的柔和灯光与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便是十分诱惑了。 济天下便入院登堂入室不出所料卧房中已布置好了一席精致家宴环儿已铺好了床帐正将一个热热的铜炭炉塞进被窝里要为济天下暖被。当然若大一张床区区一个炭炉怎够?还要环儿那丰腴身躯才暖得起来。 如此暖意融融、春色荡荡情景入眼济天下却如泥塑木雕般立着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顾呆呆地看着主座上端坐着的一个淡淡身影那正是纪若尘。 此际纪若尘已睁开双眼望着一桌饭菜若有所思。他坐处距离环儿不过一尺环儿却全无所觉。她听得门响立时回过头来眼波荡漾向济天下软绵绵地叫了声“老爷。” 环儿一转身纪若尘便明明白白地处在她视线之下可环儿却似根本没有看到他。 一道冷汗自济天下鬓中滑出顺着面颊落下。他便吩咐环儿到外厅去全然不顾环儿满脸的错愕。环儿种种媚态作足换来的却是济天下不耐的催促只得恨恨出去。 济天下小心掩好门方苦笑着在纪若尘对面坐下问道七日神游可有收获? 纪若尘此时正伸手捞了一条蒸全鱼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方整条扔入口中。蒸鱼入腹便有一小团黑雾生成将那鱼裹了顷刻间化得干干净净。纪若尘皱了皱眉又取过半只肥鸡同样直接吞了下肚。如是风卷残云般转眼间一桌丰盛酒菜便都入了他的腹只给济天下留了点汤汤水水。 纪若尘回味片刻方道:“味道各异可于修行全无用处。” 济天下博览群书道典也读过不少听了不禁暗自苦笑心道这些菜肴虽精毕竟仍是凡人果腹之物您还真当是仙果玉液哪?他心中如是想嘴上当然不会这么说只含笑道:“上仙目光如炬小生拜服。” 虽相处短暂济天下已觉这纪若尘时而深不可测时又显得对世事一无所知。济天下是熟读史书的知道追随这等不可捉摸之人最是辛苦偏这事又由不得自己这纪若尘凭空而来翩然而去捉摸不定根本无从躲藏若不从他不知何时就会人头落地。济天下正在连叹命苦之际忽然纪若尘向他盯了一眼目光有如实质直透心底登时将济天下惊出一身冷汗。 纪若尘双目星芒敛去并未问济天下扳倒本朝明皇贵妃的事情办得如何而是看似随意地讲了讲七日神游经过。 在纪若尘观来洛阳自然不是那座雄伟的东都模样。他神识魂魄分成三千魂丝向四面八方铺散而去。魂丝探察之下觉洛阳地下气脉竟已支离破碎处处透着煞气阴火。若以地脉观之简直就是支离破碎。地脉丛中另有数个完全不见底的深壕不住自内吹出万古毒炎纪若尘数根魂丝探得过深甚至直接就被毒火给炼化了。这些魂丝无形无质但根根都与本命魂魄相连毁却一根都对纪若尘损伤不轻。尽管此番神游纪若尘也收得若干地气但仍是入不敷出因此便再不敢深探地壕奥秘。 济天下是生了一只阴阳眼的当下便看到有一道隐隐黑气慢慢自地下渗出逐渐飘入纪若尘鼻中与他融为一体。饶是济天下行走天下此时也不禁觉得阴风阵阵遍体生寒就似房中完全没关门窗一般。 洛阳地脉破碎、阴火四溢早已不适宜修道之人修炼但对于身怀九幽溟炎的纪若尘而言倒是如鱼得水。此刻与济天下闲谈时便仍有八十一根魂丝徐徐扫动将星星点点的地穴阴气引入纪若尘体内。数条地裂中喷涌出的阴炎受魂丝牵引一起一伏幅度逐渐增大。 二人在房中闭门清谈并未注意到房外异相。 随着地火波动院中积雪上开始鼓起一个个小包无数蚂蚁虫蝥正源源不绝地自破雪而出在雪面上漫无目的地疯狂乱爬直至冻死为止。一时间银白如境的积雪上竟布满了黑色斑点。若大的洛阳城中孤猫野犬之类的早已踪影全无一只只乌邪麻雀纷纷自栖身巢中飞出拼命向洛阳城外飞去。初时尚是三三两两的到后面便是成群结队一片片有若乌云。有那晚归的行人见了开始还啧啧称奇但见大群鸟雀不要命似地飞走心中便似搁上了一块冰逐渐就变了脸色一个个纷纷加快脚步赶回家后一边向家中婆娘诉说路上遇到的异象一边饮酒压惊就连那不擅饮的也都多喝了两杯。 偏院之中济天下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心跳得一阵比一阵快冷汗也不时渗出却又不知自己心悸的是什么。此时纪若尘仍似一无所觉正不疾不徐地讲着神游之时在杨府花园中中现了一件有趣物事或许过上两天就能催成功如若成了便是对天地大道认知又有进境。 相府正堂中开着三席杨国忠居中而坐席上都是家里族中之人也有几个得意门生在席。杨国忠正自谈笑风生讲着些宫中趣事。除了杨元仪时不时打断插话其余人都是屏息静听在合适时机方欢喜赞叹一番。 堂上其乐融融堂下丝竹悠悠端的一副盛世景象宾主齐欢。 此时堂下乐班中诸器齐歇只一名头花白的乐师鼓起腮帮子将一支洞萧吹得荡气回肠连杨国忠都听得暗自叫了声好。 然而一阵鸡鸣声猛然在窗外响起叫得尖锐刺耳。这声鸡叫突如其来那老乐师受惊之下竟一口咬在洞萧上脱落了一颗牙齿。 杨国忠也惊得一颤随即面上便浮起一层黑气。席上门生见座师怒立时跳起奔出堂外察看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打扰相府夜宴。 几个门生出了正堂便无声息了。杨国忠心中烦燥不等回报便径自起身推开窗户向院中望去。两扇花窗一开他登时也呆住了。 院中桂花树梢一只母鸡高高立着正引颈长鸣。 章八 无归处 七 杨国忠面色瞬息数变但立刻换上一副云淡风清的表情随口吩咐道:“这是哪来的野鸡?来人哪给我抓起来炖了。” 相爷吩咐下人自然全力执行。连那几个四体不勤的门生也放下身段掖袍挽袖下场捉鸡。这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母鸡别看生得肥实扑飞起来倒颇见轻盈树梢墙头池边石后都是它藏身闪避之处一时间将相府众人狠狠羞辱了一番只可惜双翅难敌众手终是被某仆妇的一双肥掌牢牢按住。 母鸡伏诛家宴重开但杨国忠心事重重早没了兴致。就在此时遥遥的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听那怪异声调显然又是雌鸡而且不只一只似乎全洛阳的母鸡都在这入夜时候引颈长鸣! 牝鸡司晨这大凶之兆几乎是个读书人都知道。 席上众人面色都不大好看于是家宴草草结束。杨国忠独坐书房心中烦燥犹豫不定是否将刚才捉鸡的下人们甚至是席中不那么重要的族人通通杀了。虽然牝鸡司晨这凶兆遍布洛阳毕竟开叫第一声的肥鸡是立在他相府后花园的桂花树上。这事如若传到长安还不一定会生出多少流言。且这凶兆生在自家门户这让杨国忠如何心安?他不知凶兆指向何处也不知是否会如数年前那样又有另一个魔物在洛阳出世。 他越想越是焦燥便差人去请济天下。 下人传召济天下时他正自说得口沫横飞向纪若尘高谈阔论着该当如何颠覆本朝。济天下大意就是本朝虽初显颓相但气运仍在四边安定百姓也尚可度日如是断没有在三十年内覆没的道理。惟一可行之道或在于引庙堂倾轧将所有有才之官不论是贪是清通通清出朝堂若能由此引一场内乱则是再好不过。但即算有一二反乱也不至动摇本朝根基等到真正天下大乱时明皇早该驾崩了。 济天下引经据典口若悬河纪若尘只是安静听着直至济天下被叫去相爷书房他也未置可否。 一入书房济天下便见杨国忠正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转来转去。杨国忠刚说了句“先生您看这牝鸡司晨……” 济天下心念如电不待杨国忠说完便一揖到地大笑道:“恭喜相爷!” 杨国忠双眉紧皱道:“这是大凶之兆本相何喜之有?” 济天下便即凑了过去又是一番长篇大论说道如是这般……总之当他出了书房时已将杨国忠哄得心花怒放满面红光。至于进屋时那一句谎早悄悄地圆上了。 此时此刻独坐房中的纪若尘双目忽开左瞳中现出一朵紫莲正自绽放! 腊月二十九相府池塘中忽有一朵古莲破冰而出于冬日盛放。古莲大如海碗色作深紫蕊若火焰莲瓣边缘处缀着闪闪金丝端的是妙不可言。这异事自然早有人报给相爷杨国忠看了后若有所思吩咐封了后花园不许人随意走动。 杨国忠虽不通风水也晓得这古莲是大吉之兆。至于兆头主什么他自会细细询问高人。说到国相心目中的高人府上就有那么一位当然是济天下。 腊月三十风雪如晦。济天下顶风冒雪登上自家偏院房顶要夜观天相。 寒风如刀大雪纷飞济天下放眼望去除了黑压压的一片云还是黑压压一片云。 若是透过风雪重云却可见长安方向一道紫气冲天而起矫矫如龙聚而不散。济天下见了不禁顿足长叹哪知瓦面湿滑他又冻得四肢麻木当下脚下一滑就是扑通一声重重摔在院内哼哼叽叽的半天也爬不起来。 大年初一这日天下太平。 在这去旧迎新之时道德宗九宫同样张灯结彩只是喜庆味道实是有些淡薄。自从破解了围山之困后道德宗与天下群修便陷入辗转仇杀、不死不休之局。诸派在道德宗破围那日死伤惨重于是朋友、兄弟、姐妹、亲族、师门长辈许许多多与死伤者挂得上边的不断站出来要报这血海深仇。道德宗在外行走的弟子折损了宗门也不能坐视如此辗转报复血仇日深真应了紫阳的预见。 与其余诸宫相比太璇宫就更显冷清。这数年间实在生了太多的事张景宵陨落黄星蓝也不知为何修为大减更不大理会宫内事务。张景宵几位师兄弟不满已久若不是此时正是多事之秋说不定就将黄星蓝的位置给夺了去。 诸人各怀心事因此就是在这大年初一之夜太璇宫内也是一片寂静数盏彩灯、几棵花树就是惟一的装饰因无人喂食仙果灵丹宫中豢养的灵禽异兽们早早就已回巢歇息没一只肯出来撑撑场面。 主院正堂中黄星蓝凭窗而坐面色憔悴。张景宵在世时自来对她爱护倍至几乎什么难事杂事都未让她做过因此她虽然修为高深对宫中事物、人事倾轧却几乎全无经验。现下景宵真人已殆黄星蓝自己也为了拔起八根钉住苏姀的钢钉而修为大损因此已难于压制几位师兄弟。但权势从未在她心中有过位置此时此刻惟有一个张殷殷方能令她如此憔悴。 张殷殷自地府归来后便将纪若尘忘得一干二净黄星蓝还有些欢喜毕竟经历过这许多风波后张殷殷与纪若尘实是很难有个结果。其后纪若尘身陨消息传来黄星蓝更是暗自庆幸如果张殷殷还记得纪若尘以她的性子说不定会再入一次酆都地府。 从地府归来后张殷殷就性情大变变得恬淡安静有时整日也不说一句话黄星蓝屡次相问她自己也说不上有何不开心的事只是高兴不起来而已。黄星蓝就有些忧在心头。 年关之前久未有往来的云中居忽然遣人来到道德宗带队仍是与诸真人有旧的天海老人与前次不同的是这次来了楚寒与石矶却少了个顾清。天海老人前一次踌躇满志踏上西玄志在较技结果却变成了送亲。今番重上西玄倒是一开始就准备要谈亲的。 云中居派到道德宗结亲的不是旁人正是楚寒与石矶。说是结亲但据天海老人讲实是云中居掌教云中金山结合派中古藉悟出一门双修之法。此法极是霸道可令修炼之人道行迅提高如有足够灵药配合则进境会惊人之致据说数月之内即可修入上清之境。但此法对修习者资质要求极高对两派来说找些稀罕灵药反倒是容易得多了。既然是双修当然修习之人要结为道侣而且此法只能有一人修习云中居心法另一人必须是别派子弟因此天海便带着楚寒、石矶再上道德宗。 时值多事之秋无论是云中居还是道德宗如能多一个上清修为的门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事。云中居此时与道德宗结亲另一层意思是告诉天下修士这场大乱云中居决定站在道德宗这一边。 云中金山不是不知顾清已随吟风返回青墟更不可能不知吟风及青墟宫实与道德宗势不两立但他仍与道德宗结亲隐约之意或是再也不认顾清是云中居门徒了。 天海此来重任在肩紫阳真人也不愿怠慢好在前次楚寒与石矶上西玄山时对道德宗年轻一辈杰出弟子均已见过双修伴侣选择起来也就容易了许多。 黄星蓝心中牵挂着女儿见楚寒人品样貌才学道行无一不是万中无一心中便十二分的满意当下提了张殷殷出来。楚寒曾见过张殷殷一次对这外媚内烈的女孩印象也是极佳的而且他此来也无特定人选心灰意冷之时选到哪个是哪个当然一口应允下来。 云中居这门双修法对天资要求极高道德宗如此大的门派年轻一辈的女弟子中能够修习的也不过张殷殷、姬冰仙、含烟等寥寥三五人。黄星蓝既然先提了殷殷紫阳真人与天海老人略略商议便将这事定了下来。 如若玉玄真人仍掌丹元宫想必定要与黄星蓝好好争上一争。 轮到石矶时倒是横生波折。她纤手一抬直接点出了尚秋水出来道除了此人旁的谁也不选。尚秋水面上血色尽去周身冰凉几乎动弹不得却是死也不肯相从。这一对闹将起来声势之大倒是出乎紫阳真人与天海老人意料。接下来的数日石矶将尚秋水追得满山躲藏但无论使何手段也无法令他屈服。石矶岂是容易相与的?她恼羞成怒一次拿住了尚秋水后便当场撕破面皮欲行那霸王硬上弓之举若不是天海老人及时赶到便要给她得了手去。说来也怪尚秋水明明道行高过了石矶但就是对她怕得厉害好似见了天敌一般十成道行挥不出三成来。 被石矶如此一闹紫阳真人与天海老人均哭笑不得却又无计可施。 与这边天雷勾动地火般的轰轰烈烈相比楚寒与张殷殷相处得平淡无奇。两人偶会相伴而行讲讲道说说法半点***也无。 如是便也到了大年初一。 初一这夜张殷殷独坐在天璇峰崖边一双小脚在深不见底的绝渊上荡来荡去一双本是媚得入骨的星眸呆呆地望着缭绕峰间的淡云薄雾。 此时脚步声响起一个高大身影向张殷殷行来。 张殷殷轻轻地叹了口气空空洞洞的双眸中重新浮起生气道:“吾家你怎么来了?” 那身影正是地府中被苏姀收伏的吾家此际他不知有了什么际遇已有了自己的身体。听得张殷殷询问吾家不答反而问道:“殷殷小姐你现在想要做什么呢?” “想跳下去。”张殷殷淡淡地道。 吾家双眉紧锁良久方沉声问道:“是因为与楚寒的婚事吗?” 张殷殷以手托腮平平淡淡地道:“与这件婚事无关吧。楚寒各方面都很不错我没什么可不满意的。我只是喜欢坐在这里喜欢看这里的云喜欢……跳下去。” 她慵慵懒懒地舒展一下身体刹那间的媚顿令吾家觉得眼前一亮。伸好懒腰张殷殷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幽幽地道:“很久很久了这里一直是空的很……难受。” 吾家默然不语绝崖之顶就这样陷入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吾家长叹一声道:“那空的地方本来是有一个人的。” 张殷殷嗯了一声仍是心不在焉的道:“是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纪若尘。” “纪若尘?”张殷殷黛眉轻轻皱起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 忽然有若一道电光划亮识海她猛然跳起大叫一声:“纪若尘!” 张殷殷如风般冲到吾家面前纤手抓住吾家铁甲胸口一力竟然将他提了起来叫道:“他怎么样了!?你告诉我!” 吾家侧过头去不愿望向她精致无双的面庞沉声道:“公子一年之前……已然身故。” 张殷殷纤手血色渐渐褪去五指逐渐无力再也提不动吾家将他放落在地随后她连站立的力气都已失去慢慢蹲下纤纤十指下意识地抓着满头青丝肩头颤抖不休好不容易才听到她呜地轻轻哭了一声。 吾家只能呆呆立着看着。 张殷殷双手抱头整个人缩成一团能看见的只有抓紧青丝的一双纤手苍白得如冰若雪。 吾家站得笔直如旗眼前却已有些模糊甚至都没觉张殷殷是什么时候神色如常地站在他面前的。 吾家依稀记得似乎自始至终张殷殷只哭了一声。 “他是怎么死的死在哪里?”张殷殷问语气平淡的如同在谈论一个不相关的人。 吾家道:“我们只知道公子身故的时间何时何地均不知道。我只听说公子那次下山后好象是向无尽海去的。” 张殷殷点了点头理理纷乱的秀便向太璇宫飘然而去。 “殷殷小姐你要去哪里?”吾家感觉有些不妙在张殷殷身后叫道。 张殷殷头也不回地淡然道:“去给他收尸。” “可是……”见张殷殷远去吾家声音小了下去变成一声叹息:“都已经一年了啊……” 一刻之后张殷殷已只影单剑出了太上道德宫宫门如风远去。 守门的两个道德宗弟子本想拦下她盘问结果张殷殷一人一记耳光干脆利落地将二人扇飞去势未慢分毫。 午夜时分张殷殷突然离山的消息已被道德宗诸真人所知紫阳真人沉吟片刻还是将这个消息遣人告诉了楚寒。 经过昨夜一事张殷殷与纪若尘往昔的情事又为人想起也便有那多事的人约略说了一二给楚寒知晓。 楚寒听后独坐一夜直至天明时分方收拾行装向天海老人及紫阳真人秉告说准备下山要随张殷殷东行陪她去收捡纪若尘尸骨。 事已至此紫阳真人与天海老人也无话好说。楚寒与张殷殷已有婚约在身楚寒又沉稳干练有他在身边照顾张殷殷也能令人放心些。 于是楚寒带了简单行装也下了西玄山一路向东追去。 镇心殿深处的石牢中吾家单膝跪地正等候落。 苏姀哼了一声怒道:“多事!” 吾家沉声道:“是吾家知罪!可是……若要看着殷殷小姐与楚寒成婚过那世间所谓圆满幸福生活吾家宁可多此一事!” “你!”苏姀先是大怒然后怒意渐气转而浅浅一笑道:“罢了多事就多事了吧。反正如果到了殷殷与楚寒成亲那日那件事还没有转机的话我也是会多事的。” 说着苏姀轻掩小嘴打了个哈欠道:“好倦!真不想离开这个小窝呢看这风雪大的!可是不出门又不行。唉我这当师父的就是命苦呀还得亲自动手帮徒儿抢男人去。” 苏姀的声音柔润如珠落玉盘说不出的好听可是吾家却不禁打了个寒战。 于是吾家看着苏姀身后一大片狐尾有如孔雀开屏般展开。他揉揉眼睛定神看去然后又狠狠地揉了次眼睛再次向苏姀身后狐尾望去。这次他数得清清楚楚一共有九条狐尾在空中飞舞。 可明明还有一根狐尾钉在墙上! 吾家目瞪口呆看着九根狐尾忽然以推山倒海之势齐齐拍在墙壁上于是钉住第十根狐尾的铁钉倒飞而出! 苏姀千年束缚一时尽去当下轻轻一笑自语道:“现下世道变了呀什么妖魔鬼怪都敢跳出来横行。他***看姐姐我这次可会轻饶!哼哼一人一个耳光统统扇扁了你们!” 轰鸣声中镇心殿轰然倒塌一道白光冲天而起轻松击穿护宫的西玄无崖阵消逝在东方天际。 只留下道德宗一众大小杂毛面面相觑。 章九 不肯栖 一 一缕缕魂丝宛如条条小蛇灵动地在不时喷涌而出的地火毒炎间穿行最终在相府中汇聚一一归入纪若尘几近透明的身躯之中。他以神识观瞧已身见胸中文王山河鼎正自缓缓旋动根根魂丝自鼎口投入与鼎中幽幽蓝焰融为一体。每根魂丝上或多或少地载了些别的东西比如阴气之魄比如地火精华又如毒炎火种这些星星点点的精华地魄都为鼎中溟炎所融最终化为纪若尘身躯的一部分。 鼎身上镌刻的上古大篆不时亮起明灭不定每亮一次便会射出数道魂丝向远方游去。每个大篆代表意义各不相同这些魂丝便也有了不同。不同赋性的魂丝载回的精魄便是不一样的。比如溟炎其性至阴至寒所化魂丝载回的只能是阴气之属绝不可能是地火毒炎。魂丝自带一点灵性足够趋利避害绕开属性相克的气脉或者陷阱。 勉强说来纪若尘修的也是丹道。只是他修的这颗丹与众不同是以文王山河鼎为基鼎中溟炎永燃不灭溟炎外又结成一颗玲珑心以此为法力运使凭依。寻常修道人吸日月精华采天地灵气温养金丹以求天道。 纪若尘此时则管它是精华灵气还是阴火地煞统统扔进鼎中炼了快则七日慢则三十六日抑或是七十二日入鼎之气皆会去芜存精化成他本元的一点灵力。 这点灵力即是道家所载修道人最本原的一点精华是一切道法之基典藏中或称玉液或称天浆说得都是这个。这元力妙用无穷。可脱胎换骨、可易筋洗髓、可内养金丹、可外放伤敌总而言之几乎没什么是它做不了的。修道之途三千之所以有高下之别即在于多数道法修炼出的皆是元力所化之物比如说五行真元等等。而最高妙的法门皆是直接修炼元力本身如三清真诀修入上清境界后一颗金丹所生真元便至少有一半是这等本原元力。 此次进入人间界后纪若尘虽无实体但实际上已是长生若能安心修炼个千八百年以元力无所不能的特性则必可修得内外圆满无有缺漏即有金刚不坏之躯又有地裂天崩的道法。而寻常修道门派修至极处或是道法强本体弱;或是金丹灵性足丹力弱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缺陷这即是不修元力的坏处。 然正如一两银子不能花上两次元力再好却也有限纪若尘只能将其用在最急需的地方。在修至极处之前和其它修士相比纪若尘却是没什么优势的。 前有苍野十载之根基后与贪狼生死相搏纪若尘此时心志已坚凝如一再也不可能动摇。修道人飞升最大一劫的心魔已不是问题。此时在纪若尘面前大道即为坦途时机一至便可一飞冲天。 纪若尘修行法门源于苍野核心处即是巧取豪夺四字苍野魔神夺来的灵气真元驳杂不纯凝聚成内丹后又得耗费漫长时光除去内丹中杂质然以文王册河鼎为金丹所炼化的乃是至纯无力因此纪若尘又绕开一座难关。 此时洛阳相国府中炮竹声声而纪若尘独坐房中全神凝视着身内缓缓旋动的文王山河鼎。须臾山河鼎喷出缕缕青气一滴通体浑圆、色作深青的水滴缓缓自鼎中浮出水滴中心处有一点紫金光芒闪动。 这是进入人间界后纪若尘凝成的第一滴玉液天浆。 于这第一滴玉液天浆的用处纪若尘便有了犹豫。他此际道行法力不过是太清初阶用以提升真元或是大多数修士的第一选择。不过初至人间界理清在此间修炼法诀后纪若尘便已决定先行凝聚身躯。然他忽然心念一动却将那滴玉液天浆洒在山河鼎下丹田之上的位置。 玉液天浆一落即刻化成一片青色雾气凝而不散。随后三千魂丝又牵来一颗莲子投入到这片青雾之中。莲子受了青雾温养缓缓胀大、破皮一点绿意便蓬蓬勃勃地萌出来随后抽枝叶吐芽结苞一朵紫莲便在这青雾上盛放。此莲瓣作深紫边缘有紫金丝缠绕莲蕊暗红如火隐约可见一颗藏蓝莲子正孕育其中。 这朵紫莲看上去与相府池塘中所生古莲竟有九分相似。 纪若尘日前神游偶于相府中感应到一点微弱灵气随即现是一枚上古莲子不知过了几千几万年竟还有一线生机。其后纪若尘神游之际不忘以神识温养莲子七日后终于成功催古莲。 此刻他所做的是以神识将那株古莲的灵气都摄了过来凝成一颗莲种投入在玉液天浆化成的福田之中果然重新生出一株古莲来莲蕊中也结了一子。古莲生长至此只在福田中轻轻摇曳再也不见生。至此纪若尘已知玉液天浆所化福田中灵力已然耗尽。但若想将古莲莲子完全育成形则还不知要消耗多少玉液天浆更有可能需要特殊机缘方能催熟这颗莲子。 至于杨国忠万般小心呵护着的那株古莲现下则仅有其形再无神韵就不知这世上所谓高人们能否看得出来即使看出来了也不知有没有那个胆子直言不诲给本朝相爷当头浇上一盆冷水。别人或许难说济天下是肯定没有这个胆子的自诩天下事无所不知的他想来也不会做这等蠢事。 既然福田已成古莲方生纪若尘便吐一口气满室生香徐徐张开双眼。他本想继续神游汲取灵气但感应到一点若有若无的气息刚进了偏院便醒了过来。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元仪的小脸自门后探出四下张望口中不住叫着:“神仙哥哥呢?神仙哥哥?” 纪若尘安坐不动他此际无形无质杨元仪哪里看得到他?但小女孩仍不肯离去执著地叫着:“我知道你在!满屋子是你的味道呢神仙哥哥你出来吧!我不偷看你的雀儿就是!” 饶是纪若尘心如冰石也被元仪这一句震出了几丝裂纹来。 这杨元仪生得甜美无畴也就罢了偏她通体清净无垢资质极佳。纪若尘以神识观之她便是一团温温润润的光暖得十分舒服令他起不了杀心。不然的话若是在苍野之中纵是鬼车之类的魔神胆敢冒犯纪若尘也会杀上门去不光毁其形体灭其元神还会将追随鬼车的喽罗杀得干干净净不光斩草除根还要犁地三尺方肯罢休。 眼见杨元仪深吸一口气又要大叫纪若尘只觉心头有些麻如被雷击了一下只好咳嗽一声现出身形来。这次他留了个心眼面目身形都是清晰的也未幻化衣服但身周云雾缭绕不散将要害处都遮盖了起来。如果元仪硬要冲入云雾也定是无所觉因纪若尘自肩以下其实都是一片雾气而已。 “神仙哥哥你果然在呢!”看着元仪很有些阴险狡诈的笑纪若尘登时明白上了她的当。她根本不知房中有没有人只是进来就叫而已。这等阴险法门也不是有人指点还是她自行领悟的。 杨元仪本还想自吹一番忽见纪若尘目光寒如秋水不禁打了个寒战吐了吐舌头赶紧说正题:“神仙哥哥我们去微服私访吧!” 纪若尘一怔他虽还有些不通世事但也知道什么叫微服私访。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微什么服私什么访? 杨元仪性子是急的不等纪若尘回答便连珠炮似地道:“明天宛仪那小贱人要偷偷溜出家去和洛阳王府上那几个绣花枕头弄个诗剑论道会要在得月楼广邀才子修士谈诗论文演练道术哼哼还不够她们忙的呢!我本想偷偷告诉爹爹宛仪不听他的命令私自出府爹爹肯定会用家法将宛仪屁股打烂。可是我后来想想还不如我们微服私访偷偷去参加他们这个什么诗剑论道会你将那些道法半生不熟的修士通通灭了我再找济先生去羞辱那些酸丁一番将这鸟会搅黄让宛仪小贱人在全洛阳面前丢尽颜面这样才好!” 这位相府千金身份尊贵之极行事却是如此泼辣放狠话时不时带出几个脏字可还不让人觉得粗鄙也不知是何等能人才能将这块小小的良材美玉教成这样。纪若尘心念一转便想起济天下已在相府任了两年西席除了他还能是谁? 纪若尘正暗中感慨杨元仪小小年纪就已颇见狠辣对付自家亲姐都如此阴损时那元仪开口又道:“等搅了那鸟会之后我再去告诉爹爹宛仪私溜出府之事让爹爹用家法打得她屁股开花!” 章九 不肯栖 二 直至被元仪拖了去“微服私访”时纪若尘尚有些感慨元仪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毒辣心思。这一次“微服私访”杨元仪倒是花了许多心思特意准备了两套相应的平民装束与纪若尘换上了便摸出了相府边门扬长而去。 杨宛仪及一众权宦子弟包下洛阳闻名的得月楼来举办那“诗剑论道”大会。所谓诗剑论道无非是一众纨绔子弟聚在一起饮酒作乐吟几句歪诗艳词耍几下绵软剑术而已哪会有什么真才实料?杨元仪便是早料定了这点方拉了纪若尘前来砸场。在她心中至少神仙哥哥会的隐身术便足以力压全场、狠狠羞辱姐姐那群人一番。 这些纨绔年纪不一还有二十余岁的杨氏二姐妹其实年纪最小只是为着杨国忠的权势这些人方才奉了二姐妹为主。另有洛阳王世子与杨宛仪打得火热。 洛阳城中有邀月楼与得月楼比邻相伴皆以佳肴名曲出名并为洛阳名楼。时近元宵佳节洛阳城虽是劫后余生但刻下也是满城张灯结彩鞭炮阵阵。看来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这座千年古都已恢复了元气。得月楼与邀月楼上都是人影幢幢酒乐阵阵说不出的热闹繁华。 纪若尘此时虽无实体但撑起一身衣服却无问题再修饰一下外表便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若无相当道行根本无从看破他的本来。若说道行真元他勉强达到了太清前三境的筑基阶段虽然真元微弱可若与这些纨绔相比高个十七八倍还是有的。洛阳地脉破碎阴火四溢正合他的修炼。收伏贪狼星君后更能引来一缕星力补偿已身因此如无干扰纪若尘修行之几可十倍于过往。 十年生死沉浮于他是开辟了一条修道坦途。奋勇精进中惟一阻碍便是他自身的心境。 破空而至后除却一些散碎记忆纪若尘实对人间界一无所知于人情世故更是不太通晓。但他又自前世记忆中得知人情世故忽略不得于是杨元仪相邀便欣然同意了“微服私访”实也是想品一品世事百态看一看人间繁华。 纪若尘与杨元仪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行一路向得月楼行去。自觉得了撒手锏的杨元仪兴奋得小脸通红脚步飞快在人群中穿来绕去一路疾行。纪若尘足下片尘不染不远不近地跟着然就在行过一个岔路口时他忽然停了脚步向右方望去。 人流如潮瞬间都宁止了下来。 纪若尘目光如月越过五道街无数人落在了一个洒然当街穿行的道士身上。那道士如有感应立时抬起头来也望见了纪若尘。便在这一瞬老道浑浊的双眼中骤然亮起如剑光华!然他随后便面有疑惑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随着人潮远去。这道士一袭粗布道袍洗得已有些白看上去貌不惊人然而只踏出几步就已在人潮中消失。 纪若尘独立街口双眼瞳孔深处已是一片湛然的蓝一头黑无风自动几乎无人注意那根根丝的末梢会化作星星点点的湛蓝炎屑慢慢在风中消散。他双眉如剑神识运转如电瞬息间已推算过万千种战况只是无论采用哪种战法他都会大败亏输。于是纪若尘心湖中浮上一片冰寒慢慢将隐约的杀意镇压下去。此刻他道行与对方差距过大已经不是靠运气与拼命可以弥补的了。 然若过上数年结局便或会不同。 洛阳东门处那老道已施施然出了城门也不知他如何在数息之间就从城中央走到了东门外。 老道抬望天但见一半蔚蓝一半铅云不觉摇了摇头暗道:“不过是个刚刚筑基的雏儿怎就把你惊得丹气也动了?唉想当年洛阳一战输了玉虚半筹这数年来游历天下本以为大有进益可现在看来这心境仍得磨练啊!就是不知玉虚那杂毛现下进境如何……” 纪若尘眼中蓝色徐徐褪去回复成寻常模样。但他立时一怔杨元仪已经不见了! 他当下也不惊慌心如止水缓步向前神识已如水般四下铺散开去将周围一切变化尽收心底。方才与那老道对峙时候并没多久杨元仪想必走不远。 神识散出后不多时他便自万千嘈杂声音中分辨出又惊又怒的一声哭叫正是来自杨元仪方位不过百丈之外。 纪若尘身形一动如游鱼过隙向声音来处行去。 此时一个一身戎装的魁梧大汉正大踏步走入邀月楼。这人一脸如钢针般的短髭面色紫红相貌凶恶身后还跟着十余名披甲挂刀的随从。这些亲随披的都是熟铜护胸甲腰间挎的是四尺斩马长刀神情彪悍与本朝寻常军卒大为不同。领头大汉怀中还抱着一个粉妆玉琢般的小姑娘任她如何呼喊叫骂也不放手只是嘿嘿笑着毫不掩饰笑声中的淫邪之意。 这些人声势极大掌柜的忙迎了上来只作没看见大汉怀中的小女孩陪笑着刚想搭腔那大汉身后一名随从便擎起斩马长刀在掌柜脸上啪的一拍将他拍得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那随从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我家将军你也不认识了?今天将军借你这地方乐上一乐那是给你面子。再敢啰嗦大爷一把火烧了你这鸟楼!” 那掌柜的在洛阳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但知道这些来自北地胡疆的军爷招惹不得当下心中暗自叫苦又不住咒骂。那女孩不过七八岁年纪哪经得住这等大汉蹂躏还不得把性命送在楼上了?她死在邀月楼上日后客人必定嫌弃这里不吉沾染了血气邪秽哪还肯来?掌柜的思前想后一咬牙暗中派了个伙计从后门溜出去报信。 这时得月楼三楼上立着十余名锦衣貂裘的纨绔子弟将邀月楼的争执看得清清楚楚。居中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面色有异望向身边立着的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女道:“咦?那粗人怀里抱着的怎么看着有些象元仪?她怎么穿了身平民衣服?” 少女面色瞬息数变最后清秀的眉宇间透出一丝阴冷道:“就是她!” “那我们怎么办?看着不管吗?”这少年衣饰华贵以黄色为主显是有帝室血脉的正是洛阳王世子。不过看上去他却以身边这小女孩为尊不为其它只因这小女孩乃是相国杨国忠长女宛仪。 宛仪面色阴冷道:“当然不能不管但不是现在。等会那小贱人叫上一会后再让卫士过去要人好了。” 洛阳王世子心头一寒暗想那大汉如此粗壮元仪年纪幼小如被他弄上几下说不定命都没了到时候杨国忠暴怒起来知道自己就在左近怎会不迁怒?其余纨绔子弟也惊于宛仪的狠辣个个噤若寒蝉尽管觉得不妥也不敢有所表示。 那大汉登登登上了邀月楼三楼三楼上早被一群军卒层层把守着。此时一个雅间房门一开走出一个全身披挂的雄壮将军来向那大汉瞪了一眼不悦道:“老二你怎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在洛阳闹事吗?” 那大汉将元仪一举嘿嘿笑道:“大哥你看这小娘皮生得就跟个天仙儿似的咱们北地哪有这等宝贝!你知道俺只好这一口现在实在忍不住等办完了事再来和大哥吃饭!” 将军皱眉道:“这小孩是什么来历你弄清楚了吗?” 元仪尖叫道:“我爹是杨国忠!谁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我让爹杀他满门!” 大汉哈哈大笑:“你爹从洛阳知府一路变成了相国这官升得挺快哪!接下来是不是要说皇上也是你爹啊?你爹要是杨国忠那俺就是李隆基了!” 说话间他挟着杨元仪进了边上一个雅间随手将门关上。 只见那将军眉头紧锁向窗外望了一眼。他目光锐利之极似一把出鞘之剑在得月楼上一众探头探脑的少年少女脸上扫过。这将军亦是个杀人如麻的人物杀气极重那些没经历过什么风波的权贵子弟被他如此一瞪立时个个脸色白或转身或缩头再不敢向邀月楼望上一望。 那将军身旁副将看出他的担忧便道:“看那小女孩衣着最多是个小官家的女儿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洛阳城中还有什么人物能放在将军您眼里啊?” 将军眉头仍未见舒展吩咐道:“你立刻出城令全军拔营列队准备启程。这边等老二完事我们便会出。” 副将领命飞奔下楼。 对面得月楼上也是乱成一团宛仪俏面雪白紧咬嘴唇硬是不肯开口叫人去救元仪。 其它人面色可都是难看之极这些人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可毕竟不是傻的知道如果元仪出了事杨国忠必是雷霆之怒那时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进去。有那胆小的已偷偷溜了下楼一路往家中飞奔去了。洛阳王世子虽然身份特殊额头上也是遍布冷汗心中反复想着是否该不顾宛仪气恼命卫士去对面拦阻。 邀月楼掌柜正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时忽觉眼前一花楼门大开门口处不知何时已立了一个散布衣的年轻人。这人立在门口不动缓缓扫视着一楼的客人。 此时尚是寒冬他在门口这么站着登时寒风呼啸而入不论客人或是小二皆是一个寒战。当下便恼了许多人可他们与这年轻人那全无生气的目光一触立时又是一个寒战哪敢多言半句。 纪若尘将一楼扫视一周并未看到杨元仪便向楼上走去。这时掌柜的拦了上来道:“对不起客官楼上已被人包了……” 掌柜的话音未落纪若尘便伸手在他胸前轻轻一推似是要他别来烦扰一般。掌柜一怔之际忽然腾空而起身不由已地向后飞出凌空撞在立在墙侧的酒架上登时撞碎无数酒坛。他后脑又重重在墙壁上一撞立刻晕死过去。 楼中一名粗壮伙计见了马上高叫一声“有人捣乱哪!”便挽起袖子冲了上来。其余伙计听得招呼也各自抄起板凳木棍围将上来。邀月楼便是放在整个洛阳那也是有财有势的主虽然得罪不起朝庭大佬、封疆大吏可弄死一两个上门惹事的布衣白丁岂在话下?这些伙计不敢与楼上的军卒相斗但群欧一个白面后生当然武勇可嘉。 纪若尘此时胸中杀机渐起怎肯与这几个伙计纠缠不清于是一把抓住最先冲来的胖大伙计的拳头就势反转再轻轻一送只听扑的一声那伙计的拳头竟已插在自己的腹中! 一众伙计失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纷纷硬生生刹住脚步呆呆看着纪若尘拾级而上向二楼行去。 纪若尘行得不急不慢一步步拾级而上。此时楼上脚步声响起一名军校疾奔而下看到纪若尘正上楼那军校便是一刀鞘当头击落大喝道:“大爷紧急军务在身让路!” 但刀鞘距离纪若尘尚有半尺便再也落不下去。不知怎地纪若尘一只手已握住了他的咽喉一边慢慢收紧一边问道:“杨元仪在哪?” 军校骇然听着自己颈骨正劈啪作响他久经沙场知道对手只消再加一点劲便会捏碎自己颈骨。可是他哪知道杨元仪是谁?只得挣扎叫道:“我不知道…” 又是扑的一声闷响纪若尘五指收拢竟是将那军校的脖颈生生捏断!他看也不看那颗掉落的头颅也不擦拭指间淋漓的血肉正想拾级而上时忽然楼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听那声音正是杨元仪! 纪若尘听了便向前迈了一步身影已然消失。 楼上雅间中大汉浑身燥热虽然尚是寒冬天气他仍用力扯开前襟露出了毛茸茸的胸膛。他心中骚痒难耐头上大滴汗珠滚下化成腾腾热气不住上升。杨元仪小小的身体就摆放在大汉面前的桌子上她挣扎了许久早就没了力气眼见那大汉脱了上衣又伸手去解腰带吓得用尽仅余的力气全力尖叫! 杨元仪的叫声听在那大汉耳中如闻仙乐立时便觉得一道酥麻酸冷直透到了骨髓里险些便要把持不住精关。大汉嘶地一声吸了口凉气不敢稍动方才将流精忍了回去。他忽然有些舍不得犹豫着是否该将这小女孩养大好收了做房小妾。若现在下手她定会丧命实在有些可惜。 就在犹豫刹那大汉忽觉胯下升起一点寒意随后一种诡异的酸胀湿凉感觉瞬间自胯下升至咽喉! 雅间楼板无声无息地碎裂纪若尘冉冉升起手中握着一根丈许长的红木木杠竟然是邀月楼的楼梯扶手!此际红木扶手已从那大汉胯下插入几乎没入一半! 纪若尘面无表情右手一转一送大汉一声闷哼身不由已地仰向天大嘴一张红木扶手竟已从他口中穿出! 如此血腥凄厉场面居然没吓住杨元仪。她看清来人叫一声“神仙哥哥”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从桌上跃起扑到了纪若尘怀中大哭起来。 纪若尘只知杀伐哪会安慰人?他皱了皱眉伸手将杨元仪从身上摘下走到雅间房门处一脚将房门踢飞安然步入中厅便在一众北地军校面前将穿了那大汉的红木扶手往楼板上一插! 十余名军校轰的一声叫然后便是呛啷啷一片拔刀声寒光闪闪的斩马长刀指向纪若尘将他团团围住。 那将军听得骚动已自最大一间雅间中步出猛然见了**在中厅的大汉双目立时变得血红失声道:“老二!” 那大汉仍未断气听到叫声眼珠勉强转了转手足抽*动了一下。 将军知那大汉已然没救可一时又不会死仍得承受无穷无尽的痛苦当下嘴角抽*动沙哑着嗓子道:“老二大哥亲手送你上路你就安心去吧!” 将军劈手夺过身边亲随手中斩马长刀挥手一掷长刀已将大汉穿心! 直到那大汉眼中最后一线神光也散去将军方才望向纪若尘轻声细气地问:“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藉贯何处?” 章九 不肯栖 三 纪若尘忽见那将军如此和言悦色他虽然处世经验无多不过略一转念也就明白了这将军的用意那是怒到了极处要杀光自己九族以为报复于是笑了笑道:“你以为今天还能活着回去吗?” “大胆!”“放肆!”旁边一众亲卫大声喝骂着就待一拥而上。那将军一抬手亲卫立时收声看来训练有素军纪极严。 将军目光如狼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在纪若尘身上扫过忽然哈哈笑道:“就凭你这点刚够筑基的真元吗?或者是我眼拙看不出你其实深藏不露?” 未等纪若尘回答一名文士便自雅间内走出冷笑道:“将军没有看错这小子的确只有筑基的道行不过是手脚快些、力气大些而已。不过还不知道他师出何人。这也不难待吾试一试他的身手自然就会知道。那时吾当召集同道灭了这狂妄小子的师门!” 这文士面上尽是狂傲之色眼光斜斜地落在纪若尘身上上前几步便要动手。可他余光却瞄着那将军既有立威于军卒之前、又有讨好将军之意。 纪若尘看了心中似有所悟。虽然今日出得相府才算真正入了人世间但他也看到、悟到了太多东西看来人情世故的精微微妙处丝毫不比什么三清真诀浅薄了。 此时一片脚步声响起数名红袍铜甲、腰挎鬼头刀的王府侍卫跑上楼来纷纷喝道:“王府侍卫办差都把兵器放下否则格杀勿论!”原来洛阳王世子越想越觉得后果严重忙不顾宛仪反对将侍卫派了过来只希望还能赶得上别让元仪受太重的伤。 众侍卫气势汹汹地抖出身份谁知平日里一跺脚地都要抖三抖的名头不光没镇住楼上众人几名军卒反而移动脚步将这些侍卫隐隐给围了起来。看着军卒雪亮的刀口狼一般的眼神以及毫不掩饰的杀气王府侍卫们气焰登时消得七七八八。有那机灵的就想悄悄地退下楼去但在这些如狼似虎的军卒注视下又不敢稍动不由得暗中叫苦连天。这些侍卫功夫是有两下的可是平素里欺压良善、骚扰百姓哪需要什么功夫?他们舒服日子过久了与杀人如麻的北地军卒一对上立时就分出了高下来。 那将军低沉地笑笑面上闪过一丝戾色道:“杀了我的弟弟这么轻易的就算了吗?” 亲卫队长见了长刀一指喝道:“哪来的闲人敢冒充王府侍卫?给我斩了!” 数名军卒立刻跨步而上刀光闪烁间已将三名王府侍卫的人头给斩了下来。余了两名王府侍卫不待军卒们动手已吓得坐倒在地一股尿骚味就冒了出来。 骨碌碌一颗人头滚到了杨元仪面前刺鼻的血腥气薰得她小脸一白。不过这小女孩胆子大极竟然拎起裙子一脚将人头向将军踢去。 文士见了不待将军话便踏前一步恶狠狠地道:“都是你这小贱人惹的祸事这次不将你捉到塞外去卖给胡人为奴让你天天被蛮子骑还真是便宜了你!” 狠话放完文士昂然再向前迈一大步口中颂咒周身便泛起数道青蒙蒙的光。他又取出一张符来左手二指成剑指指上燃起淡淡火焰嗤的一声穿过符纸符纸立刻燃烧起来。这文士口里念的是束缚咒手中符咒是烈焰寻心符他这是要一心二用既擒杨元仪又灭纪若尘。世人皆知施放道法需要宁神聚气能够同时施放两个法术显是对道法掌控得精细入微这等本领可是不常见的。 将军眉头微皱不过也未拦阻而是任由那文士施为。 符已燃了一半纪若尘却动都不动文士眼中不屑之色更加浓了。“烈焰寻心符一便会在你心脉中引燃一团心火然后焚断心脉而死你当是寻常火符可以凭动作快闪过去吗?”文士冷笑着想到。 符纸一燃都是顷刻化灰。转眼之间烈焰寻心符已燃到符尾文士指上火焰转成淡淡的红色这是符法行将动的前兆。 便在此时文士眼前忽然一花本在十步开外的纪若尘不知怎地竟已到了面前!看到纪若尘那漠无表情的双眼文士心中狂呼不妙可现在法术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 纪若尘动作轻柔半分多余的力气也不肯用握住那文士的手腕随意一折便将他那燃着符纸的手**他自己的嘴里。烈焰寻心咒也罢束缚咒也罢都被堵在了文士腹中。 腹中真元烈焰四下狂冲文士的脸立刻泛起一层紫色喉咙里呜呜叫着可是整只右手都被深深插在嘴里一时哪里拔得出来? 纪若尘松了手退后一步。便在此时他忽然感应到背心一点凉意袭来!纪若尘日夕神游灵觉何等敏锐立时知道自己感应到的只是来袭者的一点杀气至于真元或劲风则是半点也感应不到这偷袭者道行肯定不低隐匿攻敌更可称大师。 纪若尘毫不闪避而是反手向后挥去。他的手臂柔若无骨体内可怜的点滴真元悉数运到了指尖于是食中二指弹出寸许长的指甲闪着森森蓝光显得锋锐无匹。纪若尘虽未回但他习惯了以神识辨识周围看与不看区别不大这反手一抓正好抓向来袭者的咽喉。 嗤的一声轻响纪若尘胸口突出一截闪亮的刀锋刀身厚重锋锐正是北地斩马刀。 中了致命一刀纪若尘却似毫无所觉反手一抓去势反而更加凌厉!他其实本无实体别说一刀就是百八十刀穿体而过也于他全无作用。就在去势将尽时他左手突然伸长一截这绝非生人能够做出的动作亦大出来袭者意料因此随着指尖上传来一点暖意纪若尘知道五指已搭上了来袭者咽喉。他更不犹豫五指皆弹出锋利指甲一把狠狠抓下! 来袭者亦绝非庸手骤变突生时大喝一声竟硬生生止住冲势反而后退一步避过了纪若尘洞金穿石的一抓。而且他眼力更是了得一刀刺入已知纪若尘身体有异当下再次断喝一道雄沛真元传到斩马刀上整口长刀立时出炽热光华! 纪若尘躯体大半仍是虚无不受寻常刀剑斩击可是纯由修士真元化成的刀罡反而对他伤害更大来袭者更是将沛然如山的杀气也注入到真元中所生成的刀罡更是凌厉狠辣。纪若尘此刻真元实际上极其微弱受刀罡一冲不光山河鼎中真炎一暗就连福田中的紫莲也摇了一摇。 两人交击只在电光石火间一触即分。 纪若尘顺着冲势向前一步方徐徐转身意态从容如闲庭散步。他抬望去见来袭者原是那名将军。将军掌中刀上刀罡仍吞吐不定看来不光有修为在身而且道行远那仍在地上挣扎的文士。 纪若尘轻弹五指将指尖上的鲜血皮肉弹去淡道:“将军杀人不少。” 那将军此际面上轻视之色已去但凛然杀机却更是浓郁整个楼面如同飘起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盯着纪若尘道:“你伤得可比我重。” 将军咽喉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皮肉被纪若尘生生的撕了一块去看上去可怖其实只是些皮外伤对于他这等拥有深厚真元之人来说不过小事一件。 将军狞笑一声手中斩马刀缓缓扬起道:“你年纪轻轻倒还有些胆色。也罢就让本将军送你上路吧!” 适才一击之下这将军已觉纪若尘来历虽奇动作迅若鬼魅但真元薄弱还远不是自己对手。纪若尘动作再快自己也尽可跟得上毕竟真元雄厚方为一切之本。 纪若尘双袖忽然飞出卷住身旁两名亲兵的脑袋倏忽劲但听啪啪两声血肉碎骨脑浆四处迸射算作对将军的回答。 将军饶是城府极深当下也气得胡须颤抖真元澎湃如潮不停地注入斩马刀中眼看着刀罡渐亮刀身中竟然浮起一片青色花纹。这一刀斩出弄不好会直接毁了纪若尘的灵丹福田。 纪若尘静如止水安定地注视着将军的双眼将军那锐利如剑的目光对他全无影响。 将军深吸一口气如同长鲸吸水绵延不绝浓郁的杀气更不住自体内涌出! 杀气攀至巅峰一刻将军双目精光大盛斩马刀嗡的一声长吟便要当头斩下! 便在这千钧一之际忽然一声呼唤响起:“史大将军!” 这声呼唤实在来得太过突然声若洪钟骤然叫破了将军名姓又恰好他气势刚刚升至巅峰之际惊吓非小!史将军只觉胸口一滞一口鲜血便涌上了喉头。他身体晃了一晃这才稳住惊怒交集之下转头向楼梯口望去。 这将军姓史也好姓赵也好于纪若尘全无干系反正他几乎对本朝故事一无所知。因此那叫声传来他只当犬吠毫不动意。 叫声未歇楼梯上便蹿出一个高大矫捷的中年文士但看他红光满面、中气十足就知最近生活优渥、油水十足。 这文士生得相貌堂堂只那么一站便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油然而生正是相府西席济天下。 济天下浑然不觉周围遍布的杀气向那将军一抱拳长笑道:“原来是三镇节度史安禄山安大人麾下第一猛将史思明史大将军!只是不知道这大过年的史将军怎的不与家人欢聚反到洛阳来了?” 史思明满面黑气判断不出这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是何方神圣压着性子问道:“先生何人?” 济天下抚须笑道:“在下只是相爷身边一介布衣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不过今日这事与相爷有些干系在下便自作主张赶来此处想劝史将军早日归返塞北。洛阳苦寒冻伤了士卒不好冻了史将军就更是不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史思明面色凝重心下惊疑不定。相爷身边一介布衣?笑话这等贴身幕僚是能时时和杨国忠说得上话的可比一系的等闲小官要重要得多。这等人物怎么会突然跑来?话说楼内冲突从始至终也没多少时间他若是一路从相府快马赶过来也就刚刚赶得及而已。莫非这件事真与杨国忠有关?而且这文士说话高深莫测即指了自己又隐隐点出城外兵卒若说他没有厉害手段跟在后面史思明自己也不会信。 史思明统兵多年是个狠辣果决、当机立断的人物目光在纪若尘、济天下和杨元仪身上一个来回沉喝一声:“我们走!”然后飞起一脚踢倒半片墙壁直接跃出正好落在一匹战马背上扬鞭但听楼外蹄声如雷一路远去。 十余名亲卫分成三队一队断后一队收尸一队跟随史思明层次分明井井有条。 北军如旋风般离去杨元仪也不能在这事非之地多呆一众当事之人离去后自有随后赶来的相府卫士封楼打扫将相关痕迹清理干净并且狠狠威胁掌柜的一番命他不得透露只言片语。相爷二小姐被个莽汉挟入房中不管长短也不论是否有过什么只要传出了消息去就是天大的丑事一件。这等大事若是杨国忠知道了就是灭了在场众人的口也大有可能。 杨元仪受了惊吓自有相府卫士护送回府。得月楼上的诗酒大会也草草落幕一众人等张皇离去作鸟兽散。济天下倒是不急不忙还备了辆马车拉纪若尘上了车慢慢悠悠地向相府行去。 纪若尘话极少几乎整日都不说一句这点济天下早已知道。好在他口才便给当下自顾自地说起史思明的来历事迹又由史思明讲到安禄山再顺势讲到本朝国运历史又由大及小重新归到史思明身上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因此这一段路走得也不算气闷。 眼见相府在望济天下又说起史思明素以残忍狠辣著称时常将塞外边族数百口的小部落整族屠了因此凶名在外寻常军卒就是与他对望一眼也是不敢。他接着便问上仙此时法力未复何以毫不畏惧史思明的杀气? 纪若尘似乎低沉地笑了一笑可惜济天下耳力不足没听清他究竟笑了没有便听纪若尘道: “我手上冤魂何止多他十倍?” 济天下忽觉车厢中起了一阵寒风刺骨的凉意透衣而入刹那间手足冰凉。其实车厢密不透风还燃着两个熟铜炭炉暖意融融哪里会冷? 济天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是说不出话来身体也悄然挪了挪距离纪若尘远了一些车厢中就此安寂。 纪若尘安坐今日之事如流水般在心中一一滑过待想到那真火焚心的文士时心中一动问道:“为何有些人越没本事就越张狂?” 济天下略一思索便答道:“这等人或是仗势妄为或是井底之蛙其实比比皆是不必在意。须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纪若尘听了初次对济天下有了几分敬意。 章九 不肯栖 四 此间事了便是该如何向杨国忠秉告。济天下深明孔子笔削春秋、述而不作之意当下大笔一挥将此事细节与牵涉人等砍得七七八八最后便成了史思明部下骄横冲撞了二小姐杨元仪这等可大可小之事。在一应相关人等的全力掩饰下就如此报了上去。毕竟报喜不报忧乃是为官之道无喜可报时就得将忧报得小些再小些。 出乎众人意料闻知此事后杨国忠久久不语半晌将茶杯一摔转入后堂去了。堂上大小官员面面相觑不知哪里出了纰漏只有济天下面有得色。 回入后堂后杨国忠挥退下人忽然大袖一拂将花架上数个瓷瓶扫落在地怒喝道:“那头蛮猪!你手下一个莽夫也敢如此欺我!?” 盛怒之余杨国忠亲自提笔挥就数份奏章历数安禄山三大罪状。其一声色犬马穷奢极侈;其二予取予求民怨鼎沸;其三骄横跋扈有不臣之心。奏章还将朝中素来与安禄山交好的几个官员也一并扫了进去给了个结党营私谄媚小人的名头。奏章写好他便令亲信快马出将奏章送去长安。只待正月十五一过便要上奏明皇且要安排几个得力的亲信大臣一并上书弹劾前后呼应方显声势。 出了此事杨国忠已无心年节离着元宵还有数日即行启程返京要在明皇面前好好参那安禄山一本。 冰冻三尺自非一日之寒。近年来杨国忠权倾朝野靠的是杨妃的裙带和明皇的宠信要说身具经天纬地之才就是他自已也不会信的。安禄山独镇三镇旗下悍卒十万搭上了杨妃后得明皇恩宠几乎要盖过了杨国忠去。这一年来杨国忠已如梗在喉渐有些食不知味睡不安枕。而那安禄山自恃得宠也就逐渐不将杨国忠放在眼内。杨国忠岂是宽容之人就此记恨在心寻着机会在明皇跟前进了几次馋言明皇只笑言道胡儿岂是这等人就轻轻揭了过去。如此宠信越令杨国忠恨得深了。 至于二小姐元仪招揽回一名修道炼气之士这等小事杨国忠听过便算早抛在脑后。哪家不养几个清客反正一切自有下人安排相国大人日理万机怎顾得上这些琐碎? 杨国忠返京后相国府中又变成了元仪最大整日价的向济天下的小院跑看纪若尘端坐神游一看便是一个时辰也不觉得无聊。 元仪似乎粘上了纪若尘可济天下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纪若尘偶尔不得不见也是讪讪一笑想方设法匆匆逃离。 纪若尘则终日静坐神游宛若万载石雕不论进房的是元仪、济天下抑或是环儿都不能令他稍抬眼皮。 只是偶有一日纪若尘忽然问起交待的事筹划得如何了济天下登时一惊小心翼翼地答道一切尚在掌握只是欠些火候仍需细细谋划不知上仙可以等得多久。纪若尘出神片刻道还需等两个人来但不管他们来是不来都只等三月。 时如逝水。 元宵一过宛仪见元仪遇险一事似已被大多数人忘却心思又活动起来。她早听说当日救下元仪的修士住在济天下院中于是便又找上了洛阳王世子强讨了一个据说道行高强的青年修士又聚了数名好事的世家纨绔拥入偏院想要好好折辱那不识抬举、强自出头的修士。 众人拥着宛仪气势汹汹地穿堂过室如入无人之地般冲进了纪若尘静坐的偏室将不大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元仪本是伏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纪若尘此时见姐姐率众闯入当然一脸怒色却出奇地没有作。 宛仪一脸傲色故意不看元仪向纪若尘一指喝道:“你是何许人?报上名来!” 她本不期望会得到回答早准备数个三下便挥手喊打治对方个“不敬之罪”将来在父亲面前也可占个“理”字。 纪若尘双眼不抬低声道:“纪若尘。” 这一下元仪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宛仪则是大为得意心道这家伙看上去颇有些气势没想到实是个银样蜡枪头自己还没怎么着随便一吓就吓倒了他。只是……宛仪得意之余又向纪若尘望了望忽觉这家伙实是生得不错比自己身边簇拥的那群世家子弟强了不少看来元仪眼光倒也不差。 这些念头在心中一掠而过宛仪哼了一声向一个锦衣束的青年一指道:“这位是青云观高弟刘学途道行高深非是江湖上那些骗子可比!此次刘公子不辞辛苦特来教你两手道法免得你学艺不精将来没处混饭……” 宛仪说得正高兴纪若尘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道:“你知道我为何会告诉你名字吗?” 宛仪一怔道:“为何?” 纪若尘微微一笑道:“免得你以后做恶梦时还不知道梦到的是谁。” 宛仪登时愣住那边早恼了青云观得意高弟。刘学途踏前一步用身体将宛仪护住喝道:“何方狂徒敢在宛仪小姐面前无礼?还不快快跪下陪罪!不然的话我刘学途……” 可惜他这气宇轩昂的一番话还未说完纪若尘忽然双眼微开望定了刘学途低喝一声:“滚!” 刘学途只觉纪若尘双眸实是深不见底不及惊讶便有一道寒气自顶心而入透体而过。刹那间那浓而不化的杀意令他心胆俱丧! 刘学途到底有些根基几经挣扎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心神。此时纪若尘早已双目低垂又自神游去了。刘学途内心天人交战几番欲上前拼命但刚才侵入心头的杀意挥之不去宛若活物般在意识中四处游走双腿如钉在原地实在挪动不了半分。强自撑了片刻终于大叫一声掩面而去。 宛仪等人失了倚仗只得灰溜溜的退走。 子夜时分纪若尘神游归来万千魂丝徐徐收入体内山河鼎中真炎旺盛已与太清天真境相当余下灵气皆融入了双目。此际他双目若开无需神游亦可看清方圆百丈内一切地火灵力阴阳两途均无滞碍。 刘学途出了大丑回观之后越想越不甘心更兼是在相府两位小姐面前丢的脸青云观颜面何存前途安在? 修道之人不食人间烟火那也得临近羽化飞升时才行寻常门派衣食住行、日常用度、法宝器物、灵地仙山哪一样都耗资巨万。是以人间官宦商贾的供奉对修道门派十分重要青云观想再上一层楼若能得到杨国忠这种级别的大臣支持当然从此事半功倍。 青云观修的是正宗道法刘学途也有几分眼力看出纪若尘道行也不如何高深至多比自己强上一线只是自己过于轻敌对方的道法又有几分古怪才被上手占了先机侵入意识一处溃崩决堤千里。他回观后胆怯即去便越想越不甘心便悄悄找上了师叔董建一想要找回这个场子。 事关青云观前程饭碗对方又道行一般董建一自无推辞的道理。将刘学途训斥一番指摘他不战而逃胆气实在太弱如此怎能做成大事之余董建一备齐法宝丹药便与刘学途同返洛阳。因为要在相府两位小姐面前斗法董建一额外精心地修饰了一番行走之间长须垂胸大袖飘飘腰缠绦丝带足踏登云靴十足十的仙风道骨。 十余日后青云观叔侄两个重返洛阳。宛仪原本对刘学途这厮的不战而逃鄙夷到了极处别说给好脸色不乱棍打出去已经算是客气的了待见到了董建一脸色才算好了一些暗想这老家伙卖相不错想必有些手段。 于是宛仪再次呼朋唤友浩浩荡荡地杀入别院。 时隔半月纪若尘耐心似乎消退许多还未等宛仪扔下场面话便向众人望了一眼叱一声:“滚!” 宛仪只觉骤然裸身立于冰天雪地之间寒透骨髓心跳得如同要从腔子里跃出来!恐惧之下她未及思索便转身夺路而逃直奔出院门方才稍定。宛仪环顾左右见同伴们比她还要不堪得多一个个连滚带爬哭爹叫娘争先恐后从院中逃出。 刘学途已有过教训道行又高是以逃跑时还在宛仪之前。而董建一毕竟道行深湛身形一闪已在院外。或许是心中羞愧之故董建一也不与众人打个招呼径行离去。离去时仍是大袖飘飘、举重若轻有名门大派之风。 这一晚宛仪一夜恶梦。 回观之后董建一苦思三日也想不通自己怎会不战而逃。刘学途倒是有过两次经历十分理解师叔此刻心情便好言安慰只是越安慰师叔面上黑气便越重。 至此青云观脸面已在叔侄二人手上丢个精光。董建一思前想后念及掌门师兄道行比自己深厚得多终是将这事报给了观主松矶真人。松矶真人气度自然不同更不多言携了叔侄二人重返洛阳。 宛仪是知道青云观观主威名的等闲官宦人家就是想见松矶真人一面也不可得。她便陪了青云观三人来找回场子只不过那帮纨绔听说要再战纪若尘死活都不肯来宛仪大小姐的面子也不行。是以此次勇闯别院的只有四人声势上较前两次不可同日而语。 松矶真人推门而入在屋中这么一站便若岳停峰峙气象万千。 纪若尘向松矶真人凝神一望便又闭目神游去了。 松矶真人动也不动。 顷刻还是刘学途忍耐不住刚想喝骂松矶真人忽然仰天而倒双目渗出两道细细血线已然仙去。 是夜宛仪恶梦连连一夜数惊。 松矶真人身殁如此血海深仇青云观上下岂肯干休。只是纪若尘乃是相府之宾修道之士虽不将尘俗权势放在眼里但那说的是道德宗、云中居抑或青墟宫青云观还是得把尘俗权势当回事。若是拉上大队人马群战纪若尘别说名声如何单是被有心人安上一个攻打相府的罪名青云观就要吃不了兜着走。既然不能聚众而攻青云众人只好广邀同道上门单挑。 此后两月宛仪又进了三次西席别院。只是相府大小姐的如玉容颜一次比一次憔悴。 杨元仪似乎粘定了纪若尘但见过了这许多次人众骚扰每次又不见有什么新的花样出来就连进门的嚣张、场面话的内容都差不多因此这个素来喜爱热闹的元仪二小姐也觉得有些闷了。 于是宛仪继续梦魇元仪依旧气闷。 这一天元仪终于有些忍不住一边伏在椅背上看纪若尘有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的面庞一面懒懒洋洋地问:“神仙哥哥这些人来来回回的阴魂不散每次都换不同的人来送死。可又无趣得很根本说不出什么新鲜话来我都看得烦了。可是哥哥你好象还有些喜欢他们来呢嗯我想呢你肯定不是很喜欢杀人的不然的话你早把他们都杀了不会每次只杀一两个。那么神仙哥哥你这样又是为了什么呢?” 元仪实际上是在自言自语根本没有期待纪若尘会回答谁知他竟然答了一句:“进补。” 这一晚元仪也一夜数惊。 章九 不肯栖 五 屡次失望后宛仪终守来了柳暗花明请来了正道三大派之一青墟宫传人道明。道明四十余年纪身材高大相貌平平但自有大家气质言谈举止谦冲淡和与此前的所谓得道高人大为不同。 道明见了心力俱疲的宛仪安慰了几句宛仪便觉心头负担渐去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舒服。见多了得道高人宛仪的见识眼力也已不同知道道明在不动声色间已动了道法将自己心头积郁消去。 道明受朋友所托孤身前来宛仪更没了呼朋唤友的兴趣两人一前一后再次踏入给宛仪留下无数梦魇的别院。 一进房门宛仪便觉今日与往昔完全不同房中如在数九寒冬寒意浓得几乎化不开。此时已是四月洛阳早已是桃枝吐艳碧草如茵的时节怎么这房中还是如此冷法? 可是看若尘身边的元仪春衫单薄根本不觉得寒冷。 道明毕竟道行深厚立刻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寒气而是对方的杀机过于浓郁心有所感才会遍体生寒。他道行深湛但是当其冲身受的杀机比宛仪何止多了百倍宛仪不过是受了波及罢了。 道明心中凛然饶是他凶厉魔物抑或邪道高人见得多了可也从未见过杀机如此浓烈、几乎有如实质的人物。这人手上要葬送多少生灵才能凝聚成如此厚重杀气?尽管纪若尘真元看上去普普通通再如何高估也要比道明差上一筹可是道明游历天下深知道行深厚与否与杀人是否厉害完全是两回事。那些终日潜修、不问世事的隐士高人很少有人会在厉害道法上花费时间这等人哪怕是晋入上清境界真到性命相搏时也很可能会被道行弱了两三筹但斗法经验丰富之人放翻。 道明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知道双眼所见甚至灵觉所感也未见得可靠当下分毫不敢大意一缕真元如龙卷风般自丹田升起转眼间已将气势提到了极处。 纪若尘端坐不动双目不开只顶心一道隐约可见的黑气盘旋升起幻化成一道时隐时现的黑龙。 道明面色不变心下却是暗自一惊。以元气外放幻化成龙形以他所知仅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曾经吞噬过一头黑龙要么是道行已深入上清境界丹气可从心所欲幻化。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是道明可以应对的。除非…… 除非是幻术!道明一念及此心中大定。默默调运体内真元铅汞相合再融入一点心头热血起手便要以最强道法一举将对手轰杀。不管对手如何道明深知狮子搏兔也须出全力的道理。 纪若尘忽然笑了笑杀气消得无影无踪。如此强烈的反差登时令道明满溢的气势大半落到了空处只觉胸中一阵翻涌真元险些便烧了起来。 道明大惊这人仅凭气势变幻便险些令自己内焚实是生平仅见的大敌。道明可不愿为了一个相府小姐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立刻便有了退意。 就在他将退未退之时忽然数道青丝凭空而出四面围上转眼间绕着道明缠了数周。这些青丝来得无声无息迅捷无伦道明正心中动荡斗志消退不经意便已中招。这些青丝看似柔弱实际上坚韧无比水火不侵道明稍一挣扎青丝立时破皮入肉端的是锋锐之极。 道明刚闪过是否用三昧真火烧融青丝的念头颈中青丝骤然一紧一颗斗大头颅便离躯飞起又有数根青丝破空而来轻轻巧巧的刺穿了道明头颅不光搅乱了他的识海也将他最后一个同归于尽的杀招打断。 “你……”道明只挣扎着吐出一个字眼中神光就已散去。 他尸身仍屹立不倒颈血喷出丈许将立在旁边的宛仪淋了一身。宛仪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么不哭不叫只是怔怔地看着道明身后走出的一个妖孽般的女子。 她一袭淡红轻衫体姿轻柔若水容色丽而近妖春衫单薄如纱肌肤如隐若现双眸亮若星辰内底却媚意充溢。 她浅笑着伸手轻轻在道明尸身上一推任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而后从上踏过立在了纪若尘面前。她移动时无声无息双足自地上成滩的血水中踏过却滴血不染。 纪若尘不动如山双目垂帘似乎根本没有觉房间中已多了一个人。杨元仪忽然感到本能的惊惧似乎在草丛中玩耍时猛然见到了一条剧毒的蛇一般不禁向纪若尘身后缩去。 少女盯着纪若尘动也不动面上虽漾着诱惑的笑心中却不知在想着什么。 如是僵持虽只短短一瞬在宛仪元仪心中感觉似已经年。 少女忽然笑得如花绽放盈盈跪下道:“玉童参见主人。” 纪若尘望了望玉童道:“嗯你很聪明。” 玉童伏地不起回道:“玉童若不聪明早化骨扬灰了。虽然偶尔会犯犯迷糊但只要想到主人纵横苍野的气概玉童便不敢有2心。” 纪若尘哦了一声淡道:“你方才想杀我这不是2心吗?” 玉童神色不变从容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偶尔糊涂也是难免的。只要主人威势不变玉童的忠心便不会变。” 玉童这话等如是说如果哪一天纪若尘本事不足以压伏她那就不一定会生什么事了。 纪若尘点了点头道了声:“起来吧。” 玉童应声而起款款在纪若尘身后立定。她举步时还顺手在宛仪的小脸蛋上摸了一把笑道:“小家伙生得很漂亮胆子也大。打扰了主人这许多次居然还没死看来主人很喜欢你们两个呀。” 宛仪这几月来死人已见过不少胆子本来渐长但被玉童这样一摸登时全身凉如同被毒蛇舔过当下面色如土慢慢退出屋去。 元仪与纪若尘亲近得多恐惧心一去立刻怎么看玉童怎么不顺眼便道:“你是什么人?明明不安好心!你刚才那话的意思不是一有机会便要杀了哥哥吗?” 玉童瞟了一眼元仪笑道:“你若是见过主人当年纵横苍野的气概便不会这样说。主人巍巍如山何须将吾等蝼蚁放在心上?倒是你小小年纪心机嘴巴便如此厉害长大了岂不是个祸国殃民的妖精?” 元仪一时语塞她毕竟年纪幼小若说斗嘴如何斗得过不知活过多少岁月的玉童? 见元仪一句便败下阵来玉童嫣然一笑正待乘胜追击屋中忽然泛起一层隐隐寒意架上几册古书无风自落一落地便成飞灰。玉童立知纪若尘神游归来只是若说苍野时他神游归来时的威压有如怒海狂涛势不可当的话现今便是含而不深藏不露。可是若是胆敢挡在这等威势之前那几册古书便是下场! 玉童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额上渗出细细一层汗珠。 纪若尘向道明尸身望去问道:“这人是什么来历?” 玉童在人世间行走已有些时日熟知修道诸派答道:“看他修习的道法应是出自青墟宫。不过火候一般就是个小角色而已反正肯定不是虚什么的老杂毛。” 纪若尘点了点头道:“以后但凡青墟宫的人我会亲自处置。” 玉童盈盈道了声是纪若尘又向元仪道:“去请济先生过来。” 不片刻功夫济天下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边跑边擦头上的汗。站在纪若尘面前时他更是汗出如浆目光不敢与纪若尘相触。至于房间里多出一具尸体和一个妙龄妖媚少女他全都视而不见。 见济天下唯唯诺诺的纪若尘失笑道:“我就如此可怕?” “哪里哪里!”济天下赔笑道心中却暗道:“你不可怕这天底下还有可怕的东西吗?” 纪若尘沉吟一下问起明皇与杨妃那件事筹划得如何了。济天下向玉童悄悄望了一眼心知纪若尘要等的两个人已到了一个现在再也拖延不下去了于是硬着头皮将这几日筹思的计谋一一道出。 其时本朝龙气冲天龙脉旺盛这是国运不衰之相想要改朝换代实是难如登天。但本朝龙脉虽旺三分之中却有一分晦暗当中济天下便取了巧说道明皇自身气运与本朝气脉实是两回事只消不坏本朝传承单是想办法对付明皇便要容易得多。当前最简单的法门是寻一个修道大派托辟藉助宗派之力逐渐侵消明皇本命气运这样万一有什么事尘俗皇朝力量也及不到修道大宗上来。 说到修道宗派方今之世选青墟。青墟宫本在三大派中沗居末座但现今有谪仙坐镇即打得道德宗出不得西玄山又得了云中居不世出的传人风头一时无两声势如日中天! 若能入得青墟得谪仙之力别说什么明皇杨妃就是真的颠覆了本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这是上上之策。 一番话说完济天下忽觉房中如入数九寒冬不由自主地打了寒战话便有些说不下去。他为人机警立时住口偷偷向纪若尘望去。 出乎意料纪若尘负手立着面带微笑没有分毫不悦之意。 如果说此前的纪若尘是个本不该存于人间的凶物此刻的他已多了许多人味看上去与寻常人无异。 “既然有上策那想必也有下策这下策是什么说来听听。”纪若尘和颜悦色地道。 济天下抹了抹额头冷汗暗中松了口气道:“下策就是投奔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借力成事。我夜观天象望见安禄山有猪龙之气。猪龙虽不是真龙上不得台面但多多少少算混着点龙血沾了些龙气有可能冲得动本朝龙脉。只是这可能实是微乎其微所以才说这是下策不下下策。” 纪若尘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定计道:“就用此策吧你们准备准备准备好了便投安禄山去。” 济天下忙道:“安禄山深受宠幸可不一定会反!” 纪若尘意味深长地笑笑道:“那就逼他造反。” 济天下叹一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见纪若尘没有什么别的吩咐他便待回房整理行装。既然纪若尘已定了去投奔安禄山说不得他是必然要随行的相府西席自然是做不成了。 擦身而过时纪若尘忽然微微一笑向济天下道:“明皇与杨妃事了之后便轮到青墟了。我要……屠尽青墟传人!” 济天下脚下登时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此刻外面虽是暖阳如火可在济天下眼中却是满天铅云。 济天下苦笑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忽然挺起身躯大步离去。 看着济天下离去的身影纪若尘负手而立面若止水。玉童双瞳中闪过一线精光唇边的妩媚笑意中已有些兴奋和残忍。 别院中忽然平地风起萧瑟苍凉。 章十 俱往矣 一 春尽夏来北地亦是原野茵茵万木葱郁青绿茵茵。高高垄上青绿田中随处处处田亩之中皆可见劳碌农人。春种夏长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对庄户人家来说这个时节最是重要一年忙碌到头能否温饱泰半要看此时是否风调雨顺。 纪若尘信步而行欣赏着如画河山。玉童扶着济天下追随在他身后。主仆二人步履走得轻松自在唯有济天下却苦着老脸虽然有玉童扶携着仍是走得气息粗重汗透重衣。原因无它只因这主仆二人笔直向北地而行根本不选路哪管前头是高低沟壑还是潺潺溪流。遇到常人难以逾越的难行地势玉童便拎着济天下一跃而过如提小鸡。济天下尽管身体健壮几日走下来也是全身酸软疲累不堪。 行到一处险峰纪若尘稍作休憩极目四顾天高云淡神清气爽。济天下寻了块山石坐了取出水囊一阵牛饮但觉平生快事无过于此。 纪若尘忽然心有所感转头向远方望去。几乎在视线的尽头同样是绝峰独立峰顶上一个翩芊身影正抱膝而坐。 纪若尘双瞳深处幽幽燃烧的冥炎中清晰地映出了那女孩的窈窕身影。不知为何这个女孩映入他眼里坠进在他心里底直如同投来一块铅石沉甸甸的移不去、挪不走。可是偏又想不起任何有关于她的往事。 这个女孩必定不会仅仅是一个途中的过客可是曾在哪里见过她呢?纪若尘无论怎样回想也抓不到丝毫头绪想不起关于她的任何事唯有心情心中却是越来越沉重。或许有关她的一切均已在遗失在那浩渺的苍野中遗失了吧? 玉童顺着纪若尘的目光望去已看到了那个独坐险峰的女孩儿。刚刚辨看清她的容貌玉童脑中便是轰的一声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此次转生后玉童对自己的相貌极是自信顾盼间时有时无的媚态可说少有人能够抵挡。但这个女孩儿她的媚不形于外却是深深藏在一言一笑一举一动之中是在明处而那女孩则是媚骨天生容姿清丽清丽偏又带又有三分憔悴恰若冰菊染露令让人看了便心生怜意可内心深处又会有暗火烧起来。 看到这个女孩儿玉童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就是个庸脂俗粉。这让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何况世间万物均不沾灵台的纪若尘明显对这女孩儿有些另眼相看。 玉童心念一转即柔声道:“主人可是看上了那女孩儿?她生得这般好是配得上主人身份的。要不要玉童去将她抓来收入房中主人今后也可多个侍奉枕席的人?” 玉童深知人性知道来得越容易便越是不会珍惜。这女孩儿生得再好久了也会玩厌。与其让纪若尘心中记挂着不若索性抓来收房这种乱七八糟的开局岂会结出天长地久的好果? 被玉童这么一打岔纪若尘顿时没了回忆往事的心情暗自叹息一声便把一切抛诸脑后也不再花费心思去想这女孩儿的事道声“走吧”便向北行去。玉童心中一喜忙抓起济天下追着纪若尘去了。 云雾之外绝峰上的女孩儿早已看到了纪若尘三人却分毫没有放在心上江湖上一见自己便失魂落魄的人实是多如过江之鲫。 她只是怔怔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张殷殷啊张殷殷你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了?为什么就是不敢向前呢他明明就在前面。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她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可是每次都没有答案心中的恐惧却始终未有分毫消减。她就是不敢向前就是不敢去看看他的结局。 张殷殷想着想着忽然心头狂跳大叫一声猛然立起向远处的山峰望去。可是峰顶上人迹杳然那三人不知何时已离去。 张殷殷的心越跳越快却不知为何会如此。她有三清真诀打下的牢固基础所修习的天狐不灭法又对她的性格路数此时已有小成。天狐不灭法一个厉害处便是可修成近乎于天狐的直觉修至深处完全可凭本能趋利避害。所以万千妖族中妖狐最易修成正果若是道行精深的天狐真可称得上不灭。毕竟对头道行不论多强敌意一起天狐便可知机而避。 张殷殷此时直觉已非同小可已隐隐觉得方才看到的人似乎与自己有很大莫大的关联。可是灵觉毕竟不是全知全能那三个人显然是很有神通道法的离去之后半点气息也不曾留下让她想追也无从追起。 就在心中千头万绪纷乱如麻之际峰侧山谷中忽然腥风大作无数虎豹虫蝥蜂拥而出随后一声震天阶的咆哮响起一头庞大妖猪追着百兽从林中奔出近丈的獠牙一挑便将一头猛虎掀在半空张开了血盆欲将这头猛虎整只吞下。 就在它想享受美食之时血红的小眼睛中忽然映出了孤峰之巅上那婷婷女孩儿登时大惊!妖猪四蹄驻地奋力刹住可是它身躯何等庞大哪里是说停就能停得下来的?四只铁蹄在地面上犁出四道长长深沟直弄得烟尘四起乱木穿空方才勉强止住身形停住。它更不敢有分毫迟疑停留立时掉头便欲逃命。 只是今日的张殷殷已非当日初出道的女孩儿她凭崖而立衣袂飘飘自然而然地散出淡淡威严清喝一声:“给我站住!” 妖猪一个哆嗦四蹄酥软登时栽倒在地只能瑟瑟抖半步都走不得。这头妖猪修炼有成颇有灵性当下暗暗叫苦红烧、白切、烧炙烤种种结局瞬间自脑海中一一闪过更是吓得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它的运气似乎向来不错张殷殷已认出了这只当年曾被自己追了几百里的妖猪。她黛眉舒张浅笑道:“原来是你乱我心神。你是那个什么无伤的座骑吧?放心吧这次我不饿。” 妖猪心中稍定。 张殷殷挥了挥手妖猪立时如蒙皇恩大赦一跃而起夺路而逃。 经过这么一场变故张殷殷的心意倒是坚定了。她轻叹一声暗道:“不管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总是……总是要去看看吧?” 心中几番挣扎张殷殷终自绝崖上一跃而下衣袂如云冉冉向东而去。 她刚刚离开苏姀便自崖顶现身。她望向纪若尘离去的方向心中疑惑不已以她的眼力竟然也看不出纪若尘的来历非人非妖甚至连实体都不完全勉强说来可说是行走于阴阳交界处的实在是古怪。 苏姀有心追上去弄个清楚却又放心不下张殷殷略略沉吟终还是跟着张殷殷去了。 纪若尘茫然不知道左邂逅的女孩儿是何来历只能放在心底深处。三人行脚程十分快数日后便到了范阳地界前方不远便是安禄山的辖境了。本朝国力昌盛在这边塞之地也是人流熙攘内中颇有些历炼的修道之士。 纪若尘等三人悠然行在官道上顺便看看北地的风土人情山川地势。 一路行来玉童极是令引人瞩目如此相貌人物又是道基深厚引得有许多青年修士心头炽热寻着各种藉口接近三人想要探询玉童与纪若尘、济天下关系者有之借着问路表明自己身份显示身家门派者有之甚至还有些想埋伏在前方打主意强行抢人的。所以三人一路行来倒也不寂寞。 三人本来走得不疾不徐纪若尘忽然双眉一扬身体一晃已在数十丈外拦在一个青年修士之前。他随随便便一伸手已将青年腰间悬着的一柄古剑摘下拿在手中细细把玩着。那青年修士呆呆地看着纪若尘一时还没明白生了什么。 呛啷一声古剑出鞘三寸但见剑锋寒光耀眼的确是一口好剑。只可惜剑虽利了却没什么灵气在修道人手中无甚大用不过是件装饰之物而已。 纪若尘笑了笑道了声好剑看似随意地问起兄台师随何处剑从何来? 青年修士虽然一肚子疑问可见纪若尘态度和如春风又是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这身修为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倍去因此不好也不敢作。见纪若尘问起青年修士言道自己出身于自一个小门派不过本家堂兄在方今正道之青墟宫学艺。听他说宫中谪仙有一位道侣更是一位神仙般的人物容貌气度实不应是人间所有也只有谪仙那等身份才配得上她。青墟中无数年青弟子心中暗自仰慕又无从模仿她的气度风仪有一名女弟子便觅得能工巧匠仿制了她曾经佩带的古剑时时常带在身上。自此有这开端年青弟子炼制自己所用仙剑时便几乎都选了这个式样。这青年修士心中羡慕便也向堂兄求了一口剑来。以他身份当然不会给他附有精妙法术的仙剑那堂兄随便给了他一口炼废的古剑挂在身上是那个意思就行。 又是呛啷的一声纪若尘还剑入鞘将古剑放在青年修士手上拍拍他的肩头微笑道:“兄台资质上佳只消勇猛精进将来必可得入青墟门墙。” 说罢纪若尘悠闲举步一步十丈转眼间已去得远了。 青年修士心神犹自激荡不已手捧古剑遥想青墟宫中神仙风范再念自己得列门墙后光宗耀祖的风光不由得痴了。 一旁玉童盯着这青年修士看了好一会摇了摇头却是有些想不通为何纪若尘会放过了这人。她清晰记得这柄剑的式样与孤峰绝顶上那沉眠似的人胸膛上插着的那口古剑一模一样。 纪若尘一行三人越过范阳继续北进之时青墟宫中正张灯结彩贺客如云。今天正是今日乃是青墟宫掌教虚玄真人七十寿诞以青墟宫当今今日之威势自然是四方来朝的格局。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门派都遣人来贺且大半大多是门主亲自登山拜见。那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派更是也不辞辛劳兼程而来。平日里他们哪有巴结青墟宫的机会?都盼着能借着这个机会攀上青墟宫这棵大树抱一抱谪仙的粗腿好咸鱼翻身飞黄腾达。就是那些对青墟宫作为不以为然的或是过去有宿怨的也都硬着头皮上门一来赔罪二来释示好想来在这大喜之日应该不会被青墟宫扫地出门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怎可不好好抓住。 前次道德宗西玄山大战虽然是以天下诸派联盟的惨败告终但那次前期乃是真武观指挥打得实在是乱七八糟道德宗是手下留了情才没大开杀戒。而且道德宗也没将一盘散沙似的天下诸派放在眼里。然而后期青墟宫甫一出手气象立时不同。青墟只派出来一个不成气候的虚天就以仙阵将道德宗牢牢封在西玄山中并且险些将千年不破的西玄无崖大阵也给破了。虽然道德宗突然祭出厉害法宝毁了仙阵阵眼但若阵眼是在虚玄或虚罔手中相信结局必会不同。其实今日道德宗虽已能在天下行走可谁不知道这是青墟宫手下留情?若青墟有意怕早打破西玄山灭了道德宗三千年道统了。 谪仙一出天下谁能争锋? 天下修士十有**忘记了道德宗还有一个闭关未出的紫微极少数记起了的心中也并不看好道德宗的前景。 以道德宗之能尚且都挡不住青墟锋锐其它与青墟有隙的各派掂一掂自己的份量便都忍辱负重的上了青城。毕竟面子事小道统事大。青墟宫有谪仙坐镇那即是天下无敌想灭谁就灭谁半点商量余地都欠奉的。 是以今日虚玄寿诞规模盛大实是立派千年之最青城峰上容纳装不了下这么多的宾客后来的只能安置到方圆数十里的山峰上去都安置了不少宾客。贺客人数之众身份之高均远过当日纪若尘与顾清订亲、道德宗与云中居两派联姻之时。 今日来宾中也有不少是曾经参加过道德宗那场盛会的两相比较之下哪一派势力更为深厚雄强自然分明。少数贵为一派之主的更是曾在道德宗内堂见过盛装的顾清那云淡风清、与天地同在的风采称为天人也不为过。可是世事变幻如白云苍狗短短数年时光昔日道德宗座上新人就变成了青墟宫谪仙仙侣虽说顾清人品容姿世上无双绝对可当上起谪仙仙侣的身份但这变化之快之奇还是令知情人暗自称奇之余又有些不以为然。 此时月上树梢从飞来石畔望去可见青城山上***点点灿若九天星河好一个座人间仙山好一派盛世繁华! 青墟宫景色清奇占地却不广更无法与太上道德宫的恢宏壮丽相比。但今夜***灿烂人潮涌动也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气象。宫门外虚天率领一众弟子恭立着迎接人潮攒动的登山贺客。八盏高高挑起挂于宫檐着下、足有丈许高、双人合抱粗细的七宝琉璃灯大放光华给虚天面上镀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在这热闹繁华的青城山上惟有飞来石附近***全无成了喧嚣中一块净土。这青墟宫禁区只属于一人一仙此际仙在俯府瞰群山人在练剑修心。嗡嗡嗡古剑声若龙吟带起淡淡光华矫矫似如龙游回转如意。然而听在吟风耳中剑音中里分明有的一丝再清晰不过的狂乱却再也清晰不过。 望着***通明的青墟宫吟风问道:“今晚不知云中居会不会遣人过来。” 顾清缓缓收了古剑依旧淡漠地道:“师兄向来是宁折勿弯的性子定然不会遣人来青墟的。” 吟风叹了口气道:“在我转生青墟之前据说云中居与青墟宫素来交好要比同道德宗的关系亲密得多。然而如今为了道德宗清闲真人宁可疏远青墟甚至不惜一战。我实是有些想不明白他何以如此难道我做错了什么?然则我依天心行事怎会有错?” 顾清行到崖边与吟风并肩而立凝望着青墟宫片刻后方道:“不仅仅是你的原因也是因为我。师兄平生最恨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人。我背弃了婚约不管是何原因他定不会谅解我的。” 吟风长眉一扬道:“道德宗居心叵测意图挑起天下大乱必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我出手阻止难道不对?那纪若尘助纣为虐破去数处气运灵穴又至死不肯悔改哪怕今世轮回之数未满你又如何能与这种人长相厮守……” “够了。”顾清罕见地打断了吟风默然片刻方以平素里那淡然漠然的声音道:“不论若尘以前做过什么他此刻已然身故何苦还要在背后议论他?如若认真论起来其实是我负了他。你若要责怪便责备我好了。” 吟风叹一口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清望定吟风一字一句道:“仙凡有别。在这人间世并非你顶了天下大义四个字便可肆行无忌的。” 吟风双眉皱起目光闪向一边避开了顾清清亮如水的目光。 片刻沉默之后吟风叹息一声道:“其实我这些时日一直在想百世轮回与一世情缘孰轻孰重?” “哦?”顾清略感意外“想明白了?” 吟风苦笑道:“没有。” 章十 俱往矣 二 初夏时分北地夜晚偶尔仍是凉意袭人。茫茫大草原草长鹰飞牛羊现青苍了整个冬天的原野迸出点点新绿正是铁骑纵横驰骋的时节。 安禄山颇有雄心壮志此时不肯在范阳呆着自行带了大军远赴北境练兵。说是练兵其实是去劫掠一些草原部落也让军卒们见见血疏散疏散筋骨培养培养杀气二来顺便还可砍些头颅领功并震慑草原诸族令其不敢违逆。 安禄山大军铁蹄在北地肆虐之际西玄山上莫干峰巅紫阳真人登绝顶、望山河慨然长叹三声。下峰之时紫阳真人背后一道火柱冲天而起似要烧穿苍穹!熊熊真火中十七名道德宗弟子的尸身灰飞烟灭。这是过往数月中在各地战死的道德宗弟子他们还是幸运的被同袍从乱战之中抢回得以安葬师门更多弟子的尸骸永远地留在了异乡的土地上甚至在某些术法中挫骨扬灰魂飞魄散无法追寻无处轮回。 紫阳真人取出自己手书的“天下太平”条幅撕得粉碎任其被猎猎罡风卷上天际。 此次北上会猎安禄山足足带了五万大军行踪当然瞒不过人纪若尘三人顺顺当当地找到安禄山的大营。 也不知是北地军卒心眼太实在还是济天下嘴皮功夫太厉害总而言之只见济天下与那守营门的小军官絮叨了一会那小官竟然鬼使神差般的当真领了纪若尘三人去见安禄山。对于济天下口吐莲花的绝妙本领纪若尘与玉童惟有沉默。 一入营门便可遥遥望见安禄山那足可容纳百人的中军大帐。金色帐顶上一顶黄牙大旗迎风猎猎飞扬上缀牦牛尾下饰五彩析羽旗面上一个斗大安字倒称得上铁钩银划气度非凡。 三人入了军帐见安禄山正大排宴席烈酒佳肴如流水般端上众人正饮在兴头上。正中席上盘踞着一座金光灿灿的硕大山峦定神望去原来是个披着黄金锁甲的武将大脑袋小眼睛长胡须一脸憨直全身上下最显眼的便是臃肿肚皮两对双环穿扣相缀的带钩呼之欲裂。见了纪若尘三人安禄山双眼登时一亮狠狠地盯了玉童几下方才大手一挥令纪若尘等人末席入座。 不算纪若尘一行的后来者席中人众实际上分成了三拨可谓泾渭分明甚而有些针锋相对。觥筹交错之中隐隐透着如针般的杀气。席中最多的乃是披甲顶盔的将军都是安禄山的得力手下。其中坐于安禄山左手边的一名将军可算是纪若尘的旧识正是史思明。史思明见了纪若尘先是愕然旋即嘴角边泛起冷笑杀气升腾。 在纪若尘上坐着十余名身披青黑长袍、相貌迥异的大汉。这些汉子身材长大骨骼清奇比之身材高大的北地悍卒还要高出一个头可谓虎背熊腰。而在纪若尘对面则坐着七八名或道或俗的修士而前排一人面若月华秋水皎若玉树临风霓为衣风为神双眼氤氲烟霞恍如神仙中人。竟是久违了的尚秋水。 道德宗人众中除了尚秋水外还有两人纪若尘也是识得的前世还有些交情。不过此际相对而坐昔日同门却再也认不出自己纪若尘也不禁有些感慨。 大帐中闹哄哄一轮酒罢安禄山狠狠地拍了拍案几待众人静下来之后将斗大铜爵擎起长笑道:“今日天下能人异士骄兵悍将齐聚于此实是安某一大快事!来大家干了!” 众人轰然应了鲸吞龙吸各显神通酒浆如百川入海尽入了无底肚中。便有一个青黑袍色的大汉站起朗声道:“安大人某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这大汉站起时方显高大大帐门口守卫的两名健卒看上去最多能够到他的胸口。他身材长大声音更是有若洪钟直把席中几个无甚修为的将军震得头晕眼花耳中不住嗡嗡作响。 安禄山双眼迷离却有一丝精光闪耀如电掠过。他一只胖大手掌指着大汉道:“子奇先生出身冥山那冥山可是可是……呃……天下奇地!子奇先生见识必定是好的有话……呃……但说无妨!” 子奇也不谦辞朗声道:“安大人节度三镇据地千里拥兵十万麾下名将若云异士无数!这等实力即使放眼天下又有何人可与比肩?安大人非是池中之物自当为朗朗乾坤、为天下百姓做些事。眼下道德宗盘踞西玄山狂妄自大意图与天下人为敌挑起大乱实是罪不容赦!安大人如能登高一呼剿灭道德宗不光为天下百姓积德也是为本朝天子去一心腹之患更可留名青史!如安大人肯行此壮举我等冥山人众必定誓死相助便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这子奇看似粗鲁可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绝不是个四肢达心智单纯的简单人物。只是他这番话说完对面道德宗诸人都变了脸色。当下便有一人冷笑道:“好一个刀山火海又有可惧!你无所畏惧自去送死也就罢了却妄想拖安大人下水真是其心可诛!” 子奇怒哼一声喝道:“我冥山人众乃是真心相助哪象你道德宗居心叵测竟挑唆安大人造反本朝龙气正盛如何反得?哼道德宗现在可说是过街老鼠被天下群修堵在西玄山出不得门差点被人砸了山门灭了香灯。这天下的人心向背还不清楚吗?你们自己胡作非为不提还想要蛊惑安大人行那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事这才是其心可诛!” 子奇高大无比声若奔雷几句一吼就将道德宗众人的气势压了下去。安禄山醉眼朦胧小眼愈迷成一条细线面上却也是耸然动容似乎被此人一番话语打动。 尚秋水忽然轻轻一笑接口道:“西玄山一役最后是谁被打得落花流水可是早有定论的事。也罢那个暂且按下不说。不论安大人是否愿意接受我宗襄助这都是我们‘人’间之事。俗话说的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等冥山一众异人让我们如何相信可以对“人”真心相助?” 尚秋水这几句话中将人和异人两词咬得颇重。安禄山听在耳中醉容有了几分清醒仿佛若有所思。 子奇面色一沉衣袍无风自起盯着尚秋水沉声喝道:“你这小兔如此说话实在欺人太甚真当我冥山无人吗?再敢胡言乱语我子奇必叫你血溅七步!” 尚秋水嫣然一笑刹那丽色令帐中众人一阵恍惚一只玉手在几上重重一拍向子奇道:“我就当冥山无人了你又能怎样?冥山妖后文婉当年被我宗祖师擒获压在阵下数百年十年前一个偶尔疏忽才让她逃了回去。既然文婉已逃出我宗你们也就不存在什么投鼠忌器之说了吧?若冥山妖众真的有血性有人才这些年来都做什么去了怎不见上西玄山来报仇?” 子奇大怒虬髯根根倒立如山气势已向尚秋水当头压下!这气势直接出自本命真元动念即生虽然威力远不若需要祭符的道法但子奇仗恃自己数百年道行想那尚秋水小小年纪修为如何能与自己相比?是以打定主意要令他当席出丑好使得安禄山回心转意。这道气势压过去子奇料定道德宗门众不及救援尚秋水也不敢硬接只能起身移席避让定可一扫此子嚣张气焰。如若接了那可是有性命之忧的。 刹那之间尚秋水向子奇望了一望盈盈眼波中尽是嘲讽与坚毅还有三分狂野! 子奇心头一颤暗叫不好! 尚秋水盘膝正襟端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结莲花座印而后一声清叱一缕清气冲天而起与如山压下的黑气撞个正着! 尚秋水猛然一口鲜血喷出溅在如雪白衣上恰若寒梅落雪霜染绛樱! 上座哗啦一声巨响原来是安禄山关心心切俯身向前手撑着的案几支持不住瞬间倒塌菜肴酒水打翻一地。 尚秋水身体晃了几晃终于挺直。他慢慢抬起头来向子奇傲然一笑碧血点染过的朱唇分外醒目! 道德宗其余门众中亦有上清修士子奇出手虽然突然但气机感应下他们未始便拦不住。可是人人端坐不动没有一人出手。只因他们皆已明白尚秋水既然开言那便是要独自挡这一击。不管别人如何看他说螳臂当车也好说不自量力也罢这一击挡了冥山多半要空手而归。至于挡这一记后是生是死尚秋水早不放在心上。 这一刻生死由命但成事在人! 安禄山脸色铁青一片哼了一声将手中酒爵重重掷在地上。史思明当即按剑而起大喝一声:“大帅面前谁敢胡来!” 子奇面色难看之极向安禄山行了一礼勉强说了几句告罪的话便即坐下。他虽然不惧安禄山手下这些兵将但自己此行关系重大万万不可意气用气当下惟有忍耐。另外尚秋水外表清丽柔媚没想到却是性烈如火竟有如此悍勇实也令人钦佩。 纪若尘凝望着尚秋水犹记得他当日以纤丽之姿提巨斧忘情向姬冰仙邀战时的一往无前。那虽非生死相搏然而内中战意与今日并无二致。念及尚秋水之师太乙真人喜欢使一柄三丈巨戟有其师必有其徒若是子奇了解些太乙真人的性情当不会作此选择。 尚秋水咳嗽几声忽然又喷出一口血来。道德宗众人依旧不动甚至没有一人向尚秋水望上一望人人都神色宁定地望着冥山人众杀意如海下暗流汇聚海面上却风平浪静。 似是感应到了纪若尘的目光尚秋水转头向纪若尘望了望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章十 俱往矣 三 此时侍者入帐收拾残席帐中气氛才算稍稍轻松了些纪若尘左手持杯右手屈指轻轻在案几上敲着心境重归无喜无悲的冰寒。 在拜见安禄山之前济天下已从安禄山的亲随口中套出不少东西。原来早在一月之前道德宗与冥山便先后找上了安禄山一个以长生秘诀为引以天下山河为饵劝安禄山自立为帝。另一个则以天下大义相责以人臣之极、名留青史为镜劝安禄山尽起北地精锐剿灭道德宗妖道。 一月以来双方相持不下安禄山的态度也是摇摆不定。只是道德宗除了尚秋水这十余人外便再无后援来。而冥山则不断加派人手实力渐渐雄强已有稳稳吃定道德宗的模样。若非怕安禄山猜忌恐怕早就暗中火拼了这几个道德宗弟子。 争了一月有余也没个结果安禄山似也有些不耐烦了于是索性开个宴席将双方及自己亲信将领都聚在一起让道德宗与冥山将各自的条件都摆出来看看同时也有让双方互相斗法展示实力的意思。安禄山粗中有细知道道德宗与冥山此来都是志在必得将条件都放在台面上实际上是将这两方都逼到绝处令他们将底牌都翻出来看看才好知道哪家开出的条件更加优厚。另一个环节则是令双方各显神通互相斗法由此也好知道哪一方势力更大潜力更雄甚至可以知道谁更肯出死力下血本。而最后则也是给参宴的众将领透点消息看看他们的风向。 安禄山是有些不甘寂寞了济天下如是断言。不然的话他只消将双方都回绝了凭着明皇的恩宠以及杨妃的裙带安心在北地做他一辈子的土皇帝就行了何必弄出这么多事端来?至于安禄山的心事其实也不难猜人臣之极自然是好可谁在私底下没做一做更上一步的梦? 从入营闲聊到入席电光石火的功夫里济天下言简意骇的几句话已将形势解析得一清二楚。不仅是玉童就连纪若尘都有些疑惑这济天下何以能从这么一点蛛丝马迹中就推断出这许多大事来。就算此前作足了功课此人之才也仍是非同小可将来若非大圣大贤就必是大奸大恶。以目前情形看来这济天下还是成为大奸大恶的可能性多点。 转眼间侍者已将散落的酒席收拾干净重新在安禄山面前放置新几新酒。尚秋水也服了丹药脸色虽然仍苍白如纸气息却逐渐稳定当无性命之忧。只是那一袭白衣上的斑斑血痕仍是触目惊心。 直至此时安禄山似才注意到纪若尘等人。他的目光落在玉童身上便再也挪不开张口问道:“这三位是……” 玉童浅浅一笑回道:“这边是我家主人这位先生则是主人幕僚济天下。” 出乎意料安禄山闻言耸然动容竟然离席而起硕大身躯灵巧地绕过一地案席扑过去握住济天下双手极为热切道:“原来是济先生!唉呀呀俺安禄山是个粗人过去没机会与先生相识一直引以为平生憾事。现在先生都到了帐中俺居然对面不识真该罚酒罚酒!” 说罢安禄山接连自饮三杯这才算罢。他抓住济天下的手不放殷殷切切地道:“先生特意来到这里想必不会急着走吧?这个这个先生如果不弃俺老安粗鄙无文还请多呆几日多多指点。” 此时此刻安禄山眼中似乎只有一个济天下连玉童和尚秋水都甩到脑后去了。 举座皆愕然。不仅是玉童道德宗和冥山众人多是少闻世事的均惊讶于这济天下的名气竟然如此之大连三镇节度使安禄山都要折节相交。 济天下含笑道:“当年一点虚名而已难为节度使大人还记着。现下我已投得明主当全力报效。我家主人乃是天纵之才其实本用不着济某我不过是略尽一点心意而已。” 安禄山这时才将目光转到纪若尘身上叹道:“能得济先生投效先生真是好福气!哦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纪若尘也不起身淡淡回道:“我姓纪。” 安禄山知道他是不愿说全名这等世外高人多有怪僻所以也不以为意并未追问下去。安禄山当下就地盘膝坐下与纪若尘隔案相对举杯过眉道:“俺是个粗人不说那么多废话来先干三杯!” 安禄山使个眼色旁边立刻有一名将军亲自拎来一坛酒此酒极为有名乃是出自道德宗的仙酒醉乡。此酒入口平和回味却是绵绵泊泊无有止尽。酒量稍差些的只消三杯入腹任你道行通天也要睡到桌子下面去。当年云中居天海老人曾以此和青衣拼酒也就战了两三坛的功夫便滑入桌下死也不肯出来自此传为笑柄。 安禄山酒量极豪可称酒中神仙可连下三杯后黝黑的面皮上也开始泛起一层紫气舌头也有些大了。而纪若尘三杯入腹却若无其事连口酒气都不喷。不知情的人也就罢了道德宗众人却是群相耸然动容方始觉得这位纪先生有些高深莫测。 见纪若尘酒量深不见底安禄山重重一拍案几大喝一声“好!”然后屈臂抵住案几上身微微前倾目光如电锁住纪若尘问道:“纪先生既然来到这里该是准备有所作为的。敢问先生对今日之事作何评价?” 纪若尘环视一周目光所及处不论是道德弟子还是冥山人众均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这看上去颇能左右时局的纪先生会说出怎样一番话来。 纪若尘再向冥山人众望了一望淡道:“一群妖孽能成什么气候?” 道德弟子神情登时轻松下来冥山人众早就恼了其中一人拍案而起指着纪若尘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此胡言!” 纪若尘看了看仍在席中的尚秋水笑了笑道:“我可不象道德宗的世外高人们那样好说话。” 子奇眉头皱起却并未阻止手下。他也想探探这个突然出现的纪先生的底细。自己这手下实非莽撞的人此刻摆出一副愣头青的架势来也是存了这个心思。 冥山那人听纪若尘如是说更是迈上前一步冷笑道:“不好说话便怎样?” 纪若尘忽然笑意尽收森然道:“便是炼了你!” 只见纪若尘双唇微开忽然吹出一口阴气内中隐约可见一口青铜小鼎式样古拙。此鼎见风即长刹那间已长至丈许大小悬停半空缓缓转动起来。说也奇怪帐中凭空出现如此庞然大物竟然未使得空间变得拥挤每个人都能清晰地看到鼎身上精致繁复的花纹和文字交织从眼前流动而过却又感到这个巨物离自己有一段距离。 众人眼睁睁看着鼎口有袅袅青雾蒸腾起来冥山那人则是直接感受到被一道沛然难当的吸力罩住了全身一点灵觉提醒他应当立刻运起神通摆脱青雾。然则不知为何一见此鼎冥山那人便是全身战栗气力如雪狮子向火般消融殆尽全然无法抵抗瞬间便被吸入鼎中。 青铜古鼎即刻加旋转起来越旋越小顷刻之间又缩回寸许大小的一口小鼎只是鼎中不住传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后又化成阵阵兽吼不论惨叫还是兽吼都是凄厉之极在帐中回绕良久仍是不肯散去。 冥山众人哄的一声一齐站起子奇骤然右手高举止住欲向前冲的手下面上尽是黑气。 铜鼎自行飞回落入纪若尘掌心。 一时间帐内一片死寂无数目光均落在那有若凝脂白玉的肌肤上竖着的青铜古鼎。此鼎铜绿斑斑不知流传了多少年代鼎身篆刻着无数精致繁复的花纹和只在古籍上隐约出现过的文字。此刻帐中惨嘶余音未散在众人眼中只觉鼎身上每一个笔划都似在渗着鲜血幽深的鼎口处恍若有无数冤魂在无声悲鸣。 在无数目光注视下铜鼎缓缓倾倒从鼎口中滚出一颗米粒大小、色泽幽黑的小珠来珠身尚可见隐约缭绕的藏青雾气。 子奇眼角不住抽搐死盯着纪若尘掌中小鼎沙哑着嗓子叫道:“炼妖鼎!” 纪若尘根本不理会子奇张口一吸铜鼎冉冉升起重新归入他口中。而掌心中留下的那粒丹珠则随手一抛扔给了玉童。 玉童浅笑道:“多谢主人恩赐。”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丹珠抛入口中。但见她玉面上骤然升起一片艳红色更显得妖艳欲滴却也透出了三分诡异。而那剪水双瞳的深处也浮起一层鲜血般的殷红久久不褪。血色之中似仍可见一个挣扎哀号的身影。 安禄山望向玉童色迷迷的目光中突然多了些不自然。 见玉童吞了丹珠冥山众人更是激愤纷纷取了兵器法宝在手还有些干脆顶心出角胸膛生毛现出部分妖相来。 道德宗众人不动声色只是纷纷将手放在了剑柄或是法宝上玉童则盈盈笑着纤纤十指梳理着丝缎般光滑亮丽的长神情恢复了柔媚。 “都别动!”子奇回身一声暴吼方才镇住了蠢蠢欲动的手下。 子奇双目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盯着纪若尘一字一句地道:“阁下竟然敢以炼妖鼎祭炼我冥山部众这是与天下妖族为敌!今后只望阁下好自为之千万不要横死在哪处沟壑里了。” 子奇说罢向部众一挥手道:“我们走!”冥山部众便鱼贯而出。 经过纪若尘席前时纪若尘据案而坐把玩手中酒盏注视着旋动不休的酒浆徐徐道:“区区一个冥山也配代表天下妖族?” 子奇霍然转身双目瞪得几乎要凸出来!但他终是忍下了这口气领冥山部众出帐远去。 冥山众人走后帐中重整酒宴先前的肃杀一扫而空哄闹喧嚣其乐融融。酒酣耳热之余安禄山便向济天下问道:“济先生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不妨说说俺安某人该当何去何从?” 济天下整整衣冠向安禄山一拱手朗声道:“灭族之祸已在眼前安大人还不早思保身之道吗?” 他可谓一语惊人当下便恼了许多将佐纷纷喝骂:“一派胡言!”“安大帅洪福齐天你这是想咒他么?” 也有人曾听过济天下名头便道:“先别急且听他说些什么。” 安禄山一抬手帐中众将喧嚣即止然后道:“胡儿驽钝还请济先生详细教我祸从何来?” 济天下环视左右安禄山便道:“这里皆是随俺出生入死的兄弟先生有话但讲无妨!” “也罢!”济天下双眉一扬问道:“敢问安大人现今何爵?” 安禄山一怔道:“俺受封东平郡王怎地?” 济天下又问道:“安大人武将封王本朝可有先例?” 安禄山便道:“不曾有。” “安大人身兼平卢、河北、范阳三镇节度使另外兼职无数帐前雄兵十万上将千员。敢问大人如再欲升迁当左迁何职?方圆千里还有何方土地可纳入大人麾下?” 安禄山笑道:“东北边的地盘已经全是俺的了还能怎么着?难不成在西南再给俺一镇?俺可不习惯西南瘴疠之地。至于升官那个相国俺是不当了俺若去了长安底下这么多的弟兄怎么办?” 帐中众将纷纷笑了起来有些心思缜密的则若有所思。史思明停杯不饮目光闪烁。 济天下又徐徐道:“听闻安大人朝中竖敌不少。” 安禄山笑容渐去顾左右而言它道:“这个…在所难免啊俺是个粗人办事不那么精细得罪了什么人也是可能的。” 济天下也不在这上面纠缠又道:“安大人雄兵十万纵横无敌。北地诸胡不论契丹还是奚人都不值一提迟早皆是大人囊中之物。若某所料不差今秋风高草长粮足马肥之日便是安大山横扫诸胡之时吧!” 安禄山缓缓点头道:“正是如此。” 济天下哈哈长笑一声喝道:“大人凯旋之日便是灭族之时!” 啪的一声响安禄山掌中铜爵落地! 帐中一片寂静济天下毫不放松疾道:“大人位极人臣爵至极处再横扫北境开疆拓土。如此大功朝中却无爵可赏无官可赐到时再有奸相进谗会是何下场?明皇虽宠信大人但自古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某敢断言宣大人入京封赏的诏书便是大人的催命符咒。此乃功高盖主!功高成怨府权盛是危机。” 良久安禄山方苦笑道:“明皇待俺不薄本使也一心为国尽忠可你们却要陷俺于不义唉这个……这个如何是好?” 济天下自行斟了一杯醉乡满饮之后笑道:“明皇过往是待大人不薄可今岁年节过后范阳龙气升腾有道之士皆可望之连异族也逐源而来。大人您说明皇知道此事后又会如何看您呢?” 安禄山面上肥肉颤动似喜似忧叹了半天气才道:“这个……唉话是这么说可是俺这里不过是东北蛮荒之地如何能与全国之兵相匹敌?此事不要再提了。” 这时史思明道:“大帅朝中安宁日子过久了哪还有什么精兵?我在中原走这一次看到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只有禁军还算好点不过也都是些花架子没上过阵杀过人的。咱们手下这些儿郎个个都如狼似虎真若起事直捣长安不在话下!”他也是个狠人张口不但立时把话头挑明且字字是不臣之言。 有史思明带头帐中众将也就忍不住了纷纷叫道:“史将军说得好!”“朝中那些兵哪是咱们北地儿郎的对手!”“俺拓拔的山字营弟兄少说一个能打他们十个!”“安将军提着脑袋保天下那起子贪官还背后使坏打他个娘的!” 这些将领早有了**分酒意越吵越是厉害个个恨不得立刻起兵杀进长安去。改朝换代他们可都是开国功臣了那时南方美人如玉、金银若山还不是要多少便有多少? 安禄山一个时辰前便似喝得差不多了可是直到现在也还是那个模样也没见醉倒他便向纪若尘三人望过来道:“不知纪先生准备如何助俺呢?” 济天下偷偷向纪若尘望了一眼纪若尘缓缓点了点头。济天下便有了底气道:“我家主人乃具天纵之勇济某不才也有些运筹帷幄的本事。若大人赐下五千精壮三月之内济某便可将之练成百战精兵以一破十不在话下!” “好!”安禄山将酒爵重重掷于地上吩咐道:“点五千儿郎给纪先生再配五千胡人精壮男子充入营中作粗夫!再选五百健妇随军使唤。” 安禄山吩咐下去自有军校出帐办理。他又向道德宗诸人道:“俺要行这大事还得诸位高人不忘前言鼎力相助。” 尚秋水虚弱地笑笑道:“自当尽心竭力。” 直至夜月高悬方才酒尽人散大营中仍有人余兴未尽三三两两的扎堆拼酒。已定了要举大事人人胸中都如燃了一团火火中有金有银有田屋有女人。 章十 俱往矣 四 点齐五千健卒、五千民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少说也得耗上一两日的辰光。纪若尘从来都不缺耐心自回营帐休息。他的营帐雄伟宽大帐内燃着熊熊炭火地上铺满了兽皮。尽管草原之夜风寒露重这帐中却是温暖如春。一应陈列器用也极尽奢华之能事看来就算比起安禄山自己的寝帐也相去不远。安禄山不管心中是否真的相信纪若尘有大本领至少表面功夫已做到十足十任你是谁都挑不出纰漏来。 只看这大营布置就可知安禄山早有反意。这五万大军皆是跟了安禄山多年的嫡系屯营之处方圆数百里内全无人烟。胡人部落见到大军到来早就逃到草原深处那些来不及跑的胡人则被屠戮殆尽。饮宴上那些稍有迟疑的将军自然根本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早被深深埋入地下慢慢化成野草的肥料。安禄山在北地苦心经营多年哪会没有修士投靠?纪若尘此际双目可洞悉千丈内一切灵力波动早知营中少说也有十余名深藏不出的修士再加上道德宗诸人子奇等冥山部众出得了大营出不了这片苍茫原野。 自入人间纪若尘泰半所得灵气皆用来补润双目及灵觉身体仍是十分虚弱。不过他自苍野而生身体每一寸每一分皆是千百次洗炼后的灵气所化根本无惧寒暑。人间繁华于他也如过眼云烟分毫不染于心。营帐哪怕再大十倍再奢华十倍也不能令他动心。纪若尘一入帐中便盘膝坐下将帐中侍女统统赶了出去便欲神游。 纪若尘此刻心境无生无死无欲无求无有无无已隐隐合了三清真诀中至高境界因此真元道力进境可说是一日千里。 不过这片刻清静可不易得营帐外脚步声起济天下与玉童一先一后进入帐中。 坐定之后济天下便正色道:“主公后日五千精兵与民夫便可点齐未知主公有何打算?” 纪若尘道:“济先生该是知兵的。” 济天下也不推辞道:“无论选兵、练兵、养兵、用兵济某无一不精无一不晓。兵家之道在于知已知彼。所谓将为三军魂军中主将实是至关重要。不过济某直至今日也不清楚主公有何神通这样如何称得上知已?若如此真到两军对阵之时我军十成军力至多挥个三四成。” 纪若尘点了点头颇以为然。玉童听到此处便长身而起道:“玉童先去帐外走走。” “不必。”纪若尘止住了玉童然后略一沉吟徐徐道:“我修炼法门与这世间修士截然不同。吾本命真火几乎可将世间万千灵气尽数炼化以为已用因此可以勇猛精进十倍百倍于人间修炼法门。若有一日遇上我不能匹敌之人你即可设法拖延时日只要我不死假以时日昔日之敌便多半不再是我敌手。” 济天下点了点头用心记下。玉童安静听着内心却有些波澜。纪若尘居然用的是如此强横霸道、横劫硬夺的修炼法门让人如何跟得上他的进境?只消一朝落后那便是步步落后。 好在世间安有两全法这般霸道绝伦的修法必有无可阻挡的心魔大劫相伴只消等到纪若尘修入歧途走火入魔自然便算胜了他。只是……难道只有等待他自己出事才有可能胜得过他? 一念及此玉童忽然有些沮丧。她时时刻刻可以跟在纪若尘身边也即是说纪若尘任何时候都给了她机会偷袭她却无法下手或者说不敢下手。然而以他如此勇猛绝伦的进境多等一天就是多了一分的绝望。 玉童忽然明白了纪若尘述说本身修为时完全不避着她的用意那是即便让你知道又如何?你永无机会。 她猛然汗透重衣。 济天下和纪若尘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玉童的变化讨论得越来越深入。济天下神情严肃一个个问题接二连三的抛出纪若尘也是有问必答毫不隐瞒。只是后面的对答玉童几乎都没听入耳去。 直讨论了一个时辰济天下才算满意道:“现下就算主公不出手强化士卒我也有把握在二月内将这些士卒练成精兵。只消有足够军器马匹那五千胡人壮丁其实也可入军。三月之后我等手中即会有一万精锐。不过以我看来安禄山该不会等那么久。主公惟一弱处在于不太熟谙尘世权谋历史杀伐果决则有过之。今后虽有济某辅佐应该说问题不大但主公乃是居上位者不可不读史。这一两月内济某会为主公挑几本史书主公要用心研读当有所助益。” 纪若尘双眉微皱道:“有此必要吗?” 济天下正色道:“世间事千变万化怎可能事事以力破局?欲成大事势为先谋居次力为末。主公是想达成心愿呢还是只想顺遂了自己胸中那份畅快?要知霸王豪勇天下皆知他一生畅快最后落得个乌江自刎相比之下高祖的隐忍才更为难得。主公不愿投身青墟在势上已然落后如果再不能从谋上求变化那济某不客气地说实是求死之道。主公你自己痛快了仇人也痛快了。” 纪若尘背脊一挺凛然杀气隐隐透出。自苍野投生时起他便不知什么叫权谋向来纵横杀伐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茫茫苍野乱舞群魔也皆是如此行事。如若不是制服贪狼星君一役道行几乎耗尽对人间的记忆也变得支离破碎怎会找上济天下?怕是早就直奔长安径取明皇杨妃级去了。 纪若尘双目如水瞳中清清楚楚地映出了济天下的身影。玉童见了登时全身一颤随后骇然现纪若尘左瞳中竟然还有自己的半边身子当下是面白如纸几乎连魂魄都要惊得散去。她有心想挪开身子可全身酸软无力又哪能动得分毫? 济天下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纪若尘瞳中的自己他虽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苍白面色仍显示出一些本能惧意。不过他怕归怕仍与纪若尘对视着毫不退缩。此行途中济天下对纪若尘的畏惧似乎少了许多事事直言无忌。玉童钦佩之余也颇有疑惑这贪生怕死的济天下怎么突然转了性了?直至某一次济天下酒后吐真言言道左右都是一死不如死得壮烈些玉童至此才知道济天下勇气来自何处。 纪若尘与济天下对望片刻忽然笑了笑道:“也好我就读一读史谋略方面也要多多仰仗先生了权当…是为他吧。” 济天下和玉童听得一头雾水自然不知道纪若尘又想起了那道孤峰二人只觉帐中寒意肃杀尽去不禁都松了口气。 玉童眼见济天下身影在纪若尘瞳中消失刚高兴起来猛然现自己的半边身影还在心境立刻从九天云宵上直落寒冰地狱中。 济天下与玉童刚走便又有人报说尚秋水求见。对这位昔日同门性情柔似水烈如钢容颜如月华胜秋水的妙人儿纪若尘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见。这一点似乎生死劫关、人间苍野来回走过了一遭之后从未变过。 “权谋用忍……”纪若尘心内如是道端然而坐状似神游直至尚秋水在面前曲膝跪坐也双目不抬似乎帐中从来只有他一人而已。 见纪若尘如高僧入定尚秋水嗤的一声轻笑丽色绽开登时帐内也为之一亮。他也不等纪若尘招呼径自道:“还未请教纪兄高姓大名?” 既然决定了要助安禄山那道德宗今后便是盟友本当同舟共济。尚秋水年纪辈份虽轻但也是年青一辈的杰出人物才智高绝隐隐然道德宗此来众人便是以他为。是以这个人是绕不过去的。何况若不去想尚秋水那美丽得过份的容貌不论前世今生他都是少有的能令纪若尘有好感的人物。 纪若尘默然片刻坦然道:“我姓纪名若尘。” “若尘!”尚秋水失声轻呼忘形之下竟伸手去握纪若尘的手。纪若尘此时何等人也哪能让他得手?不动声色间纪若尘全身不动却瞬间后移三寸恰恰好好让过了尚秋水一握。 尚秋水握了个空顿时僵在了原地。尴尬一笑他慢慢地收回了手端正坐好苦笑道:“纪先生莫怪秋水轻狂只因先生与秋水一位好友同名同姓方才竟然也有三分神似秋水忘形之下才会逾礼。” 纪若尘淡淡地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道:“看来尚先生与那位友人交情非浅。” 尚秋水目光偏向一旁凝望着跳动的***出神道:“他是秋水平生两位知己之一或者他并不将我当成知己还有些避着我不过这……都不再有关系了。” 纪若尘随口问道:“那位友人现在何方?” 尚秋水凄然一笑道:“他自从下山之后便再无音讯。秋水只知道他已然故去却不知他死在何方连尸骨都不能替他收敛……” 虽然纪若尘心如冰石此刻也有一丝缝隙裂开。他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或许这位友人只是陷入困境未有讯息传回而已。” 秋水摇了摇头良久方轻叹道:“本命灯都灭了却连本宗真人都无法探知他魂归何处他……他……” 这几个字似是无比沉重几经踌躇尚秋水方才咬牙道:“他是被人打散了魂魄连轮回都断了!” 眼见尚秋水泫然欲泣纪若尘只好安慰道:“人各有命气运在天。事已至此只能说他气数使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他魂魄不散泉下有知相来定不愿你如此牵挂。” 尚秋水罗袖轻抬不动声色地拭去了落下的一点泪痕勉强笑道:“今夜秋水失态倒让纪兄见笑了。纪兄所言不差我那朋友表面上事事隐忍内心中却最是至情至性。据我所知他之所以有今日结局多半是为情所困。他突然下山该是想是要有个解脱。纪兄如此知他心意若他今时也在想必与纪兄相见恨晚。” 纪若尘不知该说什么便只淡淡一笑道:“尚兄抬爱了。” 尚秋水一咬牙忽然向纪若尘一拜倒底道:“秋水与纪兄一见如故所以有个不情之请请纪兄千万答应!” 纪若尘下意识的立刻伸手去扶将将触到尚秋水肩头时却电般缩回。他立时运转神念柔和力道应心而生将尚秋水轻轻扶起。 尚秋水凝视着纪若尘双眸道:“秋水受命北来本是率门众助安禄山起事。但现在既然有纪兄在秋水便想偷个闲将道德弟子交与纪兄统领。纪兄大才露点滴而知沧海意。有纪兄领军必可将明皇逐下皇位。等安禄山正式举旗兴兵秋水便可离去了。纪兄万勿推辞!” 纪若尘有些惊讶道:“那你意欲何往?” 尚秋水忽然笑笑眉宇凄然隐去无俦容姿尽复道:“秋水当西上青墟找那顾清讨还一个公道!” 也不待纪若尘回答尚秋水便长身而起翩然而去。 良久纪若尘也无法回复平静索性出帐仰望夜天。 任人世千变万幻沧海化为桑田。魔神也罢仙人也罢终难逃死生幻灭惟有无尽星河、亘古依然! 扫苍野破六界灭贪狼几乎以一已之力扭转轮回、重回人间正要兴风作浪、大杀四方!他本以为世事如大江东去去不复回一切过往、无数轮回尽已付之一炬当再不萦怀。 俱往矣!! 只是秋水纤纤远去身影却如此清晰怎也挥之不去。 俱往矣?! 纪若尘负手而立双目忽开眼中深不见底! 轰然气机牵引下一道龙卷平地而起直上云宵!纪若尘身后营帐早炸成万千蝴蝶。 章十一 若相惜 一 三日后五千精锐点齐济天下命人建了个高台便请纪若尘登台点兵顺便也是让三军认识一下自己的主将。 台前五千悍卒排成一个方阵后面则是五千胡人民夫再后是些健妇负责洗衣、煮饭、做些轻活必要时也可充作劳军之用。民夫健妇均是掠自胡人部落在安禄山军中都是任打任杀全无地位可言。 高台上早早竖起一杆大旗旗上书血红一个纪字字迹狂野豪放杀气四溢全无传统含蓄之美。 济天下又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张太师椅在高台正中一放。数丈高台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张椅子极是咋眼。 济天下先登台在太师椅左方站定。校场中军官小校大多认得这位济先生晓得是大帅帐前红人自然鸦雀无声。其后玉童登台在太师椅右后立着。军营中都是虎狼般的壮男这些日子吃饱喝足、杀人见血早就养得满身精气不得泄骤然见了一个如花似玉、风韵无限的大美人那还不似饿狼见了血腥一个个你推我我挤你伸长了脖子连看带叫。 眼见军纪荡然无存济天下的脸立时就黑了下来。领军的几个将校倒是有些眼色连吼带骂才将精虫上脑的军卒压制下去。 随后纪若尘缓步登台在太师椅上安然落座。 他长风随意用一根布带挽起唇如点朱面似冠玉一袭布衣上未有分毫装饰。遥遥望去倒有些弱不禁风之感。 待纪若尘坐定济天下提气叫道:“这位便是我们的统帅纪若尘纪大将军从今日起三军一切行动须听纪大将军军令而行违令者……斩!” 他这话不说还好台下都是些骄兵悍将听了如此霸气十足的开场白再看看台上体态单薄 颇有弱质风流的纪若尘忽然一片哄笑! 内中便有几个粗壮兵丁笑得特别大声其中一个魁梧大汉直着脖子叫道:“长得跟个娘们似的还想当什么大将军?!敌人冲过来时会不会吓得尿裤子啊?” “就是一个尿裤子将军?啊哈哈哈……” 台下众兵将乱哄哄闹成一团纪若尘目光则落在远方不知名处不知在想着些什么似乎全未听到、看到台下兵将们的不敬。 玉童则笑得愈甜了心里却是有些糊涂不知道是不是该立刻出手把所有不敬的人都杀了。只不过若是杀光了下面这些人那主人带什么兵呢?似乎有些不妥。 纪若尘忽然吹出一缕淡灰色的阴风双眼中重新有了生气。 台下悍卒十有**忽然莫名其妙打了个寒战似乎被一头隐在暗中的上古凶兽给盯住了一般吓得立时住了口左右张望想弄清楚究竟生了什么。可是除了同袍们同样惊惧疑惑交加的眼神他们又能看到什么现什么? 此时红日高悬火辣辣的阳光当头洒下校场上的军卒粗夫本已一身臭汗热得焦燥。可忽然间人人如坠寒冰地狱只冷得牙齿打战再怎样裹紧衣甲也无济于事。此时此刻似乎一切都透着古怪有人抬头向天上望去竟然现连日头都蒙上了一层浓浓碧色! 济天下追随纪若尘日久知道他随时神游的习惯也晓得他神游归来时种种异象这时自然知是纪若尘神游归来于是抓住时机立刻低声道:“主公可以杀人立威了!” 纪若尘眼中蓝芒一闪左手虚虚向台下一指便见数百军卒失声惊呼身体竟然徐徐浮起! 济天下面色一变急忙道:“主公这太多了!” 纪若尘左手轻轻一按大多数军卒皆掉落在地只有七八个先前叫得最凶的健卒仍不住向空中升去。他们也隐约知道大事不妙拼命嚎叫求饶身体升得越高求饶声就越是凄厉!下面万双目光随着他们不住升高人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随着纪若尘曲指一弹空中八名健卒长长一声惨叫随后凌空爆成一团团血雨当空洒落!校场上尚余万人几乎人人都溅了一头一脸的血珠。 校场上静寂一片人人面色惨白连擦拭一下脸上血迹都不敢。这一万人又有哪个是没见过血、手上没几条人命的?可是谁又见过如此凄厉诡异的死法? 而且当纪若尘双眼睁开之时他们才现这个看似柔弱的纪大将军似乎气势如山。 济天下见三军震慑杀人立威的效果不光是好而且好得太过时立即将抓住时机上前一大步提气喝道:“再有敢不敬主帅、不遵军纪者依律定斩!现在三军听着我军军律如下一……” 济天下一条军律还未来得及读纪若尘已长身而起道了声“哪有这么啰嗦?”便止住了他然后行到台前目光冷冷扫过万名军众目光所过之处竟无人敢与他对视。 纪若尘抬手向校场万余骄兵悍将一指森然道:“今后军规便只有八个字: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说罢纪若尘拂袖而去只扔下台上台下一应人众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纪若尘离去已久校场上仍是鸦雀无声阴风阵阵。 许久许久玉童才呼出一口寒气衷心赞叹道:“这才是主人当年风范!” 济天下苦笑摇头顿足道:“这下威风倒是立足了可实在与吾强军之道相去太远唉!” 玉童问道:“那什么是强军之道?” 济天下道:“强军之道无外乎钱、权、军纪而已。” “你这是什么强军之道?”玉童十分疑惑问:“强军之道不是钱、权、女人吗?” 济天下瞪了玉童一眼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当下袍袖一抖掩面而去一副羞于与你为伍的模样。 “不对吗?当初地府巡城甲马出战只消许了这三样哪一次不是人人死战?怎么就错了呢?”玉童苦思。 一时间若大的高台上只剩下玉童一人她一边享受着万众瞩目一边犹自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错了。 这日过后济天下练军时无往不利令出必行一月而军成五千精锐如臂使指。 练军已毕大军即拔营起行迤逦向范阳进。安禄山则已在半月前率领大军先行回范阳预备粮草军械去了。 其时北地三镇风调雨顺已有三年。范阳等重镇中粮草堆积如山十万虎狼之师秣马厉兵刀出鞘箭在弦只等安禄山一声令下便要起兵南征。 自回范阳后安禄山反倒显出十足耐心一点也不急起兵一边等纪若尘五千悍卒归来一边将诸般备战军务皆交给手下诸将。自己则几乎踏遍了范阳每一个角落想要找出龙气所在。如若真有龙脉那最好是再找一个够本事的风水先生来点个吉穴将祖宗骸骨都移过来好成万年不易之江山。 说到风水先生安禄山立时想到了一个不二人选济天下。 这济天下在中原名声不显北地草原上却是大名鼎鼎。这人最厉害之处便是一身杂学似乎无所不学无所不精。数年前安禄山进长安朝圣契丹诸部趁机大举入寇安禄山长子安庆绪起兵出关迎敌结果轻敌大意之下中了诱敌之计一场大战下来几乎全军尽没三万大军出关只有千余骑逃了回来。契丹数万铁骑乘势而下一路攻城掠地势如破竹所过之处人畜不留寸草不生。 其时有一十里小县名溥不过万余人口正好挡在契丹大军之前。全县上下本已自觉必死恰好济天下云游至此入城之后即惊呼此乃天下风水宝地地脉汇聚之所一时无双凡与此县为敌者必不得好死云云。为荫子孙万代积攒功德济天下便登高一呼号令全县百姓奋起守城。反正契丹凶残守也是死不守也是死而溥县县令早已弃官逃亡济天下又着实能言会道便顺理成章的接管了这座小城。 其后契丹铁骑涌来上来先是猛攻一日弃尸近千却奈何不了小小溥县。契丹人便留下一万骑兵继续攻城放言破城后鸡犬不留后余下二万余骑便绕过溥县转进内地劫掠去了。 此后一月济天下尽展所长将守城之道挥到淋漓尽致一万老幼几乎每一个人都用到了极处。别说是契丹胡人那不入流的攻城术就是墨翟复生怕也要叹为观止。但若只是如此十里低矮小城仍万万抵不住一万契丹精壮的进攻。 可是在这一月之中一万契丹铁骑只觉恍若梦中。 炎炎初秋竟然也会夜降大雪!除此之外天打雷劈瘟疫肆虐几乎契丹人歌谣中记载过的灾祸都落在了这只契丹铁骑身上。起初还是一天一次到后来便是一天数次而且纵马奔驰时莫名其妙地马就会疯将背上骑士掀在地上。在地上钉根木桩树营帐一锤下去多半会将扶桩之人的手指砸烂如是种种怪事不一而足。 疲惫交加之余许多兵卒入帐后倒头便睡然后中夜梦醒时便会现有巴掌大的蚊子正伏在脸上拼命吸血。 一月转眼过去契丹两万骑满载而归。路过溥县时方骇然现当初留下的一万铁骑已只剩五千不到人人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而那小小溥县依然屹立不动如山。 此役之后济天下名声大震。只不过出名的不光是御敌之道风水之学还有他全胜之后在溥县刮地三尺收足千两白银好处费方肯离去的壮举。 在那日草原饮宴之前从无一人说过范阳有龙气偏是济天下当席说范阳龙气冲天将个城府极深的安禄山撩拨得几乎不能自己到后来一日也不肯多呆要回范阳看看是不是真有龙气。 结果一回范阳不论是追随安禄山多年的修士也罢还是道德宗众道士也罢皆异口同声地说范阳有龙气。就连安禄山微服私访随手在街边拉过的一个算命先生都会盯着安禄山大叫一声“客官贵不可言面有龙气啊!”这下也由不得安禄山不信了。 但是待到要寻龙脉汇聚之处点出可供祖宗安歇的吉穴时却是众说纷芸一会说在西处一会说在东边甚至早上龙气尚在南到了夜间就变成了居北。总而言之龙气似有灵性这些修道之士兼任的风水先生到了哪一边龙气定会在另外一边出现。一来二去就连安禄山也看出来这些修士实在是干不了这活。若是这些修士齐心倒也可一齐骗骗安禄山说点好了吉穴只是此刻人人互相争竞都怕别人先立了功。自己找不准龙脉也不要紧只消盯紧了别人别让他人假冒点出了吉穴便是。 无奈之余安禄山便只有等纪若尘率军到来。他根本不差这五千精锐差的只是那名声在外的风水先生济天下。 安禄山本待苦等三月没想到才过了一月有余便传来消息说纪若尘率军已到范阳三十里外。安禄山大喜之下也顾不得身份亲自纵马出城相迎。 正午时分大道尽头遥见烟尘渐起随后一排排铁血悍卒从烟尘中步出步伐整齐划一竟无一人踏错! 这些军卒身材高大人人目不斜视似乎就是山崩于前只消军令不出便绝不停步。惟一略显诡异的是他们脸上偶尔会有一层黑气闪过似是将死之人。 中军处四名赤膊大汉抬一乘软轿济天下与玉童分骑骏马随行在软轿两侧。 软轿中纪若尘端坐不动双手置膝掌按万千风雾云岚;双足落地足踏万里山峦大川。 章十一 若相惜 二 大军进抵范阳在城外驻扎下来。纪若尘自居中军大帐并不打算进入范阳。安禄山也不在意纪若尘的失礼他在乎的只是济天下而已。 一行人回到节度使府安禄山便和颜悦色地让济天下更衣用饭休息好之后再行寻找吉穴所在。不过济天下甚会察言观色一看安禄山甚至将祖宗骨坛都由带了出来就知道安禄山心中定是火烧火燎的。于是济天下便不辞辛苦满面征尘故意不洗连水都不喝一口便即作法寻龙。 安禄山与一众亲信眼巴巴地看着济天下自袖中掏出乾坤盘、勘龙舆、七星灯、阴阳铃等一应法宝又自后领中抽出一柄桃木剑自怀中取几张符纸穿在桃木剑上燃了口中念念有辞字字清晰就是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看这副作派实是十足十的一个风水先生。只不过这是民间说书先生口中的风水先生而已那安禄山哪懂得内中门道?安禄山平素喜欢听书听戏心目中的风水先生印象全是自说书先生那里得来此刻见济天下作派分毫不差了心中登时先入为主便又多信了几分。 场中自然还有那些追不到龙气的修士见济天下装模作样煞有介事身上挂着手里提着一大堆零零碎碎都在冷笑不已。道德宗众人自然不会笑在面上但心中也颇为莞尔。 济天下嗦嗦一大段咒语念完高叫一声“疾疾如律令!”桃木剑高举原地转了几个***停下时桃木剑自然指向一个方位。济天下双目一瞪道:“龙穴便在那边!” 眼见济天下拔足飞奔安禄山顾不得身宽体胖竟也举步跟上连马都来不及骑。他这一动数个儿子一堆亲疏侄子无数亲随家将自然跟着蜂拥而去。一众修士面面相觑有人暗自在袖中掐指一算登时脸色有些变了原来现在龙气升腾之处正是济天下奔去的地方。一应修士连忙跟了下去要亲眼看看济天下是否有真材实学如果他真能捉到龙气还得找些机会暗中下手破坏不能让他这样轻易地立了功劳去。 范阳龙气果然诡异等济天下赶到时早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又在范阳另一端出现。济天下桃木剑一指便标定了龙气的新方位大步奔了过去转眼穿过了小半个范阳。等他赶到时龙气自然又换了方向。济天下毫不停留桃木剑随手一指便向着剑指方向奔去。 龙气一如既往众人到东它便在南赶到南边时它又出现在北方。安禄山见济天下奔得大汗淋漓便要手下给他备一匹马被济天下一口回绝言道如此奔波是龙气考验众人诚心若无诚意便是一百年也追不到龙气。安禄山听后深以为然又是感慨又是感动。 他本来已上了马现下又跳了下来。如此一直追到天黑果然离龙气越来越近。 追了这么久的龙气或许是受了些沾染安禄山本身对龙气感觉愈的敏锐那是又痛苦又恐惧的战栗似是不幸遇上天敌的感觉就象野猪撞上了虎王。离龙气越近感觉便越是强烈。能够追近龙气那可是从所未有之事!见大事有进展安禄山当即精神大振脚力也见长胖大的身躯如若浮云冉冉追着济天下而去。 安禄山早有反意近年来兵强马壮而朝廷武备日渐松弛问题就是何时举反旗而已有没有龙气运数此前倒真没在意过。可是那日被济天下一说又在范阳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真龙之气心思立刻就不一样了见了龙气却又错过简直比完全没有见过龙气还要糟糕这岂不等于是说自己根本没有能够改朝换代的那个气数吗? 入夜时分济天下径自出了范阳向西北方疾奔而去。安禄山心跳立时加冥冥中便觉得此次多半会捉到龙气。果不其然此次龙气升起居然只在十丈开外!跟在队伍后面的修士们立时就变了脸色一个个悄悄掏出法宝。 安禄山也不是傻瓜手一挥几名军中修士当下脚步一缓排成一列将后面的修士都拦了下来。而见龙气升起道德宗诸人也脚步一收落在了队伍最后与军中修士一起隐隐将那七八个另有想法的修士包在了当中。这些修士未曾想到会有如此局面人人面色尴尬打着哈哈将法宝符咒又收了回去。他们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别的不说单是道德宗这些修士就足够灭他们五六个来回了。 不远处龙气一现即收眼看着就要隐去只听济天下大喝一声掷出一块黄灿灿的物事正中龙气!只听当的一声响又是一声令人心魂俱裂的龙吟后龙气消逝无踪。 济天下满头大汗一脸疲惫向安禄山道:“幸不辱命!” 安禄山哪还等得及?足下劲一掠十丈冲到龙气消逝所在想要看看困扰自己半月之久的龙气究竟是何模样。 尽管夜色幽暗安禄山仍看到一块巨石矗立在自己面前。这块巨石丈许方圆三丈高形状清奇猛一看去有如一只驾云飞龙正欲破空而去。石龙须爪俱全栩栩如生更为难得的是隐隐有龙气渗出安禄山站得近了被龙气一逼双腿酥软登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是那份心中狂喜让他如何能够自持? “呵呵哈哈哈哈哈!”安禄山双腿不能立但还有双手于是挪动身躯一把抱住了巨大的飞龙石以面贴石颤声道:“果然是龙气果然是龙气!想不到我安禄山也有今日哦哈哈哈哈……唉哟!” 原来这块飞龙石上本来嵌着一件物事忽然掉落下来重重地砸在了安禄山头顶。此物看上去不是很大也不过海碗大小可是四四方方极为沉重险些将安禄山砸晕过去。安禄山先是大怒再向那物事瞄了一眼猛然间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又转为狂喜。 那物事原来是个四四方方的印玺黄澄澄的通体以黄铜铸就难怪如此沉重。印玺上铸着一个麒麟麒麟头上顶着一片寸许见方的鳞片。 安禄山一看见那片鳞立刻眼睛就直了。他对于龙气极为敏感这片鳞上龙气如此浓重不是真龙之鳞又是什么?! 他颤颤巍巍地取过龙鳞置于掌心细细观瞧着。至于那方铜印材质普通做工粗糙安禄山可是一方霸主那是何等眼界哪会将这件俗物看在眼里? 眼见安禄山又哭又笑状若疯癫将军们均有些不明所以他们又晓得安禄山生性暴燥此刻也不敢上前胡乱说话。而那些修士则一个个盯着地上的铜印猛看他们眼力灵觉厉害在那方才那电光石火的刹那已看到一条龙气倏忽远去但在逃离前却被济天下提前抛出的铜印给砸了一下竟然真砸下来一片龙鳞! 原来范阳龙气并非简单风水地脉汇聚而成而是有一条真龙在此徘徊难怪前些时日众人都追不上龙气。修士中虽有修为不弱之辈可哪里比得上一条真龙?就连根龙须也比不过。 或许是这条真龙做了天大的孽事今日晦气到家不光被一个区区济天下给追上了而且还被砸下一片鳞来实可称是龙族之耻。 只见济天下一声长笑大步上前先取了碗大铜印收入袖中再向安禄山一拜到底朗声道:“恭喜圣上寻获龙穴并获真龙之物此乃无上吉兆主天、下、归、心!!” 听到天下归心四字安禄山浑身上下忽然充满了力气手中龙鳞也变得温暖如玉全非初时的战栗惊心。他一跃而起将龙鳞高高举起遍示众将高声道:“今日俺……不朕蒙上天眷顾、贤士辅佐取得真龙之物此乃天命朕岂敢违之?异日朕尽取天下之时尔等便是开国功臣!” 安禄山此时大愿得偿便也不再掩饰一个大腹胡儿竟也出口成章哪还是那个整日自称大字不识三个的蛮子? 众将哪有不知机的?当然一齐跪倒三呼万岁。 安禄山满面红光背倚升龙石手握真龙鳞倒也有熊熊王霸之气勃看上去象是要成就一番大业。 济天下与一众修士站在旁边并未跪拜。修道之士神通广大济天下藉着风水先生的本事也混了个贤士名头勉强算得上身份然皆无须跪拜。 道德宗众修士算是与济天下同一阵营的关系密切些当下便有人忍不住问起铜印的来历。所有修士都悄悄竖起了耳朵想听听济天下是用何种手段砸到了真龙。至于那铜印其实没人真正感兴趣。此印半点灵气也无连最初级的法宝都比不上做工糙极只不过比废铜强些罢了。 济天下听人问起极为矜持地又从袖中掏出铜印可只露了半片就收了回去然后故作神色淡然状可他脸上飞起了两片潮红显是极得意和激动的。 这济天下咳嗽了几声见众人目光齐聚方含笑道:“此宝名为翻天印其实也没啥出奇的。” 连同道德宗诸人在内一众修士听了皆极不以为然顶多佩服一下济天下的好文采破铜也能取个如此有气势的名字。 章十一 若相惜 三 在范阳西南扎营的纪若尘大军此时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济天下实际上将五千胡人壮丁也训练了起来除了配备的兵器盔甲不足均与寻常健卒无异。军中每千人为一队共分成八队分列八卦方位扎营。另外二千人则是五百人一队在大营外分列东南西北各立了一座哨营。营中是一大片空地正中孤零零竖着帅帐极是扎眼。 此时夜色已深除了巡夜兵队的马蹄声外纪若尘大营内可谓鸦雀无声。 “嘎!”一群夜惊的乌鸦在大营上方盘旋数周后纷纷落向树梢休息。内里有一只乌鸦不肯休息又多绕了几圈。在它那琥珀色的鸟瞳中清清晰晰地反映出整座军营的形貌。随后鸟瞳中的景物不住放大被它凝视的营帐厚重的幕幄竟然变得透明起来里面二十名兵丁正在酣睡浑不知正被人窥探。然后又是一座营帐被放大内中也是满满的兵丁在熟睡。 乌鸦又绕飞了一周在它瞳孔中数道淡淡的黑气正从四面八方而来目标直指大营中央的中军大帐。 乌鸦低沉地叫了几声将那中央大帐不住放大象晨曦穿透夜幕般直视入厚厚的帐布之后。中军帐中金碧辉煌极尽奢华之能事。营帐正中放一张太师椅椅上端坐着黑衣散的纪若尘。出乎意料之外纪若尘竟也在仰头望天双瞳中映着无月夜空空中一只乌鸦正在盘旋不休! 乌鸦骇得双目血红急拍动翅膀便想逃离!但见夜空中血气一闪它已凌空暴成细细血雾! 北地夜风强劲早将这团不大的血雾吹散。 此时五个黑影已然穿过重重兵帐聚集在了中军帐外。在夜色掩饰下他们只有一个极模糊的轮廓不要说面貌就是是何种族也看不出来。五个黑影互相打了个手势其中三个骤然爆出强悍无匹的气势挟带着阵阵腥风从三面冲入中军帐内另一个黑影则无声无息地绕到帐后如一片影子消散在黑暗之中。厚厚的帐布在他们面前直如无物。 最后一个黑影则极轻盈地跃起落在了中央帐顶手中已多了两把漆黑无光的匕只待帐中激战起时便要以雷霆之势自天而降。 可是那黑影足足等了可以呼吸三次的时间帐中仍是全无动静。四个先后入帐的黑影如泥牛入海再也没有了声息。帐顶黑影深知同伴的修为威能三息的时间何等漫长足够入帐的四人击杀百名军卒了!可是怎地现今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它立时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一跃十丈身影闪动间已穿出大营向西北方逃去。 它奔跑度之疾比飞鸟犹过三分可是跑着跑着它忽然心生异感猛然向左面望去。但见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就在不到一丈之外正与自己并肩奔驰!这年轻人黑飞舞梢处却化处点点湛蓝星屑久久不散在身后拖出一道长长尾迹说不出的诡鹬绚丽。而他双瞳深不见底在极深处却又闪耀着隐约的蓝炎。尽管看上去异象如此明显可只要这个年轻人闭上双眼便是气息全无似完全溶入了天地之间即便以黑影高出寻常修士数倍的灵觉也感应不到他的气息。 黑影不知这年轻人已与自己并肩奔跑了多久只知道他便是自己此行要刺杀的目标安禄山先锋主将纪若尘而且在他目光注视下自己潜影匿踪的法术正被一层层的剥去逐渐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来。 她心下骇然对手显现了完全颠覆她修行至今所认知的威能无法抑制的恐惧从心底最深处溢出撼动着她的心神。她的目光忽然扫到纪若尘左手掌心中托着的小小铜鼎鼎口蓝焰吞吐不定。猛然间千百年来关于此鼎的种种恐怖传说全都涌上心头一想到身入鼎中的凄惨无边无际的恐惧决开最后一道镇定的防线立时充斥全身将她最后一丝力气与勇气都驱除得干干净净。 她脚下一软登时栽倒在地。纪若尘则说停就停静静地站在三尺之外看着面前这个一身深黑紧身打扮的女孩。她身材凹凸有致衣衫极薄又是紧贴肌肤几乎将她每一分曲线都衬得清清楚楚。不光胸前两点樱桃清晰可见便是胸口脖颈上急起伏的青筋血脉也是清清楚楚。她凄然抬起头来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容貌柔美秀目传神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公子……”她咬着下唇柔柔地唤了一声一时间凄凄惨惨。这是族中故老相传的保命秘法若是落在了年轻有为的人类修士手中这样多半能保得性命甚至保得身子。 纪若尘静静地看着她如同未曾听到她说话一般。 她立时知道不妙忙望定纪若尘双眸道:“我是文婉天后同宗晚辈身有天后血脉。公子若肯留我一命无论天材地宝还是法器秘典冥山必定不会吝惜。” 这是她族中秘传保命法门的第二项对各族修道之士无论男女老幼皆有明显效果。 纪若尘仍无动于衷。 她数着心跳三下之后便知不能再等当下一咬牙忽然撕开了自己衣衫将整个上身都裸露出来火样的美眸盯着纪若尘毅然道:“若蒙公子不杀之恩在冥山赎金到前文姬这清白身子便是公子的了。文姬定当竭尽全力服侍公子!” 冥山妖族祖训一切以保命为先万般委屈皆应受了。何况这纪若尘本领神鬼莫测文姬又看得清楚他也非人族日后就算有了他的骨血生为妖族的可能也居多而且孩子得了他的血脉定有强大秘法异能传承。细细说起来对冥山还是件好事只是……还只是什么?千百年来只有最强大的妖族方能选择自己的运数。她虽是冥山新一代中的翘楚可与修炼经年的老妖相比道行修为仍是相去甚远。强如天后文婉也在西玄山中被镇炼了数百年之久何况是她?为了一族兴盛和宗祧延续她没有选择。 她望着纪若尘只希望这张英俊近妖的面容能够冲淡一点心中凄楚。 不过她并不知道纪若尘此际身体仍有一大半是虚幻并无实体。虚无部分便包括了下体如果是几个月后或许文姬的提议还有几分吸引力。 纪若尘望着文姬不知为何如万古坚冰的心中忽然起了一丝裂隙似乎这个女孩与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有一两分相近。可是那身影究竟是什么他完全记不起来。同时眼前这个女孩也令他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一丝令他心志动摇的危险。此次回归人间他便如始终行走在绝壁边缘维凭坚定心志不断向前如果往下看了一眼便有可能永坠深渊。 这些想法在纪若尘心中一闪而过即被冰封。他心念一动文王山河鼎迎风而长化作丈许高下当头将文姬罩在其中! “纪若尘!你与天下妖族为敌必不得善终!”在静夜下文姬凄厉叫声越传越远逐渐远去。纪若尘并未运用神通掩盖她最后的诅咒自是为了让冥山潜藏的妖众听到好回山秉报。 只怕你们不来!这是纪若尘原本的想法。 以山河鼎收炼文姬之后纪若尘并未就此回营。除却空中那只乌鸦今晚冥山遣来的弟子皆精于刺杀隐匿之道论修为倒不是太强。收了五妖的精气也不过令纪若尘目力范围扩张到方圆十里左右灵力则小有增强可在五十丈内自如驭使文王山河鼎。他真元仍不算深厚距离上清境界仍是差了两层不过在纪若尘心中提升真元是最不着急的排序仍在重塑身体之后现今一切之即是提升双瞳与灵力。 回营之前纪若尘习惯性地以神识扫过所及范围除了两团正在迅远遁的妖气外并没有什么特异的东西。 恰在此时东北方忽然闯进来一团极为玄异、前所未见的灵气笔直向远离的妖气追去。这团天青色的灵气虽不甚强但内有浩浩荡荡之意就以纪若尘纵横无忌的心情居然也隐隐生出高山仰止之感!这团灵气度较妖气何止快了一倍眼看着不出里许就能追上正狂奔回冥山报讯的两个小妖。 纪若尘破空而来躯体由虚而实又神游十载对天地间万般灵气皆无比敏感度更可谓惊世骇俗当下再无保留全力施为之下几乎是心念动时人就已拦在那团灵气之前文王山河鼎凭空而现鼎身溟炎缭绕便向那灵气罩下! 只听当的一声大响有若悠悠钟鸣瞬间传遍荒野。又听一声龙吟那灵气一扭一弹竟然把文王山河鼎生生顶开一线硬从山河鼎口的吸力中脱身而去! 脱困之后那团灵气不但不就势逃走反而盘踞在十丈外双目如炯炯***紧盯着纪若尘气势渐升。 刹那一击纪若尘全是凭本能行事这时才看清灵气原身。他虽心意坚定此刻脑中也是一声轰鸣! 竟是一条真龙! “何方妖孽胆敢拦吾真身!吾乃东方真龙身系天下运命与吾为敌即是与天地为敌!尔等小小妖孽竟敢以炼妖鼎对吾真不知死活吗还不退开?!如非看在炼妖鼎故往传承份上今日早用真雷将汝化为灰烬!” 这阵排山倒海、海啸风咏般的龙吟竟能穿透层层防御直接在纪若尘意识中浮现真龙之威果然难测。 纪若尘微微一笑收起了文王山河鼎抚了抚身上衣衫拢一拢微乱的鬓。但令真龙出离愤怒的是那似人非人的小小妖孽这番做作并不是要礼而避退眼见周身燃起熊熊蓝焰他竟然竟然踏火而来妄想屠龙! 真龙一声龙吟直上云霄方圆数里刹那间云消风停生灵颤抖俯伏万物在这无比威能的存在前收敛起所有的气息。真龙缓缓舒展身体须角贲张鳞甲炸立云滚电闪虹起周身无数异象涌动。挥爪摆尾迎上了如电而来的纪若尘! 一人一龙已战在一处只在刹那天雷雨落地火如泉! 这条真龙通体碧绿长还不足一丈看上去体形不大然而毕竟是真龙神通绝非寻常妖物魔神可比。它进退如电所过处云生雾起凛凛威严实可令人不战而自溃。而且真龙不论是挥爪进击抑或是龙尾抽扫都是力可穿金裂石纪若尘也不敢硬挡。真龙过处云里雾中都时有道道青色雷光纪若尘偶尔一个疏乎便被其中一道青雷击中立时小腿洞穿。随后青龙便极为恼怒地现这个对手的腿居然只是一片虚影。 青龙大怒之余突然张口喷出一团薄薄水雾这片水雾迅捷无伦且深具灵性竟然对纪若尘紧追不放。纪若尘度已提至极致可仍是比这无形无质的水雾慢了三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雾扑上身来。 水雾一上身即如春雨润物悄无声息地渗进了纪若尘躯体之内。但凡水雾过处纪若尘身躯都化作了虚无就连从来无往而不利的溟炎也大片大片的熄灭。 青龙见喷出的龙气建观当即仰长吟声震云宵!其实这场战斗一开始青龙便被牢牢地压在了下风。它度快可是纪若尘更快而且来去全无踪迹可寻刚一接战青龙便接连中六七记。青龙虽是神兽身躯水火不侵纵是寻常法宝也伤它不得可是纪若尘身上蓝焰看似在熊熊燃烧实则冰寒到了极处那至阴至寒、至凶至厉的蓝焰只消沾上一点便滋滋地烧个不休要青龙连喷数口太一水气方会熄灭。而且它头顶数根龙角歪斜还缺了一片鳞在迎战纪若尘前这条青龙就已受了伤。大战至此青龙更被烧得遍体鳞伤。方才那一团水雾乃是它将本命丹气混和在龙气中喷出方才一举建功击中了行动诡异的纪若尘。现下它伤上加伤要再喷出一团丹雾来那是万万不能了。 而且这青龙后爪上还系着一条断裂的铁链看上去不粗可是偶尔自地面上划过便会犁出一道深坑可见铁链之重!系了这样一条铁链纵是青龙行动也受羁绊。这是因此它身为真龙才会在战这样一个小小妖孽时也会落于下风。还好有一口丹雾在不然今日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然而水雾中忽然蓝芒一闪然后熊熊溟炎不可抑止地冲出顷刻间竟将混了青龙丹元的水雾燃尽! 纪若尘有如出水缓缓自蓝焰中升起双瞳已尽转深蓝。他已只剩小半身子腰际以下躯干尽毁在青龙丹元中可是环绕着躯体的苍蓝之焰却更甚往昔。他左手举在身前掌心上文王山河鼎凌空一寸悬着正不住旋转。 青龙看到纪若尘双瞳竟也感到了些许战栗不禁喝道:“妖孽你祭出炼妖鼎来想做什么?” 纪若尘此刻已没了笑容冷道:“当然是炼了你这条小龙!” 青龙一声长鸣大笑道:“吾乃东方真龙!区区一个炼妖鼎炼炼寻常妖怪还行想要炼吾等真龙……”它一句话没说完便见山河鼎已化作丈许大小当头压下! 这一罩全无先兆青龙大骇之际使尽全力才堪堪躲过。 纪若尘右手一招山河鼎又回复成寸许大小浮在掌心上。他望着青龙淡道:“区区一个炼妖鼎你怎也要躲?” 青龙一时语塞体会过鼎中冥炎的威力后当然暗道不躲才是傻瓜可是嘴上却如何说?还未等它想出措辞眼前忽然蓝焰滔滔山河鼎又罩了下来! 这一次青龙别无它法回头转身舍出龙尾探入鼎口狠狠一击当的一声巨响青龙借着龙尾一击之力终逃出山河鼎覆体之祸带着半身蓝焰一飞冲天。它长啸不已显是被溟炎烧得痛极。 “吾当……吾当……你们都是坏人!!等我回去告诉妈妈用青雷把你们通通劈死!” 场面话扔下但见小小青龙直冲云宵倏忽远去连回头看看都不敢。 尽管趋退之远有过之但若论穿云破宵直上青冥纪若尘仍是远不及身为神兽的青龙。他立了片刻笑了笑收回了文王山河鼎。鼎身上刻印着的贪狼星君忽然拍掌大笑道:“你可真是贪婪连青龙都敢惹这下我看你如何收场?” 纪若尘看着贪狼星君微笑道:“我如何收场倒无须你担心。你如此处境仍不死心自然是有所依仗的。我还记得当日施展凶星入命**时命宫**引入四颗凶星现在只收拾了你一颗而已。还有三颗你说会是如何下场?” 贪狼星君面色大变登时再也笑不出来他面容身形逐渐僵硬又化成了文王山河鼎身上的一幅刻象。 将山河鼎收归体内后纪若尘望着自己只余小半的躯体微微皱眉。此间非是苍野精进之道也有所不同。没有一个纯粹的躯体仍是不足。以往没有遇上劲敌缺陷不显今日对上了真正强敌这缺陷便明显了。他一身溟炎足以压制青龙龙气可是身躯太弱如果这条青龙年龄稍稍大些此战结果便会倒转。那时他溟炎仍盛可是身躯尽毁又有何用? 纪若尘稍一思索便决定今后所得灵气先行凝聚身躯。 章十一 若相惜 四 选定良辰吉日、将祖宗骸骨下葬龙穴后安禄山即在范阳举旗兴兵并传檄天下檄文起称“诛国忠清君侧”其后洋洋洒洒千言列举杨国忠十大罪状。再后便是登台拜将史思明为前军大将统兵五万经相州直取洛阳。其子安庆绪为左军将军统兵三万经棣州过黄河直下淮南道。而纪若尘则受封先锋将军统兵五千取晋州逼潼关胁西京。安禄山自率十万大军随后出为史思明接应先取洛阳。 对于安禄山的行军布阵济天下不置评纪若尘不关心。既然安禄山已兴兵造反天下必然大乱可说已成了一半事。至于亲力亲为也不是给安禄山打天下只是为了明皇与杨妃而已。对于纪若尘这凭空出现的布衣白丁安禄山能给五千精兵已是难得的宠信这多半还是济天下的面子和名望所致。 纪若尘毫不关心安禄山恩宠与否放手让济天下练兵自己则每日巡视一遍军营。他又于军营中支起一口巨锅写下一张药方命军卒每日饮一口药汤其它的诸事不理只等七日后出兵西征。 这七日中纪若尘营中士卒死气渐增只是无人觉察。 安禄山传檄天下之时尚秋水出了范阳径向青墟行去临行前将道德宗同门托付给了纪若尘。见过道德宗群道后纪若尘吩咐他们随军行动便没有了其它安排。修道之人均自视甚高自行其是根本不会如军卒那样令行禁止即使他们个人武力强过军卒甚多但在战场上除了阵前挑战或能鼓舞下士气真正两军对阵万弩齐矢石漫天之际能挥的作用其实有限。纪若尘自然知道这点并不指望道德宗弟子会听从自己指挥。 至于尚秋水纪若尘思量良久最终没有拦阻尚秋水西行之路。 此时已是夏末西京长安仍是一片歌舞升平居生处乐。今年天气反常已近白露仍是暑气不消明皇一面遣人飞马自岭南运荔枝等时鲜蔬果过来一面又摆驾到了华清宫与杨妃共享鱼水之欢。这日午后明皇与杨妃纠缠已毕明皇毕竟年岁大了欢愉一过便沉沉着枕睡去。杨妃则没什么睡意自行出殿整理妆容。服侍她梳妆的自是她那假扮宫女的师兄。 “冥山那些妖怪有没有消息传回?”杨玉环淡淡地问。 “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师兄答道。自受过教训之后他已不敢在杨玉环面前造次。这美若天仙的师妹不光道法高深心思也是狠辣无情端看她对付道德宗的层层毒计就可知一二。 听到回答杨玉环当即皱起眉头冷冷地道:“这都两个月了怎么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已经提点过了安禄山那些冥山的妖怪们此去不过是再敲敲边鼓罢了。现如今对付道德宗又不是什么难事也就是打只落水狗怎地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那要这些废物何用?” 师兄顺着话头道:“是是。这些妖怪都缺了点脑筋一点小事都办不利索。不过……会不会是冥山另有居心啊?” 杨玉环哼了一声冷冷应道:“冥山与道德宗仇深似海这等大事上必然不会变节。只不过这些妖怪的脑筋的确不太灵活有时候会死抱着原则不放不晓得应该为谁办事如何办事。这样吧这个月该给冥山的十朵六阳花只给三朵等安禄山那头答应下来再给余下的七朵。如果下个月还没有消息那就只给一朵。” 那师兄听了登时一个哆嗦忙道:“这个扣得太狠了点吧?听说六阳花少过七朵妖后文婉便会阴寒侵骨痛苦不堪。若是少于五朵便有性命之忧。” 杨玉环已拢起最后一缕青丝顾盼着铜镜中的如花娇颜柔柔地道:“那妖后是痛是死关我什么事?不弄得她痛了甚至是快死了妖皇又怎会用心为我办事?如果那群无能之妖游说不动安禄山那就让它们自己上西玄山拼命吧。只要道德宗绝了香灯我管它是谁出手的。你明白了?” “是是明白。”师兄一叠声地道。 “那就去吧把我的话给冥山带过去。”杨玉环说罢挥挥手命师兄退下。 此时辰光尚早被阳光暖意一薰杨玉环也懒洋洋的有了点倦意。她刚要休息忽听殿外内侍来报:“右相国杨国忠求见。” 杨玉环哼了一声不悦地道:“圣上正在休息相国不知有何紧要大事此时来惊扰圣驾?” 其实杨国忠所谓要事还能有什么无非是奏告安禄山又有谋反迹象而已要不就是某某人与安禄山里外勾结互为响应居心不轨云云。杨玉环正要安禄山尽起人力物力扳倒道德宗杨国忠却来屡参安禄山要谋反着实令她十分恼怒。 她自幼在洛府长大于杨家兄弟姐妹感情并不如何深厚。入宫得宠后她屡次提携杨家亲眷亦是为了在朝中营织自己的关系裙带好方便操控朝政。毕竟她是一介女流虽深受恩宠也不能明着干预朝政。对于自杨国忠以下的杨家人有多大本领她如何不清楚?哪一个真有经国之才?杨国忠近一两年来谋政权术水准虽然大有长进可是他也尝到了弄权的甜头愈揽权自重渐渐不听自己的吩咐了如在安禄山这件大事上就独断专行。杨国忠只看到安禄山对他的相国权柄构成威胁怎晓得自己在其中的苦心安排? 冥山自古传承无数凶厉妖法其中之一是以十万人精血魂魄为引动血河炼狱大阵。引无尽戾气怨念聚天地阴气寒魄降下无法破解之咒。中咒之人将日夜承受无数凶魂撕咬直至魂消魄散或生魂被摧毁殆尽时止。凶魂被此阵妖法炼过后与寻常生魂完全不同凶悍数倍过之。纵是上清修为至多斩杀数千凶魂即会被凶魂吞噬。 此法一成不仅可将道德宗护山的西玄无崖阵摧毁大半还可使山上至少半数弟子魂归极乐可说极尽阴损凶厉之能事。道德宗受此重创之后朝庭再召集一批修士重上西玄山多半可就此灭了道德宗香灯。 为何要找上安禄山正是为了那十万生人的精血魂魄。安禄山独镇北境大军扫荡一番抓个十几万胡人可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此法太伤天和引下的天谴天罚自然有安禄山及冥山群妖去消受了。说起来这也是天助杨玉环冥山妖后文婉修炼北帝诛仙录时过于求成结果出了差错差点内丹爆裂化为冰雕。为了镇服内丹中四溢寒精文婉必须大量服食奇药六阳花。而这六阳花最大的产地便是玉环师门秘境。杨玉环何等聪明立时以六阳花为交换换取冥山以传承妖法灭绝道德宗。 这当中的复杂缘由杨国忠哪里知晓?他对着安禄山动的那些小伎俩小心思实是扯了整个布局的后腿。 此时那内侍见杨玉环面色不豫又不敢压下相国的奏报不由急得汗如雨下。正在此时内殿中传出一个浑厚的声音:“国忠有何急事啊?宣上来见朕吧。”原来明皇已经醒了。 内侍如蒙大赦忙出殿宣召不多时杨国忠便疾步入殿奏道:“安禄山近日频繁调兵遣将有大不臣之心;又迁葬祖宗骨骸于龙穴之内旬日内必反!” 明皇已听惯此类说辞当即呵呵一笑言道朕待那胡儿恩重他怎会反我?杨玉环在一旁坐着只管剥好一颗颗水果填在明皇口中。看上去她对朝政大事全无兴趣。 杨国忠见明皇不信急忙又举出许多证据来可是明皇只是笑言胡儿不会反。 就在杨国忠无可奈何之际殿外忽然响起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只见高力士踉跄趋入道:“圣上大事不好!太原府八百里加急军报安禄山反了!” 答的一声轻响杨妃手中一颗刚刚剥好的荔枝掉落在地。 夏末秋初江南多雨。昨日尚暑意不减一场薄雨后凉气袭人。接天莲叶依然无穷碧色映衬着两岸垂柳水杨多了些微微泛黄的沧桑荷花已经开尽满目群芳过后的残红却有一丛丛莲蓬鲜活挺拔地立于水面不觉寂寥。 在一座苍翠秀峰之顶正立着一个婷婷少女。她望着前方隐隐青山面色变幻不定显然内心正在苦苦挣扎。只不知那如画群山中究竟藏着什么可怕物事令她如此挣扎。 “殷殷这里山高风寒你要小心着凉。”一个柔和厚重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山风并不大张殷殷一头秀却忽然飞扬起来。她冷冷地道:“你跟来做什么?殷殷是你叫的吗?” 她身后行来一个高大英俊的年青人正是云中居的楚寒。听到张殷殷如此不客气的话他也不以为意笑笑道:“江湖险恶我放心不下你。何况我师与道德宗诸真人、黄伯母都同意了你我共修仙藉于情于理我也应该照顾你的。” 张殷殷猛然回过头来俏面冷若冰霜道:“那是他们和你同意我可从没同意过!你别痴心妄想!” 在张殷殷面前楚寒似乎从来不知道愤怒为何物苦笑道:“这个……父母有命师长有言难道还不作数吗?殷殷……” “我再说一次殷殷不是你叫的!”张殷殷毫不客气。 楚寒也不气馁他外表随和内心坚韧深信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当下他并不与张殷殷在称呼上纠缠而是顺着张殷殷的目光向远方群山望去。 “那里有什么?”楚寒问道。 “我的爱人。”张殷殷毫不迟疑的回答几乎将楚寒击下山峰去。 楚寒毕竟是云中居年轻一代徒忍耐和心性都不是常人可以测度尽管这样也过了许久方才苦笑一下道:“那你为何不过去看看呢?” 他没有想到就是这句话让张殷殷下了最后的决心。她一跃而起纵身出了绝崖裙裾猎猎扬洒开来恍若一朵昙花在风中冉冉盛开向着对面群山飘去。 楚寒吃了一惊想去拉张殷殷时已晚了一步。而且张殷殷身法传自苏分毫不逊于楚寒这时先行一步又是全力施为楚寒哪里追得上?其实张殷殷当日下山时也是早走了一日被楚寒只用了两日就追上完全是因为她经常不识路途在群山中不住绕***所致。 楚寒看着丽人那远去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正踌躇进退之际忽见对面山峰杀气四溢定睛看去数个黑甲持各色重兵器的庞然大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森然矗立于张殷殷前行的方向。 楚寒大惊尽展身法横越山峰直冲了过去。 骄阳早已跃出云层将灼热的阳光洒在群山上。虽然天气炎热但在矗立的山峰之巅由于细雨初歇山风阵阵仍是十分凉爽。 孤峰之顶一手持长苕正做着今日的清扫。其实峰顶早已片尘不染不过他仍是认认真真地清扫着未曾漏过一寸石面。 就在三丈外的地方那个人安安静静地卧着唇角边还露着一丝微笑似乎在做着什么好梦。 一打扫完一块地方向他望了一眼哼了一声。以一的身份地位纵是道德宗的七八位真人一齐躺在那也不会令一为之打扫半片落叶。现今一之所以事事亲为自然不是为了他而只是为了青衣而已。 想必青衣虽不愿、虽不忍、虽不敢踏上这座孤峰却也不想他受风淋雨积垢蒙尘吧? 所以这些事一来做了。 不过令一也有些意外的是他已在这峰顶安宁地躺了这许多时候却仍是肉身不腐宛如沉睡。内中情由就是一也有些想不通。按理来说惟有积下大功德或与天地同寿之人才能上体天心有此不朽之象。可是一左看右看这小子前生后世轮回齐断满手血腥孽债缠身哪有半点功德迹象凭什么也能混个长存不朽? 这世间事能让一看不透的实在不多。而且这些极少的例外也尽在无尽海中未曾想这孤峰上倒是出来了一件。 还有最后一小块地方了一刚举起长苕眉头便皱了起来。 铿锵声中一名洪荒卫在峰顶出现。所有洪荒卫均知道一在洒扫孤峰的时候就是他心情最差的时候至于惹怒了一的下场没人想知道。因此这名洪荒卫小心翼翼地道:“一大人有一男一女向这边冲来兄弟们已经拦住了。他们已知道这里是无尽海禁地可是仍执意要过来……” “女的放过来男的打断腿。”一头也不抬地道。 章十一 若相惜 五 待遇相差如此悬殊这名洪荒卫却觉得天经地义。主人从来都是对的除了主人外天下最正确的就是一大人。当然说到一大人时例外偶尔也会有的比如说青衣小姐比如说寒冰狱中那个道人。 数十里外张殷殷横眉冷对三个并排立在自己面前的洪荒卫。这些洪荒卫气势如山杀气侵袭时有如一根根尖针刺在身上但她也并不畏惧。这不光是因为她出自道德宗并且师父是苏姀。当然仅仅这两条已经足够她在江湖上横着走路了。修道界联系千丝万缕纵是道德宗身处现下墙倒众人推的局面也不会有多少宗派真敢倾死力与道德宗一战。人心总是一样的既然先动手的总是送死那当然是别人先去的好。 而张殷殷虽不清楚苏姀的过往以及现如今的地位不过但凡道行深点的妖族只要一嗅到她身上的气息便会闻风而逃。而且张殷殷自这三名模样凶恶的洪荒卫身上不但感觉不到敌意反而有些亲近之感。 三名洪荒卫的杀气全是冲着楚寒去的。 似乎得到了无声的命令洪荒卫忽然一分将去路让了出来。张殷殷早心急如焚立时冲了过去。楚寒也想跟上却见洪荒卫又是一动已将自己合围当场。呛啷声中三名洪荒卫各取兵器在手。看着猛恶无比的巨斧长刀楚寒的面色罕见地凝重起来。 “在下来自云中居家师乃是清闲真人。我云中居素来与无尽海没有往来各位何以如此?想必当中有什么误会。”楚寒神态不卑不亢点出了自己身份。 与云中居等正道三大宗的名满天下不同世间妖魔聚积的三大凶地除天刑山外余皆名声不显比如无尽海就连知道的人也不多。在大多数修士眼中无尽海这等妖邪聚居之地哪里能与云中居相比?当然楚寒见识自然与寻常修士不同可是在他心中无尽海势力再强至多就与自己师门半斤八两何况他本师清闲真人乃是正道中不世出的人物一身修为深不可测放眼天下除了道德宗那个全无消息的紫微之外恐怕再无对手。楚寒既然亮出了来历就算是天下三大绝地想也不愿与云中居结成死仇。 不过这只是楚寒自己如是想洪荒卫们可不是这样想的。在他们看来既然一大人已下了命令就是清闲真人本人在此也先打断了腿再说。 为一名洪荒卫一振巨斧斧刃嗡嗡作响他十分期待地盯着楚寒嘿嘿笑道:“本来俺该与你单打独斗的看你这小小身板儿估计能撑上一小会。可惜一大人的命令向来催的急俺可不敢耽误了。实在不好意思俺们这便要一拥而上了或者你自己打断双腿也好省我们点力气?” 楚寒面色青白几乎一口血便要喷出来。这三名洪荒卫任一个道行都要比他深厚居然还不按规矩来想要一拥而上?这无尽海中人怎地如此不要面皮? 还未等他开口质问脑后忽然一凉又有隐隐的吸力传来。楚寒灵觉敏锐当下更不迟疑直接跃上空中!方升起三丈就见脚下原本站立处一片黑气漫过所过处生机尽灭。被这黑气沾上不管会生什么显然都不会是好事。 楚寒刚暗自惊出一身冷汗忽然见那为洪荒卫无声无息的已在面前!瞬息之间那洪荒卫已轻飘飘的掉转巨斧以斧柄在楚寒腹上狠狠地敲了一记。霸道无匹的真元如洪流般瞬间涌入将楚寒最后的反抗之力也给冲散! “无尽海一个寻常卫士竟也如此强横?!”楚寒惊讶间已一头向地上栽去。 此时张殷殷刚刚踏上孤峰见到了径自洒扫的一还未开口一名洪荒卫忽然在她身后出现翁声翁气地道:“一大人已打断了那男的双腿可是他不肯走。” 一终于抬起头来先是看了张殷殷一眼方淡淡地道:“那再打断他两根手臂。” 张殷殷黛眉一皱略感不妥。她虽然不喜楚寒强行跟着自己更不认可宗内真人母亲给自己定下的合藉双修可是毕竟楚寒对自己一直没什么恶意。如是因为自己受了这等苦楚罪过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况且尽管相处时间短暂但她天性敏锐知道楚寒性情最是执着如果下定了决心别说打断四肢就是杀了他也不能令他退缩。 那名洪荒卫似乎闪了一闪又似是完全没有动过就回报说:“已打断两手他还是不肯退回去。” “倒还有点骨气那就带过来吧。”一吩咐完再向张殷殷看了看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只是向旁边一指。 张殷殷一颗心疯狂地跳起来顺着一手指的方向望去便见那刻印在心底最深处的身影正静静的静静的躺在那里。 张殷殷猛然捂住了嘴眼中泪水奔涌而出顷刻间模糊了世界!那纤长的五指根根苍白用尽了三生力气才将那一声歇斯底里的哽咽按了回去。 她再也看不到旁的人别的事只向着宁静睡着的他奔去可是灵动如风的她这段短短的路竟会接连摔倒。 她依然一只手死死地掩着口另一只手用力抓着地面才将已完全失去力气的身体撑到他身边。尽管看不清他的样子可是那身影那声音早已刻印在记忆的最深处。 几经生死曾经轮回就是一碗孟婆汤饮下其实也不曾忘记过只是被掩盖在灰尘之下。 只须一次提醒她便忆起了全部。 那颤抖的纤手终于触上了他的面庞。于是她的心瞬间变得与他的肌肤一样冰凉。 尽管眼前依旧模糊但她心如琉璃。琉璃中可以映出整个世界却映不出他。她与他的距离已比当初阴阳相隔更加遥远。 “怎会……这样……” 她抚过他的脸他的颈他宽厚的胸膛然后那颤抖的指尖传来一点刺痛一滴血珠染红了他的衣衫。 张殷殷抬起头来模糊的世界中一柄古剑逐渐清晰。那柄剑正插在他的心口。 她将切破的指尖含在口中不住品味着指尖鲜血的味道。 此时孤峰峰顶除了始终凝立不动的一之外又多了三名洪荒卫以及四肢断碎被洪荒卫架着的楚寒。 楚寒面色苍白却非是为了身体上的剧痛以及仍旧在体内奔涌不息的洪荒真元而是为了那柄古剑。云中居上上下下又有谁不识得这柄剑?那安宁睡着的人楚寒不光识得也知道他与古剑主人之间的三两事。看到眼前的情景楚寒隐约明白了三分却有七分想不通反而更加糊涂了。 张殷殷面白如纸柔弱的身躯轻微颤抖起来纤指已自口中滑出指上全无血色。她泪已干古剑上镌刻着的数个小字逐渐清晰: “云中顾清” 张殷殷不光看清了剑上的字也品出指尖鲜血的特殊味道于是宛如呢喃般轻声道:“仙家禁法斩缘。” 她一头青丝猛然飞扬!又徐徐落下。 张殷殷猛然立起仰向天嘶声叫道:“斩缘斩缘……啊!!!” 云裂风断雾愁山恸! 楚寒面色更加惨白望着那无休无止嘶喊着的女孩儿心如星坠。 三名洪荒卫各自望向脚前三尺之地目光再也不肯移动。 就连一也望向了天高云淡处。 不知叫了多久千千万万的回音在群峰间激荡着而张殷殷声音忽然哑了。她一伸手便抓向古剑剑柄。但是一抓之下却落了个空她面前换成了一。原来一不知用了什么玄妙手段将张殷殷瞬间旁移十丈挪到了自己面前。 “这个……”一从没有过说话象现在这样吃力:“这个人呢是我家小姐的人。这柄剑也就是我家小姐的剑了……所以……” “你家小姐是?” “青衣。” “原来是她啊。”张殷殷若无其事的应了声身形忽的一闪又去抓那柄剑。这次当然又被一挪移了回来。 知道有一在那无论试多少次都可能碰得到那柄古剑张殷殷心头多日的积郁猛然暴她若一只寒冬时淋透了冰水的猫向着一咆哮:“既然你说他是你家小姐的那我可以让!让青衣去做正室我做妾做丫环做情人做路上的女人!我做什么都可以这总行了吧!何况他现在不在阳世不在阴间他哪里都不在他就是完完全全的不在了!为什么还不让我拿那柄剑为什么!!” 嘶喊到了一半她声音又哑了下去。 望着最后一丝力气也已消逝的殷殷一柔声道:“昔人已逝无可挽留。其实你便以此剑斩了自己也仍不是她和仙人的对手这又是何苦?况且他也不想有人为他报仇。我家小姐就是想明白了他最后的心事方才去云游天下的。其实小姐还不曾上过此峰也不曾来见他最后一面。” 张殷殷忽然一转身又抓向古剑!这一次一叹了口气用自己身体挡住了她。 “我自己想去送死你***管我!”张殷殷咆哮! 一想了想便让开了路。 张殷殷纤指刚触到古剑剑柄猛然顿住。她缓缓蹲下凝望着他的面容似是要将他与心中深深刻印着的那个人溶在一起。她的右手扶着古剑似是无意间顺着古剑滑下。 古剑锋锐的剑锋轻轻巧巧地切开了她指上如玉般凝滑的肌肤滴滴血珠渗入剑锋上的纹路一路滑下又浸润着他胸口衣衫。 那片深色的痕逐渐扩大。 似有什么正自她心头缓缓流失。 “殷殷!!”楚寒想要大叫挣扎可是方一动便被一名洪荒卫的铁掌捂住了嘴另一名洪荒卫在他后颈上一捺将他牢牢掀在地上。楚寒仍死命地挣扎着断骨摩擦而刺骨的剧痛则早被置之度外。 张殷殷站了起来衣袂飘舞扔下句“这个人送给青衣了”便向孤峰外走去。 一笑了笑将长苕放在一边踏出一步已与殷殷并肩而行。 张殷殷停了脚步盯着一冷冷地道:“你干什么?” 一微笑道:“没什么一起去送送死。” 张殷殷上下看了看一道:“你和我有关系吗?” “没有。” 她黛眉一竖冷道:“没关系你跟来做什么你是不是笨了?” 一微笑:“再笨还能有你笨?” 一没有说出来的是:“一大一小两个狐狸看来都是聪明过了头所以就笨了唉……” 张殷殷语塞哼了一声道:“随你。”便举步前行转眼间已到了峰缘处。 楚寒不知从何而生一股大力猛然挣脱了洪荒卫的控压叫道:“等等我我也去!” 张殷殷和一都停下了脚步望着被按压在地的楚寒。按着楚寒的三名洪荒卫自觉失职可是眼前局面变幻实已出他们能力所及对楚寒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 张殷殷向那安宁睡着的人一指道:“这是我的男人。”又向自己肚子一指道:“这里有他的孩子。”然后再向楚寒看了一眼冷笑道:“你还要跟来吗?” 出乎张殷殷和一意料楚寒竟也咬牙道:“我去。” “随你。”张殷殷冰冷地道。 三名洪荒卫面面相觑见一要走为的忙道:“一大人你若走了这里怎么办?” 一微笑:“天下虽大谁敢来无尽海惹事?若真有那不怕死的你们也拦不住把寒冰狱中那杂毛放出来就是以后就是他统领你们吧。” 那洪荒卫挠了挠头道:“我等该怎么称呼那位杂……道长?” “就叫零。” 张殷殷已不耐烦身形一起若絮随风便向峰外飘去。 “等等。”也不见一有何动作便将数十丈外的张殷殷挪移回峰顶。 “你不想我去了?现在已经晚了吧。” 张殷殷冷笑将紧握的右手伸到一面前淋漓的鲜血仍不住自指缝间涌出。那**的红色每一滴都是如此刺目! 一微笑:“不是该走这边。” 章十二 无相忘 一 夏末秋初范阳战鼓如雷各路大军依序出史思明奔洛阳安庆绪取淮南数日之后安禄山中军都已准备出征纪若尘所部仍按兵不动。 身为军中主帅纪若尘终日在帐中神游冥思将一应事务都甩给了济天下。他做的惟一与治军沾得上点边的事就是每日叫五十名军士到自己帐中视察一番后便令回营。这些军卒回去后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然而道德宗弟子中修为深些的还是能看出他们面上笼罩的淡淡死气。不过这些士卒的确仍是活人气息体温皆有神智如常并不是给什么邪法炼成僵尸阴鬼之类道德宗众人观察多日毫无破绽也就不多说什么。 道德宗众修士这些日子也是忙得昏天黑地。有的日夜绘符而后燃了将符灰洒入无根水中士卒饮后便是一身铜筋铁骨柔韧厚实力士以刚磨快的钢刀尽力砍去也就留下一道深深伤口不伤及要害腑脏。有的则绘阵施法士卒只需在阵中静坐七日便是身轻力健纵跃如飞个别有慧根的甚至能一跃而上丈许的高台。还有部分修士则传授给士卒一些简单口诀配合丹药、符之力在战斗时念出便是力大无穷一个身体单薄的士卒也能挥动近百斤的大铁椎。 有那两个擅于炼器的则日夜兼工每日可制七七四十九只炎火箭。此箭用上少许道家材料又经符咒加持过箭程可达四百步不论射中哪里立起大火火势炽烈与一大坛火油无异可持续燃烧一个时辰普通雨浇沙埋之法俱是不熄。这种炎箭消耗不多火焰威力在修士眼中全无用处但若用在战事中便成利器。这两名修士本意是要造威力至少大上十倍龙炎箭每三日可得一只箭带真火纵是修士被沾上了也是麻烦。不过济天下对这种箭丝毫不感兴趣要两人只造那种日产四十九只的炎火箭便好。 道德宗弟子中道行最高的云飞已入上清境界职责便重大得多。他在军中寻了五百名颇有灵性的士卒传授给他们一座阵法以及相应口诀再分以丹药命其熟习此阵。到两军对阵之时这些士卒的作用便是在中军结成此阵。 此阵名为坤玉转元阵以阵为基以玄玉为引以药为火将阵中士卒的精气生机化为道力移转到阵眼中阵主身上。如此身为阵主便有无穷法力可供挥霍能够源源不绝的施展大威力的法术。而代价则是阵中人阳寿折损。以云飞为例他如今法力至多可操控五百人组成此阵临战之时可放法术数量可增一倍而阵中士卒则折阳寿一年。 如果阵主道行增加则此阵能够容纳的人数及挥的威力何止以倍计?若是道德宗中精擅阵法卦象的顾守真在此主持则阵中可容万人每用一次阵中人折寿十年而守真真人能够施法的真言大咒可增七倍。可以说有此阵在只消凡人足够多便是那些无望飞升的修道之士也有望逆天! 若阵主是紫微又如何?怕是阵中十万人众一日夜尽皆亡命。这便是坤玉转元阵的厉害之处。 此阵过于阴损大伤天和不知是道德宗前代哪位天资无双、又异想天开之士所创史簿中只记载某日记载此阵的一页残纸突然出现在三清殿中。道德宗当时掌教见了立时大惊其后苦苦思索数日又与宗中诸真人商议良久终是不忍将此阵毁去还是将它载入三清真诀中但只记于上清玄真境界之后的诸册中。能够修到这一境界之人已有资格列为真人心性已定意志如钢当不会滥用此阵。 当日掌教及真人心愿是好的如此决定自然没错。只是他们当然不会算到后世有一个顾清可以自由取阅三清真诀所以除了玉清诸经之外将上清及以下诸经都搬到纪若尘的别院中去看了一遍。而那时的纪若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时刻刻存着朝闻道、夕可死的念头尽管看不懂竟然将这些经书全部背了下来。 其后世事变幻阴阳交替白云苍狗六界多少事罢了纪若尘方再归人间将这一页坤玉转元阵默了出来交给了济天下而济天下转交给云飞于是有了今日之局。 云飞虽觉此阵威力宏大无比且阵法所用质材太过狠厉但细细品来阵法心法口诀皆是道门正宗与自己所修三清真诀如出同源架不住济天下舌灿莲花认做玄门除妖正法努力研习日夜演练。至于此阵来历他虽有疑惑不过由于他道行刚刚晋入上清灵真境界还读不到载有此禁绝法阵的三清辅经。 一万士卒本已被济天下操练成型如今再以道家无上法门加持神通战力便绝非等闲强悍。只是道德宗人手有限按目前进度到安禄山本军进时也不过加持二千战士而已。不过纪若尘旋即将巡视士卒的数量翻上数倍每日巡视两百卒。但凡入过他帅帐的士卒皆有了隐约死气是否具有其它异能尚不彰显不过行动灵敏、迅捷如风不弱于那些服过药进过阵的兵丁。 道德宗诸弟子原本是与纪若尘不睦绝不肯为他这般卖命的。 这纪若尘无论怎么看都绝非人类而且阴气森森杀人如麻肯定不是什么善类。只是尚秋水临去之前有命众人不得不服而已。依他们此来本意是要辅佐安禄山起事助安禄山抵挡站在明皇一边的修士现在却变成辅佐一个小小的先锋将军这似乎与本意不符。是以成军前三日道德宗众人皆只顾着自行炼丹清修对军中诸事一概不理。纪若尘本无所谓但济天下可就不答应了。 第三日清晨济天下单独立个营帐将道德宗所有弟子皆请到营帐中他便居中一站指着帐上所挂一幅巨大地图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这幅地图绘得极是细致不光有地理山川朝庭军塞要地分布甚至各修道门派的位置也一一列出便连天下三大凶地的位置也在图中。可谓天下大势尽在图中。 济天下在图前一站立时精神大涨气焰狂升牢牢将道德宗众人的气势压了下去。他自盘古开天地讲起三皇五帝而下至烽火戏诸侯至鹿台焚纣王至仙妖战罢封神至……这当中还穿插无数野史逸闻奇人趣事。道德宗众弟子起初并不在意要知道他们皆为门中精英又是早就准备历练尘世学史是基础课目听道之初尚有不以为然神思游离。哪知道济天下此次是志在必得不折服这些道门精英是绝不罢讲的。 帐中足有三大缸清水供济天下润喉。 如是自晨至夜又自夜至晨三缸水尽。 雄鸡重啼天下初明时分道德宗众弟子才一一自帐中走出自这日起人人有分工个个勤于事不藏私、不偷懒、不折腾。 如此变化纪若尘三千魂丝遍布百里之内怎会不知道?可便是他也无法窥透其中奥妙。他虽是道法强横但自问也办不到这等事所以才放任道德宗诸人自行其是。不过此际纪若尘便是纪若尘既然想不通便直接将济天下叫了过来询问而且也放玉童在一旁听着。那意思依然是不怕你知道。 见纪若尘开口相询济天下对曰:“统一思想。” 这一次济天下倒是毫不嗦了甚至是惜字如金纪若尘拿他毫无办法便取出一张自己手书的坤玉转元阵诀要交给了济天下吩咐他让云飞修习并自行挑选士卒炼阵。 给了阵法后纪若尘便取出一卷书读了起来有送客之意。 济天下收了阵法却并不离去望着纪若尘手中书卷问道:“主公读《春秋》是否已知晓为将之道?” 纪若尘放下《春秋》皱眉道:“这本书中哪有为将之道?……嗯身为主将当在百万军中取敌酋级。” 济天下有些哭笑不得道:“主公那不是万军主将那只是徒有武力的匹夫而已!身为主将当知兵事兵书有云……” 他刚要长篇大论纪若尘便打断了他道:“这世间兵书所讲皆是凡将俗兵斗战之法一代勇将也不过力敌百人。但在道行深厚的修士眼中千军万马也是来去自如。所以必得有相应克制办法。” 济天下抚须微笑似乎胸有成竹道:“无妨!修道之士虽然神通众多但必定对凡人心存轻视且所谓大道不蒙尘等闲不会理尘世间事。不过世间万事力不胜谋只消来人对我们心存轻敌之意我便要叫他有来无回!只是到时候手段激烈些还请主公见谅。” 纪若尘微笑道:“不管何谋只要能克敌制胜但用无妨。” 济天下自然知道这位主公向来不以人命为念行了一礼正要出帐忽然又想起一事低声问:“不知主公现下真元到了何等境界?哦便以道德宗三清真诀为基准计算好了。” 纪若尘又已翻开春秋头也不抬地道:“太清太圣境。” 济天下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伸手指一个个地数上去“太清高圣太清上圣上清至真……”数完之后他面色便有些难看了想了想道:“眼下当务之急主公还是少读些春秋多修修真元吧。” 纪若尘笑了笑笑容有些高深莫测未予回答。 玉童也陪着笑了妩媚中有些挣扎有些疑惑隐隐还有些不自在。 济天下也笑了努力笑得高深莫测。 安禄山中军起兵时分纪若尘大军也即兴兵出征全军只携三日粮草一应辎重皆留于范阳由二千民夫健妇押车随后而来。 大军兵行神三日而越六百里至晋州城下时晋州太守求援快马尚未及出城。 晋州虽近塞外但有河北、平卢等地的安禄山大军作为屏障已经年未经战事不见兵戈因此逐渐繁盛至今日共在藉八万余户。晋州虽颇为富庶但不修兵事城中三千守军缺额八百余刀枪盔甲多有锈迹十余匹战马也不喂得不肥不瘦。 晋州太守姓白名易这日刚得了急报称安禄山已反。白易颇有几分才学上知些天文下晓点地理中明为官取贿之道本是很有几分前途的。他知道晋州是去长安的必经之途至少有一只叛军会向这边来。算算时日若安禄山前锋疾进则十日左右便会到晋州城下眼前还有些时间决定是逃是降。晋州兵微将弱战是肯定战不过的白太守对明皇的忠心还未到以身殉国的程度。 白易本想先遣快马向潼关报急然后命家人收拾细软先去潼关避祸。潼关关险兵强驻扎着数万精兵粮草堆积如山当可挡住安禄山叛军。 哪知他刚写好报急奏折折上墨迹未干便有下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称安禄山大军忽至现下已在北门外列阵! 白太守只觉脑中一阵眩晕手中毛笔落在案上将刚写好的折子污了。 他一声长叹萧瑟地道:“走吧上城头去看看。” 晋州北门城头早已人头涌动守城偏将还有些智计心知营中兵丁不足便自库中取了一千多套军服命壮年百姓穿了持刀挺枪到城头上凑数即吓阻敌军也壮一壮自己的胆。一时之间晋州城上倒显得兵丁众多只是人人面色苍白个个身体抖军容就谈不上怎样了。 北门外一里处五千精锐已列阵完毕刀枪如林旌旗似海。军容队列极是齐整如刀切过一般兵丁人人面无表情但以略微红的眼珠盯着城头上耸动的人头瞳仁深处隐隐燃着疯狂而肆虐的杀气。 白太守只看了一眼便被对方军阵中那浓浓的杀气激得胸口一阵翻涌险些呕了出来。他向左右一看见士卒将校人人都是面如土色自己倒还算好的不由得暗叹一声心道这城如何守得?今日吾命休矣。 身旁偏将强作镇定道:“大人您看敌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并未携带辎重又是远来疲惫我军只要坚守不出不出数日敌军必定缺粮而去晋州之围便会自解。大人此刻身先士卒我军士气大振军心可用。” 旁边一名太守亲随忙道:“这城下都是虎狼之军常年在塞北砍蛮子脑袋的我们这点老弱病残又如何守得住数日?大人当务之急是遣亲信、用快马赶紧将大人家眷送到潼关去!现在敌军还未完全围城再迟可就来不及了!” 偏将立刻大怒喝道:“逆贼!你想要大人临阵脱逃不成!?你莫不是安禄山安在晋州的内应?” 那亲随毫不示弱回骂道:“要不是你喝兵血、吃空额将朝庭军费都吃进了自己肚子里去现在站在城头上的会是这些老弱病残?晋州城里十几万百姓谁不知道八百空额养活了你齐大将军六房姨太太?丢了晋州第一个要被杀头灭族的便是你齐大将军吧!” “够了!大敌当前自己人还吵什么?”白太守心中又怕又烦喝止了两人。他是读过兵书的看着纪若尘本阵左右各立着三百骠骑实是人强马壮。纵是自己从南门出逃想来跑不了多远便会被追上。他的马再快快得过这些塞北狼骑? 若要责怪只能怪纪若尘大军来得太过突然比预想的提前十余日到了城下。这数千人马难道是飞过来的不成?而且军中并无辎重后队那这一路上近万人马吃什么喝什么睡哪里? “莫非……有仙人相助?”白太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见过纪若尘军容白太守已知到了决断时刻是殉国还是求生? 城头众人或吵闹、或惊慌之际济天下已下了马行到中军一顶墨色软轿旁边低声道:“主公现下敌军士气低迷人心动摇时机已至是否攻城?” 沉默片刻轿中传出纪若尘淡淡的声音:“传令诸军限一刻破城。” 章十二 无相忘 二 纪若尘中军旗号变幻低沉雄烈的战鼓阵阵响起。 一个千人方阵从军中突出这些军士皆为步卒有的双持短枪有的手持刀盾交错而列。方阵向前推进目标直指前方的晋州北门千名军卒步伐齐整划一恍若一人前进之际地颤山摇! 城头晋州文官武将尽皆愕然非是被北军军容所惊而是惊疑这千人方阵既无云梯亦无擂木直奔城门而来这是要攻城?被眼前这诡异的景象所惑竟无一人出声部署防守。 那千名步卒来势极快几个转念间便进入一箭之地只听得“嘿”一声低沉的军号从千人口中传出地动山摇尘土激扬所有人力飞跑起来。 还是齐偏将先反应过来大叫“放箭”若被不带任何重器械的步兵冲过了护城河岂非变成笑话?众将官如梦初醒城头上令号此起彼伏。箭如飞蝗攒射而下。力夫担石疾奔上城墙投石手在弓兵身后列队其余将兵皆刀剑出鞘。 那千名步卒一力实在是疾逾奔马快得异乎寻常。城头飞下的箭矢大部分竟然只及得上方阵的后半部分就是这样也大多被这些如妖魅般的军卒挥盾挡开。一轮箭雨过罢居然只倒了三五人! 转眼间千名步卒已冲至护城河前面对两丈余宽的护城河阵型变化方阵一分为二持刀盾的军卒甩开盾牌一排排次第跃起在空中伸展肢体宛如生了双翅大多兵丁居然就这样直接跳过了护城河!少数落水的也是接近了护城河岸边稍一使力便跃上岸来。 持双枪的军卒则在原地高高跃起升至丈余时方将手中短枪狠狠向三丈高的城头上投来! 城头之上晋州无论兵将还是太守皆目瞪口呆看着北军士卒一批批跃过护城河口中衔刀居然连云梯都不用直接手足并用向城头攀援而上!少数胆大的晋州老兵一声喊探出半个身体想要投掷石块或者用刀枪戮刺攀城而上的敌军时便被如电飞来的投枪刺穿一个个被生钉在了墙垛上! 咻的一声一只投枪几乎是贴着白太守的鬓掠过而后叮的一声深深插入城楼深入尺许。 一缕鲜血自白太守的肌肤上慢慢渗出。 此时纪若尘中军冉冉升起一朵彩云向晋州城飘来。那朵彩云甫一出现瞬息而至已飘到了晋州城下。白太守此时方才看清彩云原是一个妙龄少女那妩媚容貌身姿便是在这血气冲天的战场上竟然也令白太守喉咙一阵干。可是接下来白太守便是心头紧了。 只见那少女纤手挥舞如轮抓起一个个兵士向城头掷来。她看似柔弱可是举起这些百余斤的健卒便如拾小石子般轻松随手一掷便将他们扔上了三丈城头。这些嗜血兵卒一上城头立时刀劈枪戮默不作声地狠杀起来。他们一个个力大无穷一刀劈下往往将对面的晋州守军连兵器带人皆劈成两段而身体又坚韧无匹晋州兵全力一刀就象砍在熟牛皮上一样也就能切入个几分深。要数个晋州兵合力刀砍枪刺连伤十数处要害后方能放倒一名北军。 城头上数十名北军转眼间便清出一片空地来正在攀城的其它妖卒如有感应立时向这方爬来源源不断的上了城墙。而那少女见已控制了一段城墙竟跟着一跃而起直接向守兵最重的城楼扑来! 城楼守军足有二百纷纷开弓搭箭向那少女射去。可是那少女何等之快?城头守军箭刚离弦她纤足已踏上了晋州城头! 生死关头白太守再不犹豫将官帽一扔跪地举手高叫愿降! 他叫声才一出口便觉有阵阵香风自旁袭来那少女已绕着他转了一圈。刹那之间白太守只觉如趴在蛇蝎丛中惊恐缠身几欲晕去。 白太守一降亲随们自然不能落后就连原本慷慨求战的偏将也扔了佩刀跪地求饶。那些不够机灵的晋州守军还在抵抗却被北军砍瓜切菜般一个个砍倒。而那少女所过之处便会立时涌起一片血浪! 城外军阵中墨色软轿前燃着的线香方才烧去一半。 软轿轿帘不开只传出纪若尘平淡无波的声音:“可以了。” 轿旁亲兵即刻举起道法加持过的号角鼓气吹出长长三音。 悠长、苍凉的号角声倾刻间传遍战场最后一声号角响起时城头所有的北军都后退一步停止了杀戮。 玉童指尖的墨金蚕丝本已在两个晋州守军身上缠了七八圈稍一用力便可叫他们分尸听得号角声传来她又似不愿又似不舍地瞟了两名已经魂不附体的晋州兵一眼再向他们嫣然一笑收了墨金蚕丝。只可惜那两名晋州兵虽然立着却已吓得晕死过去无从消受她这媚意横生的眼波。 晋州城吊桥放下北门大开将八千杀神般的北军迎入了城内随后四门紧闭再不容一人出入。 午时时分太守府正堂上纪若尘立于宽大公案之后凝神看着置于案上的地图。厅堂之中济天下、玉童及北军众将立在他身后两侧白太守和齐偏将两位降员则侍立阶下。 纪若尘目光沿着晋州一路向西终于停留在潼关之前面色初显凝重。他手指在潼关两个篆书上敲了敲又缩了回来最后不住轻叩着距离潼关百里左右的一块地方。 潼关关高山险自古以来便扼住通往西京的要道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潼关两字下还有数行小字标明了此刻守关大军人数:五万。无须多想这五万守军必定与晋州守军大不相同两相比较再加上地势城防潼关守军以一当百不可能以一当十还是很有可能的。潼关之后西京周围又有数处军事重镇驻军数千至数万不等而西京精锐的五万御林军也可随时开赴潼关。 守军数目之下还有哥舒翰三个小字表明潼关此时守将已由原来的寻常将军换作了河西节度使、西平郡王、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政事哥舒翰! 这哥舒翰与安禄山同为蕃将数十载东征西讨血战无算自一介胡人积功而升至目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自非等闲之辈。纪若尘性情绝决却非狂妄自大当然不会对哥舒翰等闲视之。本朝众蕃将与杨国忠素来不睦若他只是个徒有勇力之辈恐怕早就在庙堂之争中失势哪还能弄到这么长的一串头衔? 纪若尘沉吟忽然道:“白大人。” 白易吓得一个机灵立刻跪下道:“下官在!” “你即刻修书一封向潼关报急。我不管你怎么写但务必将潼关的援军给求来。落款时日就写明日吧。” 白易面色一变仍不得不应了声是一旁的济天下则略点了点头。白易冷汗涔涔而下他是聪明人知道纪若尘最后那句话的份量正苦思拖延之辞但纪若尘帮他省了麻烦已经吩咐左右送上笔墨白易无法只得当场挥笔修书字斟句酌的写就求援书。书成济天下取过看了颇为满意用火漆印章封了口遣一个机灵亲信乘快马向潼关星夜兼程报讯去了。 写完此书白易登时精神萎靡。晋州城十几万百姓谁都知道纪若尘大军是今日破城。他这封求援书落款却是明日此书留在朝中便是坐实了他投敌叛国大罪的铁证。现在他惟有期待安禄山改朝换代成功方有保全九族的希望。不过只看纪若尘所率军队如鬼如魅的战力便知朝中积弱之军根本不是对手。想到这里白易忽然觉得希望又多了一些。 “纪大人……”白易战战兢兢地叫道。 “何事?”纪若尘目光仍落在潼关上不曾动得分毫。 “纪大人若要成事须得防一人用一人。”白易朗声道。他是个明白人即知退路已被堵死便开始为叛军出谋定计。 “说吧。” “需防之人乃是九原太守郭子仪。臣尝与郭子仪有旧此人深通兵法麾下尽是百战之兵悍勇良将虽然此刻官微人轻但不可不防。郭子仪最是忠于朝庭不可能为大人所用最好是尽早设法除去。可用之人是臣远房世叔现平原太守颜真卿。当今世人都晓得颜世叔书法通神但少有人知世叔于治国亦有大才。平原守备松驰大人军行神战力无双若以一千精锐星夜奔袭平原则颜真卿可擒。纪大人若能得颜真卿世叔之助自是如虎添翼。以世叔之声望如能登高一呼各地州县十有六七会开门献城。只是世叔为人性情刚烈不易说服还须耐心。” 纪若尘淡淡地道:“颜真卿既然性情刚烈那多半不肯归降又该当如何?” 白易一咬牙道:“养虎遗患当早日诛除!” 纪若尘终于抬起了头向白易看了一眼又望了望济天下微笑道:“我今日终于明白原来奸臣也是很有用处的。” 济天下脸皮厚逾城墙面色如常。白易则面不改色地跪下口称谢大人夸奖。 纪若尘当下叫过来一名北军将佐吩咐他率领一千精锐兼程赶往平原捉到颜真卿便可退兵不准恋战。 厅堂中重归寂静便可隐隐听到太守府外的鼎沸人声。那是北军士卒正将全城的精壮男子都自家中赶出驱赶往城南的校军场等待挑选以补入军中。如果只是兵临潼关牵制潼关及西京方向守军以纪若尘手上这八千淬炼过的兵卒勉强也能办到。不过他助安禄山起兵本意便不仅仅在此是以与济天下一早便定下了以战养战的方略。这八千炼成的先锋便只是先锋而已每夺一地便会掠取当地壮丁入军以壮军力。有济天下与道德宗诸弟子相助五千壮丁只需一月便可成军。 其时天下百姓休养生息人口生长便是户藉人数已比本朝初年多了数倍何况尚有众多不入藉之人?抓丁其实不难难在军械粮草。 纪若尘本营的辎重要再过十余日方到达晋州不过晋州城除了军备松驰外倒是人多粮足积下粮草足够三万大军吃上一年。只是军械缺少就算动全城之力也不过搜得三千余把刀枪。 济天下决意在晋州再征一万五千壮丁训练成军同时征集方圆百里内所有铁匠日夜赶造军械如是一月功夫当可做到每卒一刃但盔甲盾牌就不必想了。纪若尘则率领最初的五千精锐独赴潼关力求将所有胆敢出关的敌军尽歼于潼关之外。潼关之险险绝天下纪若尘麾下兵将再精也不愿硬攻潼关。能将敌军诱出关外自是最好不过。 一出晋州济天下便会与纪若尘暂时分开晋州以西一切战事均需纪若尘自行决断。想来也是身为三军主将岂能不独挡一方?纪若尘便是想做甩手主帅看来济天下也决心不让他如愿。 纪若尘在地图前一立便是半日不说不动。他不动堂上众人便得陪着。玉童和济天下等北军诸将还算好白易和齐偏将立得骨头都要酥了方见纪若尘挥一挥手道了声“都下去吧。” 白齐二人如闻仙乐跌跌撞撞地下去休息了。 三日之后纪若尘亲率五千精锐同样只携三日干粮出晋州一路西去。 章12 无相忘 三 当自空望下五千悍卒如一条妖龙蜿蜒西去时西玄山上紫阳真人正召集了诸脉真人探计当下时局的应对之策。今日玄元殿中只坐了六位真人当年九真人齐聚盛况不再。紫阳真人先行讲述了当下时局表示本宗当下要务将从保护门下弟子安全转为全力扶助安禄山起事并在天下动荡中寻得另一外灵穴夺得灵气之源。 紫阳真人一番话说完殿中一阵沉默。自紫阳真人以雷霆手段压制了玉玄真人之后曾与玉玄真人联气通声的守真、紫云二真人侥幸避过大劫自然行事说话处处谨慎紫阳真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全无异议。其它真人也多少明了紫阳真人所掌握的部分实力也都收起了轻视之心。 不过太隐真人向来直言不讳闻言皱眉道:“紫阳真人我也曾夜观天象见范阳确是有龙气盘旋而起是一飞冲天之势。可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龙气有些做作单薄单凭这个便将我宗气数全押在安禄山身上未免有些不妥。而且安禄山毕竟是胡人非我中华正统这等人纵算得了天地气数我宗便一定要前去扶助吗?不管怎样我觉得不妥!即算没有什么不妥扶一胡人而压我神州中华百姓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太隐真人此言一出太微等诸真人皆有深得我心之感只有玉虚闭目不语。 紫阳真人颔道:“太隐真人所言甚是扶一胡人入主中华即便成功也无可夸耀之处。不过……” 紫阳真人略略沉吟终于道:“今日也无妨与众真人明言。范阳龙气看似是飞龙在天之势主一飞冲天、无可制限但细细品味可知其中气势断续不全升势生涩稚嫩与本朝堂皇正大的龙脉无法相提并论。以此观之安禄山纵能成一时气候也难脱败亡之运。本宗扶之只为成其天下纷乱之局而已。且诸位真人无须担心安禄山身后事三十年前贫道已起始在本朝朝堂中落子布局说来惭愧三十年经营也不过寥寥三五子生根而已。不过这三五闲子想也足够应付安禄山败亡之后的朝局了。今后二十年内当不会再有朝庭诏令天下群修围攻本宗之事。只是此时尚未到动这几枚闲子的时机还请诸真人耐心等待。” 诸真人无不动容。他们整日里就是清修论道偶尔相互拆拆台根本不理尘世俗事。谁想得到紫阳真人思虑竟如此长远三十年前便已起始布局?修道之人求的是飞升大道哪一个会在乎尘俗富贵?当真论起吃穿用度就是本朝明皇也未见得比道德宗这些真人强了。紫阳真人如此处心积虑甚至不惜耽误本身修为当是为的道德宗千百年长存之大计。 顾守真便即站起向紫阳真人深深一礼道此前目光短浅不知紫阳真人良苦用心今后定当为本宗效力再不敢藏私。 紫云真人虽不明言但目光中已有钦佩之意。 定下了将去扶助安禄山的弟子后诸真人便各自散去。 紫阳真人正缓步出殿云风便走上前来压低声音如是这般的说了一番。 紫阳真人白眉忽然飘了一飘道:“果有此事?你是说安禄山先锋主将名叫纪若尘而且率军三日而越六百里一刻不到便取了晋阳?” “正是。”云风道。 紫阳真人长眉微锁缓步而行许久方道:“同名同姓吗?有趣实是有趣。看来天下之事还是有些定数的。这个纪若尘既然在此时出现想必是有些道理的。不过我们在这里想也想不出什么来还是派个人去看看吧如果可能也去助他一臂之力。秋水虽然有天分不过这件事上他帮不上忙在那里也没什么用。” “这人想必十分重要不知师父心目中有人选了没有?”云风问道。 紫阳真人思索片刻道:“就让姬冰仙去吧她最是合适。” 云风应道:“弟子这就让她准备明日便可下山。” 长安城中满朝文武早是一片慌乱群臣当庭吵吵闹闹了半天却没想出半个有用的计策来。本朝大军十之**屯于边塞之地中原各郡久疏战事若论守兵各郡县十县九空。安禄山尽起数十万大军滚滚南下前方实是一片坦途。自河北到东都实无一处城池可以稍抗安禄山大军。 明皇也自着恼暗思对安禄山恩宠有加怎没看出他的那狼子野心来?虽然明皇近年来不大理会朝事可也知道朝中武备松驰而安禄山所部之精更是甲于天下。再见群臣争来吵去不是在推诿责任就是在痛骂安禄山。骂能将安禄山骂死吗?明皇便觉胸口开始闷了。 此时满朝文武几乎没有一个能战之将。此时早恼了御史大夫封常清当下出班朗声道:“臣愿前往东都开府库募乡勇拒敌于黄河之北!” 封常清在入朝为官前本是在西北征战多年的一员宿将战功赫赫。见有人为已分忧明皇大喜当庭赐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领五千御林军诏令其往洛阳大开府库广集猛士务要将安贼挡于黄河以北。 封常清领命更不耽误出朝点兵去了。 满朝文武心事初定只有杨国忠面露冷笑。得济天下作过两年西席他现下见识已非当日可比心中便暗自道:“一个相助的修道之士、大能之人都没有也敢出头争宠?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场!” 朝中平叛方略定下明皇稍稍心安后宫却不宁静。一个宫女在侍奉杨妃梳妆时不小心溅了数点玫瑰水在杨妃的裙角谁知素来温柔娴雅的贵妃忽然大雷霆命人将这宫女衣服全部除去着内监用沾了冷水的牛皮鞭狠狠地鞭了三十记。这宫人全身血肉模糊抬下去还未到半日便是一命呜呼。 入夜明皇在长生殿临幸杨妃时见着的自然是一个媚态无双的玉环。明皇上了年纪又是***昏暗没有看到宫人内监们眼中的隐隐惧意。 青城山上飞来石畔吟风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烦意乱从空无一物的寂静中醒来。放眼望去夜空中铅云集布不见星月绵延群山皆掩在一片黑暗之中惟有青墟宫***辉煌在一片茫茫黑暗中显得极是耀眼。 虚玄寿诞虽早已结束当日上山的贺客高朋也大多离去但每日皆有不少新的宾客来拜山表达仰慕之情欣羡之意甚至还有许多来攀亲论缘的无外乎几百年前某派某位先人曾经出自青墟宫又或者受过青墟宫前代真人的恩惠前来答谢云云。天晓得数百年前青墟宫不过一寻常修道小观哪来的那许多祖师云游天下、施恩布泽。 不管怎么说这些日子以来青墟宫为数不多的知客道人个个忙得昏天黑地累了个半死。不得已将六十余名年轻弟子中的大半都抽了出来暂充知客一职。至于荒废了道**课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吟风望向了飞来石顶在那里顾清终日盘坐苦修于金丹大道上勇猛精进。寻常人望过去石顶尽是一片黑暗但在吟风眼中景象却是不同。 夜色中一大片氤氲紫气隐隐分成七团每团紫气中不时喷出一缕暗金天火燃烧在浮于空中的一朵七瓣紫莲上。在天火无休无止的灼烧下紫莲莲瓣微合有合苞收拢之意只消火势再大一些便会合拢成一朵莲苞。 望着那朵紫莲吟风即有欣慰又有担忧。 自除去纪若尘后顾清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十余道关口一冲而过转眼间便修到了紫府莲开的境界。空中那一朵紫莲便是她金丹所化。紫莲莲瓣多寡代表了修为境界高低亦是由此决定飞升后仙班高低。莲分七瓣飞升后已是甚高的仙品与当日天河边青石幻化而成的散仙实是天渊之别。 看到七瓣莲开吟风自是感慨万千。这千余年的尘世轮回之苦终是有了个结果。 然而他忧的是紫莲开后须以氤氲紫火修炼炼至莲瓣合拢重归一颗浑圆金丹完成这从生而灭的一个轮回方才接近圆满。接下来便只是温养金丹待到元神大成之时渡过天劫便可飞升成仙。 天劫虽分九品但有吟风在几品天劫都是无妨。 吟风此时已忆起七卷天书且修成其中数卷隐隐然便是6地真仙虽然未经天劫洗炼大多数仙法挥不出真正威力然而已非尘世修士所能匹敌。至于天劫雷火与他体内仙力非出同源怎奈何得了他? 可是顾清七瓣莲开已有时日任天火如何焠炼莲瓣也不肯合拢数月以来全无寸进。吟风登仙已久知道这是她心结未去所致现在惟有耐心等待或许哪一天日久功成紫莲合拢便可就此了却了百世尘缘。 本来仙途漫漫就是这最后关头修上个百十来年也是寻常事修道之人最不缺乏的便是耐心。可是不知怎地寻回顾清后吟风却一点耐心都欠奉只望顾清可以尽快修炼圆满好与自己脱离这浊浊尘世。 不知从何时起莫名的隐忧便在吟风心头萦绕不去。无数次自静思中醒来时望着茫茫黑夜他心头总会浮起四个字:夜长梦多。 不过这一晚他的心绪格外烦乱忍不住运出玉胎仙云占算天机。仙云浮现吟风的面色却渐渐变了到后来直是剑眉倒竖猛然立起! 任掌上仙云徐徐散去吟风独立孤峰遥望东北。千万里外数十万大军正滚滚南进万千铁蹄正将中原百姓的宁静生活踏得粉碎。 “一干跳梁小丑竟也敢掀起战端令天下大乱?真当我会坐视不理吗?”吟风怒意渐起。 他冷笑三声神念动处青墟宫祖师阁中的一座小小玉钟便出悠长鸣音。片刻之后虚玄、虚罔、虚天率领着十余位门中得力弟子赶到了飞来石旁。 也不见吟风有什么动作掌中便浮现出三件云霞缭绕的法宝。吟风将法宝交与虚玄命他挑选得力人选持三件仙器前往长安扶助朝庭抵挡叛军必要时可直接出手相助务必不使安禄山叛军越过潼关。 虚玄、虚罔看都不看三件仙家法器不过吟风吩咐之事自然应承了下来。而虚天的目光游移不定却总是离不开那耀花眼、炫乱心的三件仙器。 挥退虚玄等人后吟风凭崖而立遥望万里河山心中冷笑:“即有我在岂容你等肆意妄为?若还不知收敛我当亲自下山挟九天之雷灭了尔等轮回!” 吟风向飞来石顶望了望忽然叹一口气暗道:“如非你等执意扰动天地定数误了她飞升之期我又何必多此一事呢?唉早知最后一世波折必多都是天数罢了。” 飞来石顶顾清早封闭六识全副神识皆沉浸在玄机无穷的氤氲紫气之中焠炼着一朵灿灿紫莲。 此刻世间诸般事皆不能动她心境而她也不想去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一轮红日自东海喷薄而出映红了大半神州。于这淡淡晨光之下纪若尘五千精锐已布开军阵截住了潼关往援晋州的两万大军去路。 章十二 无相忘 四 潼关援军的主将是一个身高近丈的昂藏铁汉胯下一匹大宛黑马身披裘皮战袍奔跑行动中露出铁灰色的胸甲两肩虎头披膊从战袍下威武地探出。一张漆黑的国字大脸上纵横着数道刀疤再就是西北苦寒之地风沙蚀刻出来的沟壑。 这铁塔一般的大汉名为哥舒平京乃是西平郡王哥舒翰亲侄跟随哥舒翰征战西域十载立下无数战功。 哥舒平京久经沙场虽见纪若尘所部不过区区数千人但阵容严整之极面对数倍之敌无一人有惧色无一人有异动连护卫中军的数百骑士也是人不惊马不嘶鸣便知遇上了罕见的劲敌。哥舒平京手中丈二铁朔朝天一指身后大军立时动了起来数百弓箭手急冲出列遥遥射出一阵箭雨压住阵角。盾兵、刀斧手、枪兵依次展开摆出两个锥形阵最后是两千铁骑分别自左右两翼纵马而出如大雁双翅徐徐展开对纪若尘单薄军阵虎视眈眈。 五千北军悄无声息立于晨曦之下静待西军布好阵势。 直到一刻多过去两万潼关大军方才完全展开布成严整阵营。此种度已足可称为精锐。然而哥舒平京狼一样的眼睛盯着动也不动的北军却隐有忧色。这个早上哥舒平京足足派出了十多批共六十多人侦骑却一个也未见回报那时他已知道前途凶险却不得不前行果然才拔营走了不久便被拦路截住。 哥舒平京本是以为叛军势雄已封锁前路但他纵横沙场多年又是王者之师夷然不惧。他有自信便是安禄山亲至也可一战。谁知眼前出现的敌军兵力如此之少。 他知道纪若尘完全有机会趁己方大军立足未稳起突袭现下却静等自己列好阵势这是为何?要知道两军对阵兵力悬殊势弱一方唯有设奇备伏方有生机。方才哥舒平京的大军展开队形斥候也并未闲着四下刺探回报已可肯定方圆百里再无伏兵形势变得诡异起来。 哥舒平京绝不相信这时候还有信奉春秋时期君子战法的傻瓜对方能够将五千人操练得如同一人应该是精通行伍的名将可观其阵容辨识旗号哥舒平京怎么都想不起来安禄山手下有这么一号人物。其中必然有诈。 两军对峙又是一刻过去。 潼关军容虽然整齐但阵中有些体弱的已在微微摇晃了显然体力有些不支。哥舒平京知道再也等不得若再等下去已方士卒体力会越耗越多。可是他秉性如狼十载杀戮也给了他狼一般的敏锐。哥舒平京本能对北军中军大旗下那一顶墨色小轿有了些畏惧。 可是已不能再等非常之时当使非常手段。哥舒平京一咬牙自怀中取出一个鸽蛋大小的蜡丸捏破生吞了下去。丹丸一入腹哥舒平京鼻中立时喷出两道墨色轻烟周身骨骼咯咯作响本已十分高大的身躯竟然又高大了尺许!他又取出一丸丹药喂给了座下爱马于是这匹大宛黑马也随之身长大性情更是暴燥许多四蹄不住刨地若不是哥舒平京勒着已是要力冲阵了。 哥舒平京身后百余名亲卫同样取出丹药服下人人长高长大少许杀气横溢! 哥舒平京铁朔一挥两翼各千余骑纵马出阵远远地向纪若尘军阵侧后方包抄而去。哥舒平京铁朔再举三千弓箭手一齐喊越过盾兵刀斧手向纪若尘本阵冲来要先以箭雨袭敌打乱对手军容。 哪知他们距离射距尚有数十步纪若尘军中一片箭雨已如泼风般飞来一千北军妖卒持着远胜于潼关弓手的硬弓箭出如雨转眼间便将潼关弓箭手一片片射倒! 哥舒平京见势不妙铁朔斜指于是号角长鸣、战鼓如雷一排排步卒喊着战号踏步向前开始全力攻击纪若尘军阵。此时已绕到侧翼的两千游骑也各出马刀长矛自侧后方杀来! 哥舒平京则与百名亲卫矗立马上动也不动百余道狼一般的目光紧盯着北军阵容只消对方露出一丝乱像他们便以雷霆之势凿穿中军斩敌将于帅旗之下! 软轿之中纪若尘也赞了一句:“真是一员虎将。” 轿旁玉童望着那铁塔般的大汉双目闪亮接着道:“真是有勇有谋呀虽然以强击弱也丝毫不轻敌临阵服丹增强战力。而且那后军中可是还有好几个修道之士呢看来以修道之士助长军力也不只是我们这一家。” 纪若尘淡淡地道:“做得不如我们彻底便终是无用。玉童去把那几个修士杀了。” 玉童眼波荡漾如欲滴出水来柔柔地应了声是袅袅身姿在原地消失。 两军相隔不到一里潼关军卒此时已全力飞奔冲阵纪若尘军中一千弓手则是箭出如雨这些弓手度惊人开弓、靠弦、射箭一气呵成后箭几乎接上前箭是普通弓手的两倍有余每人壶中三十枝狼牙利箭倾刻间便已射光。 两军已轰然交接!纪若尘阵前一千军士各持重盾钢刀动作整齐划一推盾、挥刀推盾、挥刀每一片刀光落下便是肢体横飞、血气四射!而那些射光了箭的弓手则拾起脚边短枪在前排士卒身后高高跃起居高临下将与北军刀盾手相持不下的潼关军士一一刺死。 哥舒平京目光越来越是锐利看到手下健儿往往要刀砍枪刺十余下才能放倒一名北军面上肌肉也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然而毕竟是寡不敌众潼关精兵又非晋州积弱之军可比血战片刻纪若尘前军三千军卒开始一一伤重倒地旋即被潼关精兵乱刀砍死。于危急之时纪若尘后军忽然乱了原来那两千游骑已包抄完毕开始冲击后阵。 就在此刻!哥舒平京目中精光一闪暴喝一声策动战马率领百名亲卫挟风雷之势滚滚而来! 呜的一声呼啸哥舒平京铁朔如电洞穿两名北军妖卒随后向后一挥将那两名妖卒远远地甩向阵后。自有潼关兵丁一拥而上将那两个还在挣扎的妖卒砍成数十段。 这些经过道术符咒炼体固身一身铁肌铜肤的妖卒在哥舒平京铁朔之前竟如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 然而纪若尘麾下妖卒根本不知死为何物见哥舒平京厉害反而悍不顾身地层层杀上哪怕被铁朔洞穿、再被大宛黑驹踏碎胸膛也要挥爪狠狠地在马腿上抓上一把撕不下皮也要扯下一簇毛来! 不过片刻功夫北军妖卒已是死伤惨重潼关守军处境也不好过哥舒平京被死死地挡在了墨色软轿十丈之外他虽然没有受伤可是胯下爱马已伤痕累累百名服过丹药的亲卫也人人带伤倒了十余骑。 在哥舒平京与纪若尘之间十丈之地里不过区区四五百妖卒而已。哥舒平京已杀了性铁朔如飞将一个个妖卒开膛破肚一步步向软轿杀来! 潼关后军中数个普通军士打扮的修士已在开坛布阵数十面各色小旗插在地上不知要施展什么厉害法术。哥舒平京留下了一千后军护卫着这些修士。其实以修士的道法威力还不知晓是谁在保护谁。 六名修士围成一圈各自颂咒持法就在最后一句咒语念出之际六人忽然面现异色所持之咒齐齐中断!只见六人眉心中各现一个红点一段青丝稍现即收。 玉童婀娜身姿悄然自那个尚未完成的阵中浮现将六根青丝收回青丝梢头各坠着一滴血珠。她细细将青丝上的血珠舔净玉面上涌起异样的嫣红分外妩媚。 哥舒平京军中修士已尽数伏诛玉童似已无事可作就到此为止吗?玉童当然不肯她一双凤目瞄上了周围一千精壮后军。 于是肢体横飞血雨排空一蓬蓬充溢着人气的炽热鲜血不住浇在玉童的脸上、身上。 乱战之中墨色软轿中传出的声音依旧从容淡定:“后阵还有两千骑兵解决得了吗?” 中军帅旗下立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将军周身环绕着淡淡黑雾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如何。听纪若尘相询这名将军答道:“末将麾下五百铁骑足以尽斩之。”他语气平淡论及两千精锐铁骑就似是在谈论一堆碰了即碎的泥塑瓦偶。 “那就去把他们清理了。” 将军回身作了一个手势于是中军始终未动的五百骑兵便策骑转身默不作声地迎向了正在后军中来回冲杀的两千铁骑。而那将军则牵着战马依旧侍立在纪若尘轿后看都未向后阵看上一眼。 激战正酣哥舒平京忽然觉得前方压力轻了许多他心中大喜一驱座骑大宛黑马引颈长嘶几个纵跃已冲到了墨色软轿前!哥舒平京奋起平生之力铁朔上泛起一层黑炎以万钧之势向软轿刺去! 恰在此时百丈后忽然起了一道冲天杀气!:bsp;哥舒平京心头一凛明知不该此时分心仍是无法控制地回望去但见潼关军阵后大乱一个粗衣青年骑匹瘦弱劣马正破阵杀来! 那青年相貌平平持一杆丈八铁矛挥动时矛影如山风雷阵阵更时时有雷火电光自矛身射出所过处人仰马翻竟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哥舒平京大吃一惊只一眼便知纵是自己也非是这青年之敌当务之急是先杀了北军主帅乱了敌军军心再当徐图后计。当下他臂膀加力铁朔上黑炎更加炽烈! 可是这势挟风雷的一朔竟然去势骤止!哥舒平京大惊只见墨色软轿前不知何时已立了一名周身黑气的将军端端正正地握住了铁朔朔锋!这将军身材普通却有无穷大力任哥舒平京勇冠三军力大无穷又服下丹丸助力却也无法使铁朔再进分毫! 那将军手持五尺长刀刀锋上燃着极淡的湛蓝火焰。于哥舒平京骇然目光中他长刀骤起一刀断朔二刀毙马三刀枭! 斩了哥舒平京之后他便似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跪在软轿前沉声道:“战局已定大将军还有何吩咐?” “可以了去把苍野本营守好别让鬼车趁乱占了便宜。” 将军应了便化作一阵青烟徐徐散去。大军阵后五百铁骑也各自化烟而去而潼关的二千精骑已是尸横遍野。 主帅即死潼关残兵终于溃散可是他们久战力疲如何逃得出那些不知疲倦的妖卒之手?聪明的即刻投降逃跑的则被一一追上砍死。不论藏在哪里这些妖卒总有办法将他们找出来。 临近黄昏大战方定。 潼关二万精锐除却四千余阵前降卒外尽数战死。纪若尘麾下五千妖卒也损折近半。 布衣青年策骑而来纵马直至轿前方才翻身下马跪伏于地垂道:“孙果来迟请主人降罪!” 纪若尘一声轻叹道:“你能寻得一段俗缘也是难得的好事我怎会怪你?得缘不易舍缘更难若想了缘则是要看造化的事了。” 此时玉童浑身浴血已回到轿旁便问接下来当作何打算在哪里扎营。 纪若尘掀开轿帘望了望遍地尸骸的战场道:“就在此地立营。你们白天血战辛苦今晚我会亲自招呼客人的。” 玉童听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偷偷地向孙果吐了吐舌头。 孙果视而不见。 章十二 无相忘 五 夜幕落下明月初升清冷的月光照耀着战场中央简陋的而孤单的营帐。无数死尸被拖到一起绕着大营堆成了八座小山一样的尸堆周围堆起柴草放火焚烧。在八堆熊熊烈火正中央的军营反而隐于黑暗之中。 夜幕下影影绰绰出现了二群身影在距离大营十余里开外会和。 一群身影数量较多高矮胖瘦不一足有二十几人为一个沉声道:“熊季兄怎么只有你们三个过来?” 另一群身影只有寥寥三个中间一个又矮又胖的嘿嘿笑道:“大队人马还在后面要过会才来。怎么你们心急了打算单干?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听说前面两次你们可都全军覆没折损了大批人手。你们冥山本就人丁单薄香烟不盛还是等我们的人到了一起动手吧免得再有去无回。” 胖子语带调侃冥山妖众闻言大怒。为那人止住手下冷笑道:“熊季兄我们可没有请你们来帮忙是你自已说要来一同对付妖族共敌的吧?这么一个连上清境界都没有到的小子就算手中有炼妖鼎我们冥山也对付得了。夜长梦多熊季兄是想现在就与我们一起上呢还是在这等后援?” 熊季向侧方一让笑道:“你们请!我先在这等等。” 冥山妖众也不多言散入黑暗分头向军营潜去。 眼见冥山妖众去远熊季身旁一妖便冷笑道:“没我们天刑山帮忙他们多半要吃个大亏这次不知道又会被炼了几个。” 熊季悠然自得地道:“不着急让他们多死几个也不是坏事。冥山本来就没几只大妖听说妖后文婉受了重伤没几天性命了。她一死翼轩肯定要上道德宗拼命。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道德宗里面的能人可多着哪还有一个老不死的紫微坐镇上山那还不是送死?说不定过些日子不用我们动手天下三大妖地也会变成二大妖地了。” 左右立时无限崇拜地拍马道:“熊长老明见!” 熊季洋洋自得他生性狡诈懒散天资平平只是倚仗活得够长资格够老才混了个长老闲职若论修为已是千余岁的他恐怕还比不过天刑山中刚修炼了两百余年的那个厉害小妖。这次让他带队出征也是个轻松差事毕竟对手还不到上清修为数十只大妖一围还不是手到擒来? 三妖说话之间远方军营内已动上了手。只见一道青光冲天而起光柱旁云气缭绕凛凛之气传遍四野。 左方之妖眼皮一跳强自镇定道:“好!已经被炼了一个了。” 熊季以手抚须故作高深沉吟道:“上次不是报说他的道行较上清还差着三阶哪看这架势怎么象是只差两阶?” 右方之妖道:“也许是他进步了也许是看错了反正都不要紧差三阶和差两阶有啥区别?都是没到上清。就是到了上清也不是熊长老您的对手更不消说我们这次是妖多势众了。那人身边也就一个女人麻烦些。” 熊季点头颇以为然然而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隐隐有了些忧虑。 两道青色光柱接踵而起这次自诩见过大世面的熊季也失了镇定声音颤抖:“怎地这次他的道行较上清只差一阶了?难道……他真的吞了炼出的妖丹?!” 对妖族而言炼妖鼎实是亘古以来最猛恶的杀器无论你修为多高一入此鼎必会炼化肉身元神成为持鼎者进补之物。前朝大战时也不知有多少巨妖大魔葬身鼎中。炼妖鼎或许不是古来最强法器但若论在妖族中凶名之盛实非其它法器可比。 熊季虽活了千年可修为实在平平那炼妖鼎出的道道青光看在眼里总会令他生出已身在鼎中的错觉不自觉的两股战栗。 “你们在说谁啊?”熊季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清亮温柔的声音端的是全无征兆。 静夜之下看似轻松、实则全神关注心中战战之时忽然有人在耳边轻语纵是千年老妖也当不起这般惊吓。 熊季几乎被吓得现出妖身原形忙向旁边连滚带爬窜出数丈这才又惊又怒地望向声音来处。左右二妖也受惊不浅跑得比他还远。 但见月下有佳人素衣如新雪。 熊季脑中一声轰鸣刹那间无数光怪6离的画面纵横来去。他即惊于那女子的天人之姿也慑于她的巍巍气息更令他心旌动摇、不能自己的是她散的若有还无充斥天地的妖气竟是如此熟悉! 那一袭白衣的女子体态轻盈似可乘风而去但在熊季眼中此刻她即是天她即是地天上地下八荒**惟她而已! 熊季大步跃出重重扑倒肥壮的身躯将坚硬的泥土砸出一个浅坑以头抢地用尽平生之力高叫:“老祖宗!!” 饶是苏姀定力已如三山五岳此刻冷不丁听得熊季这声大叫也不由得全身一颤红晕上脸。 她很想直接把这头小熊给撕了。 虽然它出自天刑山多少和自己有那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关系。 苏姀堆起一千年来最动人的微笑柔声道:“你们是谁呀我怎么不认识你们呢?” 熊季磕头如捣蒜激动得涕泪横流:“老祖宗当然不会记得我。当年老祖宗还在山上的时候我才十三岁还变不**形呢。好在我老熊不小熊鼻子比较好用记住了老祖宗的味道今天才能认出您来!没有您在我们天刑山这一千多年过得好难啊!呜呜呜……” 每一声“老祖宗”都令苏姀的表情牵强了少许熊季连叫三声之后苏姀眼角唇边那本是媚绝天下的微笑已显得有些狰狞。 “我有那么老吗?”苏姀掩口轻笑。 熊季毕竟活了千年修为虽浅见识不短总算察觉有些不对了偷偷抬头向着苏姀觑了一眼于是清楚看到了她瞳中充溢的杀气。他登时寒意透骨伏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此时平地腥风大作十余个体型惊人、形态各异的凶猛巨妖驾风扑来停在熊季身旁。领头那妖也活了两千余岁见识不在熊季之下修为更是高出十倍不止它只向苏姀望了一眼登时也是面色大变猛然扑倒在地!他身后众妖也均是修为不浅立时就明白了领的意思先后跪倒。 熊季心中大叫不好想要出言阻止却已是迟了一刻。 只见天刑山众妖黑压压跪了一地齐声高呼:“参见老祖宗!” 砰的一声苏姀束丝绦碎成万千蝴蝶一头青丝月下狂飞。四野罡风大作风力凌烈如锤将周围群妖都吹到了数十丈外个个摔得鼻青脸肿。 军营之中纪若尘迅如鬼魅刚以掌中山河鼎收炼了第六和第七只妖忽然觉远方妖气如天河倒卷冲天而起!以他的心性和修为也不禁一阵骇然手中山河鼎则嗡地鸣叫起来几欲脱手飞出冲向妖气来处。山河鼎不听使唤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纪若尘立时调动心神全力镇压好不容易方将山河鼎的躁动压下。借此空隙那些被他气势压得几成齑粉的冥山妖众总算喘出一口大气。 苏姀冷冷地扫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天刑群妖再不多话面若寒霜径向西方飘行而去。 还是熊季最先反应过来心头闪过一点灵光猛然向着苏姀离去的方向纵声高呼:“小的熊季恭送姐姐!” 于是苏姀那充溢四野的杀气悄然消散心中暗想:“这头小熊倒挺聪明的以后若有机会顺手栽培栽培好了。” 熊季得意洋洋地站了起来。后队领手指着熊季却是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多年来萦绕心头的一大谜团于这一刻轰然解开。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多年出生入死功勋累累职位却离这头庸庸碌碌的妖熊越差越远。 他愤恨之下便欲率领群妖攻入军营杀上几百个人出一出心头这口恶气。哪知苏姀的声音忽然传来:“那个小家伙不好对付以后我也还有些事情要问他。你们都散了吧!” 苏姀之命有若纶音入耳它们岂敢不从?于是腥风大起群妖四散。 这一番变故后死伤惨重的冥山妖众也不敢再恋战乘着纪若尘全力压制炼妖鼎又留下了几颗补丸后残部才得仓惶远遁。那领已然觉不知何时纪若尘修为已悄然攀上了上清境界以此道行境界运使炼妖鼎便不是他们所能匹敌的了。 群妖远遁后纪若尘独立大营中央文王山河鼎已恢复成寸许大小在他掌心上方徐徐旋动鼎口时时会喷出一缕湛蓝冥火。 纪若尘眺望西方若有所思。方才群妖呼声震天他自已听得分明。只是不知该是何等耄耋老妖方能令这些寿已千年的凶恶巨妖高呼“老祖宗”。 他忽然心有感应回身望去但见月影阑珊处立着一个熟悉身影一如往昔的清冷孤傲。 “纪若尘多日不见你的手段是愈的凌厉狠辣了。”姬冰仙目光如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章十二 无相忘 六 纪若尘望着姬冰仙如万古玄冰凝成的容颜微笑道:“惭愧我正觉近日心慈手软有些慌恐呢。许久不见你也修入上清了。只是你是如何认出我的呢?” 他回到人间已有些时日又读了《春秋》虽然那书生涩艰晦、不详不尽但好歹也算微言大义加上济天下的指导现在的纪若尘已是稍有心机也懂几分察言观色。在他眼中姬冰仙凝定的目光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激动和坚定当她说出他的名字时甚至可以感到她的道心有些许波动这可不象是在使诈多半是真的堪破了他的来历。如此就有些奇怪了他重返人间休说相貌身材已是完全不同魂魄灵识也迥然有异更与前世断了轮回联系除了那个自称生了阴阳眼的济天下外怎地还会有人认出自己? 或许纪若尘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正溶入自己掌心的文王山河鼎或许就是此物令姬冰仙认出了自己?不过这也并非很好的理由当年文王山河鼎被他炼化已成为一件与命主息息相关的法宝自己的魂魄神识彻底不同此鼎的气息自然也与以前大相径庭。修道者以气观人而非形也难保天下没有第二件法宝也是鼎状姬冰仙修为至此境界总不会还如凡夫俗子般以貌取人。 姬冰仙双手笼于胸前袖中不知是简单抄手还是在结着什么密印。她秉性直率纪若尘既然单刀直入提问她便道:“入上清境后我主修两个法相一为五色石瞳一为海天月明侥幸的是我都修成了。” 纪若尘于三清真诀了然于胸听后不禁道:“还真是侥幸。不过这和你如何认出我来似乎没什么关系。” 道行晋入上清之后天资高的可自生法相天资低的则可修炼法相看看能否有所成就。法相威力有大小神通有高低不管高下只消能有一个法相道法威力从此便是大增这也是上清之初与太清之极虽只相差一阶但修为道力却相差甚远的缘故。能够身兼两重法相的修士自古罕见。姬冰仙天资绝艳若清修三十年身兼两重甚至三重法相也说得过去然而关键在于她此刻身具的法相实非寻常。 五色石瞳取义女娲以五彩石补天之意是为三神相之一修成后双瞳瞳心五色闪耀可自如操控五行之力。海天月明则与玲珑心并列四奇相以本心倒映世界万物可破万般幻象迷法。姬冰仙同修两重法相也就罢了可这两种法相一为神相一为奇相同修时的个中凶险实难用言语形容。 其实以姬冰仙的资质就是平平淡淡地修炼一生也很可能在今生修成兵解可保无数后世灵识不昩只消有足够机缘万千轮回中总有飞升希望何苦这般冒险同时修炼两种至为强大难修的法相?这等不顾一切增强自身的举动实是疯狂到了极处或许只有那些执念定要得到什么却又知绝无可能做到绝望至极之人才会如此疯狂。 结果姬冰仙不但这般做了居然还成功了所以纪若尘会有实在是侥幸的评价。 不过神相也罢奇相也罢似乎也与姬冰仙如何认出纪若尘一事没太大关系。纪若尘既已脱出原有轮回个中奥秘绝非幻象可一言蔽之。海天月明能映破尘世幻象可映不破轮回因果。 姬冰仙也不隐瞒直截了当地回道:“直觉!” “直觉?!”纪若尘无言以对。 纪若尘知道姬冰仙从不说谎即是不屑也是不会所以对于如此答案实在是无语至极。 问明姬冰仙此行乃是奉了紫阳真人之命随军相助后纪若尘便分派了一间营帐给她休息自已则回中军大帐静息。 待到万籁俱寂时已是中夜时分。纪若尘于帐中端坐一边徐徐吸纳着山河鼎中吐出的缕缕灵气一边将神识散向四面八方渐入神游之境。三千魂丝已散出大半每根魂丝上都附有少许灵力真元于是随着纪若尘渐渐深入神游秘境他身上的真元气息也随之逐渐减弱由上清落至太清上圣再落至太清高圣境而止。 就在心神与天地完全融为一体时纪若尘眼前忽然浮现一柄古剑那柄如今仍插在他前世身躯心口的古剑! 纪若尘猛然张开双眼一口鲜血喷出!这一瞬间他全身力气似乎都被抽得一干二净从椅中翻落在地不住地咳嗽着每咳一次便会喷出一小团血雾。 好不容易咳嗽稍止他伏在地上身体内新生成的骨骼每一根都在抽*动着剧痛此起彼伏层层叠叠而来。 他紧抓自己胸口大口喘息。新生成的肉身仍很脆弱远远未到凝练如玉的地步痛楚格外的清晰。不过身上再痛也压不住心底那沉于识海之下的古剑以及那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难道一剑穿心仍是不够非要斩尽轮回、方肯罢休?!” 嗤的一声响营帐中心铺放的羊皮厚毡在他指下片片破裂。 前世之身剔骨剜心已将所有能还的都还了出去自此深深沉眠再不愿触及这个问题。而重生的他更不想去理会这件事只当作一切与已无关把记忆中种种因果赶至天涯海角外埋至幽冥无尽中。却未想到今时今刻不旦尽数想起且是如此来势汹汹、如此激烈不甘! 怎可忘怎能忘? 咕的一声纪若尘生生将涌到喉头的鲜血吞了下去近乎狂乱地在内心咆哮:“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之间又有何关系?!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他强行压伏着体内狂乱奔涌的血气缓慢但坚定地撑起了身体。甫一抬头纪若尘眼帘中便映出一双雪白软靴。纪若尘方才体内天翻地覆她何时进入营帐竟然全无所察。 纪若尘立定望着触手可及的姬冰仙奇异地笑了笑道:“这个时候你来干什么?”营帐中有浓湿冰寒的杀气开始漫延。 姬冰仙隐隐透着冰蓝的双眸波澜不惊答非所问:“以前你活得很累看得出来现在你也不轻松。” 纪若尘双瞳中光芒跳动了一下隐约可见冥炎闪动他将姬冰仙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目光肆无忌惮冷笑道:“同修两种法相你难道就比我活得容易?” 姬冰仙瞳心中五色光芒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如玄冰般的深蓝道:“是不容易而且自从遇到你之后就格外的不容易了。在与你一战之前若以修为进境而论除了本师紫微真人之外宗内诸位真人当年的进境也是远不如我。我经年独处陋室自问一颗道心已是片尘不染修至玉清大道之前自可一路勇往直前。本宗前代虽有沈伯阳惊才绝艳然他道心不若我坚定所以修到后来终于步入歧途。本来一切都可以很宁静的直到遇到了你直到输给了你。” 纪若尘仍然微笑但他唇角边依旧有未干的鲜血因此语气虽然平淡笑容却显得有些狰狞:“道心不等于修为斗法也不是只看道行高低。” 姬冰仙眉宇如古井不波道:“这些道理寻常修士都是知道的。可是在你我这类注定高居一切修道者之上的人而言控法、修为、道心本是一体何来区别?我输给了你不管以什么方式不论有什么借口便就是输了。所以自你下山之后我读遍道典想要知道输在哪里。后来我终于知道了我没有你那一往无前、甘舍一切的道心。于是我不再顾忌勇猛精进你下山后一年内我修入上清并放弃自生法相转而兼修五色石瞳与明月冰心。我本是抱着必死之心求道既然天未亡我便是要我得道。果然此次下山我又遇到了你。从看到你时我便知道你回来了虽然我并不明白你曾去了哪里又是如何回来的。不过你回来了就好。” 她娓娓道来便似是在叙述一件完全与已无关的小事可是内中凶险重重、九死一生如何形容? 纪若尘已然明白皱眉道:“你还想与我较量?” “正是。” 纪若尘双眉一竖!他今夜心境大变本就是心烦意乱这姬冰仙又纠缠不休耐心已至此为止当下冷笑道:“你说较量就较量?” 姬冰仙瞳中升起一层湛蓝水雾淡淡地道:“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我一日未能胜过你就一日不会放弃。” 纪若尘面罩寒霜冷冷地道:“你既然知道我已死去归来过便该明白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以前我可以手下留情这次可不会留你一条生路。” 姬冰仙淡淡一笑道:“我若怕死便不会同修两门法相了。你想杀我便不能不尽全力如此最好。” 纪若尘面色登时一寒眼光中便透出狠厉杀机来。若是初回人间时他仍秉承苍野中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做法肯定是想不也想立刻下杀手让姬冰仙求仁得仁求道得道。既然同修两种法相都死不了他不介意用山河鼎送她一程。 与济天下相处近一年时光现如今他的思量多了许多不再会总依本性随意行事。姬冰仙说起来也是来助他的而且的确是非常大的助力。他此行第一件事是除了明皇和杨妃怎能因这样一点小事就自断臂膀? 不过纪若尘此刻心境仍是凌乱起伏胸口气血仍在涌动耐心连往日的一半都不到。而且姬冰仙说得明白一日不胜就一日不肯干休他哪里受得了这种无休无止的纠缠?对于人间界的修道者来说若两人皆是天资横溢、旗鼓相当的话斗法切蹉确实是增进修为道心的一条捷径。然而纪若尘能够神游八荒又何需与人切蹉? 纪若尘哼了一声强行压下杀心回椅中坐定喝了声:“玉童!” 玉童应声而入。 她裹着一袭轻裘下面露出如玉般赤足显是在睡梦中被叫起来的。而且她根本未换衣裳只着了内裳进来肩头大腿露出大片如雪肌肤轻裘下可见薄若蝉翼的小衣显然是听得呼唤直接就冲入中军帐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玉童在纪若尘身后立好一双凤眼不住地瞟着姬冰仙。 纪若尘向姬冰仙一指道:“她一定要与我切蹉道法很是麻烦。你给我想一个办法令她输了这次后再也不会来烦我。若能办成此事自然有你的好处。” 玉童媚眼如丝先向纪若尘望了望道:“主人您好象伤了?而且伤得很厉害?” “嗯。”纪若尘淡淡地应了一声道:“今日道心不稳气血倒攻现在仍未恢复。” 玉童目中一亮她自然知道道心不稳、气血倒攻这八个字意味着什么一个不好那就是道行全失!或许自回人间之后这一刻方是杀他的最好机会! 纪若尘忽然盯了玉童一眼道:“想杀我就快点我今晚心情很是不好!” 玉童心中一凛几乎是下意识地道:“不敢!”话一出口玉童便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机会脱离纪若尘了。 此刻她几乎可以断定自己道行法力已远在纪若尘之上对他的畏惧和服从却是已深深刻入骨血连半点动手的念头也不敢兴起! 她也是能决断的人物当下便抛开叛意向姬冰仙笑道:“斗法切蹉总得有点彩头要不然你输了便只是输了以后再重新来过便是这不成了市井无赖了吗?” 姬冰仙看都不看玉童只向着纪若尘道:“你此刻虽然受了伤但还能提到上清境界。我也不占你便宜四方仙甲和两种法相我都不会用只以本身修为道法与你一决高下!若我输了除了不会答应你今后不再较量之外其余任你处置!” 纪若尘闭目不语玉童知道这是让自己全权处理的意思。于是嫣然一笑拍手道:“好一个任你处置!那如果这次输了以后你还要较量的话是不是条件也和今日的一样?” 姬冰仙斩钉截铁地道:“就是这样!” 玉童娇俏地笑道:“甘为求索大道而舍却已身真是可钦可佩呀!这就叫朝闻道夕死可矣吧。可惜你永远也胜不了我家主人。这次的较量我就代主人答应下来了你若输了我家主人自然不会杀你那岂不是便宜了你?这条件嘛……” 她向姬冰仙眨了眨眼睛道:“若你输了便自己将衣服都脱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让我家主人看个明白便是这个条件!如何你赌还是不赌?” 饶是姬冰仙勘破生死也未想到会是这个条件!她性情刚烈却又极是自傲怎想得到被玉童给下了这样一个大套?可是她已放下话来要她反口不应怎舍得下脸面? 脸色阵青阵白地变幻数次后姬冰仙一咬牙喝道:“我答应了!我便不信这次仍会输给你!” 纪若尘双目低垂实则心中也有些纷乱。他找来玉童本意是以毒攻毒让那两个女人自去纠缠未曾想却是这个结果。 至于输给姬冰仙自苍野复生那一刻起他还从未败过且在纪若尘心中在这人间他绝不愿败。 玉童在纪若尘耳边低声道:“主人您如果真的不想以后有无穷无尽的麻烦那么这次收赌注的时候可是万万不能放水哦!” 也不等纪若尘回答玉童便扔下一串清脆笑声出帐而去。 中军帐中一片死寂。 良久姬冰仙面容一整周身如罩上寒霜道:“若尘兄请赐教吧。” 纪若尘轻叹一声游于四野的部分神识回归一时帐内风起云生真元也瞬间攀升至上清至仙之境。 他缓缓站起向姬冰仙道:“今日便让你知道在三清真诀之外实另有广大天地!” 一轮半掩圆月之下玉童坐在高高的旗杆横桅上以手支颌借月色望着不远处的中军大帐双脚荡啊荡的只是在想:“……嗯究竟谁会赢呢……” 月移星转…… 终于中军大帐帐帘掀开姬冰仙自帐中步出足下如行云流水瞬息间已进了自己营帐。 玉童看得分明她依是那万古冰封的模样身上衣服整整齐齐与入帐时不差分毫。 “啊这样啊……那么主人到底收到了赌注没有呢?” 玉童当然不敢去问只能努力地想。 章十二 无相忘 四 潼关援军的主将是一个身高近丈的昂藏铁汉胯下一匹大宛黑马身披裘皮战袍奔跑行动中露出铁灰色的胸甲两肩虎头披膊从战袍下威武地探出。一张漆黑的国字大脸上纵横着数道刀疤再就是西北苦寒之地风沙蚀刻出来的沟壑。 这铁塔一般的大汉名为哥舒平京乃是西平郡王哥舒翰亲侄跟随哥舒翰征战西域十载立下无数战功。 哥舒平京久经沙场虽见纪若尘所部不过区区数千人但阵容严整之极面对数倍之敌无一人有惧色无一人有异动连护卫中军的数百骑士也是人不惊马不嘶鸣便知遇上了罕见的劲敌。哥舒平京手中丈二铁朔朝天一指身后大军立时动了起来数百弓箭手急冲出列遥遥射出一阵箭雨压住阵角。盾兵、刀斧手、枪兵依次展开摆出两个锥形阵最后是两千铁骑分别自左右两翼纵马而出如大雁双翅徐徐展开对纪若尘单薄军阵虎视眈眈。 五千北军悄无声息立于晨曦之下静待西军布好阵势。 直到一刻多过去两万潼关大军方才完全展开布成严整阵营。此种度已足可称为精锐。然而哥舒平京狼一样的眼睛盯着动也不动的北军却隐有忧色。这个早上哥舒平京足足派出了十多批共六十多人侦骑却一个也未见回报那时他已知道前途凶险却不得不前行果然才拔营走了不久便被拦路截住。 哥舒平京本是以为叛军势雄已封锁前路但他纵横沙场多年又是王者之师夷然不惧。他有自信便是安禄山亲至也可一战。谁知眼前出现的敌军兵力如此之少。 他知道纪若尘完全有机会趁己方大军立足未稳起突袭现下却静等自己列好阵势这是为何?要知道两军对阵兵力悬殊势弱一方唯有设奇备伏方有生机。方才哥舒平京的大军展开队形斥候也并未闲着四下刺探回报已可肯定方圆百里再无伏兵形势变得诡异起来。 哥舒平京绝不相信这时候还有信奉春秋时期君子战法的傻瓜对方能够将五千人操练得如同一人应该是精通行伍的名将可观其阵容辨识旗号哥舒平京怎么都想不起来安禄山手下有这么一号人物。其中必然有诈。 两军对峙又是一刻过去。 潼关军容虽然整齐但阵中有些体弱的已在微微摇晃了显然体力有些不支。哥舒平京知道再也等不得若再等下去已方士卒体力会越耗越多。可是他秉性如狼十载杀戮也给了他狼一般的敏锐。哥舒平京本能对北军中军大旗下那一顶墨色小轿有了些畏惧。 可是已不能再等非常之时当使非常手段。哥舒平京一咬牙自怀中取出一个鸽蛋大小的蜡丸捏破生吞了下去。丹丸一入腹哥舒平京鼻中立时喷出两道墨色轻烟周身骨骼咯咯作响本已十分高大的身躯竟然又高大了尺许!他又取出一丸丹药喂给了座下爱马于是这匹大宛黑马也随之身长大性情更是暴燥许多四蹄不住刨地若不是哥舒平京勒着已是要力冲阵了。 哥舒平京身后百余名亲卫同样取出丹药服下人人长高长大少许杀气横溢! 哥舒平京铁朔一挥两翼各千余骑纵马出阵远远地向纪若尘军阵侧后方包抄而去。哥舒平京铁朔再举三千弓箭手一齐喊越过盾兵刀斧手向纪若尘本阵冲来要先以箭雨袭敌打乱对手军容。 哪知他们距离射距尚有数十步纪若尘军中一片箭雨已如泼风般飞来一千北军妖卒持着远胜于潼关弓手的硬弓箭出如雨转眼间便将潼关弓箭手一片片射倒! 哥舒平京见势不妙铁朔斜指于是号角长鸣、战鼓如雷一排排步卒喊着战号踏步向前开始全力攻击纪若尘军阵。此时已绕到侧翼的两千游骑也各出马刀长矛自侧后方杀来! 哥舒平京则与百名亲卫矗立马上动也不动百余道狼一般的目光紧盯着北军阵容只消对方露出一丝乱像他们便以雷霆之势凿穿中军斩敌将于帅旗之下! 软轿之中纪若尘也赞了一句:“真是一员虎将。” 轿旁玉童望着那铁塔般的大汉双目闪亮接着道:“真是有勇有谋呀虽然以强击弱也丝毫不轻敌临阵服丹增强战力。而且那后军中可是还有好几个修道之士呢看来以修道之士助长军力也不只是我们这一家。” 纪若尘淡淡地道:“做得不如我们彻底便终是无用。玉童去把那几个修士杀了。” 玉童眼波荡漾如欲滴出水来柔柔地应了声是袅袅身姿在原地消失。 两军相隔不到一里潼关军卒此时已全力飞奔冲阵纪若尘军中一千弓手则是箭出如雨这些弓手度惊人开弓、靠弦、射箭一气呵成后箭几乎接上前箭是普通弓手的两倍有余每人壶中三十枝狼牙利箭倾刻间便已射光。 两军已轰然交接!纪若尘阵前一千军士各持重盾钢刀动作整齐划一推盾、挥刀推盾、挥刀每一片刀光落下便是肢体横飞、血气四射!而那些射光了箭的弓手则拾起脚边短枪在前排士卒身后高高跃起居高临下将与北军刀盾手相持不下的潼关军士一一刺死。 哥舒平京目光越来越是锐利看到手下健儿往往要刀砍枪刺十余下才能放倒一名北军面上肌肉也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然而毕竟是寡不敌众潼关精兵又非晋州积弱之军可比血战片刻纪若尘前军三千军卒开始一一伤重倒地旋即被潼关精兵乱刀砍死。于危急之时纪若尘后军忽然乱了原来那两千游骑已包抄完毕开始冲击后阵。 就在此刻!哥舒平京目中精光一闪暴喝一声策动战马率领百名亲卫挟风雷之势滚滚而来! 呜的一声呼啸哥舒平京铁朔如电洞穿两名北军妖卒随后向后一挥将那两名妖卒远远地甩向阵后。自有潼关兵丁一拥而上将那两个还在挣扎的妖卒砍成数十段。 这些经过道术符咒炼体固身一身铁肌铜肤的妖卒在哥舒平京铁朔之前竟如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 然而纪若尘麾下妖卒根本不知死为何物见哥舒平京厉害反而悍不顾身地层层杀上哪怕被铁朔洞穿、再被大宛黑驹踏碎胸膛也要挥爪狠狠地在马腿上抓上一把撕不下皮也要扯下一簇毛来! 不过片刻功夫北军妖卒已是死伤惨重潼关守军处境也不好过哥舒平京被死死地挡在了墨色软轿十丈之外他虽然没有受伤可是胯下爱马已伤痕累累百名服过丹药的亲卫也人人带伤倒了十余骑。 在哥舒平京与纪若尘之间十丈之地里不过区区四五百妖卒而已。哥舒平京已杀了性铁朔如飞将一个个妖卒开膛破肚一步步向软轿杀来! 潼关后军中数个普通军士打扮的修士已在开坛布阵数十面各色小旗插在地上不知要施展什么厉害法术。哥舒平京留下了一千后军护卫着这些修士。其实以修士的道法威力还不知晓是谁在保护谁。 六名修士围成一圈各自颂咒持法就在最后一句咒语念出之际六人忽然面现异色所持之咒齐齐中断!只见六人眉心中各现一个红点一段青丝稍现即收。 玉童婀娜身姿悄然自那个尚未完成的阵中浮现将六根青丝收回青丝梢头各坠着一滴血珠。她细细将青丝上的血珠舔净玉面上涌起异样的嫣红分外妩媚。 哥舒平京军中修士已尽数伏诛玉童似已无事可作就到此为止吗?玉童当然不肯她一双凤目瞄上了周围一千精壮后军。 于是肢体横飞血雨排空一蓬蓬充溢着人气的炽热鲜血不住浇在玉童的脸上、身上。 乱战之中墨色软轿中传出的声音依旧从容淡定:“后阵还有两千骑兵解决得了吗?” 中军帅旗下立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将军周身环绕着淡淡黑雾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如何。听纪若尘相询这名将军答道:“末将麾下五百铁骑足以尽斩之。”他语气平淡论及两千精锐铁骑就似是在谈论一堆碰了即碎的泥塑瓦偶。 “那就去把他们清理了。” 将军回身作了一个手势于是中军始终未动的五百骑兵便策骑转身默不作声地迎向了正在后军中来回冲杀的两千铁骑。而那将军则牵着战马依旧侍立在纪若尘轿后看都未向后阵看上一眼。 激战正酣哥舒平京忽然觉得前方压力轻了许多他心中大喜一驱座骑大宛黑马引颈长嘶几个纵跃已冲到了墨色软轿前!哥舒平京奋起平生之力铁朔上泛起一层黑炎以万钧之势向软轿刺去! 恰在此时百丈后忽然起了一道冲天杀气! 哥舒平京心头一凛明知不该此时分心仍是无法控制地回望去但见潼关军阵后大乱一个粗衣青年骑匹瘦弱劣马正破阵杀来! 那青年相貌平平持一杆丈八铁矛挥动时矛影如山风雷阵阵更时时有雷火电光自矛身射出所过处人仰马翻竟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哥舒平京大吃一惊只一眼便知纵是自己也非是这青年之敌当务之急是先杀了北军主帅乱了敌军军心再当徐图后计。当下他臂膀加力铁朔上黑炎更加炽烈! 可是这势挟风雷的一朔竟然去势骤止!哥舒平京大惊只见墨色软轿前不知何时已立了一名周身黑气的将军端端正正地握住了铁朔朔锋!这将军身材普通却有无穷大力任哥舒平京勇冠三军力大无穷又服下丹丸助力却也无法使铁朔再进分毫! 那将军手持五尺长刀刀锋上燃着极淡的湛蓝火焰。于哥舒平京骇然目光中他长刀骤起一刀断朔二刀毙马三刀枭! 斩了哥舒平京之后他便似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跪在软轿前沉声道:“战局已定大将军还有何吩咐?” “可以了去把苍野本营守好别让鬼车趁乱占了便宜。” 将军应了便化作一阵青烟徐徐散去。大军阵后五百铁骑也各自化烟而去而潼关的二千精骑已是尸横遍野。 主帅即死潼关残兵终于溃散可是他们久战力疲如何逃得出那些不知疲倦的妖卒之手?聪明的即刻投降逃跑的则被一一追上砍死。不论藏在哪里这些妖卒总有办法将他们找出来。 临近黄昏大战方定。 潼关二万精锐除却四千余阵前降卒外尽数战死。纪若尘麾下五千妖卒也损折近半。 布衣青年策骑而来纵马直至轿前方才翻身下马跪伏于地垂道:“孙果来迟请主人降罪!” 纪若尘一声轻叹道:“你能寻得一段俗缘也是难得的好事我怎会怪你?得缘不易舍缘更难若想了缘则是要看造化的事了。” 此时玉童浑身浴血已回到轿旁便问接下来当作何打算在哪里扎营。 纪若尘掀开轿帘望了望遍地尸骸的战场道:“就在此地立营。你们白天血战辛苦今晚我会亲自招呼客人的。” 玉童听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偷偷地向孙果吐了吐舌头。 孙果视而不见。 章十二 无相忘 五 夜幕落下明月初升清冷的月光照耀着战场中央简陋的而孤单的营帐。无数死尸被拖到一起绕着大营堆成了八座小山一样的尸堆周围堆起柴草放火焚烧。在八堆熊熊烈火正中央的军营反而隐于黑暗之中。 夜幕下影影绰绰出现了二群身影在距离大营十余里开外会和。 一群身影数量较多高矮胖瘦不一足有二十几人为一个沉声道:“熊季兄怎么只有你们三个过来?” 另一群身影只有寥寥三个中间一个又矮又胖的嘿嘿笑道:“大队人马还在后面要过会才来。怎么你们心急了打算单干?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听说前面两次你们可都全军覆没折损了大批人手。你们冥山本就人丁单薄香烟不盛还是等我们的人到了一起动手吧免得再有去无回。” 胖子语带调侃冥山妖众闻言大怒。为那人止住手下冷笑道:“熊季兄我们可没有请你们来帮忙是你自已说要来一同对付妖族共敌的吧?这么一个连上清境界都没有到的小子就算手中有炼妖鼎我们冥山也对付得了。夜长梦多熊季兄是想现在就与我们一起上呢还是在这等后援?” 熊季向侧方一让笑道:“你们请!我先在这等等。” 冥山妖众也不多言散入黑暗分头向军营潜去。 眼见冥山妖众去远熊季身旁一妖便冷笑道:“没我们天刑山帮忙他们多半要吃个大亏这次不知道又会被炼了几个。” 熊季悠然自得地道:“不着急让他们多死几个也不是坏事。冥山本来就没几只大妖听说妖后文婉受了重伤没几天性命了。她一死翼轩肯定要上道德宗拼命。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道德宗里面的能人可多着哪还有一个老不死的紫微坐镇上山那还不是送死?说不定过些日子不用我们动手天下三大妖地也会变成二大妖地了。” 左右立时无限崇拜地拍马道:“熊长老明见!” 熊季洋洋自得他生性狡诈懒散天资平平只是倚仗活得够长资格够老才混了个长老闲职若论修为已是千余岁的他恐怕还比不过天刑山中刚修炼了两百余年的那个厉害小妖。这次让他带队出征也是个轻松差事毕竟对手还不到上清修为数十只大妖一围还不是手到擒来? 三妖说话之间远方军营内已动上了手。只见一道青光冲天而起光柱旁云气缭绕凛凛之气传遍四野。 左方之妖眼皮一跳强自镇定道:“好!已经被炼了一个了。” 熊季以手抚须故作高深沉吟道:“上次不是报说他的道行较上清还差着三阶哪看这架势怎么象是只差两阶?” 右方之妖道:“也许是他进步了也许是看错了反正都不要紧差三阶和差两阶有啥区别?都是没到上清。就是到了上清也不是熊长老您的对手更不消说我们这次是妖多势众了。那人身边也就一个女人麻烦些。” 熊季点头颇以为然然而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隐隐有了些忧虑。 两道青色光柱接踵而起这次自诩见过大世面的熊季也失了镇定声音颤抖:“怎地这次他的道行较上清只差一阶了?难道……他真的吞了炼出的妖丹?!” 对妖族而言炼妖鼎实是亘古以来最猛恶的杀器无论你修为多高一入此鼎必会炼化肉身元神成为持鼎者进补之物。前朝大战时也不知有多少巨妖大魔葬身鼎中。炼妖鼎或许不是古来最强法器但若论在妖族中凶名之盛实非其它法器可比。 熊季虽活了千年可修为实在平平那炼妖鼎出的道道青光看在眼里总会令他生出已身在鼎中的错觉不自觉的两股战栗。 “你们在说谁啊?”熊季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清亮温柔的声音端的是全无征兆。 静夜之下看似轻松、实则全神关注心中战战之时忽然有人在耳边轻语纵是千年老妖也当不起这般惊吓。 熊季几乎被吓得现出妖身原形忙向旁边连滚带爬窜出数丈这才又惊又怒地望向声音来处。左右二妖也受惊不浅跑得比他还远。 但见月下有佳人素衣如新雪。 熊季脑中一声轰鸣刹那间无数光怪6离的画面纵横来去。他即惊于那女子的天人之姿也慑于她的巍巍气息更令他心旌动摇、不能自己的是她散的若有还无充斥天地的妖气竟是如此熟悉! 那一袭白衣的女子体态轻盈似可乘风而去但在熊季眼中此刻她即是天她即是地天上地下八荒**惟她而已! 熊季大步跃出重重扑倒肥壮的身躯将坚硬的泥土砸出一个浅坑以头抢地用尽平生之力高叫:“老祖宗!!” 饶是苏姀定力已如三山五岳此刻冷不丁听得熊季这声大叫也不由得全身一颤红晕上脸。 她很想直接把这头小熊给撕了。 虽然它出自天刑山多少和自己有那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关系。 苏姀堆起一千年来最动人的微笑柔声道:“你们是谁呀我怎么不认识你们呢?” 熊季磕头如捣蒜激动得涕泪横流:“老祖宗当然不会记得我。当年老祖宗还在山上的时候我才十三岁还变不**形呢。好在我老熊不小熊鼻子比较好用记住了老祖宗的味道今天才能认出您来!没有您在我们天刑山这一千多年过得好难啊!呜呜呜……” 每一声“老祖宗”都令苏姀的表情牵强了少许熊季连叫三声之后苏姀眼角唇边那本是媚绝天下的微笑已显得有些狰狞。 “我有那么老吗?”苏姀掩口轻笑。 熊季毕竟活了千年修为虽浅见识不短总算察觉有些不对了偷偷抬头向着苏姀觑了一眼于是清楚看到了她瞳中充溢的杀气。他登时寒意透骨伏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此时平地腥风大作十余个体型惊人、形态各异的凶猛巨妖驾风扑来停在熊季身旁。领头那妖也活了两千余岁见识不在熊季之下修为更是高出十倍不止它只向苏姀望了一眼登时也是面色大变猛然扑倒在地!他身后众妖也均是修为不浅立时就明白了领的意思先后跪倒。 熊季心中大叫不好想要出言阻止却已是迟了一刻。 只见天刑山众妖黑压压跪了一地齐声高呼:“参见老祖宗!” 砰的一声苏姀束丝绦碎成万千蝴蝶一头青丝月下狂飞。四野罡风大作风力凌烈如锤将周围群妖都吹到了数十丈外个个摔得鼻青脸肿。 军营之中纪若尘迅如鬼魅刚以掌中山河鼎收炼了第六和第七只妖忽然觉远方妖气如天河倒卷冲天而起!以他的心性和修为也不禁一阵骇然手中山河鼎则嗡地鸣叫起来几欲脱手飞出冲向妖气来处。山河鼎不听使唤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纪若尘立时调动心神全力镇压好不容易方将山河鼎的躁动压下。借此空隙那些被他气势压得几成齑粉的冥山妖众总算喘出一口大气。 苏姀冷冷地扫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天刑群妖再不多话面若寒霜径向西方飘行而去。 还是熊季最先反应过来心头闪过一点灵光猛然向着苏姀离去的方向纵声高呼:“小的熊季恭送姐姐!” 于是苏姀那充溢四野的杀气悄然消散心中暗想:“这头小熊倒挺聪明的以后若有机会顺手栽培栽培好了。” 熊季得意洋洋地站了起来。后队领手指着熊季却是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多年来萦绕心头的一大谜团于这一刻轰然解开。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多年出生入死功勋累累职位却离这头庸庸碌碌的妖熊越差越远。 他愤恨之下便欲率领群妖攻入军营杀上几百个人出一出心头这口恶气。哪知苏姀的声音忽然传来:“那个小家伙不好对付以后我也还有些事情要问他。你们都散了吧!” 苏姀之命有若纶音入耳它们岂敢不从?于是腥风大起群妖四散。 这一番变故后死伤惨重的冥山妖众也不敢再恋战乘着纪若尘全力压制炼妖鼎又留下了几颗补丸后残部才得仓惶远遁。那领已然觉不知何时纪若尘修为已悄然攀上了上清境界以此道行境界运使炼妖鼎便不是他们所能匹敌的了。 群妖远遁后纪若尘独立大营中央文王山河鼎已恢复成寸许大小在他掌心上方徐徐旋动鼎口时时会喷出一缕湛蓝冥火。 纪若尘眺望西方若有所思。方才群妖呼声震天他自已听得分明。只是不知该是何等耄耋老妖方能令这些寿已千年的凶恶巨妖高呼“老祖宗”。 他忽然心有感应回身望去但见月影阑珊处立着一个熟悉身影一如往昔的清冷孤傲。 “纪若尘多日不见你的手段是愈的凌厉狠辣了。”姬冰仙目光如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章十二 无相忘 六 纪若尘望着姬冰仙如万古玄冰凝成的容颜微笑道:“惭愧我正觉近日心慈手软有些慌恐呢。许久不见你也修入上清了。只是你是如何认出我的呢?” 他回到人间已有些时日又读了《春秋》虽然那书生涩艰晦、不详不尽但好歹也算微言大义加上济天下的指导现在的纪若尘已是稍有心机也懂几分察言观色。在他眼中姬冰仙凝定的目光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激动和坚定当她说出他的名字时甚至可以感到她的道心有些许波动这可不象是在使诈多半是真的堪破了他的来历。如此就有些奇怪了他重返人间休说相貌身材已是完全不同魂魄灵识也迥然有异更与前世断了轮回联系除了那个自称生了阴阳眼的济天下外怎地还会有人认出自己? 或许纪若尘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正溶入自己掌心的文王山河鼎或许就是此物令姬冰仙认出了自己?不过这也并非很好的理由当年文王山河鼎被他炼化已成为一件与命主息息相关的法宝自己的魂魄神识彻底不同此鼎的气息自然也与以前大相径庭。修道者以气观人而非形也难保天下没有第二件法宝也是鼎状姬冰仙修为至此境界总不会还如凡夫俗子般以貌取人。 姬冰仙双手笼于胸前袖中不知是简单抄手还是在结着什么密印。她秉性直率纪若尘既然单刀直入提问她便道:“入上清境后我主修两个法相一为五色石瞳一为海天月明侥幸的是我都修成了。” 纪若尘于三清真诀了然于胸听后不禁道:“还真是侥幸。不过这和你如何认出我来似乎没什么关系。” 道行晋入上清之后天资高的可自生法相天资低的则可修炼法相看看能否有所成就。法相威力有大小神通有高低不管高下只消能有一个法相道法威力从此便是大增这也是上清之初与太清之极虽只相差一阶但修为道力却相差甚远的缘故。能够身兼两重法相的修士自古罕见。姬冰仙天资绝艳若清修三十年身兼两重甚至三重法相也说得过去然而关键在于她此刻身具的法相实非寻常。 五色石瞳取义女娲以五彩石补天之意是为三神相之一修成后双瞳瞳心五色闪耀可自如操控五行之力。海天月明则与玲珑心并列四奇相以本心倒映世界万物可破万般幻象迷法。姬冰仙同修两重法相也就罢了可这两种法相一为神相一为奇相同修时的个中凶险实难用言语形容。 其实以姬冰仙的资质就是平平淡淡地修炼一生也很可能在今生修成兵解可保无数后世灵识不昩只消有足够机缘万千轮回中总有飞升希望何苦这般冒险同时修炼两种至为强大难修的法相?这等不顾一切增强自身的举动实是疯狂到了极处或许只有那些执念定要得到什么却又知绝无可能做到绝望至极之人才会如此疯狂。 结果姬冰仙不但这般做了居然还成功了所以纪若尘会有实在是侥幸的评价。 不过神相也罢奇相也罢似乎也与姬冰仙如何认出纪若尘一事没太大关系。纪若尘既已脱出原有轮回个中奥秘绝非幻象可一言蔽之。海天月明能映破尘世幻象可映不破轮回因果。 姬冰仙也不隐瞒直截了当地回道:“直觉!” “直觉?!”纪若尘无言以对。 纪若尘知道姬冰仙从不说谎即是不屑也是不会所以对于如此答案实在是无语至极。 问明姬冰仙此行乃是奉了紫阳真人之命随军相助后纪若尘便分派了一间营帐给她休息自已则回中军大帐静息。 待到万籁俱寂时已是中夜时分。纪若尘于帐中端坐一边徐徐吸纳着山河鼎中吐出的缕缕灵气一边将神识散向四面八方渐入神游之境。三千魂丝已散出大半每根魂丝上都附有少许灵力真元于是随着纪若尘渐渐深入神游秘境他身上的真元气息也随之逐渐减弱由上清落至太清上圣再落至太清高圣境而止。 就在心神与天地完全融为一体时纪若尘眼前忽然浮现一柄古剑那柄如今仍插在他前世身躯心口的古剑! 纪若尘猛然张开双眼一口鲜血喷出!这一瞬间他全身力气似乎都被抽得一干二净从椅中翻落在地不住地咳嗽着每咳一次便会喷出一小团血雾。 好不容易咳嗽稍止他伏在地上身体内新生成的骨骼每一根都在抽*动着剧痛此起彼伏层层叠叠而来。 他紧抓自己胸口大口喘息。新生成的肉身仍很脆弱远远未到凝练如玉的地步痛楚格外的清晰。不过身上再痛也压不住心底那沉于识海之下的古剑以及那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难道一剑穿心仍是不够非要斩尽轮回、方肯罢休?!” 嗤的一声响营帐中心铺放的羊皮厚毡在他指下片片破裂。 前世之身剔骨剜心已将所有能还的都还了出去自此深深沉眠再不愿触及这个问题。而重生的他更不想去理会这件事只当作一切与已无关把记忆中种种因果赶至天涯海角外埋至幽冥无尽中。却未想到今时今刻不旦尽数想起且是如此来势汹汹、如此激烈不甘! 怎可忘怎能忘? 咕的一声纪若尘生生将涌到喉头的鲜血吞了下去近乎狂乱地在内心咆哮:“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之间又有何关系?!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他强行压伏着体内狂乱奔涌的血气缓慢但坚定地撑起了身体。甫一抬头纪若尘眼帘中便映出一双雪白软靴。纪若尘方才体内天翻地覆她何时进入营帐竟然全无所察。 纪若尘立定望着触手可及的姬冰仙奇异地笑了笑道:“这个时候你来干什么?”营帐中有浓湿冰寒的杀气开始漫延。 姬冰仙隐隐透着冰蓝的双眸波澜不惊答非所问:“以前你活得很累看得出来现在你也不轻松。” 纪若尘双瞳中光芒跳动了一下隐约可见冥炎闪动他将姬冰仙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目光肆无忌惮冷笑道:“同修两种法相你难道就比我活得容易?” 姬冰仙瞳心中五色光芒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如玄冰般的深蓝道:“是不容易而且自从遇到你之后就格外的不容易了。在与你一战之前若以修为进境而论除了本师紫微真人之外宗内诸位真人当年的进境也是远不如我。我经年独处陋室自问一颗道心已是片尘不染修至玉清大道之前自可一路勇往直前。本宗前代虽有沈伯阳惊才绝艳然他道心不若我坚定所以修到后来终于步入歧途。本来一切都可以很宁静的直到遇到了你直到输给了你。” 纪若尘仍然微笑但他唇角边依旧有未干的鲜血因此语气虽然平淡笑容却显得有些狰狞:“道心不等于修为斗法也不是只看道行高低。” 姬冰仙眉宇如古井不波道:“这些道理寻常修士都是知道的。可是在你我这类注定高居一切修道者之上的人而言控法、修为、道心本是一体何来区别?我输给了你不管以什么方式不论有什么借口便就是输了。所以自你下山之后我读遍道典想要知道输在哪里。后来我终于知道了我没有你那一往无前、甘舍一切的道心。于是我不再顾忌勇猛精进你下山后一年内我修入上清并放弃自生法相转而兼修五色石瞳与明月冰心。我本是抱着必死之心求道既然天未亡我便是要我得道。果然此次下山我又遇到了你。从看到你时我便知道你回来了虽然我并不明白你曾去了哪里又是如何回来的。不过你回来了就好。” 她娓娓道来便似是在叙述一件完全与已无关的小事可是内中凶险重重、九死一生如何形容? 纪若尘已然明白皱眉道:“你还想与我较量?” “正是。” 纪若尘双眉一竖!他今夜心境大变本就是心烦意乱这姬冰仙又纠缠不休耐心已至此为止当下冷笑道:“你说较量就较量?” 姬冰仙瞳中升起一层湛蓝水雾淡淡地道:“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我一日未能胜过你就一日不会放弃。” 纪若尘面罩寒霜冷冷地道:“你既然知道我已死去归来过便该明白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以前我可以手下留情这次可不会留你一条生路。” 姬冰仙淡淡一笑道:“我若怕死便不会同修两门法相了。你想杀我便不能不尽全力如此最好。” 纪若尘面色登时一寒眼光中便透出狠厉杀机来。若是初回人间时他仍秉承苍野中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做法肯定是想不也想立刻下杀手让姬冰仙求仁得仁求道得道。既然同修两种法相都死不了他不介意用山河鼎送她一程。 与济天下相处近一年时光现如今他的思量多了许多不再会总依本性随意行事。姬冰仙说起来也是来助他的而且的确是非常大的助力。他此行第一件事是除了明皇和杨妃怎能因这样一点小事就自断臂膀? 不过纪若尘此刻心境仍是凌乱起伏胸口气血仍在涌动耐心连往日的一半都不到。而且姬冰仙说得明白一日不胜就一日不肯干休他哪里受得了这种无休无止的纠缠?对于人间界的修道者来说若两人皆是天资横溢、旗鼓相当的话斗法切蹉确实是增进修为道心的一条捷径。然而纪若尘能够神游八荒又何需与人切蹉? 纪若尘哼了一声强行压下杀心回椅中坐定喝了声:“玉童!” 玉童应声而入。 她裹着一袭轻裘下面露出如玉般赤足显是在睡梦中被叫起来的。而且她根本未换衣裳只着了内裳进来肩头大腿露出大片如雪肌肤轻裘下可见薄若蝉翼的小衣显然是听得呼唤直接就冲入中军帐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玉童在纪若尘身后立好一双凤眼不住地瞟着姬冰仙。 纪若尘向姬冰仙一指道:“她一定要与我切蹉道法很是麻烦。你给我想一个办法令她输了这次后再也不会来烦我。若能办成此事自然有你的好处。” 玉童媚眼如丝先向纪若尘望了望道:“主人您好象伤了?而且伤得很厉害?” “嗯。”纪若尘淡淡地应了一声道:“今日道心不稳气血倒攻现在仍未恢复。” 玉童目中一亮她自然知道道心不稳、气血倒攻这八个字意味着什么一个不好那就是道行全失!或许自回人间之后这一刻方是杀他的最好机会! 纪若尘忽然盯了玉童一眼道:“想杀我就快点我今晚心情很是不好!” 玉童心中一凛几乎是下意识地道:“不敢!”话一出口玉童便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机会脱离纪若尘了。 此刻她几乎可以断定自己道行法力已远在纪若尘之上对他的畏惧和服从却是已深深刻入骨血连半点动手的念头也不敢兴起! 她也是能决断的人物当下便抛开叛意向姬冰仙笑道:“斗法切蹉总得有点彩头要不然你输了便只是输了以后再重新来过便是这不成了市井无赖了吗?” 姬冰仙看都不看玉童只向着纪若尘道:“你此刻虽然受了伤但还能提到上清境界。我也不占你便宜四方仙甲和两种法相我都不会用只以本身修为道法与你一决高下!若我输了除了不会答应你今后不再较量之外其余任你处置!” 纪若尘闭目不语玉童知道这是让自己全权处理的意思。于是嫣然一笑拍手道:“好一个任你处置!那如果这次输了以后你还要较量的话是不是条件也和今日的一样?” 姬冰仙斩钉截铁地道:“就是这样!” 玉童娇俏地笑道:“甘为求索大道而舍却已身真是可钦可佩呀!这就叫朝闻道夕死可矣吧。可惜你永远也胜不了我家主人。这次的较量我就代主人答应下来了你若输了我家主人自然不会杀你那岂不是便宜了你?这条件嘛……” 她向姬冰仙眨了眨眼睛道:“若你输了便自己将衣服都脱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让我家主人看个明白便是这个条件!如何你赌还是不赌?” 饶是姬冰仙勘破生死也未想到会是这个条件!她性情刚烈却又极是自傲怎想得到被玉童给下了这样一个大套?可是她已放下话来要她反口不应怎舍得下脸面? 脸色阵青阵白地变幻数次后姬冰仙一咬牙喝道:“我答应了!我便不信这次仍会输给你!” 纪若尘双目低垂实则心中也有些纷乱。他找来玉童本意是以毒攻毒让那两个女人自去纠缠未曾想却是这个结果。 至于输给姬冰仙自苍野复生那一刻起他还从未败过且在纪若尘心中在这人间他绝不愿败。 玉童在纪若尘耳边低声道:“主人您如果真的不想以后有无穷无尽的麻烦那么这次收赌注的时候可是万万不能放水哦!” 也不等纪若尘回答玉童便扔下一串清脆笑声出帐而去。 中军帐中一片死寂。 良久姬冰仙面容一整周身如罩上寒霜道:“若尘兄请赐教吧。” 纪若尘轻叹一声游于四野的部分神识回归一时帐内风起云生真元也瞬间攀升至上清至仙之境。 他缓缓站起向姬冰仙道:“今日便让你知道在三清真诀之外实另有广大天地!” 一轮半掩圆月之下玉童坐在高高的旗杆横桅上以手支颌借月色望着不远处的中军大帐双脚荡啊荡的只是在想:“……嗯究竟谁会赢呢……” 月移星转…… 终于中军大帐帐帘掀开姬冰仙自帐中步出足下如行云流水瞬息间已进了自己营帐。 玉童看得分明她依是那万古冰封的模样身上衣服整整齐齐与入帐时不差分毫。 “啊这样啊……那么主人到底收到了赌注没有呢?” 玉童当然不敢去问只能努力地想。 章十三 零落意 一 天宝十四年的秋天时局激荡、日夕变迁当其时天下承平已久关内百姓官兵不识兵革已久安禄山大军一路南下所向披靡横扫河朔。 待得深秋时分济天下新练成的一万五千大军业已送至前线归入纪若尘麾下。有了晋州的补给这批士卒装备比起先前的八千人要精良许多长刀大枪、硬弓铁甲应有尽有。 济天下此人实有些鬼才万不能给他挥余地。有了旬余闲暇济天下不断收到纪若尘抓回的战俘统统扔进校场由道德宗众弟子施术用符强化肢体。晋州城中的精壮男子也被分批征充入军中。他将晋州四门紧闭平时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出入城中又时时有数以千计的凶悍健卒四下巡逻因此城中百姓尽管人心惶惶却分毫不敢反抗。 每当新成军人数过三千济天下便会整队出城攻掠晋州周围郡县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不无胜。美其名曰:以战代练。 因此月余之后晋州方圆数百里地盘近百万百姓已尽被济天下收入囊中。他又遣军在这些城池间往复运动行军路线次次皆有不同却无有遗漏但凡想打这片土地主意的不论是朝庭官军还是地方豪族私兵皆被剿灭干净。大半个河北道被济天下经营得铁桶一般。 至于被强留在晋州的道德宗一众弟子这段时日能够记住的除了炼丹画符、补气静修还是炼丹画符、补气静修。这些以往高居仙山不与凡人往来的修道之士此刻与那些充作苦力的胡人奴隶干的活比起来只能说境界有高下辛苦无二致。 云飞本来主持坤玉转元阵是要与朝庭修士比拼道法的可是既然来了个姬冰仙济天下便道现今世上修士目光仍旧短浅不晓得凡人与道法相符相成的关键因此对付他们无需两个重火力有姬冰仙一人便够了。于是云飞就从云端落入凡尘被济天下抓了苦力。 如是纪若尘收到的万五兵丁都已是上过阵、见过血、用过符、服过丹的精锐。 全灭哥舒平京两万大军后纪若尘率领部众转战潼关以东百里之地旬许先后击破潼关出关守军四次杀敌三万俘二万阵斩敌将数十员。获得这样的战绩纪若尘军也付出惨重的代价当初安禄山划拨给他的一万士卒业已死伤过半只余四千多人。新军的到来如大旱霓霖般及时。 潼关乃是天下奇险之地安禄山叛乱后关中大军源源不断地开赴潼关划归哥舒翰管辖。尽管在关外损兵折将连亲侄儿的人头都被送了回来哥舒翰所拥之兵却由五万升至二十万纯以兵力而论已可与安禄山中军主力决一死战。 封常清也到了东都开府库募新丁忙得不亦乐乎。只消有钱有粮勇士不乏其人不过半月时光封常清已募得八万新军。可是封常清看着大营中这些只晓得挥锄种地的新兵却是高兴不起来。本朝百姓不识兵戈各地武备也松驰之极府库中刀剑盾枪的实际数量较簿记所载相去甚远。东都行宫下武库明明记载藏有白蜡杆大枪四千杆可是封常清命人起出一看便只有八百余杆且枪头几乎锈穿璎珞褪色残破枪杆也被蛀得千疮百孔。这种东西也能上阵? 想想直扑洛阳而来的十五万北地精锐封常清便自知前途黯淡。叛军前军主帅史思明统兵多年威震北地更不是一个可以随意被诡谋击退的人。不过为国尽忠死而后已封常清仍是竭力经营东都希望多拖延点时间好让朝庭调兵遣将平定叛乱。另外也盼望潼关坐拥雄兵的哥舒翰可以及时出关挥军直取安禄山老巢范阳以解东都之围。 尽管封常清日夜企盼哥舒翰却始终按兵不动。几番大战下来他手上所有骑兵几乎都葬送在纪若尘手中而且据逃回来的溃兵们回报几乎每次接战纪若尘都是以寡击众却能次次逆行而击全歼当面之敌。纪若尘麾下妖卒也被说成个个身高两丈持数百斤大刀巨斧一个横扫便是将数十人斩成两段云云。溃兵所言虽然夸大其辞但也相去不远。 哥舒翰是知道自己侄儿哥舒平京与百名亲卫真正实力的他们服下百战金丹之后战力提升何止一倍?由此可见敌军主将若非本身是魔威滔天的大妖便是得了有大神通的仙家之助。无论是道术还是丹药之功所费金钱和珍奇材质数量是十分惊人的能够将麾下数千士卒皆炼成这等魔兵妖卒这手笔可比哥舒一族大得太多了。 可惜的是百战金丹乃哥舒平京一支的独门秘宝哥舒翰以往并不曾过问现在炼制百战金丹的六位散仙已皆在阵前陨命哥舒平京那支的宗族长老又远在安西本家不然哥舒翰倒是寻思着这百战金丹是否可以炼个几万枚出来以应眼前之急。 哥舒翰经略西域多年自然也网罗了不少修士效力只是与纪若尘相比这些修士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罢了。前面因不明敌情折损了哥舒平京这样的亲信大将在了然敌将战力后他自然再不会派自己的直属部将去送死所以潼关军虽然折损三万但哥舒军精锐尚在元气未伤。 不过纪若尘妖卒虽凶哥舒翰倒也不至于如此惧怕。他担忧的有三件事先便是相国杨国忠痛恨胡将自己镇守潼关这数月杨国忠已上过数本要求撤换自己。万一挥军直取范阳把安禄山真个打垮了那是还不是狡兔死走狗烹?二来则是封常清也是有才之人又于危难之际挂帅出征。现今他手下那八万新军昨日还都是些农夫脚贩之流可若能经历数场血战而不死便成精锐。一旦让封常清缓过这口气来日后朝中地位定会压自己一头。三来则是若要取范阳至少须有十五万大军那时人吃马嚼所费粮草无数。纪若尘这数千鬼军伏在一旁与自己决战是没这个能耐要抄后路、抢粮草则是绰绰有余。那时不用安禄山反攻只消一路坚壁清野自己十五万大军便要饿死北疆。 有此三重顾虑哥舒翰便以粮草不足为由拒绝出关。 哥舒翰守关不出纪若尘这里新得的兵卒便完全没了用处。闲了十余日后纪若尘便按兵书所云将大军藏于山谷自己只率一千士卒在潼关关前列阵叫骂求战。 哥舒翰老奸巨滑在关上一看便知有诈再不肯理会。若是按照以往战法他必以万余精兵出击先击破当面这一千诱敌之军再说。可是以前几场大战下来每战必败哥舒翰已知潼关守军与纪若尘的妖卒单兵战力相差太多若要吃掉这些诱饵需派出数倍兵力而这些妖卒奔跑起来不逊奔马哪里追得上?若是追赶得离城太远便是羊入虎口之势潼关的骑兵几乎损失殆尽便是前车之鉴。哥舒翰打定主意即使对方仅百人叩城也决计不战。 纪若尘骂阵三日哥舒翰仍不肯出关于是再读兵书令手下士兵在阵前袒胸露背、饮酒吃肉又命玉童新编写骂辞先问候哥舒翰列代祖宗再编造他种种不堪的往事然后叫这些士兵背了一一在关下喊出。 玉童在地府日久于骂阵上也有凡才华当日便曾骂得平等王几欲自尽。此刻骂骂哥舒翰实是小试牛刀而已。 本来哥舒翰还有心情在城头看看纪若尘军容可是只听了片刻骂辞便脸色铁青袍袖一拂回府去了。自此再不上城头督阵。 如是又过两日见骂不动哥舒翰纪若尘在济天下的指导下已颇知本朝政事于是念头一转骂风直指监军太监王进礼。 王进礼年过五旬论年纪比高力士还要大一些却拜了高力士为干爹。在宫中也颇受明皇宠信不然怎轮得上他来潼关监军代皇上执掌生杀大权?王进礼平素里可是分毫受不得气的主儿前几天看哥舒翰被骂还好一阵幸灾乐祸今日轮到自己头上方才被骂的滋味着实难忍。 还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关上的王大公公已是暴跳如雷。王大公公有十个干儿子号称西京十虎的此次都随军跟来希望能混些军功。此时干爹怒当儿子的怎能不借机表现?于是西虎大怒纷纷披挂齐全各引亲兵出关要在阵前斩了纪若尘人头敬献干爹。至于哥舒翰不许出关的军令哪会被十虎放在眼里? 十虎在关下列成一排个个精神抖擞人人盔甲鲜明。他们有没有本事且不论倒都是生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材。这一列阵叫战还真有几分气势。 只听马蹄声响纪若尘军中冲出一文弱青年提铁矛骑瘦马实是寒酸得可以。十虎见了无不哈哈大笑纷纷纵马迎上想要抢这第一个功劳。 孙果一提马缰瘦马一声长嘶力迎上。与十虎错马时矛影骤便收随后孙果便拨马回阵更不象身后看上一眼。对孙果而言斩十虎与杀猪无异实在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十虎犹自在纵马挥马大声呼喝直到十余丈外方才一一坠马。他们带出城外的千名亲随这才知道事情不对立刻一声喊闹哄哄地向关内逃去居然无人来抢夺十虎尸身。好在纪若尘也对这千名亲随全无兴趣根本没有挥军掩杀关上守军这才敢打开关门将这千名溃军放入城中。 次日一早纪若尘又派军士骂城更是找了数十只骡马猪犬阉割了扔在关下只把王大监军气得心尖都在抽痛。可是这一次却再无人敢出关应战为王公公出这口恶气了。 如此一来在朝野眼中便是纪若尘仅以过千军卒将哥舒翰二十万大军牢牢封在潼关之内。 青墟宫外另行建着一座偏殿。大殿与青墟宫主群落风格相同一般的高大巍峨但周围景致就相差甚远了。殿前后只有几株伶仃的树木在山风里婆娑响着杂草倒是长得旺盛却愈显得四野里一片萧索殿柱红漆剥落壁生青苔一副凄清破落的景象。此殿无名但青墟宫弟子们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也都希望自己不要走进此地这里就是青墟宫用来禁闭犯错门人之处。很少人知道大殿下还有一座地牢。 几个道人交谈着走出殿门内里一个精瘦满面麻点留着山羊胡子的道人在门口站定躬身道:“恭送师伯们。弟子定会小心看管不会让那胆敢来犯我宫的妖人脱走。” 待虚字辈的道士走远留着山羊胡子的道人方才直起身来嘿嘿干笑几身忽然恶狠狠地吩咐道:“开库房去把盘龙索给我找出来!” 在他身后肃立的两名道士一愣互相看了看道:“他伤得这么重又服过消气丹还需要用盘龙索吗?” 道原面上戾气一显故作正色道:“那妖人连伤我宫三十七名弟子后来还是虚字辈数名师叔伯出手方才擒下怎么样小心都不为过!如果出了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 两名道人见他抬出这么块大牌子出来只得道:“道原师兄教训得是!我们这就去取根盘龙索过来。” 道原叫道:“一根哪里够!去拿四根过来!” 两名道人一个哆嗦急急地去了。待转过墙角离开道原视野后一人便道:“呸!盘龙索是用来囚困凶兽的哪用得着这个?还不是他见人家生得好又有前程心中嫉妒罢了。” 另一人道:“师兄出身低天资差最是看不得这种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算了干活吧免得事后又被师兄数落。” 两名道士自去依言行事道原则向偏殿左后方行去那里有通向地牢的阶梯唇边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暗道:“这次非让你好好尝尝盘龙索的滋味谁让你落到了我的手里?他***直想划花了你这张小白脸……” 尚秋水从撕裂般的痛苦中醒了过来身体轻飘飘的如浮在云端此外唯一的感觉就是锥心刺骨的疼仿佛有什么东西直接穿过他的血肉拉扯着经络。丹田中如有块垒牢牢挡住了气海那是青墟宫人设下的封住他道行的禁制而经脉中残留的真气却飞快地从循着肩、臂和腿向体外流泻。 尚秋水微微动了动双肩、双腕和双踝顿时传来穿透血肉的痛还伴着金属的撞击声。他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道原那带着疯狂、猥琐和得意的笑脸。他向自己身上望去见数根精金打就的铁链生生从自己肩头、手腕、脚踝中穿了过去创口处仍不住向外渗着鲜血。铁链绕过墙壁上几个大铁环后抓在道原手中。 道原阴森森一笑猛然将手中数根盘龙索狠狠一拉呛啷声中尚秋水整个人被提起凌空挂在了牢壁上! 尚秋水哼都不哼一声然他本已受伤极重再经如此折磨再也承受不住又昏了过去。 道原最看不得如尚秋水这般出身、天资、道行、容貌俱是万中无一之选的人他本来幻想着尚秋水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饶至少惨叫连天也是好的哪成想尚秋水直到痛晕过去都不肯叫上一声! 他恨得狂将一桶冰冷盐水狠狠地泼在尚秋水身上!尚秋水一声闷哼悠悠醒来。 “先别忙着昏时辰还早着哪!”道原满眼凶光咬牙切齿地道。 此时飞来石边虚度正在向吟风回报擒拿来犯的道德宗弟子一事吟风远眺茫茫云海淡淡道:“这么说来他并无杀死我宫弟子。” 虚度恭敬地道:“是。”顿了顿道:“他口口声声要见顾小姐。” 吟风的目光投向飞来石顶道:“既然他并未伤及我宫弟子的性命也就留他一命罢至于怎么处置你们看着办好了。至于她记住以后不论生什么事不论有什么人来都不许打扰到她!” 虚度领命而去。 在吟风面前茫茫云海中涛生浪起似有无数亘古巨妖潜伏其中整理羽翼、磨着爪牙随时会跃起扑来。纵是天书仙法在胸吟风也觉心头越来越是沉重。他不必看也知飞来石顶顾清正日夕修炼只等过了最后一关便可破空而去重归仙界。 吟风深吸了一口气冰凉湿寒之意直透心底。 “不管怎样我定会送你重归仙界!”他默默地想。 章十三 零落意 二 青城山林木葱茏空翠四合月下别有意境。百丈桥循飞泉沟逆水而上逶迤百余米。两岸老树龙钟木萝莎攀附而生山风吹过如薄纱飘舞。 此时已是深秋山上夜晚格外的冷些青墟宫守山门的两个道人本是杂役出身近来拜山访客实在太多才得以提拔成为知客因此修为粗浅远没到不避寒暑的地步。子夜风寒露重他们只觉湿冷寒气一股股的涌进道袍中不住地跺脚搓手还哪心情去欣赏山景月色? 左边的道人忽然觉得眼前好象一花似乎多了几个人影。他忙揉揉眼睛用力望去借着月色终于看清三个人影正顺着山路拾级而上。 两名道人却是没有想到子夜时分还有宾客上山左手边道人朗声道:“是哪方的贵客子夜来访?” 那三人来势极快道人话音未落他们已立在了山门前。右边一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还礼道:“我们三人此来是想见一见正在贵宗清修的顾清。” 两名知客道人互相一望道:“顾仙子正在闭关此刻不见任何人。请问三位道友来自何处?” 那年轻人道:“我姓楚名寒出身云中居乃是顾清的同门……” 这三人正是远道而来的楚寒、张殷殷和一。楚寒还在那里摆身份讲礼节时张殷殷忽然径自闪身而上双手在两名知客道人的肩头轻轻一拍只听得一阵喀喀喀极细碎的、令人头皮麻的响声过处知客道人宛如一堆烂泥般软倒在地不住凄厉的惨叫! 原来张殷殷方才这么一拍已将两名道人全身骨节都拍散了。两名道人虽然死不了可是这份痛苦实非凡人所能承受。 楚寒面色一变责道:“殷殷这两人只不过是普通知客何必下杀手?” 一则视若无睹。 山里安静又是子夜时分两名知客道人的惨叫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就见青墟宫里的***次第亮了人声渐起。 张殷殷慢条斯理地取下头上玉钗咬在口中任一头青丝如水洒下然后用一根布带随意束了方持玉钗在手向楚寒道:“我可不是来跟你的亲亲顾妹妹谈情叙旧的。我来这里就是来杀人、来拼命的!你看不惯没关系本就没人要你跟着来。你走吧如果一会你敢拦阻我的话我就先杀了你!” 楚寒剑眉皱起道:“殷殷凡事怎可不问个清楚就直接动手或许这当中有什么误会顾清绝不是分毫不肯顾念旧情的人我不能看着你这么乱来。” 张殷殷面上忽然怒色全收微笑起来:“顾清当然会顾念旧情了如果不是因为太念旧怕耽误了自己修仙大业怎会下这样的重手呢?一剑穿心竟还不够定要附上仙法斩缘、断了过去未来方肯罢休!这就叫做慧剑斩尘缘吧?” 张殷殷由怒意勃忽然变成巧笑嫣然焕的容姿顿时让楚寒心跳加几分。此时一忽然伸手挡在楚寒颈侧只听叮的一声金石之音张殷殷手中玉钗正正刺中一的掌心。 张殷殷一击不中轻哼一声收了玉钗。 一也收回手向楚寒道:“这几天我看你还算顺眼让你捡了一条命。你这就下山去吧过几日再上来收尸。收我们的或者是顾清谪仙的。” 楚寒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向张殷殷叫道:“殷殷!不要冲动这当中必有隐情!你能不能听我一次先找顾清把这件事问清楚再说!” 张殷殷的回答是头也不回地飘向青墟宫门。 第一个跨出宫门察看的道人但觉眼前一花似有团云彩自面前掠过又有暗香入鼻如月下花开令人说不出的意动神迷。他揉揉眼睛方要凝神再看猛然间只觉全身关窍大开苦修数十年的真元精气一涌而出自眉心正中喷薄奔泄!意识顿时坠入无边黑暗之中。 不远处的楚寒看着那名青墟道人眉心处一道极细的血箭高高喷出惟有苦笑。 此时已有十余名道人出了青墟宫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勃然大怒纷纷高喝:“何方妖女敢来青墟宫撒野!” 被十余名道士团团围住张殷殷却没有分毫惧色冷冷地道:“顾清呢让她出来见我。” 一名高大中年道人越众而出戕指喝道:“放肆!!敢在青城山上撒野?!竟是倚仗何方势力识相的磕头认错快快自裁给我宗弟子偿命。道爷一善心说不定还留你个全尸!” 站在外圈的一听到那道人说到“如今这世上能够在青墟宫前撒野的人可还没生出来哪!”这一句时不禁失笑自语道:“还真狂妄!谪仙啊谪仙我本来还想高看你三分现在看来实是无此必要。” 楚寒一直紧盯着殷殷见她秀无风自动便知是她又要杀人之兆忙高叫道:“殷殷!先不要动手!” 张殷殷置若罔闻踏前了一步旋即又退回原地。这一进一退宛如清烟实是快得无法形容!那高大道人眼前一花才现张殷殷苍白纤手中忽然多了一颗仍跳动不休的人心!他这时才感觉胸口有阵阵寒意低头看去便看见了一个碗大的洞。 张殷殷连眼角也不瞥楚寒一下她捧着人心冷冷地扫视青墟群道道:“叫顾清来见我!” 青墟宫群道皆是又惊又怒四下退开与张殷殷拉远了距离各自擎出法宝兵器。一名道人取出玉哨鼓动真元吹起哨音立时响彻了整个青城山巅! 青墟宫中于是钟鼓齐鸣人声鼎沸各式道人一群群、一簇簇地冲出青墟宫来。围住张殷殷的众道人则纷纷催动法宝祭炼咒符眼看着各式青墟宫秘传道法便要向张殷殷当头砸下! 楚寒再忍不住纵身便要冲上。他跃起在半空身体却未得寸进。原来一自后凌空虚抓便将楚寒定在了半空。 可怜楚寒也是堂堂云中居掌门高徒在一面前却是连半点还手的能力都欠奉。 楚寒双目布满了血丝盯着一大叫道:“为什么拦我你就打算这么看着殷殷去送死吗?”他神色有些狰狞再无半分从容不迫、谦和有礼的神气。 一只望着张殷殷微笑道:“她本就是来求死的不然何必用仙剑斩尽了自己的轮回?这才能提升多少道行修为?或能胜得过一两个虚字辈的杂毛可是胜不了虚玄更不可能是谪仙的对手。而我呢很喜欢她这种性情所以陪着她疯。反正我们都是没有来生的今世何必活得这么窝囊?” “可是你不同。”一作势把楚寒生生拉回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事本就与你无关。你下山去吧好好活着该忍的忍着点就能有大把的好前程。而我和那只小狐狸的性子呢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刚极易折所以命中注定要折在这里。” 此时两处火云、数道电光、一缕罡风和大片玄金乌沙已当头向张殷殷压下!张殷殷衣衫鼓动出一片黄灿灿的光华抵住了四面八方袭来的道法。 轰的一声一道火柱夹杂着无数电光、黑砂冲天而起所有的道法都被她生生抗住!她外衫虽然也是件宝物可是经不住这许多道法的轰击当下片片碎裂露出里面玄色紧身格斗短装。月色下她傲然而立玉藕般的手臂、笔直的双腿白皙得令人眩目。 张殷殷面上忽然泛起异样的潮红唇角边渗出一缕鲜血。她忽然嘴一张喷出大团血雾!青墟群道视线为血雾所隔时张殷殷骤然前冲、后退又立定在原地。若非道行高的几乎都看不出她曾经动过。 两名青墟宫道士忽然捂住咽喉脸上全是不能置信的恐惧大股的血沫不住自指缝中涌出。他们张嘴想叫吐出的却是呼呼的风声! 群道这才现张殷殷双手食指指尖上各染着一寸嫣红! 张殷殷青丝飞舞忽然纵声叫道:“顾清!你有胆杀人为何不敢来见我!” 叫声在群山间不住回荡着她却有些支持不住猛然又喷出一大团血雾。 吱呀一声青墟宫中门大开虚玄高冠玄服缓缓自青墟宫行出。他身前有八名道僮前导身后有八名道僮捧器这等排场就算与道德宗紫微未入关时相比也远远有过之而无不及。 虚玄站定环顾四周已把门下弟子的惨状收入眼底以他的修为也不禁怒形于色嗔目断喝道:“妖孽放着大道正法不修却与妖物为伍残杀我宗弟子实是罪无可赦!自古人妖不两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看你这模样成何体统!你随妖孽修法难道只学得了让圣人掩面、六亲蒙羞的狐媚之法吗?我这青墟上下尽是有道之士你能勾引得了谁?”。 虚玄主掌青墟宫多年名声地位还在张景宵之上张殷殷自然是认得。听虚玄如此道貌岸然、兼大义凛然的一番指责张殷殷只是冷笑。张殷殷长裙下的短装的确是露臂赤足然而那是为了将天狐不灭法威力挥到极致的装束可与勾引男人无关。无论是上一代的天狐苏还是这一代的张殷殷皆不把天下男子放在眼内心中眼中惟有一人。就是天下万千男子伏在裙下她们又怎会正眼看上一眼? 她当然不会去解释。对于虚玄的质问张殷殷的回应简单直接她足下力瞬间前冲数十丈右手提起两指直插虚玄双眼! 一微微一笑拍拍楚寒的肩膀身形徐徐在原地消失。从一原本站立处至虚玄处足有百丈只见每隔十丈便会出现一个素衣散的一一路延伸至虚玄与并肩! 楚寒知道这是一以无上法力施展缩地成寸的腾挪术方会在沿途留下个个残像。而且以他的修为都看不破这些残像那一的度该快到了什么程度? 虚玄似乎完全没有觉一已经站在自己身边只是向张殷殷怒斥一声“妖孽无礼!”反手从道僮手中抽过一柄拂尘随手向身前一挥立时挥出十余颗太乙青木雷青雷互相撞击刹那间已布成一张雷光之网拦在了张殷殷身前。 张殷殷以臂护头蜷起身子不退反进度竟再增三分径直撞上了太乙青木雷网! 但见漫天雷光闪耀劈啪声响中阵阵焦糊气味四溢!张殷殷衣衫零乱一头青丝焦了大半变成寸许短裸露在外的肌肤也可见大片焦痕。只是刹那张殷殷几乎被青木雷光烤焦可是她已冲过了雷网! 张殷殷一声清啸五指纤纤已抓向虚玄咽喉! 虚玄道行何等深厚自吟风降临青墟后他研修吟风改进过的道典道行更是再上一层楼。虽然张殷殷已近乎自杀的方式硬冲过太乙青雷网迫近虚玄身旁可是若论近身斗法虚玄又怎会怕了她? 当下虚玄上身后仰左手在咽喉前一竖张殷殷五片泛着灿烂黄芒的指甲结结实实地抓在他手掌上。虚玄虽是老人相貌可是手上肌肤晶莹剔透如同用上好的羊脂玉雕成的一般看上去吹弹得破可是张殷殷凌厉无伦的一抓竟然只破开他一点皮肉就再也无法深进! 此时一向虚玄笑了笑提臂握拳就这样简简单单一拳向虚玄太阳穴击去。这一拳去势即不疾也不重甚至在场道行最差的青墟宫道士也能看清这拳自忖若是换做自己必可轻易避开。 飞来石畔吟风忽然转身怒喝道:“大胆妖孽竟敢在此撒野!真当我没有除妖手段吗?” 也不见他做何动作周围骤然风云变幻不仅飞来石消隐不见就连绵绵青城山也陡然变做一片荒漠茫茫无际。只可隐约见天地相接处似有一条大水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去往何处杳杳然不见两岸。 吟风独立荒野中央足下三朵莲花托着他缓缓升起一身仙袍前方云起背后风生于是方圆百里处处雾蔼升起仙云盘绕。 云雾深处一正挥拳击出只是拳落处哪还有虚玄的影子? 一拳意稍顿忽然舌绽九天霹雳大喝一声:“开!”这拳便击在前方虚空处! 刹那间万里荒野似也战栗了一下。 刚刚生起的祥云薄雾如被狂风卷过竟散得干干净净! 一缓缓收拳根本看不都看吟风仰天长笑道:“我还道你真个不食人间烟火现在还是忍不住了吧?!你这颗高高在上的仙心可一点也不清净啊!” 吟风负手而立淡然道:“千百世前吾于无定天河之畔斩杀的天魔巨妖何止成百上千?这颗仙心从没清净过。” 一向前一步这一步间奥妙无穷落步处竟是吟风面前。他又抬臂简简单单一肘向吟风胸膛击去。 挥肘进击时一长笑不绝:“我不过是下界一个无名小妖且看你如何斩我!” 一肘尖处隐隐有黑芒四溢玄异的是这些黑芒挡住了荒野天河的风光却隐隐现出青城山峰来。 吟风面色凝重了些抬手一指袍角处缀着的玲珑宝塔双双飞起架住了一的肘击。然后淡道:“所谓眼不见为净。你既然身为妖孽又入了我的眼今日当然不容你活着离开。后世轮回你也不必想了。” 一笑道:“我无前缘亦无后世想也无用。” 在手肘触上玲珑宝塔时一猛然大喝一声“开!”瞬息之间无边妖气自一身上冲天而起在这茫茫荒野上带起两道径粗数十里的庞大龙卷风扶摇直上千万丈! 喀嚓一声轻响一座玲珑塔承受不住如山崩海啸般涌来的妖力竟现出数道裂纹!两座玲珑塔上附着的仙法御星诀就此消散。 吟风面色终于变了他未曾想到人间一介小妖竟能破得他天书七卷中的御星诀。他即惊且怒一声长啸足下莲花光芒四射托着他直上千丈青冥!吟风居高临下指定一喝了声:“破!” 一冷笑安步向前每出一步必直升百丈。听到吟风的“破”字时他又是一拳击在面前虚空处但听得一阵喀喀嚓嚓的崩裂之声响过一身前百丈之内的景物忽然出现数道裂痕裂痕中再不是天河荒原而是人间青山隐隐。 见破法诀也被一挡下吟风反而神色恢复平静即无惊惧也不恼怒低头垂目恬淡如常抬手一指额上束的七彩琉璃盘龙珠忽然散落飞出于空中化成九朵斗大的紫火仙莲接连向一头顶压下! 章十三 零落意 三 面对回旋飞来的九朵仙莲一也敛去笑意神情肃穆正心诚意每踏前一步便击出一拳。步法如闲庭信步拳意则平淡至极半分气势也无。然而一似乎将自千百年来温养的全副心意都融入一步一拳之中。 一步升空百丈一拳破碎仙莲! 一前行七步击碎七朵紫莲!紫莲每到他拳锋前尺许之地便会无声无息地湮灭似乎从未出现过。而每一朵紫莲破灭时茫茫天河荒原便会多上许多裂缝七朵紫莲破灭时整个荒原已是千疮百孔显露出斑斑点点的青城山色。 眼见紫莲只余两朵吟风唇边反而浮起一丝冷笑抬手向天一指!刹那之间吟风似乎变成万丈高的天神抬手破天顿足裂地! 虽然吟风身形未变分毫但这向天一指竟然便在苍茫天穹上开了一个口子瞬时无穷无尽的紫火天雷如天河垂泻滔滔而下!这方圆足有数十里的天雷堪堪落到地面时竟似被吟风以只身之力拦住任它咆哮冲突却不得脱离只能向吟风指尖汇聚化成一颗寸许大的雷珠! 一专心致志缓缓击出第八拳就似完全没有看到吟风指尖上万千天雷汇聚而成的雷珠。 然而拳锋侵销紫莲的刹那一淡漠的神情忽然破碎了他苦笑一下轻叹道:“原来还是放不开啊也罢……” 第八朵紫莲湮灭无定天河万里荒野已破碎不堪摇摇欲坠。一再向前一步出第九拳! 然而第九步落处不是吟风面前而是回到青墟宫外第九拳所向也不是最后一朵紫莲而是遥遥向着周身云霞缭绕、光带环舞的虚玄。 张殷殷一声厉啸凌空跃起闪电般自空横移三十丈直扑虚玄!瞬间青墟宫众多道士都觉得眼前一花似是看到了一只巨大狐狸的残影随着张殷殷跃起。若非生死相搏群道定会衷心赞叹这张殷殷小小年纪竟然已修炼到了神识外化、相身可显的地步即以修道之人计也是万中无一的天份。只可惜这样一块良材美质今日便要毁在这里。 而在张殷殷跃起处原本近身围攻她的三名青墟宫道士摇摇晃晃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先后栽倒在地。只见他们身体下鲜血如热泉涌出却不知伤在了哪里。 张殷殷玄色劲装已破烂不堪然而衣服下露出的不是如玉肌肤而是道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她双手、前臂上则尽是淋漓的鲜血和碎肉也不是多少是敌人的多少是她自己的。 而这当空一跃她后心处的衣衫忽然尽数破烂空中一个闪耀着五彩光华的金环呜呜飞至。这金环挟风雷势来势快极显然出法宝之人修为非常高明绝非初入上清之辈可比。然而张殷殷已将仅余的力气都用在了横空扑击上再无力气躲闪腾挪只能任由那轮金环击在自己后背上。 金环破开了柔腻的肌肤继续深入只听喀嚓嚓一片骨裂声张殷殷背上骨骼不知碎成了多少片! 金环在没入大半之后终于不再前进。虽然张殷殷去势不减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她已是强弩之末。 此刻虚玄身周霞光涌动仙乐隐隐空中有无数花瓣洒落头顶处又有两只白鹤盘绕飞舞。观战诸宾不乏有识之士知道这些都非实物而是启动道法时生成的异象。异象如何可知其人道心境界几何。虚玄道法虽还未出手但这一身仙风道骨已让无数在青城山逗留不去的宾客钦服得五体投地。 眼见张殷殷跨空扑至虚玄正容斥道:“妖孽!真是不知死活!” 他拂尘一挥只听霹雳声起数以百计的青木雷光汹涌而出于空中汇成一条须爪俱全的狰狞雷龙迎向张殷殷。 雷龙一出众宾客又是大赞。此龙威力无穷形神兼备实是道法中巅峰之作张殷殷休说此刻已是浑身浴血油尽灯枯就算是毫无伤时遇上此龙也得退避三舍。当面硬抗的话只能化为齑粉! 张殷殷为雷气所激一头秀狂舞不定。她闭上了双眼不再去看那迎面扑来的狰狞雷龙只凭藉本能、用尽最后的真元向虚玄的方向挥出一爪那虚弱的爪气就算虚玄完全不动真元护体也不过刚能够切皮见肉而已还远谈不上致命。 她也知道这根本伤不到虚玄实际上动手至今张殷殷一直在被青墟宫群道围攻根本没有机会碰到虚玄一根手指。她临死前这一击不过是为了最后的尊严而已。 双眼闭上的瞬间张殷殷忽然感觉自己飞了起来高飞之势比方才横空扑击还要猛烈!她愕然张开双眼才觉自己已飞起数十丈高而且身体被柔和的力量托着分毫没有下坠之意。那力道如春风化雨渗进她的骨骼肌肤内将那如风中残烛的生机重新燃起。 在她方才的位置一正击出他的最后一拳! 在一的拳前本是气焰滔天的雷龙无声无息地湮灭了甚至连一声咆哮或者呻吟都未曾留下然而一这第九拳岂会满足于一头小小雷龙? 此拳去势未尽直取虚玄! 于是仙乐嘎然而止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如被狂风袭过早不知去了哪里两只在虚玄头顶环飞的白鹤更是羽飞翅断转眼间现出了本来面目:原来不过是两团水气而已。 虚玄须无风自动道袍片片破裂手中拂尘更是变成了一根秃柄。 而这仅是一的拳锋而已第九拳尚未到来! 这一拳并不快可是此刻青城山上谁都能动惟有虚玄不能动他只能凭藉数十年苦修的道行硬拼一最后的一拳! 虚玄心中明白此时的一已与天地相融拳上实有移山填海之力自己道行境界或许只比一低了一两筹然而这一两层间的差距便是天渊之别!虚玄现在的硬拼实与张殷殷最后一击无异皆是为了最后的尊严而已。 此时虚度忽然狂叫一声“师兄快躲!”竟然运起身法以身体挡住了一的拳锋! 一冷笑区区一个虚度也想挡住自己最后一拳?螳臂当车! 一前方百丈之地忽然出现了多条裂隙就似是铜镜被打破一般。裂隙纵横交错直接自虚度身躯上蔓延过去不光爬到几名青墟宫道士童子身上还将几十名观战的各派宾客也卷了进去。就连虚玄的道袍上也缓缓出现数道裂隙。 虚度用尽全力格挡却挡了个空。在他的感觉中自己仍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然而在旁人眼中随着裂隙的加大他整个身体已分成了十余段分别被裂隙吸入。在头颅被吸入时虚度仍一脸迷茫不明白生了什么。那些被卷入的宾客由于慢了一步有些机灵的已惨叫起来可是当此诡异情景谁敢援手纵是最亲近的门人弟子也都在转身奔逃哪还顾得上救人? 然而裂隙爬到了虚玄道袍上便不再进展。虚玄双目低垂鼻中喷出两道长长白气顶心三缕淡金气直冲而上显在瞬息间就已尽了全力! 正当此时只听喀喇喇一声霹雳直震得众人耳中一片死寂!又见紫电横空云天破处一朵碗大紫莲破空而至在空中留下淡淡仙云瞬间已没入一的后背! 这是吟风的第九朵仙莲。 紫莲一出天地万色为之所夺就连一的身体也变得模糊了一些似乎笼罩着淡淡云雾。空中密布的裂隙也随之消得干干净净。 一苦笑一下忽然张口喷出一口深碧的雾气! 张殷殷在空中看得分明大叫一声!她虽不是妖但师从苏姀日久自然知道一喷出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他千百年来凝练的本命魂气! 空中的紫电越浓烈了四下纵横将半天天空都映得紫了惊天霹雳则一个接一个滚滚而下。一时间诸人皆有错觉似已天崩地裂! 无穷无尽的雷云霹雳之中徐徐落下三朵旋转不休的莲花吟风衣带飞舞面若寒霜踏莲而下! 青城山上众宾一片哗然便有人颤声叫道:“这是真仙!真仙!真仙下凡了啊!” 轰然无数人黑压压地跪了遍地向真仙高举双手乞求仙人垂怜也带挈他们一下就算不能随着真仙飞升能增长个几百年修为得百十粒仙丹或者至少赏赐个十来件仙器也是好的。 此时一的身体越模糊就连眉目都有些看不清了。他看着逃过一劫的虚玄摇了摇头一转身已出现在张殷殷身边微笑道:“我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记住以后可不能随意拼命了这次若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一双手虚托张殷殷已迅若疾电般向远方飞去。她盯着面目模糊的一终是泪下如雨遥遥叫道:“那你呢?” 一笑了笑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我?我留得一缕魂识须得去见主人最后一面向他赔过罪才好。唉你这只狐狸啊……” 话已说完他眉心处渗出一缕碧气化**形向无尽海方向疾飞而去。 而一凭立危崖之边缓缓前倾终向云雾笼罩的无尽深渊坠落…… 青山旧雨初歇人已去仍挂牵! 吟风已落至百丈高空冷笑一声森然道:“无知妖孽!你还当能从我掌下逃脱吗?今日让尔等知道何谓除恶务尽!” 吟风掌托天雷抬手一指数道雷火便从雷珠中分出向张殷殷离去的方向疾追。他又催动足下三朵紫莲如电穿空向一残魂追去! 真仙入世必风起云动雨布雷生!吟风这一追瞬息间已去百里沿途时有紫电狂雷落下所落处必山崩石裂江川倒悬一时间也不知多少飞禽走兽遭了大劫 章十三 零落意 四 张殷殷曲膝抱头翻滚着迅疾向东方飞去。此时她早已伤重难支陷入昏昏沉沉之中根本未曾觉远方天际处出现数点紫芒正迅疾飞近转眼间已可看出那是数道紫火天雷。张殷殷度虽快却也快不过天雷去。 忽然间阴风大起浓云密布一骑黑甲战骑破云而出!他身覆极厚重铁甲手持三丈猊狻吞日戟胯下丈二乌黑魔驹四蹄踏云斜斜切入张殷殷与天雷之间随后吐气开声一戟挑向最前方的天雷!正是吾家! 紫电天雷看上去不过拳头大小然而触到戟锋时轰然化成一片数十丈方圆的雷网将吾家网住灼得铁甲嗤嗤作响黑雾四溢。吾家胯下魔驹也不能得免身上粘染了大片雷光不住灼烧炸裂它自口鼻中喷出大团黑气竭力将雷网推开。 吾家一声暴喝全身上下的铁甲猛然炸裂化成大团携带着至阴至寒地气的阴气黑雾生生将身上的雷网湮灭!吾家虽得入人间但并未投胎转世而是为苏姀以秘法加持方得以魂体方式存于世间。身上铁甲、掌中大戟于吾家而言皆是魂体的一部分就如寻常人的身体肤一般。铁甲爆裂后吾家虽然灭了一颗紫雷却已元气大伤。 然而这只是第一颗紫雷后面还有四颗正接续飞来! 吾家已无暇向张殷殷看上一看猊狻吞日戟一兜一转将余下四颗紫雷都圈了过来。刚刚仅一颗仙雷就逼得吾家自损魂体方能应付现在四颗仙雷齐至威力岂是相加那么简单? 四颗仙雷互相激荡还未接触刹那间仅凭雷气侵消就已令吾家猊狻吞日戟上遍布裂痕!吾家早已预料到这等结局分毫不见惊慌双目极幽深处忽然亮起两点火焰随后从眉心中射出一颗豌豆大小的黑色晶珠来。这颗晶珠是吾家在悠悠岁月中积聚凝炼的全部阴气所化最是纯净不过。 阴珠既出四颗仙雷登时如同苍蝇见血齐齐舍弃了张殷殷转向阴珠扑来。吾家哼了一声拨马便走向北方疾驰而去那颗阴珠则始终悬于他眉心处。四颗仙雷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向北方疾追而下。 吾家胯下魔驹踏云追风逝如飞电。然而仙雷威势煌煌度却似更胜一筹! 百里之外吟风心有感应剑眉一轩左手曲指一弹又是七道仙雷出向张殷殷追去。于吟风而言吾家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小鬼而已区区鬼魂之躯也想硬抗仙雷?须知吟风纵横无定天河之际不知毙了多少天妖巨魔所修仙法、所引天雷无一不是极端克制妖魔之物。吾家一介鬼魂除非修为高出吟风许多不然哪有可能挡得住吟风所仙雷?虽然吟风也未曾想到吾家居然可以破去自己一颗紫雷但其余四颗他是万万破不掉的连逃也逃不了。 在吟风神念感应中前方百里之外便是一飞遁的魂识。只消足下仙莲再转七周他便能追上一那时吾家当在引偏的四颗仙雷下灰飞烟灭而那只小狐狸也该被七道天雷击成飞灰。 如此世间清净。 然而世事不如意者常**。于今时今日吟风第二次体会到了这句古话。 七道天雷刚刚飞出里许忽如蝶入花丛争先恐后地飞入一只如兰花般绽开的纤手中。随着那只引人无限瑕思的素手五指合拢七颗威力绝大的天雷齐齐幻灭惟一显示它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仅是玲珑拳周几丝毫不起眼的电花而已。 吟风瞬间停住身形望着百丈外那衣若新雪的绝代佳人面上略显凝重寒声道:“原来是只天狐。” 苏姀摊开右手轻轻地抖了抖似是要抖落天雷湮灭后的余灰。可她掌心晶莹若玉片尘不染七颗天雷齐爆也未能在那只手儿上留下半点焦痕哪来的什么灰? 见吟风停住苏姀浅笑道:“什么叫作是只天狐?连个名字也不问人家这便是仙家礼仪吗?” 不过是说两句话的功夫一的残魂已飞出数十里。吟风面色一寒托着天雷的右手缓缓抬起森寒道:“你既算修**形也只好骗骗无知凡人仍不过是只妖畜而已!吾巡守仙界四野时不知斩杀过多少凶厉巨妖你一只小小狐狸也敢在此卖弄道法?吾今日杀机已开你休要不知死活。念你修为至今也算不易退下吾便恕了你擅挡仙雷之罪!” 苏姀掩口轻笑向吟风盈盈施了一礼道:“小女子多谢上仙不杀之恩不过说到退开嘛……小女子斗胆问上仙一个问题。如果仙帝抽了您七八个耳光再吐口仙痰在您脸上然后说您可以退开了您会怎样呢?” 吟风勃然大怒喝道:“大胆妖狐!我本不愿在此世大开杀机你却偏要撞上门来!今日便让你这无知孽畜知晓何谓仙家正法!” 他双目一瞪眼中即刻出两道紫电穿空而至击向苏姀! 苏姀身后忽若春花绽放十只狐尾依次展开身形瞬间横移数百丈轻轻松松地躲过了两道紫电然后笑道:“上仙好大的气性这就忍不得了?不过说来也难怪仙家嘛原本气量就是很小的。其实姐姐我呢……” 苏姀温柔如水的声音忽然渗出一片冰寒:“……早在一千八百年前就已经不肯忍了!” 她骤然一声清啸现出了本体原来是一只足有百丈大的十尾天狐!苏姀狐尾轻摆已若冰面滑行般绕到吟风背后前爪挥动间数百道足可开山裂石的劲风已破空袭至! 只听吟风一声冷笑本体忽然消失原地留着的则是一座八角玲珑宝塔。此塔见风而涨眨眼间已变成百丈方圆、数千丈高、据地顶天的一座宝塔! 此塔一现苏姀只觉周身如被千万根利针刺入更有令她深觉恐惧的气息扑面而来。随后她眼前一暗已被摄入塔中。 塔中茫茫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左右不见疆野。紧接着无穷无尽的紫电天火忽从四面八方涌出将苏姀围定狂轰猛烧瞬间炼得她毛焦枯皮开肉裂!原来吟风祭出宝塔收摄苏姀后更将右手托着的天雷尽数灌入塔中要将苏姀炼化。 这座玲珑塔自然也非凡物乃是仙帝所赐名为镇妖塔又经吟风祭炼百年方始功成乃是诸界六道妖物的大克星。既使以苏姀之能一时不察也被镇妖塔给收了。 收炼了苏姀后镇妖塔又变为三寸高下静静浮于空中只是从塔身上微小的窗口中隐约闪烁的紫色光芒可以窥见一二镇妖塔内的熊熊烈焰世界。 吟风毫不理会镇妖塔足下仙莲旋动鬓飞扬便要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冲千里将一的残魂斩落。至于镇妖塔就先放在这里此乃认主仙物自己于今世花费三年时光方始祭炼而成虽然威力远不及仙界的镇妖塔正体可放在这里别人也收不去。就算是真有人有此大威力能够收了此塔谁又敢这样做?而那只天狐在自己引来的九天紫雷灼炼下能够支持到自己回来亦算不错了。 仙莲刚旋动半周连气势都未蕴满忽然停下!吟风缓缓回头双目神光四溢盯住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青衣少女。 她身上仍是素素淡淡的青衣没有什么多余的饰物恬静温柔的气息一如往昔正是云游天下的青衣小妖。但在吟风眼中青衣下身实际上是巨大的蛇躯盘在空中。蛇鳞上隐现古拙云纹纹理上光华隐隐就此将她托在空中。她那少女身姿不过是个简单的幻术而已可以骗骗世间凡人当然瞒不过吟风眼睛。 青衣右手指着吟风食指指尖处伸出一根藏青色的鳞鳞长鞭鞭梢处多了个麒麟兽一颗颗锋利的麒麟牙距离吟风咽喉不过七寸。 吟风面色缓和下来徐徐道:“原来是女娲娘娘的后人难怪天资无双。你身上流的是贵胄之血何以要来阻我锄灭妖邪?” 青衣摇了摇头道:“上仙看错了青衣不过是一介小妖而已与上仙追杀的妖邪还很有渊源原本就是一家。” 吟风皱眉道:“娘娘虽不入仙界正藉却受众仙敬佩。你身有娘娘血脉即使以前未曾觉醒也自与那些妖物云泥有别怎可混为一谈?” 青衣叹道:“我们争这个也争不出结果来。青衣忘不了根本不管有谁的血脉都不过是个小妖而已过去是现在也是没有今后。而在上仙眼中无论是人是妖都不过是些蝼蚁罢了又怎会去管蝼蚁们会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只管打杀便是。可是在蝼蚁眼中或许另一只蝼蚁便高过了天高过了地。青衣呢就是这样一个蝼蚁而已。” 吟风双眉越锁越紧道:“也就是说你一定要阻拦我了?” 青衣轻叹一声面对吟风升腾的杀气混沌鞭却未有分毫动摇略有些疲倦地道:“是的。不过我……不想杀你杀了你又能怎样呢?所以你回去吧。” 吟风仰天长笑三声方道:“即便我法宝出尽法力只余小半你又有赴死之心可你就杀得了我吗?” 青衣淡道:“杀不了你也能让你元气大伤。那时候你是想只靠着青墟宫的人来守护顾清不受打扰吗?哦对了似乎你已经下山很久了呢。这么长的时间会不会有什么客人想去拜访一下你的顾清呢?” 吟风面色数变内心挣扎却终是放心不下顾清于是向青衣冷笑道:“好!你很好!” 说话间他足下仙莲旋动向青墟方向徐徐飞去。 见吟风回头青衣也即收了混沌鞭依然恬恬淡淡地微笑着道:“日后上仙想打想杀尽管来找青衣便是。” 吟风哼了一声更不回头只向镇妖塔一指要收回这件法宝。至于苏姀想必已被炼成灰了。 谁知他连运三次神念镇妖塔却是动也不动。吟风此时已分明感应到有数道浓烈妖气潜入青城山附近虽然面上平静心内却是焦燥当下加运神念命镇妖塔炼化完天狐后自行返回自己则带出一路紫雷疾向青墟飞去。 镇妖塔忽然传出一阵细微的喀嚓声随后不时有细丝般的紫火从塔中透出远去的吟风心中一动暗叫不好之际但听一声巨响镇妖塔已炸成无数碎片! 突然涌现的大团天火雷电之中苏姀徐徐升起。 苏姀面色冰寒脸上从来不去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双眸充溢杀机。她身无片缕将一个天下无双的****裸地现于世间。镇妖塔中尽是天火又有什么衣服法宝能够抵抗得住天火灼烧当然尽数化作灰烬。 苏姀早看到青衣当下不急答话先运神识将方圆数里扫了一遍确定无人无妖方望向青衣好一会才叹道:“原来是你……近来可好?” 青衣道:“当然不会好可也不见得坏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吧直到该睡去的时候。叔叔还是老样子闷在那个小岛上不动。要不……姐姐去无尽海去看看叔叔吧陪他说说话我想他其实挺无聊的。” 青衣本是初次与苏姀见面不过早就听过了苏姀的许多往事她又是冰雪聪明阿姨两字本已到了口边却是硬生生地被换成了姐姐。 苏姀脸上微红支吾道:“他……嗯这个……有什么好去看的?” 过得片刻初时的羞涩去了苏姀忽然意兴阑珊叹道:“唉看了又有什么用他还不是那个样子?这次我也是大意了以为有一跟着我那个笨徒弟就不会有事了没想到这个谪仙居然如此厉害。说起来这次一也毁了可他不还是什么都不打算做吗我又何必去呢?” 对于苏姀青衣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既然是她自己又何尝快乐了? 此刻的一已然到了无尽海。 他只余一缕残魂浑浑噩噩只知凭本能向无尽海疾飞浑不知身后已生了这许多事。转眼之间他已跨过茫茫无尽海停在了海中央那矗立了不知几千年的孤岛上。 一的残魂单膝跪地垂道:“一有负主人期望。可是一千八百年前我能够忍得下一千八百年后我却无论如何也忍不得了。” 那个千年来安坐不动悠然望着海天尽头的无尽海主人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即不高亢也不低沉而是温和圆润从四面八方而来无论你身在何处都如同在你旁边讲话一般: “这世间有人曾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一次的事没有必要去忍其实一千八百年前也可以不忍所以你没有做错什么起来吧。” 一并未起身而是反问道:“可是有件事我想了一千八百年也没有想明白。既然不必忍耐为何主人始终置身局外、坐视不理呢?” 无尽海主人不答只向远方一指问道:“你来看那里都有什么?” 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目力可及的尽头茫茫天海联成一线。一便道:“有天有海。” 无尽海主人笑了笑道:“你不明白是因为你只看到了天看到了海。若你能看到海天之外轮回之始就会明白了。” 一若有所思然后苦笑道:“我现在知道了能知道自己为何会想不明白原来也是种境界。寒冰狱中那道人原来早就知道了自己为何会看不穿我最终还是较他差了一筹啊!可惜一今日明白已是有些晚了。” 无尽海主人道:“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你可以去了。” 一再拜然后一缕残魂化烟飞散。 章十四 杀伐事 一 潼关外十里即是纪若尘的军营。营盘较月前已大了许多内中足足驻扎了三万大军。济天下将援军源源不断地送过来较之当初的五千人军容已扩充了数倍。不过现有营盘较三万人所需又大了数倍营中不光布置了数个颇见规模的法阵还预留了三万人的位置。按济天下的说法现下河北道一切都已运转正常不断会有新军补充。 不管是被道德宗弟子以道法加持还是被纪若尘点成妖卒这些兵丁食量都比寻常人多了数倍。不过不知济天下用了什么手段粮草如川滚滚而来在营中堆积如山。 此时方过中夜月朗星稀本该是个宁静的晚上关内关外的兵丁们也都睡得烂熟。但高高关墙两边脑人物皆在殚精竭虑彻夜无眠。 哥舒翰日夜筹思想要打通一条通向范阳的道路。然而关外驻营的纪若尘兵力虽少却令他深深忌惮。潼关驻军算是精良可也比不过号称天下第一的安禄山北军。他始终怀疑这纪若尘麾下绝不止五千兵丁果不其然在自己经月据守不出后纪若尘终于沉不住气将后续伏兵一一放了出来驻扎在潼关关外。经探马回报营中已有三万人马看其粮草后勤的规模当还有不少后援在路上。 哥舒翰不禁暗自庆幸得计如若大军贸然北进被这三万如妖似魅的兵丁在旁袭扰抄截粮道一个不好便是片甲难归。这纪若尘听说是个非常年轻的将军身边定有大批修士相助不然不可能凭空变出这么多的妖兵来。对付修士自然也须修士。哥舒翰已知不日将有强援到来此刻胸有成竹不再似往日的焦急。 但另一件令他头疼的则是监军大太监王进礼。这位监军大人被接连辱骂了一个多月早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面色是早青晚绿精彩无比。监军大人怒是怒了奈何十虎都在关外被人一矛挑了此刻却是无人为监军大人分忧。王进礼怒意无处泄就来逼迫哥舒翰兵出关以移山填海之势将纪若尘这万把来人给吞了。 无论王进礼好言相求也好怒骂威胁也罢哥舒翰就是不肯出关决一死战。他征战西疆二十年战功无算位极人臣哪会将这些根本不知兵事的阉人放在眼里?后来被王进礼弄得烦了哥舒翰索性闭了府门根本不见监军大太监的面。他不是不知道王进礼已将自己恨入骨髓然而却不在意一个阉人又能兴出多大的风浪来? 在哥舒翰看来纪若尘毕竟还是嫩了点缺乏足够的耐心对峙不到一个月便沉不住气将自己的实力一分一分的展示出来。如此一来己方正可洞察敌机有合适时机哥舒翰便会挥军出关如怒涛拍岸将对面那小小营盘击得粉碎一雪前耻。潼关此刻驻有大军二十五万难道还真的对付不了纪若尘那几万人? 自古以来潼关便是天下险地历朝历代均是悉心经营更不知有多少大能之士加持道法布谋格局。到了今日潼关已如铁浇铜铸坚不可摧。此时东都方面那位封常清封大人已与史思明及安禄山战过数场却是屡战屡败一路溃逃回了洛阳再也无力与哥舒翰争锋。此时此刻哥舒大人可说万事俱备只欠修士。 正当哥舒翰望月感叹之际身后忽有人笑道:“哥舒大人何事烦恼啊?” 哥舒翰这府第守备森严纵是一只鸟也不能随意飞过怎会有人在中夜时分潜进了书房这绝等要地而不为人所觉察?不过听到此人语声哥舒翰不惊反喜转过身来见偌大的书房中不知何时已站了十余位高矮胖瘦不一的道人为一人三十许年纪衣锦佩玉相貌风流左手负于身后右手虚托白玉方斗怎么看都是个有道之士。哥舒翰自然认得此人除了方今如日中天的青墟宫掌教师弟年纪轻轻却位列虚字辈的虚天更有何人? 哥舒翰与虚天相识已久偶或还有书信来往近日正寻思是否要修书向其求援不料心念方动人竟已出现面前当下大喜抚掌笑道:“原来是虚天仙长到了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来来来我们到正堂坐!这几位仙长都是何许人啊?也介绍给老哥我认识一下!” 虚天微笑道:“这三位是我师侄在宫中下一代弟子中是出类拔萃的。这些都是各门各派的头面人物修为深湛道法通天。等闲是一个也请不动的这次看在我们青墟宫的薄面上同来给哥舒大哥助阵来了。来得鲁莽大哥休怪。”虚天也不赘言开门见山道出来意。 “哪里!哪里!好!好!好!”哥舒翰连叫数个好字笑逐言开道:“有众位仙长相助别说关外那小儿就是安禄山又能猖狂多久?” 虚天微笑道:“老哥先别着急我还带来了一件仙家宝贝。这件宝贝看似寻常但老哥用兵如神当然知道它的妙用。” “是何宝贝?”哥舒翰平时也修些粗浅道法知道虚天所言的仙家宝贝就当真是出自仙家当下也不禁心中急切想要看看仙家宝贝究竟有何大神通。 虚天将掌中白玉方斗向前一送道:“此宝名为云烟藏天斗乃是真仙所赐。至于有何玄妙我一用便知!” 那云烟藏天斗中盛着半斗白米也不知作何用途。虚天持着斗底将玉斗向地上倾去白米便哗啦啦倾泄而出很快便在地上形成一个米堆。眼见米堆越来越大都快有二尺来高了可是云烟藏天斗中的白米仍无休无止的倒出来似乎根本倒不完。 哥舒翰由惊转呆看着那小小的白玉方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不光是哥舒翰看得呆了与虚天同来的修士们也是第一次见识云烟藏天斗的奥秘均是目瞪口呆。要知介子藏须弥那可是仙家手段。道德宗一枚玄心扳指不过能放数方杂物已是世间罕有的异宝除了被道德宗认作祖师的广成子外再不见后世中人炼成同样宝物。然这玉斗此刻少说也倒了一石米出来却还似无底不是真仙法宝又是什么? “这……这斗中藏米可有多少?”哥舒翰失声问道。 “无尽!”虚天傲然道。 哥舒翰倒吸一口凉气道:“这岂不是说若我这二十万大军挥军北上便无需粮草了?” 虚天微笑道:“粮是不需草还是要的。” 哥舒翰手颤抖着想摸一摸云烟藏天斗却怕亵渎了仙家气息终是不敢。他统兵多年自然知道此斗意义几何。古往今来大军起行粮草为第一要务。若征战千里之外那么十成粮草能运到地方的不过一二成而已。是以虽本朝国力昌盛远过前代诸胡却依然不灭。皆是兵不及远之故。若在十年前能有云烟藏天斗哥舒翰早就扫灭诸胡在西北拓疆千里了。 见哥舒翰欣喜若狂的模样虚天不由得笑道:“仙家宝贝自然是好却也不是可以随便用的。云烟藏天斗若日夜不停地出米堪堪可供二十万大军之用。而且每隔七日便须以千人祭斗方能重新使用。即使如此云烟藏天斗也只能使用三个月三月之后仙人便要收回的。” 哥舒翰豪情大作重重一拍几案道:“三月就三月!有这三个月我定能将安禄山北地老巢连根拔起!” 见识过了云烟藏天斗的神妙一众人都是兴致大起哥舒翰便吩咐准备酒菜要与群修秉烛夜饮。 步向后堂时虚天有意放慢了些脚步落在了群修身后。哥舒翰明白虚天有话要说便也慢行几步与虚天并肩而行。 虚天闲适地道:“有云烟藏天斗在手又有我们相助哥舒大哥要扫平北地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扫平安贼之后大哥有何打算?” 哥舒翰一怔知道虚天话中必有深意道:“你的意思是…” 虚天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微笑道:“仙家宝贝多少年才出一个有此宝在手扫平安贼哪用得着三个月?那时大哥你左手掌二十万雄兵右手持仙家至宝声威之隆本朝更不作第二人想!而朝中呢明皇日见昏庸杨国忠更是千古奸相大哥平定乱党后何不也学学安禄山清一清君侧?” 哥舒翰虽然一生大风大浪经历得多了此刻也不由行喉咙干声音都有些哑了:“你是说平乱之后挥军南下?” 虚天笑得阴寒无比:“这天下嘛当为有德者居之!” 潼关外北军大营中黑压压、静悄悄只有中军大帐中***通明。兵士化成妖卒后日出而动日落而息看似木讷实则感觉敏锐无比。纵是营中并不安排军丁巡逻也不怕被人袭营。早些时候倒是有些胆大妄为的妖来偷过营皆是有来无回休说尸骨就是气息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时间久了无论是人是妖都明白了纪若尘这军营就是天下绝地再不敢接近半步。就连乌雀飞鸟也是绕营而过不愿从营上飞过。 纪若尘据案而立盯着眼前足有丈许长、三尺宽的潼关地势图动也不动。在他眼中潼关关墙逐渐消失层层而下慢慢显露出宽大深广的墙基来。而在图上墙基依山势而走盘旋而起恰如一条须爪俱全的盘龙!此龙四爪分抓四方地脉龙头面向东方不住汲取天地灵气即壮已身也固山势。 潼关实已与巍巍群山溶为一体再不分彼此。若想以道法破关便等如是要将方圆百里内的山峦削平纵有通天道术又有谁真能移山填海!?历朝历代不断有大才之人对潼关加持补强千百年下来方才有了这天下第一雄关! 如纯以人力攻关便不会触动关下隐藏着的煌煌阵势可是人力有时而穷如何攻得上十丈高墙? 不过纪若尘本来就不打算硬攻潼关他定计百般辱骂监军太监王进礼便是要逼哥舒翰出关决战。他本来埋伏了一万人在山后不过济天下率新军到来时便劝他将三万大军尽数布在关下。这样哥舒翰用兵再能也难将三万人一口吞下。况且在朝庭君臣眼中潼关可是有三十万大军被五千人堵在关内还是被三万人堵在关内其实根本没有区别:都是奇耻大辱。 济天下曾道潼关再险也险不过庙堂中人的虎狼之心。 这些时日纪若尘研究&1t;春秋>修习兵法渐已得其中三昧内中精妙处与天地大道隐隐呼应。这数月下来纪若尘隐约感觉到自己道心似乎又将有进益了。 他正研读潼关地势以古人布阵手法与胸中所学一一对应渐有感悟。 此时帐帘掀动宛如亘古冰峰的姬冰仙又走了进来。纪若尘头都不抬只双眉略皱道:“你又来做什么难道还没吃够教训?” 姬冰仙脸上的肌肤几若透明看上去便似冰雕成的一般她也不动气平平静静地道:“我这次会用尽手段你的伤也好了所以仍是公平的。” 纪若尘有些惊讶于姬冰仙的冰冷宁定抬起头来道:“你还想再斗一次?” “是的。” 看着她无悲无喜平淡若水的双眸纪若尘忽也觉得有些头痛了。他冷笑道:“很好!你是以为我没有收拾你的手段吗?” “只要你肯斗法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姬冰仙淡淡地道。 “你疯了。” “不疯哪能得道。”姬冰仙依旧淡然。 “很好!”纪若尘轻敲书案三下片刻功夫玉童与济天下便先后来到中军帐中。 纪若尘在椅中坐定向姬冰仙一指道:“她又要与我斗法你们想个办法吧。” 纪若尘面无表情姬冰仙则凝如冰霜两人脸上都看不出心事可玉童却内心忐忑。她上次献计本是自以为得意可是现下看来那条妙计仍未能阻得了姬冰仙。纪若尘虽无表示可是玉童是随着他从苍野一路过来的人怎会不清楚这位主人的狠辣手段?回想起只余一个头颅的那些日子玉童便是不寒而栗。 她忽见纪若尘端坐如仪面上手上肌肤皆栩栩如生与以往总有一点模糊大为不同更可感应到体内血脉奔流。玉童心下便是一惊试探着问:“主人身体凝练好了?” 纪若尘嗯了一声道:“还算纯净。” 玉童看着纪若尘又是欣喜又有丝懊悔。在纪若尘身躯未凝时候借助道行深厚她还有一线机会击杀他重获自由之身。可是现今纪若尘肉身已聚又兼具纯净道心无数厉害道法便有了根基哪怕是修为全无寸进还是在上清之外游离也不是玉童能够应付的。 玉童再看看姬冰仙隐约觉察到她道心境界竟然也似有突破当下不由得又妒又恨。歹毒念头再起当下柔媚笑着向姬冰仙道:“你想要与主人斗法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输了的条件也要改上一改才行前次的条件实在太过简单有过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便也无所谓了这怎么成?话又说回来了若无艰难险阻如何淬炼你一颗求道之心哪?”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姬冰仙道。 玉童笑得如同一只小狐狸盯着姬冰仙道:“其实条件也简单不过比上次稍稍进了一步而已。你若输了呢便要以身为主人侍寝反正主人现下肉身已经凝练正该享受些温香软玉呢。你看这条件其实挺容易的不是吗?若你以后没有十足把握就来纠缠主人斗法那就等如是送上门来侍寝了。当然或许有那么一天你天天都要与主人斗法也说不定哪!” 姬冰仙一颗道心虽已清纯如玉镜冰湖也被玉童的恶毒用意惊得面上红潮一现旋又变得苍白如纸。 她唇上血色尽去几次开合方艰难道:“我……答应了!” 纪若尘双目忽开对姬冰仙倒有了些钦佩。他也不急又向济天下道:“济先生以为如何?” 济天下咳嗽几声抚须道:“这个嘛我于修道实是所知无几。不过圣人曾言道大道殊途同归什么事情做到极尽处道理都是差不多的。看主公之意是想以出世之心以成大道。可是想要出世必先入世。不历遍软红三千丈如何能够明白红尘真意如何修成一颗出世之心?” 纪若尘垂目静思片刻方徐徐道:“我明白了便是如此吧。” 斗法将起玉童和济天下都很知情识趣地退出帐去。可是如此明月如此时辰两人又怎睡得着?玉童便拉了济天下去下棋要在纵横十九路泄一泄浊世之火。 两人寻了个营帐摆开纹枰便互弈起来。然而玉童心不在焉一颗活泼泼的心有九成倒是放在中军帐上。可是中军大帐中静悄悄的全无半点声息休说玉童灵觉根本不敢靠得过近就是靠近了又怎能在纪若尘神识封锁下探出什么来? 两人落子如飞转眼间已下了数十子玉童猛然惊觉自己竟已是输得彻底。她自然不服在地府中跟着平等王时不光烂柯谱之类的仙谱记了无数且还真正得过上界下来的仙人指点若说棋力在地府中怎么都在三甲之列。当下玉童打起精神全神对弈这次果然杀了个旗鼓相当。两人又落子如飞可是玉童忽然间一个恍惚又想到中军帐中此时光景如何手上便是一缓哪知这点破绽立刻被济天下抓住登时兵败如山倒满盘尽墨。 看济天下满面开花笑得得意笑得猖狂笑得十足十小人得志玉童登时每一颗牙都有些痒叫道:“再来!”她便不信以自己半仙的棋力会收拾不下济天下这个小人。 棋局重开玉童拼尽了全副心力终于占得了一丝若有还无的上风。她额头见汗玉面潮红与济天下奕棋实比与群修斗法要累得太多了。正当棋局走到要紧时忽然间中军大帐处传出了一些动静! 玉童登时心一颤还好没下出缓手来。谁知本是一味退缩死守的济天下气势陡涨杀气大作招招紧逼子子争先一步紧似一步再不给玉童喘息余瑕。玉童气得几欲晕去灵觉不那么敏锐了中军帐中的动静也就听不真切。 看着济天下笑面如花玉童忽很有心扑上去在那张笑得处处沟壑的脸上狠狠来几爪子。 此时此刻几乎无人注意到夜空中稀稀落落挂着的几颗星辰中有一颗忽然亮了起来竟然慢慢倾斜! 无声无息的这颗大星星光流泄汇聚成一道光河自天而下匹练般向纪若尘中军大帐落下!刹那间凛冽杀机充斥天地如此静夜竟然起了兵戈杀伐之音就如数十万人正舍生忘死的相斗! 星河垂落于尽处汇聚成遍身银灰星辉的青年持三尺剑秉灭绝意瞬间破入中军大帐! 与此同时西方天际处忽然起了云雾一个窈窕身影破雾而出如电飞来。看她去势落处也是中军大帐! 玉童惊呼一声“不好主人有险!”瞬间便将道行提到极致十指指尘各出一根青丝猛然破帐而出。 临去前她犹不忘偷偷飞起一脚将棋盘踢翻。 章十四 杀伐事 二 中军帐中已是天翻地覆。 纪若尘摇晃着要扶住太师椅才能支撑着不倒下。他大口大口竭力吸气就似一条离了水的鱼每喘息几次便是一口鲜血喷出整个衣衫前襟已尽被染红。他双眸中神光散乱瞳孔深处骇然可见那柄古剑正在幽幽蓝焰中沉浮。 他竭力想把古剑镇压下去然而关于这柄剑的一切记忆却不断浮现彼伏此起顽强至极任他意念若滔滔洪水也扑不灭这泼天烈焰。 以他的无上定力、无边冷漠竟也无法忘却! 纪若尘知道每当这段记忆浮出自己坚定如一的道心便会出现一线破绽。他神游八方操控万千魂丝修炼勇猛精进、直行无忌靠的全是一颗不移道心。道心有了破绽立时体内真元便如沸如炽直欲破体而出这可比什么散功内焚都要危险得多。 依人间法门修为慢是慢了却有一点好处哪怕道心境界低些差些真元毕竟是自已修来靠着勤奋也能达到一定境界且不会有入魔之忧。纪若尘眼下所修炼的法门却是不同一身真元皆是靠掠取天地灵气而来霸道到了极处也凶险到了极处。道心一动立时便是灭顶之灾。 此刻大帐中浮着层层深紫色的水纹将纪若尘护在当中。姬冰仙身周四方仙甲闪动道道冰霜气息自四方攒射全汇聚至她指尖一点不住击打冲击着帐中的紫色水纹。她虚立于空双瞳五色光华毕现头上更是涛涛碧海、海上月升的异象蒸腾气势巍巍、威仪煌煌有若真仙降世! 姬冰仙虽仍是上清至仙境的道行然而五色石瞳与海天明月法相动又有四方仙甲增持此际举手投足间皆有大威力岂是一般上清修士能够比得了的?且她为大道甘舍一切道心已无比坚定法术运使更加圆转如意许多初入上清境界之人根本无法使用的大威力法术她也一一用出。 一时间帐中冰风四起雷电交加风雨若晦罡岚大作然而这些术法威力强是强了却分毫未触及中军大帐的帐布由此可见姬冰仙道法的确已是收如心。 纪若尘则愈见虚弱紫色水纹风雨飘摇随时都有可能散去。看那些正狂攻水纹的道法威力若这道屏障破了他多半要将刚刚凝练的肉身交待在这里。 姬冰仙正狂攻不休忽然心头一凛觉察到一缕晦暗杀意正破空而来!她并不畏惧心念一转忽然将道法尽数收了退向大帐一角。 中军帐中大放光华柔和银亮的星辉给一切都镀上淡淡银色。悄然间一个相貌清奇的青年男子平空出现在大帐中央掌中三尺剑锋直指纪若尘咽喉冷道:“纪若尘我守候多时终于等到了你道心破裂的一天!今日灭了你神识从今以后你的命宫便是以我为主了。” 纪若尘抬起头看看他虚弱地笑了笑道:“破军?” “正是本星君!”破军星君傲然道。他语声铿锵自带杀伐之意。 纪若尘忽然长笑道:“你又怎知我是否也等你多时了?!” 他猛然挺直身躯一时间大帐中狂风骤起无边神识倒卷而回真元修为也若钱江潮生汹涌而起!上清至仙、灵仙两境一举而破直至上清神仙境界方始停住。 帐中罡风未歇纪若尘已如鬼如魅、无声无息地攻上!即使在姬冰仙眼中纪若尘这一动也若九天电光一闪而逝人眼已经几乎无法看清行迹。且他明明有血有肉行动时却未没有分毫气息散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只凭灵觉哪里捕捉得到纪若尘的行踪? 恍然间姬冰仙似又回到了初战纪若尘的那****那时也是无从感应到他的行踪才会惨败而归。未曾想到此时的纪若尘竟又施展出了这般神技。当日的姬冰仙参不透现今的她却有些明白了。这是一颗道心已修至极高境界方可借天地之气为已用与世间万物相溶。 破军狂色尽收一剑挑空而起直指纪若尘眉心!他一剑即出帐中即刻亮起千百点熠熠星辉就似悬了数以百计的星辰灿烂绚丽恍如九天星河卷入军帐。 随着真元稳定在上清神仙境纪若尘胸中文王山河鼎也随之变化鼎中湛蓝溟炎不涨反缩几乎全部缩回了那颗晶莹剔透、纯由溟炎凝成的玲珑丝球内。随着一道银色光芒在玲珑球上掠过千万点星芒自玲珑球内蜂拥而出!若稍远些看去便可见那文王山河鼎似正在喷吐无数星辰! 见破军窥破自己行踪一剑袭来纪若尘微微一笑抬手便向破军的三尺青锋握去。他这么一动全身忽然光芒大放万千点星辉不住涌出又散落在帐中各处。这璀璨星辉比先前的星河光芒更盛恍若一张细密大网兜头罩下区区小河米粒之珠华顿时被吞噬得一干二净。一时间似满天星辰尽在这小小的中军帐中! 见纪若尘挥手投足间都会抖落千万点星辉破军不由得大惊三尺长剑一出即收竟不敢与纪若尘的肉掌相触! 他一边疾退一边怒道:“你为了引我出来居然不惜自破道心?!” 纪若尘举步向前始终不离破军星君三尺之地骈指如戟向破军双眼点去一边微笑道:“若不如此何时才能收拾得了你们这几个藏头露尾的家伙?” 破军行动如电姬冰仙几乎只能看到一道道星辉光带纵横来去可是任他如何施展就是无法甩脱纪若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若尘食中二指一分一分地接近自己双眼。纪若尘运使星力之纯不下于已变化万千则犹有过之依稀有贪狼风范可是又兼有杀伐之意较贪狼的境界更胜一筹。 诸天星曜中破军本就隐隐被贪狼克制此时分辨出纪若尘星力不禁气焰全消哪还有半分杀伐之气? 绝望之际破军惟有愤恨叫道:“当年你走投无路之时还不是借我等星力过关?你怎可如此忘恩负义?” “那是不错。”纪若尘微笑不变追杀之势依旧悠悠道:“可惜你等取了那一世的运势福报还不知足犹自贪图我命宫后世的轮回气数这便是取死之道了。” 破军只觉周围星力越来越是运使不畅心知正是被纪若尘星力克制之兆只得叫道:“你敢对星君下手?!” 纪若尘哈哈一笑道:“你这样的分身每位星君正神怕不是有个十万八万的?就是灭你百八十次又有何干系?” 那边两人交手正酣在姬冰仙眼中看来却不过刹那之间两人已斗得天翻地覆帐中星辉耀目欲盲!她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向破军出手以惩他趁人之危、扰乱自己决战之罪。 正不知所措之际四方仙甲猛然冰芒四射啸叫不休!姬冰仙暗叫声不好时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若尘左手徐徐从自己胸前收回。然后千点星辉结成一道锁链将她从头至脚缚了个结结实实。姬冰仙虽练就五色石瞳克制一切五行力量却对这全无五行之属的九天星力无可奈何当下她全身一软栽倒在地。此时四方仙甲方才喷出重重冰霜欲自行护主可惜实是慢得太多了。 此时纪若尘右手已覆上破军星君的脸森寒道:“只知贪图我命宫轮回殊不知这些轮回气数命相宫格又何尝不是你等的囚牢?” 这场大战一波三折却不过花了电光石火的功夫。中军帐外玉童如飞而来此时距离帐帘还有三丈。 不知是护主心切还是别有所图玉童竟然高叫着主人直接向帐门冲去只听呼的一声居然真的破帘而入! 玉童自己也没有料道帐帘上即无防护道法也无障眼幻术一时间若大的力道都用在了空处翻了一个跟斗后一头栽在大帐中央。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纪若尘淡淡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玉童如被冰水泼过立刻清醒过来不觉骇然自己方才怎么会那样疯居然闯了主人大帐!若是平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是主人正在办好事却被自己居中打断这个…… 玉童登时一身冷汗休说不敢抬头就连身体也不敢动弹分毫保持着摔下来的姿势颤声道:“方才……好像有人闯了主人大帐心挂吾主就……就冲过来了……” 孰料纪若尘并未怒只是淡道:“夜深人静哪有什么人来?就是有居心叵测之徒入我帐中也是有来无回。起来吧。” 玉童这才敢站起悄悄瞄了一眼只见帐中一片狼藉几案翻倒案卷散落行军地图更是碎成了无数片她一颗心立刻跳得快了。玉童眼光再一转便看到了姬冰仙。她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动也不动只是如冰似霜的脸上多了一层异样的嫣红。她本就是倾城容姿只是素来冷若寒冰又天资横溢令人只能有仰视之心不敢生亵玩之意。这一刻多了这抹嫣红那无畴丽色便再也掩盖不住。玉童与姬冰仙目光一触心头立时颤抖不休。 “都看清楚了?那就出去吧。”纪若尘负手立着如是吩咐道。 玉童登时又惊出了一身冷汗哪还敢停留忙低下头想要退出帐外。恰在此时她忽然心生感应愕然望向帐顶。只听扑的一声似有一块巨石落下将帐顶破开了一个大洞。淡淡云雾自洞中涌入雾中一个少女徐徐降下。 这阵薄雾似有灵性托着那少女身躯将她柔柔放置在军帐中央而后方才散去。这少女秀披肩肌肤如雪虽然俯卧于地看不清她的面容可仅仅是个背影便已将祸国殃民四字清清楚楚地诠释了出来。 玉童虽是女儿身可是目光扫过她的腰、她的臀、她的腿也不禁觉得喉咙有些干心中更如打翻了五味瓶乱成一团不知是何滋味。 其实这少女衣衫破烂身上尽是累累伤痕裸露的后背更是嵌着只斗大金环伤口处皮肉翻卷白森森的显然血早已流尽看上去触目惊心!但就是这劫后余生的模样也隐隐将榻上的姬冰仙比了下去。 看到这自天而降的少女纪若尘千篇一律的微笑悄然消失他面色变幻不定忽喜忽忧。终于他上前一步在少女身边缓缓蹲下左手五指轻轻触过她背心的创口又轻抚那轮半嵌的金环。 玉童依稀注意到主人的手指似乎有些颤抖。能看到这里而不受责罚已经是天大的运气看起来主人心情必定大佳。为何心情会这么好那还用得着说吗?可是现在纪若尘分明因这从天而降地重伤少女动荡了心情若还继续呆在这里那可就真是不知死活了。 不等纪若尘吩咐玉童便悄悄退出了中央大帐顺手将帐帘放好将帐中一切遮得严严实实。 夜凉似水流年漫漫这个夜晚格外漫长就象根本没有尽头。 玉童在自己营帐中坐了卧卧了起最终即睡不着也无法静下心来修炼于是索性披衣出帐在后营中偷了一大坛烈酒独坐在箭楼楼顶拍去泥封便将整坛酒向口中倒去。酒浆如泉而下泰半都泼在了她那张樱桃小口之外淋湿了头也淋湿了衣衫。透过湿透的薄衫她那阿娜身姿已现了七分。 酒是凡酒玉童也该是千杯不醉的量。可是半坛酒入腹她却觉得眼睛有些模糊了好象身边多了一个人。玉童揉了揉眼睛凝神望去这才现身边果然多了一个白衣女子分明柔媚无比却是含而不露皎皎然有出尘之仪。 箭楼位于军营一角顶盖方圆不过数尺坐两个人就觉得挤了。玉童灵觉绝非寻常却也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时候上来的。不过今夜实在是有些奇怪玉童只觉自己懒洋洋、轻飘飘的竟然连问一声都不愿。她又将酒坛向口中倒去这坛酒却已空了。 那女子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两坛酒见玉童盯着空坛怔便扔过来一坛。然后也不等玉童便自高高举起手中酒坛一道酒泉自空而落尽数入了那一点朱唇内。她如长鲸吸水般饮完将酒坛随手一扔手中又多出一坛酒来。这一次这白衣女子没有喝而是直接将一坛酒都当头浇下! 虽未尽饮酒意淋漓! 她忽然仰向天嘶喊一声这一声分明应该是声嘶力竭却近在咫尺不闻其音!玉童看得分明在她无声呐喊的刹那天上月轮忽然蔓延上一层浓浓的血色! 玉童只觉今夜十分奇怪视觉灵觉似乎什么都靠不大住。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却见箭楼顶上空空荡荡的哪还有半个人影在?可是她手中那坛酒还在。 玉童忽然笑了如此血月如此夜只消有酒还需别的什么?她拍开酒坛继续仰头痛饮。玉童初入人间只觉得这坛酒似乎格外的醇厚些她并不知道此酒曾经十分有名乃是道德宗独有的醉乡。 夜风吹过四野俱寂除了中军大帐外若大的一个军营中就只有一座小小营帐中还燃着***。玉童依稀记得那似乎是济天下住的营帐。 此时此刻玉童感觉耳边似有无数人在不停说着什么吵得她脑中乱成一团。她用力甩了甩头提着酒坛凌空迈出一步落步时已在济天下帐中。 济天下营帐虽小却收拾得极是齐整。他借着烛火正伏案读着什么时不时还要添上几笔。济天下忽然间闻到浓烈酒气转头看时惊见衣衫尽湿的玉童已在帐中那如水双瞳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济天下这一惊非小下意识便向后躲颤声道:“玉姑娘这么晚了来找济某何事?” 玉童只觉得头已有平时数个大见济天下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禁皱眉喝道:“给我过来!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济天下吓得脸都白了若大的身子不住向床角缩去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衣襟道:“这个……姑娘休要动粗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玉童将酒坛重重在案上一放不耐烦地道:“不就是找你喝两碗酒吗?怎地这么婆婆妈妈的!” 她随手翻出来两个大海碗倒满递了一碗给济天下。济天下唯唯喏喏的接了与玉童一碰愁眉苦脸地一口一口慢慢喝干。 玉童当然是一饮而尽。 两人你来我往连干数碗后玉童忽然叫道:“好不容易摆平一个冰美人却又从上掉下一只小狐狸!这还让人怎么活!” 济天下余惊未去支吾应着。玉童本就是在自言自语也没指望他会回答一仰碗却是空空如也再抓过酒坛个中涓滴全无。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便要再去找酒却是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栽倒在地沉沉睡去。 济天下屏息静气过了片刻见玉童确已睡熟方扎起衣襟高抬腿轻落步好不容易出了营帐立刻狂奔而去。 章十四 杀伐事 三 夜凉似水山风萧瑟秋寒逼人。 吟风独立青城之巅也深切感受到了一线刺骨的寒意。此刻他体内氤氲紫气已然大成金丹化莲莲开花灭元神成形神通俱现再加上重新领悟七卷天书此刻的吟风实际上已相当于大半个真仙。尘间修道者经历天劫脱胎换骨、羽化飞升之后也不过与吟风此刻相若而已。对他来说此刻飞升已是件可有可无之事只不过经历天劫淬炼后可以舍却人间界这副局限的皮囊元神金丹更加凝练而已。换句话说对此时吟风而言飞升不过是个过场罢了。 可是过场也还是要走一下的吟风重修天书有成已有些时日了就连青宵之雷都能引下来却始终未得到仙界关于飞升的分毫讯息实在有些奇怪。纵是如紫微这等要飞升的如若出了死关也必会风起云动天雷隐隐此即是古语中的圣人出、风云动。 而且吟风望着黑漆漆的夜越来越觉得有些战栗不安似乎在那无边无际的黝黑深处隐藏着绝大的危机竟然令他这个真仙也不寒而栗! “你在害怕什么有什么值得你害怕?”吟风默默地问自己。 他一身卓仙术七卷天书则包含无上大道虽然至今他尚未悟全但这天书七卷此时并非重新领悟而只是拾起了身为四方巡仙时既有的道法而已。那时的吟风也仅仅领悟了全部天书中的六卷而已。可是休说六卷便是胸怀一卷天书也当在人世间纵横无敌。 然而大道苍茫天上真仙也好九幽神魔也罢无论神通如何广大大道总有令人敬畏之处。 依仙界所载凡是修为凡脱俗上体无上仙心之士无论是否本心所愿都会引下天劫。只消历了天劫便不能再存于此世或是羽化飞升或是劫中化灰。也即是说修至吟风这等地步本不该存于此间早该回仙界去了。 可是如今却什么都未生。 夜漫漫月生寒。脚下是奇峰叠嶂、苍岩重峦暗夜里的青城山只有黑白两色如霜般月华的背后全是大片大片的阴影高峻峥嵘,嶙峋突兀仿佛盘踞在暗处的硕大妖兽。 吟风只觉越是细想疑团迷雾便是越多似乎重重夜幕便是由一团团迷惑疑云织成。 他纵有移山填海的仙术这世间便没了忌惮吗?瞬间那深不可测、却强横辈出的无尽海那毁去自己镇妖塔的天狐受尽苍天诅咒的天刑山蛰伏死关不出的紫微一一自心头掠过。且在九地之下黄泉尽头那些深藏九幽的大妖巨魔又在想些什么? 而且吟风虽不曾用眼去看却无时无刻不清晰地感觉到正全心凝炼紫莲的顾清。他最大的忌惮便在这飞来石顶! 若不是她吟风何以会舍下那已被收于镇妖塔中的天狐全力赶回?虽然他距离青城山尚有数百里时那数道妖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回想不过是围魏救赵之计而已。可是即便他明知道这是计又如何一样得回来! 吟风最怕的并非围魏救赵而是调虎离山。 虽天下大乱哀鸿遍野他亦曾有心放任不理只护定她一个重返仙界了却了这百世尘缘。世间事茫茫中自有定数本也不该他这不应存世的真仙去管。 可是吟风担心若是这天下出了变乱便与定数不合。一旦这定数乱了又有什么是不可生的?运势牵引之下她又岂会不受影响? 这一块青石于无定天河之畔不知汲取了几万万年的灵气精华又受了七卷天书的法门才得脱去石衣还需承受百世轮回之苦方能得列仙班。千万年来又要多少机缘多少辛苦才能化成如今的一颗正果? 他如何能够如何可以如何忍受让人毁却了她这千千万万年来惟一的登仙之途!休说此时是顺天而行就是与世为敌那又如何? 吟风深吸一口夜风任那刺骨的寒浸透全身上下。他索性盘膝坐下伸手一抓手中已多了坛酒酒浆垂落如瀑顷刻间已尽数入腹! 吟风喷出一口浓浓酒气腹中酒意如怒海潮生层层涌上永无止歇。吟风有此诧异举起酒坛一看坛上书就铁钩银划的两个大字:醉乡。 “他***道德宗这些杂毛虽然肚子里都是些阴谋诡计酿的酒倒真是不错!”吟风笑骂手一扬将空酒坛远远掷入绝崖。 于这暗夜之中豪气横溢。 他便是要守在这里看看还有谁胆敢前来阻她飞升一年十年或是百年又有何妨? 在这茫茫长夜青墟宫中依旧是***辉煌人声鼎沸。 青墟宫西北角立着一间偏殿没什么装饰只在殿门上方处挂着两个昏暗的灯笼光亮不出三尺之地。殿中立着个朴素香案案上摆了一套道袍、一顶道冠。香案前虚玄手持三柱线香默立片刻方将线香插在香炉中。案上供着一个牌位上书虚度。 虚度在张殷殷攻山之役为救虚玄陨于一之手尸骨无存。无奈之下青墟宫只得取了他生前的道袍道冠做了个衣冠牌位供人祭奠。虚度辈份虽高职衔却低在青墟宫中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宫中又有众多宾客往来络绎不绝不宜大排丧席。因此便在这个偏僻角落立了香案七七四十九日后便将衣冠葬入后山墓园。 过了前三日就连虚度几个亲传的弟子来祭拜的也不如何勤了。此时又是夜深人静更不会有人来。不过每当三更后夜半无人之时虚玄便会悄然到来上三柱香扫一扫案周。 虚玄记得这个师弟虽然极是勤勉用功可是天资实在是平庸修为进境在虚字辈众道中一直垫底直至今日连个真人都没有混上。因为恨其不争前一代青墟掌教便给他取了个道号虚度。休说虚字辈的师兄弟们瞧不上虚度就连后辈弟子也不愿跟随他虚玄曾经有意挑选些资质出众的弟子拜在虚度门下虚度也悉心教导可是一旦学有所成这些弟子便都谋求另攀高枝。其实也不能怪他们虚度自己修为平平于许多玄妙境界上的讲解便有些不清不楚。虚度也有自知之明不愿误人子弟每当弟子想要另投门墙又或师兄弟们来讨要某个弟子虚度从来都是满口答应。弟子改投是要报知掌教的虚玄每次知道惟有暗中叹息等来年招了新弟子再选一两个不错的给虚度。 虚字辈群道中惟有虚玄会照拂虚度但认真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恩惠。没想到平日见到时顺手扶一下、拉一把的情义虚度竟全记在心底最终报之以血肉之身挡去一灭仙诛魔的一拳!如果没有张殷殷攻山或许虚度也就这样默默地记一辈子就连虚玄也不知道。 若无当日事焉知君心意? 虚玄又取过扫帚将香案周围扫得一尘不染方整理道袍向殿外行去。到殿门前时虚玄忽然叹了口气周身清气升腾而起须飘飘面上透出润红双目灿若星空方才的老态疲意尽数消隐。 虚玄哼了一声袍袖一拂缓步跨过殿槛。此时的青墟掌教举手投足间皆若渊停岳峙自有大气势、大威严在令人不得不仰之弥高。 夜虽深青墟宫中仍是人流涌涌时时可见宾客乘夜出游赏月论道不亦乐乎。见到虚玄经过无不为虚玄的气度风仪所折纷纷凛然而起恭敬施礼。虚玄含笑还礼一个也不曾漏过了不论对方是谁礼数都分毫不马虎。虚玄去后众宾无不大赞青墟掌教果然虚怀若谷胸襟似海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派的领袖将来迟早会越道德宗的紫微先一步登临仙境。 虚玄徐步前行自然早将这些议论都收入耳中。他殊无欢愉之意心中沉甸甸的全是虚度的一块牌位。至于这些宾客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修为也没啥出奇之处可是这就是江湖江湖中十个修士有九个半是平平常常注定没什么成就的小人物这些人的所思所想就是人心。得了人心日后青墟便有了兴盛之基。 因此这些宾客们心目中的有道高人是什么样子虚玄便将自己显现成什么样子。如若当真有得道高人立于这些人面前却是与他们所思有异所想不同他们定会讪笑讥嘲言道这等人物也算得了大道? 所以一切辛苦种种伪装只是为了人心罢了。 满山宾客不知何时宴罢人散正如这漫漫长夜也不知何时方到尽头 章十四 杀伐事 四 中军帐中纪若尘望着这俯卧的少女面色变幻不定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咬了咬牙一把抓住她背后金环轻轻一震金环应声而动瞬间已是跃动千万次随后嗡的一声从她背后跳出只留下那道触目惊心的创口。不光断骨经络清晰可见内部脏器也受创严重。如此创口却不见多少鲜血涌出显见在受创过程中她身上血液已差不多流尽了。 纪若尘回想着三清真诀中种种愈疾患、肉白骨的法诀不论三七二十一统统用在了她身上。他周身光华流转真元似疯一样涛涛而出源源不绝注入她体内。可是术业有专攻前世今生他杀人无算又救过几个人?伤她之人又是青墟宫中修为高深之士下手之时惟恐不能斩尽杀绝因此金环本身质器猛恶不说上面附加的道法又是灭绝一切生机的。此刻尽管纪若尘真元如潮涌入却是收效甚微。 纪若尘面色阴沉万千魂丝骤然散出疯狂掳掠百里内一切灵气在胸中山河鼎内环绕三周便化作活泼泼的生机灵气然后一股脑儿强注入她体内。 如此一来她的生机终于微弱跃动逐渐压过了死气。可是只消纪若尘道法运使得稍慢死气便会重新漫延。然而此刻纪若尘已尽了全力如此疯狂转换灵气即使以他来说也极端凶险那是以损伤已身修为作为代价。纪若尘不为所动持续不绝地掳掠、转化、注入维持着她身上的道法。 忽然纪若尘身后传来姬冰仙那清冷的声音:“你这样子是没用的。” 纪若尘依然维持着道法双眉皱起杀气渐生。他从来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此刻又有些不知所措撇开姬冰仙屡次烦人的挑战不说这个时候还要来啰嗦哪由得纪若尘不怒?他松了星链是让她自行离去的可不是想和她再较量一次。 姬冰仙何等敏锐怎会感觉不到纪若尘的杀气但她并未退后而是跪坐在纪若尘身侧双手在空中织出一个个符箓道道灵气如雨纷落洒在少女身上各处创口上。姬冰仙所用道术源出三清真诀纪若尘全都识得也都会运用。然而这些道术都不算是威力大、收效快的道法纪若尘便自动忽略尽是捡些大威力的道法运使根本没将这些看上去没什么效用威力的小法术看在眼里。 姬冰仙数个道法一出少女身体里那丝若断若续的生机立时变得活泼了许多稳稳压制住了死气至少暂不会有性命之忧。纪若尘面色不变不过弥散的杀气已悄然散去催动的道法也渐渐放缓最后干脆收了真元且看姬冰仙挥。 纪若尘此时道行虽并不算高然而道心却已臻至极高境界眼力绝非寻常一看姬冰仙手法便知救人的奥妙全在选取对症的法术以及道法施放的先后顺序法术本身威力大小并不重要。这等运用法门三清真诀是不会记载的他便也不知。若非姬冰仙精擅各脉道法纪若尘此次只怕又要大损道行。 半柱香功夫眨眼间过去少女背上伤口已然合拢一半。施法至此已是够了她接下来需要的便是静养了。 姬冰仙纤纤十指轻拂过她背上肌肤柔若轻风指尖所过处创伤若花瓣合苞一一合拢。直至她背后全部伤痕都已收拢姬冰仙方收了法术双手轻托少女已悠然翻了个身。 此时她伤势已稳早沉沉睡去只黛眉间还残留着一丝痛楚。看到她的面容姬冰仙一怔双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神色道:“是殷殷啊怎么伤成这样?” 姬冰仙将张殷殷抱起交在纪若尘手中轻叹道:“殷殷当日曾挥剑自刎只为下地府寻你魂魄。我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很苦。你……待她好些吧。” 自始至终姬冰仙未曾与纪若尘的目光接触便向帐外行去。 “等一下。”纪若尘叫住了姬冰仙低沉地道:“今次的赌约就此作罢你也当知非我敌手以后不要再来挑战了。张殷殷的事……嗯……谢……谢。” 这谢谢两字纪若尘说得颇为艰涩自苍野苏醒时起他便凭一已之力纵横八荒从未说出过谢谢两字也无须感谢何人。他也不会容许自己欠下什么若是如此一颗绝决道心便会有了挂碍。即便重回到人间也是依此行事。不过这一次虽然十分艰难纪若尘终是说出了这两字。 姬冰仙默然忽然奇异地轻笑一声道:“殷殷与我同门就算不是因为你我也会出手相救。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与我们的赌约无关。我既然败了定当履约!你何时要收赌注尽管告知我便是。” 纪若尘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姬冰仙又淡淡地道:“你道心已有破绽再非战无不胜。等我想得明白了自会再战。” 纪若尘双眉锁得更紧了沉声开口有若九幽狂魔在低声咆哮:“休要不知好歹!这次放过你你便当我好欺吗还敢来纠缠?今日不妨告诉你我即便道心已损你也永无胜我机会!若再敢来战来一次我便会要你一次决无纵容!” “冰仙虽然不算什么人物对自己还是看得极重的即以此身设赌便绝无反悔之事。难道我清白之躯便是这般的不重要?!” 姬冰仙说完便扬长而去再无回头。 纪若尘哼了一声也不去理会姬冰仙而是将张殷殷小心地放在榻上再从一地凌乱中找出一席貂裘给她轻轻盖上。 帐中烛火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张殷殷轻轻地动了动面上微现痛楚之色随后又沉沉睡去。纪若尘一直坐在榻旁凝望着她熟睡的面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轻叹一声为她理理几丝散乱青丝长身而起熄了烛火掀帘出帐。 夜仍深。 纪若尘负手而行足下全无声息宛若幽魂夜行。那只金环则在他负着的双手间慢慢旋动着。 他只想漫无目的走走却不想心不在焉中不曾控制行止以他如今道行一动便如疾风眨眼间已将整个军营都转了个遍。他停下仰头望天依是月朗星稀一时之间不知该去哪里 纪若尘忽然闻到一阵隐约酒香心中微动人已在一座用作储藏食酒的营帐中。帐侧案几上放着个古朴酒坛。坛上两个大字:醉乡。看到这坛酒纪若尘微微一怔他明明记得姬冰仙来到军营时一共携了三坛酒过来怎么现在只剩下一坛了? 不过他素来不理会这等细枝末节一坛还是三坛也没什么不同。随手提过酒坛纪若尘便信步出了军营要寻一处合适的地方饮酒。 这营盘依山傍水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河顺山势而下蜿蜒向东流去。纪若尘徐步前行转眼间已到了河边遥遥便看见有一人正坐在河边垂钓一副极有山野闲逸之风的高士模样看背影便知是济天下。 可是此刻方过中夜夜风凄寒一轮弯月也早早隐入浮云之后。在这月黑风高、荒寂凄寒之地钓哪门子的鬼鱼?现下伸手不见五指如是眼神差些的连鱼漂动没动都看不到。 咣当一声纪若尘将金环随手扔在河边岩石上在济天下身旁盘膝坐下掀开酒封先自饮三大口将酒坛递给了济天下。济天下接过酒坛也不多话咕嘟咕嘟连喝几大口将酒坛又还给了纪若尘。两人喝得极是豪气一个来回一坛酒便去了大半。 纪若尘接过酒坛却不再饮只怔怔地望着黑深深的、缓缓东去的河水过得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谁知恰在此时济天下也同样沉重地一声叹息。 纪若尘缓缓转头望向济天下见他满面倦容眼框深隐眼中遍布血丝便似一夜未眠。不过说来也不奇怪他深更半夜在这摸黑钓鱼当然是一夜未眠了。纪若尘又见济天下身衫单薄连御寒的棉袍都未穿上在这夜半时刻独坐湿寒河边自然冻得嘴唇青连呼吸都重了。好在喝了小半坛醉乡烈酒下肚济天下面色才算好了些。 纪若尘回想所读史书作主上的当为臣下解忧。可是怎知臣下何时有忧?这就要看臣下的智慧了。跑到主上常去的地方借醉装疯、独坐垂钓都是好办法。而这些史书都是济天下给自己看的他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钓鱼不用都知道有心事。何况他刚刚还叹得如此沉重? 纪若尘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便依书上样子问道:“先生何故叹息?” 谁知这一问却似勾起了济天下伤心事他怔怔望着河面面色变幻又似害怕又似侥幸忽然抢过纪若尘手中酒坛痛饮一口方苦笑道:“些许小事哪敢劳主公费心我自己想法了解了吧。” 过得片刻济天下忽又长叹一声喃喃道:“女人女人……真是麻烦啊!” 纪若尘又是一怔油然间姬冰仙、张殷殷一一自心中掠过于是深有所感同叹一声夺过济天下手中酒坛仰头饮尽然后嘿的一声将酒坛远远掷入河中。 扑通一声酒坛在河上溅起数尺高的水花方不情不愿地沉下去。可是在那飞溅珠玉中纪若尘分明看见那柄穿心古剑正载沉载浮! 济天下此时方想起臣子本份是为主上分忧解难忙问道:“不知主公因何烦恼?” 纪若尘笑笑道:“我道心已破怕是要打不过很多人了。” “道心已破!”济天下失声惊叫然后方觉自己失态急急补救道:“圣人有所谓大道缺一可见圆满并非好事。道心破了一点正是暗合天道主公何须担心!再说了就算真有厉害敌人也可遣玉姑娘去应对至不济也可拖延一段时间嘛。” 纪若尘笑而不答只看济天下钓鱼。 不知是否纪若尘带来的运气一夜无获的济天下手中钓竿猛然一沉显是大鱼上钩。济天下登时精神一振他从竿上传来的大力已知此鱼不小于是站起身来吐气开声全力与这大鱼搏斗起来。 一人一鱼你来我往缠斗数合也不分胜负。济天下吹了一夜寒风早有些受了风寒模样渐渐便有些支持不住居然被这鱼一分一分向河中拖去。 夜已至最深时。 眼见前脚都已没入冰冷的河水中济天下不知哪来的勇气猛然大喝一声:“大丈夫生当涤荡九州!焉有对付不了一条小鱼之理?!” 借这一喝之威济天下双膀力钓竿弯成满月忽听哗啦水声响起一条二尺大鱼离水飞出。在纪若尘眼中此时的济天下竟然真有几分指点江山笑谈间天下底定的气势! 斗败这条大鱼济天下欣喜若狂又现狷狂之态怀抱大鱼也不向纪若尘告别便狂笑高歌而去。 夜风习习将济天下歌声断断续续的送来:“仰天犹恨……雨无锋……万丝青干剑……斩罢落残红!……” 狂歌余音袅袅萦而不散。 纪若尘正入神间忽然眼前光芒大作一轮红彤彤的日头自云海中鱼跃而出将万道霞光洒遍九州! 纪若尘霍然立起仰天长啸音上九宵! 万里之外但听一记同是响彻九天的鸣啸应和一道黑影自那孤峰绝顶处冲天而起刹那间跨越万山千川飞入纪若尘高举向天的掌中。 纪若尘轻轻抚摸着这根曾跟随过自己的三尺神铁右手一抖直指前方!神针便自行伸长直至丈半方止。神铁一端自行生出矛锋于是这块重一万零八百斤的定海便化成一根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战矛即无纹饰也无锐锋。 纪若尘徐徐道:“吾曾有矛名为修罗。今日便将此名赐你以承吾杀伐灭绝之意!” 神铁嗡的一声低鸣便作了应答。重重杀伐之气由是而生。 章十四 杀伐事 五 东方白晨光未曦雄鸡尚未报晓。转载自我看書齋哥舒翰已是穿戴整齐出寝堂入书房奋笔疾书做一日早课直至曙光大盛朝霞染遍东边天穹。哥舒翰掷下笔满意地看了看墨汁淋漓的宣纸踌躇满志地踱出房门。他习惯性地向天上望了望一轮巨大的红日已经浮起在地平线上方今天的朝阳虽然有些刺眼但他心情正佳便觉得这阳光刺眼得也很有气势。 哥舒翰迈着方步踱入正堂居中坐定早有下人奉上香茶。哥舒翰漱了口神清气爽便吩咐亲兵去召集军中诸将到府议事。在哥舒翰看来这几日皆是黄道吉日无论哪一日都适宜大军出关平叛然后……安天下! 不到一柱香时分府外已是蹄声如雷数十位军中大将得了召唤立刻飞马而至人人精神抖擞牢甲利兵视瞻不凡绝无人因这临时召唤而现出散乱之像。 看着堂下这些随着自己出生入死数十年的老兄弟哥舒翰大觉满意。离开西域这几年的承平日子看来没让自己手下这些悍将荒废了弓马。有猛将如云有仙宝在手有大军若蚁他何愁大事不成? 诸将望向哥舒翰的眼神中也尽是兴奋。他们闷在关中数月早浑身上下都在痒了关中云集大军数十万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关外那点寥寥北军耀武扬威这算怎么回事!今日大帅突召他们立刻知道定是要有仗打了人人都恨不能插翅飞到帅府。 哥舒翰咳嗽一声正要话忽然堂外脚步声急起亲兵快步跑进叫道:“大人监军玉大人奉旨入府已经过了中门了!” 哥舒翰心中狐疑这大清早的哪来的圣旨?此时堂外响起了内侍独有的尖细、悠长的音调:“圣——旨——到!” 便见王进礼一身正服高举一卷明黄圣旨昂阔步进了正堂。他身后十余个太监亲随跟着冲进人人趾高气扬个个气焰冲天。堂外守着的亲兵见王进礼手捧圣旨哪里敢拦? 哥舒翰立即端帽整衣在堂中跪下口称接旨。数十员猛将黑压压地在他身后跪了一片。 王进礼低不可闻地先“哼”了一声方停在哥舒翰身前展开圣旨拉长声调道:“哥舒翰接旨。” “维天宝十四年岁次丙申十二月丙子朔五日戊辰。皇帝诏曰……”王进礼扯着尖细得有点刺耳的嗓音抑扬顿挫地宣读了一遍大意便是哥舒翰拥重兵、据雄关却被数千老弱残兵堵在关中不敢出关决战实是朝庭羞耻。着令哥舒翰即刻领军出关平定安逆叛党若再有迟疑便即革去军职解送西京问罪。 这圣旨中措辞极是严厉哥舒翰心知必定是王进礼私下密奏明皇进了不少谗言说不定那奸相杨国忠也跟着敲了不少边鼓才弄出这样一篇不知兵事不通时局的圣旨来。 王进礼圣旨读完皮笑肉不笑地道:“哥舒大人这圣旨可说得明白了着您即日领军出关。这可不是咱家逼迫于您了吧?您若还是觉得关外纪小贼兵马太多那也不妨咱家代您出兵便是。那时您交了印信便可自去西京向皇上交差了。” 哥舒翰没恼依足礼数接下圣旨。身后那数十员猛将可都是杀人如麻的角色哪会将一个阉人放在眼里?当下一名大汉绽舌暴喝道:“哥舒大人裂土封王是你说去印信便去印信吗?” 这一喝恰如平地起雷冷不防间吓得王进礼浑身一颤脚下软险些坐倒在地。他受惊过后羞怒顿生可是放眼望去堂中人人面目狰狞个个神色凶恶哪有一个善茬?王进礼便有些惧意生怕这些百无禁忌的莽夫一怒之下拔拳行凶他王大监军浑身上下可都金贵得狠哪怕被伤了一根小指头都是宰了这满堂恶汉也弥补不过的。 王进礼对付哥舒翰倒是很有胆色当下厉声喝道:“哥舒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想造反哪?咱家的尚方宝剑虽奉在府中未曾请来但凭一双肉掌也要搏上一搏以维天子之威。” 他说得义正词严却是声音颤色厉而内荏任谁都听得出来。 哥舒翰微笑道:“监军大人且息怒圣旨在此我等岂有不尊之理?我这些手下都是西北过来的莽人但知杀人不晓礼仪非是有意冲撞监军大人更不敢有二心的。大人尽管放心今日我召集众将便是商议出关决战之事。现下诸事齐备三日之内便当开关决战。” 王进礼实有些疑惑这哥舒翰枯守数月眼睁睁看着关外的敌军从五千变成了五万现在敌军多了十倍他怎么反要出关决战了?但不管怎么说二十多万拥出关去就是踩也将那五万人踩死了且先出了自己多日受辱骂的这口恶气再说。至于这哥舒翰倒不着急现下王进礼已和杨国忠联成一气到时内外联手不管哥舒翰是胜是败总要弄他个家破人亡方是罢休。 清晨时分中军帅帐帐帘无风自开纪若尘麾下众将早已候在帐外。他们经过道法洗礼又为纪若尘以阴气点化杀力大增同时也与自家主将心意相通。无须鸣鼓他们清晨时心中一动已知是主帅相召。 这些将军天天日出即起日落则息顿顿饱餐时时休息已养得精力十足。他们与哥舒翰手下西域猛将不同体内多了纪若尘赐的一点阴气越养杀气越是深沉。 纪若尘这中军帅帐面西而立他所坐方向正是潼关。纪若尘端坐大帐中央待众将及玉童、孙果等人在帐内立定双目徐徐张开缓缓道:“我观潼关关中杀气冲天必是大军出关决战之兆。你等今日做好万全准备明日一早便与哥舒翰决一死战。” 他这番话说得平平淡淡然在诸将心中却激得波涛渐起杀气漫溢。此刻营中妖卒不过四万出头面对却可能是过三十万大军纵然众将早已心如槁灰但得与如此强敌当面决战又怎能不壮怀激烈。 孙果上前一步沉声道:“明日吾当为先锋誓取哥舒翰项上人头!” 纪若尘颔道:“很好。” 即已议定明日决战诸将便鱼贯出帐自去安排士卒擦亮甲胄磨快刀剑。此时忽见一人大呼小叫飞奔而来。离帅帐尚有十余步即高声叫道:“主公!大事不好……吾晨起观气见潼关杀气大作明日当有一战啊!主公万万早作准备……” 济天下风尘仆仆一身文士服上满是灰泥头散乱面色灰败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显然累得不轻。也不知他昨晚子夜刚于伸手不见五指之处钓完鱼、今天一大早又去了那个势高便利之处望气了。不过不管在哪里显然路都不近。 他断断续续一番话说完才见众将正从帅帐中一一走出人人身带杀气。济天下登时愕然道:“你们……已经知道了?” 有那平素与济天下交好的将军便过来拍拍他的肩含笑而去。这些将军虽已是半鬼之躯毕竟不是毫无思想的行尸走肉。在河北道时这济天下算无遗策众将在他指挥下十荡十决无论攻守城防还是野战对垒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谓威风八面痛快淋漓。众将皆是从军之人最敬有真才实学之士最恨无能庸碌之徒虽这济天下手无缚鸡之力又有些贪财好色然无人不是真心敬佩。 纪若尘也微笑道:“明日一早便与哥舒翰决一死战。先生好好休息明日还要仰赖先生阵前指挥。” 帐中人敏锐的如姬冰仙孙果玉童甚至于济天下都感觉到一夜之间纪若尘似乎有些微改变这变化若细心玩味似乎是多了些人味。 纪若尘回到后帐坐在了张殷殷榻边静静看着这劫后余生的女孩。 张殷殷面色仍然苍白不过唇上已有了一点血色。她望着纪若尘片刻后幽幽一叹道:“以前的事你都记起了?” 纪若尘道:“还没有全记起不过我们之间的事已经都知道了。” “我也记起了那些本该忘记的事。你……你是他吗?” 纪若尘沉吟片刻然后轻轻握住了张殷殷冰凉的手道:“一半不是一半是吧。” 她怔怔地看着纪若尘眼角一滴清泪悄然而下。她的纤手反过来抓紧了他的手虽然仍是虚弱抓得却极是大力长长的指甲一片片陷入纪若尘的肌肤她浑然不觉他也浑然不觉。 张殷殷闭上双眼呢喃般道:“我在崖上看到你的尸体看到那柄剑我……我就不要活了。” 纪若尘微笑另一只手轻抚她的头道:“一切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事了。” 她吃力地撑起身体直视他的眼睛道:“明天就是决战了吗?” 想到明日之战纪若尘也不掩饰直言不讳地道:“有点麻烦也许会输。” 他刚想继续说什么张殷殷已伸手掩住了他的口决绝地道:“我不会离开。” 纪若尘微微一笑道:“也好。决战时你只要呆在我身后便无人能够伤你。” 张殷殷伸手抓住纪若尘的衣服用尽力气将自己的头靠上他的胸膛缓缓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军营一侧的小校场中玉童身影趋退若神仪态翩翩。校场中立着十余尊铜人玉童在铜人间穿梭来去指上十道青丝攸忽来去来去如电不住扎在铜人双目、咽喉、心口、下体等要害处。青丝虽细、铜人虽坚但每次青丝都能将铜人对穿而过毫无窒碍。青丝上附着这等击力如非遇上特殊的护身道法纵对方是上清修士也能轻易穿了。玉童道行虽不算特别出众然而所用道法所运青丝无一不是凌厉狠辣之极如单算杀力实可令鬼惊神怖。怕是道德宗诸真人对上了她也得极小心应对。 玉童的手段诸军士都是见识过的。她既然在这校场练功便无一人敢靠近。不过还是有异类的脚步声响起一身布衣的孙果大步行来。他只当没看见玉童进了校场后随意取过一根铁矛端矛平指前方就此入定去了。 玉童十根青丝齐嗤嗤声中在铜像上穿出无数细洞。孙果忽然睁开眼睛向玉童道:“你道心乱了。这样明日决战你凶多吉少。” 玉童十指连弹青丝在空中绕出无数圆环层层叠叠地套下但听沙沙声大作十余尊铜像瞬间已被切成数以千计、厚薄不一的铜片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这一记杀手极耗道行玉童面上也涌起一片异样的潮红她喘着气低声回道:“可是我不知道怎样道心才能不乱啊!” 孙果持矛静立气定神闲道:“这很简单。你只需如我一般不要去想根本得不到的东西道心便可宁定。” 玉童苦笑缓缓闭上双眼忽然一手斜指青天指尖上一根青丝伸得笔直不动分毫。她简简单单的一站杀伐之气油然而生与孙果的恬淡平和大不相同。 孙果又睁开双眼淡道:“你现今用的乃是主人在苍野将行杀伐时的姿势。” “是吗?”玉童怔了一怔右手缓缓降低学孙果平指前方然后闭上双目收敛全身气息片刻功夫已如石像。 负责看守校杨的军校见校场中久无动静悄悄探头看了看见偌大的校场上只有玉童和孙果如泥塑木雕般的立着动也不动。军校只觉得有什么不对目光扫了几个来回才觉察校场上那十余尊极显眼的铜像不知去向。军校心下一惊这些铜像价值不菲如若丢了自己便会被治大罪就在冷汗遍布全身之际他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校场地面上光芒闪闪定睛看去才见是一地的铜片。 军校不知怎地灵光一现竟然将铜像与这些铜片联系到了一起登时双脚一软险险坐倒在地。 日上中天立竿无影一切都仿佛凝定包括时间。 章十四 杀伐事 六 日天色未明潼关中即炊烟四起三十万大军埋锅造饭。众军饱餐之后只听关上三声炮响潼关关门大开三军鱼贯而出。 三十万大军何等壮观自前锋至后卫队伍绵延数十里行进之际烟尘蔽天!大军两侧各有数千游骑来回驰骋传递消息刺探军情防敌偷袭。 哥舒翰披黑铁狮心铠骑大宛踏雪飞云驹自统中军直到红日高悬方始出了潼关。 哥舒翰中军后部另有十余辆马车车身用的是最上等的桐木轻便结实车厢外却未做任何纹饰帘子低垂遮得密密实实。 这些便是修士们的座驾其中虚天身份地位特殊自然独乘一辆其余修士都是三四名共挤一车。非是哥舒翰再也调不出更多的车马而是为了惑敌。要知道各军蓄养的修士都被礼为上宾而那些修士也自矜身份保持着清高出尘的仙人风范平时架子都大得很绝不肯与人共乘的。 如果周围有纪军的探子细作只会依常理来判断军情看到这十几辆车必会以为哥舒翰军中只有十五六名修士实际上的数量却足足多了三倍!这便是哥舒翰此战最大的本钱多出来的三十名修士足以乱敌布署、左右战局。 士卒今晨所饮食水中皆加了虚天等修士制取的符水可保士卒一日夜内战力大增。想来虚天乃是出自天下正宗青墟宫秉承真仙仙术他加持过的士卒至不济也可与关外妖卒一战吧? 哥舒翰居中军数十亲卫左呼右拥护着他一路东行。眼前黄土漫漫群山巍巍大军行如龙盘旌旗动若云聚如此军容如此军威直令众将热血贲张恨不能立刻狠杀一场! 一出潼关立是风沙四起。狂风卷着粗砂披头盖脸的打来落在脸上手上便是阵阵刺痛。然而哥舒翰久居西域什么样的艰苦没有尝试过这点小小风沙又算得了什么正可助兴! 此时一骑军校飞马而来在中军前不待战马立定便滚身下马空中摆好了跪姿稳稳落地显是身手不凡。 这军校跪地秉道:“前方十里处现纪若尘叛军约五万人已布好了阵势。” 哥舒翰双目一瞪眼中精光暴涨。早上探马回报说纪若尘营中大军尽出只留下一个空营当时还道这纪若尘用兵如神竟已算出自己今日要出兵是以早早退避日后不断袭扰阻截粮道好将自己这三十万大军断送在北地。不过哥舒翰有云烟藏天斗在手就怕纪若尘不来偷袭粮道也早就布置好了百千假车静待敌袭。依照哥舒翰的算计等到纪若尘觉不对时他早率大军绝尘而去攻破范阳了。 不过显然哥舒翰高估了对方纪若尘确是算得己方今日出兵可是竟然摆出一副决战架式来莫不是真的以为区区五万北军真能抵抗自己的三十万大军?无论拼妖卒还是论修士今日的哥舒翰岂会怕区区一个纪若尘? 一阵狂风猛然卷过粗大砂粒如雨飞来打在哥舒翰铁甲上劈啪作响。哥舒翰不怒反喜恍若回到了当日在西域大杀四方的辰光索性摘了头盔喝道:“痛快!既然那纪小儿已摆下了阵势咱们西域汉子也不能让人瞧低了。儿郎们随我列阵去杀他娘的!” 哥舒翰纵马出了中军蹄声如雷直接向前军驰去。数十员出自西域的猛将也都大呼小叫跟随着他蜂拥而去。掌旗官策马紧随主帅已开始打出大军布阵的旗号。 “哼!一群莽夫若不是要巴结青墟老夫岂能与你等粗人为伍?”中军马车中作如是想的修士不在少数。 “唔军心可用哥舒翰果然有才看来这一注押得对了。”虚天轻抚着手中玉尺面带微笑如是想着。 正午时分两军对阵。 三十万大军完全展开军势威哉。前锋占据了宽足有三四里的阵线中军也各依阵列布定两翼游骑远远的撒了出去可是后军十万人还在数里外未及入阵。至于随军辎重、火头、仆兵还有尚未离开潼关的。 自纪若尘这方看去哥舒军刀枪如林旌旗蔽日升腾而起的杀气引动风云变色一片片浮云正在大军上方聚集。 战场之上方圆数十里内早已飞鸟绝迹走兽匿踪若无这几十万大军完全就是死地一片。而双方士卒身上散的若非死气便是杀气。 两军阵中那些修为高深或于阴阳之道独有心得的修士便可见战场上黑气弥漫孤魂野鬼一群群、一队队的已在四处游荡。它们经过士卒战马时许多就恶狠狠地扑上去。可惜它们对于生人全无威胁最多惊得战马人立而起长嘶不安。这些阴魂全无灵智可言只是感觉到天时地气察觉这里行将产生大量生魂于是如鲨鱼见了血腥全赶了过来。 潼关自古便是兵家战地自建安元年建城以来南屏秦岭、北依黄河原望沟、满洛川等天然地势横断东西不知经过了多少场恶战不知遗留下多少荒郊野鬼、游魂怨灵。看眼前这些自方圆数百里汇聚而来的阴魂数量郁结的戾气不难想象到当年的血雨腥风。其中有数处的阴气特别浓郁竟然隐隐有牛头马面、地府阴卒出没。显是得了消息预先在此等候的只等大战一起便来拘魂。 虽是正午然风沙大起红日昏昏似近黄昏。 一时间这片杀场竟令人有些恍然不知此刻身处阳间还是阴世。 阴气四溢、野鬼成群这等恐怖景象普通士卒无从得见纪若尘军中妖卒倒是有不少看得明白可是他们早已习以为常。十万阴魂也感觉到了纪若尘军中那异乎寻常的阴戾少有敢于靠近的。潼关大军受到的惊扰便大得多尤其是骑兵队伍那些骠肥体壮的战马当其冲不安地以蹄刨地一时间马嘶声此起彼伏一个个骑兵甚或士官被掀下马来阵中出现小小混乱。 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孤魂野鬼也敢放肆?” 只见中军后的车队中忽有一辆光华大盛冉冉升起个白髥拂胸、仙风道骨的老者双手高举一面铜镜。铜镜反映昏暗日光却放出熣灿光华自东向西一一照去但凡光芒所过之处游魂野鬼如冰雪泼上滚油成片化灰!刹那间鬼魂们出吱吱尖叫四下逃散再不敢靠近。 老道隐现得意之色在车顶又立片刻环顾一周方才回车中打坐静息去了。 四周将兵虽是凡人无法得见群鬼辟易但光华过处阴风消散、千骑安定却是有目共睹的。自小兵到将军得见如此无上道法均现出尊崇之色三军士气大振。 车中的虚天却无丝毫喜色略摇了摇头暗道:“大战将起却还在这里炫示道法浪费真元这道心也真是差得可以唉又多了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也罢权当凑数。” 潼关军阵中刀盾手向两边一分数十将骑簇拥着哥舒翰策骑而出在阵前列成一线立定观察着纪若尘军阵。 纪若尘军阵早已布好五万妖卒各司其位排列得整整齐齐。此刻人人都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以节省体力。潼关军容虽盛杀气虽重他们却是视而不见。 哥舒翰只觉立在万仞绝峰之前无法言喻的沉郁气息扑面而来面色不由得一凝笑意尽去。他身后大军候战已久恰似暗夜怒海海面下藏着不知多少暗流狂涛。而纪若尘那五万人看上去不过是海中一座孤岛。 只不过怒海汹涌就定能将孤岛拍碎吗? 再向纪若尘中军望去哥舒翰便见到那顶黑色软轿以及轿旁影影影绰绰地立着的数十个人。那些人如石雕木像竟似连衣角都不动一下。只有一个布衣青年忽然抬头向哥舒翰望了过来两人目光一触哥舒翰只觉如遭电击全身登时一颤胯下踏雪追月驹也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险些将他掀下马来! 哥舒翰心下骇然好不容易镇住踏雪追月驹又听旁边一将笑骂道:“这纪小贼不过是个草包!早早摆出阵势就算是坐着士卒坐一个多时辰也累得很了一会哪还有力气厮杀?” 他虽在狂笑斥骂可是众人都听得出来他笑声干涩哪有一分真正笑意。哥舒翰眉头一皱心知此将心中已有隐隐惧意。这并非怯懦在西域时他也是员难得猛将如今心中忐忑只能说纪若尘军阵情形太过诡异。 转念之间哥舒翰已知不能再等再等下去军心只怕会动摇得更厉害。 此时此刻纪若尘双眼骤开! 黑色软轿中温暖如春张殷殷裹着貂裘缩在端坐不动的纪若尘怀里温驯如一只小猫。然而轿外却是另一个天地。 天色骤然暗了狂风乍起无数孤魂野鬼凄然号叫如无头苍蝇般乱冲乱撞。只在刹那空中弥漫的阴气便陡然增浓了数倍隐约中沟通阴阳两界的地府之隙竟多了一倍可是原本在隙缝后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阴卒鬼众却一个也不见不知藏去了何处。 哥舒翰忽觉一阵恶风扑面而来这次他早有防备勒紧爱马牢牢控住身形坐了个纹丝不动。哪料想身后喀嚓嚓一声大响中军那足有十丈高的大旗先在狂风展得笔直然后旗杆吃不住这等大力竟然居中断折!那面大旗带着半截旗杆不落反升在狂风中直上云宵转眼间已飞出数十里再也不见踪影。 临阵折旗不祥之兆! 哥舒翰面上肌肉抽*动再也按捺不住以马鞭向纪若尘军阵一指暴喝一声:“击鼓出击!”身后掌旗官立刻打出旗号。顿时三军旗门开合阵势运动。 通通通!五百多面牛皮大鼓沉沉响起其声如雷。鼓声才起忽有一阵极低沉的鼓音响起仅一面鼓便压过了全军鼓音!鼓声并不疾然而每一下鼓点都似敲打在人心上激得热血沸腾。众军依鼓音开始踏步向前随着鼓音越来越疾众军也由踏步变成小跑再化成狂呼呐喊一拨拨、一排排舍生忘死向纪若尘军阵冲去! 众将看得同样血脉贲张纷纷咆哮请战。哥舒翰指挥若定调度不紊传令兵流水价散入三军众将即各率本部兵马分进合击向纪若尘大阵冲去! 哥舒翰只觉胸中一颗久熄的战心渐渐重燃似要沸腾了全身的血液他回头望去见中军高高架起那面大鼓前虚天赤了上身披于肩手持鼓椎正一下一下地击鼓!这睥睨**定乾坤的战鼓便出自他手! 为将者贵勇为帅者贵静。哥舒翰深知冲锋陷阵乃是手下众将之事他身为三军主帅需掌控全局。因此尽管心中战意升腾很想如年轻时身先士卒悍勇冲阵却仍得压抑住心头热血坐镇中军。 血气四溢杀声震天! 若从空中俯瞰可见潼关大军如排排波涛自三面向纪若尘军阵狠狠冲来。纪若尘五万妖卒则尾相连结成圆阵在怒涛接连冲击下岿然不动稳如磐石反将扑来的浪涛一拨拨粉碎!然而每一拨浪涛过去都会在圆阵上拍下数块石块。 随着战局迁延以及两翼万余铁骑成功包抄后路哥舒翰大军已将纪若尘北军退路切断围起来狠杀!哥舒军战力虽不若北军然而服过符水后差距业已大幅缩小阵前血肉相搏也能以两三人的代价换来北军一条性命。 哥舒翰松了一口气双方如此对耗下去只消再坚持小半时辰纪若尘军阵就会崩溃。 纪若尘安坐轿中完全不为周围的血光杀气所动徐徐道:“哥舒翰军中也有人才啊看来此刻士气正高。” 济天下立在轿旁答道:“欲灭一军之魂正是要在其士气最盛时痛击之!”或许是受了战场杀气感染这个平素贪生好色的中年不第书生此刻说话间也有了些杀伐之音。 纪若尘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先生求道如欲勇猛精进当如何是好?” 济天下略一思索便道:“我不懂修仙之道不过大道殊途同归与圣人之理应该相差无几。依我看来求道如下山可以自己摸索前行可以沿前人开路慢行。若真能舍却一切也可直接从崖下跃下如此最快!只是跃崖而不死的古往今来不知万中是否有一。” 纪若尘默然思索。姬冰仙也听见了济天下这番道理忽然冰目闪过一阵光彩细细思索起来。其余人等只消是修道的虽不甚是明了其中道理可见姬冰仙都在默然思索便也将这番话仔细记下如若今战不死日后再行领悟便是。 两军拼杀不过一柱香时分便已有三万余潼关军以及万余北军妖卒化成游魂圆阵已愈见单薄偶尔也会被一小队潼关士卒冲入中军虽然旋即被中军妖卒撕扯成碎片然而两军将领都知道这是纪若尘北军阵形行将崩溃之兆。 纪若尘轻敲一下轿中扶木轿后黑气涌动一骑鬼将缓步从黑气中踏出单膝跪地沉声道:“参见大将军!” 纪若尘轿帘不开却微微皱眉道:“怎地只有这点人马?” 鬼将答道:“魔神鬼车趁大将军不在与梼杌联手前日忽然派军偷袭赵奢无能勉强守住大营阴兵却损伤七千九百一十五人现今能为大将军征战的仅有八百而已。” 纪若尘面色稍和双眼眯起道:“鬼车、梼杌啊很好十分好!起来吧你率本部阴兵此战一切听济先生安排吧。” 赵奢领命。 潼关军中狂风凛冽虚天却是大汗淋漓筋肉一根根坟起蜿蜒如龙。他目光如电乱激扬椎下鼓音如瀑而出正在最高音处! 墨色软轿轿帘忽然掀开玉童、孙果及诸将心中俱是一震之际纪若尘已自轿中踏出立足于这片令数十万人舍生忘死的大杀场! 一时间诸将似有错觉只觉风云俱寂万籁无声天地之间惟他一人而已! 诸人所见所思其实皆有不同。姬冰仙看到的是为得大道、甘舍一切的孤绝;孙果眼中却只有一颗不移不动的道心;而玉童所见却是轿中那苍白而凄美令十世恶人也恨不起来的绝美容颜。 纪若尘缓缓解去束丝带任一头黑披散而下飘拨黑梢时可见蓝焰星芒一闪而逝。他再伸手向空虚抓战矛修罗凭空现于掌心。 他踏前一步顿时惊涛拍岸乱石穿空无边神识倒卷而回杀气直指天际。但听空中哗啦啦一声霹雳罡风大作狂电如流忽然豆大的雨珠飘泼而下! 修罗越过哥舒翰指定虚天! 大杀场中刀剑交击呐喊纷乱纪若尘的声音不疾不徐压倒了所有的喧嚣:“诸将听令随我破阵!” 纪若尘倒拖修罗向前疾行数步忽然一跃而起!这一跃如龙腾九天横跨出数十丈直接落入潼关大军前锋中央!修罗重一万零八百斤这一落之势何止沉重如山?纪若尘落足处十丈方圆内地面龟裂无声下沉尺许竟形成了一个巨坑。坑中军卒都是满面涌起血气周身如没了骨头软软倒下如同一只只装满血肉的大皮囊一般。 落地之后纪若尘单手横握修罗再向前一推!前方百名军卒齐齐倒飞而起于空中时即狂喷鲜血周身骨骼尽碎! 一名清平教的长老见状大怒自怀中取出一枚金环一跃上天大喝道:“小贼休要猖狂且来试我混天金丝圈的厉害……” 万千人中纪若尘独独看到了这枚金环。 他再次跃起一步已到那清平长老身前手起矛动修罗已穿心而过。纪若尘擦身而过时那清平长老战前骂辞还未说完。 纪若尘落足处同样是一个十丈巨坑。他双手运矛修罗向前直刺然后向左右各震一记于是面前便多了一条长三十丈宽七八丈的血色大道! 纪若尘鬓飞扬斜拖万斤修罗沿着这条新修就的血路安然向哥舒翰中军行去。 如何寒敌之胆? 便是在百万军中一步不疾一步不徐安步若素以敌之血肉铺路直取上将级! 罡风挟血色狂雨无休止的扑面打来。一路独行时纪若尘忽然想起那提巨斧忘情的尚秋水冲阵豪情只怕不下于已。若此刻秋水也能在侧随已前行也是当浮一大白的快事。而姬冰仙以身设赌两场决战时的狠绝虽是烦人细细想起也不乏可赞可叹之处。 那些道德往事此时回忆起来恍若细雨如丝散而不断。 纪若尘身后留下的尸堆中忽然爬出一个装死的修士他面目阴沉双眼闪动狠色锁定纪若尘右掌一摊现出把墨色小弓左手五指拂动间搭上三枝深绿短箭瞄准了纪若尘后心弓满弦张便要射出。 三枝短箭方离弦尺许便忽然断成了十余截掉落在地。那修士愕然之际见手中墨弓也断成两段。不只是弓他的手小臂上臂甚至身体都在截截断落。修士这才知道害怕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玉童哼了一声一脚将那犹自惨叫不已的头颅踢得高高飞起举目四顾乱军丛中又盯上了一个相貌英俊、看上去三十出头的修士于是向他投去一个巧笑倩兮的秋波。周围万千持枪举刀的兵卒在玉童眼中直若无物。 那修士猛见人若桃花的玉童登时控制不住一道热流涌上心头又酥又痒偏偏意识清晰知道此刻身在修罗战场万不能动绮丽心思。他强摄心神手中拂尘啪的一甩喝道:“何方妖女?吾乃青墟道济……” 他叫声未完眼前粉影闪动玉童已欺近不足一尺处两人面对面立着几乎鼻尖都要碰到了一起!玉童手臂已环上了他的脖颈嫣然一笑一口气便向他脸上吹了过去。这修士只觉满眼都是如玉容颜鼻中全是暗香涌动更可隔着薄薄春衫体会着她极富弹力的肌肤三魂六魄直欲脱体飞出。在这刹那辰光道济脑中一晕浑然忘却身在何方。他刚一迷糊立时顶心如有一道冰线透顶而下猛然间想起了这妩媚婀娜的玉童刚刚杀人分尸的手段。 道济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双目圆睁便想从这夺人性命的美人怀抱中脱出。玉童柔媚之极地又是一笑松了环住他脖颈的手臂。 道济终于觉察到面上头上一片麻木其他知觉全部失去。他看不见自己被玉童吹过一口气的头脸已变成土色砂粒正如流水般淌下。 风吹过细砂飞舞道济一颗大好头颅就此化砂飞散。 玉童刚娇笑数声忽然一声闷哼面色瞬间苍白险些摔倒在地。她转过身来见数十丈外另一名修士指上符箓尚未完全燃尽。这道玄冰符凌厉狠辣又是偷袭一下便伤了玉童。玉童背心处已泛起一层霜花呼出的气也带着凛凛寒气显然有些压不住寒气在内腑的蔓延。 她身形一闪便向那道人扑去十指频频点出青丝飞舞环绕织就一张网络向道人当头罩下。只是她此刻行动已慢了三分再无复鬼魅难测的身法道人虽然避得险之又险但毕竟还是躲过了。 玉童依是近身缠斗但失去趋退如风的身法侵入肺腑的寒气又不若寻常竟一时消解不去反要分神压制因此十丈青丝哪还有原先的一半威力?那道人越斗越是从容便有余暇欣赏玉童紧咬下唇的慎怒之态往来趋退的翩然之姿看着看着目光便不离玉童种种曲线玲珑之处待看到她胸前看似平常实则波涛汹涌的跃动双丸时道人心中更是一把熊熊烈火烧起! 道人清了清嗓子拂尘啪的一声向玉童背臀处甩去一边斗一边沉声道:“贫道如松观姑娘本是块良材美质若能洗心革面从此向善贫道便自作主张保你一条出路如何?……” 扑的一声轻响如松道人胸前突然冒出一截矛尖旋又缩回只在他胸前留下一个茶杯大小的空洞。 “这……这……”如松道人看着自己胸前创口骇然欲绝一时想不明白伤从何来。 孙果悄然在如松背后出现铁矛一扫砰的一声将如松道人扫得向一边飞开向玉童淡淡道:“你若想多活一会便专心些不要再玩这种小花样。” 玉童青丝飞出凌空点瞎如松双眼又圈掉他双手双脚却偏留他暂时不死然后向孙果笑道:“我偏不!” 孙果不再理会玉童铁矛飞舞一招一式质朴无华无论是身具大威力的修道之士还是杀人盈野的大将抑或只是初上战阵的小卒他皆是认认真真、一矛一矛的挑杀毫不马虎。 圆阵阵线收缩十丈妖卒阵亡已近万人然后后来补上的妖卒却是越战越勇杀力不减反升。在济天下主持下圆阵也不是一味防守时时会有一队妖卒突然离阵而出将潼关军杀得人仰马翻再突然退回阵中。此时战场上到处都是断肢残骸血流成河人人足下湿滑稍不留意便会滑倒然后便是眼睁睁地看着十数件各式兵器插入自己体内! 此时姬冰仙缓缓升上天空然后织出无数符咒配合冗长而繁复的咒语。随着她咒法进行空中铅云不住聚集最终化成一朵数十丈方圆内中透着奇异蓝色的云团。自她升空至云团完成足足花了半盏热茶功夫道法威力可见一斑。 济天下站在中军高台上见业云已成不由得大喜高呼道:“姬仙子西南!” 姬冰仙依言转向西南双手前指这朵业云即刻向西南飞出同时降至离地十尺高下云中蓝芒闪动不住将成束的电束雷火落下。但凡沾着点边的兵士无不立刻化作焦炭。大杀场上虽尽是狂风骤雨却也掩不住那浓浓的人肉焦味。 这片六道业云直飘至百丈方才渐渐消散也就在杀场上清出一条十丈宽、百丈长的大路。 姬冰仙下方是按阵法坐得整整齐齐的八千妖卒业云出后这些妖卒气息灰败生机萎缩近半。 潼关军西南方向指挥刚调动人马想要补上这段缺口济天下早命一千精悍妖卒冲出截住两旁潼关军就是一阵狠杀!济天下再命亲兵摇动黑旗忽听蹄声如雷赵奢已率领八百鬼骑自西南方杀来!里外相应之下潼关军登时丢下数百具尸体溃散而逃而济天下也见好就收将赵奢八百鬼骑迎回阵中。大战初起赵奢便率鬼骑破阵而出寻哥舒翰的游骑厮杀越战越远。此时半个时辰过去眼见八百鬼骑大半返回哥舒翰的万余精骑却不知去向。 空中姬冰仙作法不停业云方熄又是一片火雨撒出。这片火雨方圆十余丈见人燃人见物烧物无论衣服旗帜还是生铁木盾即便是在雨中水里也是猛然燃烧许久方熄。于是潼关军阵又缺损一块。 雨雾中忽然啸声大起三颗碧绿骷髅头平空飞出直向姬冰仙胸腹袭来!姬冰仙冷笑左手虚招一片水蓝冰华已将三颗骷髅头兜住她右手曲指一弹一道冰箭如电破长空瞬间已插在一名修士咽喉!这修士捂着咽喉惊叫道:“你……你怎会现我的?!” 他本隐没的身形逐渐在雨雾中浮现出来赫然便在圆阵中心处距离姬冰仙不到十丈! 姬冰仙根本不去理会他自有一名道德宗弟子提剑过来将这修士一剑枭。那人临死之际方看到姬冰仙头顶悬着的一轮明月方恍然大悟、悔之不及:“原来是海天明月……” 可惜他也勉强算得上一代宗师修为比姬冰仙只高不低只是得意道术为姬冰仙法相克制法力上面姬冰仙又汇聚了八千妖卒之气这是何等大力?哪怕是施展出最普通的道法也威力无俦、锐不可当决不是他能够稍挡的。 连业云火雨两大道法后姬冰仙也觉得内息一窒刚想小休回气忽然看见墨色软轿轿帘掀开张殷殷自轿中走出。她元气虚弱之极于阴风骤雨中冻得脸色白摇摇欲坠。但她两泓秋水竭力穿过雨幕追随着纪若尘不断掀起血雨腥风的身影再不肯回轿暂避。 看到那在风雨中挣扎挺立的纤纤身影姬冰仙只觉胸中有种说不出的郁结却又不知郁结在何处。她猛一咬牙强提真元双手猛然向前方甩出似缓实疾其势如山就似纤纤十指间承载了千万年的思绪离愁。 潼关军阵中又一声平地霹雳空中铅云骤然碎成了千万细碎云絮!无数道肉眼可见的风刀交缠一处裹夹飞出所过之处尽是血雾细肉!于潼关军阵中又多了一块三十余丈方圆的空地。 这越衡虚空刃完姬冰仙面上已无血色再也支撑不住自空斜斜落下。落地之前她终是忍不住咬牙持咒给张殷殷加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六道乾阳罩。 张殷殷见风雨尽去怔然之际回望去只看见姬冰仙软倒在地几名道德宗弟子急忙抢上护住了她免得被敌方修士趁虚而入。张殷殷目光流转轻轻一叹似已明白了什么。 恍惚间在这腥风血雨中张殷殷的思绪突然牵扯开去怔然想起曾有一日苏姀酒后怅然曾如是道:“每一只天狐都是极聪明的可是正是因为太聪明了于人于已就都成了负累。” 张殷殷好奇便问道:“那我呢?” 苏姀摸摸她的头叹道:“你虽然还小但修成了天狐不灭法便也是只天狐呀……” 想到这里张殷殷又是幽幽一叹目光穿过重重雨帘再度投注在那个将血路不住铺向潼关军中军的身影上。 呼啸声中修罗已绕着纪若尘身躯旋转一周然后再向八方各刺一记!倏忽间纪若尘周围如潮涌上的潼关军卒整整齐齐地倒了下去又以自已身躯铺就血路十丈!纪若尘身周八方之地则各各出现一道空旷长廊。 但凡修罗矛锋所向三十丈内必生机尽毁! 哥舒翰面白如纸不得已将中军后移百丈以避纪若尘锋锐。这已是他第二次挪动中军了。哥舒翰心知每动一次中军士卒士气必定大降可是他又能怎么办?中军尚未移好亲兵们便如流水价奔来纷纷将各部伤亡数字报上。他已来不及计算兵丁究竟已伤亡多少甚至连想都有些不敢去想。而且一个个修士接连阵亡这个数字沉如巨石压得他完全喘不过气来。虽然纪若尘一方的修士也已伤亡过半可是要知道他仅得道德宗一门支持那二十余名修士不过是些二三代弟子而已。而开战伊始哥舒翰麾下足有五十修士其中不乏一派宗师长老。以己之上乘对敌方中驷哥舒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种战局。 遥遥望见纪若尘阵中流光溢彩又起姬冰仙冉冉升上空中哥舒翰面色又是一阵惨白。这一次又不知有多少将士会死在这女魔头手下。 此时杀场上响起数声清越鹤鸣潼关军中六名修士联手施法幻化了数只巨大白鹤。这些白鹤振翅间云彩翻涌彩霞流溢铺陈丈许在空中不住盘旋然后在六名修士引导催促下一只白鹤俯冲而下冲入圆阵中翅拍喙啄顷刻间连杀十余名妖卒北军阵形立时有些散乱。空中余下六只巨鹤也一一冲下。 哥舒翰刚看得心头一松暗道虽然仍是已方吃了大亏但只要能够有来有往战局便尚有可为。哪知姬冰仙双手如捧月纤纤十指间骤然亮起一道耀眼欲盲的电光瞬间跨越千丈将那六名修士殛成焦炭!姬冰仙此次所运道法不同以往指间电火不住闪动将方圆千丈之内的敌方修士一一殛杀再不理会普通军卒。转眼之间死在她手下的修士已过十人! 哥舒翰看得瞠目欲裂痛心疾禁不住一声咆哮若没了这些修士这场仗如何打得下去?不说别的又有谁能挡得那如魔神一般的纪若尘? 从纪若尘兵临潼关时起哥舒翰便已处处落于下风这当中关键其实就在修士二字。哥舒翰军中尚无几个修士且根本指使不动他们时那时纪若尘军中便已汇聚了十余名修士并以道法强化麾下士卒。折了哥舒平京后哥舒翰痛定思痛大举邀请修士入军。哪知今日一战纪若尘竟能完全以兵法统御这些修士反复以道法集中轰击潼关军阵。只消数名修士联手一个道法过去便可了结数百潼关兵丁的性命。再整齐的军阵再旺盛的士气在这些足以裂地开山的大威力道法前都不堪一击。好不容易已方的修士们开了窍也开始出手轰击对方军阵可是刚一出手对方便将矛头对上了这些修士几个回合下来已方所余不多的修士更是几乎死伤殆尽。 如此潼关军步步落后处处挨打。 其实哥舒翰身经百战、老谋深算虽然是第一次对上纪军这种运用道法大规模辅攻的打法但吃了点亏立明其中关窍也并非全无翻盘机会。自纪若尘主帅出阵踏出血路千丈便是送来一个大好的战机!此时的他孤军深入以身犯险哥舒翰便不信若有十余个修士一拥而上也放不倒区区一个纪若尘?只是修士多长生也就格外的惜命些根本不可能象寻常士卒那样悍不畏死初时还有一两无知修士敢向纪若尘递上两招待纪若尘三矛杀出百丈血路之后所有修士便都远远地躲开这尊杀神尽找些好欺负的下手。 哥舒翰无奈他早就有心命令修士们集中破阵他们却偏喜各自为战显示本门本派大威力的道法后又想命修士们放下其它一齐围攻纪若尘可又有谁肯听他的军令?此时潼关军虽然伤亡不过五六万人然而士气已濒于崩溃哪怕虚天战鼓如雷也无济于事。 纪若尘右手倒提修罗安然向哥舒翰中军行来每一步落下大地便会微微颤动。面前虽有千军万马他却视如无物。 潼关军士手中虽紧握刀枪却是颤抖战栗身不由已地一步步向后退去再不敢进入纪若尘三十丈内。似乎那里有一条看不清的生死线一旦过线便会死得惨不忍睹。所幸哥舒军平日军纪严整训练有素士卒尚不致立刻溃逃可仍是不住你推我挤战阵变形。这些昔日征战西域意气奋的悍勇之卒可以不畏蛮夷也敢与妖卒以命搏命然在这尊杀神之前一切的勇气都再无用处! 数万中军在纪若尘一人之前步步退后竟不敢战! 眼见众军丑态虚天怒如狂椎落如电鼓声震天。然而骤听扑的一声这面青墟宫特制的憾天动心鼓吃不住虚天大力就此破了! 虚天仰天咆哮一脚踢翻战鼓自后腰处抽出二尺白玉尺**的上身肌肉贲起怒视纪若尘。 虚天的目光一落到身上纪若尘立生感应眼中再无如蚁大军目光越过刀海枪林锁定此敌。 章十四 杀伐事 七 有风吹过纪若尘头上数缕长飘起瞬间遮住了视线。他张口咬住飘散于面上的乱右足前据左足在地上一踏登时大地震颤身周三十丈地面皆下陷一尺!借这莫大反冲之力修罗战矛徐徐抬起斜指向天! 修罗到位的刹那纪若尘骤然后退千丈在张殷殷身前一丈处现身。千丈血路上只留下他无数残影。 张殷殷抬头上望面上掠过一片阴影但见天空中平空出现一方长十丈、宽二丈的白玉巨尺挟无边威势向她当头砸落! 只是纪若尘恰于此时出现修罗正好迎上白玉巨尺! 战矛与玉尺无声无息地撞击相持分开。 纪若尘身体骤然下陷二尺双腿泰半没入地下。墨色软轿则无风自飞倏忽飞出数十丈而后砰然碎裂成万千细砂。方圆百丈之内人仰马翻无人能够站立稍弱一些的妖卒更是筋骨皆断。 惟有张殷殷立于原处连青丝都未飘起。 纪若尘一声叱喝身体冉冉升出地面下一刻又出现千丈血路尽头骤然立定!修罗嗡嗡鸣叫又缓缓向前刺出一记。于是漫漫血路再次延伸五十丈。 哥舒翰胯下乌驹猛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险些将他掀下去。哥舒翰百忙中只顾着抓紧缰绳就未能躲过扑面而来的大蓬血水被淋了一头一身。他擦去脸上血水定晴一看时才现原来血路尽头已离自己不过十丈。方才淋过来的便是无数将士身躯化就的血雨腥雾! 虚天立在高高鼓台上一声狞笑猛然暴喝道:“再接我一记量天尺试试!”说话间白玉尺又向前虚击。 纪若尘面色微变瞬息间又退千丈这次却是出现在济天下身前修罗向天击出恰好迎上悄然砸下的白玉量天尺。尺矛相击量天尺猛然弹起百丈自空中消失。纪若尘也接连退后两步方才立定。 纪若尘毫不停留身形一动又闪到济天下身旁将他一把拎到自己身后而后嘿的一声低喝修罗前刺再将横扫过来的量天尺挡住。矛尺略一相持量天尺便又消失纪若尘如在冰上滑行瞬间后滑一丈又将济天下置在身前根本不曾回头反手便是一矛向后刺去正刺中蓦然出现的白玉量天尺! 只在刹那修罗矛已与白玉量天尺连拼三十六记!直到量天尺不甘不愿地消去后纪若尘口中衔着的乱这才一松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济天下看得分明不由得老泪纵横扑过来一把抱住纪若尘的小腿哽咽高呼:“主公!” 纪若尘以衣袖拭去唇边血迹抬腿轻轻踢开济天下修罗缓缓划了一个半圆矛尖旋至顶点时他又已越过千丈血路直上十丈鼓台修罗所指正是虚天咽喉! 虚天黑狂舞状若战神白玉量天尺高高举起又似九天垂瀑直落重重斩在修罗上!但听一声响彻天地的金玉交击之音修罗与量天尺各自荡开。 虚天纵声狂笑喝道:“今日便让你试试仙家之器的厉害!” 他双手握白玉量天尺以尺作刀将自己独擅的斩元刀泼风般使出横斩竖劈一刀刀大开大阖气势如山! 虚天更时时身随刀进舍身斩向纪若尘要害只消修罗刺不到致命要害便根本不护自身。如此死斗顷刻间虚天身上已多了十余道伤口周身浴血却分毫不减气势杀机! 纪若尘每次踏足力道皆沉重如山十丈鼓架嗡嗡震动似乎随时会碎裂成灰可不知为何就是不倒。而修罗纵横来去矛势苍凉遒劲宛若上古蛮荒巨龙不管量天尺气势多狂每一记斩来修罗必定以更胜一筹的力道还击回去! 此时此刻什么道法什么咒语都已无用纪若尘虚天只能以最简单最原始的战法在这丈许方圆的鼓台上埋身死斗斗悍论勇拼厉比凶! 虚天兴如狂调运全身真元量天尺直劈横砍半点花巧都不用当当当连斩三刀! 纪若尘冷笑全身忽然一震如凤凰抖羽刹那间抖落万千星芒修罗矛身上也渡了一层熠熠星辉矛出如电连续挑开三刀然后中宫直进径刺虚天心口! 以虚天之狂也不得不回尺自守量天尺不知是今夜第几次与修罗交击。 纪若尘黑忽然尽数缓缓扬起双瞳更是燃起无尽蓝焰森然道:“纵是仙家之器也未必纵横无敌!” 修罗光芒大盛如同缀满万千星辰无尽啸叫中矛尖电闪雷轰般在白玉量天尺上连震七记! 啪的一声脆响白玉量天尺竟然成了千百碎玉! 虚天庞然真元登时扑了个空禁不住向前踉跄一步。只是跨这一步的距离他已与纪若尘交错而过。 虚天双目圆瞪大张着口愕然、不甘、迷茫尽数写在了脸上。 纪若尘上身前倾双手倒持修罗战矛自虚天腰后刺入又自前心透出。 “敢荡而不决就是死。”在虚天耳边纪若尘的语声平淡若水。 虚天五指一松半块残玉徐徐自指间滑落身上生机迅消散。纪若尘修罗一收虚天便斜斜摔出鼓架外重重栽在台下的血浆尘泥里。 纪若尘独立高台冷然俯视台下万马千军已无需再战。 虚天一死哥舒翰心中登时空荡荡的所有悍勇杀气都消得无影无踪。见纪若尘冰冷目光望来登时心胆俱丧拨转马头狠狠在马股上抽了一鞭落荒便逃。 哥舒翰这一走不要紧擎旗的亲兵扛旗策马跟着跑了几步便嫌帅旗太重丢在一旁也纵马向潼关方向狂奔而去。 继开战伊始帅旗折断后这杆临时帅旗又歪歪斜斜地倒下哥舒军士见了皆知哥舒翰非死即逃最后一点战意终消失得干干净净开始有人抛下兵器四散而逃。既然有人开头转眼间十余万潼关大军竟就兵败如山倒由撤退变成溃逃无论军卒还是将军都争先恐后地向潼关逃去。 此时或许无人有余暇去想一想这片杀场距离潼关足有十五里之遥! 济天下指挥三万余妖卒纵横掩杀驱赶着溃军一路向潼关退去。哥舒军步卒苦战已久早已疲累不堪还能跑出多远?就是那些身体强壮的也跑不出数里便力尽倒地成百上千地跪地投降但凡有敢顽抗的皆被随后赶上的妖卒一刀枭! 济天下从从容容率领妖卒分进合击轮流驱赶掩杀。才追了数里路溃军便大多累得倒地不起根本无须北军动手。只有极少数最精壮的或是有马匹的将军方得逃回潼关。 这一场好杀直从黄昏杀到子夜迤逦杀至潼关关下方才罢休。 纪若尘收军在关外扎下大营时哥舒翰余惊稍去在潼关中清点残军才知三十万大军出关竟只有八千残军逃出生天。 哥舒翰只觉眼前一黑猛然跃起一头撞向旁边的石柱却被属下拼命抱住不得就死。 杀伐事终 章十五 坐金銮 一 潼关守备府中纪若尘高坐正堂之上姬冰仙、玉童、孙果等人分列左右二十余员战将在堂下两侧排开。济天下则是劳苦功高此战得胜可说至少有一半是他的功劳因此便在纪若尘下手有个座位。只听门外一声传报数名妖卒将哥舒翰押上堂来。 哥舒翰傲立堂上拒不下跪重重地哼了一声一言不。 兵败而归后偌大的潼关只剩下不到万名残军。虽然依据潼关之险抗御纪若尘三万余妖卒并非不可能可是全军上下早已胆寒哪敢再战? 哥舒翰一战完败断送了三十万大军如若回到西京朝中老对头杨国忠、高力士必定不会放过自己就算没被安上别的罪名单是指挥不当、作战不力这两条怎么都是个灭九族的大罪若再有小人兴风作浪或许还会连累朝中友好。因此一夜苦思他怎都不敢就这样逃回西京立定心思要率军固守潼关能拖得一天就是一天。 然而部将们却不答应他们也知道回到西京只是死路一条因此献议投降。哥舒翰一世英名哪里肯降?他仍觉得凭潼关之险关中万名残军足够御敌。而众将早私下商议过知道即算守住潼关待朝庭天使一到众人都得是个掉脑袋的下场。见哥舒翰不肯降众将便一拥而上将哥舒翰牢牢缚了开关献降。便有了如今一幕。 纪若尘闲适地坐在椅上似是在闭目养神对哥舒翰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如玉童这等熟悉他的从徐徐回落的真元气息上便知纪若尘多半又神游去了。感应到纪若尘真元降至上清至仙境时仍不停止而是非要再降一阶方肯罢休玉童也不禁暗自苦笑。不论谁与纪若尘为敌感应到他的真元气息恐怕都会不由自主地轻敌从而吃上一个大亏灵觉越是敏锐就越是吃亏。 纪若尘既然不话大堂中登时显得冷清起来。济天下何等人也当然知道哥舒翰做出这么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来多半还是为了自抬身价而已。否则的话他早就该战死沙场决战时何必要逃? 纪若尘左右之人哪个不是聪明绝顶当然都明白哥舒翰这种小把戏。不过明白归明白哥舒翰毕竟位高权重身份特殊门生部将遍天下其中不乏一方守备大员因此还是要陪着他将这出戏演下去。以哥舒翰在唐军中的地位威名若肯归降再登高一呼日后征战兵锋所向愿降人数必定大大增加从而事半而功倍。 这便是这出戏的用处。 眼见纪若尘懒得唱戏姬冰仙、玉童等即没兴趣、也不适合来演这一出济天下没奈何只得亲自粉墨登场。他咳嗽一声轻抚短须悠然道:“哥舒将军征战西域二十余载杀得诸胡尸横遍野、血流飘杵为我朝拓疆千里功苦功高公道自在人心。昨日一战我观将军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不愧是本朝第一名将。只可惜士卒不力致有一败却是非战之罪。” 哥舒翰本站得有些心下惶惶听济天下如是说道才略略放下心来。他抬眼望去见话的不是纪若尘又有几分失望犹豫着是否接过话头又怕失了自己身份。好在济天下显然身份不低除了纪若尘外满堂上就他一个坐着的。再者哥舒翰也着实有些畏惧纪若尘现在能够在他面前站稳也需要不少勇气。哥舒翰到底是个能决断的稍稍迟疑便决定不能再错失机会否则纪若尘一怒之下说不定立时就斩了自己。 哥舒翰本不是个畏死之人只是人心善变年纪又大了既然当日阵上寒了胆没能率军死战到底到了今日便越来越不想死。他先哼了一声自高身价然后缓缓道:“我乃败军之将何敢言勇?昨日之战我败得心服口服。不过将军难免征战死要杀便杀不必多言。” 济天下含笑而起走到哥舒翰面前亲手松了绑缚然后亲热地拉住他的手开始口沫横飞。先是言道哥舒大人实是国之栋梁但在朝中屡受奸相杨国忠排挤又被阉人宦官节制方有昨日之败。安禄山非为谋反实为诛奸相、清君侧而起兵也等如为哥舒翰出气。然后大赞哥舒大人德高望重远见卓识必能明白其中关键。就是一时想不明白也不要紧如今已安排好车驾兵马护送哥舒翰前往洛阳安大帅会亲自向哥舒将军分说明白。 哥舒翰听得十分舒服济天下等如是说让他去向安禄山投降可比向纪若尘这员先锋投降体面多了可谓给足了哥舒翰面子。他也是个知情识趣的当下与济天下互道几句客气话、将场面交待明白便下堂去了只等克日赶赴洛阳。 如此打了哥舒翰纪若尘也十分满意。他与虚天生死一战体悟良多此刻正是要凝神思索的时刻哪有那闲情逸致浪费在哥舒翰身上?此人用兵确有独到之处若没有济天下或许纪若尘还肯花些功夫延揽此人。可惜大战未开时哥舒翰便被济天下克制得死死的尤其是在修士的运用上济天下更是处处领先一着最终毁了潼关大军斗志方有其后大捷。有了济天下便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哥舒翰了。 济天下此人智多而近妖却又贪财好色胆小如鼠说有才实有济世之大才论人品则时常令人默然无语。回想数年之前济天下曾如是道:他本是混迹人世的神龙没想到却被纪若尘给现了。一想起当日济天下那副江湖骗子的嘴脸再想起重归人间后他诸般运筹布局的手段纪若尘实有些不知该如何评价一时间也觉头痛。 哥舒翰三两下落完毕堂上诸将也就散了。济天下见此刻已无外人便再献下一步方略。潼关关下一战尽灭朝庭三十万精锐又占了潼关天险此刻西京长安已是无兵可守无险可依已无需疾进徐徐图之便可。而且还有掳获的十几万降卒要将其中三万炼成妖卒也需要月余时光。依济天下所献方略既然占了潼关断绝东都西京的联络天下大势便已底定待准备万全后再出兵西京可保一战而胜那时候抓个把明皇、擒擒满朝文武又岂在话下?就算再生擒活捉一个杨玉环来为纪大人侍个寝、暖个被也不是什么难事嘛。 一提到捉拿杨玉环侍寝的好处济天下那是满面红光、口沫横飞堂上诸人表情各不相同。纪若尘面色一动若有所思。孙果一脸木然毫无反应。玉童则是双目亮如剑芒盯着济天下那张开合不定的嘴恨不能将他舌头切下来喂一群狗。姬冰仙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忽然泛起潮红旋又被冰色压下强作镇定。 济天下献策已毕纪若尘便向后堂行去。玉童连忙跟上轻声道:“主人您昨日宰掉的那些修士好像很有几个挺有身份地位的家伙。他们的亲朋好友们知道了定会前来寻仇您千万小心。” 纪若尘淡淡一笑没有回答。这些修士身份再高还能高得过虚天身后势力再大岂大得过青墟?虚天都宰了还怕谁来?其实他还是那个意思只怕他们不来。 玉童话已递到便自退下了。她那点小小心思是盼着纪若尘仍象以往那般动辄神游数日。若能神游一月甚至神游到出兵西京那日自然是最好不过。 后堂暖阁中软榻上张殷殷只穿一袭贴身丝衣正拥被坐着。榻旁一个清秀侍女则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参汤一勺一勺地喂入她口中。 纪若尘步入暖阁拿过侍女手中参汤玉碗接手了她的工作。 前面已喝下小半碗长白山千年雪参的药劲甚猛张殷殷有些不胜药力精巧的鼻尖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就着纪若尘的手勉强又含入一口不由苦着小脸皱了皱鼻子小嘴也撅了起来可怜巴巴的望向纪若尘。 纪若尘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只做没有看见又是一勺坚定地递到她唇边。 张殷殷抿了抿嘴软软地靠上纪若尘。她锦被垂落丝衣半掩滑腻如雪的肌肤大片大片地露出来若自上而下的望去几可将峰峦之妙尽数收于眼底。便是以纪若尘的定力见了如此美景又被她柔若无骨的身子靠着险些也心旌动荡。 好不容易一碗参汤喂完纪若尘即要张殷殷好好休养不要乱动。她所受创伤其实极重不仅背心处骨骼尽碎就连五腑六脏也都失了大半生机。虽有姬冰仙以道法疗治又有诸般珍稀药材进补然而这等伤势仍需休养相当时日而且须极小心不然的话即有性命之忧或者至少是道行大损永无复元之望。 这种时候她最是需要将息。 张殷殷软软地靠在纪若尘胸前转侧间毫不忌讳地将丰盈欲出的胸肉贴在他身上懒洋洋地闭上眼睛对纪若尘的吩咐听而不闻。 纪若尘劝道:“殷殷好好休息如若再次损及经脉便永无上窥大道之望。” 张殷殷哪里理他开始无聊地数手指还抓过他的长一丝丝一缕缕的绕上指间。 纪若尘只得再劝。 张殷殷眯着眼睛终于有点不耐烦了扭了扭身体以示抗议。她这么靠着再这么一动纪若尘可说是享受之极平时自然也就笑而受了但眼前她身体虚弱之极骨骼只是勉强接上要再过至少七日才能长好经脉玄窍尽复更是需要至少七七四十九日。这些日子只能静养兼以灵药调理。便是多坐一会也于她伤势不利。 纪若尘苦笑完全拿她没了办法。 张殷殷唇角绽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轻转了个方向让自己靠得更加舒服了些然后抓起纪若尘的手放在自己衣内置在那温香软玉上轻轻道:“不要管我让我靠一会吧。不然青衣来了我就不能这样霸着你了。那个小妮子呀肯定已经不远了我似乎已经闻到她的味道了呢……” 纪若尘暗叹口气便不再动且让她任性一回。 纪若尘一只手完全覆不住张殷殷胸前的温软然他此时却全然感觉不到掌心处的柔腻只反复体味着手背上的触感。她一只纤手轻覆在他手上那手心处有一道几乎感觉不到的伤痕。 在这道剑痕上纪若尘又看到了那柄古剑那仙家禁法斩缘! 他脸上忽然泛起一层嫣红又迅回落。于不动声色间纪若尘将涌上喉头的一口鲜血缓缓咽下并未惊扰到她。 此后数日纪若尘除了陪伴张殷殷之外皆独坐守备府正堂上闭目神游自夜至晨从不将息。他高踞宝座居高临下俯视着空旷而巨大的正堂任这堂中沉淀多年的肃杀威严浸淫自己身心。有所谓居移气养移体纪若尘在正堂端坐正是要借尘俗威权之势养已身帝王之气。潼关关外一战他实受益良多初次以堂堂正正之势、浩浩汤汤之气破敌致胜而现下正是养气时候以回补道心破绽。 潼关一战潼关军中众修士尽数战死这些修士来自十余个大小门派门人朋友少说也当有数百之众必定要来报仇的。不管这些修士死在谁手里这笔帐肯定会记到纪若尘头上去。纪若尘让众人远离正堂命玉童与孙果只需顾好张殷殷与济天下安全不必理会自己打坐之处正是要给这些来报仇的修士们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们可以群战自己的机会。 在纪若尘计算中来向自己寻仇的应该不止人族修士冥山妖族想必也不会放过这次热闹的。这等好机会不容错过再过一月济天下与道德宗众弟子便会制备出三万新军到时候留一万妖卒守关五万大军足以直取西京。而在行军途中主帅所至之处防御必定是最严密的如眼前这种纪若尘落单的机会可说再不会有。 接连十日中纪若尘慢慢温养浩然之气只等仇敌上门不管来的是人是妖文王山河鼎都会一视同仁。 然而出乎意料十日悄然过去潼关宁定祥和竟然连一个上门寻仇的都没看有。第十一日子夜当一线月光落在脸上时纪若尘的道心终于动了一动有些惊讶地睁开双眼实有些不明白何以会无人送上门来。 纪若尘虽然阵斩虚天可此事仍未传开在修道界中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之辈。即使有点名声然而修道之人最重师友传承总不至于被这点凶名吓得无人敢来寻仇。不过既然想不明白他便不再去想神识渐渐归于沉寂。 夜深露重寒气初升慢慢地便起了雾茫茫夜雾不住弥漫悄然将巍巍潼关淹没。 潼关东方群山间的雾气突然翻涌不定从雾中跌跌撞撞地摔出一个老者。他身材高大黑袍丝绦额间嵌一块青玉相貌堂堂面皮白净十指修剪得齐整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之人。若通望气之士在此更可看出他一身真元凝而不散清浊相融初有混沌之意修为十分高深大略已有上清真仙境界。如此人物若非一派宗师至少也该是某大派的长老前辈之流。 然而这老者头冠早已不翼而飞银披散脚下磕磕绊绊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细细观之更可见他半边脸高高肿起唇角破裂显得极是狼狈。 老者惊怒交集咆哮不已接连提聚真元可是每当真元稍聚雾中便会传出一声清脆的响指声体内好不容易聚合起来的真元便会四处乱窜。 雾中徐徐浮现一个雪衣女子足尖虚虚向地面一点便会向前飘浮数尺。她一路行来一路打着响指看着那狼狈万分的老者似笑非笑。 老者戕指怒向大叫道:“妖女有本事休要弄这些玄虚与我真刀真枪地斗一场道法!” 她浅浅一笑道:“与我斗法凭你也配?” 只见一只雪肌冰肤的纤手高高举起也不见她蓄势力但听啪的一声脆响老者另一边脸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这记耳光不光响亮而且沉重之极直打得老者一个倒飞接虎扑重重栽伏于地嘴里还喷出数颗大牙。雪衣女子明明距离老者尚有十余丈也不知这一记耳光是怎么抽到他脸上的。 饶是老者道行深厚挨了这记耳光后也是好一阵头晕眼花半天才从迷糊中明白过来。他挣扎着爬起来指着雪衣女子浑身颤抖却是不敢再口出恶言。此刻他两边面颊高高肿起又少了几颗牙就是有胆开骂也必是口齿不清大损气势。 雪衣女子款款行来道:“吃了姐姐两记耳光居然还不快逃真不知道是该夸你好呢还是要骂你不开窍。快滚吧再让我在潼关十里内看到你便拆了你这把老骨头!” 老者倒真有几分不畏强梁的勇气忍痛道:“贱……你与纪若尘那小贼究竟是何关系要这般回护于他?” “哈……”雪衣女子轻笑道:“姐姐这是为了你们好你这老不死的居然还敢啰嗦快给我滚吧!” 她纤手微举轻落舒卷如兰但听啪的一声轻响那老者已被这端庄优雅的一记小小耳光扇得高高飞起倏忽间远去千丈。 前后三记耳光打了老者她幽幽一叹轻轻吹了吹右手也不知是自伤还是自恋道:“这十日有姐姐我守在潼关东面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敢过来找茬。哎呀看来真的是老了呢当年威风不在呀!这老东西年纪虽大身子骨倒还挺硬朗的居然两个耳光都没抽晕他。不过打了他之后应该再没人敢过来了吧?” 她取出一方雪白丝帕仔仔细细地擦着双手一边若无其事地道:“道德宗的小家伙还藏着干什么出来吧!” 雾中应声走出一个道人背后一柄古朴长剑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无饰物法宝。那领道袍上破损处处满是尘土还有几大块已干涸的血迹。看上去过去数日中经历过不少苦战。 他面色凝重在十丈外即站定向雪衣女子施了一礼道:“贫道云风家师紫阳真人见过苏姀仙子。” 苏姀目光只在自己右手纤纤五指上仔细看着是否还有什么污垢一边心不在焉地道:“原来是紫阳那老杂毛的徒弟呀你既然认得我便该知道姐姐我在莫干峰上被关了那么多年有损容貌见了道德宗的弟子心情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这样吧看你还挺有礼的给你个小小教训就算了。” 她右手五指如夜昙收扰似乎动了一动。 云风面沉如水气势如风乍起但听呛地一声龙吟背后长剑自行出鞘落入右掌。他后退一步长剑斜指夜天又闻一声响彻云宵的龙吟一条黄龙骤然自剑鞘中飞出围着云风盘绕三周将他护在当中。龙睛闪烁紧盯着苏姀威势含而不。 谁知苏姀五指收拢后未有任何动作反手又再舒展开看过手背如雪肌肤上未有分毫污迹方才淡然笑道:“小家伙果然不错居然可黄龙龙气护体不愧是紫阳那老东西的徒弟。话说道德宗这一辈人里能让姐姐看得入眼的除了紫微也就是个紫阳了。现在看来紫微自己修行虽然高了可在教徒弟上却比不上紫阳呢。” 虽然苏姀气势微动就诱出了云风的最强道术云风却是不惊不怒缓缓散了黄龙龙气。对上苏姀这等上古巨妖如何小心都不算出丑。莫干峰下所镇蛮荒世凶妖虽多但都是被道德宗先人们自各地擒回镇压的强如妖后文婉也是在洞玄真人仙剑下失手被收。惟有这苏姀却是与道德宗先人没有任何关系非是被道德宗所擒。至于她如何来到莫干峰又如何被禁制在镇心殿下这等缘由就是云风也不知晓。 苏姀轻轻吹了吹自己手指将那本就不曾存在的浮尘吹去换上温婉如水的表情向云风道:“小家伙这么晚到潼关来有什么事吗?” 苏姀越是柔若春水云风心下就越是凛然不动声色地再退一步道:“家师命我率领宗内弟子共计一十五人前来潼关为若尘助阵。” 苏姀哦了一声往他身后看看了却没见第二个人影道:“那人呢?” 云风神色一黯道:“我等路上连续遇到诸派修士拦截邀战先后恶战一十七场除我侥幸突围外其余弟子皆以身殉。虽然我突围后返身杀回最终尽斩敌人但师弟们……已无力回天。” 苏姀秀目终于落在了云风身上上下一扫便已看出他内伤实是不轻甚至已有些损了道基。当下轻轻一叹道:“你们师徒三个都是这样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就再不肯回头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变通的唉!反正现在应该没人再敢来潼关了你且随我入关吧。” 虽然行前紫阳真人也有过叮嘱但云风生性谨慎此时方敢确定苏姀是友非敌。他心中一松便随着苏姀而去。然而行出几步便觉苏姀未向潼关关内行去而是径向西行看样子是要翻山而过。云风疑惑问道:“苏仙子这是要往哪去?” 苏姀若无其是地道:“去招呼一个和我徒弟抢男人的小妮子。她守在潼关以西从那个方向来的不管是人是妖都由她来打。” 云风心中登时微微一惊。他一路杀来潼关早已听到过纪若尘潼关关下破敌三十万夺了潼关。更知有无数修士正先后赶来潼关要为潼关血战战死的亲朋好友报仇雪恨。以苏姀之能独守潼关之东倒还说得过去可是她口中那个小妮子又是何人竟敢孤身守在关西拦截前来潼关报复的修士与群妖? 苏姀与云风步态闲逸其实行得迅捷无伦几步之间已隐没在群山之间。 章十五 坐金銮 二 这边潼关是血战后少有的宁静平和三百里外的西京却是人心大乱士民惊扰奔走市里萧条。 洛阳陷落、潼关失守河东、华阴、冯翊、上洛各郡军政官员弃城守军逃散。西京再无屏障可阻北军铁骑其势岌岌危如悬卵。 无数殷实富户收拾了细软家财携妻儿老小乘车逃离长安以避兵锋。明皇仍驻骅帝都那些在朝为官的当然不能在这国难当头之际逃走。但他们本人虽在却早早遣了家人回乡避难偌大的府第也已搬得空空荡荡。便是市井百姓也纷纷扶老携幼奔出西京投奔乡下亲友去了。 百姓烦恼明皇也不快活这日上朝后连杨妃都不见只一人在寝殿中烦恼片刻功夫已砸了数只花瓶推倒了几架珍草异葩。殿外的太监宫女人人都噤若寒蝉肃立原地眼睛只是盯住地板不敢稍动惟恐触了霉头。 又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过后长生殿中隐约传来明皇咬牙切齿的声音:“哥舒翰!枉朕如此重用你你却如此负朕……三十万大军啊……你倒断送得干净!……” 长生殿中杨玉环迟睡方起正慢慢梳妆。镜中人虽然丽色依旧可是双眸中却失了一分活泼泼的神彩。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就算是那倾城之色也仿如寒秋浮萍随时都会被雨打风吹去。 她正自出神高力士悄然进殿一溜小碎步跑到她身后轻声而急促的道:“娘娘大事不好了皇上气得不轻正乱摔东西哪!万一皇上气坏了身子那如何是好?这整个天底下也就您能劝劝皇上了。” 若是以往杨玉环也就跟着去了。高力士可是跟随明皇的老人最是知道明皇心意他来请时都是讨明皇欢心恩宠的最好时机。可是今天不知怎地她心中忽然烦燥头也不回地道:“今儿个我累得很好象受了点风寒不能服侍皇上了。” 高力士愕然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刚想再劝但看着杨玉环滑若凝脂的颈项不知怎地忽然打了个寒战把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悄悄退出殿去。 或许长安上下只有相国杨国忠还笑得出来。洛阳相府中的亲眷早就撤到了西京留下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下人和远房亲族。贵重古董也都运到西京至于府中留下的财物虽然也值些钱但也还不至于放在杨大相国眼里。日后天下平定弄点钱还不容易?杨国忠直系亲族身份高贵当然不可能陪着封常清一起在洛阳拼命。 眼下北军夺了潼关前方传来消息说哥舒翰也落入敌手生死不明。这在朝中又去了一个杨国忠的大敌。安禄山反叛封常清连战连败哥舒翰生死不明而且不论是生是死都是一样已等如是死人。从此之后满朝上下还有谁敢对他杨国忠批手划脚? 想到此处杨国忠便不禁笑出声来。正志得意满间他忽然想起济天下曾经的告诫言道国为树臣为蚁为相之道虽千变万化不忌权术但切不可将树也咬倒了。杨国忠想起哥舒翰虽被自已联合王进礼设谋扳倒但三十万大军也随之灰飞烟灭心中微微一凛。不过这念头恍若清烟转眼间便自心头抹去。 杨国忠倒是有些想念济天下只可惜他留书一封后便从此不知去向。若能在长安相助自己想来也不至于扳倒个哥舒翰也这么困难。 不过潼关虽失杨国忠倒是不担心的。他心中早有定计西京再不可守不如劝圣驾西幸入蜀。本朝诗仙李白曾有诗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而剑门乃天下之险一人荷戟万夫趑趄乃易守难攻的天堑。 蜀地富庶气候宜人杨国忠早已经营多年。他遥领剑南节度使多任用亲信为僚佐早在安禄山以“清君侧”作反之时便令副使暗自准备资粮器械情况紧急便出奔蜀中。哪怕关中被安禄山尽占他也可陪着明皇在蜀地做个土皇帝嘛何惧之有?何况天朝地幅辽阔安军来得迅各地勤王之师不及赶来加以时日还是有重振天朝之威的机会的。 既然已有了定计杨国忠当然不慌当下心中盘算着劝明皇移驾的说辞又思虑何时进言方是好时机如此不知不觉间夜幕已垂。 转眼之间又是红日东升关山万里处处鳞金。 还远未到早朝时刻明皇便早早坐在金銮殿上且将所有太监宫人都赶出殿去。面对空无一人的大殿他忽然觉得有种一无所有的恐惧连下面的宝座也是如此冰凉那厚厚的暖垫今次竟毫无作用。 在这冰一般寒冷的宝座上哪怕多坐一刻都是受罪。明皇感觉自己的双腿正迅变得麻木想要站起来却哪里动得?欲唤内侍来扶张口却是无声。一时间明皇惊骇欲死却又分毫动弹不得刹那之间他心中闪电般掠过几个词鬼上身咒杀…… 正当明皇胡思乱想且在等死时忽听吱呀一声大殿两扇红木包铜大门缓缓打开一线阳光渗进昏暗的大殿正好照在明皇脸上。他虽然觉得这道阳光刺眼之极但阳光中的暖意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明皇呀的一声大叫从宝座中跳了起来。 进殿的内侍吓得魂飞魄散忙跪地请罪秉道早朝时辰已到百官都已候在殿外这才按往日惯例开了殿门。 明皇好容易得以脱困心魔哪会责怪他?也无气力说话只摆了摆手定了好一会神方才在宝座上坐定传百官进殿。 明皇心有余悸屁股只敢搭着宝座的一点边坐了。整个早朝他都心不在焉根本没听百官在说些什么。无暇看杨国忠舌战群臣力主幸蜀的忠君之姿。更没有心思注意那些老臣惶惧流涕心痛皇上要去走那比上青天还难的蜀道、颠沛流离的爱君之心。 好不容易打完了早朝明皇即迫不及待地起身回了后宫。直到离那宝座远远地方算惊魂甫定。 大喘几口粗气后庆幸之余明皇心中猛然间掠过一个念头这张龙椅难道自己已坐不住了吗? 一念及此明皇登时僵住瞬间大汗淋漓。 明皇如坐针毡时远在千里之外潼关守备府正堂上的纪若尘却坐得四平八稳安如泰山。长安潼关同时初起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只映得印堂中蒙蒙似有云烟升起缭绕变幻迷离多姿可谓气象万千。他双目徐徐张开散于八荒的神识逐渐收回那张普普通通的太师椅周围便有了山风啸傲层云飘逸他背后云烟升腾竟隐现山川大河偶尔可见一二真龙或在云间隐现或下碧海翻波。 遥遥望去纪若尘便似坐于天地之间君临九州大地! 纪若尘望着空无一处的大门瞳中幽幽蓝火逐渐燃起。他右手提起忽然伸指在倚于椅旁的修罗矛身一弹叮的一声长吟悠悠不绝。 不止正堂似乎整个潼关都随着修罗的长吟轻轻摇动。矛音所过处无论是廊柱、窗户、花盆甚至是青砖铺就的地面都起了微微波动。 啪啪啪伴随着一阵掌声一个若出水仙子般的身影徐徐在正堂中浮现。苏姀神态妖娆妩媚一边鼓掌一边赞道:“小家伙越来越了不起了居然这样都能现我。话说你此次回来倒也神出鬼没连姐姐我第一次都看走了眼。不过你这么拼命又是为了谁呢?” 随着苏姀款款行近纪若尘两道剑眉慢慢竖起瞳中蓝焰越来越是明显右手也握上修罗。万里江山又自他身后浮现便如一卷无形画轴在他背后徐徐展开。 苏姀笑得烟视媚行、祸国殃民的完全不理会宛如炸毛猫咪般的纪若尘视眼前欲倾尽天下的杀气如无物仍一步步向前走来。 修罗嗡的一声鸣叫已被纪若尘倒提在手收于身后。纪若尘修罗在手气势巍巍而升如有君临天下之意只听啪的一声他束布带炸成数段鬓如在狂风中抖得笔直。 苏姀又上前一步距离纪若尘已只有七步之遥修罗一便可将她穿心而过。可是纪若尘这一矛就是刺不出去。他气机神识无处不在却锁不定苏姀。苏姀看似安然前来其实每一瞬间都会闪动成百上千次让纪若尘神识次次落空。 既然锁不定苏姀纪若尘双瞳中蓝焰忽然溃缩凝成两个湛蓝玲珑丝球他真元也如碧海潮生起伏不定境界自上清至仙境升至真仙境又从真仙回落到至仙如此往复一周便不停地在至仙与真仙间的四境中跃动不休。时时攀至真仙顶峰又骤然回落。真元境界如此跃变诸般道法便再难锁住他如此闪避比寻常修士的前趋后退不知高明了多少。可是此中境界较苏姀闪避神识捕捉的身法又要逊色一筹。 纪若尘不是不知此中关键但他运用此法目的并不是躲闪苏姀法术。他早已看出苏姀虽然肌肤如玉滑若凝脂然而肉身之精纯凝练实是举世无双较自己现在这具身体少说也强个几十倍。她便是以那纤纤玉手硬拼修罗吃亏的甚至说不定会会是修罗。此刻纪若尘震动真元是想在这关键时刻再将已身修为提升一阶冲上上清天仙境。虽然对上苏姀仍无分毫把握然总是多一分希望。 他虽看出苏姀的天狐本体也感觉到她身上气息与张殷殷有三分相近。可是苏姀毕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妖他又用山河鼎炼过不少妖族在这正堂修养帝王之气本也没怀什么好意就是想引人与妖入彀而已。没想到等到的居然是这样一只巨妖! 纪若尘体内真元震动越大面上神色反而越是淡然只是那君临九州的帝王之意巍巍峨峨也随之攀升。 苏姀居然也感受到了一点压迫! 她止于在纪若尘六步之外轻拢了拢散乱的丝轻笑道:“小家伙不要那么紧张嘛现下你真元不足如果强冲上清天仙境可是不知道会生什么的哦!姐姐不过是开个小小玩笑没想到你就这么当真了不会是做过了什么亏心事吧?放心吧即算你背地里做过什么亏心事姐姐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毕竟我还得为那笨徒弟着想呀!” 她话是如此可是纪若尘哪敢丝毫放松气势? 苏姀又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眼中闪过激赏之色赞道:“居然懂得借人间帝王之势养已身浩浩之气悟性真是不错。帝王气养罢便该养天地之气了。喂那个小道士这小家伙悟性可比你强得多了。” 云风应声现身微笑道:“云风本就资质平庸只是比别人用功些罢了。” 云风现身纪若尘登时大吃一惊。他全副心神都在苏姀身上根本未能察觉被苏姀施法隐在一旁的云风。 道德往事他多半记得自然也认得这位曾默默扶助过自己许多次的云风师兄。看到云风纪若尘虽仍心有疑惑不过震动的真元已渐趋稳定虽仍是跃动不休但不再强冲天仙境。 “师父!”张殷殷自堂后奔出看到白衣如雪的苏姀登时大叫一声扑进了苏姀怀中。 苏姀爱怜地抚着殷殷青丝如在揉着一只小猫“笨家伙就不会学聪明点?看到那么锋利的剑也用手去抓……好了好了别哭别哭!谁欺负过你师父都会给你出气的。” 张殷殷忽然无限委屈涌上心头索性抓住苏姀衣衫放声痛哭。 苏姀拥着张殷殷凤目望向纪若尘道:“小家伙敢不敢跟姐姐上青墟?” 此时纪若尘已收敛气息将修罗重行插在椅旁闻言微笑道:“有何不敢?不过人间行事当谋定而后动我手上这几件事要先办完准备万全才好上青墟宫杀人放火。不然的话贸然攻上青城多半没什么好结果。那可不是勇而是愚。” 苏姀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纪若尘忽然眉开眼笑道:“小家伙真的不错!又让姐姐看走眼了一次。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老成持重了?” 纪若尘笑笑不答心底深处却悄悄叹一口气。 “好!便让你先把手上的事办完我们就上青墟宫去。”苏姀如是道打了个响指绽放出如花笑魇。 章十五 坐金銮 三 天宝十五年十二月安禄山大军驰骋河朔所向披靡。 大军渡过黄河之后沿南岸西进同时分兵出掠周边富饶城镇一路如出入无人之境。沿途城守或逃或降安军纵兵洗劫陷落城池掳掠财货、强拉夫丁如遇抵抗动辄屠城。 安军主力则西攻洛阳自起兵之日起仅用了四十多天便遥遥看到了虎牢关。城筑于大山上南连嵩岳北滨黄河山岭交错成一片险隘之区形势冲要。 然而如此天险也未稍稍阻止北军铁蹄。 当其时封常清已完成新军招募和武备安军南下之势迅猛为免形成困守东都、兵临城下之局他率新军东出洛阳坐镇虎牢亦是有挑鞭过黄河之意。不料各地守军竟是一触即溃之势一日之间多有数城失落的战报。 以北地善战之兵对市民走卒乌合之军战果毫无悬念。 封常清新军出城接战尚未集结成形北军骑兵已狂悍地放马冲阵。新军大多不会射箭城上远程辅攻的箭矢投石寥寥根本对善骑射的北军不能形成威胁而那些两个月前还握秤挥锄的兵卒何曾见过如此凶神恶煞两军相接只是稍做抵抗便不顾号令溃退以封常清之能也徒呼嗬嗬。 犹为雪上加霜的是安禄山阵中修士成群法术高强又配合默契三五成群出动往往两军甫一接阵封常清军中寥寥无几的修士便被屠戮殆尽。如是安禄山虎狼之师更加不可稍抗。 虎牢仅一日便失守。封常清竭尽全力才能收集败散的部队西撤收缩战线。然而北军主将史思明已洞察新军弱点不做任何休整尽点骑兵命一人带两匹坐骑双份军备紧紧衔尾追击不给新军丝毫喘息机会。 如此战术果然切中要害偃师、葵园、洛阳封常清的新军每退到一地尚不及重新编制休息追兵便至两军相接又是一触即溃。溃败之势一直漫延至东都上东门北军精骑自四门呼啸而入封常清败入内苑身边只剩老兵亲随百余人血战至再无可战之兵破墙西逃。 十二月十三日东都陷落。 安禄山策骑入城时天降大雪。他由北地虎狼之师拱卫环视顾盼志得意满。街衢坊市处处挤满了被明晃晃的刀剑逼来迎接清君侧义师的百姓。至于洛阳皇族、东都官员大多不及逃出除了顽固不化一心求死者皆蜂拥至安禄山驾前跪迎。一时间安禄山踌躇满志挥鞭环指大笑道:“才入洛阳便瑞雪盈尺此乃天佑我义师!”。 左右立刻有拍马迎奉之辈大加阿谀然而武将文采有限来去不过是些直白的武功赫赫之类。忽见一着官员服色的男子出列朗声道:“象曰云雷屯大君理经纶。马上取天下雪中朝海神。” 安禄山顿时大喜一时间也顾不得此诗似通非通了。 此时又有数十名僧人、道士、耆老、名士联袂而来手托黄表劝进。至此映衬着东都上空缕缕被焚屋宇的黑烟远处已近尾声的厮杀和北军刚刚拉开序幕的入室“搜查”安禄山终于踏上了他心目中的帝王之土。 是夜皇宫四宜苑凝碧池畔大开宴席。 安禄山自然高踞上坐史思明、安庆绪侍坐两旁次第以下为众将。丝乐起后安禄山红光满面先举杯邀酒众将轰然应和殿内一时间觥斛交错好不热闹。 酒行数巡殿陛之下乐声突起金戈铁马短萧铙歌有赫赫军威带甲军士持戟成列跳起杀气凛然的军舞。 未几箫鼓稍歇安禄山却笑而示意军舞的士卒留于殿内侍立两侧。 一声清越琵琶声拔高丝竹之音大盛。一队队轻纱曼舞的教坊乐工鱼贯而入按部分班立定旋而翩翩起舞。只见玉腕轻舒蛮腰袅娜耳听得环佩轻击响铃摇曳。诸将皆出身于北地蛮荒之境哪里享受过这等只有本朝明皇才可享受的笙歌燕舞?一个个早看得瞪目张口将酒肴忘在一边。 庭宴正欢时又传来潼关大捷消息。使者言道哥舒翰正在赶赴东都路上隔日将当庭归降。安禄山闻报大喜潼关入手天下可谓已泰半在手。诸将骇然于纪若尘统兵之神鬼莫测之时纷纷想起开国元勋的身份已就在眼前登时心中搔痒如关了三五只猴子于是按捺不住放开本事狠拍安禄山马屁。 安禄山大笑指着场中回旋急舞的佳丽道:“儿郎们这些便是今日的赏赐!待此间宴了便各自领回家去显显我北地儿郎的雄风吧!” 众将大喜纷纷放声淫笑。 喧嚣稍歇有心切作那开国元勋的将军便分析形势言道安帅现在统领大军三十万而朝庭三十万大军覆没后官军只余二十多万还有一大半在西域。此时以潼关数万大军西京实指日可破。此刻安禄山本军中有道德宗六十余位修士助阵麾下又有盖世猛将如纪若尘一战破敌三十万陷天下险关潼关。就算明皇逃离西京纪先锋扫平西川自不在话下。 安禄山又身有龙气贵不可言范阳时众将都曾亲眼所见的。 有天助有猛士有悍卒何愁天下不得? 安禄山正听得入味东都上空忽然风云色变大块大块的云自四面八方飞聚拢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其间紫电交错天火若隐若现雷声隆隆。 冬雷!此时怎会有冬雷?如此异像立使诸将纷纷奔出殿外抬头望天。安禄山也坐不住随着众将跑出殿外。正惶惶然时忽听空中传下龙吟三声满城可闻! 众将听得龙吟登时战栗不已。又见空中忽然云开天现有条庞然青色身影一闪而逝。然而已有不只一人看得分明那分明是半条巨大青龙! 真龙现世所主为何此时还须说吗? 如是水到渠成众将力请安禄山登基。 次日安禄山推辞不过顺天应民登基称帝 至德元年正月安禄山在洛阳登基称帝国号燕尊号雄武建元圣武。 章十五坐金銮终 章十六 生死路 一 今天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艳阳高悬直晒在身上甚至有点暖洋洋的感觉。算一算日子纪若尘占据潼关已有半月。半月之中数万妖卒盘踞在潼关之中休养生息还有在押的近十余万俘虏每过一日便会有数千人被转化成妖卒。当然这一切都未惊扰到普通人对于潼关百姓来说只是换了批管事的大人城头换了面旗帜而已市面虽然无复战前的繁荣但街道上也逐渐可以见到行人。 虽是红日高悬潼关上却蒙着一层淡淡雾气从不见散去关内处处皆处在淡淡阴翳之下。惟一可见明媚阳光的地方便是守备府正堂纪若尘日日神游之处。此刻一束阳光透过正堂大门正正好好地照在纪若尘脸上便可见他面庞外正有隐隐烟气升腾。 此刻纪若尘神识早已散于方圆百里之内且正以极缓慢的度旋转着。依此度每过一年方能旋绕一周。将神识布于四方是一回事若想将散于四方的神识旋动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如能办到这一点便意味着道心于神识的控制已到了神乎其神的境界。以纪若尘这等透过神识汲取天地灵气的法门来说过往便如在丛林中采摘野果。而神识旋动即等如是在田亩中收割庄稼所获远以往。 他神识虽旋动得极慢但毕竟已动了起来以后自然会越来越快。即使如此之慢以纪若尘此刻道心也不过能推动神识旋动半杯热茶的功夫然后便会筋疲力尽。然而他毕竟又寻到一条下山之路一条几乎笔直向下的路。 纪若尘全副心神都附着在神识之中渐与天地相融逐渐模糊了本身意识。空荡荡的识海中文王山河鼎孤零零地悬着鼎口偶尔喷出一缕湛蓝溟焰。 鼎身三面上各镌刻着一个星君图纹。于这万籁无声之际三个图纹悄然活动起来借助若有还无的微弱星力悄悄交谈。破军先怒道:“贪狼若非有你相助纪若尘我岂会如此轻易就败了?” 贪狼冷笑道:“你自己贪心冒进怪得谁来?我若说那日星力运用都是他自己所为你定也不信那就都算我的吧!” 破军怒意更盛:“若说贪婪谁贪得过你?如果不是你贪图他福报艳缘擅自在六界壁障中加以阻拦怎会失陷于此?他又怎会借你之躯榨取星力以星力对星力破了我的法门?就凭他道心中那么大的一个破绽我便有十足把握夺他命宫!” 贪狼讥道:“人家自破道心引你上钩你还真以为自己斗得过他?就这点见识也配与我并列?” 破军毫不示弱:“他道心上那道伤痕岂同寻常?伤痕之重之深怕是他自己也未必预料得到。若继续斗下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贪狼哈哈大笑:“就凭你那杀伐气势也能撑得过一刻?纪若尘修道行的可是千里孤行的绝路你能与他相比?” 破军与贪狼吵得不可开交之际鼎身另一名星君终忍不住道:“都落至如此境地还吵什么?难道是得意的事吗?” 两星君登时沉默半晌贪狼道:“我们失陷得还算明白七杀星君怎么也在这里了?” 七杀长叹一声良久方道:“那日决战我见他单身只矛冲阵破敌以千丈血路破敌之军魂一时见猎心喜气机漏了些谁知当时就被他抓住那时他还在与虚天决战呢……唉!” 破军默然片刻也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七杀本不是以战力见长失手被擒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现在不还有廉贞在外吗?他机变最多最识时务或许会有办法夺取命宫放我们出去。” 七杀叹道:“廉贞…他很快便会过来的。” “为什么!”破军吃了一惊。 七杀苦笑道:“就因为它……太识时务了。” 三凶星方自感慨之际忽然只觉浑身一紧登时被无可抗拒的大力紧紧束在鼎身内再也活动不得。随后星力被涛涛不绝的抽出注入到鼎心溟焰之内。就在三星君被抽得魂魄欲散之际九天星力终于被引动滚滚而下瞬间将三星君体内星力补满然而这些星力旋即被山河鼎抽走。如此补了即抽抽了再补星力忽而满溢悬即空乏实有无边痛苦。三星君苦不堪言却又向谁去诉说?他们私存下来用于相互说些私话的点滴星力早在这星力涌进流出的浪潮中被挟裹而去。 此时守备府正堂中最后一线阳光已然消失。正午时分高悬骄阳所投下的阳光进入堂便被重重黑雾所吞没。若大正堂已被浓黑如墨、阴湿厚重的浓雾充斥着在雾的中央一处连接阴间的通道隐隐成形。一身黑甲的赵奢从雾中走出取下头盔单膝跪在纪若尘面前沉声道:“恭迎大将军!” 赵奢身后八百鬼骑列成方阵整齐跪下同声道:“恭迎大将军!”八百鬼骑声音如一沉郁浑厚轰轰隆隆如怒海伏涛。 黑雾所过处便似没了疆界根本看不到正堂四壁。八百鬼骑列成宽大战阵也分毫不觉拥挤。 纪若尘双目低垂正容高坐气息渐渐收敛终至半点生机也无。此时却见另一个纪若尘从坐定不动的身体中缓缓站起向正堂中央的阴间之门行去。这个纪若尘身形眉眼略显模糊并非实体而是他全部神识凝聚而成的元神魂身。如以人间修道方法而论元神离体另成法身那须是上清太仙境以后才能有的境界。而元神法身能够自如行走则道行需要更上层楼方可。如进了玉清境修炼的便是元神的种种神通运用了。 不过纪若尘自苍野降生时便以魂体存世破开六界壁障来到人间时也只是无形无体的魂体直到后来才攫取天地灵气凝聚成了肉身。因此元神肉身分离于纪若尘而言实就是一种本能想要离体便可离体。纪若尘修行之途从未在任何道典法诀中有所记述他只知大道若恒修行越快便越是危险。然而是何种凶险又来自何处纪若尘无从知道也无人能够指点。诚如济天下所言跃万丈高崖而下、却能不死的古往今来也不知是否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两个。 人间界与苍野虽然迥异但有一点倒是相同的即是魂身威力法能皆是有限远远不及肉身。当然若能修炼到白日飞升的至境元神便会多出许多大威力的神通又非肉身所能比。不过无论苍野还是人间纪若尘皆距离这无上境界相去甚远。若单论道心或许已只是相差一线但这一线的区别便是神仙凡人。 纪若尘道心虽破但浩浩之气初成举手投足皆堂堂皇皇大气凛凛。虽只是无形无质的魂身然而那君临天下之意却是再清晰不过。且他以文王山河鼎载九幽溟焰所结玲珑心作为已身金丹却是与寻常修士金丹大不相同。虽然不如自己炼出的金丹灵动但威力却远有过之且可通行阴阳两界。 赵奢与八百鬼骑流水般在纪若尘面前分开在他行过后又在他身后合而列阵踏着他的步伐铿锵向黑雾中央的阴间之门行去。虽只是八百鬼骑但追随在纪若尘身后便似有了万千大军的气势。 将将步入阴间之门时弥漫的雾气中忽然洒下千万点灿灿星芒。万千星芒聚在一外汇成个高冠古服、容貌儒雅的星君拦在了纪若尘面前。 纪若尘负手而立望着这拦住自己去路的星君淡道:“不愧是廉贞。” 被纪若尘一语道破来意廉贞星君也不禁怔住。不过他旋即拜倒在地道:“主公如此说便是接纳廉贞了先受廉贞一拜!” 这廉贞反应如此快捷干脆倒真不愧了七杀给它的识时务之评。 纪若尘点了点头道:“起来吧。你能知道这时候过来还算不错。” 廉贞应声而起微笑道:“这是最后的投效时机我岂会不知?锦上添花哪如雪中送炭。若是主人办完了手上的几件大事怎还有用得着廉贞的地方?我此时来还能为主人尽一二绵薄之力日后主人大业得成论功行赏时当然也不会薄待于我。至少当可原宥廉贞当年的小小冒犯。” 廉贞风度谈吐绝佳即便此刻是来投效神态语言不亢不卑令人十分舒服。再感应它身上澎湃星力实与七杀相去无已。如此识时务有法力的干将即使是此刻的纪若尘也颇为赞赏于是点头道:“随我来吧。” 廉贞谢过又化身为万千星芒融入纪若尘魂体自行在文王山河鼎上占了最后空出来的一面。 廉贞星君既然识时务到自行投效日后在纪若尘落难时也难保不会识时务地做出些什么来。对于这一点纪若尘倒是不怎么担心。为上之道便是或以威、或以利收伏得住手下人。如果有朝一日纪若尘无德无力再也慑服不住手下那么反乱的绝不止廉贞一个。真到那个时候也不在乎多了廉贞一个。 收得廉贞后纪若尘再不停留率领八百鬼骑直入阴间之门。 纪若尘携八百鬼骑离去后正堂中自然雾开烟收布满阳光。金黄色的束束阳光落下映亮正堂的每个角落。可不知为何这本该肃杀庄严的正堂却在这生机勃勃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的萧瑟、落寞。 暖洋洋的阳光忽然暗淡又重新亮起。明暗之间正堂中已多了苏姀与张殷殷。张殷殷看看椅上端坐不动、却已生气全无的纪若尘又看看纪若尘离去之处道:“师父他这一去还回得来吗?” 苏姀笑笑道:“区区一个鬼车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虽然带不走修罗毕竟还是带走了炼妖鼎那鼎中永燃不息的冰炎连我都不知道是何来历不过可以断定是阴间那些魔物的克星。但是加上一个梼杌……” 张殷殷熟知苏姀说话习惯轻叹道:“原来只有六成把握他也要去……我不明白断了那些人的生死路就是那么重要吗?” 苏姀柔声道:“男人嘛都是心比天高的。他们一定要做那些自以为不得不去做的事便往往会将真正重要的人扔在一边。总是得许多年后他们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什么。所以说啊男人都是长不大的。我们大多时候便是让他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然后等着他们长大。” “这么说他是还没有长大吗?”张殷殷向端坐的纪若尘肉身望去幽幽叹息忽然提高声单向正堂大门处道:“他这一去只有六成把握回来呢!你为何不与他见一面?” 正堂本是空无一物的大门处温柔如水的青衣徐徐浮现。她盈盈步入正堂直行到端坐的纪若尘肉身前深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一声叹息。青衣转过身时仍是那恬淡宁定的微笑道:“这个人并不是他呀至少并不完全是。我心中的那个人大半还睡在无尽海旁那座孤峰上呢。” 张殷殷心跳忽然快了少许双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彩。她不得不运起天狐镇心诀方能镇定地道:“可是他至少有一半是啊!你……” 青衣摇了摇头道:“既使有一分不是也不是一个人。” 此时便是天狐镇心诀也无法令张殷殷平静下来声音已有些颤抖道:“那么他若完全变回以前了呢?” 青衣浅浅一笑道:“这怎么可能?我心中之人便是孤峰上你曾经见过的那个纪若尘那个总是怀疑我在用苦肉计却还是不停地救我的纪若尘。我来到这里只是替他了结几个前生之愿。待此间事了我便会回到那座孤峰上陪他听风沐雨观月赏星。” 张殷殷一时又是欢喜又是伤心心情起伏澎湃之下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嘤的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苏姀轻叹一声将她软倒的身子抱住身形闪动间已穿堂过室将张殷殷送回卧房。 苏姀师徒走后青衣又深深地向端坐不动的纪若尘望了一眼竟然笑了只是唇边眉间全是寂寞。 然后她转身迎着如雨瀑般落下的束束阳光出了正堂。 风吹过拂乱了她几缕青丝又悄然而去却不曾载走几丝愁绪吹薄半分相思。 潼关外群山间青衣茫然独行苏姀已自后赶来与她并肩走着。转头看了看青衣那完美无瑕的侧面苏姀忽然道:“他从阴府苍野回来后应该会变得更加完整。你为何不留下来等他呢?殷殷并非想独占她怕的只是你会容不下她。” 青衣依然是那淡淡寂寞的微笑道:“哪一个女子的心中会真正愿意与人分享自己所爱呢?殷殷甘愿为他斩尽轮回我又何妨成全了她这一世。他若再次归来便会是以前的他了吗?在这天下大势吃紧之时他却要去苍野说是去断那些人的生死路其实……我想他是不想去青墟吧!” 苏姀怔了怔思索良久方有些落寞地道:“或许如此吧。我枉活千年却始终不明白这些男人都在想些什么还不如你呀。” “叔叔可不是男人。”青衣微笑得有些坏。 苏姀怔住面色竟然微微泛红啐道:“胡说八道!他不是男人是什么?” “叔叔又不是人。”青衣笑得更加坏了。 苏姀这才觉上了她的当不小心被套出了心事不觉大窘一时间千百年凝练定力都飞到了九天云外满面通红一双将天狐不灭法修至极处的纤手抓向青衣。 青衣瞬间现了蛇身险之又险避过苏姀含羞薄怒的一抓如青电穿天破穹而去只留下个红晕不退的苏姀空自恨得顿足。 于是满山阴翳便消散了那么短短刹那。 章十六 生死路 二 茫茫苍野一如既往的荒凉、孤寂。灰黑色大地上满是浮尘粗砂不同程度灰与黑便构成了这片广袤大地的基色。苍野上龟裂处处大的裂隙足有数百里长几十里宽下方则是茫茫一片的黑暗深不见底。而那些或大或小或宽或窄的裂缝中时不时会升腾起大片黑雾一出地方便开始向四方扩展逐渐弥散在苍野上使这片本就幽暗的世界更加的昏暗了几分。 苍野上方忽然涌出大片浓黑雾气八百鬼骑簇拥着纪若尘破雾而出重归苍野。 重新踏足苍野之上纪若尘只觉一切是如此熟悉仿如昨日。这苍黑大地纵横沟壑充斥阴气的罡风乃至远处矗立着的大营破败得一如他初次攻下此地自任大将军之时。 苍野之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阴兵鬼卒躯体许许多多仍保持着死斗至最后一刻的姿势。单是从这遍野的尸身上即可想见当日连场大战的惨烈。再过数日它们残缺不全的身躯便会在苍野永无休止的罡风中化作灰土尘归尘土归土重新与苍野融为一体。 赵奢跟在纪若尘身后看到遍野灭了魂识的阴卒胸中冥炎不觉跳跃得稍稍急了一点。 纪若尘立刻有所察觉淡淡道:“你现今足已可接我大将军之位但如这样便动了本心今后如何在魔神中占据一席之地?” 赵奢一凛压伏了胸内起伏不定的溟炎。 纪若尘深深吸了一口苍野中饱含死气的罡风眯起双眼向远方那虽然破败却依然矗立不倒的大营望去。只见大营上方军旗依旧高高飘扬旗上那个龙飞凤舞、狂放不羁的纪字记载了曾经怎样肆无忌惮的岁月! 纪若尘只觉胸中深深埋藏着的烈火又一次熊熊燃起便举步向大营行去。八百鬼骑跟在身后依着他的步伐整齐划一地前进。 纪若尘行进前左手随意向侧方一点五名相互缠战而死的阴卒全身剧震缓缓张开了双眼深深的瞳孔中隐约可见幽幽蓝火。它们本是生死相搏的敌人此番复甦后却不再相斗而是拾起前生兵器默默地跟在八百鬼骑身后前行行动之严整不下八百鬼骑。 纪若尘步伐不疾不徐恍若落地生根行得扎实无比双手随意挥洒所指处阴卒复起鬼将重生。不出数里纪若尘身后已多了一只浩汤大军。 然而他双眸中只有那面飘扬不落的军旗再也没有其它! 苍野路途茫茫说远也远说近也近远近皆依人心。纪若尘在自己留在大营中央的太师椅中坐下时鬼兵阴卒大军以大营为中心结成圆阵一眼望去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数目何止十万? 回想当初赵奢以区区万名阴卒凭藉着这座并不如何坚固的大营竟力抗十倍之敌而不倒论智论勇皆是罕见。 纪若尘端坐不动闭目将息。十万阴兵皆默然肃立纹丝不动。大营周围万籁俱寂一时只闻战旗猎猎作响。 片刻纪若尘双目徐开双瞳中星光灿然有若深藏了无尽星河。仿佛要与他瞳中星辉相映整座大营忽然亮了许多处处均被镀上了银芒星辉空中更有无数不知从何而来的星屑纷纷洒洒落而下。在场鬼兵阴卒何尝见过这等情景均仰望向天空茫然不知所以。一张张或狰狞、或木然的面孔皆被星辉映得忽明忽暗块块光斑游走不定。甚至有阴兵伸手试图去捉下一两点星辉来然而星辉却穿掌而过哪里能够实实在在地触到? 一时间似乎星河决堤将亿万星辰尽数倾泻而下。 纪若尘右手伸出掌心向上虚虚一握空中飞舞的亿万星辰立如见了火光的飞蛾争先恐后地飞来汇聚在纪若尘掌心上成团融入。星辉看似无形无质然而随着进入的光芒渐多纪若尘身躯慢慢膨胀起来。待最后一颗星辰也被他吸入纪若尘竟然化成端坐时也足有十丈高的巨人。玄妙的是座下太师椅居然也随之变成恰合他身体的大小。 纪若尘长身而起随手握住旗杆向上一提旗杆即连根而起变成他掌中一根巨矛。 纪若尘平举旗矛自左至右缓缓划过半场阴兵旗上那个纪字狂舞飞扬说不出的张狂嚣逸。随着他的动作神识如潮向四面八方涌出直覆盖了百里方圆方才嘎然而止。神识所及范围内每名阴卒都被悄然植入一点星屑。星屑入体向来无知无识的阴兵鬼卒忽然胸中升腾起熊熊烈焰只觉心潮澎湃但想跃起杀敌!阴卒们此刻并不知道他们胸中这股烈焰名为战意! 纪若尘双目扫过苍野上肃然立着的十万鬼卒道:“我今日赐你等神通令你等知晓自己存在之义。从今以后此旗所指便是你等兵戈所向!苍野之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大旗飞卷噼啪声中直指鬼车巢穴。于是一队队阴兵在校尉将军的驱策下依序向战旗所指处开拔。 鬼兵阴卒无论排行几等几名皆浑浑噩噩只知依命行事并无自己主张。极个别能够有自己意识的阴兵鬼卒若能活过数场大战吸收得数十名敌手的阴气便有望成为校尉将军。而如统领一营鬼卒的大将军若非纪若尘这等灵智尽开、凶厉无双之人至少也须懂得运筹帷幄方可在苍野中生存。赵奢前世即是名将进入阴间后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居然留得独立的意识和前生军战记忆。虽然他本身战力即使是与前任大将军相比也嫌弱了更无法同纪若尘相提并论但统兵征战却非寻常鬼族魔物可比。即使是鬼车、梼杌这样的魔神也在他手上吃了大亏。两大魔神调集手下近十万鬼兵群起而攻居然没能攻下纪若尘留在苍野的大营。在纪若尘重归苍野后它们战死于此的阴兵反而尽数成了纪若尘的部下。 鬼车梼杌成为魔神已不知几千几万年甚至比焢还要久远得多。它们统率鬼卒阴兵本来远不止十万之数。然而苍野阴气有限魔神更多时候是将鬼将阴兵视作进补之物所以麾下兵卒绝不可能多到哪里去。鬼车部下屡屡在赵奢手下吃了大亏非但攻不下大营反而凭空送了许多阴气令赵奢所率阴兵实力屡屡提升。痛定思痛鬼车便停止进食阴卒休养生息一段时日又联络了梼杌这才凑出十万阴兵险些攻破了纪若尘大营。 苍野广袤无边上有魔神无数皆依实力各据一方。实力强的占的地盘就大些实力弱的占地就小些实与人间啸据山林的猛兽无异。纪若尘以一介幽魂起步至扫灭魔焢、纵横苍野耗时不过十载。他对敌手段之狠、位阶提升之皆令周边魔神深为戒惧。好在他占据了焢的地盘后便打破六界壁障不知道去了哪里还带走了两名得力手下。 焢原本所据之地周围有六名魔神。在纪若尘离去之初远近魔神得了消息震惊于他的通天手段之余一面暗自庆幸一面纷纷猜测他去了哪里。有猜去人间界的有猜他位阶提升从而下了黄泉的甚至还有猜他入了地府内城上天登仙去的。众魔神各有心思当然都不会与旁人说。 见纪若尘走后日久周边六魔神中最为强大的鬼车终于活动了心思垂涎起这片广大领地上丰饶的阴气来。为防止其余魔神插手鬼车便找上了梼杌准备联手瓜分纪若尘的领地。 茫茫苍野千万年来也有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说魔神只能与魔神相斗不能直接越界向阴兵出手。又比如说两名魔神相斗时其它魔神不得插手。这些规矩有些是千万年来众魔神间自形成的还有些是冥凤成为酆都南方之主后定下的。阴兵鬼将甚至于赵奢这样的大将军在魔神眼中皆是进补之物。如若魔神可越界向他们出手只怕一口便吸干万名阴卒那样的话其它魔神抢夺这片失了阴气的地方还有何意义?这些魔神皆有万年以上的长生细水长流的道理已是本能。因此鬼车和梼杌虽然联手纠集了十万部众却也在赵奢手下吃了大亏盖因魔神本身必须遵守规则不得直接出战否则便是十个百个赵奢也抵挡不住。 纪若尘化身十丈魔神点罢十万阴兵便率领大军向鬼车领地进。他赐给十万阴兵星力实际上等如是为它们开启了灵识。本来纪若尘如此做自有深意。以星力为引便可将阴兵与自己联成一体借三清真诀中的转元阵法之助在与鬼车相斗时他举手投足皆可融汇十万阴兵之力威力至少可增大一半。这转元阵纪若尘倒是用得极熟早在与焢相斗时便曾用过。今日大战鬼车还需防着梼杌十万阴兵并不算多。 在吞噬魔焢之后纪若尘便对荒野的形势略知一二。但他当时便将这些规矩都扔在了脑后此刻更不会放在心上。别说他不知集阴兵之力斗魔神是坏了冥凤的规矩就算知道了也根本不去理会。 然而纪若尘并未想到他为阴兵开启灵识等若是在苍野留下了十万有了自我意识的鬼将。十万有了意识的将军会做出些什么来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 鬼车居所是一座方圆十里高数千丈的突兀绝峰。在万里苍野中这座绝峰显得极为显目。绝峰几乎笔直向上山势如刀削下段深灰顶端则是漆黑如墨。峰顶无数百丈尖利石筝向四面伸展开来远远看去但似一根巨大无比的狼牙棒。绝峰之顶便是鬼车的居处。 遥遥望去绝峰周围冷冷清清荒凉无比。除了峰腰偶尔可见绕峰而飞的魔物外活动的便是有地隙中时时喷出的阴雾死气了。绝峰周围本不该如此冷清但是鬼车下属大多在纪若尘的营外战死才会使得堂堂魔神几乎无魔可唤无兵可使。 距离绝峰十里纪若尘手一抬将战旗在身边地上插下数以千计的鬼卒一声喝将肩上扛着的纪若尘连着太师椅一并放下。纪若尘安然坐定时十万阴卒已各按位置列好阵势。赐与十万阴卒星屑虽将纪若尘这些日子来积聚的九天星力消耗一空但好处也很明显这些阴卒皆可按纪若尘心意而动如臂使指比什么传令兵丁、旗号、金鼓都要管用的多。 十里不远不近纪若尘安坐不动略一抬头便可看到绝峰毫无仰望感觉。 纪若尘不号令十万阴兵便肃立不动然那肃杀气势却是直冲天际激得鬼车也渐渐沉不住气。 天地之间忽听到一阵巨大之极、似狮似虎、如鹰若象的咆哮直震得绝峰上石笋微微断裂如雨落下将盘绕绝峰飞旋的异型巨鸟也刺下来不少。随后绝峰之顶浮起一片巨大的黑影在响彻云宵的咆哮声中自绝峰飞下倏忽间已到了纪若尘大军头顶。 众阴卒这才看清空中飞着的是一头极为诡异的巨鸟双翼展开几达千丈身躯如蟒上面覆盖着片片藏青色巨鳞身下生有四爪爪尖闪着森森乌光怕是有丈许长。巨鸟生有九头九头各不相同或类狮或似虎或若鹰或如龟更有痴男怨女、林魈精魅居中则是一颗怒目贲张的麒麟。 这只九异鸟便是魔神鬼车的本来面目。 鬼车双翼拍动登时掀起阵阵狂风将数以百计的阴卒卷到天上。高空中鬼车飞旋而来双翼振动间带动气流早在空中暗布无数湍流涡刃阴卒一到天上登时如被千刀斩过身躯碎成千百碎块哗哗洒下。纵是纪若尘再有神通也无力回天。 “纪若尘!你越界而来冒犯于我是何道理?”鬼车厉声叫着。它每叫一声必是九同时声虎啸鹰鸣交相应和汇聚成洪涛般的音流听在耳中说不出的难受。 若是换了去人间之前的纪若尘听到鬼车如此问此刻必杀气勃挺矛上天与它决一死战。然而重归苍野的纪若尘却端坐不动毫不动气既不与鬼车对骂也不解释来意只淡定道:“鬼车你现在落地臣伏誓效忠便可免一死。” 十万阴兵并不足惧纪若尘含而不的气势却令鬼车暗生惧意。它虽自傲自问却也做不到破开六界壁障、跨空而去后还能安然返回。只不过纪若尘大军杀到了家门口它虽有心退让但也不得不展示一下威风免得纪若尘趁火打劫提出太过苛刻的条件来。可谁成想这纪若尘居然全不顾忌苍野规矩开口便不留余地。鬼车好歹也是活了数万年的魔神怎可屈就其它魔神之下?冥凤乃是黄泉之魔方可雄踞南方压服众多魔神。这纪若尘虽然高深莫测可怎能与冥凤相比? 鬼车凶性顿起狮咆哮道:“纪若尘!休要猖狂……” 鬼车话未说完纪若尘随手向赵奢一点赵奢身躯登时膨胀起来转眼间便长至二丈高下将身上黑铁厚甲生生撑裂! 赵奢身躯长大之势终于缓了缓他只觉得体内充斥着完全无法承担的大力当下分毫不敢停留一声长啸扬手间凌空抓出一根淡银色星辉短矛向鬼车狮狠狠掷去!矛去如电与其凌厉去势不符的是悄无声息只在灰暗空中留下一道灿烂星辉轨迹。 星矛一出瞬间已至鬼车眼前!它又惊又怒一个翻身狮堪堪避过星矛。但星矛还是擦过脖颈撕下数片丈许长的铁羽来。 纪若尘从容道:“我再说最后一次落地臣伏可免一死。” 鬼车九一齐咆哮:“吾也是魔神纪若尘!你休要过分。” 纪若尘长身而起仰望鬼车淡道:“连我手下也能伤你居然还不肯降这便是你自寻死路了。” 他拔起战旗随手一抖战旗旗面展得笔直鬼车看得分明旗面上那个不羁的纪字竟是幽幽蓝焰凝成! 鬼车猛然一惊隐约想起什么心中刚暗叫一声不好展翼欲飞时纪若尘已如登天梯步空踏虚一步百丈向鬼车行去。 战旗在罡风中猎猎作响那幽蓝的纪字在鬼车九头合共二十三只眼睛中如此狰狞。 鬼车九齐动或喷冰霜或吐火炎怨女啼哭痴男咆哮更有阴风如刃、暗电若潮林林总总的吐息威能混杂交织黑压压的一大片足足覆盖了百丈方圆如海啸山崩般披头盖脸地向纪若尘砸来。 纪若尘身体再升百丈已迎上了鬼车九吐息此时大地上十万阴卒忽然同时双手向天高举眉心中各一道细细黑线汇聚成墨色洪流轰击在纪若尘身上!纪若尘得十万阴卒之力身体立时再长大一倍战旗即刺向鬼车吐息的中心处! 战旗一出旗杆尖锋处即生出点点星辉星辉被十万阴卒激骤成十里淡蓝星幕将鬼车吐自息全部拦下。 纪若尘略略凝定然后吐气开声手臂一振十万阴卒之力顿时如山洪崩涛涛而出。战旗前的淡蓝星幕随即大放光华裹着鬼车九吐息倒卷而回披头盖脸地砸回它身上!刹那之间鬼车被烧灼得羽毛焦起、皮肉绽裂再被阴风犁地三尺般地刮过后更是肉羽纷飞、惨不忍睹甚至怨女的双眼都被阴砂灼瞎! 鬼车每颗头颅的吐息皆各有独到之处狠辣、浑厚、阴险。千万年来它的吐息只用来对付敌对魔神次次都是喷得对手狼狈不堪甚至有一次吐息便可重创对手。但这回鬼车终于亲身体会到了已身吐息的厉害。 鬼车痛苦不堪更是惊怒交加双翼一展立刻直冲上天一边叫道:“纪若尘!你借阴卒之力伤我就不怕冥凤大人震怒?” 十万阴卒之力尽出重创鬼车之余纪若尘也觉体内阵阵空乏。但在这关键时候他怎会让鬼车逃了? 十万阴卒之力已尽四星君引下的九天星力也尽付东流然山河鼎忽然飞旋起来鼎口蓝光大盛九幽溟炎冰力透鼎而出火焰却倏然尽数缩回玲珑丝球之内。溟炎尽缩后引动玲珑丝球也不住坍缩忽听啪的一声轻响玲珑丝球再承受不住如此坍缩凝汇之力竟而裂开! 刹那有无为塔、道德剑、不争莲显现于前。纪若尘无瑕思索神念动处已点了不争莲。于是那玲珑球开湛湛晶丝织就无数莲瓣冥莲开处暗香隐隐阴火腾腾有天魔作舞有星魅轻吟。 纪若尘于是知道自己道心再进一步只是想到无心之下竟选了不争莲细细体味惟有叹息。 纪若尘徐步向前每个落足处皆会生出一朵冥莲如是步步生莲一一蹴千丈只几步已追上狂飞的鬼车战旗当空挥过狠狠横抽在鬼车腰身上! 鬼车九齐齐惨号蟒身几乎被战旗抽断!它如何当得这裂地断岳的大力?瞬间已倒飞百里轰然撞在自己所居的绝峰无数尖锐石笋立刻破体而入将它庞大身躯挂在了绝峰上。鬼车知是生死一线不顾剧痛狠命扭动身躯百余枝刺进身体的石笋纷纷断裂重获自由。可是破损不堪的两翼一时支撑不住庞大身躯重负哪里飞得起来? 鬼车还未得喘息之机纪若尘已凌空虚立在绝峰之前战旗横扫先在绝峰峰底狠击一记然后身形动处已踩上鬼车胸膛! 苍野阵阵颤抖之中绝峰缓缓倾倒。 纪若尘立在鬼车胸上其势稳如泰山。他虽身长二十丈但站在千丈长的鬼车身上仍如一只小虫。可就是这么一只小虫鬼车却只觉如同数十座绝峰一起压在胸上休说挣扎单是勉力支撑不被压碎胸骨已耗尽它平生阴气。 纪若尘掌中战旗旋转一周重重插下穿过鬼车中央的麒麟将这尊苍野魔神钉死在自己巢穴上。 纪若尘转身向苍野上十万静立鬼卒行去。在他身后乱石穿空、烟尘起处可见绝峰缓缓侧倒战旗则随之笔直竖起。大旗卷扬展开在罡风中猎猎飞舞。 赵奢只觉胸中溟炎涌动于是铿锵跪下。十万冥卒随之单膝落地恭迎大将军归阵。 纪若尘深吸一口气忽向南方望去目光似是穿越千里迷雾看到了什么。只望了一眼他便摇了摇头忽然意兴阑珊向赵奢吩咐了一句:“我说的那几个人若是见到了便当截下不可使他们进入酆都。”然后便径向前行去。 阴兵如流水般在纪若尘面前分开前方黑雾升起雾中隐现人间。 纪若尘身形完全在黑雾中消失赵奢方敢起身。纪若尘临去时的背影依旧在他心中盘绕。赵奢忽然疑惑刚刚击杀魔神鬼车的大将军为何不见半点欢欣反而如此落寞? 他再回头看看但见倾倒的绝峰上那面战旗正自迎风飞扬。这杆插在鬼车头颅中立于魔神巢穴上的战旗无异是对苍野所有魔神的警告。或者说挑战。 苍野极深处在纪若尘曾经望去的地方缓缓亮起一道长有百丈的淡黄色光华。在这光华照耀下身长千丈、人面虎身的魔神梼杌正如温驯的猫般伏在地上祷告诉说罗列着纪若尘的种种罪过。 梼杌刚说得几句忽然全身一颤身上钢钎般的鬃毛尽数立起。它骇然现那淡黄光华已然有了许多不耐。梼杌哪敢再罗嗦伏低头耸起后身悄悄退走。 淡黄光华转动光华内映出纪若尘落寞萧瑟的身影正行向人间界。淡黄光华闪动一下那落寞身影中便又浮现一朵玲珑晶莲万千莲瓣层层叠叠、密密匝匝却又层次分明似暗合玄理。 淡黄光华闪动数下似在思索什么骤然亮若烈阳不可直视然后就变得懒洋洋的逐渐暗淡下去。 纪若尘并不知道这一片淡黄光华便是酆都南方之主冥凤之眼。 章十七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一 清晨潼关正堂寂寥无人忽然蒙蒙云烟不知从何处而起极快地氤氲弥漫开来淹没了纪若尘的躯体。即使在迷蒙烟雾中仍可清晰地看到两道白气从他鼻中喷出纪若尘徐徐张开双眼元神归位。 此时此刻红日方跃出地平线万道光芒瞬间把厅堂上的烟雾扫得干干净净。一线天光直直投射在纪若尘脸上他没有避开双目直视冬日朝阳体会着万物复苏的脉动轻叹一声。 纪若尘敲了敲扶手潼关诸将已有感应纷纷起身披甲飞奔而来。不到一杯热茶的功夫正堂中诸将云集静候主将话。他长身而起两名亲兵立即抬来书案。书案上摊开一张极详细的地图将潼关至西京的山川地貌尽数标出。 纪若尘手指用力地点在潼关上以此为开端缓缓向前移动至西京而止顿了一顿再向西行一路迤逦直至剑阁方始停下。他思量片刻吩咐道:“传檄潼关以西各郡县本将军三日后兵西京沿途县城但有敢抵抗者屠城!” 亲兵得令去了纪若尘又向诸将问道:“我神游已久这些日子里可有军情?” 一将出列言道潼关附近有一股三千余人的军队打着史思明的旗号四下游荡征粮拉丁焚村烧屋气焰嚣张甚至还想打劫纪若尘大军专用的粮库。守库百名兵丁与他们狠打一架各自伤了几十个人这股军队才不甘不愿地退去。 纪若尘略略皱眉挥手间亲兵又取过一张潼关以东的地图铺在案上随后令那将军指出这股流军行经路线。将军伸手指了数地纪若尘眉头锁得更加紧了道:“这么说这只流军这两天都是在河北道征粮征人?” “正是!”将军道。 纪若尘稍一沉吟便点了四名将军出列在地图上划出行军路线命他们各带千名妖卒分进合击三日之内必须将这三千流军尽歼于河北道内不许放一个人走脱。围歼之后更要将三千史思明部众尽数枭将人头用竹筐装了再给史思明送去。 当时便有老成持重的将军出列相劝如此一来等如是与史思明反目成仇不说史思明位阶比此刻的纪若尘要高得多对友军刀剑相向、赶尽杀绝甚至有可能招致安禄山的忌惮。虽然诸将皆愿随纪若尘出生入死不过这明显只是史思明的试探而已反应如此激烈似乎不妥毕竟天下大局未定北方尚有郭子仪和李光弼在率军顽抗还不是内斗的时候除非纪若尘现在就想自己别树一帜。 当然如若纪若尘真有此心这些将军们是绝不会反对的。 听了众将军七嘴八舌地议论半天纪若尘终抬起头淡淡地道:“以后怎样暂且不论但现如今河北道是我的地盘潼关以东黄河以北皆是我的领民。没有我的同意休说区区一个史思明就是安禄山自己来了也不容他随意行事。你们四个可以出兵了。” 纪若尘已定之事诸将便不再多言。四将领命出后纪若尘再向诸将看了看道:“你们以为这场战争还能持续多久吗?” 诸将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堂上将军虽众大多是在转化妖卒表现出过人体质从而被提升为将军。两月之前堂上众将多半是个普通兵丁而已哪里懂什么军略政图?少数几个将佐出身的也未曾独立统领过大军自然无法领会纪若尘话中意思。 纪若尘也不解释吩咐众将自去准备进兵事宜三日之后出关西征直取长安。 这边且不说纪若尘布置单说十余日后史思明面对着几大车的人头气得面色铁青钢牙咬碎!旁边诸将更是怒冲冠有要立刻兴兵平了纪若尘的有要向安禄山上秉的更多的将领是想借机兴兵取了河北道这块丰饶之地。毕竟纪若尘不过区区数万军马史思明一路征丁此刻麾下已有大军二十万。史思明反复思量后喟然暗叹先命人将人头悄悄埋了就此不再提起此事。他终是不敢与纪若尘决一死战。 堂中诸将离去后纪若尘又遣一名亲兵去请济天下过来。 这边纪若尘元神回归后在正堂上布署进军西京。守备府偏房里面苏姀、张殷殷、云风、姬冰仙以及一众道德宗弟子云集房中正听济天下高谈阔论。 潼关守备府气势恢宏这间偏房本就是用作非正式会客的用途虽然不如正厅陈设堂皇却也十分宽敞容纳十余人有余。 此时房内原有桌椅摆设均被推到墙边正中央醒目地放着一张檀木桌案长宽各丈余比寻常人家的八仙桌足足大了一倍案上一片青绿褐黄仿佛摊了一桌子微雕盆景。 仔细看去案上所放却非俗物个中自成天地。只见青山碧水具体而微山间云雾飘动谷底溪涧徐流如果运足目力甚至还可看到山民伐木、渔夫垂钓林间飞鸟偶惊溪中游鱼出水。群峰中一座秀峰顶上建着一片宫观青瓦白墙其气清而华洋洋与青山碧水相和。这片案上天地于细微处现道心气息与天地相互应和不说普通工匠便是在场许多修士也无此神通也惟有苏姀的道行才堪堪够得上。 整片天地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秀峰宫观运足目力还可得见宫观山门处牌坊上竟还有细若针尖的小字上书:青墟宫。原来这案上天地还原的乃是青城群山。 济天下手执一根象牙细筷点在青墟宫上正在指点江山评判英雄。虽然周围俱是当今修道界中一时之选甚至不乏绝顶人物而济天下不过是个凡人然而此时他口沫横飞、气势升腾非但丝毫不示弱于云风、姬冰仙等人甚而还隐隐地压了压苏姀。 “圣人有云用兵当若雷霆其意有二。一是当合兵一处以雷霆万钧之势破敌制胜。二有所谓迅雷不及掩耳乃指用兵如电破敌脑令敌不及自救。以圣人之言为鉴你们前次攻打青墟一来不知敌人虚实;二来不曾呼朋唤友才寥寥三人即便成行;三来竟是一个一个地攻上山去如此添油加醋式的攻击焉能不败?!” 济天下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眼睛斜睨着苏姀心意不言而喻。苏姀虽有数千年阅历也不由得脸上泛起淡淡晕红显得丽色无畴看得济天下呆了一呆。她旋即想起了一又幽幽叹了口气。 济天下所言不差如果她当初不是那么托大和一同上青墟就算仍是打不过吟风可是多半能够保得一的性命。只有两人去攻真仙实是过于草率了又是先后出手这等如是平白送去给吟风各个击破的机会。 上一刻济天下已讲过好几遍临战前需做万全准备的意义早明里暗里将苏姀责备了个够。苏姀虽是一副乖乖受教的可爱模样但济天下也是个聪明人他从云风、姬冰仙等道德弟子在苏姀面前谨小慎微的态度揣测出这只天狐的威力一二口若悬河之际又不忘察言观色至此立时适可而止话锋一转。 象牙细筷啪的一声在青墟宫畔的飞来石上轻轻一击济天下睥睨众人概然问:“诸位皆是修道有成之人谁能告诉我这个真仙究竟有多大神通要多少人才能稳胜?” 屋中众人面面相觑根本回答不出。神仙之能早出人间修士所能揣测以往道典中也从未有载明。苏姀虽然与吟风交过手不过甫一动手便被收入镇妖塔中受天雷炼体。虽然她后来凭藉天狐不灭体震碎了吟风的镇妖塔但也就是暂时打了个平手。吟风还有何仙家法宝还有何仙家法术可还没完全试出来。云风、姬冰仙等人就更不知真仙究竟是为何物了。 济天下见众人都答不出又轻轻敲了下飞来石道:“这就是了!虽然你们不惧真仙但其实并不知晓真仙究竟有何神通。知已知彼方可百战百胜现下只知已、不知彼又非得打这一架那么便当倾尽全力不怕准备过多哪怕事后证明高估了真仙神通但狮子搏兔尚尽全力我们一群凡夫俗子对上真仙慎重些也不能说是错。” 济天下向云风一指道:“现在便来看看我们手中都有些什么。云风道长可否将道德宗能够用于青墟之战之人以及诸般法宝都详述一遍?” 不止是云风道德宗众弟子也丝毫没有觉得济天下无礼。云风略一思索便将众真人的修为境界、擅长道法、精通符咒、特别法宝等林林总总一一道出真人后便是擅长斗法的上清修士。他虽然言简意骇但也讲了一柱香时分才算讲完。 济天下铺纸挥毫一一记下然后伸笔再向苏姀一点作凛然状道:“这位苏姐姐有何至爱亲朋可来助拳的没?” 苏姀早在心里想过可是一思及天刑山立刻就忆起那跪了黑压压一片、齐声高呼老祖宗的群妖登时全身一颤暗中出了身冷汗。听济天下问起她先是抿着自己朱唇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然后亮出纤纤十指向济天下执笔的手握了过去嫣然笑道:“姐姐向来无依无靠的虽然长了十只尾巴可也只能靠自己这双手才能谋个温饱呀!” 看着苏姀一双如雪似玉的爪子送了过来济天下吞口馋涎飞快地收了自己的手惟恐被她的指尖沾到了。济天下的确好色但素来自诩有自知之明的他万万不敢将自己的色心打到苏姀身上去。就算暗中却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色心也不能真的长出颗色胆来。 于是济天下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如是写道:苏姀尾十只手一双。 扑嗤一声张殷殷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云风、姬冰仙也不禁莞尔。苏姀双手则凝在半空送也不是收也不是那双会说话的眼便有些眯了起来只是她要保全自己是只识得大局的天狐的光辉形象才勉强忍下一耳光将济天下扇出潼关的冲动。 正当此时偏房外脚步声响起纪若尘亲兵飞奔而来在门外报道:“大将军请济军师前往正堂商议军机要事!” 苏姀心情正是不好立刻冷道:“现在还能有什么军机要事?!真有要事让那纪小子自己过来!你就这么去回吧!” 亲兵十分为难可又知道苏姀身份特殊只得飞奔回正堂将苏姀的话原样送到。 亲兵话音刚落纪若尘的身影便在原地消失。眨眼间他已立在偏房门口推门而入向案上具体而微的青城山望了一眼便明白了众人正在筹划何事微笑道:“正在筹划去青墟杀人放火吗?” 济天下立刻献宝般侃侃而谈聚已方全力、一举破敌的想法又将手中白纸递给了纪若尘。纪若尘虽然一张脸终年都是冷冰冰的可是一看宣纸立时浮上不可遏制的微笑。几乎是笑出来的同时纪若尘感觉到后颈处多了一点冰寒似乎有一根冰针刺了上来半边脸又有些火辣辣的就如被生死大敌给盯住一般。 好在他也算是读过春秋的人危机时刻即将笑容挪移到云天之外换回木无表情的脸向济天下道:“很好就这样办。如今长安空虚也无须太多帮手。接下来我先破西京你们去道德宗搬援军待万事齐备便攻上青城!” 张殷殷忽然道了声“不要!”。 众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张殷殷身上她轻咬下唇叹道:“为什么一定要攻青墟呢?你从地府归来了我也没有死。方才济先生也说了其实谁也不知道谪仙究竟有何神通我们攻上青墟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那谪仙反正在人间是呆不了多久的何不任他回仙界去?若尘将过去的恩怨放下吧我们再去把青衣找回来。她虽然不肯来见你可是我知道她不可能放得下你。她只是……只是想成全了我们而已。若尘不要去报仇了好好的过完这一世不好吗?” 张殷殷说到如此直白不仅纪若尘没有料到其他人也听得呆了。本朝虽然风气开化然而修道之士多还讲究个清心寡欲、含蓄冲和如张殷殷这般直白大胆的女孩实是万中无一。 然张殷殷性情刚烈果绝纪若尘苍野纵横又岂是将世俗礼法放在眼里的人物? 当着众人的面纪若尘轻轻拍拍张殷殷的脸蛋微笑道:“事到如今攻打青墟已是不得不行。且不说你在青墟上险些丢了性命那吟风假天之名擅动仙怒影响了天下气运卦象推动天下群修围攻道德宗又有多少性命得记在他头上?他即是真仙就应该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会令天下修道之士趋之若鹜以求在他飞升回归仙界时能够得到一点鸡犬之荫。既然对道德宗行事看不过眼他如果亲自出手哪怕是轰平了道德宗也令人服气。何必役使天下群修冲锋陷阵却成全了他自己的然之姿?” 这番道理张殷殷自然也懂可是隐隐然她心底油然而生一丝恐惧令她想不顾一切地劝止纪若尘。 另有一件事他们都是心知肚明然而纪若尘并未在众人之前说起张殷殷也不愿提及。 这便是那柄即穿了他心也割伤她手的仙剑斩缘。 就如曾经慷慨赴死却得生还便会加意珍惜生命一样她以血拭斩缘时无比决绝从未想过今后百世轮回然而青墟一战未死又觉纪若尘竟已莫名重归人间她心头狂喜之余便格外的想要与他好好过完这最后一世。哪怕没有移山填海的法威哪怕没有任何人间的荣华富贵哪怕没有子息后代哪怕再不会有转世来生便是与他一生荆钗布裙种两亩薄田开一间客栈瓜田李下粗茶淡饭坐看日落月升直至垂垂老矣仍相互扶持。人生一世若得如此便是仙帝拿金仙大道来与她换她又如何肯! 所以她不愿再上青墟不愿纪若尘再冒奇险哪怕明知如此会惹得他不高兴她也想试着劝止。 纪若尘凝望张殷殷双眸片刻之后方叹一口气略运真元左手横划而过手过处洒下星星点点的淡银星辉从潼关至长安之间数百里山峦河川便在众人眼前显现。纪若尘这手道法一显云风、姬冰仙立刻动容就连苏姀也是微露讶色。 “看看这万里河山千万黎民是何感觉?”纪若尘顿了一顿方悠悠道来:“是不是众生皆苦、凡人如蚁?我自在黄泉苍野纵横十载手中湮灭鬼众魔物何止百万?就连酆都城也被我砸过城门!这十载之中我何尝将任何鬼众魔物放在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到如今即便是鬼车、梼杌之流要灭便也随手灭了根本不会萦怀。殷殷你现在明白了吗?” 张殷殷隐约有些明白。 纪若尘也不待她回答向屋中众人望了一眼道:“人间众生无论是修者还是凡人在真仙眼中便如鬼物在我眼中皆如蝼蚁!于吟风而言命天下群修围攻道德宗以及后来生的许多事不过是命一群蝼蚁去攻打另一群蝼蚁而已何必放在心上?我等一群蝼蚁又何需他亲自动手若是因此误了飞升那便什么都抵不过了。他如是想如是做并没有错。只可惜匹夫一怒尚且血溅十步!我等蝼蚁就偏看他这高高在上的真仙不顺眼要不自量力去触一触他的仙怒!” 张殷殷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劝他。她已听得明白纪若尘选择攻上青墟已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的恩怨他已将她的道德宗的青衣的以及他知道或不知道的恩怨、因果都担了起来。难道便如苏姀所说这就是男人吗? 她那曾经的短暂的内中有着薄田茅屋的梦想便随着那轻轻一叹悄然湮灭。这简单的梦悄然而生无声而去便只是一个梦而已。 身为真仙吟风或许并无做错。于道德宗诸真人来说他们另有隐情似也未做错。而纪若尘前生今世纠纠缠缠无论是忍是狂好似也未错。或许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纪若尘又向济天下道:“青墟一事烦劳先生了。” 济天下道了声“自当尽力”后看着纪若尘离去的背景再向张殷殷望了一眼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摇头道:“都是劳尘之侣又怎知解脱之门?罢了罢了便将我这把老骨头都搭上吧!想我本是游戏人生的一条神龙活得如何洒脱?怎地就摊上了这许多事?” 看着济天下在那里不知是自怜自伤还是自吹自擂众人中虽然不乏苏姀、云风、姬冰仙这等人物却不知怎的无人觉得好笑。 三日后潼关西门大开纪若尘亲统五万大军直取西京。 章十七 上穷碧落下黄泉 二 三日前传至潼关以西各郡县的檄令显现出无比威力潼关至长安百余里地方百姓早已逃得一空。各县大小官员也都匆匆收拾细软携妻带子挂印悬袍弃官而去。就是有一二热血的官儿决心以一条性命报效朝庭猛然间觉手下兵丁衙役早逃了个精光于是除了喟然长叹又能奈何? 在纪若尘五万大军出关的前一夜长安城西门悄然而开一个车队在数千御林军的护送下悄悄出了长安一路向西川奔去。居中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车窗上的帘帷掀起露出一张清隽白净的面孔来。他望着在夜幕下渐渐隐去的巍巍长安不禁长叹一声怅怅然几要落下泪来。 看那面容依稀与本朝天子明皇隆基有九分相似。 纪若尘这次行军不疾不徐全无当日率妖卒一天奔袭百里之如风如火势头每日只前进四十里便扎营休息。他扎营之处皆是四面空旷、易攻难守之所不避树林不封大道白日旌旗如林晚间营火如昼。如此大张旗鼓一路西进。 纪若尘挥军直取西京的消息传出早恼了北疆正挥军直进、径奔范阳的郭子仪。郭子仪本来用兵稳妥听闻此报即刻派出五千精锐轻骑疾进杀入河北道要抄了纪若尘老巢以行围魏救赵之计。哪知这月余功夫济天下早在河北道布下数千妖卒且亲自上阵指挥。两军周旋二日方始大战五千对五千在河北道内大杀一场结果郭子仪大败五千精锐几乎全军尽墨郭子仪只率数十亲兵杀出重围好不容易才留下了一条性命。 经此一役郭子仪便不敢轻进河北道命诸军皆在原地驻停。他遍思对策后便遣使西去许下重利要向西域诸胡借兵。在郭子仪看来只有借胡骑之利配合自己的谋军布阵方可克制得住纪若尘如鬼如魅的妖卒。 纪若尘五万大军刚出潼关西玄山上紫阳真人便得了消息。他凝思片刻命那报讯的弟子退下自归书房自书架上取下三只紫檀木匣放在书案上郑而重之的一一打开。 三只木匣内各放着一卷雪白宣纸一枝狼豪小楷及一方玉印。紫阳真人取出匣中宣纸一一摊开略略沉吟后用小楷笔蘸饱了墨在其中两张宣纸上刷刷刷各书就数行字然后盖上玉印便将两张纸分别投回原本盛放的紫檀木匣内。纸柬入匣刹那木匣中便猛然窜起尺许高、明晃晃的真火真火熄灭后木匣中空空如也不见半点灰尘。 而在夜出长安的车队中有两人正取出袖中白巾拭汗。即是逃难车队便行得甚急虽然车厢装饰普通甚不起眼但是驾车的马却是千里挑一的良驹没行多少时候已离开长安十里。尽管尚是冬夜寒风凛冽快步奔行的仆役、禁军士卒也都走得满头是汗。这两人虽然颇有身份各自得了一匹驽马骑乘可也是额头汗下混着满面灰尘看上去十分狼狈因此擦擦脸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白巾在面前晃过上面忽然浮起数行龙飞凤舞的小字。两人看得明白后小字便即隐去这方白巾就成了普普通通的一方布巾沾满了汗水灰尘又收于袖中。这两人其实相距不远旁的人没有觉什么异常他们互相之间却是看到了对方的动作。于是两人略有诧异而又意味深长地互望一眼即各自转过头去全当作什么都没有生过。 已过中夜紫阳真人对着那第三张宣纸狼豪小楷几次提起又再放下。沉吟之间足是两个时辰过去才缓缓落笔。这张宣纸上才书了寥寥十余字字字都仿佛重于千钧。紫阳真人似仍不放心又反复颂读细细思索如是再过半个时辰方才收笔落印玉印在宣纸上留下一个鲜红印鉴后便化青烟而去。直至明月西下紫阳真人才下定了决心将纸笔一并投入最后一个紫檀木匣中。看着木匣中升腾而起的真火紫阳真人双眉紧锁只觉双肩之上又压了一块千斤巨石。 长安外的车队中一个人忽然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这辆马车样式和内饰更为简朴无华空间也十分局促不过车内仅有他一人显然身份地位非同寻常。他自袖中取出一块白绢汗巾抖了开来借着车窗缝隙中透进的暗淡月光仔仔细细地读完汗巾上那十余个字便将汗巾收起。他思索片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自车厢座椅下散乱堆着的衣服包裹中取出一个不大的紫檀木匣抚摸片刻缓缓打开。 这个木匣除了用料颇见珍贵外雕功手艺平平无奇寻常富裕人家中也是多见的。木匣表面油光水滑显然经常被摸索开关。若有人生得千里眼会讶异地现这个木匣与紫阳真人书架上放着的三个木匣实是一模一样。 那双白净、略显浮肿的手在匣中摸索着慢慢取出一件物事。在窗隙透进的月光下这双手上数点褐斑格外显眼。 紫檀木匣合拢后又被置于座椅下方的衣服用具当中。那人重新卧下车厢寒冷用锦被裹紧了身子在车轮声中沉沉睡去。 西玄山巅莫干峰顶夜色下的太上道德宫巍巍峨峨珍花异葩争奇斗艳荒异兽灵禽躇躇而行一派太平景象。群修围山真人陨落的种种往事仿佛已深埋进时光长河之底。 太上道德宫侧门打开十余人鱼贯而出。门外空地上早落了三只青鸾。十余名道士各出一根丝绦系在青鸾足上为一人拍拍青鸾的背三只青鸾展翼飞起各牵引数名驭气飞行的道士向长安飞去。 以青鸾拖曳飞行一是比修士自己驭气飞行要快上数倍二来青鸾这等神鸟气息与天地相融飞行之际也不会惊动沿途的修士精怪可保隐密。只是青鸾深具灵性并不比人差了。若得它们长久聚居而栖需有德有大能之士镇压才可而若要差遣它们则须付出价值不菲的灵药宝物供它们提升修为凝练内丹才行。 即使以道德宗所藏之丰甲天下如非十万火急也不愿轻易运用宫中所养的数头青鸾。不过普天之下也只有道德宗方能慑服、豢养得青鸾这等神鸟。细说起来这几只青鸾还是前代洞玄真人所伏洞玄仙去后紫微功行神年纪轻轻便显飞升之相也就镇住了这些青鸾。待紫微飞升后道德宗内或许再无人能够镇伏得了这些青鸾它们多半会离西玄而去从此海阔天空任意逍遥。 夜深人静。长安城外五十里立着一座规模恢宏、***通明的大营。 若看营盘规模这座大营足可容纳二十万大军不过此刻营中只有五万妖卒而已。反正妖军行动迅每天四十里路用不了半日就能走完余下安寨扎营修筑简单防御工事的时间多得是纪若尘便下令将营盘扎得大些一来让众妖卒阴将得以好好歇息二来则是在营中留出足够多的空地以供道德宗弟子设立旗阵法坛之用。三来此刻纪若尘道行道心均再进一层山河鼎内玲珑心已幻化出千瓣冥莲此时此刻神威大进。神游之际中军大帐百丈之内若无上清修为人妖均无法立足。如此一来这般大小的营盘便是刚敷使用而已。 纪若尘端坐帐中凝视着面前地图正在筹思行军事宜然而思绪却怎都无法集中早飘到了青城山上。 张殷殷相劝于他的拳拳赤子之心、切切深盼之意他怎会不知?虽然前生记忆只余下为数不多的零落碎片然而与姬冰仙、云风相谈下来对于道德往事已知道了许多。那温柔如水的青衣也便浮出识海。其实他是记得与青衣的一夕交欢也记得许许多多同她相处往事。这个柔若春水的青衣小妖还与苍野中最后一点青莹所幻化成的婷婷身影有七分相似。但在他眼里这相似只是形似而非神似。对于日日神游八荒的纪若尘来说不论看人看妖都是望其神而不是观其形。哪怕青衣与青莹的外貌一模一样只消神不似对他来说即是完完全全的不同。 他甘冒大险重归人间一是为了寻找青莹源头二是不忿前生种种往事要来了却未尽的恩仇。青莹不知从何而来未必便能在人间寻到源头这点他早已心知因此也不甚着急。人间若遍寻不获便辗转黄泉、或下落九幽即使搜尽酆都又或直上仙界亦复登临星宫便又如何呢?总而言之他自会一界一界地找来。 虽也渴望与青衣一见但与张殷殷一样这些都不足以令他放下前世恩怨。纪若尘不是不知苏姀这些日子来正逼着济天下筹划攻打青墟之事不过直到今日他才真正下定决心不再回避定要上一次青墟。至于明皇与杨妃也是不可放过的两个人。纪若尘重归人间后已抓过不少各门各派的修士逼问之下已知晓当年明皇诏令天下群修围攻道德宗九成原因是由于杨玉环的陷害。前生他也曾见过杨玉环当时实在没有料到她竟然会设下如此毒计挑动天下修士与道德宗的恩怨。便是直到今日长安城已遥遥再望纪若尘也仍是没有想明白杨妃为何要做出这种徒惹腥风血雨却没有明显好处的事情来。 不过如今的纪若尘早无兴趣知道她的动机对他来说明皇杨妃此刻皆可视作是掌中之物既然他们当初做了围攻道德宗的决定便须为此负责。 纪若尘还有一件事情始终未能明白那即是道德宗何以要破了天下灵气之源篁蛇又为何要将神州气运图送上人间。他自苍野中成长见识远非前生可比知道苍野东方之主篁蛇冲上人间的虽只是个分身但是本体道行必然大受影响少说也得折损三成。如篁蛇这等黄泉之魔三成道行恐怕修行个几万年都补不回来。据神州气运图所载天下灵气之源共计有二十四处以应二十四节气。每三处灵气又对应一个先天卦象以应八卦之数。八卦缺一必天地失衡人间大乱。道德宗已取了三处灵气之源再取一处则灵力之源所对象的先天八卦必破。生灵涂炭再无可更改。道德宗过往行事虽然也有跋扈之处但观其延绵千年的道统毕竟仍是正道领袖怎会突然做出这等祸乱天下的举动来? 或许若能从青墟宫活着回来该去找紫阳真人问个明白了。纪若尘如是想着。 吟风乃是真仙虽视天下凡人如蝼蚁但也不肯任蝼蚁被欺凌屠杀是故出手阻止道德宗。纪若尘化身魔神麾下的阴兵鬼卒虽然无知无识在他眼中也与蝼蚁无异可是麾下阴卒毁于鬼车、梼杌之手他同样勃然大怒不惜重回阴司直斩了鬼车方才罢休。若非一时找不到梼杌下落他又心切回人间荡平西京哪怕杀遍苍野他也会将梼杌寻出来杀掉。 吟风所作所为不能说错或者对真仙而言他做的正是最该做之事。而对纪若尘来说也有无数扫灭吟风的理由。因缘对错如果仅是今生今世那还说得明白理得清楚。可若是牵扯到前生后世是非曲直犹若团丝剪不断、理还乱。 吟风与纪若尘一自天上来一由地府升都不能说是错了只是他们所行之路背道而驰便注定要在青城山上决一场生死。 纪若尘叹息一声将纷乱思绪暂时放下。帐外隐约透进淡淡天光已是天将破晓大营中开始传来人声马嘶。再过一个时辰妖卒们用过早饭便该拔营起行至长安外十里再次下营。后日一早便是进攻西京的时辰。 一个时辰对纪若尘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再次闭目凝神沉入无知无觉的至静之地文王山河鼎上四星君再次忙碌起来不住抽取九天星河之力再化做无数星辉洒落在鼎心中绽放的冥莲上。 星辉如雨而下绚烂万方。一触到冥莲花瓣星辉即会被冥莲吸得干干净净。又有无穷阴气地火顺着纪若尘神识汇聚至鼎底化成熊熊阴火灼炼冥莲。在星辉滋养、地火淬炼下冥莲中数瓣莲瓣颜色渐转渐淡终于有一片化成虚无。 一个时辰刚好过去即听大营中军号响起妖卒们已用罢早饭收拾好了营帐准备整装出。纪若尘张开双眼对于今日进境颇为满意。 当冥莲千片莲瓣尽数转成虚无之际便是他功行大成之日。 翌日清晨五万妖卒刚刚抵达长安东门外尚未来得及布阵或是安营。留守长安的守备校尉一箭未便开城请降。此刻偌大的长安城中只剩下不到二千的老弱残军稍精壮些的兵丁都被明皇带在了身边护驾留给他的皇命却是率军死守西京不得使贼军踏入西京一步违旨即斩。这让守备校尉如何选择?是以纪若尘大军一至他即刻投降。 墨色软轿行入城门的一刻纪若尘掀开轿帘向这座数朝古都望了一眼体会着那扑面而来的、千百年来沉淀而成的沉郁气息旋即又放下了轿帘。 五万妖卒分成十列簇拥着纪若尘的软轿鱼贯入城。妖卒虽众却无一人说话只闻靴声蹄音。北军迤逦前行直向宫城而去。长安城中一片寂静家家户户紧闭门户连从窗缝中偷看一下也不敢惟恐招惹到了这支传说中会生食人脑的妖军。 大军肃穆行进间猛听道旁民居间一声呐喊:“叛国妖孽!拿命来!”一个身影自民房中跃起半空喝一声“叱!”掌心中炸起阵阵响雷一团暗红真火隔空射来直扑墨色软轿。此人听声音年纪不大掌心雷、三昧火却是使得有模有样、颇具火候也算得上个人才。 方圆千丈之内一切动静均瞒不过纪若尘神识灵觉这人修为也就平平一身杀气哪里瞒得过去?不过今时今日纪若尘早已无须亲自出手此人刚刚跃起北军中便有十余名将军妖卒同时冲起一拥而上于半空中便将刺客打落牢牢缚住。至于那团真火早有个道德宗的道士云淡风轻地挥出片真水将火灭了个干净。 那刺客被擒后犹自拼命挣扎骂不绝口可是他道行或许比寻常妖卒高了十余倍但此刻被掀在地上比拼的纯是力气。若说力大大概哪一个妖卒都能收拾得了他。他蒙面黑巾早被扯落露出张年轻英俊的面容。众妖卒十来只大手又早将他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将上上下下的零碎都搜了出来摊开一地。饶是他早有慷慨赴死之心但被妖卒们的粗糙大手搜到惊心动魄处也不禁失声尖叫。 妖卒大军依旧前行就如没生过行刺一般。一名将军在软轿旁问道:“大将军此人如何落?” “斩了吧。”纪若尘淡淡地道。 那人也有些道行自然听见了纪若尘的话于是便骂得格外大声又要长安百姓奋起反抗将这祸国殃民的奸贼分尸食肉。可惜的是直到他大好头颅落地也未见一家百姓呼应反而家家户户都将门户闭得更加紧密了些。 这一个刺客便如蜻蜓点水般的过去纪若尘根本连他师出何派都懒得理会。只因为巍巍宫城已在眼前。 数日前的繁华宫城中此刻竟已有了些破败之象。宫中珍贵物事早被明皇搬了个七七八八明皇走后宫人太监们便将能拿能搬的都席卷一空四散逃了。此刻屋宇连绵殿堂逾百的宫城里留下的只有些老得走不到、逃不掉的宫人太监痴痴呆呆地等死。 墨色软轿停在宫城大门外纪若尘掀帘出轿徐徐步入宫城。他自午门入过太乾殿越金水桥穿停云阁直至长生殿方始驻足。 长生殿黑玉铺地玉砖下隐着的暗渠中依旧徐徐流淌着温泉水虽是寒冬这长生殿中仍是温暖如春。光洁如镜的黑玉砖上可依稀想见杨妃玉环霓裳赤足翩翩起舞的绝妙美景。殿中那张紫檀雕就的龙床上锦被流苏早不见踪影龙床也有崩坏可见许多刀劈斧凿痕迹。想来宫人太监们曾想拆了此床运走却奈何不得坚硬沉重的千年紫檀方为这殿中留下几分当日风情。 纪若尘环绕长生殿行了数周抚摸着画壁雕柱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奇异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似是牵挂又似痛恨。这感觉恰如惊鸿一闪而逝之后任他如何追想也怎都不能寻不回了。 他在长生殿中徘徊时长安城上隐约落下几声清越长鸣随后十余名道士冉冉而落皆落在长生殿外。此刻妖卒早将宫城周围护住却奉了纪若尘命令一个都未有踏进宫城半步。而宫城中留下的老弱宫人哪能接近到纪若尘千丈之内纪若尘神识微震这些宫人便骇破了胆如疯了般向宫外冲去都被妖卒拿下。 积云之上三头青鸾盘旋数周长鸣一声便掉头向西玄山飞去。这等神鸟振翼间已在千丈之外迅若流光掠影。 长生殿殿门自开众道士一一步入殿中。踏足在这建成时起便留有无数佳话的长生殿中入眼却是如此破败景象虽然这些道士道心坚定也不禁生出许多感慨。 纪若尘缓缓转身向道德宗群道施了一礼问候道:“太隐真人紫云真人许久不见一切可好?” 道德宗此次前来长安的阵仗实是不小居然有两位真人同来。太隐真人目光炯炯盯着纪若尘上下打量半天方吐出一口气道:“好厉害的年轻人!你真的是纪若尘?” 纪若尘笑了笑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其实是或不是都不重要。两位真人此来应该另有要事还是先办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太隐真人即道:“也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太隐真人一挥手十余名道人便各自取出工具先是测定地气流向方位又算好天时指定一点以此为起始暗循一定之规将铺地的黑玉砖一块一块撬起露出砖下纵横交错的引水暗渠。七名道士随后结阵阵眼中凝成团团水雾徐徐向殿心地面飘去。水雾看似寻常内中实有玄妙道力与地面土石一触无论是夯土还是青岩皆如雪遇骄阳极化消而去。眼看着殿中便出现一个方圆三丈深十余丈的深坑。七名道士气息悠长道行深厚法阵消土水雾一团接一团地飘下似永无止歇殿心的深坑也就跟着一丈丈地加深。 纪若尘在一旁静静看着群道施为他前生虽寻得三处灵穴不过还是次亲眼目睹如何取得灵力之源。 天色渐晚长生殿中深坑早已不知多少丈七名布阵的道士中已有三人耗尽真元由旁人补上。 长生殿忽然间微微震颤一下深坑中猛然冲出一道戾气又传上阵阵愤怒之极的咆哮显然不知掘入了哪头上古凶兽的巢穴。太隐真人面露喜色不但分毫不惧反而纵身跃入坑中顷刻间已坠落了不知几千几百丈。 坑中兽吼骤然大了起来又听一声哀鸣显然甫一交手便在太隐真人手下吃了大亏。只听那地心异兽吼了两声纪若尘便知其道行深厚少说也修炼了千八百年的比之载太隐真人前来的神鸟青鸾也差不了多少。这等千年异兽皆有大威力的法能即使是真人级别收拾起来也很要费一番力气。太隐真人道行修为并不如何出众与紫云也就是半斤八两居然一个照面就占了上风倒是令纪若尘也小小的吃了一惊。 章十七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三 地坑深处兽吼声如雷传来坑口不时喷出大团浓烟火雾整个宫城地面更是在微微颤动。地下战况激烈由此可见一斑。到后来兽吼声不再如先前般高昂还隐隐透出痛苦之意看来太隐真人已彻底占了上风。不过如此激斗双方气息交缠撞击太隐真人的那股青雅之气仅比那异兽略高一线而已怎会这么快就占了上风?纪若尘心头一动神识逐渐深入地下细细体会太隐真人行功运力的法门渐有所悟。 此时一直在上面观战的紫云真人从怀中取出个紫金为基云线作纹的巴掌大小药鼎托在掌中喝一声鼎中即升起一缕青烟转瞬间裹住全身。在青烟托扶下紫云真人徐徐升起跃入殿心深坑中。 此药鼎名为紫金千云鼎那青烟为青云五罗烟功不在伤敌而在护体养身。哪怕是垂死之人被这青云五罗烟护住也可起死回生。可见紫云真人此去地心正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真人的见识自是明了太隐真人已压制住那头异兽战事已近尾声紫云真人同去乃是为万全计免得异兽临死反扑平白生出事端来。 紫云真人下地心不久坑中忽然转出一声凄厉兽吼旋即无声。纪若尘静静地望着深坑不知为何突然忽然想起曾在东海之底相交一场的璇龟不觉有些黯然。 片刻功夫紫云真人与太隐真人联袂跃出深坑他们共同提着一颗足有桌面大小的兽。兽作青黑色头上遍布鳞片数十只弯角在脑后交错而生八只琥珀色的小眼分列两边。此兽似龙非龙又与铁鳄有些相似不为道典所载不知是何方异兽。它头上八只眼睛尚在不住转动犬齿横生的巨口中不住流着口涎。这些色作深黑的口涎掉落在地便嗤嗤作响转眼间便蚀出一个小洞。 兽上笼着淡淡一层青烟正是紫云真人的青云五罗烟如此这地心异兽虽然身异处却并不会完全死去。即使隔着青云五罗烟纪若尘仍感应到兽头颅中那一点至纯至阳的灵气。 纪若尘凝视着不得安息的兽忽然道:“这就是灵气之源?” 太隐真人笑了笑道:“也无须瞒你这颗头颅便是这里的灵气之源了。天地有窍气脉聚集便有灵兽应气而生伏于气穴窍眼上历经千载万年将点滴灵气汇聚于体内又得天时之助方得成就了这么颗灵力之源。天地灵气也有高下之分此地灵气与异兽合而为一更是难得。” 纪若尘不再看这兽向太隐真人问道:“不知宗内是何人看破了神州气运图?” 太隐真人摇头道:“自你离山之后宗内便无人能够用得那幅神州气运图。我与紫云真人之所以会来此地勘察挖掘只是推论而已西京长生殿乃是本朝龙脉所在龙脉居处多半是灵气汇聚之地。也只有你占了西京我等才好来此掘地。” 纪若尘笑了笑不再追问此事而是道:“青墟一役不知太隐真人会否参加?” 太隐真人平静地道:“别人不知贫道定是要上青墟走上一走的。” 纪若尘望向殿外不知是否灵源被掘天象变异此时的夜空无星无月一片阴森森、灰沉沉:“待青墟事了如若我还未死就上贵宗拜见一下紫阳真人吧。” 太隐真人面上掠过一丝奇异之色但未多言应承了下来就与紫云真人携道德宗群道出殿穿云而去。 纪若尘再向一片狼藉的长生殿望了一眼缓步出殿右足轻轻一顿红柱碧瓦玉栏金阶的大明宫长生殿便在他身后轰然倒塌成了断壁残垣。 纪若尘信步而行穿堂过廊过承天门直行至太极殿前抬手轻推太极殿两扇虚掩的红漆大门便应声而开。 若是往日的这个时辰连绵屋宇、重重宫阙还应是***通明亮若白昼宫娥内侍来往不绝但此时宫人早已逃空自然也没有火夫照拂各处***到处一片黑沉沉的太极殿自也不例外。 虽是漆黑一团纪若尘的目力却不受影响仍能看清殿中一片狼藉萧索。八架可插百枝牛油巨烛的水磨铜莲花烛台俱都倾覆两侧金黄垂苏布幔扯脱大半。宝座华台阶前的两尊青铜璃龙香炉炉盖已不翼而飞只剩下炉身翻倒在阶旁。华台之上龙椅倒是还在只是也横倒在地椅背上雕的漆金九龙托日图显然被细细刮过金漆半点不见。龙目中镶嵌的宝石更不可能还在是以这九条龙皆成了瞎龙。 纪若尘在殿门处立了片刻才入殿登台俯身将龙椅扶起慢慢坐了上去。太极殿中虽已破败不堪但人间帝王威严尚有三分在他举目所及之处莫不透着隐隐威严。遥想明皇曾在这殿上笑谈***指点江山不过数日辰光这里竟已如此破败可见得世间事**甚于天灾。 纪若尘在龙椅上坐定刹那千名妖卒已将大明宫各门守了个水泄不通再不许任何人进入。宫中原来的宫人内侍、未及逃跑的皇亲国戚早被纪若尘威严逐出宫外被纪军一一拿下。此时此刻若大的大明宫内便只有纪若尘一人踞至尊之位吸九五之气浩然大势绵绵而生。 除了千名守护军士外五万妖卒便自行其事分别把守城墙四门各处要冲其余的散入民家歇息。此时还留在长安的百姓皆是平民无亲可依无友可靠在刀斧拍门下他们只得战战兢兢地打开家门将北军兵将迎入家中。好在这些军爷虽然一个个生得凶神恶煞除了饭量大了些倒还没其它的恶习。自家的闺女媳妇就是生得清秀了些这些军爷们也视而不见一个个吃过饭后倒头便睡。 在长安城中十余万百姓战战兢兢中原本天昏地暗、不见星月的异常天象渐渐消隐后半夜终见铅灰色天幕重开半弯残月无精打采地高挂夜空惊扰了整天的西京终于平静地睡去。 明皇被外面的喧哗声惊醒时张眼处是黑沉沉一片似乎仍是中夜。明皇双眼眼皮重如缀铅又想昏昏睡去。然而外面隐约传来的兵戈相击声恰如一盆冰水当头淋下惊得他全身白肉一颤登时翻身坐起!可是这么一动明皇立时全身酸痛每块筋肉都在打着转他禁不得一声叫重又躺倒。 他毕竟年纪大了自潼关陷落便没有一日安宁白天登殿议事免不得惊怒交加生些闲气夜晚老人本就睡得轻这些天来更是无一日好眠。仓惶出京舟车劳顿不说还受了不小惊吓此时睡沉了实是身体疲乏再也坚持不住不料忽被惊醒便有些吃不住力了。 旁边一双丰腴白晰的手伸来恰好扶住了明皇的头令他不致撞在床头。明皇身子沉重这么一摔有了垫底的虽然自己是无事却将这双玉手重重地撞向床头。身边隐隐传来声轻哼明皇这才算完全醒了。他忙撑起自己身子将这双玉手捧在眼前借着房内暗淡光芒依稀看到玉手手背上已有了几片青紫。明皇痛惜地心尖都颤了将这双手仔细捧在手心连连呵着气。 身旁杨妃柔声道:“陛下顾惜自己身子要紧不用管我。” 明皇更加心痛了放眼四顾所见尽是阴暗寒酸不觉眼睛有些酸险些落下泪来叹道:“都是朕识人不明没有看破安禄山那胡儿的狼子野心才沦落至此还连累了太真跟着我受苦让朕于心何忍!” 杨妃温柔笑道:“陛下是真龙天子何须担心小小反贼?时机到了宵小自然授。莫说此刻只是小小磨难就算前途尽是刀山火海玉环也会永世相陪。” 明皇心下更是唏嘘握着她的双手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明皇此刻身处之地不过是个小小庙宇供了个山神土地之类的。小庙无甚香火颇显破败。这间正殿还是禁军兵卒们昨晚临时收拾出来的。将从宫中匆忙间带出来的几桌锦褥丝被铺在香案上权作龙床。昨晚人困马乏几个内侍收拾得也不是十分仔细就连房梁上的蛛网也忘记了打扫。 不过明皇正心思澎湃这里越是破败越显他与杨妃患难情思之坚。 殿外吵闹声突然大了起来听得分明有好多人正分作两边激烈争吵更有许多人在旁鼓噪不休。又听刀剑敲击盾牌声响个不休显是禁军军士闹起来了。 明皇惊出一身冷汗恍惚间觉得定是纪若尘妖军追上来了急忙坐起披衣。杨玉环也跟着下床略略整理了一番仪容。 此时传来数声敲门声门外传来高力士略显张皇的声音:“陛下起身了没有?” 高力士自明皇二十九时起就追随左右至今已有三十年。高力士处事沉稳顾全大局再危难的事都能处理得四平八稳因此才得了明皇多年宠信独掌内宫大权数十年。明皇平生也没见过几次高力士真正惊慌失措的模样这次只听声音也知高力士有些失了方寸不消说事情必是十万火急。 在杨妃的帮助下明皇飞快地结好衣袍先端然坐定轻轻清清嗓子笼在袖中的手握紧一块温玉方才缓缓地道:“力士啊进来吧。不过这天色还早着呢什么事这么急啊?” 殿门刚打开一道细缝高力士就闪身进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殿门掩好。借着那短短功夫明皇已瞥见殿门外尽是内侍和侍卫的背影挤得密密麻麻地将小庙团团护卫起来。 明皇袖中的手一下子抓紧了温玉直捏得指节生疼也不觉得。看外面那架势正与内侍和侍卫对峙的是何人不问可知。不过只要不是北军妖卒明皇的心悄悄地放下了一小半。 “陛下……”高力士显得极是为难几次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明皇好歹年轻时也算个明君治国平天下很有几下散手不说囚禁父皇斩杀皇姑这些血腥事也干过不少。眼下危难当头倒令他找回三分年轻时的霸气当下双目一瞪冷笑道:“陈玄礼是不是想造反了?” 高力士全身一震低头回道:“陈大将军对陛下是忠心耿耿无须置疑。不过……” 明皇一挥手道:“有事但说无妨。” 高力士目光只盯着脚尖前三寸之地字斟句酌地道:“今晨起来禁军士卒都不肯再走了说是要……清君侧诛国忠。” “果然是禁军!”明皇重重一拍床头喝道:“若不是有人从中挑拨离间这些大兵哪里想得出什么清君侧诛国忠来!只怕想清君侧的不是禁军士卒而是杨玄礼吧!” “这个……杨大将军的确也说过要清君侧诛国忠。”高力士额上已隐约见汗续道:“不过据老奴所知的确是禁军士卒鼓噪在先玄礼公弹压不住如此做也是迫不得已。” 明皇眼角余光中见到了杨妃略显苍白的面色于是哼了一声冷笑道:“好一个迫不得已!他推得倒是一干二净!哼清君侧诛国忠。朕看他不止是想诛国忠是想连朕也给清了吧?想杀国忠你去告诉陈玄礼先把朕给杀了吧!” 见明皇动怒高力士头垂得更低了连身体都弯了下去不住称罪。此刻虽是寒冬可是他身上汗水连棉袍都浸得透了。然而未等明皇怒意稍歇高力士就硬着头皮奏道:“陛下恕老奴直言今日晨起时分哗变的禁军士卒就已……就已将相国杀了!” 明皇面上怒容登时凝住整个人若泥塑木雕再也不动。那块时时把玩的温玉悄然自袖中滑出掉落在青砖地上啪的碎成七八块。 被玉碎声惊得一下明皇面上才浮起点血色旋即又褪得干干净净。他颤颤巍巍地站起道:“这…这如何是好?力士他们果然……果然杀了国忠?陈玄礼他……还想弑君不成?” 高力士轻轻三击掌殿门又开了一线一个面目清秀、精明能干的内侍疾步走进先将殿门在身后小心关好才跪在起上将怀中木匣高高举过头顶。 明皇依稀记得这内侍名叫李辅国因为颇为得心因此赏了给太子李亨随身伺候的。李辅国手中木匣虽未打开但浓浓的血腥气已散了出来刺得明皇胸口阵阵烦闷险些呕了出来。他一手扶着胸口另一手颤抖着指向木匣口唇张合可是一口痰堵在喉头却说不出话来。 杨玉环虽已泫然欲滴仍急忙站起轻轻替明皇拍着后背。高力士随侍明皇三十年自然明白圣意抖了几抖将长袖抖起伸出双手轻轻揭开木匣匣盖。 匣中盛着一颗披头散人头双目大张面上尽是惊恐万状。不是杨国忠却又是谁? 明皇胸口腥气猛然上涌哈地一声吐出口血痰气息顺了登觉全身无力软软跌坐在床上挥手道:“盖起来盖起来!” 高力士盖好木匣李辅国便捧着木匣退出殿外。殿门开闭之间明皇分明看见外面刀剑林立不觉又出了一身汗。 明皇喘了一会气方有了点力气道:“力士他们说的是清君侧诛国忠。现下国忠已死这些军士怎地还围了朕不放?” “这个……”高力士显得极是为难跪伏在地完全不敢抬头吞吞吐吐地道:“禁军说相国乃是外戚。杀了国忠那个……贵妃也是留不得的。如若不答应他们就要……就要……” 明皇颤声道:“就要弑君?” 高力士只是磕头给他来了个默认。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明皇最后一丝气力也失只喃喃地道。 杨玉环幽幽一叹道:“妾身本是蒲柳之姿却得陛下多年恩宠人生如此复又何求?今日臣妾若能以一身换得陛下圣安心愿已足。惟愿来生再得相伴。” 说罢她盈盈跪倒向明皇拜了三拜再起身向高力士道:“还需公公相助。” 高力士始终垂头轻声道:“娘娘如有吩咐老奴莫敢不从。” 杨玉环一咬牙拉开殿门步出殿外。高力士小步疾趋紧随而去。荒凉破败殿中就此只剩了明皇一个。他早泪流满面手伸向杨妃背影似是要将她唤回来可是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未能出口。 杨妃昂出殿一双凤目左右扫过庙外本是鼓噪不休的千余名禁军士卒登时鸦雀无声。千对目光刹那间全落在她那泪痕隐现、凄婉无双的脸上。 似乎瞬间天色也暗了几分。 杨玉环看过千名禁军最后望定龙虎大将军杨玄礼轻声道:“玉环今日就死并无怨言。只是不知玄礼公可否看在陛下面上给玉环留个全尸?” 杨玄礼见她和高力士这般出殿自是知道先前的谋划有了预想的结果但未料这深宫弱女竟是脚步不乱声音镇定在杨玉环莹莹眼波注视下竟是不由自主移开了眼睛退后一步沉声道:“这点小事玄礼还可办到。” 杨玉环点了点头轻叹一声便向东侧偏殿行去。她艳名曾冠天下这十余步行来亦是端庄凄婉恰若海棠经霜梨花带雨。前路上的禁军士卒均自行退后给她让了条路出来。这些士卒本是恨不能生啖杨妃血肉可是真见到这个玉人引颈就死时他们却忽然觉竟再也恨不起她来。 杨玉环入偏殿后高力士也跟了进来将殿门仔细掩好。杨玉环一边慢慢将头上金钗解下青丝散开一边道:“有劳公公准备了。” 高力士应了一声寻个凳子登了上去将三尺白绫搭在梁上结了个死结。然后下来仔仔细细地将凳子擦得干干净净就侍立一旁默不作声。 玉环跪坐于地将身上明皇所赐佩玉、钿一一最后玉手摸到那支顶端四蝶纷飞下垂琳琅珠玉串饰的紫磨金步摇不由停了一刻方才取下来与其他饰物摆在一起。她解去沉重的外氅只着纯白素衣在高力士搀扶下登上木凳将一颗臻探入白绫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原来这就是帝王之情呀……” 高力士始终低头垂目也不知是否听到了。 咣当一声木凳翻侧滚了几滚撞到了殿角的墙壁这才停下。 飘飘荡荡之际她只觉得自已身体越来越轻眼前也渐渐模糊有如缓缓没入华清池中温泉滑水般此乃魂魄即将离体的先兆。杨玉环确是毫不慌张她早有定计抱元守识任顶心处玄窍徐徐打开。一缕灵气飘荡而出倏忽间投向远方而三魂七魄也随之而动向顶心玄窍处行去欲随那缕灵气离体而出还归灵墟。 杨玉环身怀道行岂同常人?禁军骚动、国忠伏诛时她早一一听在耳中。只是大势已至此非一人之力可挽回。接下来禁军将矛头指向她也是意料中事于情于理均是要斩草除根的。她思前想后已有决定如若现出本身杀了这些武夫又于事何补? 事至今日她已有些心灰意冷不若就此抛却这具皮囊将魂识回归灵墟再和本师徐图后计。只要魂魄安然脱走以灵墟的洞天传承秘法再寻一具好皮囊复生也好转世也罢都不是太难之事。 然而那缕魂魂魄一到顶心玄窍如同撞上厚重墙壁竟然悉数弹了回来!杨玉环吃了一惊再次催运魂魄却仍在大开着的顶心玄窍住弹回!此刻她的本体已气息息奄奄不过仍是心识守一并不慌张依师门秘法连开眉心、下颌、后脑、檀中、丹田、会阴、足心诸道玄窍一一试过。可是她全身上下就如同被裹上一层无形桎梏任魂魄如何辗转冲突就是不能脱出这副皮囊! 此时杨玉环方才开始骇然她体内元气迅消散魂魄也越来越是无力然而灵觉神识却较以往成倍地清晰起来也就觉察到项中白绫上那隐隐约约、苍苍茫茫的一点天地灵气。这点灵气若有还无更难得的是与天地实为一体任你道行通天若非有心察探也休想能够觉这条白绫的与众不同之处。然而被这白绫套上绫中气息即刻与她本身真元融为一体不光锁住她全身上下玄窍还镇锁住她体内残余真元令得她全身乏力直比一个普通弱女子还要不如。如此一来她一缕魂识便要被封在这具皮囊之内俱化尘土。 于这回光返照的刹那杨玉环心头忽然一片明亮她用尽余力竭力叫道:“原来……是你……” 高力士终于抬起头来道:“娘娘休怪老奴三十年前已入了道德门墙。” 杨玉环本体已到生死极限本能地开始最后的挣扎而魂魄却没有半丝脱体迹象她心知大势已去恨道:“你瞒得真好。竟然……没有半点道行……” 高力士叹道:“老奴若非对修道一窍不通又怎能瞒得过娘娘法眼?帝王家虽然无情可娘娘也算是性情中人既然已对陛下许了以死相报怎好仅留个皮囊在此?老奴擅自作主帮一帮娘娘。您……安心上路吧!” 杨玉环樱唇开合似还想说什么却再也提不上气息来满头青丝渐渐垂寂。 山神庙正殿中明皇呆呆坐着目光游移不定也不知在这破败的小庙中看些什么。当目光落至脚前青砖地时明皇忽然宛如回了魂般大叫一声站起身来! 那片青砖地上其实除了数点水渍再无其它。可明皇分明记得片刻前杨妃方在这里跪过那数点水渍除却了她的临别清泪能是何物? 明皇踉跄奔向殿门叫道:“人呢?来人呀!力士力士?” 明皇用尽力气一把拉开殿门恰见高力士疾步赶来刚好奔到门口见到明皇忽然出殿赶紧跪下。 明皇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拎起了高力士道:“朕的玉环在哪里?快带朕去见她朕要与她同生共死!哪个想杀她的连朕一起杀了便是!” 旁边的龙虎大将军杨玄礼听了面色阵青阵白悄悄退了下去。 高力士苦笑道:“陛下娘娘她……已经葬了。” 明皇胸口如被大锤猛击面上血色尽去。他顺着高力士的目光望去却只见到东那座已经坍塌的偏殿。 想必那一缕芳魂正在这断壁残垣下宛转低吟。 明皇须尽白形容枯槁刹那间若老了十岁。许久他方挥了挥手也不回殿也不乘车独自向西蹒跚行去。高力士急忙跟上扶好却不敢劝明皇披衣登车。杨玄礼并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也不敢登车骑马俱都跟在后面步行。千名禁军纷纷收拾营帐辎重护驾西去再也无人喧哗。 昼去夜来马嵬坡上千树万树梨花忽然一夕花开漫山遍野尽作槁素。更有风吹残花无数恰如雪落霜飞、星坠胜雨。 章一 奈何途 一 卷四忽闻海外有仙山 章一奈何途 长安四门大开数万妖卒滚滚而出一路西进一日功夫已进百余里抵达马嵬坡下。 马嵬坡前此时千树梨花早谢万朵碎玉飞琼尽化浮尘泥土。 “停!” 纪若尘军令一出数万妖卒便齐齐停住脚步如臂使指。随后软轿轿帘掀开纪若尘自轿中步出先环顾四野再向随行将军们吩咐几句各将军便率领部众守住了各处交通要道将马嵬坡围了个水泄不通。 纪若尘则不动真元神通一步步慢慢向坡顶山神庙行去。道路两旁尽是有些年月的梨木一棵棵生得枝杆盘虬根枝间尽是岁月风尘。当此隆冬时节梨木本该生机俱寂潜藏深眠以待来年开春时节才是。可是这山间的梨树却是刚刚勃随即凋然零落、委顿成泥转瞬间繁花落尽、生机消逝充满了怨怼愤恨。 纪若尘信步上山之时神识早覆盖了整个马嵬坡此地之事已大略猜出十之六七。只是他即不知道为何自己当日心中会忽然悸动也不知为何这满山梨木看上去如此怨戾。 当他进入山神庙站在庭院中时神识已如水银泄地布满了整座小庙将点滴气息一一汇聚重行在识海中映出。于是纪若尘便看到千名禁军鼓噪叫嚷挥刀抢枪要冲进庙中。众内侍和侍卫用身躯死死护住庙门将军卒据之于门外。正殿中明皇面色苍白如纸正向伏地不起的高力士说着什么。接下来便见杨妃与高力士出了正殿向东偏房行去。再下一刻则是杨玉环悬于三尺白绫然后高力士指挥众军士将偏殿推倒权做掩埋。 看到杨玉环将三尺白绫绕在颈上时纪若尘脑中猛然炸起一记无声霹雳刹那间被震得一片空白! 这一刻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觉得周身肌肤如炙似乎身旁尽是熊熊凶焰随时可将他烧成一堆焦骨! 虽然纪若尘修为早已今非昔比然在这烈焰焚城中却始终难辩真幻。他勉强张目四望但见视线所及处尽是熊熊烈焰透过吞吐的火焰扭曲的烟气勉强可看清些燃烧着的楼宇亭台、倾颓中的参天古木。他在烈焰中强自张目刚看得短短片刻眼中即是一阵刺痛这烈焰焚城旋即暗了下去一切复归黑暗。原来他的双眼竟被灼得一时不能视物。 只是虽然世间尽墨可那渐行渐远的背景却清晰起来于是那浮自心底的痛也便再也掩盖不住。 纪若尘一声大叫猛然自黑暗中挣脱出来。他双膝跪地全靠双手撑着才没有倒下去身上冷汗阵阵涌出早将他单薄衣衫浸透。汗水涔涔而下在他身下汇成一汪小水。 好不容易纪若尘才喘息稍定全身上下如欲虚脱不仅真元空空如也就连体力也所余无几。山河鼎内一片冰冷冥莲尽失灵气光泽只莲心最深处还残留着一星湛蓝那是最后的溟炎。 纪若尘挣扎着站起环顾四周。周围仍是那座破败小庙院中可见两处残留篝火灰烬早已冰冷。正殿殿门半开里面隐约可见拼在一起的香案。西偏殿尚是完好东殿则已是一片瓦砾。空中早是铅云密布寒风吹过洒下纷纷扬扬的雪片。 纪若尘运起仅余真元右手一挥东侧偏殿瓦砾纷纷四散落出下面的殿面来。在这废墟下面仅压着一袭华裙却无杨玉环尸身!纪若尘似早已料想到了这结果只是暗叹一声。自在苍野生死博命之时支撑着他坚持下来的理由之一便是复仇可此时真见过杨妃自缢满腔怒火忽如春雪化了渐渐逝去。明皇仓皇西遁后也不过走了百余里妖卒力最迟一日夜功夫就可追上。 只是明皇虽在可纪若尘已生不起杀心。 立在这座凄清冷僻的小庙中央纪若尘心底也如这朔风飘雪的天渐渐落寞。他神识归于冥莲莲心与最后那星点溟炎融为一体归于孤寂。在太极殿温养大成的人间帝王气至此渐渐消淡。 一张一伏合乎天道。对纪若尘来说借太极殿修成的帝王之气已是气势之巅此刻归于沉寂正暗合了大道。 不过于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有些想不明白这次的气势消沉是潮生潮落的顺势而为抑或又会是掺着些别的什么。 待纪若尘步出山神庙时天色已晚鹅毛片大小的雪花纷纷洋洋地落下早将远近群山装点成一片银白。大军来时的官道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行路艰难。在这大雪朔风的天气又近黄昏别说是荒山野岭就是官路大道上也看不到半个人影。妖卒虽不若常人那般畏冷但在寒风大雪里站了半天也冻得嘴唇青灰。方圆几十里内惟一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就是坡顶的山神庙。可是有军令在就无人踏上坡顶一步。 纪若尘径自穿过一众妖卒回到软轿淡淡吩咐道:“回长安。” 轿旁将军们俱是一怔不禁问道:“大将军明皇最多就跑出了百余里地虽然下了雪可是我等若轻装疾进最多天明时分就可追上他们。属下已验过周围痕迹那明皇身边最多也就一两千的军马啊!” 软轿中沉默片刻纪若尘方道:“回长安。” 全文字版小说阅读更新更快尽在支持文学支持!自成军以来纪若尘军令最多只下到第二遍而且从不解释。诸将军也知违逆不得各自散开收拢部队。依着济天下传下的法门各部掉头依序而行片刻功夫又是一只严整大军踏雪夜行向着西京滚滚而去。 软轿之中纪若尘双眼平视瞳孔中隐约浮现一丝蓝色。虽然软轿封得密不透风他亦不再神游全部神识尽守在冥莲莲心处一点虚无之中可是轿外百丈之地一花一木一雪一尘皆在他心底清晰映出。 黑沉沉的天空中雪片纷纷落下如同永无止歇。 于纪若尘来说这场争战至此已然结束。余下的就是安禄山自己的事了。至于这只妖军也不会遵奉除他之外任何人的命令。这只军队青墟战时还有用处青墟战罢也就到了一切该结束的时候了吧。 不过半载年余之后这些妖卒身上阴气灵力耗尽便会与普通人无异。虽然许多人折了十余载二十来年的阳寿不过身材力气都大了许多灵活迅捷也远常人。特别是这些妖卒都是经历过无数杀阵的本朝这场仗还有得好打无论是郭子仪还是安禄山都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兵丁。他们阵前浴血家人便能多得几年温饱甚至还能添一两亩薄田。乱世当中人命本贱芸芸众生其实也不过这么几个选择而已。 好在除纪若尘外妖军中还另有一个主事的名为济天下。此人在河北道刮地三尺中饱私囊之余总算尚有一分公心给军中留了不少钱粮。占据西京后济天下更不可能放过这座千年古都。如若等西京也被济天下犁过那为纪若尘效死数月的妖卒也就能有足够丰厚的饷银战死的也该有一份抚恤。 也不知是济天下真对天地存了几分敬畏之心还是为了掩饰自己对银钱的喜爱他总是号称要在绝境中留一线生机以体上天好生之德。于是凡是被他治理过的地方家家户户皆有余粮可以勉强撑过青黄不接的时节。无论原本是富商大贾抑或只是贫苦佃农只消在济天下治下过得足月便会变得一模一样。济天下逢人便说众生平等本该如此。 半边神州皆是瑞雪飘飘。如此寒夜本该是一家老小煨在温热炕头喝一杯老酒议邻家短长的时节只可惜自安禄山起兵至今几乎淮河以北皆被卷入战火。神州大地处处烽火抓丁的抓丁征粮的征粮千千万万百姓少有不饥寒交迫、游离失所的。更多人家则在如此寒夜无米可充饥无柴可取暖还要伤悲刚刚被征入军中的父子兄弟。不管是否已传来噩耗乱世之中被征入军中能够生还者十中无一。 安禄山乃是北地胡蛮性喜悍卒猛将麾下十万大军尽都是本朝一等一的精锐。他又颇知军事深谙兵贵精而不贵多因此虽然攻城掠地却只抢粮并不急着征丁。安禄山、史思明、安庆绪三路大军合计征的兵与纪若尘一路相差无已。相较之下封常清自到洛阳后前前后后合计征丁二十万又调民夫三十余万有敢不从者尽斩全家连坐坊里。封常清连场大败下来五六十万男丁能够侥幸留得性命的只余数万。然而这些男丁多丧于安禄山大军之手这笔生灵涂炭、百姓疾苦的糊涂帐也不知该算到谁头上去。 修道凡俗虽共生在天地之间却实在天渊之别。神州大地虽是战火连天然而对于修士们来说这场战乱正离他们渐行渐远。 天台山终年云雾隐隐细雨若丝山秀而不软气清而不妖虽是隆冬季节幽谷深山处却仍是碧树葱郁溪水潺潺。 在一处清幽雅致妙趣天成的山谷中有垂瀑数道。瀑后隐着天然洞府深幽曲折洞壁上覆满了青苔。如若有识货的修士在此当会认得这片片青苔色作藏青厚而软韧且坚更隐隐透着红纹构成朵朵若隐若现的奇花。这便是于天下至阴至湿处方会生长的天下奇药六阳花。休看洞壁广阔、遍布青苔可是苔上大大小小的六阳花合共也就是四五十朵大小不一。 洞中有数道清泉蜿蜒而流。清泉汇聚处是一口不知深浅的寒潭潭中石上生着株晶莹剔透的小树树高仅尽半生九片叶结三颗红果鲜艳欲滴。潭水中波纹隐隐可见有数条指头大小、通体银白的小鱼在穿棱来去。 潭水边立着一张石床两方石案又有石几玉凳洞壁上凿着几排书架架上尽是古书。也不知是如何在这阴暗潮湿的石穴中不腐不坏。 石洞中虽然阴寒潮湿却冷得极是纯净。哪怕是个凡人在这里呆得久了也不会觉得寒冷只会感到神清气爽。 如此福地便是天下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灵墟前代白云先生曾于此修炼百年终成道果。 石洞中隐雾忽散一个灰袍女子行了进来。她着一身素淡灰袍满头青丝简简单单地挽了个髻用根粗麻布条束在头顶腰上插着根拂尘木柄粗糙完全是由根未去皮的树枝制成。通体上下也就腰间悬着的一块玉佩翠得青翠欲滴看上去不是凡物。 这女子看不出年纪也不施粉黛蓦然一见也就是面目清秀而已但越看便越是耐看似乎天下钟灵之气尽集于她一身。 她怀中横抱着一个女子行到石案前将怀中人轻轻放置在石案上注目凝视。 案上女子不着华服不佩金饰青丝散乱只着了一身素白内裳。她面容安详似是在深深沉睡之中脸色苍白无血色眉间还有一丝丝微蹙却不掩那倾国倾城的容貌正是殁在马嵬坡的杨妃玉环。 案前女子良久良久方伸手替杨玉环理了理散乱青丝又将那条白绫从她颈中轻轻解下。她如兰五指虚虚抚过杨玉环身上各处关窍。只是她再是神通广大奈何杨玉环魂魄早已烟消云散又如何寻得回来?那灰衣女子其实早知这结果可是无论如何有些不甘仍是忍不住试了一试。 终于灰衣女子收了回手轻轻叹息一声。她左手握着白绫右手掐诀默算片刻忽然冷笑自语道:“我灵墟一脉本代仅太真可传衣钵竟然遭此绝手。罢了罢了我就拼却误了修为却又能如何!青墟之上再见生死吧!” 灰衣女子素手一招寒潭中玉树上便有一枚朱果自行脱落落在她掌心。她将朱果收于怀中也不取其它器物法宝便自向灵墟外行去。 章一 奈何途 一 章一奈何途 长安四门大开数万妖卒滚滚而出一路西进一日功夫已进百余里抵达马嵬坡下。 马嵬坡前此时千树梨花早谢万朵碎玉飞琼尽化浮尘泥土。 “停!” 纪若尘军令一出数万妖卒便齐齐停住脚步如臂使指。随后软轿轿帘掀开纪若尘自轿中步出先环顾四野再向随行将军们吩咐几句各将军便率领部众守住了各处交通要道将马嵬坡围了个水泄不通。 纪若尘则不动真元神通一步步慢慢向坡顶山神庙行去。道路两旁尽是有些年月的梨木一棵棵生得枝杆盘虬根枝间尽是岁月风尘。当此隆冬时节梨木本该生机俱寂潜藏深眠以待来年开春时节才是。可是这山间的梨树却是刚刚勃随即凋然零落、委顿成泥转瞬间繁花落尽、生机消逝充满了怨怼愤恨。 纪若尘信步上山之时神识早覆盖了整个马嵬坡此地之事已大略猜出十之六七。只是他即不知道为何自己当日心中会忽然悸动也不知为何这满山梨木看上去如此怨戾。 当他进入山神庙站在**院中时神识已如水银泄地布满了整座小庙将点滴气息一一汇聚重行在识海中映出。于是纪若尘便看到千名禁军鼓噪叫嚷挥刀抢枪要冲进庙中。众内侍和侍卫用身躯死死护住庙门将军卒据之于门外。正殿中明皇面色苍白如纸正向伏地不起的高力士说着什么。接下来便见杨妃与高力士出了正殿向东偏房行去。再下一刻则是杨玉环悬于三尺白绫然后高力士指挥众军士将偏殿推倒权做掩埋。 看到杨玉环将三尺白绫绕在颈上时纪若尘脑中猛然炸起一记无声霹雳刹那间被震得一片空白! 这一刻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觉得周身肌肤如炙似乎身旁尽是熊熊凶焰随时可将他烧成一堆焦骨! 虽然纪若尘修为早已今非昔比然在这烈焰焚城中却始终难辩真幻。他勉强张目四望但见视线所及处尽是熊熊烈焰透过吞吐的火焰扭曲的烟气勉强可看清些燃烧着的楼宇亭台、倾颓中的参天古木。他在烈焰中强自张目刚看得短短片刻眼中即是一阵刺痛这烈焰焚城旋即暗了下去一切复归黑暗。原来他的双眼竟被灼得一时不能视物。 只是虽然世间尽墨可那渐行渐远的背景却清晰起来于是那浮自心底的痛也便再也掩盖不住。 纪若尘一声大叫猛然自黑暗中挣脱出来。他双膝跪地全靠双手撑着才没有倒下去身上冷汗阵阵涌出早将他单薄衣衫浸透。汗水涔涔而下在他身下汇成一汪小水。 好不容易纪若尘才喘息稍定全身上下如欲虚脱不仅真元空空如也就连体力也所余无几。山河鼎内一片冰冷冥莲尽失灵气光泽只莲心最深处还残留着一星湛蓝那是最后的溟炎。 纪若尘挣扎着站起环顾四周。周围仍是那座破败小庙院中可见两处残留篝火灰烬早已冰冷。正殿殿门半开里面隐约可见拼在一起的香案。西偏殿尚是完好东殿则已是一片瓦砾。空中早是铅云密布寒风吹过洒下纷纷扬扬的雪片。 纪若尘运起仅余真元右手一挥东侧偏殿瓦砾纷纷四散落出下面的殿面来。在这废墟下面仅压着一袭华裙却无杨玉环尸身!纪若尘似早已料想到了这结果只是暗叹一声。自在苍野生死博命之时支撑着他坚持下来的理由之一便是复仇可此时真见过杨妃自缢满腔怒火忽如春雪化了渐渐逝去。明皇仓皇西遁后也不过走了百余里妖卒力最迟一日夜功夫就可追上。 只是明皇虽在可纪若尘已生不起杀心。 立在这座凄清冷僻的小庙中央纪若尘心底也如这朔风飘雪的天渐渐落寞。他神识归于冥莲莲心与最后那星点溟炎融为一体归于孤寂。在太极殿温养大成的人间帝王气至此渐渐消淡。 一张一伏合乎天道。对纪若尘来说借太极殿修成的帝王之气已是气势之巅此刻归于沉寂正暗合了大道。 不过于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有些想不明白这次的气势消沉是潮生潮落的顺势而为抑或又会是掺着些别的什么。 待纪若尘步出山神庙时天色已晚鹅毛片大小的雪花纷纷洋洋地落下早将远近群山装点成一片银白。大军来时的官道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行路艰难。在这大雪朔风的天气又近黄昏别说是荒山野岭就是官路大道上也看不到半个人影。妖卒虽不若常人那般畏冷但在寒风大雪里站了半天也冻得嘴唇青灰。方圆几十里内惟一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就是坡顶的山神庙。可是有军令在就无人踏上坡顶一步。 纪若尘径自穿过一众妖卒回到软轿淡淡吩咐道:“回长安。” 轿旁将军们俱是一怔不禁问道:“大将军明皇最多就跑出了百余里地虽然下了雪可是我等若轻装疾进最多天明时分就可追上他们。属下已验过周围痕迹那明皇身边最多也就一两千的军马啊!” 软轿中沉默片刻纪若尘方道:“回长安。” 自成军以来纪若尘军令最多只下到第二遍而且从不解释。诸将军也知违逆不得各自散开收拢部队。依着济天下传下的法门各部掉头依序而行片刻功夫又是一只严整大军踏雪夜行向着西京滚滚而去。 软轿之中纪若尘双眼平视瞳孔中隐约浮现一丝蓝色。虽然软轿封得密不透风他亦不再神游全部神识尽守在冥莲莲心处一点虚无之中可是轿外百丈之地一花一木一雪一尘皆在他心底清晰映出。 黑沉沉的天空中雪片纷纷落下如同永无止歇。 于纪若尘来说这场争战至此已然结束。余下的就是安禄山自己的事了。至于这只妖军也不会遵奉除他之外任何人的命令。这只军队青墟战时还有用处青墟战罢也就到了一切该结束的时候了吧。 不过半载年余之后这些妖卒身上阴气灵力耗尽便会与普通人无异。虽然许多人折了十余载二十来年的阳寿不过身材力气都大了许多灵活迅捷也远常人。特别是这些妖卒都是经历过无数杀阵的本朝这场仗还有得好打无论是郭子仪还是安禄山都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兵丁。他们阵前浴血家人便能多得几年温饱甚至还能添一两亩薄田。乱世当中人命本贱芸芸众生其实也不过这么几个选择而已。 好在除纪若尘外妖军中还另有一个主事的名为济天下。此人在河北道刮地三尺中饱私囊之余总算尚有一分公心给军中留了不少钱粮。占据西京后济天下更不可能放过这座千年古都。如若等西京也被济天下犁过那为纪若尘效死数月的妖卒也就能有足够丰厚的饷银战死的也该有一份抚恤。 也不知是济天下真对天地存了几分敬畏之心还是为了掩饰自己对银钱的喜爱他总是号称要在绝境中留一线生机以体上天好生之德。于是凡是被他治理过的地方家家户户皆有余粮可以勉强撑过青黄不接的时节。无论原本是富商大贾抑或只是贫苦佃农只消在济天下治下过得足月便会变得一模一样。济天下逢人便说众生平等本该如此。 半边神州皆是瑞雪飘飘。如此寒夜本该是一家老小煨在温热炕头喝一杯老酒议邻家短长的时节只可惜自安禄山起兵至今几乎淮河以北皆被卷入战火。神州大地处处烽火抓丁的抓丁征粮的征粮千千万万百姓少有不饥寒交迫、游离失所的。更多人家则在如此寒夜无米可充饥无柴可取暖还要伤悲刚刚被征入军中的父子兄弟。不管是否已传来噩耗乱世之中被征入军中能够生还者十中无一。 安禄山乃是北地胡蛮性喜悍卒猛将麾下十万大军尽都是本朝一等一的精锐。他又颇知军事深谙兵贵精而不贵多因此虽然攻城掠地却只抢粮并不急着征丁。安禄山、史思明、安庆绪三路大军合计征的兵与纪若尘一路相差无已。相较之下封常清自到洛阳后前前后后合计征丁二十万又调民夫三十余万有敢不从者尽斩全家连坐坊里。封常清连场大败下来五六十万男丁能够侥幸留得性命的只余数万。然而这些男丁多丧于安禄山大军之手这笔生灵涂炭、百姓疾苦的糊涂帐也不知该算到谁头上去。 修道凡俗虽共生在天地之间却实在天渊之别。神州大地虽是战火连天然而对于修士们来说这场战乱正离他们渐行渐远。 天台山终年云雾隐隐细雨若丝山秀而不软气清而不妖虽是隆冬季节幽谷深山处却仍是碧树葱郁溪水潺潺。 在一处清幽雅致妙趣天成的山谷中有垂瀑数道。瀑后隐着天然洞府深幽曲折洞壁上覆满了青苔。如若有识货的修士在此当会认得这片片青苔色作藏青厚而软韧且坚更隐隐透着红纹构成朵朵若隐若现的奇花。这便是于天下至阴至湿处方会生长的天下奇药六阳花。休看洞壁广阔、遍布青苔可是苔上大大小小的六阳花合共也就是四五十朵大小不一。 洞中有数道清泉蜿蜒而流。清泉汇聚处是一口不知深浅的寒潭潭中石上生着株晶莹剔透的小树树高仅尽半生九片叶结三颗红果鲜艳欲滴。潭水中波纹隐隐可见有数条指头大小、通体银白的小鱼在穿棱来去。 潭水边立着一张石床两方石案又有石几玉凳洞壁上凿着几排书架架上尽是古书。也不知是如何在这阴暗潮湿的石穴中不腐不坏。 石洞中虽然阴寒潮湿却冷得极是纯净。哪怕是个凡人在这里呆得久了也不会觉得寒冷只会感到神清气爽。 如此福地便是天下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灵墟前代白云先生曾于此修炼百年终成道果。 石洞中隐雾忽散一个灰袍女子行了进来。她着一身素淡灰袍满头青丝简简单单地挽了个髻用根粗麻布条束在头顶腰上插着根拂尘木柄粗糙完全是由根未去皮的树枝制成。通体上下也就腰间悬着的一块玉佩翠得青翠欲滴看上去不是凡物。 这女子看不出年纪也不施粉黛蓦然一见也就是面目清秀而已但越看便越是耐看似乎天下钟灵之气尽集于她一身。 她怀中横抱着一个女子行到石案前将怀中人轻轻放置在石案上注目凝视。 案上女子不着华服不佩金饰青丝散乱只着了一身素白内裳。她面容安详似是在深深沉睡之中脸色苍白无血色眉间还有一丝丝微蹙却不掩那倾国倾城的容貌正是殁在马嵬坡的杨妃玉环。 案前女子良久良久方伸手替杨玉环理了理散乱青丝又将那条白绫从她颈中轻轻解下。她如兰五指虚虚抚过杨玉环身上各处关窍。只是她再是神通广大奈何杨玉环魂魄早已烟消云散又如何寻得回来?那灰衣女子其实早知这结果可是无论如何有些不甘仍是忍不住试了一试。 终于灰衣女子收了回手轻轻叹息一声。她左手握着白绫右手掐诀默算片刻忽然冷笑自语道:“我灵墟一脉本代仅太真可传衣钵竟然遭此绝手。罢了罢了我就拼却误了修为却又能如何!青墟之上再见生死吧!” 灰衣女子素手一招寒潭中玉树上便有一枚朱果自行脱落落在她掌心。她将朱果收于怀中也不取其它器物法宝便自向灵墟外行去。 章一 奈何途 二 青城峰顶飞来石畔吟风缓缓立起遥望茫茫云海面上微有不悦之意。 远方云海中微现波澜一个灰衣女子踏云而来。她来得极快几乎是刚自云海中步出便已到了吟风面前三丈。她足下踏着朵白云将手中拂尘一抖插入腰后施礼道:“贫道云霓见过上仙。” 吟风剑眉微锁淡淡地道:“云道友多礼了。你已跳出生死门不在轮回中既然选了这条路却又何必来见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之道相去甚远即便你有心重向大道业已无回头可能。你走吧莫要再让我看见了。” 吟风此话说的极是无礼然云霓也不恼怒反而淡淡笑笑道:“上仙无须动怒。我此来求的非是重归大道羽化飞升。既然云霓当年畏惧轮回艰难选择了尸解之道便再没存过如此妄想。我此来只是为了那不成器的徒儿玉环而已。若贫道所算无差对贫道徒儿下手的恶徒应会来青墟生事到那时我即可给上仙助一把力又能顺便给他们一个教训。” 吟风眉头更锁冷笑道:“我乃堂堂上界真仙见了尔等尸解散仙不雷轰杀已是手下留情岂会需要尔等帮手?真是笑话!” 云霓仍不着恼道:“上仙此言差了。这些恶徒非同一般里面很有几个妖孽人物神通非小上仙怕是比贫道更为清楚。虽然上仙有天雷正法在身若无贫道分忧恐怕此役也难免会有些闪失。” 吟风嘿的一声森然道:“纵是真将这万年道果断送在人间我也不会与尔等为伍。你走吧若再罗嗦休怪我手下无情将你这五百年不生不死之躯用天雷炼了!” 云霓终是叹了口气宛转道:“上仙如此就更是错了我等尸解散仙虽与真仙不同道可说起神通法威来较寻常修士还是强了不少。若与上仙生死相斗纵不能胜也当能给上仙找些小小麻烦。可是如此一来岂不就是令亲者痛仇者快?上仙不欲联手也罢可否念在我师徒情重的份上容我在青城山上到时候恶徒登山你打你的我斗我的便是。如此可好?” 云霓师承前代异人白云先生白云先生飞仙而去后她独自苦修仗着天资绝伦不到百年便迫近了飞升大关。然而在天劫行将临头之际云霓道心不够坚定在或则升仙、或则湮灭的大关头起了波澜退缩下来尸解而成散仙脱了生死不入轮回。数百年来她虽绝了重返大道的可能然慢慢修行道行也非寻常真人可比。 吟风已是半仙之躯灵觉感应与凡人大相径**。云霓虽非祸国殃民的容貌但在寻常人看来也自气清而华卓然而不群恰若绝峰雪莲傲视人间尘俗。可是在吟风灵觉中只感到阵阵恶臭扑鼻而来不觉对云霓更是厌恶。这倒非是云霓体生异味而是她修行尸解之道在真仙灵觉中便是种种难当的恶味。 云霓离吟风不过三丈恶臭就分外浓烈。关键是顾清随吟风修的是紫气化莲的天仙大道此刻已到了关键时候最后关头久久不破。云霓的气息吟风感觉得到顾清便也感觉得到一旦将顾清从死关中惊动还不知会生什么。 云风皱了皱眉袍袖一挥云霓立时如受惊云雀瞬间后移百丈!但见吟风身周百丈之内不住噼啪作响无数细小紫雷纷纷扬扬的炸开将丝丝缕缕的天火抛洒得到处都是。云霓面色微变她极受这些天火克制哪怕沾上一点也是难当的苦楚。 吟风淡道:“你当我是寻常仙人还敢在此妄言!我不欲大开杀戒却非是有慈悲心。随便你在哪里但不准踏入飞来石千丈之地不然的话我袖中九天雷若你能接下三道白云先生怕就要偷笑了。” 云霓面上掠过一丝阴冷神色然而一闪便逝恭敬施礼道:“多谢上仙成全。” 看着云霓的背影吟风冷笑道:“畏畏尾不敢走坦荡正途净想些阴险龌龊事也想成大事、得大道?” 他声音不大不小根本就不怕云霓听见。云霓去势登时一顿而后加离去。那缕怨愤之意虽然微弱却如何瞒得过吟风去。不过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也根本不在乎日后决战时会否多一个尸解散仙相助。这等道心不坚之人修为再深湛又哪堪托负重任? 西京大明宫朝元殿内此际可谓风云汇聚人中龙凤、妖孽魁济济一堂。若是个初入上清境界的都不好意思在殿中站着。 大殿中央放着一个丈许方圆的桌案案上便是具体而微的青城山、青墟宫。桌案东立着苏姀娉娉婷婷清幽淡静若夜昙静放。可是如此清灵婉约的一个佳人却无人愿意站在她一丈之内。直把这柔弱得似是阵稍大的风就能吹倒的苏姐姐惹得似嗔似喜眼波四下流转。可是那盈盈眼波落在哪里哪里的人就会立时神情肃穆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案上青城绝无分毫旁顾。 于是案上青城悄然飘起雪花。于是苏姀周围变得更加空旷。 案上青城正面并排立着太隐、紫云及顾守真三位真人。苏姀乃是从莫干峰上逃出去的当然这个逃字只有道德宗较低的弟子才会用而且也只敢在心里用用。三真人可是知道镇锁苏姀的镇心殿是何等所在苏姀既能脱困而出若紫微真人不出关那道德宗全宗上下恐怕无人能够拦得下她。此刻与苏姀见了虽在青墟事上联成一气可毕竟尴尬于是道德宗一群老道人人盯着案上青城猛瞧目不转睛。 紫阳、玉虚及太微真人则留在道德宗本山守山以防为人乘虚而入。三名真人也是全面动西玄无崖阵的下限。 三真人身后又立着五名道士皆是宗内好手道行均在上清神仙境之上均不言不动。尽管道行修至这等地步后道心必是坚毅如一可是苏姀目光落在身上这五名道士均莫名的有些心惊肉跳很有些想出殿远遁的冲动。 云风道长站在案上青城西在他身旁立着个清秀俊逸的青年装扮似道似俗。他面上隐隐有些玩世不恭的微笑目光偶尔会在殿中众人身上扫过对三真人也没多少敬意。不过他惟一避开的就是苏姀。此人正是与云风同辈的沈伯阳不知他答应了紫阳什么条件才得被允许参与青墟之役。 姬冰仙也立在云风身边她虽然道行尚不如同门五位上清道人却在苏姀的眼波扫视下立得尚稳可见道心之坚毅纯净显然已远为过之。 大殿角落里还立着个瘦小枯干的老太婆拄着根盘曲如虬的木杖佝偻着身子双眼似开似闭昏昏欲睡。除了苏姀外殿中倒是无人敢于小觑了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太婆毕竟云中雾岚虽不为寻常修士所熟悉殿中众人还是很清楚这名字的份量的。 纪若尘立在案上青城的北距离苏姀不远不近正好一丈。或许是因为殷殷的关系或许是因为炼妖鼎的关系总而言之苏姀对他是格外关照些特意多分了些注视。然则结果却很是落这位十尾姐姐的面子她的眼波如同清风过石全无分毫回应。由是苏姀也隐隐震惊于纪若尘道心之宁定。 玉童孙果也在殿中有一席之地贴壁站着一言不。 大殿另一角则是龙象白虎二天君。与殿中其余人相比二天君本是形象特立独行应该为人一眼自人丛中认出来的那种。然而在这暗流涌动之时殿中几乎人人都是气势含而不如峰停岳峙轻而易举的就将二天君给压了下去。此次下山龙象白虎各自穿了身道袍颇有不伦不类之感白虎天君则用一条黑布缚住了双眼。 朝元殿此刻如是暗流涌动的大海只有殿心处方得清静就如漩涡中心。在这漩心中却有一个意态从容潇洒正作指点江山的世外高人状的济天下。他全无分毫道行贪财好色的性子更说不上有什么道心因此也就对苏姀诛心般的目光全无所觉。殿中众人就是放眼整个修道界哪一个不是有响当当名号的人物?都要顾着点身份体面的与苏姀暗中斗法也就罢了如果一个支撑不住波及到了殿中央的济天下面子上未免不太好看。这种神念相斗最是隐晦凶险不过考验的各人道心倒与道行高低并无多大干系。 济天下此时此刻已洋洋洒洒讲了小半个时辰殿中皆是世外高人随便哪个身份地位都比他高个七八十倍的可是现在却人人安静听讲目光片刻不离案上青城。济天下得意非常竟禁不住笑了起来登时那世外高人的淡定形象破坏得七七八八。他或许不知其实殿中人大半心思都放在苏姀身上根本就没听他在讲些什么。古来论道斗法皆是从心所欲哪有一定之规。济天下在这里罗罗嗦嗦地讲着兵法其实众人心都不大以为然。殿中认真听着的也就纪若尘、云风、姬冰仙等寥寥数个而已。 好不容易济天下告一段落苏姀也悄悄收了眼波殿中众人都松了口气。苏姀看了看面上得意之色尚未褪尽的济天下哼了声道:“这可是与真仙相斗你这点阴谋诡计又上不得台面能有用吗?” 济天下傲然道:“权谋之策无非手段端看是谁来用。若是旁人在真仙面前卖弄手段自然徒自惹笑。然则既然是由济某来主持大局权谋之道便也成大智大慧之途。” 苏姀哼了一声根本就没把他自吹自擂的话放在心上。 时已寒冬又逢乱世本该是百姓多蹇时节。好在蜀中气候还算温和又未受战火波及贫苦百姓尚得一隅偷安。 蜀地多灵秀然冬季阴湿多雨别有一番苦楚。但若与北国千里冰封的酷寒相比却又要好得太多了。 成都外官道旁建着家小小客店前后不过三进的院落看样子不过有三四间客房前堂里至多摆得下四五张桌櫈。客店看上去已有些年头院墙上几条纹路看上去土色甚新应是才补过不久。院中养十余只鸡鸭一条黄狗。 阴雨绵绵看时辰才刚过午后不久可外头的天色已暗得紧了。这样的苦湿日子除非万不得已谁还愿意在外行走?是以长长官道两端不见一人一马。 客店大门半开透着红彤彤的***暖得煞是喜人看上去是方圆数里内惟一暖意所在。店中只有一个客人面前不过四碟各式小菜桌下却已堆起好几个空酒坛。大冷的天气这客人却裸露了上身将粗布道服随意扎在腰间手捧酒坛仰头痛饮。 坛中酒如注奔下片刻功夫便皆入了他肚腹。这道人喷出口浓浓酒气抹了把唇边酒沫随手将空坛抛在脚边叫道:“小二!打酒来!” 店中伙计是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闻他叫唤先向掌柜的看了眼。掌柜的立刻骂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客官要酒吗?我养你这个小杂种难道就是来吃白饭的?” 少年吓得一抖忙奔入后厨搬酒。 掌柜身后门帘内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这只杂毛喝了这么多坛酒不会是想吃白食吧?我看他身强力壮的你这根麻杆再加上伙计也多半打不过啊。” 掌柜的也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婆娘又懂得什么?看他腰里那块玉佩!卖了怕是足够买我们这样的小店三四间了!” 门帘后传出“呸”的一声道:“你啥时又懂得看玉了!” 掌柜凛然回道:“我年轻时可是盗墓出身这是吃饭本领。当年为了娶你过门可是正经盗了几个大墓才凑够了银钱!” 门帘后哼了一声便再无声音。 那少年战战兢兢地从后厨出来怀中又抱了坛酒放在桌上。他两只眼睛滴溜溜直转不住偷瞧道人胸前背后以及右肩数道横竖纵横的伤痕。这些伤疤极细极淡却又根根笔直看上去就似是道人的右臂是后装在身躯上一样。少年早吓得脸色苍白见道人挥手立刻连滚带爬地躲入后厨去了。 道人拍开酒坛却不便饮而是张开双朦胧醉眼向店门处望去。若他目光能够透得过门外暗淡天光绵绵雨雾便可遥遥望见郁翠青城山。 他道行精湛其实早将掌柜夫妇的****一字不差地收在耳中却毫不在意那片心思早已飞到青城山上。 在那片绵绵群山中不知名的山谷内他曾住了数十年。那数十年即是囚徒又走上了大道之途。 此时此刻他实不知胸中翻涌的是恨是愁。一如他不知若战火起时是该上青城还是该悄然远遁。 章一 奈何途 三 凄风苦雨似乎永无止歇客栈外的天色晦暗如夜透过绵绵雨丝仅勉强能够看得清数丈之外。 雨雾中缓缓行来一个青衣少女。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她却衣着单薄虽然持着油纸伞但在这铺天盖地的雨幕中却遮挡不了太多外裳早被雨雾浸透透出些玲珑曲线。如此寒冷天气她却没有丝毫瑟缩脚步从容一如行走在自家庭院般随意闲适好似感觉不到寒意。 雨雾中隐隐传来砰砰的凿木声少女便向着声音来处行去一间颇显破落的客栈的轮廓在雾气中渐渐清晰现出。 少女不疾不徐地行着每一步都落在凿木声的点上如是便与天地雨雾相合徐行渐进直至客店门口。 透过半开大门她看到院中茅草棚下一个干瘦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手持锤凿在一块木匾上刻字。所谓木匾其实也就是块表面刨得稍微光滑整齐些的木牌罢了。这人看装束不象是个木匠倒似是这家客店的掌柜。当世蜀中虽称富裕但升斗小民谋生仍然艰难这样大小的客栈最多雇得起一二名伙计厨师掌柜的往往得身兼跑堂厨师数职在这里自己刻块匾也不算什么。 木匾上已刻了客栈两字前面却是空白看来这掌柜的还未想好应该给客栈起个什么名字。 青衣少女宁定立在茅草棚外安静地看着掌柜刻匾。不过这男人苦思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响亮的名头来只好站起向少女苦笑道:“风水学得不精连个名字都想不出来倒是让姑娘见笑了唉!这下雨天的姑娘是要住店呢还是要打尖?这雨可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天又黑了姑娘还是住一晚再上路吧小店还有间上房简陋了些可还算干净。” 少女笑笑道:“多谢掌柜的。青衣只是看着这里暖得令人欢喜所以过来讨杯水喝不住店一会还要走路呢。” 掌柜将双手在衣衫前襟上擦了擦道:“这么黑的天你一个女孩儿家怎好在荒野中乱走……” 他正在劝着时掌柜夫人已从正堂大门中挤了出来瞪眼喝道:“老娘一会看不住你就在这里跟人勾勾搭搭!” 掌柜惊得全身一抖慌张道:“哪有此事!我去后厨烧汤烧汤!”说罢张皇而走他知道如此事情根本分说不清上策莫过于溜之大吉。 掌柜遁走后掌柜夫人向他背影啐了一口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青衣圆睁的环眼眯了起来心痛道:“看你这跟水一样的女娃怎么浇成这个样子!受了风寒怎么办?快进堂去喝碗热汤驱驱寒气!来万财那杀胚别的手艺不行一锅汤一笼包子是做得不错的!” 掌柜夫人看来平日呼喝掌柜和伙计习惯了再加上那比掌柜的足足高了一头宽两围的伟岸身躯举手投足间自有股霸气不容违逆。青衣刚想推辞掌柜夫人大手一张劈头抓来把她轻轻巧巧地硬拉入堂内寻张桌子按她坐下。 青衣举目四顾见饭堂格局颇为局促墙角一张桌子上伏着个光背道人正酣声大作。从那扑面而来的酒气可知这道人醉得着实不浅。 掌柜夫人向后厨看了眼咆哮道:“人都死哪去了!锅里现成的热汤不会盛碗出来?” 掌柜不见踪影只打小伙计端碗浓汤出来。这碗汤汤色乳白清香隐隐汤中飘着的几片菜叶也翠得喜人一道好菜的色香味已具两项确是平凡处见功夫等闲难得一见。青衣虽已可不食人间烟火可看了如此一碗汤还是忍不住有些心动。她素来率性而为便喝了个干净。 掌柜夫人见了心中欢喜努力放轻柔了声音道:“妹子天也晚了现下外面世道很乱可是有不少坏人。你这么水灵的女娃怎好在荒地里乱走?要是不嫌这里局促就住一晚吧。” 掌柜夫人身材伟岸一脸岁月沧桑少说也有四十上下这声妹子却叫得十分自然不知是真亲热还是另有别的心思。 青衣认真地想了想仍是摇了摇头起身告辞。 掌柜夫人知道留她不住叹口气吩咐小伙计取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过来用个包袱皮卷了硬塞给青衣。 青衣收了便离店而去悄然隐没在烟雨之中。 饭堂内忽然传来咣当一声大响本是醉卧着的道人忽然站起身来将面前桌子撞翻在地。 “青衣!”他大叫一声闪电般冲出正堂然后在绵绵雨丝中茫然站住。 四野苍苍风雨如晦哪还有青衣那婷婷身影? 道人怔了片刻忽然一咬牙随便选了个方向冲入雨雾之中。 掌柜夫人此时方奔出院外吼声如雷:“兀那杂毛喝了老娘这许多坛酒可还没给酒钱哪!天下杂毛难道都是白吃白喝的吗!” 掌柜夫人吼声轰轰隆隆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可哪见那道人踪影?她刚咒骂一句忽有一物自天外飞来正好敲在她额头上登时将个身躯雄壮的掌柜夫人砸翻在地。掌柜夫人好不容易爬起刚要大骂忽然看见地上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正是那道人挂在腰间之物。她疼痛不满立时飞到九天云外一把抓起玉佩仔细看了又看见象是块值钱宝贝这才笑逐颜开。 掌柜夫人一抬头忽见小伙计缩在门口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只向着自己手中玉佩猛瞧立时骂道:“小杂种瞧什么瞧!你当你是什么人能有那么好的运气也捡块玉吗?别说是玉就是块石头也没见你捡块来!还不快去后厨烧水再慢手慢脚的仔细你的皮!” 少年惟惟诺诺地去了掌柜夫人将玉仔细擦了几遍这才收入怀中一步三摇地回了客店。 青衣独自在雨中漫行浑然不知要向何处去。她知道后面那个醉酒道人正在追来还依稀记得那人道号虚无似乎是青墟宫中人道行还挺深湛不知怎会醉倒在这么间小小客店里。可她现在心中阴郁一如这雨天完全没有心思与他搭话。因此足下稍稍加快了几步便将两人距离远远拉开。 青衣此际气息与周围浑然一体虚无完全追踪不到她的气息又让他如何追来。 只不过青衣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 她不想远离也不想靠近青城便只有随心游荡。雨丝淋在身上也觉寒冷。然她丝毫不想抵御用身体肌肤体会着这透彻肌肤、缠绵入骨的寒。 行过一处树林青衣忽然听到一阵隐约的抽泣声音幼细似是个小女孩。如此寒冷雨夜在这荒效野外怎会出现这么个小女孩?青衣心中一动即向声音来处行去。 林中一片空地上跌着个女孩双手抱膝将头深深地埋在膝间两束长长的辫早已淋透垂落在地和着泥浆纠结成一团。她背心不住耸动哭得正厉害一边抽泣一边喃喃自语:“死了都死了……好多死人好多血……我不要再杀了不要!别再逼我啊……舞华姐姐你在哪里……怎么不来救我啊……我不要再杀了……” 青衣看出这女孩其实不过十四五年纪不过生得身高腿长看上去与成*人无异。女孩体内隐着一道极凌厉、极霸道的真元即使以青衣的灵觉体会到那真元的刹那也觉有如被一根沾满了鲜血的针给刺了记隐隐有点不适。这女孩小小年纪即便是生来便觉醒了夙慧也不该有如此雄浑狠厉的真元实不知她修的是何种法门。 这女孩所坐之处方圆十丈内生机皆无。地面上一堆一堆的炭堆其实原本都是林中树木她在这里坐地而哭坐得久了周围树木受她体内真元气息侵染竟然都化炭而枯! 青衣向前行了一步足尖一入她十丈之内立觉体内生机外泄涓滴入海般向那女孩流去。女孩立有察觉猛然跳起叫道:“谁在那里!” 她跃起后竟就凝立半空背后展开双丈许宽、若隐若现的血色影翼双瞳转成暗红向青衣望来。 青衣略微动念即凝住体内生机不使外泄任那女孩体内气血如何牵引都是无用。青衣望向女孩见她生得极是甜美若非眉宇间仍有此许稚气未脱便不输与张殷殷多少。 青衣轻叹口气问道:“你修这门道法需要杀很多人吗?” 女孩儿猛然被勾起心事面色苍白之极又有些泫然欲滴。她猛然抹去眼角的泪水尖声叫道:“你是谁!我的事不要你管!” 那女孩顶心中忽然升起道细细血线青衣心中微凛动念间化成青丝的混沌鞭已现绕身一周将全身护住。 女孩握拳凌空一拳击来!便有浓浓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在青衣的混沌鞭上一触而退有如一道血潮越过了青衣又向前滚滚而去。 血潮与混沌鞭相触之际青衣身躯也微微一震。她心中微觉讶异这女孩道行之深道法之厉竟然远出她原本意料混沌鞭也未能尽数将血潮拦下。 青衣身后百丈忽有三道血气冲霄而起然后跨越百丈向女孩飞来自顶心处钻入她体内。这三道血气中混杂着浓浓的灵气实是三个潜于林中的修士措不及防之下被女孩一拳引的血潮给炼化成了血气。还有一人修为显然要高得多血潮又被青衣拦下大半因此居然未死。 他一边飞遁一边叫道:“小女娃好狠的心肠!有本事留下名号日后翟某自当登门拜访!” 女孩冷笑一声也扬声道:“好啊!我叫苏苏你有本事尽管叫人来无忧谷找我好了。如果一月不见人来我自会登门拜访杀你满门!” 那人本是扔句场面话而已逃跑惟恐不及哪敢还嘴早落荒而去。 苏苏啐了一口道:“就这点本事胆色也敢打本小姐主意?” 青衣轻轻一叹道:“你又杀了三人现在肯定很不舒服吧?” 苏苏刚出了口心头恶气听青衣提起猛然醒悟心中刚大叫了一声不好一道浓重粘稠的血腥气便自体内猛然涌上刹那之间她就如整个都被浸在浓稠血水中般口中鼻内除了血气再无其它! 苏苏一时力气尽失自空中跌落。她两手勉强撑起身体便撕心裂肺般呕吐起来可是呕了半天除了几口清水外什么都没吐出来。天知道她已几日没吃没喝了。 青衣行到苏苏身边抚摸着她的头柔声道:“别去理会那些血气将它们放出来放出后就会好过了。” 苏苏用力摇了摇头道:“那怎么行!道行会下去的……”一句话未说完又用力呕吐起来。 她尽管修为已至极高境界可是此刻却全身抽搐呕得痛苦之极。可是不管如何痛苦苏苏仍不忘全力锁死体内翻涌血气一丝也不令外泄。 青衣便不再劝在苏苏背上轻拍一记丝丝缕缕纯净水气便渗入她体内各处将狂涌血气一一导引回归各处玄窍。 苏苏体内平复抬头望着青衣讶道:“你好厉害!” 青衣笑了笑握着苏苏的手将她拉了起来道:“道行再高也有很多事办不到呢还不若什么都不会可以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活着。就比如说你再怎么不愿还是会不停地杀人何必定要修炼这种有伤天和的道法?” 苏苏眼中一暗幽幽地道:“我也不想啊可是……可是我都躲到了这里还是会杀人……” 青衣知道苏苏这门道法极是霸道与人斗法之际对手只消稍稍抵挡不住便会被苏苏炼化成血气吸入体内。她一个人躲在这荒野丛林中便是不想与修士接触以免再多开杀戒。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苏苏就是想躲也还是有那**薰心的修士尾随而来欲行不轨。只是这几人不知自己盯上的可不是什么柔弱孤身少女实是该退避三舍的大杀神。 青衣皱眉道:“既然如此那就不练了吧。” 苏苏摇头道:“不行!父亲说了道德宗三清真诀正大平和实是正道修行的无上道典。父亲的天资分明更强可是却只能和道德宗几个老杂毛斗个平手就是吃亏在修行法门不如三清真诀上。我若不修这龙虎太玄经别说道德宗那些老杂毛过两年或许连纪若尘那小杂毛也杀不了呢!” 青衣先是一怔又有些哭笑不得摇头道:“那么你慢慢练吧。” 苏苏呆呆立着直到青衣即将行出视线之外她忽然全身一颤似乎受惊的猫咪尖叫道:“等等我!” 不等青衣回答苏苏已如一道青烟般冲到青衣身后双手一张抱住青衣右臂死也不肯放手了。 面对如此苏苏青衣居然颇有些不知是好。 苏苏的身量其实与她差不多高压着她手臂的胸部更是出乎意料的丰盈柔劲虽然年纪尚小可已有天生尤物的模样。但就这么个道行直追真人法诀凶厉狠辣身材傲人的苏苏却如只小猫般扭动着拼命想要藏进青衣怀里去。 青衣无奈问道:“你跟着我作什么?” “不知道。” 青衣又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呢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好了。” 苏苏面色瞬间雪白似乎想起了极恐怖的事拼命摇头:“不!我不回家不回去!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好了。” 看着苏苏惊成这个样子青衣心中怜意渐生。可是她又明明知道这苏苏若是放到了江湖上去绝对是个人见人怕的大杀神此时感觉倒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青衣虽然淡柔如水可是当年她只是一介青衣小妖之时内心深处便是即刚烈、又顽皮从不曾是盏省过油的灯便是张殷殷那只小狐狸也未在她手上占到过上风的。 青衣忽然笑笑竟伸手在苏苏胸前重重捏了一把道:“你就不怕姐姐我把你吃了?” 苏苏登时一惊面红过耳万没想到青衣的举动如此奇异。可是呆在青衣身边却是自懂事来从未有过的宁静扑面而来的风中初次有了清新水气不再是那无时无刻、无所不在的血腥气实令她无法割舍当下咬着下唇思索却不肯放开青衣手臂。 这一下居然没把苏苏吓跑实有些出乎青衣预料。而且看苏苏努力思索的样子竟似在认真考虑要不要真的被吃反令她有些吃惊了。 苏苏思索之际忽然抬头讶然向西北方望去。自那个方向隐隐传来一道震动。这非是寻常地动而是真元道法爆烈引的震波。震波十分微弱凡俗之人根本无法察觉然而苏苏灵觉敏锐异常自然立刻察知。从这震波强弱来看源头显然在百里之外。 道法拼斗震动竟可传出百里这该是多深的道行多强的道法?说是地裂山崩也不为过。 以苏苏的修为也暗自震惊再与已身道行相比较小脸就有些白了。 见青衣似无一无所觉依然在雨中漫步苏苏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姐姐那边是什么人在斗法?怎会有这么高的道行?” 青衣向苏苏手指处望去其实她如何不知那百里之外为茫茫雨雾所遮挡的即是郁翠青城。 青衣似是幽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章一 奈何途 四 青城山巅此际火光冲天熊熊烈焰中只见金蛇狂舞、雷龙肆虐绵绵而下的细弱雨丝根本就浇不灭这熊熊火焰。休说是这等濛濛如水气的雨雾即便是雨浇如注、倾尽天河之水怕也难熄灭这由道法引的业火。 青墟宫围墙及诸殿殿顶均散出强烈金光在冬夜雨幕下凝成一道金色光幕光幕上淡淡金焰永生不息般地燃着焰海中偶尔会有数朵紫莲浮现徐徐升腾旋即化灭。这即是青墟宫护宫阵法业焰永寂海阵。此阵将整个青墟宫变成了阵基的确是构思精妙气势恢宏放眼当今道门可占楚翘。然而与道德宗西玄无崖阵将整个莫干峰变成了阵基的大手笔相比确是小巫见大巫。 吟风携顾清回山后颇觉青墟宫护宫阵法远不及西玄无崖阵于是自九天之外引下一缕青冥气炼出几颗青冥紫玉命人置放在青墟阵眼中阵法开启后金焰中便多出数朵紫莲阵法威力立增二成。 此时的青墟宫上人影幢幢尽是驭气飞空的修士或运飞剑或祭道法正殊死相搏这场战事规模之盛百年来仅次于天下群修围攻道德宗之役然而斗战之炽却犹有过之。 但听咻的一声锐响一道夺目七彩光华划破夜天一飞千丈直撞上青墟宫护宫阵法光幕。随着地震山摇般的轰鸣声一团十丈方圆的火球升腾而起将整个青城山照耀得有如白昼。青墟宫护阵光华随之一暗那道七彩光华也现出了本来面目原来是一柄光华湛然的三尺飞剑。此剑极是凌厉去势竟仍未尽直冲入护阵光幕内一圈一转将青墟宫牌匾削下小半边这才向来路回飞而去。 此剑一出似乎空中所有人都滞了一滞然后才继续斗了下去。 夜天中现出一个中年道士乃是道德宗随三真人同来青墟的五名上清之一。他此刻面色惨淡在空中都有些立不定勉强收了飞剑便一头向地面栽落。刚才那惊才绝艳的一剑便是他汇聚平生道行的杰作。他入道三十年仅修了这一门道法可谓三十年磨一剑果然非同凡响。 这道士直载到半山腰处眼看着就要撞上山石。尽管他道行深湛可此刻真元耗尽这一摔落不死也要重伤。 此时山石后忽然转出济天下来看准那道士落处伸手欲接。哪知就在他堪堪要碰到道士身体时夜中猛然电光一闪一箭如自天外来破胸而入将那道士钉死在济天下身前一步处! 济天下愣了片刻这才猛醒过来惊叫一声掩面而走缩入山石后瑟瑟抖刚才的勇气早不知飞去了哪里。 济天下正抖间一双蒲扇般的大手伸来将他一把扛起绕山而走。此人生得极是高大脚步如飞抓济天下如拎小鸡正是龙象天君白虎天君则护着他的后路。龙象白虎行动极快倏忽间已闪至数里之外找了个隐密山洞闪了进去。济天下在龙象天君肩上看得分明他们刚逃出十余丈又一箭如电飞至端端正正地插在济天下刚才藏身之所然后一圈火焰无声无息散开将方圆十丈内一切血肉草木俱烧作飞灰。 尽管夜冷雨寒济天下却猛然汗透重衣。 青墟宫上方十丈虚罔将手中牛角弯弓放下又自背后抽出长剑冷然环顾。这个平素冲淡平和的老道今晚也有了些凌厉杀气。 北方空中虚玄左手托一朵紫莲右手拂尘飞舞不住洒出片片光芒正与紫云真人和守真真人战个不休。虚玄修为不过比二真人略高一线以一敌二本该早就落败身死了可是此刻虽然尽落下风却始终不败。 紫云真人身周数只药鼎飞舞来去鼎口时时喷出大团紫烟将攻向自己与顾守真的法术尽数拦下。守真真人则左手高举一块八卦缠丝盘右手指处盘心射出四色光华道道皆照向虚玄。两位真人一主守一主攻配合得天衣无缝。 顾守真八卦盘放射出的四色光华连续不绝道道皆射在虚玄真人身上或激风或生云或出雾或成电各道光华自生异相具有摧真元毁元气消道行的大威力。他又有紫云真人在旁护持自可全力施为纵是道德宗其他真人也不敢轻接他盘中卦光。 虚玄被紫云守真围攻早没了还手之力只能仗着身法如电趋退闪避顾守真的卦光。 双方才斗了片刻虚玄便中了顾守真六七道卦光。然而虚玄身周罩着层淡淡紫光幻化成一株巨大莲花顾守真卦光照在莲花上虚玄掌中紫莲便暗淡三分。然而莲蕊中吐出一颗莲子化作琉光火星又徐徐落在莲瓣上将紫莲色泽补满。于是虚玄护身莲花复又如初。 然而虚玄掌中紫莲不知是何法宝莲蕊中莲子尚余一半顾守真真元却已隐隐有后继乏力的迹象。可是紫云真人最擅的就是丹鼎之学顾守真怀中就揣着三颗紫云真人秘制的补气益元的七干两全丹。当下得个空当顾守真即刻服下一颗然后再战。虽酣战如初然而顾守真已仅余小半的真元竟开始慢慢恢复可见紫云真人所制丹药之灵验。 这边战局胶着沉闷东方天际却斗得璀璨缤纷流采华光横生四溢几乎是才开始动手便已到了生死关头。 太隐真人手持一杆三丈巨戟戟身不住浮起层层青色大篆。他双足各踏一团青气在夜空中纵横来去追着云霓狠杀。太隐真人每一戟必引动数颗青雷在空中游走不定偶尔两颗青雷撞在一起便会轰然炸开万千电火肆虐无人敢在十丈内立足。 太隐真人下方四名道德宗上清修士结成阵法阵心处飘浮着一团青气不住幻化出各种异兽猛禽形象与太隐真人足下青气一模一样。其实太隐真人所踏青木玄天气正是出自此阵。有青木玄天气之助太隐真人纵横来去之际身法何止快了一倍?且这青木玄天气兼有护身之功。得此之助太隐真人方才威风八面一路追杀道行远胜于已的云霓。 在四修士身旁孙果提矛浮空以作护卫。此阵如此关键自然有青墟宫门人或运飞剑或亲自驭气攻来。不论是哪种人都未将这貌不惊人、气息微弱的孙果放在眼里。哪知青墟宫先后飞上来三名道士竟皆被孙果一矛穿喉! 而那飞射而至的飞剑堪堪中的时孙果头也不回反手一矛刺在剑身凌空将之击碎!躲在青墟宫内的出剑道士全身一震猛喷一口鲜血仰天便倒。然他总算捡回一条性命好过了三个贸然出击的同门。 孙果连挑青墟四人后面色也是一阵苍白。他自怀中取出一瓶补元丹药仰头服尽竟大模大样地在空中盘坐凝气。或许青墟宫门人被杀破了胆或许是怕他另有诡计一时竟然无人敢来再战。 空中云霓看似左支右拙狼狈不堪几次都挡不住太隐真人的巨戟身上道袍也被划破几个口子可是似危实安。她修为道法皆行至阴至柔一路其实早可占得太隐真人上风却一直隐忍不不住布下陷阱只等太隐真人大意时一举击杀。在她眼中太隐真人道行也不过平平若在平时单打独斗太隐连逃都休想逃。可是现在却是乱战群殴道德宗人多势众的优势挥得淋漓尽致。而且道德宗显是有备而来准备了无数群战阵法几个每阵都是云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太隐真人驾驭的青木玄天气便是其中之一实可谓如虎添翼。 太隐真人挥舞巨戟之势虽然凌厉但在云霓这等散仙眼中也就是个稀松平常只是既可智取又何必力敌道德宗运行的群战阵法颇有些玄机她不欲行险硬撼群修合力之锋芒。然则说也奇怪这个看上去几乎无甚优点的太隐真人该躲的躲该破的破竟将云霓布下的种种杀手秘着破得干干净净。 云霓心中微怒十指织动数以千计真元所化的细丝喷涌而出在空中织就张张丝网有的前截有的后追更有盖天覆地阻截太隐真人退路。这些细丝无形无质更有隔断修真之士灵觉探识之妙。而且丝质堪比金铅沉重无比又坚韧无双切割力不比寻常飞剑差了丝上又附有阴毒法力修士只消中了一根真元便会被侵消削弱。 织金削元网出手实是云霓将看家道法也使出来了。这是云霓尸解之后自行领悟修成的道法与白云先生嫡传冲淡平和的道法心境大相径庭。 太隐真人如有感应长眉一轩巨戟先划了一圈将上下左右的无形织金削元网尽数荡开然后吐气开声平平无奇的一戟向前刺出戟峰处荡出道道浅灰光芒如钱塘潮起涛涛不绝刹那间竟将面前织金削元网冲破!太隐真人身形一矮已自网心冲出继续向云霓追袭。 云霓面色铁青她毕竟是不老不死之躯前后修行已近千年此刻终于觉不对。太隐真人道行是不怎么高但纯净如一不为任何真元所克制。力专则强力分则弱太隐真元凝聚一处织金削元网却分布四方破网而出也就顺理成章。至此云霓已知太隐真人道心已至大巧如拙的境地除非以力破力否则再难胜他。 一念至此云霓收起了取巧念头再不闪避织金削元网凝守四方拂尘挥起一团交织混杂的金风呼啸着向太隐真人冲去! 太隐真人面色凝重巨戟一挺吐气开声大喝声中戟锋已刺入金风中随后真元迸风将这团金风震散!但听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散乱金风化作无数锋利钢片当空洒落。这记硬碰硬的交击登时令太隐真人面色惨淡向后飘退一丈。 还未等他回过气来云霓冷笑声中金风一团接一团地出。太隐真人倾尽全力这才一一接下每接一团就要退后一丈距离他身后那张织金削元网越来越近。 云霓正自冷笑虚空中忽然探出十根长长青丝纵横交错以锐破锐竟将太隐真人身后的织金削金网铰了个粉碎!太隐真人如有感觉立时闪退百丈脱出重围。 云霓黛眉倒竖面色不善眼看就要一举破敌之际却被人搅局令她如何不恼?那十根飞舞青丝的尽头立着个春衫轻薄妩媚娇柔的少女。这少女道行平平指端十根青丝倒是凌厉。少女还不放在云霓眼内然而是何人令她能够瞒得过自己灵觉欺近到如此距离? 云霓厉声喝道:“何人藏头露尾给本仙滚出来!” 空中响起阵阵浑重笑声:“说道藏头露尾谁能与尸解仙相提并论?” 云霓面上隐现杀气盯着从忽然显现的一团云雾中走出的高大老妇人阴森森地道:“我道是谁如此狂妄原来是云中居的人。难道你以为出身云中居便可对本仙无礼?” 云中雾岚哈哈笑道:“对你无礼又能怎样你最多也就在江湖上对付对付我门中的后辈子弟罢了难道你还真敢杀上云中居试试我宗掌门师弟的道行手段?” 这一下刺中了云霓死穴她养气功夫虽深也不禁勃然变色。云霓当年也曾修至飞升边缘就是放眼上下三百年的江湖也属顶尖人物何尝会将太隐真人、云中雾岚之流人物放在眼中?便是正道三大派也不曾放在自视甚高的她眼里。但现在青墟有真仙吟风道德宗前有洞玄后有紫微云中居的清闲真人也很是高深莫测无人知晓他道行深浅。这些人均令生性谨慎的云霓有所忌惮不敢上门生事。 云霓不敢上云中居可不代表怕了云中雾岚和太隐真人。就是他们二人齐上再那上个人面桃花的玉童云霓也有不败把握。只是顾虑着是否该杀了云中雾岚、日后如何承受云中居报复。 还不等她考虑清楚利害关系云中雾岚已将龙头木杖重重一顿口中出阵阵龙吟狮吼般的异啸周身骨骼咯咯作响竟然又长高三尺身形也相应扩张。云中雾岚身完毕双目向一瞪云霓立觉眼前光芒闪耀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云中雾岚拐杖龙头口一张喷出桔色火焰披头盖脸地向她喷来。 云霓处变不惊双目不开先吹出一口阴风已将面前喷的桔火扑灭大半再闪退三十丈恰好让过了云中雾岚撒出的一把金砂百忙中还不忘向太隐真人掷出两团金风逼得他应接无暇无法与云中雾岚一同夹击自己这才徐徐张目那剪水双瞳中已笼起两层碧色薄膜便再有强光也伤不得她双眼。 这几下应对可说将道深似海、应变如电八个字挥得淋漓尽致在两大真人突袭夹击下从容不迫轻而易举地扳回下风就是云霓自己也颇为得意。 此际云霓后腰处忽然隐隐有数点刺痛如同蚊虫叮咬一般。云霓知是有人偷袭无须回望已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那妩媚妖娆的玉童来。她冷笑一声即不念咒也不动手肃立如山之际一道无形震波已透体而出瞬间遍布身周百丈! 只听一声闷哼玉童终在云霓身后显形双手食指射出的两道青丝去势也被震得散乱所附真元几乎瞬间耗尽。虽然一双青丝仍是刺在云霓身上且透衣而入然而云霓肉身之凝练远寻常真人青丝锋芒在她如脂玉凝滑的肌肤上不住划动竟迸出串串火星可仍是未能划破她半点肌肤! 玉童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胸前喀嚓声响已断了数根肋骨斜斜向地上落去。 云霓冷笑道:“萤火之光也想争辉?现下知晓本仙手段了吧?” 玉童全身虚软无力连唇角的鲜血都无力拭去闻听云霓之言忽然轻笑道:“仙子手段果然厉害而且体姿曼妙无双、肌肤凝滑如玉真是羡煞人了!更难得的是仙子心胸广阔实有慈悲心肠……” 云霓黛眉立刻舒展开来暗想这妖精还挺会说话的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或许不必杀了。如果她足够聪明或许还可考虑收入门墙补上玉环留下的空缺。 谁知玉童接下来道的竟是:“若是我生了那么好的屁股一定不会象仙子这样舍得拿出来示人白白便宜了那么多的臭男人!上仙果然非凡就连个屁股也生得这么大这么白啧啧!真想狠狠拍一巴掌看看能不能留个手印……咳咳!” 云霓身后道袍内裳忽然片片纷飞果然露出两片曲线绝佳、白腻如脂的屁股和半截大腿来。原来玉童方才偷袭根本不是为了伤人只是想要碎衣。云霓几乎全副心神都放在云中雾岚与太隐真人身上一时不察竟然着了玉童的道。 一时之间云霓但觉如被九天雷殛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 章一 奈何途 五 “贱人受死!”云霓又羞又怒黛眉倒竖左手一揽衣衫扯半幅道袍前襟束于后腰勉强遮住身后裸露处右手拂尘倒握以尘柄向玉童凌虚一点。但听阵阵尖啸一道灰光笔直射向玉童光柱周围盘绕着无数电火! 云霓此招一出云中雾岚和太隐真人齐齐色变。 太隐真人离得远些救之不及巨戟一划数十道锐风金气直向云霓本身袭来取的是围魏救赵之计。这些锐风又多又杂威力虽不如何强横却是片片锋利如刀片云霓如果不闪不避以硬抗至多也就是个轻重之间的皮肉之伤然而她肉身抗得住那道袍前襟可是抗不住。如果中实了太隐真人这一记恐怕整个下裳都要随风去了。太隐真人也是个行事不拘小节之人见云霓方才露体之后又羞又恼知道她面薄便出此计以求救人。谁晓得云霓左手曲指一弹布下三重灰气将太隐真人锐风挡了一挡削弱小半威力便不再理会全力催运灰光刹那间啸音大盛威力骤增! 扑扑一阵乱响太隐真人所锐风几乎悉数切到云霓身上虽是无形之气但也锋锐异常在云霓肌肤上留下数十道血痕不过也就是刚刚划破点皮肉的水平根本就无关痛痒。可是云霓用来蔽体的道袍下裳尽数化作纷飞蝴蝶净她自腰际以下的滑腻白肉尽数露了出来。 云中雾岚龙头杖起挥舞间生出数团浓雾拦在玉童身前。然而云霓这道灰芒凌厉狠辣阴损无比波数声轻响已将拦路浓雾洞穿射至玉童胸前。云中雾岚面色再变这坎汞抽离雾是她赖以保命的护身秘法没想到云霓的灰芒竟如斯厉害轻易地将之破去如若这灰芒是以她为目标促不及防之下只怕当场便是重伤。 玉童虚弱一笑早无力闪避闭目受死。 云霓灰芒出手根本无需等看结果她不再理会这边忽然回身如电般欺近太隐真人身畔丝毫不顾现今下体片缕不存妙处风光大现高抬右腿横空扫过一道如刀般的灰芒平空生成切向太隐真人腰际。云霓身材资容皆是罕见若太隐真人道心不稳生出一丝半分有意窥视风光之念怕就要被她这一记突袭腰斩! 原来云霓向玉童攻这一记本意仍是在太隐真人身上。太隐真人叱喝如雷巨戟飞舞如轮出无数黯金盾一边如电飞退这才堪堪挡住云霓的攻势然也形势堪危。云霓尸解之前道行境界便远较太隐真人为高虽然尸解后道心修为大降然数百年清修下来道行已与当年境界差相仿佛太隐真人毕竟差了年轮岁月哪里是她对手? 就在灰芒堪堪射到玉童胸前之际一只坚硬如铁、森寒若冰的臂膀拦腰将她抱住生生拉后一丈。 这只臂膀上传来的气息如此熟悉即令她安心又使得她深深震惧。玉童即惊且喜猛然张开眼睛自下而上望见的正是纪若尘那轮廓鲜明坚毅的面庞。他的神色一如往昔平静宁定中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与冰冷。 纪若尘右手平端修罗正与灰芒相持不下。玉童颤声叫道:“主人……” 云霓所灰芒至阴至寒带着无法言喻的侵蚀之力虽然早已脱离云霓之手然而象有什么无形力量在操控后劲悠长绵而不绝一波一波无穷无尽般射在修罗上激得修罗不住颤抖鸣叫那层灰色不光覆盖了修罗还逐渐蔓延延伸到了纪若尘手臂上。 然而纪若尘握矛之手始终稳若磐石。 灰芒还想顺着他手臂向上侵蚀纪若尘微皱眉头轻喝一声手臂上骤然燃起淡若无物的蓝焰不光将灰芒燃得殆尽还顺势延伸至修罗上将整个修罗都包裹在一层蓝焰之中。九幽溟炎犹不罢休顺着灰芒一路燃烧上去直至将空中余芒燃尽方才缩回修罗上吞吐不定。 云霓所灰芒最难抵挡之处便是阴损侵蚀伤人于无形无迹万难抵挡。然而若论天下至阴至寒纪若尘体内九幽溟炎实非云霓灰芒所能匹敌。相持之下灰芒即刻被燃尽。 灰芒一尽云霓即刻心有所觉回望来目光甚是怨毒更有不加掩饰的仇恨。然而纪若尘根本看都未看她一眼向怀中玉童道:“济天下那里有丹药先服一粒补气。得空后再向紫云真人讨丹。” 说话间纪若尘抱着玉童的手臂略紧了紧以示抚慰然后将玉童一掷她便轻飘飘地向济天下藏身处飘来。 如此一个妖娆美人落下济天下却后退数步说什么也不肯去接只推龙象天君出去接了。他又自怀中取出墨玉丹瓶倒粒九伤丹出来也交给龙象天君代喂。 玉童勉强抬起手臂自己取药服了方向济天下注目道:“你怕我?” “当然不!”济天下脱口而出话一出口立刻满面悔色悄悄躲到了白虎天君身后。 既然不怕那又是为何?玉童似有三分明白了轻轻叹息一声自龙象天君怀中挣扎着落地自己寻了块地方靠石壁坐下闭上眼睛宁静将息。 纪若尘将玉童送下云霓便向他喝道:“小贼!你可知我是谁?” 纪若尘掌中修罗缓缓画个半圆在空中留下大片湛蓝尾迹久久不散。云霓的叫声虽然满山皆闻纪若尘却充耳不闻身形缓缓向天上升去他目光落处只有一个足踏三朵仙莲的吟风。 云霓身为散仙除了在吟风面前平生何尝受过此等窝囊气?就是吟风也会训斥她几句哪里象纪若尘这般根本对她视而未见如若无物? 云霓怒火勃怒意中还带着几分受吟风冷落而生的迁怒。她周身灰芒大盛便要向这不知死活的纪若尘出手。他所湛蓝冰炎虽然令云霓深为忌惮无论如何也参不透其中玄妙可是毕竟火候尚浅哪如她前前后后已修过数百年辰光? 云霓一动太隐真人便自后攻来云中雾岚更布下团团水雾占据了她周围各处要害方位。云霓怒意升腾清丽的面容已变得有些扭曲更根本不再顾及的躯体阴森森地望向这两个如附骨之疽的真人。 忽听一声尖啸云霓在空中拉出一道深灰轨迹瞬间已绕着太隐真人和云中雾岚转了十余圈手中拂尘挥出数以百计摧金裂石的金风二真人顿时陷入险境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令她狂怒的是尽管已现如此神威纪若尘仍徐徐上升并未向她投去一瞥。 青墟宫中虚罔猛然挺直身躯这个一直显得无精打彩的老道此刻气势如剑锐锋尽现!他已取剑在手身形闪处便欲向云霓战团冲去。他眼光老辣知道虚玄以一敌二虽然形势看似危急然而有仙器在手尽可支持得下去。云霓此刻已占尽上风自己再加把力推波助澜相信片刻间便可取胜太隐和云中雾岚两人一去接下来便可以摧枯拉朽之势扫荡道德宗! 虚罔刚出青墟护宫阵法骤听一声龙吟一道黄龙气跨越百丈直袭而来!他横剑当胸挥斩而出十丈青森剑气已将黄龙逼了回去。然而一击之下虚罔也不由得退后数丈。他心下一惊定睛望去却见面前行来的非是道德宗哪位真人而是云风。云风道人虚罔是识得的也知他是紫阳真人弟子实可说是自己晚辈三十年前还曾见过一面那时的云风不过是个木讷老实的青年道士而已。未曾想三十年后云风竟已修至如此地步已堪称敌手。 虚罔心中微生苍凉之意道德宗代代人才辈出云风之下又有姬冰仙、尚秋水等等年轻人惊才绝艳。如非天降真仙百年之后青墟宫如何可与道德宗比肩? 虚罔收拾心情举剑齐眉静心诚意决意以至刚至烈剑势一剑破敌! 见虚罔起剑之势云风面色即变然他提剑守拙以黄龙绕身护体却无分毫退后让路之意。 这一击当见生死。 恰在此时旁边不知从何行出一个面色苍白英俊妖异的青年阴森森地道:“这老家伙还是交给我吧你可不是他的对手!那个光**的老女人才配你你的黄龙剑气正好克制她还能饱一饱眼福多好的事!” 见了这青年云风神色却不见分毫轻松依旧是全副戒备只是一半是对虚罔一半是对他。 那青年盯着虚罔双瞳逐渐涌起浓浓血色伸舌不住舔着嘴唇不忘向云风讥道:“放心这种时候我是不会对你下手的。若我毙命于此岂不是正好给你们省了麻烦?” 云风欲言又止忽然取下腰间玉佩扔给了他道了声:“自己保重”便掉头向天上升去。人尚在半空一道黄龙已跨越夜天向云霓后背袭去! 那青年接住玉佩竟然怔了一怔。他如何不知这块玉佩还是云风入门时紫微掌教亲赐三十年来云风日夕祭炼实为生死关头保命的法宝怎会与了自己? 他死死握住玉佩忽然抬头盯着虚罔自体内不住涌出浓浓血气狰狞笑道:“道德宗沈伯阳今日特来取你这老杂毛狗命!” 沈伯阳虽是当面而立虚罔却觉杀机实自四方袭来不禁心下凛然所感压力比面对云风时更甚立时运起道法守紧门户。他心中隐隐有些苦未曾想道德宗出个云风不算居然还有一个沈伯阳。而青墟呢虚字辈之下何人能够独挡一面? 道德宗有若海中巨兽只有当它真被激怒破海而出时世人方知平时浮于水上的不过是庞然身躯的一小部分而已。 虽有真仙之助然与道德宗为敌究竟是祸是福?虚罔并不知道。 夜天之上诸云之端吟风足踏三朵莲花身着风云袍颈佩琉璃珠袍角两座玲珑宝塔已也完好无损。他从容立着似乎脚下青城峰巅那些生死相搏的修士都与已无关。 百丈之外苏姀新衣如雪婷婷立在云端宁定看着吟风。此时此刻这嘻笑怒骂皆由本心的十尾天狐竟是如此恬淡宁静宛若春水微波。她唇角边泛起若隐若现的微笑似乎想起了往事哪有半分与平生大敌对峙的模样。 吟风饶有兴味地看着苏姀有些想不明白她现出如此外像或许这也是某种他仍不知晓的道心境界吧。吟风虽为真仙然而却深知大道如渊越是探索便越是知晓已身微渺自己未曾听闻的法术道境该是浩如烟海。 所以吟风也不着急出手耐心等着要看看苏姀究竟会使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道法来。当日一战虽是匆忙不过他已大略了解了苏姀道行境界并不怕她飞上了天去。 哪知苏姀心中想的却是济天下告诉她的话就是拖拖到吟风党羽尽数伏诛便是大功告成。所以她起始便故弄玄虚与吟风对峙到如今。苏姀演技自非常人可比不断惑敌兼且惑已装着装着便真的想起千年前如烟往事。 那时的她很傻很天真。 纪若尘凌空步虚冉冉升起修罗上蓝焰再起笔直向空中对峙的吟风与苏姀飞去。 吟风本来八分心神在苏姀身上二分心神放在飞来石畔此刻心中忽然微微一动向下方望去便看见了蓝焰环绕的纪若尘。 吟风双瞳之中清清楚楚地倒映出升腾蓝焰他面色微变讶然道:“九幽溟炎!” 纪若尘并不作答骤然加瞬间升至云端与百丈外吟风遥相对望。他忽然仰向天深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如长鲸取水鲲鹏吞云直是无止无歇似乎诸天星辰都被纪若尘吸得向凡尘坠了一坠! 好不容易纪若尘一口气吸罢似乎一汪湖泊都被他吸入腹中身躯却未见长大。 吟风淡定立着望着纪若尘丝毫也不在乎给他时间准备。 纪若尘又轻轻呼了口气他吸气之势鲸吞风云星宿吹出的气却最多掀起几片尘埃。这口气呼尽时淡蓝色的溟炎自他体内骤然迸如一圈水波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直至百丈方止!刹那间夜天中仿如忽然多了一轮巨大之极的蓝月! 溟炎的边缘已到了吟风面前甚至有数点火星扑到了他的风云仙袍上。这几点火星虽不若米粒般大却是灼烧得嗤嗤作响顽强之极就是不肯熄灭。若非吟风身上这件风云袍用仙法祭炼过恐怕也要被烧出几个洞来。如非仙物哪怕是有道修士传承的飞剑被这么灼烧怕也要损毁少许。九幽溟炎之阴狠由是可见一斑。 自重归人间以来这尚是纪若尘初次倾力出战声势之盛不光震慑青城山数百修士就连藏于龙象白虎护翼之下的济天下也现了空中的异象。只消向夜天望去任谁都不会错过那苍茫无尽的溟炎哪怕是凡人也不例外。 济天下一看清是纪若尘登时顿足恨道:“主公身为三军主帅岂可以身犯险?唉你这样冒险不打紧可惜了我那神机鬼谋。罢了眼下也只得如此了。龙象!峰上情形如何了?” 龙象天君正捧了自制千里仙缘镜向峰顶夜天看个不休闻听济天下叫唤立刻跑了过来将峰顶夜天数处战况一一讲给济天下听。龙象道行本高又有千里仙缘镜虽不能说真的看个千里但百里内事无巨细都可看得明白。济天下不过肉眼凡胎在这子夜时分能看出去数丈已算眼力好了哪看得清修士斗法仙妖大战?是以各处战况均要龙象看了再说与他听。 济天下只略一沉吟便向白虎天君吩咐下去。白虎天君自怀中取出一块白玉牌以指代笔运起真元在白玉牌上龙飞凤舞地书写起来。 西京子夜。大明宫中万籁俱寂不见星点***。一间冷清偏殿中盘膝吐纳的姬冰仙忽而张开了双眼。她面前放着块玉牌与白虎手中式样一模一样只是大上了许多。玉牌上字迹滚滚而下姬冰仙一目十行扫过便起身出殿。 殿门外水桥边是整片青石铺就的广场乃是大典时明皇阅军所在。此刻广场上黑压压地坐满妖卒怕不是有数万之众。 姬冰仙走出殿门时数万妖卒似乎冥冥中得了指令一齐站起! 青城之巅纪若尘双目徐开漫天溟炎刹那间倒卷而回悉数被他吸入体内。原本涛涛气势瞬息间消得干干净净任谁来看恐怕都会觉得纪若尘不过是个毫无道行、普普通通的一介凡人而已甚而他双瞳深处常年不熄的蓝炎也消得无影无踪。 此时此刻吟风方有了三分郑重之意道:“果然是九幽传人方才是我有所失礼了。” 章一 奈何途 六 纪若尘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自然而然感由心生再不似以往那只是浮于表面、如同面具般的微笑他哂道:“我与九幽有何干系?上仙说笑了。吟风袖中缓缓伸出一把晶光灿灿、古意盎然的仙剑剑身上有无数意义难明的上古大篆起浮不定。古剑周身淡淡雾气缭绕升腾间有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一剑横空有含而不的威严蕴含其中。 苏姀本是娉娉婷婷地立着吟风仙剑一出瞳孔立刻微缩如一只面对利箭的狐狸微现戒备。 吟风横剑当胸道:“九幽之炎须能能收方算得了传承。你方才而复收敛尽凛凛霸气自是得尽传承已身属九幽。” 纪若尘修罗提起缓缓自身前收至背后从容道:“即算如上仙所言我得了九幽传承可是法力该远远无法与上仙相提并论上仙实是无须如此郑重。” 吟风郎笑起来曲指在剑上一弹仙剑一声龙吟登时风起云走山河为之变色:“亘古以来九幽之地与天外玄荒皆是仙界大敌你即身具九幽传承不论道行法力如何我敬你实是敬苍茫九幽敬那九地之下、敢与吾等真仙为敌亿万年的十三巨魔。这与你道行深浅、法力强弱实无干系。” 一旁苏姀听着禁不住好奇问道:“你对这小家伙都如此尊敬那我呢?” 吟风仙剑缓缓抬起看都不看苏姀淡道:“区区人间杂妖也想与九幽传人相提并论?” 苏姀本来竖着耳朵听得无比认真谁成想满怀希望之下却听到如此评语不禁气得面生嫣红刹那间艳丽无双。她黛眉竖起正想质问千多年来惟一的十尾天狐怎就成了人间杂妖时那边战事已起。 吟风仙剑向外一挥格开了纪若尘仿如虚空中来、全无征兆的一矛剑尖过处袅袅仙雾在空中留下一条蕴含天地玄理的清晰轨迹。 剑矛相击修罗立时顺势荡开纪若尘双足踏火身随矛走轻飘飘地绕到了吟风身后又是一矛向他背后刺去。吟风即不回剑亦不转身只仙剑一震但听剑鸣声响彻天地纪若尘手中修罗随之动荡竟尔自行偏开。纪若尘这一矛本就是虚击也不在意双足下各生幽幽冥火瞬息间已绕着吟风转了一周再刺三矛。 吟风仙剑吟啸不止但凭剑鸣已将修罗攻势悉数震开。他左手在面前一竖便挡开了突兀出现的玉手。吟吟轻笑的苏姀出现他身前乘虚而入她素手如兰宛若天地间灵气均集到了这只手上然而攻势却是极狠颤动的食中二指实是挖向吟风双目。 吟风手与苏姀纤手一触即刻反握过去看上去轻飘飘的很有些轻薄的味道在。然他掌上正喷吐着寸许长的淡淡紫火此乃氤氲紫气所化真火最是天上人间妖物克星。寻常千年妖怪如果被吟风握实了怕是立刻就会被炼成飞灰。若说对妖族的凶厉实不比纪若尘胸中文王山河鼎差了多少。 然而苏姀岂是寻常妖怪?她嫣然一笑道了声‘还想占姐姐便宜’便一巴掌拍开吟风的手身形闪动竟采用近身搏击之势。只见她行动飘忽如风几尊残影还留在空中人已冲进吟风怀里左肘飞起一肘撞向吟风咽喉。苏姀动作翩然若仙却是奇快无比寻常上清之士或许不及眨下眼的功夫她已如狂风骤雨般攻了数十记指刺爪击俱是贴身进击凶悍无双! 吟风又岂惧近身?他足下莲花缓缓旋动托着他在丈许方圆之地前后趋退仙剑横拦直劈左手格挡扑击将苏姀的攻势尽数挡下。 方才氤氲紫火烧过却未能令苏姀细腻肌肤哪怕起上一点焦痕已暗令吟风吃惊。然而仙剑扫去苏姀竟也是以一双玉手硬挡那双吹弹得破的手撼上仙剑剑锋出金玉相击之音竟是夷然无损。吟风也不禁对这只天狐有些另眼相看。 苏姀如是与吟风近身缠斗分毫不落下风。纪若尘则在战圈外游走不定时不时几矛突刺而出。吟风可不愿空手去挡燃着淡淡蓝芒的修芒皆是以仙剑挡开自是受了极大牵制。片刻功夫苏姀居然慢慢地开始占据上风。 三人战况看似平平无奇然而进退攻守却是比下方三处真人战团快了近乎一倍更休说青墟道德寻常弟子以及在青墟宫中助战的修士宾客了他们根本看不清夜天之上战局如何。 六七名道德宗上清弟子与数名助战友人正与百余青墟宫弟子及贺客嘉宾苦战。青墟方众人都是各自为战混乱不堪而道德宗弟子结成战阵进退有方因此虽然实力微处下风战局上却占据了优势。然而青墟弟子若是受伤或是真元消耗过大皆会躲入青墟宫内歇息服药疗伤续命大多数过上一会又会生龙活虎地杀出来。如此战局胶着却是渐渐不利于道德宗一方。 而在另一边自云风加入战团后他剑上黄龙运使如意丝毫不惧云霓阴狠淡灰真元。间或一口黄龙气喷出就将云霓离体灰气灼灭一大片。而且龙吟声声竟惊得云霓有些心惊肉跳一身无上道法威力就此打了个折扣。本是处于绝对下风的太隐真人与云中雾岚皆借机抢攻各式威力绝大的道法如不要钱般砸向云霓竟将她逼得有些狼狈。 才战片刻云霓已恨极云风此人道法先天克她实不能容他继续猖獗下去。她寻机甩开太隐真人和云中雾岚欺近云风骤下杀手无数想在数招间先行解决此敌!然而云风功行与众不同真元凝实无比道心纯净如水守御得极近坚实云霓使尽手段云风却是毫不为其所惑老老实实守紧门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她那些狠损真元道法又对云风无效面对看似古板运行道法间却全无破绽的云风云霓竟屡攻不下束手无策。 太隐真人看似处处平平实也是聪明绝伦的人物。云中雾岚近年来在云中居身居高位深居简出数十年前可也是个到处杀人放火、惹事生非的狠角色。这两人火候何等老辣吃了一次闷亏被云霓甩开猛攻云风就不会再给云霓同样机会。正好云霓狂攻云风不下太隐真人便与云中雾岚分占鼎足之位先围定云霓再运坚实道法慢慢地攻了上去。 如此一来云霓顿失地势飘忽不定的身法再也施展不出不得不与三人硬碰硬拼斗道法就此陷入苦战。 云中雾岚铿锵长笑数声向太隐真人道:“这云风实是不错我们云中居小一辈弟子可没一个比得上。咦下边那个沈伯阳怎么好象还占了点上风?你们道德宗倒真是藏龙卧虎呀几个老杂毛倒是瞒得够好!” 太隐真人看着空中纵横来去的黄龙气势如名岳大海、渐渐生的云风心中也是暗惊道:“你云中居不是还有个顾清?想来也快飞升了吧!” 提到顾清云中雾岚笑声顿止寒声道:“她可是大人物我们小小云中居哪里高攀得起?” 此际围攻之势已成云霓渐渐感到施展不开趋退余地渐小。然她毕竟是数百年道行纵是以已之短击敌之长记记硬拼也不落下风。 漫天火雨纷飞电光错乱间一道微不可察的锐风破空而来悄然袭向太隐真人后背。太隐真人冥冥中似有所觉忽然吐气开声巨戟回击但听当的一声巨响一柄凶气四溢的古剑自夜色中现身与巨戟交击一记又向夜天中飞回。 此剑一入眼太隐真人眼皮即是一跳沉声喝道:“古剑天权!忘尘你这老而不死的东西倒是越活越下作了连暗中偷袭这等事都做得出来!” 远方一声长笑忘尘先生须飘飘一袭牙白龙纹织锦袍洒洒然而有出尘之意挥手间招回天权剑朗声道:“只消能将道德宗连根拔起我倒是不在乎用什么手段的。” 太隐真人哼了一声森然道:“我宗过往宽大为怀这才放任你不管。没想到你倒还有如此雄心壮志贫道佩服。此间事了贫道倒是要与宗内道友到无垢山庄走上一趟少不得杀杀人放放火。” 忘尘先生含笑道:“你等妄自与真仙为敌却是自寻死路须怪不得我。你莫非以为今晚还能活着离开青城山吗?” 说话间忘尘先生抬手一指古剑天权再次呼啸而出越空百丈向太隐真人击来!太隐真人虽是不愿但只得运起巨戟挡开天权。忘尘先生如闲**信步般一步百丈接过天权时已在太隐真人身边而后运剑如风又向太隐真人肋下点去。 太隐真人为忘尘先生牵制云中雾岚与云风立时陷入苦战。 战局牵一而动全身忘尘先生一出修为至真人之境的几乎均是立刻知晓。顾守真与紫云真人互望一眼紫云真人即脱离战圈瞬息间越数千丈加入围攻云霓之列。紫云真人一到云风、太隐真人立时变动方位与紫云真人结成阵势云中雾岚即行加入形成四人共抗云霓与忘尘先生的混战之局。 那边留下顾守真独战虚玄片刻间便尽落下风只余死守之力却一时尚不得落败。 值此微妙之时除云天之上的苏姀、吟风、纪若尘三人外所有真人心中忽然一凛皆感到一丝不知来处的危险气息极快地蔓延开来。 章一 奈何途 七 茫茫夜天忽然泛起层惨淡的白空中郁积的云层微微亮。那片光粘稠、厚重竟自云中脱离缓缓向青城山飘来! 直至此时诸真人方才看清这一大片的白不是什么光而是惨淡苍火。火并不炙热甚而还有些阴冷然而却令云霓、忘尘、太隐等大能之士心中暗生戒惧。以他们的眼光却看不尽穿这突降的天火自要先退避一下以静观其变。事有反常能令他们也看不穿的诡异天火即使是这些真人也不愿贸然出手。 这片火云自云中而生不管威力如何云端上激战不休的苏姀、吟风与纪若尘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云层之下诸真人或已停手罢斗或是默契地将战圈平移千丈离开了那片火云覆盖的范围。只有那些激战中的弟子宾客一无所觉依旧在舍生忘死地斗个不休。 火云渐行渐快到后来便迅如疾风。山下不知何处骤然响起一声锐利哨音真刺得人骨节酸说不出的难听。道德宗为道人听得哨音面色一变大声呼喝指挥同门且战且退一路溃逃直到数十里外才算稳住阵脚。这么突然一逃便有名弟子防护不善不小心被青墟宫射出一枝寒铁青玉箭穿胸而过! 见道德宗突然败退青墟宫诸弟子多是有些错愕不解宾客中却已有不少欢呼起来。有人飞在高处正在纵声高呼忽觉得眼前有些过于亮了抬头望时才愕然现大片火云已在自己头顶! “什么玩意故弄玄虚!”他骂了句手中三尺混天黄绢向苍火兜去想要将这火包起压灭。这幅黄绢擅火收火也是修道界小有名气的一件法宝正是寻常火焰的克星。 哪知黄绢入苍炎竟就此无声无息地消融连半点灰烬都未曾留下。那人未及从震惊中醒来便已被苍炎淹没! 青墟宫门人及众宾客此时才知道害怕乱呼声中空中出现数十道电光火迹众人各凭法宝四下乱窜。百来人中只有十余名道行最高、见机明白的及时逃到火云之外另有近百人躲进青墟宫护宫大阵之内二十来个道行最浅的则未能逃脱不及一声喊便已被越落越快的火云裹了进去。 最后百丈火云几乎是瞬息而下无声无息地覆盖在整个青墟宫护宫大阵之上。青墟宫上那道明晃晃、金灿灿的光穹上登时被漫漫苍炎淹没。这些惨白火炎虽有些凉意然而粘性极重一触到光穹便牢牢粘住贴紧了猛烧。光穹就如暴风雪夜中一座单薄草屋根本撑不住骤至的厚重雪层几乎是倾刻间就轰然坍塌! 蚀穿光穹后片片零落苍炎继续落下青墟宫大片大片或清幽、或华美的宫室殿堂轰然倒塌多少奇花异树、名兽珍禽皆就此化灰而去。那些躲在殿中的青墟门人本以为太平无事谁知大祸当空而下大多目瞪口呆呆呆立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苍炎落在头上再没过眼帘…… 没有惨叫没有哭喊甚至没有柱断砖落的声音便在这奇异的寂静中已有千年传承的青墟宫化成了一片废墟瓦砾。寥寥一二栋宫殿侥幸逃过一劫在这瓦砾场中显得极是乍眼。 大明宫上姬冰仙面色苍白如纸大汗淋漓直透重衣。她缓缓自空中落下着地时双腿一软险些坐倒。她挣扎着站定进了偏殿吱嘎声中两扇熟铜殿门极缓慢地合拢。广场上数万妖卒此刻人人虚弱之极东倒西歪小半已魂游地府还能坐得的不过二三成而已。 千里之外青城峰顶那片苍炎火云便是姬冰仙集数万妖卒之力倾力一击之作。她道心境界虽高然而毕竟限于年纪道行火候仍是差了些强行运使如此强力阵法的结果便是她纯净如冰的道心已处处裂痕若不能及时处理怕是今生道果就此毁了。 这千钧一击本来说好用的是三万妖卒然而众人走后姬冰仙自又给加了两万人。如此一来苍炎火云的确是威力大增毁去青墟千年宫室之时却几乎把她自己也给毁了。 黑沉沉的偏殿中开始漫延起淡淡的血腥气浓浓的鲜血一滴滴自姬冰仙晶莹透明的肌肤下渗了出来。她却全然不与理会只依宗内传承秘法一点点收束着已碎裂成无数片的道心。不破不立如她能过得此关道心便可再进一境。如是过不了便当立刻转世轮回去了。 然而临入死关之前她却不是一无牵挂。 “上一次又输了给他赌注却是欠下了。说起来这个身子已该是他的了嗯如果我这一关过不了便算他运气不好罢了。唉真想不到临去前还要欠这样一笔债若是走了也不得心安……不过我如此还他勉强说得过去吧……” 姬冰仙双目缓缓垂落眼角鼻端处流下数道细细血线。 青城峰顶万籁俱寂。诸人早已停手呆呆地望着已成瓦砾场的千年青墟许多人还未能想明白生了什么。苍炎火云威力绝大远非看上去的那般寻常柔弱。道德宗太隐真人等是知晓苍炎来历的却未曾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威力。智慧如太隐真人已隐隐感到不妙:“怎会有这般大威力?难道冰仙她……” 青墟一方虚玄、虚罔面色铁青望着青墟旧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们道行深湛甚至在道德宗几位真人之上自然知晓苍炎的威力可是人力岂能抗天他们就是知道了也无法可想更不能以一已之力硬撼苍炎火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千年青墟毁于已手。 自安禄山起兵之初济天下便致力于集普通修士之力或于两军对阵之际破城杀敌或倾千万之力一击而杀修为深湛之士。至今夜天降苍炎火云始为大成。这实为逆天之道过往数千年也无人深研过。那些道行深湛之人谁又会研究这个若是研究有成岂不是授千百弱小之人以锁链将自己牢牢缚起吗?而那千千万万普通修士心向往之的只是如何提升已身道行好为后世轮回积下点东西。就算有人想到这一节等他们道行深湛了却又不愿研究这些了。 以济天下某日酒后胡言所云称这便叫做屁股指挥脑袋。道德宗多是雅人高士这话粗俗不堪他们听后不以为然也就一笑致之。龙象、白虎二天君以及纪若尘、苏姀之类的妖魔外道倒是听得颇有所悟。 其实此道着实不难只要知道要做些什么如何去做已是细枝末节。济天下其实对修道、阵法一窍不能他只是提了想法具体实施自然有道德宗门人弟子一一执行。这当中道理便如飞升之人留下一把锋锐仙剑上附仙法若干威力绝大。在任何门派那里此剑当然都是镇山之宝关键时刻慑敌斩妖不在话下。其实仙剑也不是不能用来锄地切菜只是没人会这样做甚至想也无人去想而忆。 苍炎火云与吟风当日传给虚天的仙阵实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破阵之用。不过吟风所传仙阵精妙无伦依天时地势人气时时变化破阵如抽丝剥茧百名修士即可运使将道德宗真人主持的西玄无崖阵也险些给破了。苍炎火云集数万妖卒之生机就是倚仗着威力绝大硬砸横冲蛮横破阵而已。实谈不上有何精妙变化。 破阵好比拆屋吟风派来的是数名手艺出众的石工木匠弄不好会将每根椽子都拆得完好无损。济天下使唤的却是十来膘肥体壮的蛮夫执大铁椎上来不由分说的就是一堆乱砸。若只论拆屋之自然是莽夫们干得更快。 虚玄饶是城府至深放眼望去已将侥幸逃出生天的青墟门人都收在眼底只是他粗略一估人数也禁不住眼前一黑。祖宗灵位、传承法器典藉其实都不重要毁了也就毁了典藉可以重伤山门可以重建可是死伤大半的二代三代弟子如何能活得转来?才是青墟精华所在。 青墟宫一毁虚玄已将苍炎火云的出处猜出了七八分心下禁不住恨道:“好一个道德宗!好一个紫阳真人!原来你们兴兵反叛还伏着这么个后招!我怎就……怎就没想到!” 苍炎火云来处毫不出奇无非是列个阵法集阵中人之力个道法罢了。别说青墟这等传承千年的大门派即算是二三流的小门派也能弄出三个五个阵法来。然而阵中放个十人八人容易放个百十来人便不容易了。放在以前若是让虚玄极尽想象之能事也不过在阵中集结数千生人。又有谁能够做到耗尽六万人大半生机只为放一个道法? 天渊之别只在手笔大小而已。 济天下这手可说是绝到了极处就是提前让虚玄知道了只消你拿不出六万人来对耗青墟宫也是必毁。 虚罔涵养较虚玄差了一筹长眉飞动双唇越来越薄放眼四顾便要动手杀人。他正寻找对手之际沈伯阳忽然在他面前闪现此刻他气质又变带着丝懒洋洋、毫不在乎的笑道:“虚罔道长你是在找我吗?修道人当虚怀若谷一切嗔痴皆是虚罔这该是你道号之意吧?动了杀心可不是好事!” 虚罔长眉飞扬几乎倒竖而起寒声道:“贫道方才手下留情三分你可知晓?” 沈伯阳含笑道:“你方才对上的不过是我的血法身而已这样都只能做到留情三分现下站在你面前的是在下的天法身你难道不该快逃?非要我天魔血隐四相法身尽出才知死心吗?” 虚罔心底忽微生警意然而却不知警自何来他本也曾是性烈如火沈伯阳说话狂妄心中怒意难遏森然道:“好狂妄的家伙纵是你宗几位真人在此也不敢对贫道如此说话!” 沈伯阳又笑了笑笑容真诚得不容一点置疑道:“我修的是直行不忌之道既然侥幸未死那么现下除了紫微、玉虚之外我宗其余所谓真人倒还真不在话下。只是我欠了紫阳那老东西天大人情不得不将这辈子卖给了他而已。” 虚罔不再多言挥剑直上三尺青锋泛起苍苍之气杀机中巍巍然而有古意。沈伯阳云淡风轻间已将虚罔攻势悉数接下竟已分毫不落下风。 这边战团再起另一边虚玄、忘尘与云霓各隔百丈鼎足而三将太隐、顾守真、云风与紫云围在当中。云霓顶心一缕灰气扶摇直上直冲云宵气势越来越盛夜天茫茫云气皆在她气机牵引下缓缓旋动。云霓面若冰霜她已动了真怒再无保留要在一击之中定下生死。 云宵之上吟风、苏姀和纪若尘仍在激斗人人都显得游刃有余。苏纪二个妖魔当然不会管青墟宫死活吟风也从未将下方的战况放在心上只是耐心缠斗一边细细体悟纪若尘身周幽幽溟炎秘奥。 虚玄此时想必已然知晓青墟一脉其实在真仙心中并不如何重要也不知感慨几何。 苍炎火云出时看那茫不可抗的大势纪若尘似有所悟攻势停了一停。就在苏姀骤觉压力大增时纪若尘吐气开声双足凌空一顿但听一声沉郁雷声整个人腾空而起!他升势沉重之极便似整个人身上缀满山岳峰峦一般又似在一踏之间整个天地都被他踏得沉了下去一般。 纪若尘腾跃至吟风头顶后嘿的一声喝双手倒握修罗毫无花巧地向吟风顶心插下! 看着这势挟涛涛天地之气似要将九州大地刺破的一插苏姀面色也不觉微变身形略退退出修罗一丈之外只是十指挥舞不停将数以百记切金裂石的指风向吟风泼去。 吟风面色骤然凝重足下仙莲飞旋如轮载着他徐退一丈刚好让开了纪若尘的一插。他虽是闪避然掌中仙剑跳跃不定就似与无形之敌死斗不休一般。战至此时吟风左手终于自袖中伸出五指间不知何时套上铃索上面系着四只小小铜铃。 纪若尘缓慢一击落空却全无气馁之色他重重喷出一口浊气将修罗拔起转身踏步双手持矛慢吞吞地一矛向吟风咽喉刺去! 修罗即出但听夜天中郁郁积雷一声接一声地炸起修罗所过之处留下一道幽深不见底的痕迹周遭的风气电火、云岚雾蔼都如百川归海般被烈隙吸了进去。 吟风不住抖动左手四颗铜铃铃音纷落如雨洒遍千百里名山大川铃音所至之处千万瑞兽珍禽一起自梦中惊醒纷纷引颈向天长鸣齐齐应和!而一应凶物妖邪则缩至巢穴深处瑟瑟抖。 铃声携千百瑞兽之气宛若有形有质似雨般落在纪若尘身上。铃声即起修罗去势顿缓。铃声如雨落在纪若尘身上时激起朵朵湛蓝火焰如雨落深潭。 纪若尘已对外物全无所觉只是专心致志地运矛向前!若论心志坚凝如一放眼世间此刻能与他比肩者实已寥寥无几。 修罗缓行向前吟风却无法后退若是一退天地之气将尽为纪若尘所夺。九幽之道本就是掠取无忌。他快抖动铜铃铃音至最急处左手骤然探出一把生生握住修罗矛锋! 天地之间铃音忽歇、积雷亦止! 至寂至静之时修罗锋芒处骤然爆出一点耀目欲盲的光芒刹那间将青城山照耀得有如白昼! 吟风掌中四颗铜铃尽数碎裂指间汩汩涌出鲜血然而他身形却端然不动。纪若尘则倒飞百丈闷哼一声自鼻中喷出两团血雾。只是这血却是蓝色! 由夜转昼的刹那云霓已攀升至顶点的气势也不由得滞了一滞她心中惊疑不定暗忖除了那真仙吟风之外这人世间怎会还有人能够出如此至威至烈、撼动天地的一击?在这人世间又怎会有人道法之厉还会胜过了自己? 她心绪正不宁定间忽然心中微微一悸又有一丝危险感觉浮起。云霓立刻转头望去她眼力何等厉害立时看到下方千丈之外有两个鬼鬼祟祟地伏在地上正向这边偷瞄显然不怀好意。只是这两人道行之低也实在出乎云霓意料。高大那个道行勉强还可看看如果运气足够好说不定还能接她三成真元一记道法而不死另外一人干脆就是凡人。高大之人手中捧着个奇怪圆筒正向这边望个不停。那凡人虽然也在张望然而目光散而不聚显然根本没看到什么。 山岩上济天下不顾山石崎岖与冰冷顶着一块黑布努力瞪眼望向夜空试图看一眼龙象天君口中那个‘修为深湛、道法绝伦、手段厉害、足定战局的长腿光屁股女人’可是云霓乃是在千丈之外济天下肉眼凡胎哪里看得到什么。就算云霓在百丈之外又是光天化日之下想来他也看不见什么精妙所在。此刻努力不过是聊慰心头而已。 龙象天君不顾济天下反对沉声道:“她好象现我们了白虎动手!” 茫茫黑暗之中也不见白虎回答只听见嗒的一声轻响。 空中云霓虽不将下方两个小虫子放在心上可是她现下毕竟形象不雅这般被人盯着看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她黛眉竖起心想今晚还未开杀戒正好拿下面两个不知死活的人祭手时忽然眉心处肌肤跳了一跳! 茫茫黑暗中又有一点微不可察的光芒亮起如同星空下的一点莹火转瞬即逝。 旁人皆无所觉然在云霓眼中这点莹火却亮如正午骄阳!她完全不及细想只凭数百年苦修所得来的本能瞬间燃起体内全部真元拼死向上跃起! 一道暗淡无光的灰线悄然而生一端在青城峰下的黑暗中另一端则在不可测知的云天内中段则自云霓腹中穿过。 云霓张大了口不敢置信地看着腹上突然出现的海碗大小空洞以及穿洞而过的淡灰烟迹。来袭之物实在快得过份以云霓眼力只能勉强看清是把无柄飞剑其余真人之流只能看到一道灰烟平空而生从何而来、向何处去根本无从测起。 卡嗒茫茫黑暗中又是一声轻响。这声音落在云霓耳中实无异于晴天霹雳!她体内真元已有涣散之兆万万再挨不起一记。 云霓当机立断身形闪动间早已绝尘而去根本不敢回头。 青城峰下龙象天君冷笑数声道:“这九天十地乾天无极砲就这么几她莫非还以为舍得多给她一不成?” 太隐等道德宗真人自然知晓乾天无极砲的来处然而此刻见一砲轰走了云霓心下大快之余也不禁骇然于摧枯拉朽般的大威力。 太隐真人是个不拘小节的当下嘿嘿笑了几声望向虚玄与忘尘先生的目光之中就有些不怀好意。 云天之上吟风足下三朵仙莲飞旋如轮身周两座尺许长在的玲珑宝塔环飞护体仙剑已离手飞出高悬头顶处。剑身光亮如炽不住将一道道光华向苏姀照去!苏姀虽不惧仙剑剑锋敢于空手挡剑但对这光华却十分畏惧道道都小心闪避。 远处夜天之中纪若尘半跪于地肩头靠着虚插空中的修罗上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只是那如潮起潮落的呼吸声越来越是响亮。 但见仙剑连放三道光华苏姀终于闪躲不开不得不住双臂环绕硬挡其中一道光华!光华落在苏姀玉臂上登时灼起阵阵青烟瞬息间已将苏姀几乎无坚可破的玉臂灼出寸许的伤痕!苏姀只挡得一下立刻闪身让开。 吟风长笑道:“这方是定天剑本来面目比你那长矛如何?” 纪若尘头缓缓抬起披散而下的乱遮住了他面容看不清是何表情只听他低沉地道:“比起斩缘来好象还差了一筹。” 吟风骤然一惊剑眉缓缓竖起道:“原来是你!” 纪若尘终支撑着抬起头分毫不让地望着吟风道:“中了你假手于她的一剑我本该万劫不复。可惜似乎天不从你愿我又回来了。” 吟风双眉如剑头顶定天剑光华更盛一字一句地道:“你回来便是逆天。” 纪若尘笑了笑涩然道:“逆天那又如何?” 吟风左手已在空中舞动指尖鲜血淋散划出一个个血迹淋漓的大篆。这些大篆似古而非古实是天书赫然便是斩缘卷!血篆一字字收归左手后吟风森然道:“你若逆天我便亲手再送你回去!” 恰在此时吟风眉心忽然一跳! 然而真仙岂是他人可比吟风足下三朵仙莲骤然尽展身形闪动间瞬间化成了千百个吟风自左至右横列百丈!这实是他度过快虽已横移百丈却仍留下身影无数。 又是一道灰烟自虚无中生穿过吟风无数身影中的一个却错过了千百个身影。 龙象天君眼角一跳道:“偏了!” “还有两再射?”白虎天君沙哑的声音终于自黑暗中响起。 “瞄不住再射也没用!”龙象声音如有铅坠。他们都知道今晚如若射不中吟风所有人怕都是凶多吉少。 济天下忽然道:“仙人的女人不是就在那块大石头顶上坐着不动吗?龙象你刚才可是说有看到的。射她!” 龙象天君大惊失声道:“那可是顾清顾仙子!怎么射得?” 济天下脸一沉刹那间竟似生出无上威严喝道:“怎么就射不得!这里是我说得算还是你们说得算?!就是她白虎射!” 白虎似也是颤了颤然而咬牙声中乾天无极炮口光芒一闪于是空中又现一道烟迹笔直向数千丈外的顾清眉心射去! 吟风猛然色变连一声鼠辈尔敢都不及喊出但见空中骤然多了无数他的身影划出一道弧线与飞来石顶连成一体! 九朵紫莲在吟风身前列成一线然而莲心中皆有一个空洞竟是被一击洞穿!吟风颈中那串琉璃盘龙珠早已化光消散他双手护胸手中紧紧抓着一枝七寸长的无柄飞剑。飞剑犹如狂性不驯的荒野猛兽犹自在跳动不停将吟风双手割得血肉模糊。吟风面色苍白忽然一口血喷在飞剑上它终于后继乏力失了全部光泽慢慢暗淡了下去。 千钧一之际吟风以身拦剑竟生生挡下了乾天无极炮惊天动地的一击。然而仓促之下这一击令他元气大伤但事情岂会就此而止? 即使在白虎龙象天君耳中此刻济天下声音也有如自九地之下冒出来的魔音:“还是她最后一射!” 九天十地乾天无极炮炮口又是光芒一闪! 最后一击出白虎天君似已失了全部力气浑身软双手一松这人间杀器脱手落地。 吟风无处可闪也不能闪避! 他双手护胸剑眉高扬眉心间亮起不可直视的光华竟欲再以血肉之躯硬挡乾天无极炮! 然而人力有时而穷仙力也是如此。 最后一枚飞剑洞穿吟风双手继而透胸插入他生生一转身躯以一已之躯带偏了飞剑轨迹! 看着那自顾清梢擦过、冲天而去的烟迹吟风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笑意。 吟风落地双手抱定足有数十丈高的飞来石吐气开声大喝一声用力一撼刹那间地动山摇如山一般大的飞来石已被他连根拔起缓缓举在半空! 飞来石上早被吟风下过无数禁制只为了顾清能在死关中不受惊扰是以此石之重早逾寻常百倍。此时吟风拔石而起实与移山无异。 吟风升势由缓而疾顷刻间已携飞来石与石上仍在死关不出的顾清破空而去。只是夜天中遗下那一道长长血雾描出了他离去轨迹。 直至偌大的飞来石在夜天中消失纪若尘的身影方自虚无中浮现掌中修罗犹自在鸣动不休似是不解方才明明有大好机会却何以不将这平生大敌一矛穿心? 夜已静修罗却仍在颤动也不知是矛在动还是纪若尘的手在抖。 只是他独自离去时的身影似有些寂寞。 吟风云霓顷刻间重伤远遁后青城一役实已尘埃落定。青墟宫残存的二代三代弟子见大势不妙已结队而走却限于道行尚未逃远。 虚玄虚罔互望一眼一持拂尘一握青锋将道德宗众人的去路统统拦下。只是自太隐真人以下人人似乎都已失了战心青墟宫硕果仅存的两位真人等了许久直到门下弟子都已逃远道德宗那边也无人上前动手。那先前远离人群、负手悠闲赏月的沈伯阳此刻竟索性先走一步自向西玄山飞去。 太隐等三真人也各各收起兵器法宝指挥门下救治本宗伤患弟子去了一时之间虚玄虚罔居然被冷在了当场。 虚玄咳嗽一声施礼道:“诸位真人这又是何意?” 太隐真人边将个尚有口气的本宗弟子抗在肩上边道:“来之前紫阳真人交待过青墟好歹也算是修道界正宗大派若是能够还是要给你们留一线香火也算为人间修士留下了一脉传承。” 虚玄双眉微跳显未料到会是这等回答他又向云中雾岚望去。云中雾岚已回复成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太婆见虚玄望来干笑道:“连道德宗都不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我们云中居又何必硬要凑这个热闹?” 虚玄默然片刻忽然一个大礼拜下然后拉着虚罔飘然运去。 大战之前两方有众多身具大威能之士皆怀赴死之心而来战罢散去时却各有寂寥之意。 惟那万载青城深幽如昔。 章二 终不怨 一 这一夜忽然大雪纷飞。 鹅毛般大的雪片夹杂在蒙蒙雨雾中飘落下来若是粘到身上的确是要冷彻骨髓。这样的夜晚不知多少穷苦人家自梦中冻醒他们除了咒骂几句老天之外所能做的也惟有掖紧被子不让得来不易的热气散去。 青衣紧了紧衣领似是觉得有些寒冷虽然她早该是寒暑无侵。 雨与雪毫无滞碍地落在她的梢肩头又被热气蒸化成流水丝丝缕缕地顺着肌肤流下。青衣面色有些苍白唇上已无血色还隐隐透着些青紫如同不堪忍受凄雨寒风。 旁边忽然响起一声中气十足浑圆高亮的叫喊:“你这个坏女人!还在装可怜呢这点雨雪怎么冻得伤你?快快将本小姐放下来不然的话……不然的话……” 叫得如此动人心弦的自然是苏苏只是她现下被缚得牢牢的吊在一根横出来的树枝上在夜风中荡啊荡的实在是有些狼狈。雪片雨雾一近到她丈许方圆就会化为无形自是被她真元勃的气息蒸尽。然而苏苏动得了真元却偏偏指挥不了自己的身体被根普通绳索随便绑了几道就只有挂在树上摇晃的份。 苏苏叫了几声旁边便有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她不是身上有伤而是心上有伤。” “心上有伤?”苏苏冷笑一声道:“你看她半分真元气息都不外泄这也叫有伤?……咦!你是说她在伤心?哼她伤的什么心人生得好看修为深不可测还有兴致在这里玩扮猪吃虎呢!” 与她说话的是个青年道士身上也缚了几圈绳索摇晃着被吊在树的另一边。夜风夹雨拂来吹得他转了个方向月光下看得分明竟然是虚无! 虚无哼了一声道:“你这黄毛未褪的丫头想也不知道何谓伤心。” 苏苏大怒喝道:“我已经十六了!”说话间她两根长长的辫飞舞起来宛若两根长枪大戟不住向虚无刺去。 她真元所至辫凝聚成束锋锐比之真枪有过之而无不及。 虚无又岂是易与之辈?他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张口一吹束气成刃立时将苏苏的辫切了一小截下来青丝满天舞被雨雾打湿后都化入泥土中去了。 苏苏青丝被切立时一声尖叫散开的辫立时收束到身后牢牢藏起再也不敢露出来。她吃到苦头不敢去招惹穷凶极恶的虚无转向十余丈外立着的青衣叫道:“坏女人快点放我下来我要去帮爹爹打架!若不将我放下来日后本小姐定会要你好看!” 旁边虚无冷笑道:“你不敢来招惹我就要去惹青衣小姐吗?她可是比我要可怕多了。你也不想想如果我打得过她还会象你一样被绑起来吊在这里?” 苏苏一时语塞依旧嘴硬道:“可是我爹爹正在青城山上死战我怎可在这里袖手旁观?她就是再厉害我也不怕!” 虚无似是叹了口气道:“我也有个既想救、又想杀的人正在青城之巅可惜现在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林间一时沉默。 透过重重雪雨也可看到远方的天际时明时暗大地更是偶有震颤又有那善男信女觉天现异象慌忙爬起烧香拜神忙乱不堪自然略去不提。 青衣就是那么站着任雪雨湿了梢透了衣衫冷了心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虚无忽然叹了口气向苏苏道:“都过去了……唉。其实你这扮可爱、装天真的招数骗骗我或许还会有用想用来对付青衣小姐实是自讨苦吃。她可能早已看破世间万象人心变迁却只是不愿去想、也不愿去计较而已。你年纪毕竟还小以后行走江湖切勿小心不可随便施用阴谋诡计。要知道江湖之大藏龙卧虎可以克制你这点道行之人实是数不胜数。” 苏苏一脸错愕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来。她毕竟年幼猛然间被说中了心事一时间就还不上嘴。 虚无伸了个懒腰缚在身上的绳索忽然自行松了将他放下地来。虚无自怀中取出一个青布包袱当着苏苏的面缓缓打开露出里面近百件大小不一、形状奇异的银制刀具来。他上下打量着苏苏笑得别有意味。 苏苏看着那一排排、一列列极精巧的刀具不知怎地全身上下的皮忽然有些痒痒的额角鬓边那隐隐约约、蓬蓬松松的绒毛都竖了起来。再一看虚无那暧昧表情苏苏立时觉得身体里的血都冷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想要干什么!” 虚无走到苏苏面前含笑将包裹完全展开便成了一张缀满了刀具的方正青布! 被那百件奇异银刃的亮光一晃苏苏恐惧终攀至顶点猛然闭上眼睛以平生力气纵声高呼:“姐姐!救我呀!有人要杀我呀!” “不是杀人而是分尸。”虚无微笑着纠正着苏苏对这些银刃用途的误解。 这一解释苏苏连头皮都麻了只剩下尖叫的力气。这声尖叫倒是悠长清亮、直上云宵声传数十里若是有人听到都得赞一声好嗓子。 这声尖叫倒还真有效果余音袅袅之际便听得有人遥遥提气叫道:“小姐休慌我等来也!” 这人声音浑重厚实一听便知道行不浅而且又有数人啸应和更是占了人多势众四字。这些人来得好快短短一句话的功夫已近了数里眨眼之间便来到了苏苏与虚无面前。 可惜他们赶来得快躺下也快。还未来得及看清落难弱女子容貌与恶徒形貌交待下场面话人人都是眼前突然漆黑一片嘴中更是塞满了东西满是土腥味。 这几人好不容易挣扎爬起这才现面前地上都是一个半深不浅的坑刚刚好是个人脸形状。而拼命吐过之后皆现嘴里灌的都是泥浆灰土。有那头脑灵光的便有些明白过来原来在刚刚电光石火间他们已被人悉数打翻在地头还被踏到了地里去。 这是何等道行! 先爬起来的那人心中寒意顿生悄悄地望了眼被吊在树上的苏苏与在旁边若无其事地站着、一看就是正想做些让人想想就要喷血恶事的虚无赔上笑脸就有意退后。虽然看到苏苏那无比精致的小脸蛋时他立刻就是一晕再看到苏苏被捆得凹凸有致的身材时更是心跳骤停可是千好万好终好不过自己的性命。 虚无微笑着双手一阵揉搓但听得丁丁当当一阵乱响自他双手间落下一堆零零散散的废铜烂铁来。 这时冲入林中的六人都已爬了起来。这些人道行不弱脑子也就还不算笨没有立刻就口出恶言。只不过看到被缚着的苏苏时人人都是口干舌燥虽正是凄风苦雨纷沓至却恨不得拉开前襟袒露胸膛好泄一泄身内那股燥气。 只是待他们看到地上那堆零碎立时人人倒抽口冷气**邪念消得无影无踪。只因那堆零碎本都是他们所用的兵器法宝此刻却被虚无空手揉成了废铁。再无知之人也该知道那面容清秀、似乎无害的道士要想杀了他们只不过是反掌间事。 然而令他们几乎一口血喷出来的是被吊着的苏苏扫了他们一眼后居然是鄙夷道:“几个废物也赶来送死干什么耽误本小姐求救!” 虚无挥了挥手六人立刻心领神会抱头鼠窜而去。至于接下来林中会生些什么他们哪里管得了?至多也就是在某个风寒雨重、寂寞无人的夜里自行在心中把后面生的事情补足罢了。或许一遍还不大够。 清静之后苏苏提气于胸又要尖叫之际虚无笑道:“青衣早就走了。” “她去了哪里?”苏苏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一时忘记了自己尚要求救。 “再过上几年你自然就会明白她会去哪里。”虚无道。 苏苏黛眉倒竖如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咪叫道:“我十六了!” 虚无又将那幅青布在苏苏面前展开百件银刃重现眼前苏苏气焰立消。虚无望着面无人色的苏苏道:“扮可爱、装天真对我可是没用的记得了没有?” 苏苏面色惨白乖乖地点了点头。自离开无垢山庄之后她这一路上遇到奸滑好色的老老少少加起来也不及一个虚无可怕。 虚无缓缓将青布合拢、折好放入怀中。看着他作这一切苏苏惊魂初定之后忽然觉得这生得很是好看的道人竟也有些说不出的寂寞。 虚无叹道:“我今生之愿本是令黄泉中人得在人间行走。现下看来这个心愿终归是虚妄。且不说我何时方能有如此大的法威神通便是来日也该是无多了。若有一日我身殆神散这一套器具却是我多年心血所在不忍令它失传。我总觉得千万年后或许会有它们扬光大之时。你我今日同树为缚也算有缘所以给你看看。” 他向苏苏笑笑道:“不狠狠吓一吓你你又怎记得牢?” 清朗笑音依犹在耳时虚无已飘然远去。 苏苏愕然忽然一线天光照在脸上这才觉不知何时已雨住雪停天色初明。那缚在身上的绳索也自行散落。 独立林中苏苏只觉这夜恍若在梦中。她忽然想起了青衣想起了那淋雨被雪的婷婷身影想起那无迹可寻、却又似无处不在的寂寥。 苏苏实想不明白会是何人忍令她神伤。 章二 终不怨 二 夜已尽雨处云收风散雪停风波已过得意者、失落人各自散场。 道德宗三真人与众弟子自是要回西玄山的其余人等则要回归西京长安。自明皇出逃后如苏等一干人自然而然地便将大明宫、华清宫等宫室据为已有反正也无人敢说个不字。青墟宫虽已成废墟但毕竟是地脉灵气汇聚之地自然不可就此舍弃。道德宗理所当然地占据了这处所在留下十名弟子清理废墟约束秩序并且看管那些侥幸逃出一劫的贺客来宾。 其时虚玄寿诞过了已久此时还在青墟宫滞留不去的自多是些趋炎附势之徒没有什么世外高人。他们眼见青墟宫毁人亡连真仙都负伤远遁这才想起道德宗三千年来大小恶战无数却始终屹立不倒果然是有道理的。别的不说单说宗内藏龙卧虎随便拉出来两个后辈弟子就足以匹敌真人。这些人此时方知晓害怕又兼脸皮过人一个个硬拉着道德宗弟子口称上仙表示自己被青墟宫妖法蒙了心智才会做出糊涂事来若有机会定要上西玄山去听紫阳老神仙讲上百日经书才好洗却全身罪孽。 大战已毕云中雾岚即行飘然而去。对青墟这块宝地她只说道云中居现下居处灵气充溢已是几百年受益不尽何须再贪图宝地? 风雨虽过然而余寒未褪。 太隐真人直言无忌言道一回西玄便要再联合宗内真人携得力弟子要上灵墟寻那云霓晦气。她虽是尸解散仙然而道德宗连真仙吟风也斗了区区一介散仙又何足道哉? 道德宗史上大能之士无数尸解得道者少说也有十余然而前辈真人求的皆是大道飞升尸解后即会自入轮回为的是来生灵识不昧。更多人则是勇猛精进强冲飞升最后一关最后虽于天劫中灰飞烟灭、却也心中无悔。如云霓这般尸解后舍弃道心竞求长生的道德宗却是一个也无。 当然云霓毕竟数百年修为也远非寻常真人可比太隐真人直言要四名真人齐出再携得力弟子布阵方可一举拿下云霓送她解脱。然而云霓狡猾又不择手段实是不易对付如何布置还要请济天下主持局面。听到要擒云霓济天下登时双目光芒大作连声答应下来也不想想他一介凡躯肉身在群修混战之地是何等的凶险。 想济天下勇气之源无外乎龙象天君给云霓下的“长腿光屁股”五字评语。 除却云霓之外那忘尘先生屡次与道德宗为难自然也是不可放过的。太隐真人已经说过要去无垢山庄杀杀人、放放火自然不能食言。与云霓相比无垢山庄已算不上什么大事虽然忘尘先生也是经营多年周围布下杀阵无数然只消有太微与守真两位真人在就没什么阵法能够拦得住道德宗。 此时众人已各自散去道德宗几位真人正说话间忽听一阵骚乱两名道德宗弟子将尚秋水自青墟宫外一间偏殿中扶出。这曾经特立独行的妙人此刻白袍破烂不堪身上新伤压旧伤也不知多少道新旧伤痕叠在一起。那如垂瀑般的秀此刻也粘在一起上的也不知是秽物还是血污。 然而他致命之伤却是心口处刺着的一柄匕!那两名道德宗弟子道行不够不敢下手救治只得立刻抬来几位真人处。 尚秋水还留有几分清醒见到太隐真人只能勉强笑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已是晕了过去。 太隐真人眼见得意高弟竟是这般模样登时瞳孔急缩!他一言不后退一步将位置让给了紫云真人。这匕插的位置极毒以太隐真人之能连三分救治的把握都没有。 紫云真人小心翼翼地喂尚秋水服下一粒细若米粒的丹丸后便运劲一分一分地将匕抽出。匕离心一刻尚秋水忽然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黑血旋即沉沉睡去。 “怎样?”太隐真人面色阴沉。 紫云真人摇了摇头轻叹道:“尽人事听天命。能否醒来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太隐真人目中精芒闪动问道:“这把匕是何时**去的?” 紫云真人面上同样阴云密布道:“二个时辰前。” 二个时辰前正是青墟宫大败亏输宫破人逃之时又是何人犹自不忘杀人灭口!太隐真人放虚玄等离去时却不知自已心爱弟子心口方**入一只匕。 太隐真人一言不挥手招来巨戟便欲向西北方飞去。 “且慢!”紫云真人和顾守真人同时飞身而起一前一后拦住了太隐真人。 太隐真人浓眉跳动寒声道:“两位真人不来助我报仇也就罢了却还来拦我这又是何意?” 守真真人叹道:“我等刚放过了青墟残余怎好即刻食言?何况青墟虚玄虚罔尚在我们现下追上去即使得胜也是惨胜还落得个恶名。这又是何苦?” 太隐真人怒视顾守真冷笑道:“折的又不是你的徒儿你当然无所谓!打不打得过贫道可管不了那么多。怎么守真真人是想先和贫道较量一下不成?” 紫云真人打圆场道:“紫阳掌教令我们给青墟留一脉生机为的不是一已之私而是想留下千年道统传承。我等须得体会紫阳掌教一番苦心。况且我宗与青墟转战多日仇怨早积下无数连景宵真人都是损在了青墟手中。而此战之后我宗毁了青墟基业青墟二百余后辈弟子大半折在了这里还占了青城山这块洞天福地可说不单是报了大仇还有富余。秋水这事确是不可忍依我看不若如此修书一封遣人送给虚玄让他将伤害秋水之人交出如此可好?” 太隐真人静立片刻猛地将巨戟重重一顿吐出口浊气喝道:“这场仗怎么胜得都是这么不痛快!?” 太隐真人一手扛戟一手提着尚秋水再不理会紫云、守真二真人径行西去。他胸中积郁难解一路纵声长啸啸音如雷滚滚西去。 云风道人伫立空中望着太隐真人西去背影面色如常背后长剑却出嗡嗡低吟似欲离鞘而出却终是平静下来。 太隐真人正驭风西行时旁边忽然响起沈伯阳那懒洋洋的声音:“云风那家伙老实敢想不敢做我可不一样。怎么样要不要我去杀几个青墟弟子出了这口恶气?” 太隐真人径向西行一言不。 沈伯阳笑了笑身形渐渐隐去道:“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 穿山过湖直至数百里后太隐真人方才稍驻脚步向怀中昏迷不醒的尚秋水望了望又叹了口气。 诸事终于告一段落纷乱之中无人注意纪若尘行踪。苏、济天下等在西京聚齐后方觉纪若尘根本未至。他此时修为已非同小可气息渐渐与天地隐为一体如刻意隐瞒行踪就连苏已无从察觉。 纪若尘不至众人忽如少了主心骨登时一片迷茫不知该向何处去。 是继续兴兵西征?抢个皇位回来又是谁坐?除了济天下恐怕没人有这个兴趣。而济天下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论德论才自己都不是那块料。抑或是继续向吟风寻仇痛打落水狗吗?其实细细想来诸人中也没有谁与吟风有深仇大怨。再说就算想打落水狗也需知晓他在何处。吟风身具真仙威能虽身受重伤又携块如山般重的飞来石飞遁而去时同样是瞬息千里不露行踪。 纪若尘在时诸人都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异之处甚而大多时间是济天下号施令众人无须多想只要遂行就好。而此时苏、孙果等人方才觉一直以来是纪若尘决定该做什么当向何处去。他突然一走人人忽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张殷殷听得纪若尘未曾回来脸上悄然浮起一层阴悒然她立刻换上笑颜每日里言笑盈盈比平日里还要显得轻松写意。 然无论军中将领、还是孙果、玉童、济天下等异士每次见到恍若身上洒满阳光的张殷殷时却总觉得天是阴的。 第二日上苏便离开西京说是闷了想要四下走走。这位天狐姐姐被关得久了所以东至大海、北抵冥山、南到云梦、西上昆仑她都要去看看。众人当然不会拦她想拦也拦不住。 东海之上波涛若山风雨如晦一月不息。 海的中央有一座无名小岛。说是岛其实不过是方圆十余丈的一座礁石罢了。风浪稍大些小岛便会时时淹没在排空浊浪之下。 这本该是飞鸟不停的荒岛上却坐了个人。他怀抱铁矛据石而坐任潮击浪打风吹雨袭均动也不动。 疾风挟狂雨迎面打在他脸上、头上再顺着梢面颊流下。他却全然不觉如一躯空壳与这无人荒礁渐渐融为一体。 这一夜张殷殷忽然心有所感便独坐在太清殿顶取出一管紫竹洞萧悠悠吹将起来。 夜风渐重、铅云如坠眼见又是风雪将至。 这一曲洞萧却是千回百转。 章二 终不怨 三 茫茫昆仑此际早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银妆。 巍巍雪峰、纵横冰川间鸟兽匿踪万物沉眠极偶尔方得见一二苍鹰自群峰间掠过的矫捷雄姿。 绵延群山之中有三座奇峰突兀雄起势压万山。中央一峰峰顶平滑如镜宛若一座莲台宝座。左右双峰即细且长越过中峰高高伸向苍穹再向中央合拢。遥遥望去这三座奇峰共同构成一座巨门的框架。 远方天际浮云忽然四散一座小山般的巨石徐徐飞来轻飘飘地落在中央孤峰峰顶几乎将这里许方圆的孤峰平台尽数占满。巨石周围浮着数十道光带飘舞灵动托着巨石有若一叶飞絮似乎随时可能再度浮空而去。 实际上这块巨石重逾山峰实与一座小山无异。可是被它如此压下恍若只是一点尘埃飘落镜台那座孤峰却是晃都不晃一下显然也有特异之处。 巨石顶端笼罩着浓浓紫雾虽然山风剧烈雾气也是凝聚不散。紫雾之中隐约可闻雷鸣之音又偶有一道细细紫火离雾而出在空中飞出百丈方才渐渐消散沿途留下无数跳跃电火可见紫火之威! 巨石之下吟风背靠巨石坐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一条离水许久的鱼早无半点仙人风范。好不容易他才算回了口气颇有自嘲意味地笑了笑这才低下头去看着胸前那仍无法合拢的空洞。随着他每一次呼吸伤处即会传回无法抑止的痛这种痛令吟风不由得回想起仙界玄荒时与无数天妖异兽殊死相搏时所尝过的痛楚。 他轻轻摸了摸胸口伤处那里边缘处的血肉早是焦黑成炭而且指尖一触上去就是阵阵灼痛一小块乌青扩散开来直蔓延到大半根手指才慢慢消退。显然射来的那柄飞剑除了快得无以伦比上面还涂了剧毒。只是就连吟风也不知道什么毒会这么霸道居然连他沾染三分仙力的真元也抑制不住。 然吟风已是真仙虽仍是血肉之躯但不朽不坏用毒再怎样都是旁门左道毒势虽烈不过延缓了伤口自行愈合的度又如何奈何得了他只消安静休养三日便可尽清余毒。 吟风喘息稍定忽然想起了提矛欲刺、然最后却黯然离去的纪若尘先是一叹又浮起淡淡的笑来。 吟风已不再用玉胎仙云测算天机现下天地气机显然已受到不知来源的干扰测算出的结果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还凭空消耗了修为。不知为何想到纪若尘后吟风忽然觉得胸口抽搐的痛竟也是有些畅快淋漓的有点昔日对上生死大敌前的凛戒与兴奋。 虽然此刻无酒也无人可与他共酌然而豪情当酒、昆仑为伴意境一点也不差了。吟风越笑越是大声再骂上句此世学来、特别中意的“他***”胸中块垒顿消颓废立时洗尽!此战之败非战之罪只是败在对方的阴险手段上而已。只消三日后他即会道行尽复又是叱咤间风雷齐动的真仙! 道行尽复后又当如何? 吟风挣扎着扶石站起向石顶那氤氲紫气望去笑了笑。这世间的勾心斗角、纷乱情仇就随他去吧。此地亘古以来从无人迹安安静静地守得顾清圆满飞升了却心愿。 人间种种事此生万般情不妨都留在这里化风随云。 故老相传昆仑有仙山。然而此昆仑非彼昆仑昆仑为仙界圣境内有玄奥秘境无数相传为上古天仙居所。然而昆仑之地究竟有多大有多少秘奥吟风当年也不过曾去昆仑赴过一次北帝宴席又哪里能够尽数知晓。 而人间昆仑大多不过凡山但内中也有一二玄秘所在比如吟风此刻所坐的石台。这三座山峰合称登天门又名问仙台乃是人间距离仙界最近的所在。历来谪仙被贬时或修行圆满重返仙界之时大多是通过此登天门的。 顾清乃是灵石化胎而成虽自上界打落凡尘已历百世修行但未曾入得仙班册藉与寻常仙人便有了不同。虽然功行圆满后她也可通过登天门回归仙界可是经历天劫威力大弱入仙藉时的品秩也就要相应的降上一二等。是以此役之前吟风从未想过要用昆仑登天门。 登天门与天相接自有苍茫大气非凡间之力可抗。是以方圆数百里内凶兽匿踪妖物不现。它们并不知晓登天门所在然则一靠近此范围内便会焦燥不安、修为大减。凡人亦同身在此地纵使道德宗和苏姀、纪若尘等人追了上来修为也必然大受影响而且附近都是险峰绝地寻常修士想上来也要大费周折。而吟风身在登天台上只消借得少许苍茫之气一身仙术威力就会大增。 可说直至此时此刻吟风才将人间诸修视作了生死大敌要借助一切天时地势殊死一战。 他端坐登天台边缘前临万丈绝崖缓缓闭目慢慢晋入无所觉而无所不觉的至境。 七日之后吟风双目重开时仙法尽复。然而有些出乎他意料苏姀及道德宗群修并未借此良机追杀至昆仑。吟风倒是有些不解以道德宗、苏姀等人此前表现出的环环相扣、记记绝杀的凌厉手段不应该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才是。 吟风未及想得明白忽然鬓无风自动眉心间更是亮起一点七彩虹光! 吟风面色大变抱住飞来巨石仙力动瞬息间横移数十里将飞来石放置在另一座山峰峰顶然后飞上半空遥望登天台。 登天台上已非原先亘古寂寞的景象。台周罡风如刀围绕着三座孤峰疯狂旋动将峰周坚逾精铁的山石切削得碎石纷飞。百里之内原本晴朗的天穹骤生层层厚云自四面八方飞快地汇聚过来在登天台上空不住盘旋涌动云旋中心处深幽不见底恍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隐见无数道蛇形紫电重重叠叠、交叉穿梭其间。 吟风双眉越皱越紧面色凝重。 左右山峰的峰尖处各亮起一点电光随后化成十丈许粗细、千丈长的紫电巨龙咆哮着在中央登天台上交织汇聚炸出一团耀目之极、直径百丈的雷球! 吟风长应雷而起眉心虹光已不可抑止一点点散出来。 长空之下忽然响起铿锵金甲之音浩大若洪流似有百万甲士正在一起振甲击盾般。 天上云旋中心处的紫电已积到极至不住有直径丈许的雷球飘落下来在空中游荡不定。每颗雷球都拖着数道细长紫电与云旋心处联成一体。顷刻之间能够瞬间将寻常上清修士殛成焦炭的紫电已密密麻麻地遍布百里天地! 此情此景岂是天地之威可以形容! 吟风反而完全宁静下来双手笼于袖中面上似忧似喜。 层云至深处紫电天火交织击下铺出一条百丈宽的大路来。随后天火汇聚形成足有数十丈高的火幕从中走出一位二丈高下的仙将来头戴齐眉红缨琉璃金盔、身着厚重紫金碧海腾龙甲、肩披猩红织绵短氅、手持四丈镏金钺粗眉环目面若玄坛仙威凛凛。 仙将行得甚快一步百丈数步之间已在登天台上方立定。在他身后环甲声中着覆面麒麟盔、赤精铜锁环甲或举盾、或擎旗、或挺枪、或横刀的兵卒不住顺路而下在那仙将身后列成整齐军阵。 此将此兵皆非凡俗只看这千人方阵乃是踏云而立便可知晓。 吟风剑眉微不可察地跃动数下。此军此将千万年前他自然是非常熟悉的。将是仙将兵是天兵。 只是仙将天兵何以会致人间? 吟风踌躇着那仙将双目中光芒闪耀天火喷出数尺之远已望向了吟风。他掌中金钺一分喝道:“吾乃桁先为大罗天君座前抚境将军镇守抚扫太明玉完天四境。那边可是四方巡界使吟风?” 以仙界品秩而论吟风贬下界前所居四方巡界使乃是五品而面前仙将桁先独镇一天是为三品品阶要远远高过吟风。况且吟风此刻仍属被贬下界不论品阶身份上便逊于在位的仙将。 吟风躬身施礼道:“罪臣吟风见过桁先将军。” 章二 终不怨 四 桁先大手一摆道:“何必多礼?巡界使此番在人间经历百世轮回想必仙品功德大有进益重登仙界后该当另有重用仙藉升迁不在话下。来人给巡界使看座!” 桁先一声令下便有十六名亲兵自两旁上前数步取背后大旗挥舞片片祥云雾蔼自旗面上不住挥出顷刻间幻化成一座青玉作底琉璃为瓦四柱盘龙彩凤雕栏的高台又有白玉长阶生成一路延伸至吟风面前。高台正中早有亲兵以祥云化成诸天升平宝椅椅背以三柱青金为梁正是三品仙座的标志。 桁先先在仙座上坐定于他侧下方又幻出一个仙座以紫风精铜为背梁却是个四品仙座。 吟风此时神识尽复仙界的规矩自然晓得于是拾级而上立在桁先面前却不肯就座道:“罪臣谢过桁先将军。可是即使罪臣重返仙界再录仙藉这座位却也不是罪臣能够坐得的还请桁先将军换过吧!” 桁先笑了笑道:“这张椅子巡界使却是大可坐得。等巡界使重返仙界定然会委以重用我带来的这张椅子到时候只怕还不够巡界使坐的。本将军素来谨慎小心既然敢带下来这四品仙椅当然是有十分把握且是有天君提点过的。不然的话以吾区区一个三品将军如何敢私授四品仙位?” 吟风未再推辞在四品仙椅上端然坐了然而他面上并无多少喜色又问道:“吟风不过一介下仙何敢劳动桁先将军仙驾?不知将军此次下界还有何贵干?是否有用得上吟风之处?吟风不才轮回百世后于这人间界也多少略知一二可以略尽绵力。” 桁先望着吟风笑得有些奇异道:“不瞒你说本将军此番带兵下界主要就是为了帮助巡界使了却百世尘缘。” 吟风大吃一惊他可是知道要令仙将天兵在人间现身需要付出何等代价别说区区一个五品仙就是二品巡天真君下界轮回也用不着这许多仙将天兵护卫何况是独自镇守一天的三品将军领军?怕是只有一品天君抑或只有四大品天君方能有此等待遇。然而无论天君还是大天君又怎可能被贬下界? 吟风当即起身道:“桁先将军说笑了!吟风何德何能敢劳将军仙驾?” 桁先摇了摇头道:“本将军率本部三千天兵下界所费多少想必巡界使也是清楚的。老实说本将军也想不明白助巡界使飞长中何以需要天兵下界。不过大罗天君既然颁下令来想必自有深意。我等仙品不够不能上体天机也是正常的巡界使倒不必惊慌。言归正传巡界使百世轮回已满却迟迟未能飞升尘世间必是有些阻碍可否详细道来看本将军是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话已至此吟风心下多少有些明白了。桁先品秩远过吟风却是如此客气想必就是因为大罗天君这道仙令。要调仙将天兵下界必是要知会仙帝的。而桁先乃是三品仙将下界的又是三千天兵更需仙帝肯方可成行。所以推测起来更应是仙帝授意大罗天君代传帝命方会有桁先与三千天兵的下界。若是如此受到仙帝如此垂青那么吟风回归仙界后仙品当不止于四品。想来是因为这个缘故桁先才会对吟风如此客气。 既然桁先已经如是说了吟风便也不再客气略一沉吟便道:“千年前罪臣受贬下界的缘由桁先将军想必是清楚的。现在却是有个麻烦还望将军相助。顾清即是青石所化今世修行也是一路平坦目前已修得七瓣莲开的地步。然而在此之后她修炼多日却怎都过不了最后一关。我尚未经历天雷劫火还是****凡胎看不透仙莲不拢的缘由。桁先将军乃是真身下界不受此间凡尘蒙蔽应可看得明白究竟是何原因使得她最后一关不得圆满。” 桁先奇道:“巡界使玉胎仙云测算天机精准奇妙本将军在仙界亦是久有所闻怎会测不准区区一块青石的格局?” 吟风苦笑道:“不瞒将军于这人世间事我是屡测不准不知是否是身在局中的缘故。现在我早就不再运使玉胎仙云妄测天机了即使测了也多半无用。” 桁先吃了一惊道:“你居然也测不准天机,这却是为何玉胎仙云岂同寻常仙法又怎会有身在局中这类限制?” 吟风摇头叹道::“具体情由我神通有限实是不知。” 桁先目运神芒向吟风看去片刻后始有凝重之色点头道:“巡界使仙法高强本将军早有闻名今日见了却是更有精进。如此仙术仍测不准这世间之事内中必有原因看来轻忽不得。也罢即是如此我等便当以稳重为先。本将军先行看看那块青石吧。” 吟风点了点头也不起身袍袖一拂飞来石即从远飞近稳稳停落在云蔼高台之上。高台自行扩张数倍将若大个飞来石轻轻托住。桁先与吟风的仙座则自行升起略高于飞来石顶便即停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桁先与吟风可以俯视依旧在死关中的顾清而桁先又比吟风高了一线。高台扩张、仙椅升空实际上桁先或吟风即未下令也没动念纯是自行为之又恰到好处实是深具灵性。 仙将天兵下凡于细微处见手笔随便一台两椅便将人间不知多少法宝比了下去。 桁先端然坐定体内仙力暗转双目中喷出数尺长的明黄天火目力逐层穿破包裹着顾清的氤氲紫气直指本源道心。在桁先眼中此时的顾清就是一方浮空旋转的青石石心中有一朵七瓣紫莲莲周天火熊熊不住炙炼着紫莲。然而莲心中似有道无形力量周而复始徘徊不去不断撑开莲瓣不使合拢更不令紫莲复合成金丹。 桁先乃是仙躯神眼不受这世间拘束一望之下心中已有些明白当下笑道:“这方顽石看来于此间倒还有些牵绊未了。不过这是小事就让本将军为她除了这点俗缘吧免得误了巡界使飞升。” 吟风听得顾清飞升在望心下大喜当下施礼道:“如此有劳将军了!” 桁先笑道:“举手之劳好说好说!” 客套完毕桁先左手掐个仙诀凝神运力忽然大喝一声“咄”!这一声喝直将百里天穹震得裂痕处处天裂处不断漏下玉明天火而苍穹下昆仑震动宛若地已裂天将开! 桁先双目天火喷出丈许远近仙力勃顾清上空立时多出朵七色彩云来云中降下金雨无数悉数融入氤氲紫气之中。于是青石石心处天火骤得仙力之助登时烧得熊熊烈烈! 七瓣紫莲震颤不已苦撑多日之后终耐不住凶猛天火缓缓收拢莲瓣。 在桁先、吟风及三千天兵之前氤氲紫气汹涌颤动直扩至十丈方圆忽然自紫气中升起座七层玲珑宝塔又自塔中喷出千朵莲花洋洋洒洒纷落如雨瞬息间便令桁先与一众天兵看得目瞪口呆! 氤氲紫气忽然收尽现出了端然盘坐、五心向天的顾清来。她双目徐开凌烟尘、蹈虚空长身而起抖一抖身上青衫弹落俗缘无数然后顶心中一道青气油然而生直冲凌宵于九天处化成千朵丈许大小青莲方缓缓化云散去。 至此顾清终修至紫莲化尽、金丹浑圆的至境百世尘缘行将了结! 桁先好不容易将郁结在胸中的一口仙气喷将出来叹道:“好一块仙石!看来她仙藉品秩当不在你我之下。再过得一会天劫来时便该有天女铺路、瑞鹤来迎了。” 顾清双眼淡然如水环顾一周已将大千世界收于眼底前尘往事尽上心头。待看到桁先、吟风与三千天兵时顾清若有所思然而转眼之间她便似明白了什么又变成昔日那恍若与天地一体的淡漠。 一如她初上西玄之时。 在这百世轮回行将功德圆满之际吟风本该是满心欢喜然而不知为何他面上并无分毫喜色反而略皱剑眉眉宇间隐现忧色。 桁先也有些愕然仰望天再看看顾清如此周而复始地看了三四遍面色越来越是古怪。本来昆仑之上层云密布登天台正上方云层已初显赤红这是天劫将至劫火初生之相。然而随着顾清气质转化空中的劫云竟尔渐渐散了! 桁先仙躯神眼早看出顾清本相青石之中一颗金丹正不住幻化成一尊玲珑宝塔再化成千朵莲花洒落复又归为一颗金丹。这正是极高仙品的征兆按理说早该羽化飞升怎地反而劫云都不见了?桁先心中暗暗有些尴尬未曾想初次下界未及立威就遇上了这等棘手之事让他这个三品仙将如何下得了台? 桁先凝定心神仙力运转神目再次向顾清扫了过去要找出她不得飞升的关键。这么一望之下桁先果然有所现于是喝道:“原来如此!你那点俗缘仍是未了自然不得飞升。” 桁先这么一喝顾清双眸中的淡漠化开少许望向桁先问道:“这位是……” 吟风道:“这位乃是仙界太明玉完天抚境将军桁先。” 顾清略施一礼依是淡淡地道:“原来是桁先将军顾清方才失礼了。” 依仙界规矩顾清不管显化何等异象、将来能获几等仙位此刻都仍属未入仙藉的凡身。她这样只是略施薄礼桁先面色登时就有些不太好看不过他念及顾清本是灵石脱胎而成不懂仙界规矩也属正常也就强忍着没有作只是道:“本将军率本部三千天兵下界多留一刻便是多耗费许多。因此事不宜迟本将军就先助你了结未尽俗缘飞升回归仙界、重列仙班方是正事。” 顾清问道:“未知桁先将军准备如何助我了结俗缘呢?” “此事实也简单!”桁先一抖掌中镏金钺道:“本将军此次下界特意推来了太明玉完天镇天至宝玉罗丹丘钺。本将军已经察知牵扯你不得飞升之人身具九幽之力很是有些麻烦只可惜修炼时日尚短眼下倒还不成气候难与我等上仙相提并论。你只消将他的名字说与我听本将军即可令他灰飞烟灭!” 顾清淡然一笑道:“即是我的俗缘那还是我自行解决吧不敢有劳将军。” 桁先先是一怔随后面色一沉道:“这是什么话!本将军与三千天兵在下界多呆一刻仙界也会消耗不菲岂能因你一个就在此多有逗留真是不知轻重!将他名字报来本将军办完这趟差事也好早回太明玉完天去。” 顾清仍是摇了摇头淡道:“尘世有句俗话叫解铃还需系铃人所以还是不要劳动将军大驾为是。” 桁先默然不语双目天火又熊熊而起眉心处更是亮起一道火线向外喷吐出明黄色的天火。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顾清仙力如潮不住扫过她的身体、神识探寻着过往未来。 顾清方自功行圆满未经天劫仍是****凡胎天火沐身实是痛苦难当。但她坦然受之即不隐瞒也不抵抗。 吟风双眉紧锁忽然道:“罪臣知晓那人是谁此人姓纪名若尘身怀九幽之火刻下应仍在这世间。” 这一刹那顾清与桁先的目光皆落在吟风身上。顾清目光虽如初见时的淡漠然而吟风却觉似是两道火流落在自己身上灼得心头嗤嗤作响。吟风心中一颤然而心中隐隐然已有预见是以仍沉定自如并不理会顾清。 桁先赤红的双眉渐渐锁起眉心火线中天火更是喷得火生一尺语声中已显威严:“巡界使大人本将军当然知晓那人姓甚名谁还需你提醒吗?巡界使镇守四境已久岂会连这点关节都不知道?只有她自己报出纪若尘名号来方可凭藉这点俗缘动仙法。那纪若尘是否在人间也不重要无论他在哪一界本将军玉罗丹丘钺所欲界不灭雷都可将他即刻化为灰烬。这其中关节巡界使都该知晓的却仍如此说可是明着在欺本将军无知吗?!还是巡界使以为你等二人羽化飞升、重列仙班后品阶大进可不将本将军以及大罗天君放在眼里了?!” 吟风叹了口气桁先所说关节他如何不知只是藉了万一的希望而已。 他望向顾清叹道:“桁先将军所言你也都听到了。尘缘百世不过春梦一场如今你灵识尽复前世今生也该当如水流花谢尽复东流。百世轮回便只在今朝圆满了将他的名字告诉桁先将军吧这已不再是你我之事而是牵涉甚广的大事。认真说起来我这已是一百零一世的轮回却已过了当日下界时的罪罚重返仙界后尚不知有何结果会牵累到几位神仙。所以眼下实不宜再多生波折。” 顾清望向吟风眼中淡漠消去终于道:“我已负过他一回不愿再负他一次所以这个名字我是不会说的。你且先回仙界吧。” “那你怎么办!”吟风霍然站起双眉倒竖! 顾清从容道:“我本就是一方顽石从未入过仙藉。待了却这段尘缘或许百十年后再重行飞升吧。” “一派胡言!”不待吟风开口桁先便怒斥道:“你当仙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现在本将军就与你明言你今日牵挂尘缘不肯羽化飞升即是头等大罪还敢妄想百十年后重新飞升?这等大罪认真论罚即使你在人间躲着每隔十年也会有天雷轰顶总要将你化为飞灰连冥府阴土也不得去才算完结!只是本将军素来留有一线生机念你成型不易又受了百世轮回劫难只消你现在将他的名字说出来本将军便可当什么都没有生过。你可听明白了?” 顾清微笑道:“将军有心顾清自然明白只不过……” 她话未说完吟风当即断喝道:“百世轮回与一世尘缘孰轻孰重你难道连这分不清楚吗?!” 顾清不答而是望向云天相接处在那里群山莽莽穹庐苍苍浑成一体再也难分彼此。 吟风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如果分得清楚恐怕早就完成轮回羽化飞升了还需要等到今天? 吟风未及再劝忽然九天之上落下数道金灿灿的电火与吟风惯常召唤的紫火天雷大为不同。天雷一落即刻化成碗口粗细、金光湛然的锁链层层套在顾清身上将她凌空提起。空中电火不断又化成数丈粗细、百丈高九条金龙盘绕的圆柱锁链响处顾清已被缚在了巨柱上。 顾清刚自死关中出来元气未复法力较桁先实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她似乎根本就不想抵抗任桁先将自己锁在圆柱上。锁链以及圆柱皆是太明玉完天天火劫雷所化看似冰冷凝聚实则灼热无比直可化铁熔铜。 尽管身躯被锁链圆柱灼得嗤嗤生烟顾清的淡定漠然却未有分毫变化她缓缓闭上双眼根本不再向桁先与吟风望上一望。 “顽石你可知罪?”桁先厉声喝道其音如雷轰轰隆隆的响遍数百里群山。 顾清淡然道:“我做我当做之事何罪之有?” 此言一出桁先怒意大盛吟风也是面色惨淡。 仙界大律逆天乃是头等大罪。顾清百世轮回已满飞升在即又有仙将桁先下界助她过了最后一关然她却不愿舍弃最后一点尘缘不肯飞升实是违逆了仙帝当日所颁下的百世轮回仙旨而且牵尘缘舍仙机更是其心可诛。 违逆仙旨罪同逆天。 特别是桁先在场更坐实了顾清抗旨不遵的大罪休说一个吟风就是大罗天君在此恐怕也救不得顾清。 果然桁先喝道:“即然你执迷不悟本将军即代天行刑!从今以后诸界诸天再无你这块顽石!” 桁先即将玉罗丹丘钺高高举起大喝一声钺端射出道道金光幻化成一柄巨大金钺向圆柱上的顾清激射而去! 顾清不见不闻从容待死。 其实被太明玉完天火燃烧到现在即使桁先不此钺再过片刻顾清也将烟消云散。若到那时该无人知晓自入死关之后她心中所思所想究竟是些什么。 忽听呛啷一声响彻天地的金铁交击之音数百名天兵竟被震得站立不稳从云端摔下桁先也觉足下云台一晃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他忙放眼望去却见一柄晶光灿然的仙剑横空而出架住了他所金钺!根本不用看使剑之人单看古拙的剑身、浮空而起的淡淡紫炎桁先便知这是吟风昔日威震玄荒的定天剑! 他又惊又怒戕指喝道:“吟风!你好大胆!竟敢拦阻本将军代天行刑这可是逆天大罪当清退仙藉坠入俱灭虚空永世不得生你……你可知晓!?” 桁先身躯明黄天火熊熊而起心下竟有些惴惴不安。吟风出任巡界使已久又怎会不知这些? 吟风手臂一震定天剑出一声悠长龙吟剑身紫焰大盛已化作丈许长的巨剑剑锋轻轻一震一拖已将金钺击成大蓬金焰。金钺一毁桁先掌中玉罗丹丘钺登时震动不休竟尔现出数道裂缝来。 吟风转过头来冷笑双目尽紫。 “紫火天瞳!”桁先大叫一声已略有惊慌之意指着吟风叫道:“你你竟已修成了天书第七卷?不过本将军可是有本部三千天兵在此你即算天书大成又能如何?本将军回归仙界后自有天君来处置你等!” 吟风笑了笑得竟然有些狰狞猛然喝道:“桁先!你还回得去吗?” 吟风顿足踏足处虽是虚空却震得巍巍昆仑一阵颤栗!群山颤抖间他已飞身而起挟万钧之势向桁先当头压下! 桁先早舍了云台仙椅足下金云涌动一边向登天台飞退一边举玉罗丹丘钺向吟风刺去。两边早抢上八名太明玉完天仙将各持仙兵齐齐向吟风刺来。只消将吟风挡上一挡桁先便可退回登天台上重返仙界。 出乎桁先意料玉罗丹丘钺竟毫无滞碍地穿过吟风胸膛八名仙将的兵刃也一齐刺入吟风体内! 吟风毫不抵抗竟以肉身在仙兵上滑行而后丈二定天剑当空横斩已将惊骇绝伦的桁先枭! 吟风手腕一翻定天剑环行一周再将插入体内的仙兵尽数斩断。 此时桁先高高飞在半空的头颅须眉皆张吼声如雷:“吟风!你擅杀天将自绝仙路必永坠无尽虚空!!” 吟风凌空而立周身浴血遍插刀枪看上去随时都会魂飞魄散然而威严所至却慑得三千天兵不敢稍动! 定天剑缓缓升起指向三千已是不知所措的天兵。 “今日尔等一个也休想回去!” 于是巍巍昆仑上血染碧空。 又是呛啷数声定天剑凌空斩落太明玉完天火所化的锁链断成数截通天九龙柱也中分而裂。 顾清已被天火灼得昏迷不醒她宛若秋叶徐徐飘落。 吟风左手接住顾清右手提着定天剑凝立空中举目四顾却见关山万里、神州茫茫天地虽大诸界虽广他却又该向何处去? 正思量间猛然间一股金火自胸内涌上吟风再也压制不住体内沸腾不休的太明玉完天火双目中紫炎散尽晃了一晃十指渐松顾清与定天剑先后滑落然后他双眼渐渐垂下也自空中栽落。 千里昆仑似是拂过一声轻轻叹息。 有如冰五指轻轻握住了定天剑剑柄那暗淡无光的剑锋此刻距离山石已不过数寸。又有一只纤手接住了吟风已被鲜血浸透的身躯不使他坠落凡尘。 顾清反手将定天剑插在背后双手横抱吟风踏风而起升至云天一线处方始立定。 她也举目四顾同样望见了万里关山、苍茫神州可天地间若大的一个世界却有何处可依? 章二 终不怨 四 桁先大手一摆道:“何必多礼?巡界使此番在人间经历百世轮回想必仙品功德大有进益重登仙界后该当另有重用仙藉升迁不在话下。来人给巡界使看座!” 桁先一声令下便有十六名亲兵自两旁上前数步取背后大旗挥舞片片祥云雾蔼自旗面上不住挥出顷刻间幻化成一座青玉作底琉璃为瓦四柱盘龙彩凤雕栏的高台又有白玉长阶生成一路延伸至吟风面前。高台正中早有亲兵以祥云化成诸天升平宝椅椅背以三柱青金为梁正是三品仙座的标志。 桁先先在仙座上坐定于他侧下方又幻出一个仙座以紫风精铜为背梁却是个四品仙座。 吟风此时神识尽复仙界的规矩自然晓得于是拾级而上立在桁先面前却不肯就座道:“罪臣谢过桁先将军。可是即使罪臣重返仙界再录仙藉这座位却也不是罪臣能够坐得的还请桁先将军换过吧!” 桁先笑了笑道:“这张椅子巡界使却是大可坐得。等巡界使重返仙界定然会委以重用我带来的这张椅子到时候只怕还不够巡界使坐的。本将军素来谨慎小心既然敢带下来这四品仙椅当然是有十分把握且是有天君提点过的。不然的话以吾区区一个三品将军如何敢私授四品仙位?” 吟风未再推辞在四品仙椅上端然坐了然而他面上并无多少喜色又问道:“吟风不过一介下仙何敢劳动桁先将军仙驾?不知将军此次下界还有何贵干?是否有用得上吟风之处?吟风不才轮回百世后于这人间界也多少略知一二可以略尽绵力。” 桁先望着吟风笑得有些奇异道:“不瞒你说本将军此番带兵下界主要就是为了帮助巡界使了却百世尘缘。” 吟风大吃一惊他可是知道要令仙将天兵在人间现身需要付出何等代价别说区区一个五品仙就是二品巡天真君下界轮回也用不着这许多仙将天兵护卫何况是独自镇守一天的三品将军领军?怕是只有一品天君抑或只有四大品天君方能有此等待遇。然而无论天君还是大天君又怎可能被贬下界? 吟风当即起身道:“桁先将军说笑了!吟风何德何能敢劳将军仙驾?” 桁先摇了摇头道:“本将军率本部三千天兵下界所费多少想必巡界使也是清楚的。老实说本将军也想不明白助巡界使飞长中何以需要天兵下界。不过大罗天君既然颁下令来想必自有深意。我等仙品不够不能上体天机也是正常的巡界使倒不必惊慌。言归正传巡界使百世轮回已满却迟迟未能飞升尘世间必是有些阻碍可否详细道来看本将军是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话已至此吟风心下多少有些明白了。桁先品秩远过吟风却是如此客气想必就是因为大罗天君这道仙令。要调仙将天兵下界必是要知会仙帝的。而桁先乃是三品仙将下界的又是三千天兵更需仙帝肯方可成行。所以推测起来更应是仙帝授意大罗天君代传帝命方会有桁先与三千天兵的下界。若是如此受到仙帝如此垂青那么吟风回归仙界后仙品当不止于四品。想来是因为这个缘故桁先才会对吟风如此客气。 既然桁先已经如是说了吟风便也不再客气略一沉吟便道:“千年前罪臣受贬下界的缘由桁先将军想必是清楚的。现在却是有个麻烦还望将军相助。顾清即是青石所化今世修行也是一路平坦目前已修得七瓣莲开的地步。然而在此之后她修炼多日却怎都过不了最后一关。我尚未经历天雷劫火还是**凡胎看不透仙莲不拢的缘由。桁先将军乃是真身下界不受此间凡尘蒙蔽应可看得明白究竟是何原因使得她最后一关不得圆满。” 桁先奇道:“巡界使玉胎仙云测算天机精准奇妙本将军在仙界亦是久有所闻怎会测不准区区一块青石的格局?” 吟风苦笑道:“不瞒将军于这人世间事我是屡测不准不知是否是身在局中的缘故。现在我早就不再运使玉胎仙云妄测天机了即使测了也多半无用。” 桁先吃了一惊道:“你居然也测不准天机,这却是为何玉胎仙云岂同寻常仙法又怎会有身在局中这类限制?” 吟风摇头叹道:“具体情由我神通有限实是不知。” 桁先目运神芒向吟风看去片刻后始有凝重之色点头道:“巡界使仙法高强本将军早有闻名今日见了却是更有精进。如此仙术仍测不准这世间之事内中必有原因看来轻忽不得。也罢即是如此我等便当以稳重为先。本将军先行看看那块青石吧。” 吟风点了点头也不起身袍袖一拂飞来石即从远飞近稳稳停落在云蔼高台之上。高台自行扩张数倍将若大个飞来石轻轻托住。桁先与吟风的仙座则自行升起略高于飞来石顶便即停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桁先与吟风可以俯视依旧在死关中的顾清而桁先又比吟风高了一线。高台扩张、仙椅升空实际上桁先或吟风即未下令也没动念纯是自行为之又恰到好处实是深具灵性。 仙将天兵下凡于细微处见手笔随便一台两椅便将人间不知多少法宝比了下去。 桁先端然坐定体内仙力暗转双目中喷出数尺长的明黄天火目力逐层穿破包裹着顾清的氤氲紫气直指本源道心。在桁先眼中此时的顾清就是一方浮空旋转的青石石心中有一朵七瓣紫莲莲周天火熊熊不住炙炼着紫莲。然而莲心中似有道无形力量周而复始徘徊不去不断撑开莲瓣不使合拢更不令紫莲复合成金丹。 桁先乃是仙躯神眼不受这世间拘束一望之下心中已有些明白当下笑道:“这方顽石看来于此间倒还有些牵绊未了。不过这是小事就让本将军为她除了这点俗缘吧免得误了巡界使飞升。” 吟风听得顾清飞升在望心下大喜当下施礼道:“如此有劳将军了!” 桁先笑道:“举手之劳好说好说!” 客套完毕桁先左手掐个仙诀凝神运力忽然大喝一声“咄”!这一声喝直将百里天穹震得裂痕处处天裂处不断漏下玉明天火而苍穹下昆仑震动宛若地已裂天将开! 桁先双目天火喷出丈许远近仙力勃顾清上空立时多出朵七色彩云来云中降下金雨无数悉数融入氤氲紫气之中。于是青石石心处天火骤得仙力之助登时烧得熊熊烈烈! 七瓣紫莲震颤不已苦撑多日之后终耐不住凶猛天火缓缓收拢莲瓣。 在桁先、吟风及三千天兵之前氤氲紫气汹涌颤动直扩至十丈方圆忽然自紫气中升起座七层玲珑宝塔又自塔中喷出千朵莲花洋洋洒洒纷落如雨瞬息间便令桁先与一众天兵看得目瞪口呆! 氤氲紫气忽然收尽现出了端然盘坐、五心向天的顾清来。她双目徐开凌烟尘、蹈虚空长身而起抖一抖身上青衫弹落俗缘无数然后顶心中一道青气油然而生直冲凌宵于九天处化成千朵丈许大小青莲方缓缓化云散去。 至此顾清终修至紫莲化尽、金丹浑圆的至境百世尘缘行将了结! 桁先好不容易将郁结在胸中的一口仙气喷将出来叹道:“好一块仙石!看来她仙藉品秩当不在你我之下。再过得一会天劫来时便该有天女铺路、瑞鹤来迎了。” 顾清双眼淡然如水环顾一周已将大千世界收于眼底前尘往事尽上心头。待看到桁先、吟风与三千天兵时顾清若有所思然而转眼之间她便似明白了什么又变成昔日那恍若与天地一体的淡漠。 一如她初上西玄之时。 在这百世轮回行将功德圆满之际吟风本该是满心欢喜然而不知为何他面上并无分毫喜色反而略皱剑眉眉宇间隐现忧色。 桁先也有些愕然仰望天再看看顾清如此周而复始地看了三四遍面色越来越是古怪。本来昆仑之上层云密布登天台正上方云层已初显赤红这是天劫将至劫火初生之相。然而随着顾清气质转化空中的劫云竟尔渐渐散了! 桁先仙躯神眼早看出顾清本相青石之中一颗金丹正不住幻化成一尊玲珑宝塔再化成千朵莲花洒落复又归为一颗金丹。这正是极高仙品的征兆按理说早该羽化飞升怎地反而劫云都不见了?桁先心中暗暗有些尴尬未曾想初次下界未及立威就遇上了这等棘手之事让他这个三品仙将如何下得了台? 桁先凝定心神仙力运转神目再次向顾清扫了过去要找出她不得飞升的关键。这么一望之下桁先果然有所现于是喝道:“原来如此!你那点俗缘仍是未了自然不得飞升。” 桁先这么一喝顾清双眸中的淡漠化开少许望向桁先问道:“这位是……” 吟风道:“这位乃是仙界太明玉完天抚境将军桁先。” 顾清略施一礼依是淡淡地道:“原来是桁先将军顾清方才失礼了。” 依仙界规矩顾清不管显化何等异象、将来能获几等仙位此刻都仍属未入仙藉的凡身。她这样只是略施薄礼桁先面色登时就有些不太好看不过他念及顾清本是灵石脱胎而成不懂仙界规矩也属正常也就强忍着没有作只是道:“本将军率本部三千天兵下界多留一刻便是多耗费许多。因此事不宜迟本将军就先助你了结未尽俗缘飞升回归仙界、重列仙班方是正事。” 顾清问道:“未知桁先将军准备如何助我了结俗缘呢?” “此事实也简单!”桁先一抖掌中镏金钺道:“本将军此次下界特意推来了太明玉完天镇天至宝玉罗丹丘钺。本将军已经察知牵扯你不得飞升之人身具九幽之力很是有些麻烦只可惜修炼时日尚短眼下倒还不成气候难与我等上仙相提并论。你只消将他的名字说与我听本将军即可令他灰飞烟灭!” 顾清淡然一笑道:“即是我的俗缘那还是我自行解决吧不敢有劳将军。” 桁先先是一怔随后面色一沉道:“这是什么话!本将军与三千天兵在下界多呆一刻仙界也会消耗不菲岂能因你一个就在此多有逗留真是不知轻重!将他名字报来本将军办完这趟差事也好早回太明玉完天去。” 顾清仍是摇了摇头淡道:“尘世有句俗话叫解铃还需系铃人所以还是不要劳动将军大驾为是。” 桁先默然不语双目天火又熊熊而起眉心处更是亮起一道火线向外喷吐出明黄色的天火。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顾清仙力如潮不住扫过她的身体、神识探寻着过往未来。 顾清方自功行圆满未经天劫仍是**凡胎天火沐身实是痛苦难当。但她坦然受之即不隐瞒也不抵抗。 吟风双眉紧锁忽然道:“罪臣知晓那人是谁此人姓纪名若尘身怀九幽之火刻下应仍在这世间。” 这一刹那顾清与桁先的目光皆落在吟风身上。顾清目光虽如初见时的淡漠然而吟风却觉似是两道火流落在自己身上灼得心头嗤嗤作响。吟风心中一颤然而心中隐隐然已有预见是以仍沉定自如并不理会顾清。 桁先赤红的双眉渐渐锁起眉心火线中天火更是喷得火生一尺语声中已显威严:“巡界使大人本将军当然知晓那人姓甚名谁还需你提醒吗?巡界使镇守四境已久岂会连这点关节都不知道?只有她自己报出纪若尘名号来方可凭藉这点俗缘动仙法。那纪若尘是否在人间也不重要无论他在哪一界本将军玉罗丹丘钺所欲界不灭雷都可将他即刻化为灰烬。这其中关节巡界使都该知晓的却仍如此说可是明着在欺本将军无知吗?!还是巡界使以为你等二人羽化飞升、重列仙班后品阶大进可不将本将军以及大罗天君放在眼里了?!” 吟风叹了口气桁先所说关节他如何不知只是藉了万一的希望而已。 他望向顾清叹道:“桁先将军所言你也都听到了。尘缘百世不过春梦一场如今你灵识尽复前世今生也该当如水流花谢尽复东流。百世轮回便只在今朝圆满了将他的名字告诉桁先将军吧这已不再是你我之事而是牵涉甚广的大事。认真说起来我这已是一百零一世的轮回却已过了当日下界时的罪罚重返仙界后尚不知有何结果会牵累到几位神仙。所以眼下实不宜再多生波折。” 顾清望向吟风眼中淡漠消去终于道:“我已负过他一回不愿再负他一次所以这个名字我是不会说的。你且先回仙界吧。” “那你怎么办!”吟风霍然站起双眉倒竖! 顾清从容道:“我本就是一方顽石从未入过仙藉。待了却这段尘缘或许百十年后再重行飞升吧。” “一派胡言!”不待吟风开口桁先便怒斥道:“你当仙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现在本将军就与你明言你今日牵挂尘缘不肯羽化飞升即是头等大罪还敢妄想百十年后重新飞升?这等大罪认真论罚即使你在人间躲着每隔十年也会有天雷轰顶总要将你化为飞灰连冥府阴土也不得去才算完结!只是本将军素来留有一线生机念你成型不易又受了百世轮回劫难只消你现在将他的名字说出来本将军便可当什么都没有生过。你可听明白了?” 顾清微笑道:“将军有心顾清自然明白只不过……” 她话未说完吟风当即断喝道:“百世轮回与一世尘缘孰轻孰重你难道连这分不清楚吗?!” 顾清不答而是望向云天相接处在那里群山莽莽穹庐苍苍浑成一体再也难分彼此。 吟风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如果分得清楚恐怕早就完成轮回羽化飞升了还需要等到今天? 吟风未及再劝忽然九天之上落下数道金灿灿的电火与吟风惯常召唤的紫火天雷大为不同。天雷一落即刻化成碗口粗细、金光湛然的锁链层层套在顾清身上将她凌空提起。空中电火不断又化成数丈粗细、百丈高九条金龙盘绕的圆柱锁链响处顾清已被缚在了巨柱上。 顾清刚自死关中出来元气未复法力较桁先实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她似乎根本就不想抵抗任桁先将自己锁在圆柱上。锁链以及圆柱皆是太明玉完天天火劫雷所化看似冰冷凝聚实则灼热无比直可化铁熔铜。 尽管身躯被锁链圆柱灼得嗤嗤生烟顾清的淡定漠然却未有分毫变化她缓缓闭上双眼根本不再向桁先与吟风望上一望。 “顽石你可知罪?”桁先厉声喝道其音如雷轰轰隆隆的响遍数百里群山。 顾清淡然道:“我做我当做之事何罪之有?” 此言一出桁先怒意大盛吟风也是面色惨淡。 仙界大律逆天乃是头等大罪。顾清百世轮回已满飞升在即又有仙将桁先下界助她过了最后一关然她却不愿舍弃最后一点尘缘不肯飞升实是违逆了仙帝当日所颁下的百世轮回仙旨而且牵尘缘舍仙机更是其心可诛。 违逆仙旨罪同逆天。 特别是桁先在场更坐实了顾清抗旨不遵的大罪休说一个吟风就是大罗天君在此恐怕也救不得顾清。 果然桁先喝道:“即然你执迷不悟本将军即代天行刑!从今以后诸界诸天再无你这块顽石!” 桁先即将玉罗丹丘钺高高举起大喝一声钺端射出道道金光幻化成一柄巨大金钺向圆柱上的顾清激射而去! 顾清不见不闻从容待死。 其实被太明玉完天火燃烧到现在即使桁先不此钺再过片刻顾清也将烟消云散。若到那时该无人知晓自入死关之后她心中所思所想究竟是些什么。 忽听呛啷一声响彻天地的金铁交击之音数百名天兵竟被震得站立不稳从云端摔下桁先也觉足下云台一晃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他忙放眼望去却见一柄晶光灿然的仙剑横空而出架住了他所金钺!根本不用看使剑之人单看古拙的剑身、浮空而起的淡淡紫炎桁先便知这是吟风昔日威震玄荒的定天剑! 他又惊又怒戕指喝道:“吟风!你好大胆!竟敢拦阻本将军代天行刑这可是逆天大罪当清退仙藉坠入俱灭虚空永世不得生你……你可知晓!?” 桁先身躯明黄天火熊熊而起心下竟有些惴惴不安。吟风出任巡界使已久又怎会不知这些? 吟风手臂一震定天剑出一声悠长龙吟剑身紫焰大盛已化作丈许长的巨剑剑锋轻轻一震一拖已将金钺击成大蓬金焰。金钺一毁桁先掌中玉罗丹丘钺登时震动不休竟尔现出数道裂缝来。 吟风转过头来冷笑双目尽紫。 “紫火天瞳!”桁先大叫一声已略有惊慌之意指着吟风叫道:“你你竟已修成了天书第七卷?不过本将军可是有本部三千天兵在此你即算天书大成又能如何?本将军回归仙界后自有天君来处置你等!” 吟风笑了笑得竟然有些狰狞猛然喝道:“桁先!你还回得去吗?” 吟风顿足踏足处虽是虚空却震得巍巍昆仑一阵颤栗!群山颤抖间他已飞身而起挟万钧之势向桁先当头压下! 桁先早舍了云台仙椅足下金云涌动一边向登天台飞退一边举玉罗丹丘钺向吟风刺去。两边早抢上八名太明玉完天仙将各持仙兵齐齐向吟风刺来。只消将吟风挡上一挡桁先便可退回登天台上重返仙界。 出乎桁先意料玉罗丹丘钺竟毫无滞碍地穿过吟风胸膛八名仙将的兵刃也一齐刺入吟风体内! 吟风毫不抵抗竟以肉身在仙兵上滑行而后丈二定天剑当空横斩已将惊骇绝伦的桁先枭! 吟风手腕一翻定天剑环行一周再将插入体内的仙兵尽数斩断。 此时桁先高高飞在半空的头颅须眉皆张吼声如雷:“吟风!你擅杀天将自绝仙路必永坠无尽虚空!!” 吟风凌空而立周身浴血遍插刀枪看上去随时都会魂飞魄散然而威严所至却慑得三千天兵不敢稍动! 定天剑缓缓升起指向三千已是不知所措的天兵。 “今日尔等一个也休想回去!” 于是巍巍昆仑上血染碧空。 又是呛啷数声定天剑凌空斩落太明玉完天火所化的锁链断成数截通天九龙柱也中分而裂。 顾清已被天火灼得昏迷不醒她宛若秋叶徐徐飘落。 吟风左手接住顾清右手提着定天剑凝立空中举目四顾却见关山万里、神州茫茫天地虽大诸界虽广他却又该向何处去? 正思量间猛然间一股金火自胸内涌上吟风再也压制不住体内***不休的太明玉完天火双目中紫炎散尽晃了一晃十指渐松顾清与定天剑先后滑落然后他双眼渐渐垂下也自空中栽落。 千里昆仑似是拂过一声轻轻叹息。 有如冰五指轻轻握住了定天剑剑柄那暗淡无光的剑锋此刻距离山石已不过数寸。又有一只纤手接住了吟风已被鲜血浸透的身躯不使他坠落凡尘。 顾清反手将定天剑插在背后双手横抱吟风踏风而起升至云天一线处方始立定。 她也举目四顾同样望见了万里关山、苍茫神州可天地间若大的一个世界却有何处可依? 章三 凭生死 一 年关一过冬天也就快到了尽头。只不过今年的年节除了蜀中安逸之地以及岭南蛮荒处外神州大地战火处处百姓流离失所。此际安禄山据洛阳安庆绪下淮南史思明取荆楚纪若尘出西京。本朝若大疆域已有过半沦落人手。 就连塞北苦寒之地也是多事之秋。郭子仪初战失利痛定思痛以厚币谦词自回纥求来二万精骑虽然寒冬并非用兵之时但郭子仪倚仗着军中也有数十名修士助战仍是引浩浩大军杀奔范阳准备一举端了安禄山老巢。这些回纥铁骑骁勇善战历经塞外风霜洗礼平原冲锋勇不可挡与安禄山的北地精骑恰是棋逢对手。 蜀中百姓虽然未被战火波及却是另有一样苦。朝**既然正讨伐叛贼免不得抓丁派赋。蜀中虽然富庶然寻常百姓也就是图个勉强温饱而已。这次抓丁加赋又是极重的几乎将税赋加了一半乡里壮丁也是逢三抽一百姓立时苦不堪言一些年成不太好的地方连来年的种子粮都被征了去。至于他们如何生活父母官们却是不管的。如果真让安禄山改朝换代他们恐怕不止是官位不保妻儿亲友大宅华服都立成泡影因此在征丁征粮上一个个格外卖力。 岭南百姓所幸没有**却多了天灾。当此时节岭南处处或山石崩裂或泉水干涸或瘴气大盛或瘟疫横行。更有许多本该在这季节蛰伏的蛇蝎虫蝥四处游走且性情暴戾时时骤起伤人。岭南本就人烟稀少遭此天灾更是时常数十里内不见人烟。 正月十五安禄山心怀大畅便在东都宫内大宴群臣。 这一场好宴自午时便开席到得黄昏时分殿内一众开国元勋们人人喝得酒酣耳热兴致浓浓安禄山更是醉眼迷离魂魄都似欲飘了出来。放眼望去殿中都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心腹大将虽然一个个酒虫上头恶形恶状丑态百出可这更象是当年一伙兄弟初打江山。这个殿里面自然有不少其实没啥本事的人不过占了个追随日久的名份。这点安禄山其实心知肚明他能够坐在今天的宝座上怎会连这点识人的本领都没有? 只不在这大腹胡儿的心中当年一起喝酒、同锅吃肉的情谊却怎都是忘不了的并不因为他今日身登大宝而稍有改变。因此他也乐得看到一帮老兄弟随着自己共富贵。 然而令他稍有不快的却是手下大将纪若尘的缺席。这个纪若尘横空出世居然能让济天下倾心辅佐数月之内便练成精兵从此战无不胜潼关一战更是击破哥舒翰三十万大军名扬天下。其后用兵如电轻取西京若单论战功早已是安禄山麾下第一。史思明虽然仍是号称第一所部兵马二十万数量上远远过纪若尘的六万妖卒然而战力上却是远远不如。前段时间史思明派了几千精锐部下到纪若尘的地盘上抓丁征粮结果却被同等数量的妖军斩尽杀绝还把头颅装筐给送了回来。以史思明的强横凶蛮吃了这样一个大亏会却就此不了了之实在是耐人寻味。 这件事安禄山知道了也认真地思索过几天。 郭子仪孤军深入却在纪若尘领地内吃了个大败仗几乎全军覆没一事安禄山也是知道的。他本来就此认为郭子仪用兵才能不过尔尔根本不足为虑。谁知郭子仪借得回纥精骑后以本部兵马加回纥铁骑共五千人为先锋杀奔范阳而来一路上势如破竹连战连捷连斩安禄山镇守各地的宿将七员一时间洛阳满朝震动。 犹为可恨的是郭子仪显然学了个乖兜了个大圈远远绕开了纪若尘视作禁脔的河北道。有时郭子仪先锋与安禄山本部人马大战的地方距离纪若尘妖军驻扎地不过数十里之遥只因战火未烧进河北道内妖军上下就全都视若无睹看着同僚被杀得尸横遍野却按兵不动。也有安军曾派人求救妖军倒也呼有所应然而等他慢吞吞点将出兵到得地头战事早已结束多时全然不见当年千里奔袭、杀敌盈里的气势。而那郭子仪竟然也敢挥军直进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他就不怕纪若尘忽然挥军北上将他大军前后截为两段?若说郭子仪和纪若尘之间没什么默契一切纯粹巧合这解释恐怕实在有些苍白乏力。 前几日便有些素来嫉妒纪若尘的大臣提出了这个问题献策要给纪若尘派个监军免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且纪若尘动向的确令人生疑以雷霆万钧之势攻破西京后却就此按兵不动听任明皇西逃入川。 安禄山虽然心中也是疑虑难解对派监军之议却是想都不想一口回绝。明皇之所以兵败如山倒监军便是很大的一个原因。有前车之鉴在前安禄山岂会笨到重蹈覆辙?而且纪若尘妖军战力强悍军纪森严听说他本人更是勇冠三军潼关一役亲自出手一路杀破中军把哥舒倚为长城的修士斩于阵前。军中又有济天下这等国士辅佐如此人物如此凶兵派个监军又能管什么用?纪若尘就算没有反意说不定也就把他给逼反了。此刻军中修士大多来自道德宗纪若尘与道德宗关系密切真要对付纪若尘万一道德宗翻脸那就大事休矣。 而且安禄山自诩精于相人从纪若尘的眼中他从未看到过半分帝王之心这才是他放手让纪若尘建军掠地的根源。 只不过如今的纪若尘实是令人捉摸不透。此次大宴早在半个月前就通知到了各地大将就连史思明和安庆绪都飞马赶了回来纪若尘却不但安守西京竟根本连个回信都没。如此实非人臣之道。 安禄山酒意上涌想得有些头痛了。他刚想喝两口酒润润喉咙忽然感觉眼前景致有异。他用力擦了擦眼睛现张目望去却见手中酒爵仍是变成了奇异的暗红色。安禄山迟疑地向殿中望去但见廊柱、酒席甚至是侍酒的宫女们身上都镀着层诡异的暗红方知不是自己一时眼花。 殿内渐渐地安静了下来除了几个烂醉如泥的其它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然而不知为何人人都是满身冷汗无论袖拭绢擦止都止不住酒意早去得干干净净。 忽然有一员武将离席而起跑到了殿外向天上望去。只一眼他就指着天如同癫狂般地叫起来:“天!是天!天变了!” 殿中诸臣闻听此言都再也顾不得君臣之礼一窝蜂般拥出殿去望向天空然后人人呆若木鸡。殿外无论花石树木还是侍女大臣如坠血海红得令人心悸。 在六个侍女的搀扶下安禄山吃力地站起身来摇晃着走出殿外。自入主洛阳之后虽只是短短时间每日饮宴群臣之余安禄山肚腹也日见长大少说也重了五十余斤。但他情急之下居然步伐轻快许多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殿外也引颈向天望去。 大殿坐北朝南在殿中自然看不到天上的异相。然而出殿一望安禄山登时也如群臣众将一般呆若木鸡不片刻甚至双腿都微微颤抖起来。 残阳如血。 无论文臣还是武将甚至连大字都识不得几个粗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闪过这四个字。 此刻时近黄昏一轮夕阳斜斜挂在天上久久不愿沉入天际。斜阳艳红红得浓稠、鲜艳就如一颗血球甚至还在一滴滴的滴落将半边天都染成血色!血色在空中无声无息地蔓延着蜿蜒向洛阳方向爬来。此情此景就似天被切开了无数伤口正在不断向外渗血。 空气中浓得似乎化不开的血腥气似乎阻塞了每一个人的呼吸口里、鼻中全是苦涩的血气。 就在安禄山面色惨白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时忽有一臣福至心灵出列拜道:“恭喜圣上贺喜圣上!正月十五大吉之时圣上广布恩泽大宴群臣此时天现异象是变天之兆。圣上理当顺应天意一统乾坤!” 此人生得相貌堂堂一番话说得有若洪钟中气十足实有振聋馈之意也的确将安禄山从恐慌中震出。 安禄山闻言大喜忙张开小眼望去见面前跪着的小官一表人材而且很是有些面善。他努力回想终于想起此人好象姓卢在自己踏雪进洛阳之日曾经进过一什么“雪中朝海神”的诗很是中意因此提拔他做了个连自己都叫不上名字的小官。 这姓卢的小官既然开了个头众臣登时恍然大悟一边在心中痛骂卢言的无耻一边加紧大拍马屁好补救一二。阿谀如潮直拍得安禄山醺醺欲醉心情大悦之下便招呼群臣回殿饮宴此番自然是君臣尽欢饮到一醉方休。 直至醉到不醒人事安禄山都以为自己满心欢喜。然而即使在睡梦之中他眼前也始终飘浮着一轮滴血的残阳。 在寝殿龙床上轰然倒下后安禄山立时酣声大作根本未曾听见殿外传来的喧哗。 “什么人在此吵闹?打搅圣上休息?”史思明沉稳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充满威严。他刚才亲自扶了安禄山回宫此刻还没有离去。 “西京纪将军来的紧急军情是以小的才斗胆惊扰圣驾。”说话的看来是个传令军官。此刻战火未熄安禄山又是行伍胡人出身许多规矩还没立起来朝**内外大多还是依着军中那一套来。 “拿来我看!”史思明取过军情文碟打开读了起来。文碟内文不过寥寥数行史思明一扫而过竟怔在当场。 文碟中言道纪若尘已无意兵事更将麾下妖军解散刻下西京已成空城。 这道文碟如一道惊雷在史思明脑中炸响他一直视纪若尘为生死大敌只因用兵上无法与其匹敌这才不得不想办法在庙堂上除去纪若尘。结果还未等他有机会动手纪若尘却已挂印而去更将麾下妖军解散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西京。 一想到此刻无兵驻守的千古帝都史思明心中似有一股邪火悄悄升起。他手持文碟陷入沉思。 且不说东都洛阳中君臣各怀心思残阳如血异相现世后天地间几乎所有略通一二卦象之人都有所感应埋头掐算片刻后各有所得结果不一有人忧有人喜有人惊惧有人癫狂。 东海上罡风怒号恶浪涛天飞溅的水珠在残阳映照下如点点飞坠的滴血石凄丽、妖艳。在迟迟不肯落入西边的残阳映照下半边东海犹如***的血池。 一排若小山般高的恶浪自海面上掠过无数岛屿礁石淹没在血浪下又逐渐浮出海面。 孤礁上纪若尘怀抱修罗坐得如一尊雕像似与礁石融为一体。排空而来的海浪拍击在他身上溅起无数水花再顺着他头、腮边慢慢流下。在似血染成的天空下纪若尘若自血海中浮出从身上流下的海水如浓稠的血浆。 他这般坐着不知已坐了多久还不知将坐多久。 夕阳行将西下他忽然动了一动抬起头来向西望去。海面上一个窈窕青影正踏波行来虽是血海涛天生机寂灭可她所在之处便是于穷凶极恶处也生出一线活泼生机来。 “青衣?”纪若尘宛如岩石般的面容慢慢溶化了。 青衣径自踏上孤礁跪坐在纪若尘面前将一双纤细的手放在他的膝上仰面端详着他的面容片刻后方道:“原来你到了这里。嗯让我找了好久。” 纪若尘笑了笑道:“不管我到了哪里你想找我总是找得到的。我并没将气息对你瞒着。”不管他心中充积着多少阴悒只要看到青衣就总会多出一线阳光来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与以往的温柔如水相比此时的青衣又多了一点从容大气她道:“现在我也找来了。那你想得清楚了没有?” 纪若尘怔了一怔一时竟答不上来。这些时日以来他心如孤礁枯木几乎与无知无觉的天地连为一体哪曾有半丝念想翻起? 青衣见了也不奇怪只是柔柔淡淡地道:“你从来都是这样懒的还得我来告诉你应该想些什么:你该去找她。” 纪若尘的心缓慢跳动起来:“找谁?” “顾清。”青衣的双眸清澈如水纯净得令他有些不敢直视。 片刻他轻轻叹一口气终于道:“那一天我已经放下了所以才在这里寻些清静而已。” 青衣凝望着他的面容轻轻抬手将他额上一缕乱理好浅浅一笑道:“如果你真的放下就不会在这里了。你不去找她难道当真要看着她飞升仙界?” 即使不是因为前世曾颈项交缠肌肤相亲在这样的青衣面前纪若尘也还是无从隐藏心事。他苦笑叹道:“找到又怎样呢?世人要经历多少轮回艰难才得羽化飞升。我何必误她前程?” 青衣道:“你该去找她。至于能做什么找到后再想不迟啊!或许只是看看或许打个招呼或许是别的什么或许什么都不做。总而言之等你见到了她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纪若尘犹豫片刻又摇了摇头。 青衣握着他的手柔声道:“你若不去不仅是你放不下她也无法放下总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即使是为了她这一切也该有个了结了你不能总是这样躲着避着、只求自己心安。而且如果你再不去找她怕就是真的来不及了。” 看着柔淡如水的青衣纪若尘心中微颤思绪间前尘往事纷踏而来不知是何滋味。 他慢慢站起轻拥了一下青衣即提修罗沿着她来时的路踩着天边最后一线余晖踏波而去。 夕阳西下如血般的东海陷入宁静的黑暗。 只有那窈窕身影伫立不动仿若与礁岩溶为一体。 章三 凭生死 二 这个黄昏如血的天空染遍神州就连处于极北绝地、终日不见天光的冥山上也隐约透着一抹诡异的暗红。 冥山极顶的莲台上翼轩伟岸的身影缓缓现出向莲台中央跪坐着的白衣女子走去温柔道:“婉儿身体如何了?” 文婉盈盈立起道:“北帝诛仙录的第八章就快修成了不过天地异变恐怕是没时间修到圆满。这倒没什么关系反正我这身子也撑不过三年了。” 翼轩望向文婉的目光温润如水纵是天空中隐约的暗红也无法浸染他的目光:“婉儿这次天地异变我刚刚卜过一卦主冥山有血光之灾你我皆有难当之祸。你也早就想上道德宗走一走了看来择日不如撞日再过上几天我就陪你走上一次把这个心愿了结了吧!” 文婉摇了摇头轻抚着翼轩的脸柔声道:“我修习北帝诛仙录太过心急出了大错已没有几年寿元将这身残躯扔在莫干峰上并不可惜你又何苦如此……” 翼轩微笑着打断了文婉的话道:“婉儿这几百年的时光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若去了我又有何眷恋还不若早早了却余生来世也好早些重见。” “可是还有妖族他们怎么办……”文婉道。 翼轩叹道:“自从当年老祖宗为保妖族一脉传承自投罗网之后我勉为其难的接任妖皇。其实论德论能我均担不起这千钧重担。几百年来能够开辟出冥山一地供部分族人栖身已是我能力极限。休说无尽海即使是天刑山那几个老妖也不肯听从我的号令。如今冥山总算初成模样我也就可以安心的随你去了。” 文婉知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劝将头轻轻靠在了翼轩的怀里。这一刻她想起了逝去的孩子想起了在莫干峰上度过的百年黑暗时光更想起与洞玄真人惊心动魄的大战一幕幕恍如昨日。 她忽然想妖与人之间辗转千余年的倾轧斩杀除了代代累积的仇恨外却又是为了什么? 莫干峰上紫阳真人飘飘白须已染上丝丝暗红。他立在窗边静望了许久日落西山方才回身。 这一次他未如往常提笔研墨而是将墙壁上挂着的一柄法剑取了下来。紫阳真人持剑在手张口向剑鞘上一吹登时吹起不少积尘。 紫阳真人仔细看了许久才叹息一声手腕一动缓缓抽出了法剑。剑锋倒映着夕阳最后的余晖如同被抹上了擦拭不掉的鲜血。 法剑也不知搁置了多久剑锋上甚至起了星星点点的锈蚀看上去这柄被道德宗掌教珍藏多年的法剑非但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仙器反而连最普通寻常的法宝都比不了至少还从未听说过什么飞剑会生锈的。 紫阳真人取出一块鹿皮借着窗外最后一线余晖认认真真地擦拭起法剑上的锈迹来。 随着锈迹一点点淡去法剑方使逐渐放出光华。 同一片夕阳下云中居最高处的绝崖边云中金山正全神贯注地垂钓全然不知自己倒三角型的光头上闪耀着的已是鲜亮血光。 忽听响彻群山的啊呀呀一声怪叫云中金山整个人从悬于绝崖外的木台上跳了起来他手中钓竿弯到了极致不住抖着鱼线也震颤不休似乎这次钓上来的不是什么寻常大鱼而是深海巨鲸。 云中金山连续跳了几次都没能将上钩的鱼给拉上来反而差点被拖下木台。他勃然大怒一双黑胖大脚抵住木台边缘双膀用力又是啊呀呀一声怪吼终于将鱼线一分一分地提了上来。 鱼线尽头钩着的竟是一条不过鸡蛋大小的怪鱼!它不住挣扎跳动着不时出与体型完全不相称的尖叫。 云中金山眉开眼笑将这条小得古怪的奇鱼提到眼前仔细观瞧战果。 这哪是什么鱼! 它通体浑圆如一个小小圆球身体下方飘着数条触须那根无钓的鱼线便与这些触须紧紧纠缠在一起。它身体上大半部分都被一个完全不成比例的独眼占去其余部分则是张布满数排利齿的嘴。它一边拼命撕咬着鱼线一边出短促、尖锐的叫喊:“有敌人!有敌人!”这怪物牙齿虽利可云中金山的钓线也非凡物哪是它能够咬得断的? 云中金山用两根短粗手指捏住了它将它独眼对准夕阳仔细向瞳孔深处看去。怪物独眼与阳光一触立时冒出阵阵青烟迅溃烂已被灼得瞎了。它痛得吱呀乱叫然而阳光如火将它眼睛烧成炭灰了还将它的身体余部连同嘴巴都灼成了一块焦炭。 然而就在这短短刹那云中金山已看清了它瞳孔最深处那一座下连蛮荒大地上接无尽苍穹的巨塔! 此刻云中金山也有片刻失神。他看着指尖上不住被风吹落的灰烬喃喃地道:“修罗塔原来是修罗塔!好啊好你个紫阳看不出你这老东西原来还有这等手笔洞玄那目光短浅、心胸狭隘赌桌上从不准俺赊账的老鬼怎会教出你这种弟子来的?” 他忽如从梦中醒来跳进房里一阵翻箱倒柜摸出两只大锤、一副盔甲来。 锤是八棱紫金锤锤头前窄后宽与云中金山的脑袋有些类似。甲是狮口吞天黄金甲也是通体黄金铸就前心后背的中央都有赤金镶着个硕大的“金”字。 云中金山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方才披挂整齐拎起两只金锤往铜镜前这么一站仔细端详。 只见镜中人果然通体金光灿灿、宝气冲天赫然便是一座灿烂金山。 云中金山看后大为满意双锤一摆盔甲铿锵声中早抬脚踹开房门扬长而去。 青冥极处穹苍尽头另有苍茫玄妙世界谓之昆仑。此昆仑与人间昆仑自然不同茫茫然无有穷尽实是仙界圣域寻常下品仙人也不得擅入。 此昆仑中不知有几万万峰峦每座峰峦上都是个玄妙世界。山峰间白雾隐隐瑞鸟环飞即显无边气象又有大道苍苍。 云层之上一名峨冠云服的仙人踏火而来越过无数峰峦方在群峰间停下向虚空拜倒。 “平身。”仙帝恬淡温和的声音同时在千万里内响起似乎整个昆仑都在回荡着仙帝的声音。 仙人奏道:“太明玉完天抚境将军桁先奉命率本部天兵下界接引原四方巡界使吟风及青石回转仙界岂知青石牵挂俗缘不肯回天。吟风为救青石骤起难尽斩桁先将军与三千天兵犯下逆天大罪已叛出仙界。如何处置请陛下定夺。” 昆仑之巅一时只闻风声、鸟鸣。 过了良久仙帝方道:“吟风也反了……那青石不过是个灵物不懂规矩贪恋尘缘说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唉一部仙典万万年来不断增添现下里面倒有七千多页的逆天大罪。逆天逆天!朕经历一亿劫难方坐上帝位即是如此也只敢说最多能测得一二天机天意若何又如何能够确知?这部仙典看来是要改改了。” 那仙人久随仙帝自然明白上意于是跟着叹道:“陛下一片苦心奈何大罗天君自恃仙力高强地位尊崇却屡次携众天君阻挠修订仙典实是可恶。以臣观来他说不定另有私心。” 仙帝淡道:“四大天君十二天君哪一个没有私心?即使是朕也会有一已之私且由他们去吧。太明玉完天仙兵不可或缺朕这就补上昊明你一会且带了天兵去。抚境将军的位置倒是不急让四大天君商议着办吧。” 苍穹中出现一只百里巨掌掌心翻侧间数以千计的光点徐徐飘下与云气一触即会化成一个个天兵。那名为昊明的仙人早有准备仙袍一拂袖口立时张大将三千天兵一个不剩尽数吸入袖底。 收完天兵昊明却不忙走而是继续奏道:“大罗天君近日调动本部天兵并召来禹狁巡天真君似有下界之意。” 仙帝道:“大罗天君已上奏此事不论他欲有何作为都由他去吧。” 昊明似吃了一惊忙道:“大罗天君本部可有十万天兵!哪怕下界的只有一半又得消耗多少混沌之气?若是在人间有所折损消耗更大。现在真仙如蚁耗费日重混沌元气早已入不敷出这如何使得?” “大罗天君当有分寸不必多言。”仙帝声音略高一线。昊明知道这是仙帝表示无须再议当下行过大礼便重借天风向昆仑外疾飞而去。 章三 凭生死 三 此后数日天下太平。 转眼间已出了正月。这十余天里纪若尘提矛而行身形若风不经意间已走遍了大江南北关山内外。 青墟旧地、碧海龙宫、茫茫大漠、万里秦岭都留下了他的足迹。甚至险绝天下的天刑山他也绕着走了一遭。 时当乱世如纪若尘这般硬闯直行自然不知犯了多少门派的禁忌践踏了多少闲人免入的禁地。于是怒言相斥者有之、据理力争者有之更多的是一言不合、拔剑相向。然纪若尘此时锋芒尽敛一身气息已与天地相融无间修罗战矛轻震微摆间便已令无数人间修士法宝尽毁萎顿不起。不论围攻的是三五人还是数十人结果都是一样根本无法令他徐徐前行的脚步慢上一分。 绕行天刑山时山上群妖并不晓得纪若尘身份来历只是不忿他堂皇前行的嚣张大举下山围攻。然当纪若尘徐徐北行之时但见后方东倒西歪早躺了一地的老妖巨怪。 这一回不论是人是妖都未有陨命哪怕是出言极度不逊者也只落得个打断四肢了事。这几个人与妖回去之后只消服些丹药用心调养一月又会如以往般生龙活虎。而那些曾经被纪若尘视为大补丹药的老妖羞怒惭愧之余实不知那凶名满天下的炼妖鼎曾经在自己面前走过了一遭。 如是寻寻觅觅他却寻不到心中所想。 这一日又是残阳如血神州尽赤。纪若尘本想往冥山去忽然修罗颤动于是心有所感转身西去。 此时昆仑之巅血云环绕半天尽赤。如向上望去可见血天上有数道裂痕如巨大伤口且还在不断扩大。裂痕处不住涌出浓浓血云如同滴血。 假如细细看去即会现天痕上滴落的不是血而是赤红色、有如实质的天炎! 天炎如浆凝聚而下缓缓向下方的登天台垂去。 昆仑西处边缘一座孤峰之巅吟风与顾清相对而坐同时仰望着头顶破碎的天穹。 吟风举起一坛醉乡痛饮半坛方以衣袖擦了擦了嘴道:“看来上面又要来人了。” 顾清闲适地靠着一块山石坐着面前同样摆了几个空坛。不过她衣衫一尘不染不似吟风饮酒饮得那样豪放不羁。她望着血色天穹问道:“这回下来的会是谁?” 吟风笑道:“上次折了个三品将军桁先这次就算不来个天君怎么也得来个巡天真君吧?我也是阵斩桁先时才现此界天机已经混乱不堪说不定伏藏着什么厉害人物。上面那些天君个个智慧通天怎会再派三品以下的人来?不然的话恐怕还真不够这界杀的。不过看这声势这次的手笔肯定不小我们躲得过一次躲不过两次恐怕这里就是你我葬身之地。那个纪若尘踏遍神州显然是在找你你如不去见他一次怕是就再无机会了。” 顾清收回了目光注视着面前空空如也的酒坛淡淡地道:“你真想我去?” 吟风随手将一个酒坛抛下深渊微笑道:“从我斩下桁先头颅的那一刻起我就已想得明白了。尘缘如梦变幻在心哪有什么定数、什么前缘可言?你去吧有我在此如果下来的只是个巡天真君我或许可以拖他一天。” 顾清目光仍定在酒坛上不动只问道:“仙人之力似乎不是以品阶高低而论的?” 吟风点头道:“仙人各有所司所长也各自不同。我终年巡守四境须与巨妖大魔相搏若只论斗战仙法自然不是桁先之流可比。然而说到其它我便不成了。” 顾清默然不语似在想着什么。 吟风转眼间已将余下的几坛酒喝了个干干净净眉宇间浮起浅红催促道:“快些去吧!他现在尚在极北大漠你赶过去还要些时间!唉又没酒了这次去道德宗只偷出来这么多还险些惊动了玉虚。嘿!果然是乱世出英雄这玉虚道境进展实是一日千里可惜他天赋再高也已没他提升的机会了。” 顾清凝视着空酒坛想了许久才慢慢道:“还是不见吧。” “为什么?”吟风吃了一惊。 顾清终抬起头仰望血色天穹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道:“我想……他此刻仍未想得明白呢!” 吟风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掌心中浮现出定天剑然后撕下一片衣襟仔细擦拭起来。 进入了二月春暖花开的时日也就不远了。 西玄山中莫干峰顶自然不必依凡俗天时而动。虽然茫茫群山皆是漫天飞雪的时节莫干峰顶依旧繁花如锦碧树成荫。 清晨时分天尚未尽亮太上道德宫山门处就有两名道士手持扫苕认真洒扫起本就是一尘不染的阶梯来。天下群修围山一役后道德宗大展神威先破围山再平青墟更迫使真仙负伤遁走虽然先后折了景宵、玉玄两位真人上清修士也折损了近三十人然而声威之盛实是三千年来的巅峰!放眼天下又有谁可稍抗? 他们扫着扫着忽然看到阶梯尽头缓步行来一男一女。男的高大挺拔举手投足自然而然便有令人难以违抗的大威严。女的温婉如水风仪无双白衣浮风宛如踏风而来。 道德宗家大业大就是两名扫地道人也有太清高阶的修为气度也自不小。见这一男一女风仪若仙都是暗暗心折又隐生警惕。莫干峰高耸入云寻常修士想从峰下沿级登山怎都得花上半天功夫。现在尚是凌晨这两人怎就到了山门前了? 两名道人对望一眼一名迎上了这对男女另一名则飞奔回宫要请轮值的道长来主持局面。 那一男一女来得好快百丈距离转眼即至道人刚将扫苕放在一旁他们已在面前站定。 女子根本不向面前洒扫道人看上一眼仰头上望目光早落在远方巍峨宫殿上高悬匾上所书的“太上道德宫”五字上面色变幻不定显然是心潮涌动。 那男子仍是温和如玉向那洒扫道人施了一礼温言道:“请道长上覆贵宗诸位真人就说冥山翼轩、文婉来访与诸真人叙一叙旧。” 这道人显然未听过翼轩、文婉是何人物不过冥山却是知道的又见了二人如此修为早吓得脸色苍白。不过道德宗门人定力胆识毕竟与寻常小门小派不同那道人尽管受惊却仍能回礼道:“两位请移步迎客亭稍待敝宗长辈转眼即到。贫道人微言轻职司只是洒扫**院这件大事可做不得主。” 翼轩点了点头携了文婉在迎客亭中坐下淡定欣赏着云山景色。 过不多时太上道德宫宫门大开数十道人鱼贯而出为的赫然是太隐真人与守真真人。相隔很远守真真人即朗笑道:“妖皇、婉后大驾光临我宗实是蓬荜增辉!只不知妖皇、婉后此来西玄想以何等方式叙旧呢?” 翼轩携着文婉出了迎宾亭向道德宗群道望了望面上微有讶色道:“贵宗其余真人呢?” 守真微笑道:“其余真人都各有要事根本脱不开身所以只有我们两个率领些后辈弟子来迎接妖皇婉后大驾。” 翼轩沉吟一下双目中琥珀色精光逐渐亮起道:“翼轩自知惊动不了紫微真人出关不过我夫妇既然登门拜访贵宗其余六位真人应该尽出才是只出两位真人未免托大了些。恕我直言二位真人只怕凶多吉少。” 守真真人苦笑道:“妖皇婉后法力通玄我等岂会不知?只是二位来得时机实在是太好实话说宗内分出我与太隐真人前来迎接二位已是极限。其它真人都是片刻也分不了身的。我们也未想过能胜过二位只消能够拖延些时辰已心满意足。” 翼轩面上再次闪过讶色知道守真真人言下之意实际上就是指责翼轩文婉乘人之危。自己夫妇上山就是为了生死相搏道德宗明知如此却仍只出了两位真人来那就是真有生死大事再也分不出人手了。他身为妖皇虽然处事堂堂正正却并不是迂腐之辈。而且双方的血海深仇也的确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使用一切手段都无可厚非何况只是无意间占了一点先机? 翼轩和文婉始终拉在一起的手分开了文婉更向侧后方退了数步离开翼轩相当的距离。山风并不强烈翼轩的长却慢慢飘了起来。 太隐真人和守真真人知道这是翼轩行将动攻击的迹象。当年洞玄真人与文婉堪称惨烈的一场大战仍不遥远两位真人更知自己现在道行还远及不上当年的洞玄真人。虽然文婉与三位冥山将军联手才与洞玄真人斗了个旗鼓相当但洞玄真人也因此战负伤致使道行减退从而不得飞升。何况今日谁也不认为妖皇翼轩会比文婉差了。文婉退开数丈是为了让妖皇翼轩现出本体。 数百年来从未现过真身的妖皇一旦动又该是何等排山倒海的气势? 守真与太隐真人互相一望他们过往或曾有过嫌隙也曾差点动手相搏然而在这全宗生死存亡之际力战至死的决心已使得他们心意相通。 三十余名道士不声不响起在两位真人身后布下了阵势。道士们训练有素顷刻间已布下四个法阵或拒敌或加或强已或疗治功效各不相同。四阵一成两位真人的战力立时提升了五成之多。守真真人更是不住在自己身上加持道法并启动了数项法宝阵列法宝本就是他的强处。就连素来不大使用法宝的太隐真人也接连启用了两项护体法宝。 这些手段已接近于一个修士的极限然而在翼轩的眼中仍然不够。山风愈浓烈他的身躯正在慢慢膨胀变大虽然已高过两丈却还未有分毫停下的迹象。 “西玄无崖阵呢?怎不见贵宗启用?莫非一个翼轩惊动不得紫微真人连令贵宗启用西玄无崖阵的本领都没有?!”翼轩一声喝登时群山回应! 翼轩身形已长大至三丈高下肌肤上泛出片片青鳞双眉更为幽淡霜火所代替。此刻他再非方才那彬彬有礼的中年男人而是成为叱咤风云、威压群山的一代妖皇! 文婉安静地立着安静地看着数百年来第一次气势勃的翼轩。这一刻已是她漫长生命中最后的安宁。 顾守真和太隐既没有回答翼轩的问题也没有启动西玄无崖阵的迹象。他们也安静地伫立在太上道德宫的门前依靠着单薄的法阵与人手准备迎接蜇伏极寒之地数百年妖皇的盛怒。 阶梯尽头忽然起了一阵腥黑的风那是妖族聚集时方会产生的妖风。就在太上道德宫咫尺之地何以会生妖风? 妖风中涌出近百头大大小小的妖怪无一不具有强横实力。为者身材矮胖、貌不惊人然而涛天气势却分毫也不弱于哪一位真人。 “陛下!婉后魏无伤及麾下七十二妖前来助阵!请恕无伤抗命之罪!” 文婉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与翼轩早就严令冥山任何人都不许踏上西玄山一步更不许谈复仇之事这个魏无伤身为大将军却公然抗命。可是却让她如何去罚? 西玄山荡荡千里道德宗传承绵绵。莫干峰上实是人间仙境。但在这瑰丽风光背后又藏着多少凶险? 青墟宫号称与道德宗齐名更得真仙相助就在风光无限时却为雷霆一击所覆灭更连宗脉起源的青城山都被抢了去。是以此刻道德宗哪怕看起来再虚弱甚至自己与翼轩诛杀得一二真人文婉也绝无侥幸之思。 三千年道德宗毕竟还有紫微未出。 此时太上道德宗北方百里之外紫阳真人怀抱法剑正立在绝峰之上遥望泣血苍穹面色详和宁静。在他身后玉虚、太微、紫云真人并肩而立云风与沈伯阳竟也在场。 道德宗前后三代六人便在这清晨寒风中伫立孤峰仰望苍穹。 此时天色初明本该是朝霞万道、碧空如洗。然而北方的半边天空却赤如泣血。 章三 凭生死 四 昆仑之上天空中血痕不住延伸已绘成一朵铺遍半片天空的血莲。莲心中赤火翻涌如浆如一道垂瀑渐渐连接到了登天台上。 赤炎天瀑一触到登天台骤然间就是一声霹雳! 一时之间千万里山峦不知多少异兽双耳喷血、周身抽搐纷纷瘫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然而由始至终它们根本就未听到一点声音!所谓大音希声即是如此。 天瀑滚滚而下。 登台天三峰转眼间通体皆赤然后顿失所有颜色悄然间化作飞灰。但见好大一蓬惨白飞灰顷刻间染白了百里昆仑! 天瀑毫不停留依旧滚滚而下。这一次瀑布中不住出铿铿锵锵的刀兵交击之音声音是如此密集如大海浪啸。 数百里外吟风眉心间光芒绽放隐约间张开一只天目向远方那接天触地的天瀑望去。这一望天瀑中隐藏着的亿万斧钺刀兵顿时现形再也隐瞒不得分毫。天瀑所至之处地裂山崩无论是什么皆被瀑火中万万兵钺粉碎无形! 吟风霍然立起定天剑嗡的一声长吟登时群山回应!那道由亿万仙兵组成的火瀑登时如有所感凝定一刻然后继续奔流。然而不论是吟风或是顾清皆感觉到那天瀑已转了个身冥冥中有大能之士正森寒注视着他们! “原来下界的是禹狁巡天真君此君执掌玄明恭华天与耀明宗飘天**二天最长就是刀兵。若论战力实是巡天真君第一……”吟风笑得略有些涩续道:“既然是他下界那么我或可支撑得一个时辰。你还是去北境吧现在动身还来得及半途见他一面。” 也不待顾清回答吟风即出声龙吟般的长啸飞身而起若一颗璀璨星辰飞投向垂悬天瀑! 天瀑瞬间幻化已成一座高足三千丈的宝座巍巍然立于天地之间!万里昆仑一时间竟也显得格局有些小了。 宝座上不知何时已坐定一个头戴高冠面相奇古的男子生着双奇异金眸若细细望见去当可见眸中金光实是不知多少刀兵凝成!与这尊无比巨大的巡天真君相比仗剑而来的吟风实连一只蚊虫也不如! 禹狁双眼张开后越来越亮到后来直如两轮新的太阳升起将万里昆仑照耀得几无一片阴影。而天上那轮本该大放光华的朝阳在这两轮新阳照耀下却是显得昏昏暗暗哪还有半分朝气? 巡天真君现身吟风却是丝毫不惧他体内七朵紫莲轮转不休将每一分仙力都压榨而出化作明焰附着在定天剑上越飞越快直向禹狁眉心冲去! 顾清向北方深深一望双眸中由混沌转为清明。她随手一抓峰顶上飞起无数碎石于空中组成一把石剑落入她素手之中。顾清足下浮起团淡淡紫气她即踏紫气、驭石剑于百里长空中划出一道优雅弧线斜斜向禹狁飞去飞行之较吟风犹有过之。 禹狁冷笑大手抬起轻轻一挥即有道强风平空生成立时将吟风卷入其中! 吟风一时间只觉得周围天炎熊熊山川河流不住变幻更有日夜轮替、时时星斗满天。他心知这种种异象皆是禹狁仙术所为即是实景又是虚幻。在这阵风中吟风实已被吹出千万里外早离了昆仑范围。 吟风战意虽炽在禹狁所罡风中也只得先行聚力护身。好在风势虽劲却还切不破他护身仙法就算呆得再久些也没什么事。 好不容易风势稍停周围万千幻象皆消然而吟风却感觉到排山倒海的压力正自四面八方而来!他举目四顾只见六名四品仙将率领万名天兵已将自己团团围住。吟风刚自风中现身众仙将便一声令下率天兵自四方杀来! 此次相搏与桁先那次又有不同。当日吟风出其不意一举格杀桁先使得他大半仙法都未曾有机会用出。而此次六名四品仙将虽然品秩较桁先低了一阶仙力也相应逊了一筹却早有准备更是各持禹狁所赐仙器布好大阵围着吟风狠杀! 万名天兵十人为一小队百人为一中队千人为一大队气息皆用仙法联成一体。十队天兵为天兵向吟风刺出一矛便等于千名天兵同时向他刺了一矛! 吟风仙术再高也不得不避。而他反击时定天剑不论斩中何人必定是由千名天兵分担。他哪有能力一剑斩绝千名天兵?只是偶尔众天兵被他带得阵势稍乱时才会百名天兵同时重伤的情况出现。只有将天兵的百人队带乱才可一剑斩尽数小队天兵。然而禹狁此次所带来的本部天兵岂是桁先可比?尽管殊死决战却是阵势丝毫不乱吟风苦战一刻竟然只斩落百余名天兵! 见势不对吟风即一声长啸度骤快数倍在仙阵中左冲右突定天剑来去无形恍若梦幻。然而在六名仙将和十队天兵围攻之下吟风终是陷入苦战。此地距离昆仑仍是不远只消杀退这些天兵吟风便可驰援顾清。可是如此下去只怕苦战三日三夜他也斩不尽这万名天兵。 休说三日顾清又可能支撑一刻? “本座倒要看看你还能支撑多久!” 禹狁左手支颌右手平伸掌心中不住喷出熊熊赤色天火此火取自玄明恭华天极深处。而火中又有无数刀兵随之一起喷出来。这些刀兵则是耀明宗飘天独有。禹狁天君执掌二天数万年早取二天灵气修炼成了金兵赤炎火。火不能熔即以金削之。若是至坚至硬则先以火焚。如是金火相生威力倍增天地间几无物可挡。 金兵赤炎火柱中央可见一座玲珑宝塔正在火焰中载沉载伏。此塔共分七层塔中不住飘出朵朵紫莲与天火一触即消却也得将天炎推后数尺。 天炎火势涛天然而宝塔中紫莲也似无穷无尽。玲珑塔心顾清盘膝而坐一缕青气住她顶心徐徐而出又渗入到塔身中去。 禹狁仙力何等之高一眼望去已将顾清前因后果看了个干干净净。对顾清的天资道心禹狁也觉难能可贵面色不由得和缓了几分徐徐道:“顾清你可知罪?” 宝塔之内顾清双目张开淡道:“我即犯仙典自知罪无可赦早无侥幸之心。然而若能重来我仍是不会舍却这段俗缘。真君不必费心了。” 顾清张目说话一颗道心却纯净如昔玲珑宝塔、千朵紫莲皆未有分毫变化看得禹狁也暗暗点头。 闻听顾清之言禹狁笑了笑道:“你这等罪过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也不是不能赦过。你既然放不下这段俗缘本真君也可成全你许你十年后再行飞升。你再放不下有什么心愿有十年辰光也当能了却了。只消你为本真君做一件事即可。本真君难得动了爱才之念这可是千载难寻之机你莫要错过了。” 顾清黛眉略皱叹道:“真君一片苦心顾清心领了。真君要顾清做的事想必是灭了若尘的九幽之火吧。此事恕顾清万难从命。” 被顾清一口回绝禹狁也不生气道:“九幽之火霸道绝伦掠夺成性天地万物之气皆可为之所用因此绝不能在人间界出现。凡人一旦身怀九幽之火则修行之必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纪若尘自冥府中来此刻也筑成了肉身实与寻常人无异若他能将九幽之火传与别人则立成大祸。哪怕他不传别人将来子息也可能重燃九幽之火。凡人目光短浅只贪一时畅快有此快捷之法自然会舍弃循序渐进的大道。若此火不灭千年之后人间修士尽数沦为九幽之鬼也说不定。我灭了那纪若尘的九幽之火后他仍能有十年之命。你们两个尽可了尽俗缘了。” 顾清轻轻一叹道:“此事……恕难从命。” 纪若尘虽为仙剑斩缘所伤然在冥界苍野中重燃九幽之火虽不能再入轮回然而此刻可在地府人间来去自如实已等如是不灭之躯。虽无后世但这一世或已绵绵不尽。若他将来有兴趣大可一路杀向九幽看看在那里能否据地一方成第十四巨魔。 禹狁依旧气定神闲道:“你该当知道即使你不说他的名字本真君用一日夜时间也可炼尽你护身宝塔紫莲然后再藉你魂识寻出纪若尘来。到时候你说与不说都是一样何必如此坚持?人间善恶因果对错哪里说得清楚?比如说你如此守护纪若尘本是没有错。然而巡界使吟风于你也曾有大恩受你牵累而至此万劫不复的地步你又当如何自处?” 说话间禹狁左手曲指一弹千里之外一道数十丈长的金兵赤炎火流骤然生成向着吟风当头落下。 吟风登时一惊闪避不及定天剑如电迎上一挥一搅已将当头落下的火流击散然后定天剑再环身一周与十队天兵及六名仙将的兵刃各击一记将攻击尽数挡开。然而紧接着他就是一口鲜血喷出! 这一幕不光禹狁看见顾清也看得清清楚楚。禹狁仙法通天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左手再一弹千里外又是一道火流向吟风落下! 顾清脸色终是掠过一片苍白轻叹道:“堂堂巡天真君怎也出如此手段?” 禹狁哈哈一笑道:“有句话说得好从心所欲而不逾规。本真君即是如此。” 顾清双目缓缓闭上再不言不动玲珑宝塔也渐趋稳定。禹狁也不着急淡然而笑左手时时弹动千里之外一道道天火不住落下。 吟风仗剑披风周身浴血一身衣衫尽成赤色却越战越是洒然自如。不知有多少次围攻的仙将天兵都觉得他早该陨落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倒! 西玄山北紫阳真人忽然淡淡说了声:“来了。” 忽见远方天际浮起一线火云转瞬间越过千里已停在孤峰前。这片火云宽足有数百里自孤峰上望去直是遮天蔽日!火云顿了一顿忽有无数刀剑斧枪落下。这些兵刃落到半途即化成一个个天兵。天兵一经成形便即各自归阵顷刻间已列成三十六阵每阵各有一名四品仙将领军。 数万天兵中央一名三品仙将排众而出持剑向紫阳真人遥遥一指喝道:“吾奉天命下界除逆!你等可知罪?” 紫阳真人缓缓抽出法剑安然道:“贫道自然知罪。” 那仙将勃然大怒喝道:“你既然知罪却不束手伏诛妄想反抗天军好大的胆!今日吾奉天之命当令尔等神魂俱灭。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道德宗亦为广成上仙传承尔等伏诛后不会祸及道德宗余人尽管放心去吧!” 紫阳真人微笑道:“若能如此还当多谢上仙了。” 终是到了生死关头。 紫阳真人依旧是宠辱不惊。玉虚真人则双眉微闭如神游太虚。见了万千仙将天兵紫云、太微真人微微色变。云风面容平静轻抚着手中长剑不知在想着些什么。沈伯阳则含着笑一个一个仙将望将过去如同看着一群**女人。 莫干峰前忽见一道火柱冲天而起然后又是一声响彻群山的轰鸣道德宗山门缓缓倒塌。 顾守真真人摇摇晃晃斜斜向绝崖下栽落直落下百余丈他才猛然伸手抓住了崖边生出的一棵小树才止住向下坠落之势。顾守真也是堂堂真人居然已无力飞空就连挂在树上也显得十分勉强。一截明晃晃的断剑自顾守真肩头对穿而过然他不敢拔剑只怕一拔之下就此一口气散去。 顾守真何尝如此狼狈过?他向崖顶望去平素谈笑间可以飞上的距离此时此刻实如天堑。恍然间顾守真似觉回到了少时在道德宗求艺时独自一人面对连接诸峰索桥之时。那时候横跨千丈断崖、足有千丈长的铁索在他眼中也如无法逾越的天堑。然而那一晚他终是独自过了索桥。也即是那一晚奠定了他日后一脉真人的道基。 顾守真深深吸了口气拖着似有千斤重的身躯一寸寸向上爬去。 呼的一声又一名道德宗弟子的身躯破云而出几乎是擦着顾守真落下旋即隐没在峰腰处的茫茫白雾中。 莫干峰顶白玉阶上冥山大将军魏无伤拾级而上。他衣甲尽解袒露着上身迎着寒风一步步向依旧辉煌的太上道德宫走去。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离太上道德宫如此之近。尽管满面鲜血尽管紧闭的左眼已是血肉模糊身上数道伤口都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他仍想纵声长笑! 魏无伤从未战得如此畅快如此猖狂如此不计后果! 他不得不承认道德宗的确是好对手上至真人下至普通道士人人皆死战不退寸土不让。纵是冥山千年以来的刚烈之士相较之下也不过如此。 魏无伤再上一阶腰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差点跌倒。这道伤痕是顾守真留下来的。那时他已将顾守真一剑穿胸本以为这位真人注定陨落却不知顾守真从哪里生的力气竟能还以一击在他后腰留下一道深深伤口。 其实顾守真当时真元已尽这种皮肉伤其实根本不算什么。以妖族的生命力魏无伤只需数个呼吸间便可痊愈但他想留着这道伤痕权作对这位真人的纪念。 无论是人是妖在这世间朋友难寻对手更是难求。 千丈之外的云雾内太隐真人正与文婉生死相搏然而没了道德宗弟子法阵支持魏无伤相信太隐真人断然不会是北帝诛仙录已近大成的婉后对手。而在魏无伤身后数千级玉阶、甚至是整个莫干峰都在微微颤动着一个高足十丈、龙麒麟身、周身浴火的大妖正沿着玉阶而上。它气势如山每落一步都令莫干峰震颤不休。 这是已完全显了真身的妖皇翼轩! 魏无伤胸中豪情如潮忽然仰天长笑!大笑声中他一步十丈登上最后玉阶立在太上道德宫前。 那红墙碧瓦、青玉为阶金作匾的太上道德宫大门已离他不过三丈! 魏无伤长笑声忽然嘎然而止面色渐渐凝重。 太上道德宫宫门前忽然多出了一个布衣散的年轻人他举头仰望高高悬着的匾上太上道德宫五个金字显得无比苍劲有力却少了几分本该有的清静无为之意。当年他不懂字中笔意如今却有些明白了。 他负手而立看了良久方才轻轻一叹徐徐道:“你想进太上道德宫?” “当然!”魏无伤看着那年轻人和他旁边地上插着的一根毫不起眼的铁矛瞳孔急缩。他已嗅到了那根铁矛上传来的几乎无穷无尽的血腥气。然而这哪里吓得住他? 纪若尘转过身来看了看魏无伤淡道:“可惜你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于崖下攀缘的顾守真百丈是为天堑。于此际的魏无伤而言三丈亦成绝途! 章三 凭生死 五 “无知小子竟敢这等猖狂?”魏无伤大吼一声双足在地上用力一踏胖大的身躯恍若失了重量如飘萍浮于水面般倏忽而起三丈一步即到手中两把薄刃匕出尖利啸叫一奔咽咙、一刺小腹。 魏无伤看似身形臃肿实际上灵动无比身法尽展百丈距离倏忽可至几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修士被他笨重外形所惑猝不及防一个道法都未出就倒在了魏大将军的双匕之下。 一进到纪若尘三丈之内魏无伤忽然感觉到一阵令他极不舒服的气息扑面而来动作立时为之一滞。被这道气息罩着似乎对面站着的不再是看上去全然无害的纪若尘而是一头自洪荒时代就存在的天敌只消被它目光盯上魏无伤就觉得骨头酥软、心神浮动。 冥山大将军岂是心志不坚之辈?尽管身上不适并由心底生出要夺路而逃之意他仍鼓勇而攻只不过出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慢了一分。两人如今皆是道行深湛对阵之际举手投足间生死立分容不得半点疏忽误判又岂能慢这一分? 纪若尘轻轻松松地一退就让过了魏无伤匕刺击。随后修罗轻飘飘的扬起点向了魏无伤的眉心。 纪若尘这一矛看似轻盈实则重逾山峦万千矛气尽数敛于方寸之间。若是一个大意哪怕是真人级别被带到了一丝半分只怕也得伤在这一矛下。某种程度上此矛和魏无伤的双匕实有异曲同工之意。 这一矛虽然来得迅捷诡异然在以身法见长的魏无伤眼中仍是有迹可寻也可轻易避过就在他行将行动之际心头却忽然掠过一丝不安于是数百年来无数战斗形成的本能使魏无伤不等矛至已提前后退。 果然那阵令他行动甚至为之艰难的战栗又悄然掠过使他的身法再慢一分长矛几乎擦着他的鼻尖掠过矛气刮肌欲裂。 魏无伤又惊又怒几百年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阴损恶毒以动摇心志为主的法术禁不住叫道:“无耻小儿你用的是什么邪法!” 纪若尘根本未向魏无伤看上一看目光只落在百丈之外正一步数阶缓缓登山的妖皇翼轩身上冷笑道:“你贵为妖皇可记得此物否?” 说话间纪若尘口中飞出一尊青铜小鼎此鼎见风而长转瞬间化作三丈大小高高悬在空中缓缓旋动着。鼎身上浮出无数意义难明的古篆淡淡青光四下扩散瞬间千丈之地映印其中。 此鼎一出魏无伤登时胸中气血翻涌周身无穷大力立时去了四成身体四肢都有些不听自己使唤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惶恐翻腾着若非他心志坚定无比几乎要转身落荒而逃远远地离开此地。 而以妖皇翼轩之能被此鼎青光一照竟如同被火炙烧过周身鳞甲都不住冒出缕缕白烟后颈处长长的鬃毛有不少业已开始燃烧。他双瞳中立刻降下一道透明薄膜将青光隔开若非如此恐怕双眼也要被鼎光给炙得盲了。 魏无伤不识此鼎妖皇翼轩和文婉却是认得的。当下翼轩脚步一停凝望着悬于空中的巨鼎宛若龙吟般的声音中充满了凝重:“真是想不到炼妖鼎在你手中居然能够尽复旧观!” “炼妖鼎?!”魏无伤身躯微微一震。他虽未能参与千年前那场大战然而天下妖族谁不知道炼妖鼎?炼妖鼎在纪若尘手中的风声早已传开却没有谁真正相信。千余年来不知有多少大妖巨魔在此鼎中饮恨这件至宝怎会落入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手中?况且就算此鼎真的在纪若尘手里他也该是运使不了的。 想当年以姜尚之大能也需焚香沐浴斋戒七日更集众人法力才得以驱使炼妖鼎一战炼化万余妖魂。眼前这纪若尘虽然看不透深浅可即便算上他当年在道德宗的岁月修炼也不过十年左右如何用得了炼妖鼎? 炼妖鼎仍在空中徐徐旋动淡淡的青光的散不曾有半分停歇越延越远几乎将整个莫干峰都笼罩其中。魏无伤只觉身上压力越来越重妖力也如雪遇初阳渐渐消融。而从妖皇翼轩身上时时爆出的星星点点火花可以看出炼妖鼎于他的影响也不可小看。只被炼妖鼎毫光一照魏无伤自觉战力已下降近半不觉心下骇然! “听说千年前人妖大战时此鼎被唤作文王山河鼎。”纪若尘提矛而立悠悠道来丝毫不以独自面对两大巨妖为意:“其实若认真说起我现下也非人族至少有一半该算是妖了。此时此刻要用文王山河鼎来对付两位实是情非得已。现下北地天现异象天兵仙将已然下界正向道德宗而来。自古人妖不两立仙妖也是如此。共同大敌当前以妖皇识见之明何以不顾大局定要在此时来道德宗寻仇呢?” 翼轩徐徐回向正将太隐真人杀得狼狈不堪的文婉望了望笑了笑龙中出的笑声宛若雷鸣:“我们夫妇顾全大局已足足有一千年了。如今婉儿只有三年性命说不得我翼轩只好作个自私自利、乘人之危的小人了陪她了一了这些年来的私仇恩怨。” 纪若尘心底忽然泛起一阵很不舒服的感觉。此时此刻文王山河鼎内的不争莲千瓣消尽九幽之火已然圆满如意灵觉更是堪称冠绝当世无需掐算只是心念一动便溯及源头纪若尘已隐隐感觉到顾清正危在旦夕。 纪若尘双瞳中蓝火大盛火焰似要喷涌出来!他缓提修罗矛尖直指翼轩寒声道:“即是如此纪若尘曾在西玄山有数年授业之缘便代道德宗各位真人送妖皇上路吧!” 魏无伤大怒断喝道:“好狂妄的小子便让我来替你家长辈教训教训你!”一挺双匕如电般绕到纪若尘身后匕向他后颈截去。在鼎光范围内所有妖族实力皆会大损魏无伤自知想要胜过纪若尘是万无可能只求能阻得他一阻给妖皇赢得一线机会。 哪知眼前那个背影竟然纹丝不动眼看匕再进一寸便可破肤而入魏无伤心头却全无得意反而尽是迟疑:怎会如此轻易?这个念头刚起魏无伤眼前已尽是熊熊冰焰再也不见其它。他甚至未来得及起闪避的念头心底最深处便又起一阵深深的战栗几乎将他冻僵! 滔滔九幽之炎扑面而来顷刻间将魏无伤淹没。魏无伤如怒海中一座孤礁浪过后又浮出水面。然而九幽之炎无形无质已自他身体中穿过几乎将妖躯中每一个角落都浸润了一遍。魏无伤雄浑妖气在九幽之火前竟起不到分毫障碍。 修罗若海龙出水破焰而出矛柄轻轻在魏无伤胸口一点便收了回去。 悄然之间纪若尘足下蓝焰骤生转眼间便成一道高达一丈的火浪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便是这道火浪淹没了冥山大将军魏无伤。 纪若尘双瞳中幽幽冥焰更炽他一跃而起踏足于九幽冥焰火浪峰尖上疾向翼轩冲来! 文王山河鼎通体皆明鼎内蓝光透壁而出隐约可见内中一朵合苞莲花正在如水波般的熐炎中载沉载浮。此时整个莫干峰都被文王山河鼎所放青色光芒笼罩有一股雄浑无匹的苍茫大力从山峰中徐徐而出注入到山河鼎内。于是文王山河鼎威力再增! 未等纪若尘攻至翼轩已被文王山河鼎鼎气照耀得周身浴火甚至妖躯真身上片片可抵御仙剑砍削的鳞片也开始卷曲。 纪若尘虽是踏火而来看似人借火势实则他体内暗蕴千重冥火本身所蓄威势不知比足下熐炎火浪强了多少倍。而且随着冲势纪若尘体内熐炎更是越燃越旺。 翼轩明白纪若尘这是要一击而定生死! 妖皇豪气顿生仰天一声龙吟周身数以百计的鳞片离体而出化作数百团森森黑火竟生生将文王山河鼎的鼎气逼退少许!文王山河鼎本来就是太上道德宗镇守宫内气穴的一件至宝千年来与莫干峰气运相连此时实已借得莫干峰三千年来积聚的无边灵气威力何等巨大!翼轩能够将鼎气稍稍逼退实已有通天彻地之能。只是这样做代价自然不菲他护身鳞片尽去周身自然是血肉模糊。如是换了寻常妖族或者哪怕是条真龙也要痛得晕死过去翼轩却是神色如常。 他又是一声龙吟向纪若尘当头喷出一道黑炎火柱庞大妖躯再向前冲瞬间而过百丈与纪若尘擦身而过! “翼轩!”文婉一声撕心裂肺的叫舍下正苦苦支撑的太隐真人转身向这边冲来全然不顾太隐真人刺向后心的巨戟。 太隐真人长眉一颤然戟锋追刺之势分毫不慢。于道德宗三千年道统存亡之际早容不得他有半点恻隐之心。 修罗已脱手而出自翼轩龙口中刺入又自后颈中穿出。 这本该是电光石火的一瞬在文婉眼中却有如千年般遥远! 她甚至完全没有感觉到太隐真人的戟锋正刺入后心透锋而出的汹涌真元正狂野地摧毁着她体内已所余无几的生机。 她也没有看到空中的文王山河鼎正自倾侧将如水波的青色鼎气向她当头倒下。 “翼轩……”文婉已说不出话来。 纪若尘抬手握住修罗徐徐落地。然而落地后脚下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地。适才中了翼轩一抓他大半边上身已全然消失现下只余小半血肉连接着下身。 空中的文王山河鼎似乎感应到了纪若尘的心意缓缓回正如潮鼎气本已到了文婉头顶又尽数倒卷而回。 太隐真人摇了摇头也收回了巨戟。无须他再动手文婉受此重创也不过七日之命了。 纪若尘伏地喘息他身体上恐怖之极的创口处黑气弥散团团黑气宛若有生命仍在不住地侵蚀着他的身体。这道几乎将他横截两段的一击只是翼轩一爪之功。若不是被文王山河鼎压制翼轩实力挥不到一半单这一击已可令纪若尘大半身躯灰飞烟灭。 然而透过黑雾可以看到纪若尘身体内根本没有血肉内脏有的只是浓得缓慢流动的九幽熐炎! 九幽熐炎不断倾泄而出终将黑气烧得干干净净然后逐渐蔓延每延伸出一寸便会化出一寸的股肤来。然而九幽之火消耗甚巨转眼间便黯淡无光。此时莫干峰突然轻轻一震万千灵气如百川纳海汇入文王山河鼎中。鼎中青光转盛将一道道垂瀑般的鼎气浇注在纪若尘身上于是九幽之火重新炽烈。 修罗斜插地上纪若尘抓着它的手慢慢力将自已的身躯一寸寸地撑起。只抬起了数寸他力气便已耗尽。此时旁边伸过来一双大手将他扶了起来。 纪若尘整个身体都靠在了修罗上这才勉强站起。然后望着重新化回人形相互搀扶着下山的翼轩文婉纪若尘轻叹道:“今日我用炼妖鼎镇妖其实与他们比起来我更该是一只妖。” 太隐真人道:“是人是妖其实并不重要区别只在一颗道心。云中居也有妖在修行还不是正派名门?只是我宗受祖训所限不能收妖而已。” 空中的文王山河鼎依旧在缓缓旋动着不住汲取莫干峰的灵气再灌注到纪若尘体内。这只上古时期葬送了无数巨妖的仙器威力尽复后实有颠倒乾坤、移山排海的大威力。借得莫干峰灵气之助山河鼎只凭鼎气压制已令妖皇翼轩连六成实力都挥不出。此刻更是直接将莫干峰三千年积聚庞大无匹的灵气转化为鼎气直接注入纪若尘体内片刻间已修补好了他残破的身躯。 到纪若尘终于凭自己力气站起时翼轩、文婉与魏无伤已消失在长阶尽头白云之间。 翼轩文婉已不过数日之命魏无伤表面看上去安然无恙实际上内脏已尽数被九幽之火焚毁又被修罗矛柄一击皆被震碎成灰他妖力再强也无力回天。此刻不过是倚仗着妖族强的生命力在强自支撑而已。 生死一战虽不过瞬息间事双方已有惺惺相惜之意。怎奈所行路途背道而驰这一战却是不得不行也不得不分出个生死来。 纪若尘待体内九幽之火稍有回复即收了文王山河鼎跃起半空摇摇晃晃向北方飞去。 太隐真人正从崖下将顾守真抱了上来遥见纪若尘踏风而去惟有长叹。他寻了一处古木蔽荫、奇石为畔的好所在将顾守真轻轻放于地上再解下道袍为他盖好。 做完这一切太隐真人自怀中取出一面玉牌摩挲片刻然后将玉牌放于顾守真身畔自己则驭气飞空向北方飞去。 这面玉牌本是道德宗掌教真人的信物临行之前紫阳真人特意交给太隐真人。虽不见于言然其意自明。若紫阳真人此去不复返则由太隐真人接任掌教之位。 现在这面玉牌放在顾守真真人身旁。这是道德宗九脉真人之中第三位陨落的真人。 风烈云薄。 纪若尘踏风而行文王山河鼎运转不休不住将周围游散的天地灵气汲入体内九幽之火渐燃渐旺他的度也就越来越快到后来直是势若彗星。 只飞出千里便见不远处的空中风起云涌霞光金芒纵横交织。定睛看去竟是数以万记的天兵结成环阵正围着中心处六人狠杀!万千天兵如蝗如蚁虽不断化火陨落却是始终占据绝对上风。阵中央六人上下左右不住移形换位结成玄奥阵法数以千计的光剑环绕着六人轮舞不休天兵被斩定会陨落。纵是几个统兵仙将也只能接下一两剑来身上仙火即会黯淡无光不得不退后将息。然而天兵数量实在太多哪怕是以千换一也够将阵中六人杀上好几个来回了。 纪若尘此时九幽之火已是圆满灵觉几已冠绝当世一眼望去已知以紫阳真人为的六人所结阵式虽然凌厉无比然而消耗也快。虽然六人修为皆已达真人之境但最多还能支持一个时辰。 他足下再生冥炎度骤然提了数倍直奔战场身形划出一道长长弧线斜斜自天兵阵尾掠过。修罗则自左而右挥出一波极薄的冥焰火浪瞬间已自天兵阵中切过! 冥焰火流虽薄却是无坚不摧路途之上无论天兵以身躯当之还是以兵器格挡皆毫无作用。冥火所过之处一切成灰。 纪若尘一挥之间已斩落千名天兵! 此时道德宗六真人也看到了纪若尘战阵之上生死间隙两下里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以目示意。 纪若尘破阵而过后更不停留度再增直向昆仑而去。破风荡云之际他体内几乎为之一空的九幽之火又重行燃起。 九幽之火圆满再得文王山河鼎之助纪若尘实已是不朽不灭之躯。只消没有立时灰飞烟灭给他留下一丝火种一日****后便会复原如常。只消有灵气甚至是死气腐气皆会被九幽之火炼化天下万物几乎无一不可为九幽之火进补。 此时纪若尘心内不安越来越强烈是以一击之后再也不肯停留直向昆仑赶去。紫阳真人等人自有自己的造化这不是他可以负担得来的。纪若尘便再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背负起所有人的因果轮回。方才紫阳真人那慈祥、平和、决绝和告别的眼神已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纪若尘绝尘而去后天兵仙将又将道德宗六人重行围了个水泄不通。然而道德宗六人皆各有通玄手段得了这一丝空隙立时服丹回气本已渐渐见底的真元又恢复了不少。千剑运转得重新圆转如意。 紫阳真人手持法剑、踏斗布罡须飞扬脸上却已泛起一阵异样的潮红。于六人之中紫阳真人修为本就最低又要主持全阵因此真元消耗得最是迅。 昆仑中央安坐不动的禹狁忽然睁开眼来双眉微皱潜心推算片刻讶道:“本是四路大军围剿道德宗余孽怎么只到了三路?余下那一路到哪里去了?居然连本座也推算不出实是奇怪。” 困守塔中的顾清张开双眼淡道:“此间不知隐藏着多少大能之士且看天机纷乱已可窥得一斑真君可休要折在了这里。” 禹狁心中又是一动双眉锁得更紧奇道:“看来人间果然有些异士居然能引下大天劫来!不过这次下来的该是天劫威力中排前三位的九霄紫雷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该化灰了。” 禹狁忽然哈哈一笑展颜道:“管他什么大能之士反正都要在九霄紫雷下化灰本座何必自扰!何况本座神通手段岂是你等下界小仙可知的?区区天机测得出测不出又有何关系还有谁能翻得出本座手心不成?且让你看看本座手段!” 说罢禹狁双眉倒竖千丈身躯忽然燃起冲天天火足可握住整座峰峦的巨掌伸出大喝一声:“龙来!” 巨掌掌心中刹那间风云变幻碧海苍波倏忽闪过一条足有百丈长的青龙已被巨掌从海中生生提出! 这赫然是条完全成年的真龙! 禹狁掌心中不断出赤炎天火万千刀兵构成一座樊笼将青龙困在当中。 青龙勃然大怒掀起风浪雷电无数猛烈冲击着赤炎金兵却始终无果而终。它乃是真龙觉察不对定睛望去已看出包围自己的是九霄天外来的天火然而来历却是一片模糊不清。它心下有几分明了一声长吟怒道:“是上界哪位仙人因何困吾于此?” 禹狁赤炎金兵火隔绝内外青龙显然根本看不见天炎外的世界。不过话说回来能够将它从南海深处捉出这份神通根本不是它能够稍抗的。可它已成真龙自身业是天地气数的一部分仙界中也有上位者庇佑是以根本不惧。 禹狁喝道:“孽畜死到临头犹不自知!你已成真龙上应天数自有真仙相估。只可惜佑你之仙在本座眼中却也不算什么。” 青龙大惊知赤炎天火外必是一位大能真仙。它上应真仙位列三品居然也不被外面这位仙人放在眼中那么他至少也当是位巡天真君了。只是巡天真君与仙界至尊已相去不远怎会下界来了? 青龙停了召唤风雨雷电以本体真龙之躯苦苦抵挡着赤炎金兵的侵削口气已软了三分:“不知是哪位上仙降临?吾所犯又是何罪?” 禹狁凛然道:“你虽然无罪然而你龙子却擅借龙气与安禄山使其成了气候大乱天下扰乱了天地定数!龙子犯下如此大罪自然当诛。而你失于教诲同样也是死罪!” 青龙震惊叫道:“上仙明鉴!那孩子是被人绑走强被取走了龙气的完全是身不由已并非它有意要扰乱天地定数啊!我走遍神州好不容易才找了它回来。这孩子受了大惊吓直到现在还不敢出海呢。” 禹狁冷笑道:“本座问你绑走你孩子的人又是谁?” 青龙愕然片刻后方道:“这个……直到现在我也是不知。” 禹狁怒喝一声道:“在本座面前也敢不尽不实!你等身为真龙凡间谁能绑走真龙而不为人知?你当本座是如此好欺的吗!也罢本座念你修成真龙不易就借你身躯龙血一用也算折你三分罪过!” “上仙……”青龙还待分说周围万千金兵已一拥而上早将它化成一团血雨! 禹狁手掌一合将青龙龙血与天火尽数握于掌心再张开时掌心中已多了一面十丈大小的暗赤色金牌牌面上镌刻一条腾飞真龙彬彬如生处几乎与真龙无异。 禹狁淡然一笑道:“青龙虽然收了但还有余孽也不可放过了。”他这话似有意说给顾清听的。 禹狁将青龙金牌交于左手右手又是虚空一抓这一次入手处是东海然而巨掌收回时掌心中却是空空如也! 禹狁登时一怔。 顾清朗声一笑道:“堂堂巡天真君怎也有失手时候?” 禹狁默然片刻潜运神识瞬间搜遍八荒**却完全没有那条小青龙的踪迹。刚刚他明明感应到这条小龙在东海海底躲着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不过一条小龙实是无关紧要禹狁此次下界职责重大还有许多大事好办。他旋即将这件事放在一边曲指一弹将一缕神火弹入青龙金牌内。神火入体青龙金牌即刻炽热起来渐渐由红转白几乎可以看到牌内神火如流正灼烧着青龙魂魄!青龙龙魂受了火炼左冲右突却始终不得脱困。虽然它无形无质根本出不任何声音然而只看那癫狂形态就可以想象受了何等苦痛! 青龙龙魂虽受火炼但也将神火丝丝缕缕吸入挣扎之力也就越来越大。渐渐的一条由熔化了的金铜凝成的龙躯开始成形并逐渐自金牌内脱出。 经受片刻火熔青龙魂魄中的意识早已化为虚无此刻魂魄中所余仅是本能。然这条金铜熔龙不光有青龙真龙龙躯和龙气还吸纳了禹狁的一缕神火威力何等之大!它翻滚之间甚至整个昆仑都为之震颤! 看了这条熔龙顾清已然明白禹狁早有准备不论这头青龙有无罪过都是要被炼成熔龙的。有无罪过哪有什么要紧。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只不过禹狁特意炼制了这条威力绝大的熔龙却又是为了对付什么人?又何以要特意在她面前展示? 顾清心中微微一动已想到一个可能以她的定力面色也不禁微微一变。 禹狁神念无处不在立刻就知晓了顾清面色变化于是一声长笑好整以暇地道:“本座怎可与桁先那等下仙相提并论。要灭那纪若尘的九幽之火又何须使计诈你?之所以留你到如今全是本座一片爱才之心希冀你位列仙班之后能够再有精进。本座这条熔龙足以穿破六道诸界任那纪若尘躲到哪里都可瞬息而至将其击杀。九幽之炎虽可炼化天地万物为已用然而天地之道物极必反这一条熔龙送给了他那团九幽之炎哪里吞得下?必灭无疑!” 禹狁双目神火一闪那条犹自在痛苦挣扎的熔龙前立时出现了正踏风疾行的纪若尘身影。禹狁仙法果然玄奥无边这个身影完全与纪若尘真身一样真身在做什么虚影就做什么。 熔龙正在痛苦深渊中挣扎猛然见了眼前的纪若尘立时将他当作了生死仇敌狂性大狠狠一口咬了过去。龙口合拢处金汁四溅却距离虚影仍有数分距离未曾咬中。 禹狁意态从容不住以神念将熔龙拉回使得它根本咬不中纪若尘的虚影。熔龙痛苦之极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每扑咬一次就会多一些金铜熔汁被吸入体内狂性也会增加一些。如是熔龙威力渐增。禹狁并不着急再过一段时候熔龙就会将整个青龙金牌化尽。那时方有十足把握一举灭了纪若尘的九幽之火。 顾清双目低垂早将一切意识封闭至最深处犹如再入死关。玲珑塔、千朵莲皆自行运转抗拒着塔周的赤炎金兵。她道心纯定更早有所悟支撑得一刻是一刻尽人事听天命。 蜀中千里锦绣虽是冬季阴雨绵绵气候苦寒。然那濡湿翠意中实有无限生机令人遥遥望见心机便活泼了许多。 官道尽头有三人沿路行来。尽管雨落如雾他们却即未撑伞也未披蓑任由雨雾打湿衣衫将那寒意透至心底。前面行着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男子高大英俊面有古拙之气女的清丽温婉婉约中隐有刚烈决然。二人身后则跟着一个中等身材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身着下人服色看来是个家仆。 三人沿路行来有说有笑。 “蜀中之地果然人杰地灵处处洞天福地。婉儿我们年轻时候也曾这般出游过。现今想想却是快有一千年了。”高大男子慨然道。 女人温婉答道:“千年一日其实也无分别。能如今日这样四处走走看看其实已经够了。我们想了几百年不就是想要这样轻轻松松、全无心事的日子吗?” 男子长笑一声道:“说得也是!想不到到了今日反而是我有些贪恋了。我们夫妇多年心愿已了只是可惜了无伤你啊!” 身后那家仆咧嘴一笑道:“现在和陛下婉后一同出游倒是让俺想起了当初攻打冥山的日子。作妖千年俺图的就是个慷慨激昂、壮怀激烈还有什么好可惜的?只是俺那头猪从此没人照顾倒是有些放心不下。希望它境遇好些莫作了他人的盘中之餐。说起来这头畜牲运气可不怎么样一直被殷殷那头小狐狸给惦记着。如果真的被烤了看在老祖宗的面子上俺也没法说啥。” 高大男子失笑道:“各有各的缘份因果无伤你那座骑就算被人给烤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当初龙马猊狻一概不选偏要挑只没什么灵性的猪?” 这三人正是方自西玄山下来、还回人形的翼轩、文婉和魏无伤。 魏无伤挠了挠头笑道:“俺当时就是看着它挺可怜的对上了俺的眼缘而已。” 高大男子环顾四周赞叹道:“如此青山如此风雨若能再有一家酒家红泥炉上暖壶浊酒再来上一盘牛肉一碟花生如此方有味道!” 女子忽然向前一指道:“咦那边不就有一家客栈吗?” 翼轩闻言向前望去果然雨雾中出现了一家客栈。客栈不大前后三进模样砌着堪堪有一人高的石墙石墙上爬满藤蔓青苔。客栈虽小却是灵气十足与这青山薄雨相得益彰。客栈大门虚掩从门缝中透出红红的火光来让人看了便心生暖意。 翼轩展颜笑道:“我们运气倒是不错想什么就来什么方才我倒是没注意到有这么一家客栈。这客栈虽然小了点可是十分干净布局清幽掌柜的想必也是个雅人。走进去坐坐让掌柜的煮几壶酒好生炒几个下酒菜。无伤说起来我们也有几百年没有好好地喝一顿了。” 魏无伤哈哈大笑道:“陛下俺妖力是不及你可是说到拼酒你可断断不是俺老魏的对手!” 文婉却在旁边浅浅一笑道:“手下败将也敢言勇?” 魏无伤老脸一红不敢多言低头急急地向客栈行去。说到拼酒妖皇对上大将军不是对手大将军之于妖后却是甘拜下风。 三人入店后吱呀一声客栈的大门缓缓关上将凄雨寒风都挡在了外面。绵绵雾雨之中这间客栈越透着钟灵似与天地溶为一体。实际上这间客栈论位置、论布局甚至一花一木一砖一石都深有苍茫之意整间客栈根本就是与天地同在! 空中忽然一暗阴云盘旋喀啦一声雷鸣现出九道细长的紫色闪电来。九道紫电在半空中汇合合成一颗拳头大下的雷珠笔直向客栈落下。然而忽然旁边一阵风吹过带过一团浓浓的雾雨来将雷珠淹没。当雾雨为冬风吹散时雷珠早已消失不见。方圆十数里内倒有数户人家隐约听到了雷声。不过于这战乱时节贫苦百姓正深为苛捐重税所苦冬日雷音虽是罕见然而天灾再甚又哪里及得上**? 绵绵雾雨再次细润万物天地间重归清静。 有风吹过拂起了客栈的招客旗上面那“高升客栈”四个大字书得别有一番意境。 章四 换相见 上 天上昆仑。 先前带着仙兵前去太明玉完天的昊明出现在空中足踏仙云仙袍颤动在昆仑云端上疾疾而行看他面色凝重神情忧惶显然是生了大事。 昆仑之巅仙帝温和浑厚的声音徐徐响起:“昊明何事如此慌张?” 昊明刹住脚步在云端上就地拜倒急急道:“陛下!昊明刚刚察知九幽之炎已于人间重燃!” 昆仑上一片空寂片刻后仙帝方道:“且由它去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昊明大急道:“陛下九幽之炎怎会是小事?一旦此火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只怕整个人间到最后只剩一头九幽巨魔。陛下须得早做打算啊!” 仙帝仍是语声从容“下界此时不是有禹狁在吗就交与他处理好了。” “这怎么行!”昊明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礼数仙帝话音未落他已大声插话。 随即他略镇定心神放缓语气道:“陛下明鉴禹狁素来自傲仙法虽强办事却并不如何稳妥。九幽之炎重现是何等重要哪容得出半点差错?只消差了一点失却了九幽之炎的踪迹今后又到哪里找去?人间界广大九幽之炎又最擅采掠隐藏若让它成了气候就算耗尽混沌之气尽下百万天兵怕也徒劳无功啊!” 仙帝呵呵一笑道:“那你说当如何?” 昊明沉吟一下大声道:“臣愿亲下凡间将九幽之炎灭于燎原之前!” 仙帝悠然道:“九幽之炎霸道无伦六道诸界也无物可以制限。想那黄泉之下九幽之地何等广袤浩瀚与我仙界玄荒不相上下却也只能容得下十三巨魔。昊明你且想想如此霸道之物怎可在人间长存?” 昊明道:“臣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九幽之炎确已在人间点燃难道就这样放任不成?” 仙帝默然片刻方道:“大道之下万物皆各行其路。九幽之炎既不属人间之物用不了多久便会自行熄灭。你无须过多烦恼。” 昊明还想说些什么昆仑上方天风又起他知道仙帝神识已归只得长叹一声无奈起身恨恨道:“下界主事的是谁不好偏偏是禹狁!这次若坏了大事我倒要看看大罗天君你如何交待!” 阴间永暗的天空忽然亮起一道极刺眼的火光一道火浪滚滚而下轰然落于酆都南门外火焰熊熊只是数息已将酆都厚达数丈的黑铁城门给熔得凹了进去城门外的黑岩地面更是熔化出一个方圆百丈深十余丈的巨坑。 火光如锐芒更刺瞎了城头上不知多少阴兵鬼将的双眼。 在少数几个修为远胜的鬼将愕然注视下天火中竟飘出一个清丽无伦的绝色女子来!她只随意向城头扫了一眼诸阴兵鬼将无不觉得她看得就是自己胸中阴气登时狂乱起来脸色更是憋得黑青方才没有失态到跃下城墙只为了就近看上她一眼的地步。 最初的失神过后城墙上资历最深的一名鬼将终于想起了这名甚为眼熟的女子是谁登时高声嚎叫起来:“是苏姀!苏姀来了!快去通知王爷!” 苏姀盈盈立于火中向城头送去一道似嗔似笑的秋波嫣然笑道:“总算还有记得你家苏姐姐我的算你们有些良心。可是既然知道姐姐来了十殿阎王怎么一个都不见出来迎接难道都死绝了不成?” 那鬼将在城头上汗出如浆忙堆起自认为最阿谀的笑容深深地弯下腰去讨好道:“苏老神仙仙驾光临酆都上下蓬荜生辉啊!老神仙稍稍等待王爷们这就到了……” 未等这鬼将说完苏姀一张俏脸已变得雪白偏那鬼将还将“老神仙”三个最犯她忌讳的字咬得极重实是死到临头犹未自知。 苏姀骤然提气清喝:“既然知道姐姐来了怎还不大开城门迎接?也罢你们不开姐姐我也就不客气了!谁来替我将这鬼城给拆了?” 苏姀这一喝清清朗朗声音瞬息间传至千万里外。酆都内外鬼将阎王尽皆震惊当地再也说不出话来自然也就无人前来开门。苏姀这一喝传遍四野八荒道行之深较之前次来时又不知高了多少倍说要拆了酆都倒也不是一句空话。 苏姀虽放言要拆了酆都却立在火中动也不动。众鬼不由暗松一口气以为她不过说句气话城头阴兵鬼将端立原地大气不敢喘一口城内阎王则忙忙整袍佩带欲匆匆出迎。 忽然一声震彻天地的长鸣起于弱水之外、无尽苍野深处!鸣音激昂高亮越过莽莽荒野滚滚而来直震得酆都城墙上落下许多碎石来。 鸣音悠远不落东北西三处又各起了三声啸音遥相应和。这三声啸音或低沉、或尖锐、或苍凉各不相同然而所蕴含的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却是完全相同。 城上群鬼心惊胆战、惶然四顾不知是谁眼尖忽然指着弱水彼岸大叫起来。众鬼顺着它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弱水对岸处浮来一片黑压压的、足有成百上千里方圆的黑云。这黑云来得好快几乎是才自苍野尽头现身转眼间已抵弱水河畔。群鬼这才看清这哪里是什么黑云分明是一只大到了不可思议地步的巨鸟!单是那一双凤目便有百丈之长! 群鬼中不乏有见识宽广之辈登时一声呻吟:“这是冥凤……” 不等群鬼有余睱惊叫奔走冥凤即喷出一道宽达十里的阴火阴火一触弱水即刻泛起浓浓水雾直冲天际! 于是众鬼骇然现冥凤自浓雾中昂然而出凤口一张又是一道汇聚成百丈粗细的阴火喷出轰然击在酆都城门上! 在阴火侵蚀下不仅是城门连同城门上方的百丈墙壁都在悄然融化坍塌。数以万计的鬼役阴卒惨嚎着从城头落下掉进熊熊阴火之中转眼间就被炼得连灰都不留一丝。 酆都城墙上的缺口由小而大转眼间已扩至十里大小冥凤却是意犹未尽阴火前冲直到在酆都城内开出一道宽十里、长百里的平地后这才罢休。秦广王的半边阎王殿也就此付之一炬。 冥凤心满意足地长鸣一声方收翅伏地凤头低垂懒洋洋地打起盹来。酆都城头侥幸逃生的十殿阎王与一众小鬼看着冥凤身后的弱水早已心胆俱丧。弱水万物沉底片羽不渡冥凤竟以阴火把那从无停歇的弱水硬生生地焚干了数百里长的一段方得从容过河! 苏姀飘然落地沿着冥凤开辟出来的荡荡坦途施施然向酆都城内行去。十殿阎王这才醒悟过来心里清楚绝对惹不得这位漂亮祖宗立刻各施神通从十里高城墙上一一跃下落在苏姀面前。有那宋帝王审时度势立时跪倒在地竟行起大礼来口中则是高呼姐姐。 苏姀登时眉开眼笑在一众阎王簇拥下来到转轮王大殿坐定。秦广王的宫殿大半已毁却是去不得了。 苏姀在中央宝座上坐定众阎王则分立两旁谦行慎言如殿上鬼役。苏姀也不多废话直接命众阎王取来纪若尘的生死薄记细细翻看起来。然而厚厚一本薄记、九十九世生死翻过除了有十余世早夭之外却未看到什么值得书写之事。 合上薄记后苏姀闭目凝思殿上一时寂静没有哪只鬼敢多出一口大气。 终于苏姀将薄记放在一旁皱眉问道:“九十九世之前的薄记在哪里?” 转轮王小心翼翼地回道:“启秉苏姐姐阴司便只有纪若尘九十九世的薄记没有再前面的了。” 苏姀面色一寒冷笑道:“胡说!难道他便只有这九十九世不成?你叫什么名字居然敢当着我的面扯谎胆子的确不小!” 转轮王登时一身冷汗他可是知道有几种厉害妖法只要知道了名字就能将人化骨扬灰永世不得生。因此虽然畏惧苏姀可这名字他如何敢说? 眼见苏姀目光中寒意越来越盛一名转轮王亲信的鬼役忍不住道:“那本薄记不是……” “嗯?”秦广王横了那鬼役一眼登时吓得他不敢多言。 只是秦广王这一记眼色还没收回来忽觉面上微风拂过随后眼前一黑右眼剧痛传来竟是被苏姀凌空取去了眼珠!苏姀张口一吹秦广王的眼珠即刻化成一缕清烟。在场诸王都心知肚明秦广王这只眼睛是再也回复不了了。他们也由此而知这一次苏姀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了。 苏姀收起笑容冷道:“南门外的冥凤你们都看到了。这一次如果拿不到我要的东西就把你这酆都给拆成平地!” 秦广王拂袖出列怒道:“苏姀!你休要自恃妖法通天九天之上自有千千万万制你之仙!我也不妨告诉你你要的那卷薄记就藏在酆都内城然而那里可不属阴司地府而是仙界之地。你若敢冒犯惹了天怒日后必定永受天劫万载不得生!” 苏姀张口一吹秦广王双膝以下忽然消得无影无踪。她淡淡地道:“倒没看出来你还有三分骨气。可惜内城我还是要进一次的至于天劫那也是以后的事了。且不管天劫能不能奈何得了我你们谁敢拦阻姐姐我现在就让尔等灰飞烟灭!你们九个带路我要进内城!” 她纤手指处除秦广王外九位阎王皆面色如土却又不敢不从一个个战战兢兢地当先领路。领路途中一王对另一王悄声抱怨道:“苏姀令我等打头阵以后不论是生是死这个大罪都是洗不脱的这可如何是好?” 另一王偷偷望见苏姀离得尚远方敢回道:“无妨!我曾经听说内城守门人其实是天上七品真仙所化神通广大哪里是区区一介妖狐能够抵挡的?苏姀实是自寻死路我等只消旁观便好。”随即他把声音压得更低道:“如若真仙也阻不得她……” 前一王深以为然不住点头心头忧虑稍减。如若七品真仙也阻挡不了这个妖狐天界就更没有道理降罪他们了。 片刻之后。 酆都内城两扇巨门飞出十里开外数十丈宽的城墙塌了足足一半两名外门守门人四名门内守门人躺倒一地生死未知。苏姀高坐在内城中央捧了生死薄记细读。在她旁边已堆起高高一叠各式薄记。九位阎王或煮茶、或寻书、或送水、或扫尘营营役役不亦乐乎。 苏姀扫了一眼众阎王哼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道:“这几个守门人果然是神通广大。” 其中两名阎王腿忽然一软险些坐倒在地。 整治够了阎王苏姀才起始仔细观瞧薄记越看越是面有怒意。 茫茫昆仑云生雾起不知是多少洪荒巨兽的乐土。 然而近些时日来这些巨兽无不战战兢兢躲藏在巢穴之中根本不敢出来活动觅食。千万年来修炼得的灵觉提醒它们云端之上有太多绝非它们可以招惹的仙妖正纵横来去时时都在激斗斗法时偶尔爆出的气息足以令最强大的异兽悄然回避。 然而它们的苦日子还远未到头。躲藏了许久有些性情暴燥的异兽已有些按捺不住在巢穴门口不住徘徊想要出去寻觅些血食。哪知它们刚动了念头忽然心头如被浇上一盆冰水刹那间寒意内起几乎将它们冻僵!那种感觉就似是青蛙看到了蛇。这一瞬间就连那些最强大的异兽都失去了逃回巢穴深处的勇气瘫软在地任由宰割。它们惟一希望还未轮到拿它们下嘴来者便已吃饱。 碧空之上一道淡淡的蓝色焰迹划破了长空。 定天剑飞舞如蝶吟风仍在与万名天兵苦战。若能给他七日七夜这由仙将率领的万名天兵都能被他屠杀一空。然而顾清如何能支撑得了这么久?吟风其实心知就算他杀到了禹狁面前也是于事无补。可是哪怕连万一之望都没有他也要杀到禹狁面前!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何谓尽人事听天命。 正当他完完整整地削去了一个千人阵压力为之一轻时前方云层忽开又是一名三品仙将率领着万名天兵破云而来!吟风心里登时一沉若与两万天兵对敌别说杀到禹狁面前救人就是他自己能不能支撑到一个时辰都很是问题。 然而这队天兵却未直接参战而是在战场南面列成了阵势好象在等什么人到来。 不到一刻功夫南方天际忽然亮起一点蓝芒转眼之间周身笼罩在湛蓝溟炎中的纪若尘已立在天兵阵前。 那仙将提刀喝道:“纪若尘你犯下数条逆天大罪今日吾等下界就是为你而来!你可知罪……” 那仙将洋洋洒洒的有一大篇话要说却见纪若尘根本没向自己看上一眼目光只是落在正自左冲右突的吟风身上。而吟风尽管定天剑剑势依旧凌厉却也在一直盯着纪若尘。 那仙将大怒暴喝道:“纪若尘!你好大的胆……” 他喝声未落修罗矛尖已在眼前!吞吐不定的蓝焰更是刹那间燃去了他半边眉毛!仙将大骇立时动保命仙法倏忽间已闪到千丈之外。他立足稍定再向阵中望去立时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一道宽达数丈的溟炎尾迹自天兵阵中横穿而过数以百计的天兵身染溟炎嚎叫着向下坠去。天兵虽无惧无痛可是被这九幽之炎沾身那烧灼之痛却似生生地印入魂魄! 与纪若尘相距十丈时吟风早有所觉再无保留定天剑上紫火翻卷吞吐之间已将身周十丈的天兵一扫而空。他持剑凝立静候纪若尘。 果然修罗呼啸而至! 吟风一声大喝定天剑高高举起势若万钧而下狠狠将修罗荡开! 氤氲紫火与九幽溟炎交织缠绵刹那忽然轰的一声炸开! 吟风身不由起地向后飞出直撞入身后的天兵阵中接连将数十名天兵撞得爆成天火这才勉强停住身形。而他唇边嘴角早已渗出血丝。尽管有氤氲紫火护身吟风仍是受创不轻。纪若尘也向后飞退然他修罗向后横挥扑扑扑无数天兵被修罗撞成天火足足数百道天火方止住了纪若尘的后退之势。 纪若尘面若霜寒仍只盯着吟风修罗却全无征兆地向后一插已刺入那刚冲上来的三品仙将胸膛!那仙将面色登时凝住看着深深没入胸膛的修罗似乎还未想明白生了什么事身躯便已被霸道无伦的九幽溟炎吞没。 阵斩一名三品仙将于纪若尘而言仿佛不过是挥手驱走一只碍事的小虫。此时此刻他眼中惟有吟风! 空中蓝焰再起纪若尘绕着吟风飞了一个大圈修罗再向他身侧刺去。路上但有拦路天兵皆被修罗随手刺落。 吟风鬓飞扬定天剑与修罗不住交击。抵挡住纪若尘一轮凶猛攻势后更双手持剑剑上紫炎过丈反斩纪若尘后腰! 激斗之际只消有天兵进了定天剑范围也都成了剑下亡魂。 激战片刻后吟风氤氲紫火消耗极大迅黯淡下去。纪若尘的九幽溟炎却是越战越盛每斩数名天兵仙将便会炽亮一分。此消彼长之下吟风越战越是吃力。眼见纪若尘又是一矛刺来他挥剑格挡之际忽然修罗上蓝焰大炽矛上所透力道更是瞬间增大十倍! 但听喀啦一声脆响千丈空间内登时布满了暗色条纹就似是人间界的空间被撕开了无数裂口!剑矛交击下定天剑上竟然现出了数道裂缝!吟风更是握持不定定天剑脱手飞出直上云宵! 修罗由刚转柔冥炎悄然收尽矛尖轻轻点在了吟风咽喉上。 周围尚有近万天兵却散乱站着再也不成阵形。众天兵你看我我看你个个脸上一片迷茫不知当做些什么。原来两人方才一番生死大战已顺手将所有仙将砍光。没有仙将指挥天兵虽多却已如一群无头苍蝇完全无所适从。 吟风坦然迎着纪若尘的目光面色平静如水。纪若尘脸上则如封了一层冰根本看不出心中的喜怒哀乐就连双瞳中的蓝焰也在这一刻凝固。 碎裂的定天剑舞动着从云中穿出缓缓自空落下落入纪若尘手中。纪若尘缓缓俯身将定天剑插于吟风身旁淡淡地道:“这一剑算还了你的斩缘。” 纪若尘长身而起望向昆仑深处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会去救她。今后她的事就不劳你牵挂了。” 说罢他缓步向昆仑深处行去。 吟风挣扎着站起向纪若尘背影吼道:“你怎会是禹狁的对手!你会害死她的!” 纪若尘一声长笑道:“你又是禹狁的对手吗?既然不是为何还在这里拼命?” 笑声久久在昆仑上回荡他的人已消失在群峰深处。 吟风立在云端劲风吹过拂起他纷乱长。定天剑插在云中却是纹丝不动有如插在磐石之中。 他静立良久直至氤氲紫火回复了三四成方才拔起定天剑毅然向昆仑深处行去。 昆仑中央禹狁哈哈一笑笑声震动了千里山峦:“螳臂也想当车!” 此时熔龙几已将全部金牌吸入体内只余最后几滴金汁。禹狁也不着急依旧以纪若尘影像逗弄着熔龙。看来只要再过一盏热茶的功夫熔龙便会完全化形。 顾清似有所感若有若无的叹息一声玲珑塔和千朵莲花瞬时消尽!赤炎金兵骤失抵抗从海潮般向顾清涌来却是距离她肌肤丝不到一分处悉数停下无法伤到她一分一毫。 禹狁一怔倒是有些对顾清另眼相看了。他忽然挥手源自本体的一道赤色神火将顾清整个包了起来。禹狁天火实是奥妙无穷居然直接裹住了顾清金丹反而将她的氤氲紫火隔在了外面。如此一来顾清即使想要自碎金丹陨落也得先攻破禹狁的神火才行。 “你倒真是聪明知道现在自己是纪若尘道心惟一破绽。哈哈!若非如此你岂能在本座手下支撑得这许多辰光?不过既然本座在此你就是想死那也不可得!” 禹狁一通笑罢正色道:“不过本座爱才之心却是自赤诚。你即使身陨那纪若尘也仍有一道破绽在根本逃不出本座的手心。剑来!” 天外一道晶虹飞来落入禹狁掌心赫然便是当日绝峰之上将纪若尘一剑穿心的仙剑斩缘!只是不知为何会落在禹狁手中。 禹狁望着仙剑斩缘笑得胸有成竹。 只是笑到一半禹狁的笑容忽然在脸上凝固皱眉潜思神念扫遍神州大地却怎么也找不到刚刚派向道德宗的一万天兵踪迹。先前要四面合围的四路天兵中就莫名其妙地少了东边一路现在去补东边空缺的一万天兵又突然消失实是古怪之极。禹狁潜思良久现下他身边便只有十八仙将和三万天兵了就算都派去了道德宗恐怕也于事无补。何况下界第一大事就是为了九幽之炎而来。道德宗多死还是少死几个真人实是无关紧要。即使道德宗犯下再大的罪过看在广成子的面子上禹狁也不能真的灭了它的香火吹熄一半也是不行的。 禹狁计较已定安定坐着看着熔龙将最后几滴金汁慢慢吸入。 道德宗北紫阳等诸真人已近强弩之末真元行将见底。然而诸人越战精神却是越见抖擞虽然陨落时刻就在眼前却是人人谈笑风生全不将灰飞湮灭、永失轮回放在心上。六人苦战许久剑下也有近万天兵魂魄皆感此生不虚。 眼见阵形将破之际忽然天兵整齐划一的阵列外围起了阵小小骚乱。太隐真人须皆张、巨戟上下飞舞犹如古时冲阵大将破阵而入!太隐真人在道德宗诸真人中修为平平战力杀法却是非常适合眼下局面转眼间就破阵数十丈戟下挑落百名天兵。 道德宗这套阵法阵中人越多阵法威力越强若得太隐真人加入则七人又可多支撑一段时候。只是支撑得久了又能如何?一个时辰和一天、一月、一年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区别只在尊严而已。 酣战之余沈伯阳长笑一声手中一双夺自天兵的长枪如电而出一口气穿了五六名天兵。他杀得性起更毫无忌讳之人一边死战一边高声道:“紫阳老东西我今日陪你战死于此算是还上欠你的债了吧?为何天兵会来攻打我宗别人不知你肯定是知道的。能不能让我死得明白此要知道此战身死可就没了轮回了!” 沈伯阳这一问却是问出了其余诸人的心事。直至今时他们也不明白道德宗也算是天下正宗若论飞升真仙更是世上第一。何以天兵下界反而会来攻打? 紫阳真人叹一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天兵下界想必是为了修罗塔一事而来。” “修罗塔?”诸真人皆是一头雾水根本没有听说过修罗塔是什么。 紫阳真人边战边道:“修罗塔是本宗最大秘密历来只有掌教口耳相传。传说此塔起自九幽之渊集亿万妖魔之力硬破六界壁障直通仙界是以又名登天梯。塔成之日亿万妖魔特别是九幽极底的巨魔将可沿塔而上直攻仙界!人间是修罗塔必经之途休说九幽之魔就是黄泉之魔若在人间现了真身那又该是何等浩劫?” 当日篁蛇化身在洛阳现世所引起的那场浩劫众人记忆犹新。人人屏息静气听紫阳真人将这段惊心动魄的秘辛缓缓道来。 “修罗塔乃是以人间积累的怨气为基是以如果人间起了刀兵积怨溢泄修罗塔也就修不成了。恰好那时我宗又得了神州气运图是以我令纪若尘去取灵气之源只消破了四处灵穴天地间必生祸乱。虽然百姓受苦但与修罗塔现身人间界的大祸比起来却又不算什么了。其后安禄山不知怎的忽然得了些龙气也算是天意吧。我宗参与其中你们却不知详情将来道史所载千古留骂的只是我紫阳一人而已。只不过……”说到这里时紫阳真人仍是犹豫了一下方道:“只不过祖师留言这修罗塔的修建其实与仙界有关行事之际万不可泄露于人否则……必遭天罚!” 众人看着围着密密麻麻的天兵都是面带苦笑。天罚?难道就是眼前这些?自道德宗寻访谪仙始得神州气运图攫取天地灵气插足庙堂之争谁会想得到内中居然还有这许多曲折? 九天之外忽然传来一声响彻天地的金铁交击之声空中传下个朗朗笑声:“我说老紫阳啊你这人就是不够爽快天兵都快把你们给剁了怎么还吞吞吐吐的?不就是个修罗塔吗不就是如果你想拆塔仙界便会用雷劈你吗?” 道德宗诸人一惊抬头向天上看去。但见云宵之上有一个小小身影却是放射着灿灿的夺目金光。那人金灰金甲金靴手中还有一对金锤。简直从头到脚都是用金子堆成的一般。不是旁人正是云中居掌教自号云中金山的清闲真人。 “紫阳老儿休慌俺金山来也!”云中金山一声大喝当空掷出右手金锤。这金锤也是件异宝见风而长转眼间就化成一座数十丈高下的金山带着猛恶烈风向众天兵当头砸下! 领队几名仙将见势不妙立时变阵多个方阵数千名天兵一齐出手无数兵刃毫光击在金锤上!云中金山道法再深也不敌数千名天兵合力当场喷出一口血来金锤更是倒飞而回。然他一击之下也有数十名天兵化光而去。能够在数千名天兵合力情况下仍毙敌数十可见云中金山一锤之威! 为仙将大吃一惊将小觑之心尽数收起。但当他重整阵形时却现已失去了云中金山的行踪。他左右环顾却根本找不到那个金光灿灿的那个家伙。直到下方长笑声传来仙将这才现那家伙已躲进了道德宗众人的阵法中。 云中金山出掌云中居多年一身修为实是深不可测立时就融入到道德宗的阵法中去。众人已近油尽灯枯得了云中金山和太隐真人相助便有了喘息余暇又能多支撑一段时间。云中金山斜着一双三角小眼向面色苍白的紫阳真人看了一眼哼道:“紫阳老儿我早就说过你不适合道德宗的法门来修习妖术最是对路不过。你偏不听哼哼现在证明还是我目光如炬吧?只可惜了你这绝代天资了。我就说你入什么道德宗。道德宗里就几本三清真诀哪象云中居海纳百川人妖并蓄?如果你早到俺们云中居来现在那还不是个威震天地的半妖?” 紫阳真人笑而不答。 只是虽得云中金山之助八人也不过支持得再久些根本连破阵而出的能力都没有。为仙将已换了战法由二万天兵困死诸人而他亲率一万天兵集中全力一记记百丈光刀狠狠斩在护身阵法上几乎每一刀斩落都令阵法光芒波动不定。阵中八人的脸色也一次比一次苍白。紫阳真人一声闷哼唇边已开始渗出鲜血来。 即在此时忽听一声霹雳天地也为之变色! 紫阳真人面色骤变云中金山则摇了摇头惟有一声叹息。其余诸人都面面相觑不知生了什么事。外围的天兵仙将也是迷茫惟四品以上的仙将隐约觉察到一缕不易觉的寒意悄然袭来! 天地间响起了一个悠然的声音绵绵泊泊柔和悦耳自四面八方涌来:“贫道闭关数载不意世间事风起云动早已物是而人非。大道茫茫我辈愚钝岂能测得天机一二?妄揣天机终不过是春梦一场。然人生不过区区百年当俯仰无愧天心。凡俗之人尚能含笑赴死贫道这身道果又有何舍不得?” 天地之间除了这柔和浩大的声音便只闻风声呼啸。仙将天兵都停了手惶然于心底油然而生的畏惧。他们张惶地望向苍穹大地然除飞逝浮云、巍巍峰峦外他们又能看得到什么? 紫阳真人忽然提气大叫:“师弟!万万不可!” 可是他话音未落便见南方天际一道紫气如电飞来不住出凤鸣之音其声直上九天!这道紫气来得好快即使是云中金山也只勉强看清点来势便见它倏忽间已绕着众人环飞三周! 天空中忽然光芒大盛数以千记的火花同时盛开代表着千名天兵已了结了下界的使命。紫气忽然一声清啸骤然长大氤氲雾气收处敛作千柄仙剑如夏日烟花绽放飞溅向四面八方斩向空中数万列阵天兵! 千柄仙剑本是紫气凝化本无实体然而无论是仙将还是天兵都无法稍挡仙剑去势! 漫天中忽然染遍紫色随后是万朵赤色天火焰云绽开一蓬蓬火雨星星点点徐落一时间将这穷山荒岭缀染得如仙如梦。 一名清隽道人足踏紫莲飘然而至。他看上三十许的年纪穿一身寻常道袍头上挽了个髻随意用木枝束起。这道人正是已入死关数载的道德宗前任掌教紫微真人。 于这生死关头紫微终于破关而出一剑斩尽三万天兵! 紫微抬手向天一指漫天紫气刹那间收束在他指尖处凝成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紫微反手将长剑插在背后向紫阳真人微笑道:“师兄你好心机竟然在我闭关处下了禁制不令我知晓世间之事。若不是此番修成的道果比预计的要高些险险就此飞升去了。” 紫阳真人叹道:“唉!道德宗有没有我们几个实是无关紧要。可你这样一来今后却如何飞升我宗的道统传承又怎么办?” 紫微真人自紫阳、玉虚、紫云、太微、太隐、云风和沈伯阳身上一一望过去目光所过去众人皆觉如浸在温水之中说不出的舒适轻松周身暗伤一一复元枯竭真元也悄然复苏。 紫微真人微笑道:“有你们在我道德宗就有了传承。哪怕是你我皆不在了我宗传承依在!道德宗三千年传承不灭又岂会因某人而绝?” 紫阳真人望向遥远的天外昆仑叹道:“师弟你……还是冲动了。” 紫微真人负手而立缓缓旋转东南西北环望一周悠然道:“若坐视外人屠戮我宗门人这身道果又要来何用?贫道今日才觉这茫茫大千世界果有大能之士只可惜已无法与他谈玄论道了。” 此时西北方向传来一个浩大之极的声音威严肃穆正是禹狁:“紫微你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过一刻之命。只可惜你大好前程却于此际毁尽!” 紫微根本不向昆仑方向望上一望只是注视着遥遥东方淡道:“贫道谅你也不敢放下手中仙藉来与我斗一场剑。这便动手吧何必多话?” 昆仑深处传出阵阵如雷咆哮! 禹狁身周天炎炽盛直冲天际!然他思量数遍终未放下手中厚达十丈的仙藉。他一咬牙打开仙藉翻到紫微真人那页提朱笔便在紫微真人名字上重重地划了一笔! 勾消仙藉! 云中金山忽然将手中两柄大锤一扔向紫微真人深深拜下道:“你修成了九瓣紫莲居然也舍得下!他***俺金山今日才算真正的服了你!来来来受俺一拜!” 紫微真人抚须微笑坦然受了。 云中金山直起身来忽然跃高数寸一把搂住云风的肩膀向他道:“小云风俺金山可不是拜的他那朵九瓣仙莲!这其中的区别你要是想明白了日后有得你受用的。知道了不?” 云风面色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云中金山德高望重辈分极高今次又是舍身助战于礼于情都不能怠慢了。可是这位清闲真人却是如此特立独行法令素来严谨守礼的云风浑身不自在只有惟惟称是。 一阵天风拂来紫微真人肌肤下泛起七色宝光。他含笑而立整个身体都逐渐浮出夺目光芒。 这一下本有些不明所以的人都看出不对来。 天地之间忽有一道夺目光华绽放耀得众人目不见物!光华过后云天之间空空荡荡再无紫微真人身影。 啪的一声禹狁重重合上仙藉更将朱笔掷在一边。他身周神火吞吐不定高时直焚云端低时尽没体内显然在勾销紫微仙藉之后禹狁心境犹是不能平复。他猛然吐出一团神火这才算稍稍好了些。然而这团火吐得不太是地方几乎擦着熔龙而过。熔龙已化形成功正在极端的痛苦下拼命追逐着纪若尘的影像根本不会防卫其它。若被这团神火喷中熔龙恐怕立时重化金汁禹狁花了大力气制炼的青龙魂魄可就要化风而去了。世间虽大要再找出头真龙来又谈何容易?而且真龙事关天地气运各应天上真仙纵是禹狁这类职高位尊的仙人下界也不是可以随意捕捉的。 禹狁暗暗竟有些庆幸自己早有准备对了对付道德宗特意带了仙藉下来。紫微真人道心已至极高境界在入死关前已登名仙藉。这本是极荣耀之事然而在此时却也成了紫微真人的取死之道。仙藉一消紫微真人即会灰飞湮灭永不复生。 禹狁虽知紫微真人道果境界必高然也没将他如何放在眼里。五瓣莲已可直录仙藉在禹狁心中紫微真人再强也不过七瓣莲而已。然他万万没有想到紫微真人破关而出后竟是九瓣莲的至高仙品!如此境界令得在巡天真君中号称法力第一的禹狁也不敢轻启战端而是直接销了紫微的仙藉了事。 禹狁竟不敢战! 仙藉上一笔看似轻松实际上后世千万年中朱笔横批实有如批在禹狁名上永世为耻! 禹狁只觉心头神火汹涌不定说不出的烦恶难受。登仙数万年来又何尝有过这等感觉?禹狁不知怎地忽对继续在人间界呆下去兴趣全无好在也只有最后一件需办的事了。 禹狁巨掌轻挥经过神火重行淬炼过的古剑斩缘一声长吟骤然升起转瞬间破空而去。他眉心中再射出一点神火注入熔龙体内。熔龙刹那间恢复了三分清明然而随后龙睛中便尽是充斥着无数刀兵的赤炎将它最后一线清明绞得干干净净。在禹狁的神炎指引下熔龙已找到了仇恨根源。它一声龙啸身躯一曲一弹划破长空瞬息远去! 纪若尘正踏云而行忽然心有所感。于是心底一声冷笑当空立定修罗直指下方万千峰峦。轰的一声轻响他身周百丈空间中尽燃起淡淡蓝焰修罗矛尖处更凝聚起一点米珠大的蓝色光华。光华虽小在亮起的刹那却几乎夺尽了天地颜色! 九幽之炎所在之处便是世间绝地。无论什么仙家法宝一入此地若不能尽灭九幽之炎便会被九幽之炎焚化反而成了它的养料。正是由于九幽之炎霸道无伦的天性广大无边的九幽绝渊之下方才只有十三巨魔。千万年来十三巨魔相互忌惮彼此才始终相安无事。除这十三巨魔外九幽之渊再无一物能够存身。 只消不是禹狁亲身而来不论他是出仙器还是派天兵纪若尘都视之为大补之物。然他心底悄然浮起一丝疑惑堂堂巡天真君又岂会如此愚蠢?当冥莲千瓣化尽后纪若尘自认一颗道心已与天地无异只是九幽之炎生成时日尚短积累不足才无法与禹狁积聚万载的庞然仙力相抗。 天际光芒一闪果然一物自天外飞来直向纪若尘胸口心窝刺来。此物刚一现形纪若尘已感知那是一柄古剑看此剑来势正是要将自己一剑穿心。 然就在这真仙也难以分辨的霎时纪若尘心底似响起一记隐约的破裂声如有什么东西悄然化作了无数碎片。恍然间他恍如再一次身处绝峰之上而他身前那个洒然大气的人正持剑向他心口刺来! 他当头挥出的一棒气势威猛无伦轻飘飘的去势中实在断山震岳的大威力在。然而物极必反极强处必有极柔。他本身并没有分毫防御是以她来势并不凌厉的一剑也轻易地透胸而过将他那不知是完整还是碎裂的心剖为两半。 出剑之时他已可看出她双瞳深处淡漠下掩藏着的茫然与错乱古剑穿心后她瞳中更有不加掩饰的错愕和凄然。或许是他的演技高或许是她道心早乱阴差阳错之下才有了如此轻易的一剑穿心。 古剑上其实几乎没有附带真元然而剑锋本利他又冲得极快因此也就透胸而出。但自剑上他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抽痛这痛楚如丝抽取着他后世一切运命与轮回一一绞碎。 “原来是这个结局倒也不错……”刹那间前世诸多轮回因果在他心中一一闪现。他更浮起一线明悟知道从今以后将是无梦的长眠。 多少尘缘已如风逝。 他躺下时有如疲累的旅人终于找到一间客栈所以笑得安静祥和。 于茫茫黑暗中忽有电光划过将纪若尘惊醒过来。他张目时古剑斩缘已在眼前距离心口不到三寸。 一切恍如昨日然物是而人非。 纪若尘轻挥修罗将斩缘挡下。剑矛相触修罗上蓝焰一闪九幽溟炎已将古剑斩缘化得干干净净。这刹那间的恍惚已令他错过了一些东西。当他抬望天时熔龙已冲至百里之内他完全看得清熔龙那咆哮着的狰狞模样。 熔龙无声无息地飞来其实它的冲势震天动地所过处山峰尽数倾倒!只是它的来势太快在它前方的纪若尘才听不到任何声音。真龙万年龙躯已与禹狁神火融为一体只化作霹雳一击又是何等威力?一见熔龙纪若尘便知这方是禹狁的真正杀着只是已闪不开挡不住。 纪若尘横矛当胸百丈九幽之焰收束在身周一丈之内准备倾力抵挡禹狁一击。 熔龙舞爪摆尾无声无息地在空中穿行着它的全部意识已锁住了前方的纪若尘。除了仇恨外它更感觉到纪若尘身上有一种令它本能地厌恶乃至惧怕的力量使得它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毁灭这力量。 九幽之炎本就是世间万物之敌。 熔龙身后百里外山峦崩塌、百川倒流在神州大地上清晰地刻印出它飞行的轨迹。 九十里七十里五十里…… 纪若尘岿然不动九幽之炎更是缩成不可言说的微小一点。他只望挡过这一击后九幽之炎会有一星火种留下。只消有星火在假以时日他又会复生如初。 生死之际纪若尘想起的却不是令得他一往无前、洒然淡然的顾清而是一点浮飞远去的青莹。 就在熔龙疾冲之际百里外一座孤峰忽然无声无息地倾塌峰上升起一道青影挟浩浩天地之威以不可思议之猛然撞在熔龙身上! 只在刹那可以看见一具百丈长的蛇躯紧紧盘住了熔龙熔龙由神炎金汁聚成的身躯灼得蛇身青烟四起而蛇躯上喷涌而出的鲜血也浇得熔龙躯干暗淡。被蛇血一淋熔龙立时显得极度痛苦。 烟气升腾瞬间又掩住了缠斗的龙蛇。 茫茫昆仑之上先是极亮后是极暗。明暗过后千里之内峰峦尽毁、百川绝流万千异兽更无生机。 千里绝地之上惟有一点青莹飘飘荡荡向着遥遥东海飞去。 纪若尘宛若石化呆呆看着那点青莹远去动不得也叫不出! 他仍不明白以他天下无双的灵觉为何竟辨别不出柔顺小妖与苍野青莹间的关联。 然他心底深处狂雷如雨落下将无数隐藏在极深处的记忆轰成万千碎片每一片碎片都在心壁上切出一道深深伤口然而却没有血流出来! “我怎么了?”他怔怔地想然而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会这样?”更不可能有答案。 章四 换相见 下 昆仑深处禹狁霍然站起双目尽赤!他未曾料及苦心定下的大计居然就这样功亏一篑而且那只蛇妖藏身于昆仑之中竟能隐匿气息连他也瞒过了。眼下失却了熔龙纪若尘又已警觉再想彻底绝灭九幽之火就是难上加难。而且在灭火之后他本还另有深沉大计这下更近于化为泡影! 禹狁神目如电早看到那点清莹正向东海而去。虽然这点清莹不过是那蛇妖最后一点魂识而已任谁有通天手段都难令她起死复生甚至连让她在世上多存在一时半刻都不容易然而禹狁对这胆敢坏他大事的青蛇实已恨极!他咬牙切齿只想着回返天界后该当如何去向女娲兴师问罪。这只蛇妖身上有女娲之血这可是抵赖不了的。虽然禹狁也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女娲然而出了这般天大的事怎可没个说得过去的交待? 正怒如狂之际禹狁忽然听到身旁有人问:“你怎不去追?” 禹狁登时一怔! 以他脾性那蛇妖坏了他如此大事虽然下场已定必是神魂俱灭可那最后一点魂神也容不得它多存一时半刻定要取来以神炎慢慢焚烧再增添她几分苦楚方才能消点心头之恨。而且只如此还是不够。要将她在人间亲族本宗统统掘出来一并用神炎炼了才算出得心头这口恶气! 可是禹狁眼睁睁地看着那点清莹远去为甚想不到去追?他虽然仙躯巨大清莹又去势如电但一路远至东海也足以追上了。 禹狁正思量着忽然明白了些什么霍然转头想看看是谁竟然如此大胆敢戳他的心事。禹狁一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清亮的眸子顾清正望着他面上带丝若有若无的笑显得别有意味。 禹狁胸中神火登时直冲而上险些破顶而出!他立时想撤回神炎索性毁了这块不开窍的顽石忽然又感到异样。在他笼罩整个昆仑山脉的神识中分明一无所得然而这丝异样充满危险和不祥仿佛源自本能。 禹狁略一侧头但见一点蓝芒正对准自己的身躯直冲而来!只有经由一双神目禹狁才看见了这点蓝芒而在他神念之中却还是什么都没有。禹狁目中神火猛然一跳他已辨别出这点蓝芒即是九幽之炎。 纪若尘单臂持矛周身浴火笔直向禹狁冲来!可燃遍千丈方圆的九幽之炎此刻已几乎敛尽。 下界不过数日尊严即被接连挑战禹狁已怒无可怒反而渐感平静了。 虽然纪若尘如冰的双眼令他极为不舒服禹狁仍挥手布下一层赤炎金兵先护自身再图攻敌。万载以来禹狁不知对敌过多少厉害大敌巡天真君中战力第一实是打出来的名声。他既然认真对敌便先要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图可胜。 布下神炎护身禹狁即静待着纪若尘下一个动作。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纪若尘完全没有转向的意思竟然合身撞上了赤炎金兵火墙!与禹狁千丈仙躯比起来纪若尘实比一介蚊蚁也不如。然这一介蝼蚁以九幽之炎护身生生穿过禹狁护身火墙轰然撞在禹狁身上直撞入数丈深方被弹出! 在禹狁千丈仙躯上数丈深浅的坑不过是轻得不能再轻的小伤然则这是禹狁自下界以来次受伤。 纪若尘受了禹狁神火反击直弹出千丈远方在空中翻了个身。他更无半刻停留重燃九幽之火带起一道湛蓝尾迹如电般穿过赤炎金兵轰然在禹狁身上炸出一朵蓝色火焰之花。 禹狁身上燃起处处蓝焰犹如一片开遍蓝花的赤色荒漠说不出的诡异、凄厉。禹狁怒吼连连试图拦截纪若尘然他身躯实在太过庞大度根本无法与纪若尘相比又无法以神念锁住他行踪一时间惟有挨打。 然而纪若尘实未占到什么便宜。赤炎金兵是禹狁护身神火哪里是轻易碰得?每次穿越实际上都是以九幽之炎与赤炎金兵对耗。而撞击在禹狁仙躯上时深入数丈即是纯净的赤炎金兵想要伤害禹狁的惟一方式仍是以九幽之炎硬耗赤炎金兵。 纪若尘一次次舍生忘死的冲击实则是以与禹狁生生对拼生死存亡、命运轮回。只是他才回到人间多久若论积蓄之厚如何能与禹狁相比? 赤色荒漠上朵朵蓝花开得越来越盛真如赤炎金兵火如开闸之水一泄如注流泻之令禹狁也感到胆战心惊!他几乎有种错觉似乎神火再流泄片刻自已即会油尽灯枯将万载仙身葬送在这人间。 然令禹狁心寒的是虽然九幽之火已是摇摇欲坠纪若尘双瞳仍是平静如水全无分毫波动依旧在一次次以身躯轰击禹狁永不停息! 禹狁心意一阵动摇收回了锁在顾清身上的神炎现下可不是爱才的时候了。神炎一收顾清身外即刻现出玲珑宝塔宝塔旋即化成氤氲紫火火中隐现千朵仙莲。顾清一声清啸以氤氲紫炎护身也合身向禹狁撞去! 漫山遍野的蓝花中绽放出数朵紫莲。氤氲紫火远不及九幽之炎的霸道只冲击数回顾清身周紫火已是黯淡无光。 远方忽起一声清啸定天剑通体缠绕金光如电飞来一举攻破禹狁护体赤炎再在漫野花海中绽放出一朵金菊。吟风遥立千丈之外全副心神都已附在了定天剑上若是剑毁则人必亡与合身扑击相去无几。 禹狁咆哮如雷奈何仙躯庞大一时却有些奈何不了这三只足以致命的小虫子。他虽有无数仙器却是一件也不敢用出来。除了那凝聚了真龙龙魂龙躯的熔龙外禹狁其余的仙器在九幽之炎面前均是不值一提用出来徒然为九幽之炎进补而已。只有他的本命神火赤炎金兵方可与九幽之炎一抗那也仅是因为赤炎金兵总量庞然而已。如果数量减至寻常仙凡人的比例一样会成为九幽之炎的进补之物。 于今之计禹狁惟有依靠本命神炎、倚仗万载仙身与纪若尘三人硬耗。而赤炎金兵的消耗度令他心下大为惶然若如是下去到尽灭三人之时他哪怕舍了仙身所余赤炎金兵也不足以熄灭九幽溟炎。九幽溟炎只要留下一星火种日后就必成大祸纪若尘也可死而复生不朽不灭。如此一来禹狁下界使命便悉数化为泡影回返仙界后必受重责谁也护他不住。那巡天真君的头衔必定是要去了。 惊怒交织禹狁怒吼直震颤九州赤炎金兵熊熊而出再也没有丝毫保留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将纪若尘扑灭于此地。哪怕这一战要捐了仙躯散尽道行神识回归混沌蛰伏万载后再复生也先过了眼前再说。 昆仑中央骤然浮起一团百里大的赤色火团直上天际! 东海之滨一点青莹自6上逶迤飘来在海边略一盘旋便直向东海深处飞去。 无日也无夜的无尽海上一个又一个洪荒卫自微澜的海涛中浮出默默目送着向无尽海深处飞去的这点青莹。 无尽海中心处一个身着粗布道袍的道人正踏波而行。他走得极慢若向前行个三步往往还要后退两步然后再停下来苦苦思索计算片刻后再行上几步。如是看来就是走上个几天几夜这道人也无法向无尽海中心处走上多远。 他正苦思间忽然一片淡淡青光洒下映亮了海中粼粼水波。道人抬正好看到一点青莹飘飘荡荡直向无尽海深处飞去。青莹度也不甚快但总比道人的龟快了太多转眼就已消失在视野里。 道人仰向天若有所思片刻后忽然一声长笑抚掌道:“原来如此!只需存一颗纯净道心什么天机什么运数原来皆是虚妄!” 长笑声中道人再不计算甩开大步向无尽海深处行去。这一次他破风踏浪走得如风如火片刻功夫已追上了青莹来到了无尽海的中央。 这是道人历经数百年艰辛第一次真正踏足无尽海中央。他方想长笑三声却忽然怔住。 无尽海中央那座似乎是亘古不变的孤岛已没了踪影而那似乎会在岛上坐到地老天荒的无尽海主人此刻已然起身负手立在波涛上正望向无尽的东方。 青莹直飞到无尽海主人身前重新幻化成其柔若水青衣向着无尽海主人盈盈一礼道了声“叔叔”。 无尽海主人望着青衣轻轻一叹却没有说什么。 青衣淡淡定定地道:“青衣已为他倾尽所有所以再无牵挂。这次来只是向叔叔道个别而已。只是临去之前青衣尚有些事想不清楚想向叔叔问个明白。” 无尽海主人似是了然她心中所思微微一笑道:“尽管问吧。” 青衣眼中掠过一丝茫然无数前尘往事自心底尽数流过片刻后她终于道:“自出无尽海后青衣见过几次顾清现自己与她实有七分相似。青衣想问的是叔叔造就青衣是否与她有关呢?” 无尽海主人点了点头温和道:“顾清本是无定天河边的一方青石因故被打落凡间受百世轮回之罚。当然此事内中的真正情由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我与她尚有一段因果未了因此才在无尽海一坐千年。千年来左右无事我便取了女娲遗在世间的一点血脉依她的样子造出了你。不过天地造物自然孕化初出无尽海的你本是顾清的一个影子而如今的青衣已完完全全是你自己再与她无干。” 青衣愕然一直以来她均以为自己本是出自天刑山的一介小妖幼时为无尽海主人赏识才带到了无尽海并在这里长大。却未曾想到自己实是无尽海主人亲手造出在这世间她其实无父无母若说父母无尽海主人其实也等同于她的父亲了。 青衣幽幽一叹又道:“还有一件事……这件事苏姀姐姐也曾在千年前问过的。现在禹狁正在昆仑肆虐叔叔你何以放任他如此猖狂?如果说千年前那场大战妖族全族生死存亡并不放在您心上的话那么如今呢?如今顾清已在禹狁手中危在旦夕您又何以不管不顾?” 无尽海主人笑了笑道:“此时牵涉之深广远你们想象并非一时一地一人一族之得失。不然的话区区一个巡天真君又岂在话下?总得将禹狁身后之人一网打尽方是道理。现在禹狁办砸了事他身后之人不得不现身出来正该是了断这一切的时候了。” 无尽海主人再望向粗衣道人微笑道:“你既然走到了这里今后这无尽海和洪荒卫就都交与你吧。我这个名号你要是不要?” 粗衣道人朗笑道:“若非你点醒我尚如井底之蛙坐观一隅却还以为得窥浩瀚大道。你这名号我却是当受不起的。几百年前我曾是妙隐今时今日接了你的无尽海后我还是做回妙隐吧!” 无尽海主人点了点头向青衣道:“离开此间之前我尚要去见两个老朋友你随我来吧。今后会否有一线转机就看那人对你的心意了。” 青衣身影逐渐虚去又化成一点青莹落入无尽海主人手中。 青青蜀地处处阴雨绵绵惟有高升客栈中炉火熊熊一室暖意融融。客栈大门已关起不大的厅堂中放着三张桌子。 翼轩、文婉和魏无伤聚坐在其中一张桌子上已是酒意半酣。翼轩身上酒香四溢虽然仍是温和谦润、一双含笑眼眸只落在文婉身上然而偶尔言辞话语间已有些文不对题。魏无伤时而朗笑时而高呼豪气自现只是此刻已到了不用劝而自饮的地步。只有文婉目光清明与翼轩对望时偶会浅浅一笑。 桌上摆放着四色下酒小菜花生米、糟顺风、卤香干、冻晶蹄虽然是随处可见的家常菜色却是色泽香润令人闻望之便食指大动桌边还排列着好几坛未开封的酒不予匮乏。 一个跑堂的清秀少年在来回忙着一会儿烫酒一会儿擦灰一会儿加菜客人虽只一桌看他也并不清闲。掌柜的正在柜后将算盘打得劈啪作响掌柜夫人则在后厨忙着。 好一幅温暖画卷! 此时大门吱呀一声一个中年文士昂阔步进了客栈。这文士气定轩昂自有掩饰不住的巍巍气势。 中年文士一进门掌柜的即停了手中算盘张大了口活象要吞下整颗鹅蛋片刻后方苦笑道:“你来干什么?” 后厨门帘一开掌柜夫人探出堪比狮的大头来看到中年文士立时吃了一惊。 中年文士哈哈一笑也不理会掌柜夫妇的目光先自寻了张桌子大马金刀地坐下用力一拍桌子方道:“万财兄多年不见连杯水酒也没有!你我之间怎地如此生分了?” 掌柜的苦笑不已自柜后走出在中年文士对面落座叹道:“我们已经躲到了这里你都能找来了这还让人怎么活?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是无尽海主人济天下还是大天妖?” “你们夫妇可一直在逍遥快活哪有半分躲藏的样子?唔我最近几年四下走动觉得济天下这名字不错万财兄就这样称呼我吧。想想也有几百年不见了倒不曾想万财兄终于培养出一个足定天下大势的人来实在令人佩服。这几日我心有感触念及当年的情谊就赶来看一看万财兄顺便叨扰一杯水酒。”中年文士微笑着道单看他面上的诚意有如和张万财是多年不见的生死好友一般。 只是掌柜夫妇看上去却并不领情。掌柜夫人又自后厨中探出头来哼了一声冷笑道:“当年情谊?好你个济天下倒真是说得出口!我们的修罗塔本来都修到了人间结果被你生生堵了两千年!亿万妖魔倾界心血都付诸东流。这也叫情谊?” 济天下哈哈一笑道:“这可怪不得我!当初我下界之时就看上了无尽海那块地方。谁让你们的修罗塔非要从我无尽海里出头?金花夫人是你们先要拆我的窝我可不得已才奋起反抗的啊!” 这一番话说得掌柜的直翻白眼掌柜夫人则是剑眉倒竖喝道:“好啊!想不到你还真会信口雌黄!你下界之前修罗塔可已经修了一万多年了怎可能再换个出口?何况就算出口在南海到时候你难道不会又说看上了南海那块地方吗?” 济天下含笑颔道:“正是如此。” 掌柜夫人暴怒正要作庞大身躯灵动无比地闪现到桌旁却被掌柜的一把拉住她这才醒悟过来济天下只是有意激怒她而已。这等粗陋计俩掌柜夫人当然不能让他得逞于是她闷哼一声大袖一摆一边向后厨行去一边恨恨地道:“都是这帮家伙没用!一个个只会在九幽里耀武扬威真上了台面却是一个比一个废物。前面一千年你立足未稳时都没能把你给干掉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张万财苦笑着摇了摇头与济天下相对而坐向后厨望了一眼道:“金花她也算打遍半个九幽了只在你手上输了一次所以这些年来总是有些怨气。她性情直你也别放在心上。” 济天下笑道:“无妨。如非你们当日手下容情我也未必就能撑得下去。” 张万财叹道:“我们夫妇本来就不赞同造这修罗塔。与大道背向而驰怎会有好结果?只会遂了天上那些仙人的心愿而已所以我们也不想打生打死的。输给你后我俩就有了借口可以不再插手修罗塔之事。只不过你当初竟有如此决心以一已之力独对我九幽群魔实是不得不令人佩服啊!” 济天下从容笑道:“当日哪里想过那么多?不过是尽力而为撑过一天算一天。修罗塔又足够大从上打到下再自下打到上不知不觉的一千多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张万财默然片刻长叹一声又是摇了摇头。 翼轩、文婉和魏无伤三人在旁边一桌听了个分明不禁骇然相视。掌柜夫妇与济天下所言太过惊世骇俗如所言是真则他们身份已呼之欲出。若果是如此这…… 三人身体僵硬已无法再想下去。 张万财又叹一口气向后厨叫了一声:“那婆娘端几碗酒来!俺要和他喝上两碗!” 后厨中传出一声狮吼:“叫什么叫!不叫会死人啊!” 掌柜夫人一脸的不情不愿一手提一只酒坛一手捧三个大海碗。咣当一声将三个大碗掷在桌上拍开酒坛哗啦啦向三只碗中注满了酒。这一坛酒一滴不多一点不少恰恰够三个满碗。客栈中登时酒气四溢闻香气也算不得是什么好酒浓烈有余醇厚不足。奇的是酒气中竟有冲天的杀伐之气且三只海碗中都传出隐约的喊杀声好似那不是三碗酒而是三个巨大的战场。 文婉禁不住好奇伸长了修直的颈项悄悄向那桌望去。她心知纵算是自己道行完好无损甚至有整个冥山之助恐怕也万万不是那三人中随便一个的敌手然而此时仅有三日之命她反而可以无所顾忌。 一瞥之下文婉登时吓了一跳。只见三只海碗中酒浆起伏不定不住泛起大片大片的白沫又渐次沉下去。那些杀伐之气、喊杀之音便是自这些白沫中散出来的。文婉目力自非寻常人可比一望之下便觉那些白沫竟似是无数极细微的小人构成一片白沫便是一个军阵! 文婉俏面苍白掌柜夫人早已察觉咧开大嘴向她笑了一笑向三只海碗一指道:“这坛酒里泡了二万天兵和一堆仙将还鲜活得很很是大补。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文婉只觉口中干涩勉强笑了一笑好不容易才道出一声不用了。 掌柜夫人也不再理她只向济天下道:“俺们店小本钱薄知道你要走了也没啥好招待的。就这点酒凑和着喝吧!” 济天下哈哈笑道:“能白喝出了名一毛不拔的金花夫人一碗酒也是值了。” 言罢他端起一只海碗一饮而尽。掌柜夫妇也各取一碗陪他干了。 一碗酒喝罢济天下道:“不知二位今后有何打算?” 张万财向掌柜夫人望了一眼含笑道:“我胸无大志就想陪俺家金花在人间走走看看把这个小店经营好混个温饱也就是了。过得几百年等金花想家了再回九幽不迟。” 济天下点了点头欣然道:“既然如此那我还有最后一件事就托付两位吧。”说罢一点青莹自他指尖飘出飞到了桌上静静地浮在空中。 掌柜夫人猛恶神色登时换成一片温柔小心翼翼地将青莹取过语气也出人意料地和缓了许多道:“要我们帮帮这孩子吗?” 济天下摇头道:“不必且看她自己的缘份吧。” 至此话尽酒干济天下也不告辞长身而起推门而出径自消失在客栈外的茫茫风雨之中。 昆仑之巅禹狁昂然挺立正仰天长笑轰轰隆隆的笑声传遍千里。在他立足之处方圆数百里内已成绝地山川峰峦悉数被神炎熔成了地浆。顾清、吟风分别被一团神炎锁着生死未知而纪若尘更是全无踪迹。 大战至此禹狁方算出了口心头恶气。不过他身周燃着的赤炎金兵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会在风中熄灭显然受创不轻。 禹狁神念如电倏忽间已在整个昆仑中往复扫视了十余遍却怎都找不到九幽溟炎的痕迹。这也难怪九幽之炎最擅隐藏采掠纵是纪若尘全盛之时禹狁神念也捕捉不到他现在九幽之炎可能只余一点火星单靠目力哪里还找得到?禹狁也不打算再做搜寻活捉顾清和吟风也算立一小功堪堪可以抵去一点罪过。巡天真君他是不敢妄想了能够保住仙藉已算万幸。 禹狁神念一动三万天兵仙将即行列阵欲回返仙界。正在此时他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斥骂:“没用的东西!你这样回去实等同于放任九幽之火在人间肆虐到时候你让我如何向仙帝交待?” 一听声音禹狁登时不惊反喜慌忙纳头便拜叫道:“天君救我!” 空中浮现出一个清隽老人身量也不过丈许高下高冠博袖素服更无多余装饰。与千丈高下的禹狁相比这老人就如一只蚂蚁。但这只蚂蚁的气势却彻底压倒了禹狁。 老人弹出一朵淡金色的火焰吩咐道:“你以此火为基将那方青石炼成炉鼎则无论九幽之炎潜藏何处必自行来投当可以之收取九幽之炎。吾此刻即当回返仙界你且好自为之若再出差错那时连我都救不了你。” 禹狁绝处逢生连忙顿称是恭送老人回返仙界。 然而天地间忽听一声长笑:“大罗天君好不容易下界一次怎好就这么回去了?” 不光是禹狁就连大罗天君也是面色大变! 天际处济天下踏云而来一步千里转眼行至大罗天君面前两人相距不到一丈! 禹狁只觉眼前一花神念波动之间来人竟已越过了自己站在了大罗天君面前。他先是骇然后又大怒暴喝道:“何人如此大胆胆敢冒犯大罗天君?” 禹狁还自恃身份先挥手命天兵仙将围将上来。哪知济天下身周千丈之内似成绝地天兵仙将无论品秩多高只消进到千丈以内登时雪化而冰散消散无踪! 禹狁这才感到骇惧他竟是不知道这人用的什么手段将三万天兵轻描淡写的消了个干净! 大罗天君眼中神光一现冷笑道:“大天妖你难道以为可以将我留下不成?” 济天下淡然道:“我不光是想将天君留下而且还想将天君自仙藉除名。天上玄荒早不需要你这等自以为可以凌驾大道之上的狂徒。” 大罗天君抚须连连冷笑道:“你虽然神通广大但要说让我灰飞湮灭似乎口气还是大了些。” 济天下笑了笑道:“天君在仙界谋划计算之时我却是在修罗塔上与九幽群魔生死相搏。千年前或许留不下天君今日却是不同。不知天君是否知晓九幽之下现在还有多少妖魔?” 大罗天君目光转寒问道:“多少?” 济天下淡道:“九幽之下尚存八魔。” 大罗天君骤然色变失声道:“什么?” 长笑声中济天下一只右手已向大罗天君咽喉握来! 自坐上巡天真君之位起禹狁便不只一次地想过如四大天君、九幽群魔那般级数的战斗会是何等光景?他曾尽一切努力去想象过也在无尽的战斗中求取着答案。在无数浴血苦战中禹狁的神炎日益精淬也逐渐在巡天真君中脱颖而出。然而由始至终禹狁都未能知道这类战斗是什么样子。 他曾将大战想象得无比激烈甚至足以毁天灭地然则争战真正呈现眼前时禹狁方才知道这种战斗原来可以如此的迅如此的平淡如水。 这个念头方自他心中闪过一道如潮白光已将他彻底淹没。 昆仑之上已是云淡风轻。 济天下鬓微乱面有倦容然举手投足之间依旧是气宇轩昂。在他脚下万里昆仑云开雾散霞帔万里清朗乾坤再无仙兵天将存在过的痕迹。他轻挥手两团清气即行罩住顾清与吟风庞然灵气不住涌入将二人已近损毁殆尽的身体渐渐修补完整。 顾清轻出一口气悠悠醒来。她一睁眼即看到了面前负手而立的中年文士。恍惚间无数画面自识海中闪过无数与他擦肩而过、却始终不得碰面的情景一一闪过就在这一刹那她骤然明白了无数前因后缘! “你是无定天河边的……” 他含笑而立注视着顾清只是未能等到她一句话说完他身上即涌出不可直视的强光而后一道光柱冲天而起直破苍穹! 这一道光华是如此强烈顾清也不得不侧身掩面等她回过身时面前已是空空荡荡不存一物。 昆仑之上终又云淡风轻。 掌柜夫人关好了店门忽然叹了口气道:“万财你说这家伙打生打死的怎么只呆在无尽海里都不肯和那块石头见上一见?最近几百年来好象九幽已经没人敢再去招惹他了吧?” 张万财正收拾桌上空碗酒坛闻言叹道:“那家伙啊……他和青石在这百世轮回中便只有一面之缘而已。若与她见了他便再也无法在人间容身只能回返天上玄荒。” 掌柜夫人听得一怔心中滋味难明过得片刻她忽然道:“万财!如果我是那块石头你敢不敢去无尽海堵修罗塔?” 张万财笑了笑向掌柜夫人望了一望却未回答。只见那张布满皱纹的瘦脸上意绵悠远一切不言而自明。 寒夜漫漫一轮孤月独悬夜空清冷照耀着北半神州。如此寒夜如此月几家欢乐几人愁。 东海之滨一名道人立在海边遥望深沉大海良久方才一声叹息。他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师父为什么要叹气呢?” 月色下可见这道人三十许年纪面容俊朗且透着些许妖异正是虚无。他身后立着两个小女孩均生得清秀甜美只是两人隔得远远的谁也不理会谁。这一双小女孩儿居然是前相国杨国忠的一双女儿宛仪与元仪。她们不知怎的入了虚无的法眼也算有缘。 听得宛仪问起虚无却不作答只长叹一声携了二女飘然远去。 长安城大明宫长生殿飞兽檐。 殿顶那作势欲起的赤铜飞云兽上倚着一个单薄而柔媚的身影。寒风徐来拂开了她一缕青丝现出那堪比月色的清冷容颜。 张殷殷独自坐着此时此景此风此月她已无事可做惟有等待。父亲已逝师父远赴地府那一颗玲珑般的心牵着挂着的人儿正在昆仑决战生死难知。 她也惟有等待等待着那没有希望的未来。 她取出一管洞箫徐徐吹起。 一曲悠悠缱绻千年。 《狩魔手记》行将开始更新于17k敬请关注。 简介: 当**失去了枷锁就没有了向前的路只能转左或者向右。 左边是地狱右边也是地狱。 终章 一曲千年 不知过了多久浑浑噩噩的识海中终现一点毫芒那线灵智之光初起黯淡明灭一息之间便延展方寸宛如初次在苍野中苏醒之时。小^说^无广告的~~网26ddcn\ook “我这是……在哪里?” 他的意识挣扎着试图从茫茫黑暗之洋中浮出来。挣扎之际他似乎在无垠暗色中看到了一点青莹飘飘荡荡正悠然远去。青莹之中有一个柔淡如水的身影正安静宁定地望着他。她是如此的安静、温婉以至于大多数时候他甚至完全忽略了她。 无论是携手共游抑或是独修《轮回》她都不过喜不伤忧是同样的柔顺似水。她又为了什么只为了当初他那偶伸的援手吗? 然而一切都要过去了正如这点虽逶迤低徊但仍渐行渐远的青莹。 “青衣!” 他一声狂吼霍然坐起! 只听砰的一声响眼前汤汁飞溅碎瓷横飞头顶更是一阵剧痛。原来床边一人正端了一大碗汤药却不意他突然坐起刚好一头撞在药碗上将只青花大瓷碗撞了个粉碎。 “臭小子!好久没回来了结果一醒过来就闯祸!唉可惜了俺这件新衫!”床边那人四十余岁年纪中下身材獐头鼠目。他一眼望去登时脱口而出:“掌柜的!” 这人正是掌柜张万财。听了这声叫掌柜的脸色才算好了些笑骂道:“臭小子难得你还记得我算你有点良心。” 他怔怔看着掌柜的足有一刻这才如大梦初醒:“是了我是纪若尘!” 一想起自己是谁立时无数画卷如潮水般涌入多少前因后缘已尽数明了于心。 世说百世轮回为一大周回。 其中多少爱恨交织处多少豪情、皆化作了绕指柔却又如何分说? 百世之前他也曾为君王英武雄壮世所罕见。其后为博伊人一笑广聚天下之众筑高台于太行名为鹿台。高台成而天下反他此时已知伊人为妖却无分毫悔意守高台而拒天下英豪。姜尚虽请下十万天兵令得他节节败退最终困守孤台他却仍笑谈风云。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伊人最终却弃他而去。那张狐皮之下竟是凛凛仙气! 望那洒然背影他愤而举火焚了鹿台也焚了自己。 百世轮回转瞬而过。 今生今世他成了九幽传人而当年弃他而去的伊人则成了艳名遍天下的杨妃玉环。她前世弃他而去今世却因他而亡也算是因果循环造化弄人。只是此刻他已知道实情并非如此。如不是诸多意外这一世他命中注定的本该是再次死在杨玉环手中。与他爱恨纠缠不清的本该是这个女子。 谁又在暗中牵弄轮回、摆布生死? 不过百世尘缘纠缠牵挂的本该是谁于纪若尘而言都已不重要。他略舒展了一下身体心念动处体内九幽之炎即行复燃。他再虚空一抓修罗即在掌心中重现。纪若尘倒提修罗即向房外行去。 “臭小子!你要去哪里?”掌柜的追在他后面叫道。 “昆仑里有个仙人禹狁我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如果还在我去送他归西!”纪若尘边走边答语声森寒如冰! 既然未死那他就要找禹狁再战。既然此身已是不死不朽那就是战至地老天荒也要将禹狁挫骨化灰! 转眼间他已出了房间来到了庭院中。正要一跃飞天之际纪若尘忽然全身僵硬呆在当场! 掌柜夫人正从厢房中出来手中捧着一点青莹向纪若尘道:“这么急着去拼命干什么?那个什么禹狁早让人给归位啦!哪这里有样东西是别人留给你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这是……”纪若尘盯着那点青莹已说不出话来。但听扑的一声闷响修罗落地登时没入到坚硬的青石地内。 他无言小心翼翼地接过掌柜夫人手中的那点青莹如掬水月。青莹入手的瞬间他已感应到里面那一丝微弱之极的生机若非他灵觉几已冠绝当世根本无从察觉这随时可能逝去的生机。 此时的纪若尘道行大成早非昔日可比。他凝思片刻已有决断于是向张万财道:“掌柜的借间客房一用。” 纪若尘进了客栈中惟一的一间上房后张万财仍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掌柜夫人也徘徊不去不时向房中瞄上一眼。纪若尘即未关门也未布下任何禁制根本没有隐瞒之意。 纪若尘先布下文王山河鼎再将青莹小心翼翼地置入鼎中而后向青莹深深地望了一眼方徐徐闭上双眼。他双唇微开吹出一缕至纯至烈的九幽溟炎注入山河鼎中!九幽溟炎如一道笔直蓝线一入鼎口即行引燃了鼎中潜藏溟炎一时之间文王山河鼎口喷出幽幽蓝火不住灼炼着鼎心中那点青莹! 有所谓物极必反九幽之炎可灭万物也可生万物;山河鼎能炼妖亦能聚妖。青莹一线生机尽在于此。若能尽弃二物或会有一线转机。 见了屋内情景掌柜的猛然一惊脸上浮肉抽*动忍不住叫道:“那可是天地间绝无仅的仙鼎啊!你这般用法会毁了它的!” 掌柜夫人蓦然大怒一把抓住张万财耳朵用力向外拖去一边喝道:“张万财!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快给我死一边去!” 张万财忍着痛仍坚持叫着:“喂喂!臭小子你那九幽之炎可是这人间独一份啊别都喷完了千万记得留一点!只要有了溟火以后你就是这界老大别说区区一个禹狁就是仙帝下来也不敢招惹你!喂喂不能再喷了快停下……唉哟哟!!” “张万财!!”掌柜夫人一声暴喝声若雷鸣整个客栈都被震得瑟瑟落土。她手上加劲几乎将张万财提离了地面生生将他拖了出去。随后夫人怒吼声、掌柜哀鸣声、以及拳拳落肉声交错而至声声入耳。 上房中纪若尘早将一切收在耳内面上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口中冥火却是源源不绝。 九幽溟炎与他早成一体这般生将溟火吹出苦痛处实与剥骨抽髓无异。然他心如平湖不波只将体内溟火徐徐吹出直至最后一丝星火也离体而去方才张开双眼。 文王山河鼎早已灼炼成青白之色微微颤动忽然炸成万千碎片!每片碎片上都粘着一丝溟炎在千万道湛蓝炎丝的牵引下山河鼎破片迅回拢聚至一点处化成一颗亮至极处的溟炎星火! 这点星炎闪耀七次后终化烟而去。火尽烟消处正浮着一枚通体青色、晶莹润泽的蛋。 纪若尘微笑笑得欢畅眼角却有一滴泪下。 什么王图霸业什么诸界称雄什么夙世情仇在这一刻皆化浮云。 无定天河河畔正有百万天兵肃穆列阵诸天君众仙将各守其位鸦雀无声。前锋距无定天河十里处布阵仙帝居中而坐的本阵已在百里开外。 无定天河彼岸茫茫玄荒中响起一声若隐若现的异啸。前军传令军官即刻高声叫道:“天妖来袭!” “天妖来袭!”“天妖来袭!”传令声声方将消息报至中军无定天河上忽然掀起千丈巨浪河水生生向两边分开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河床! 玄荒深处现出一点白影踏风而来瞬息间越过天河在百万天兵阵前立定! 天妖已现出本体这是一只周身雪白、似虎非虎的异兽身长不过丈许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威风实在让人无法相信无定天河断流现路竟会是它所为! 望着面前百万天兵天妖喉间出阵阵低声咆哮。哮音一起登时一道无形震波扩散开来顷刻送至千丈之外!但凡在震波范围内无论天兵还是仙将仙力高的倒飞而出法力低的直接跌倒。本是整齐如刀削的阵列中登时多出了一片圆弧形的空地来。 天妖双瞳微缩早已盯上了百里之外的仙帝!它忽然仰天一声长啸然后全身力骤然一跃千丈直接冲向仙帝。 天妖长啸方起昊明立时面色大变大呼一声:“陛下小心!”即以身挡在仙帝之前!他几乎是刚动就见万丈白光如潮扑来白光所过去仙将天兵甚至是诸天君都一一倒飞而出!昊明骇然之际那白光已扑至身前。刹那间他骤然感到数以千计的力道传至身上要将他生生拖开扯碎。昊明虽只是十二天君之一然而追随仙帝日久论仙力深厚实不在四大天君之下。白光一上身他仙心立时本能而动自行驱动体内仙力以应对身外千道撕扯之力。 然而仙心初动昊明立时暗叫一声不好!他体内仙力瞬间分成数千道分头应对外部侵加之力。可是这么一分仙力互相激荡突然大乱轰然炸开昊明即刻身不由已冉冉向后飞出! 他已然明白为何这许多的仙将天君合力也不能阻挡天妖分毫。其实他们根本不是被天妖以无上道力击飞而是被自己体内混乱仙力给抛飞。然那天妖瞬间就能引得诸仙仙力大乱自己将自己抛飞对于大道的领悟已到了何等境界! 倒飞中昊明但见天妖化作一缕白气已冲到仙帝面前。 仙帝已化作人身看上去四十许年纪慈眉善目一双细长凤眼总是带着温润笑意。见天妖扑来他飘然起身间不容地闪过天妖扑击一爪然后大袖飘飘落荒而逃! 仙帝去势好快几步已迈至无定天河边沿着河边向西方远飙遁走瞬间消逝无踪。天妖追得也疾仙帝虽已快得令众天君目瞪口呆他却始终不离十丈之地。 数息过后诸位天君仙将刚从惊愕中恢复忽然只觉有微风拂面而过无定天河东方光芒一闪但见仙帝如电逝长空转瞬自百万天兵阵前掠过又消逝在茫茫西方。他身后跟着一道白光不用说自是天妖无疑。 诸天君刚吐到一半的气立时又梗在了胸口。 众仙皆知无定天河其实是个环形其长不知几万万里将仙界与无尽玄荒隔开。只是就这一息的功夫仙帝与天妖就已绕着天河走了一圈?! 又有微风拂过仙帝与天妖在诸仙面前一闪而逝。 当第三度风起时诸仙已觉木然。然而这次仙帝在无定天河河畔停下天妖仍是相距十丈也不再寸进。 一仙一妖互瞪片刻大天妖忽然仰天一声长啸玄荒深处异啸声66续续响起这是玄荒各类巨妖异兽臣伏的表示。 天妖掉转头来转向无尽玄荒深处行去。茫茫天河再次断流为它让出一条路来。这一次天妖走得不疾不徐身后百万天兵如蚁真仙矗立如岳却无一人敢稍有动作! 直至大天妖在玄荒深处消失诸仙方一拥而上将仙帝簇拥起来。昊明飞得最远、跌得最重好不容易才镇伏下体内凌乱仙力这时仙帝旁边早围满仙人却是挤不进去了。 于是好一阵乱诸仙才重行排好阵列整军回师。直至此时昊明才得以重新侍立在仙帝身边。 “陛下那大天妖怎么突然就离去了?”昊明以仙法悄悄问道。大天妖下界千年重返天界后来势汹汹将百万天兵冲得人仰马翻且追着仙帝绕着无定天河跑了三周怎就突然退走了? 仙帝微笑回道:“他是不忿朕设下此局赚他去无尽海堵了修罗塔千年。所以此次回返仙界后绕河追我三周只是为了出口气而已并非真要杀朕。不过朕甩不开他他也追不上朕。纵使他真有杀心其实也奈何不了朕。” 仙帝又道:“待回去后将仙藉中吟风与青石那两页撕去。今后何去何从且由他们去吧。” 昊明应了。 此时此刻万里之外顾清与吟风正并肩而行有惊而无险地过了无定天河。虽在天河之畔过了数千年这尚是两人次踏足天河彼岸离了仙界步入玄荒。 吟风望定顾清道:“你可想定了?” 顾清望向苍茫无迹的玄荒任罡风吹动青丝悠然道:“无尽玄荒尽有苍茫大道在。今后千年万载自可慢慢追寻。” 吟风微笑道:“如是甚好!” 于是两人起行向玄荒深处行去只不过一人往左一人向右。 此时百万天兵各回所部诸仙也自散去只有昊明随仙帝入了昆仑。待左右清静昊明问道:“大罗天君行事虽有不妥可是攫取混沌之气逼迫九幽修建修罗塔皆于我仙界有益不是一举两得之策吗?陛下又何以想毁了此塔?” 仙帝并不化气而去仍保持着人身微笑道:“盘古开天地清轻者为天浊重者成地。于天地源处生的混沌之气也半上青冥半下九幽此方是平衡之道。大罗天君封堵混沌元气使之多向青冥流溢逼迫得九幽群魔修筑修罗塔上天与我仙界决一死战。修罗塔即使筑成九幽群魔也必大伤元气决战输多赢少。这即是大罗之计。只是昊明你且仔细想想如此与大道背向而驰真是好办法吗?如果这般简单采掠可证大道朕何不将混沌元气一口吞尽说不定就堪破此界破空而去了。又何必在昆仑中枯坐十万年参悟天地大道?况且没有了九幽之炎九地之下也自会生出新火来此为大道生生不息之意。那大天妖之所以只追朕三周便罢只是因为他也知道若他坐在朕这位置了也会如此做而已。” 昊明正仔细体味之际仙帝忽然又是一笑道:“你看人间那九幽之炎自行熄灭了吧。” 昊明即运起神通向下界望去面色便有些古怪了。 仙帝悠然道:“若有余朕倒是想到人间一行好好的走一走看一看。” 昊明也有些心向往之道:“臣自当相随。” 转眼间已是匆匆十年过去。 自纪若尘解散妖军不知所踪后安禄山每况愈下战局渐渐不利终为其子安庆绪所杀。史思明与安庆绪又辗转杀戮内乱纷呈因此败亡更。到了此时战火已熄了数年神州各地渐渐恢复元气。 西凉古道上又逐渐有了远行的旅人。不知何时道旁多了间客栈供过往旅人稍作休憩。 这一日秋高气爽天晴云淡古道上风尘不起正是适宜出行的好天气。 客栈中堂不大堪堪能放得下四张桌子打扫得倒是十分干净。 纪若尘坐在靠近柜台的一张桌旁在一只西北独有的大海碗中倒满了烈酒。酒气一出他身上青影一现一条小小青蛇自他领口弹出落在碗边探头入碗咝咝地汲起酒来。青蛇身体虽小酒量却是极好转眼间已将满满一碗烈酒饮尽仍是意犹未尽只是不知道它小小身子是怎么把一碗酒尽数装入的。 掌柜夫人又拎了一坛酒出来望着这条小小青蛇笑道:“小家伙长得很不错看样子再过个一两年就可灵智初开了不过要想早点化形成*人还需寻些灵药服食。” 纪若尘轻轻抚了抚青蛇的小脑袋微笑道:“无妨反正时间多得是慢慢找就是了。” 青蛇又饮了一碗酒轻轻一跃自纪若尘袖口钻入沿着肌肤爬行游至脖颈处寻个舒服地方盘了。 纪若尘身旁则坐着张殷殷十年光阴她已脱去青涩初现成熟然那妩媚清丽依如往昔。她怀中抱了个婴儿虽然刚刚足月看起来却是极漂亮的已有了她七分影子。 纪若尘颈中青蛇似乎有些不喜欢张殷殷时时会向她亮一下小牙。张殷殷一边轻轻摇晃着婴儿一边也会向青蛇回一个鬼脸。 掌柜的提了个青铜小酒壶懒洋洋地走了过来在桌边坐了先自斟三杯方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地道:“世道太过太平了呢也有些不好。这日子过的就叫一个平淡如水。一天到晚也见不到几个客人上门而且都是些没啥油水的。唉已经快十年没见着肥羊了!天上那班家伙真不知道都在干些什么也不怕闲出病来!看来俺起的这‘有间客栈’的名号财运有些不旺啊!” 听得掌柜的如此长吁短叹纪若尘不禁莞尔。 此时日头西斜就要到了关门闭客的时辰。忽听外面蹄声得得然后但见两个少年骑两匹青毛健驴停在了客栈外面。 两人年纪不大方当弱冠看上去是云游天下的书生和随侍书僮。二人均生得面红齿白相貌俊朗主仆都端的是一表人材。 他们将毛驴栓了书僮即提起行李书囊跟随着少年书生走进了客栈寻了靠门口的桌子坐下。书僮便叫道:“店家打酒上菜再准备一间上房。菜要两荤两素不要太咸太油腻再来一坛好酒烈些也无妨。我们家公子吃过饭要早些歇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跑堂的少年应了即刻到后厨忙碌不片刻的功夫已将酒菜准备齐整流水价端将上来。 那少年书生饮了一杯酒只觉一股火辣辣的气息自腹中直冲而上不觉赞了声好酒。三杯下肚他不禁豪气渐起指点着店外向书僮道:“你看这莽莽风沙斜阳如血这才是塞外风光才是育得出西北铁血汉子的戈壁荒原!只有如此地方才会有如此烈的酒!” 纪若尘和掌柜的不禁面面相觑掌柜夫人也自后厨探出一张大脸不住打量着这少年。纪若尘颈中青蛇微微张开眼睛向那少年看了看便又昏昏睡去。 此时客栈中跑堂的少年凑上前去陪笑问道:“我们这块地方风硬水咸前面百十里地更是没几户人家。小的看两位可是神仙般的人物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未知二位客官要去哪里小的说不定可以为两位指一指路。” 那书生端然坐了面带微笑朗声道:“巍巍者昆仑。” 尘缘终 [VIP]架空 重回三国之辕门射戟 全本 重回三国之辕门shè戟甲乙课后无聊,决定穿越时空重返三国,会会三英,战战吕布。 甲先行探路,没片刻功夫,就一身是血、狼狈万分地跑了回来。 乙大惊,忙问:“你回哪了,咋弄成这熊样?” 啪!一本翻开的三国演义扔在他面前。 乙拿起读道:“第十六回,吕奉先shè戟辕门……” 甲忽然愤恨道:“真是倒霉!你说吕布好死不死的,没事箭得shè那么准干吗!” 乙恍然:“我知道了,原来你是纪灵!” “当然不是!” 乙疑惑道:“不是?总不可能是刘备?” “屁!我是那戟!” (完) [本结束更多jīng彩尽在3g17k] 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