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大传之神箭英雄》 一:闹市杀人案 新年一过,赋税盘剥缠身的“清风寨”居民刚刚缓回口气,心里又都吊起了更重的石头。这日是正月十六,正逢立春,按以往的记年法,一年才算刚刚开始。花荣不忍心看村民们沧桑苦恼的加负,到“青州府”去看望自幼相交极好的朋友,给他拜个晚年。想不到的是,便从这次进城开始,半年中会发生一系列意想不到的变故,花荣人生开始了巨大的转折与变故,其中有灾难,也有奇迹。 如今花荣担任着“清风寨”的武知寨。“清风寨”堪称是几座州府的屏障,设立一个武官主要为了军事防卫,但在花荣独任了两年后,上头又派下一个文知寨来。按本朝的传统,文官比武官高出三级,按理高花荣三级的,应该是府衙里通判大人一档的职位了,但“清风寨”终不过只是个镇。这文知寨究竟有多大,而花荣这个武知寨到底算不算降级,并没有任何明确的说法。别人都说花荣吃大亏了,花荣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所谓油水,对花荣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而远近强人各路黑道所忌惮的,仍只是“小李广”花荣。“小李广”是江湖上封给花荣的绰号,花荣却并不敢将自己比作一代名将,也并不想落得他那样的悲怆。 他的好友兼顶头上司是“青州府”兵马都监“霹雳火”秦明,他虽然脾气急躁了些,倒还算是个好人。花荣到他家里拜年,既没有送礼,也不没有不送礼,带两坛村酿桂花酒给他,几尺大红缎子送给大嫂。秦明的老婆是个很体面的女人,拥有贵族的出身,上流的习俗,牡丹花般娇艳的容颜。每当看见花荣光顾,她的高兴与欣赏是由衷的,花荣对她却总不甚接受,他总觉得她过于爱慕虚荣,府里稍有地位的官商宴会她每场必去,他怀疑秦明在过年时收这么多礼也是她包揽的。凭心而论,其实秦明作为一个武官,级别不低的武将,还是有节制有原则的,他的实惠应该尚远不如“清风寨”的一把手刘高,可是,花荣总看不大惯。 每次酒宴有慕容知府在场秦明都会很兴奋地回来,口口声声称他为“恩相”,花荣总是眯眼假笑,慕容知府的政声人格如何,是瞎子吃馄饨,心中有数的。然而花荣也并不会因此对秦明产生大反感,慕容知府作为高不可攀的上司,他是没资格说三倒四,挤眉弄眼的,或者说,花荣们的前程名誉在他手里,花荣们的身家性命,妻儿老小也不可谓不在他手里。这样想起来会苦闷,好在可以逃避。秦明和花荣在一起煮酒论英雄的痛快劲是不亚于受慕容知府赏识的,几度为了陪花荣,放弃了陪伴老婆。那一夜,他怕花荣独个儿闷,很早就离席回宅,摆上在“清风寨”不太易得的好酒好菜。首先聊到了共同敬仰的豪杰,郓城县的押司,“及时雨”宋江宋大哥。宋哥年前给花荣来信,他也新得了熨贴的女人,大丈夫可以沉浸在温柔乡里,亦不失为人生一乐。秦明自己也有满意的家室,用不着羡慕,心里痒痒的跃跃欲试的是花荣。接着他告诉花荣今天宴席的东道主是“清河县”有名的巨富,众人常常提到生意做得大到无所不在的天下巨富,有“大名府”开绸缎庄的卢俊义,“祝家庄”搞饮食业的祝朝奉,“曾头市”搞畜牲买卖的曾长者,还有就是这一天开药店的西门庆。他年纪最轻,却最有门路,认了权势熏天的杨太尉做干爹,于是连慕容知府也屈尊出席了他的宴会。但他过于昭张,连“霹雳火”老兄对他也印象不佳,微词连连。提到“清河县”,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个近年来江湖上声名甚响的英雄人物,他就是在“景阳岗”上徒手打死吊晴白额大老虎的武松。可惜至今无缘一见。为了武松叹息一阵,已经有一坛酒干掉了。这时说到些武艺枪棒,花荣说他射箭已经达到隋朝长孙晟的造诣,一箭可射下两只飞翔的大雕,其实这个标准还是有所保留的,可秦明笑咪咪说什么也不信。他也就当是在吹牛也好。嫂子回来时,已经子时三刻。秦明醉了,嫂子却脸上红彤彤腮盘上汗迹冲淡了粉妆,可又一点也没有酒气,花荣不经心斜至她的发束头饰,发现了嫂子的一些异常。 青州城同样有熙熙攘攘的市集,有第一流的酒店给达官阔人们作乐。这日起早,兄弟二人夹杂在阔人们当中喝酒听曲,唱的是柳三变著名的词作,并非花荣不喜欢听,而是楼下的喧哗混乱总是牵引走他的注意。不过一个时辰,楼下发生了三起动拳脚的事故,本朝分明是重文轻武的取向,偏偏这些打架的家伙一个个利落强壮,好斗蛮横,让人警觉天下失了理治。老百姓大概都信奉着弱肉强食的歪理,所以才会动不动就为小事拳脚相向。这时候花荣想起慕容知府,秦明说慕容知府是勤读圣贤书,有治世之能的良臣循史,其实秦明一贯只是人云亦云的恭维。曾有幸瞻仰慕容知府的风度,听他引经据典,一次将诗经里的字念白多处,一次将韩非子的话错误引用为孔圣人的言论,他的学习绝不会高过一个在乡村教书的糊涂秀才。令花荣诧异的是他扬起手掌,他指掌上有许多发红的老茧,好几处鼓得老高,又有好几处呈一两沙粒陷塘,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苦练过铁弹一类的暗器,而他身上随时露出的强悍霸气,甚至还藏着匪气,花荣深觉与普通文官大不一样。跟秦明说他是不会相信的,尽管他的狼牙棒使得威风八面,论到眼力与观察,花荣认为他比较平庸。 楼下为了争摊位,又因为走路互撞了一下,不该打的打得热闹,真正到该打的时候却没有能打起来。左斜下的一串房子馊臭冲天,几乎传上楼来影响了客人的食欲,据说九间屋子里搁着是猪羊牛肉,青州城的所有肉贩子每日都定点到这地方来取猪肉,转卖给百姓。屠夫头子姓郑,方才秦明从肉铺前走时他跳起来拱手作揖,笑容可掬,一身的畜生血腥气连那件羊皮裙也温和也媚顺着,此际他翘着二郎腿往肉案前板凳上一搭,却嚣张得象当值太岁。他手下几个帮闲的屠宰手打人打得轻松快活,那路新开的肉铺由于不曾在他那里领肉被封了店,犯人般扭到这里按跪下胡乱暴打,一桶浸着猪毛的泔水当头浇下,竟不敢还手,昏死过去。又一桩事体是某户百姓吃了它铺子卖出的狗肉半日后,全家一大半发疯咬人,已俱发“恐水症”死了,幸存的这个汉子找上门来,理尚不曾说出口便被郑屠横眉一指,“你,敢消遣你郑爷爷!”又一场以众殴寡。 秦明招呼花荣多吃些鹿肉,他见其不停注目楼下的眼神有几许恼火,他说这个酒楼送上来的都是新鲜好肉,万不敢往他们身上使坏的。秦明叹道,这种事不归我直管,要管也管不了许多,城里最近还发生不少妇人失踪案呢,一点头绪也找不到,这年头说不得连杀人放火也只好由它去了。这时两个差人找上楼来,慕容知府有紧急公干与秦都监商议,他随之去,留下花荣一个旁若无人地喝着闷酒。若要耳根清静,只好视而不见了,可是,楼下的闹剧愈演愈让人恶气也! 郑屠在卖肉时忘不了享受,除了有人给他摇扇子捶腿,还特地叫了一老一少唱着小曲。听到兴头,扔给老家伙一副猪心连大肠,“这小妇,大爷今晚中了!”可怜的人吓得伏地请怜,郑屠虎着脸孔道:“你是说老子的心肠不值钱吗?”帮手说这猪心猪肠值得四五两银子,已经便宜抬举你两叫花子喽,郑屠只一拉,小妞儿已扛在背上,径直往猪牛屠宰房就去。哭喊声中,一个家伙从狗洞里钻出来,扑向他心窝就是一刀。 这个血渍斑斑的家伙便是方才没被打够的“恐水症”家属。他以为偷袭就可以投仇,孰料郑屠将肩上的女人往下一放,刀子戳进了歌女的屁股。行刺者吃他一踹,压翻一面肉案,人沿猪肉上滑至街心,口中吐血。 郑屠的帮凶们杀猪般将那汉子按倒在板凳上,准备剁下他一只手掌来。花荣实在看不过去了,但是身为公家的武官与行侠仗义有着后天的隔阂。正在这时几个屠夫将小鸡一样在空中无奈地扑腾着不争气的翅膀,滚滚春雷在人群中绽动,花荣所期盼到的不是想象中那样的游侠,是一个和尚。花荣使劲想看着他的样貌,而不是只对着一大堆移动的肥肉喝彩。但花荣还没有看清时,郑屠矫健凌厉的杀猪刀飞到酒楼上来了,将一个狎妓的男客惊吓得阳萎虚脱。而仅仅是一拳的较量,本也五大三粗的郑屠那根结实的臂膀软面条般垂了下去,拳头象是巨锤砸得稀烂的石粉。紧接着郑屠在猪肉林中飞舞,一个人将几十爿挂着的肉都撞倒了,由于他一直敞露着粗长的胸毛,花荣看见了他昂贵的肠道以及心脏,从胸毛堆里扑了出来,果然狰狞,那和尚一拳打得他中处塌陷,上下暴涌,何其惊人的拳力! 一个时辰前花荣和秦明走过来时,路口好象确有过斗蓬掩着的肥和尚,不伦不类地坐在墙角边打呼噜。他重新为光头戴上了斗蓬,分开人群往小巷里急走。花荣极有兴趣见识这位好汉的庐山面目,同时也有要帮他躲避的意义。于是花荣跳下酒楼,闪身跟入巷子。别看他躯体肥大,奔走起来着实不慢,接连几个长巷,都只是见他的僧衣略晃一晃,便没有了。 在一个大户人家围墙后的角落里,还没来得及分辨和尚的去处,花荣忽然目睹了一桩杀人惨案。有男人低低地呐喊道:“你卖假药,天理不容,还,还要杀、杀人,光天化日,王法呀,”最后一个字断了,什么东西割断了,是喷血的响声。待花荣闪入那墙旮旯要瞧究竟,两条青衣壮汉护拥着一个高挑的白衣男子,他衣服的质料很华贵,背影也很潇洒,最引起花荣注意的都是他手中的一把长剑,古色古香发出碧幽幽死光的长剑,一张纸飘落下来,长剑流利无迹游走纵横,轻飘飘的纸张,被他至阴的剑意化成了一片片悲哀的蝴蝶。这条巷被阔人家的大房子挤压到仅容一人的狭短,他越过死尸,先看杀人犯的行踪,没有了,交叉出两条巷子都空荡荡的。死者是一个五十上下儒生的打扮,那张碎纸据花荣瞧来,是一张状纸。难道要请裱糊匠将呈现原状吗?到哪里找这么高明的裱糊匠呢?想不到青州城的治安坏到了可以随意杀人的地步。花荣急于要将“霹雳火”秦明找来,没有触碰那被割断喉管的死者,心情沉重地走出了左边的石板短巷。 此际花荣几乎忘却了正是在跟寻着一个和尚。记得两年前与秦明较量枪棒,当时他的狼牙棒重五十八斤,打下来已经有让人气促心虚的威力。没想到这种逼得人喘不过气的压力猛然向花荣后心扑来,而且对方显然是赤手空拳的袭击。花荣当然不能硬生生接他这掌,恰好靠着树有块废旧的门板,派上用场,花荣的手法很快,平时练武时拉弓搭箭射中目标也只有一眨眼的过渡。另外花荣以掌勾树腾跳卸力,身体及时躲到树后,那块门板震作十几块儿,兀自有几块弹打在后背上,生出些疼痛,这时花荣看清了胖大和尚,他长得并不凶恶,粗眉大眼鼻直口方很莽撞地不由分说又发起了攻击,嘴里喝道:“贼厮鸟,叫你追踪洒家!” 花荣想说“好汉,且住,听小可一言”,可是他的出手真如同排山倒海,叫你连一口气的喘息都没有余裕。他所用的是“五台山”的镇山绝技:降龙伏虎掌法。花荣虽不知道他的来历,但是知道他并非恶人,不想与他硬拼,如果尽自己的修为体力奋战快打,可以支撑四五十招,偏偏花荣一直在躲闪,要想卸下这个劲敌的压力比正面抵触还吃力得多。十二三招,浑身浸在油水里头。幸亏,他的莽撞给了花荣一条退路。这和尚打得兴起,飞出一腿,将那堵墙踢塌了,墙外露出官路、行人和店铺。奇怪,到底他忌讳着什么?并没有公差,又出现个和尚,大晴天手持一把很长的伞,足有一人长的伞,那枯长清瘦的和尚张开了伞,势头扑过来,那伞可比一般的规模轮廓大得多了,他象是坐在亭台之中。 胖大和尚住了手,“瞧你这厮,不似下流人的手段,却只顾为虎作伥要拿洒家请赏不成?”花荣连忙拱手说明无恶意:“四海之内,皆朋友也,小弟只是仰慕师兄侠气,实无半分恶意。”大和尚不甚相信,“若真,倒是洒家的不是,要以朋友相论,洒家倒该请你吃一顿好酒。只是,”他象是见到了什么忌讳,跺脚显些慌张厌烦,说道:“既是朋友,那个出家人问起,切不要说理会过洒家,日后再请你吃酒不迟!”说走就走,转身重复没入巷中。 路人纷纷看奇怪瘦僧,瘦僧大步从容,人流无阻,顷刻要追来。奇怪,他怎的缓啦?哦,遮莫这是个好色的和尚,他呆眼难收,因为那头驴上一个美娇娘,荡漾而来。 似这般美娘们真罕见,一张面庞儿足有千百样风情,骑在一头黑驴儿身上,那黑驴子也随着她可喜了几分。驴子后面有条步行的大汉,身躯异常雄伟,一顶长草帽盖住大半张脸,要将自己混同于一般的乡下脚夫。驴上的美妇顾盼之间真有勾魂夺魄的风姿,路上行人啧啧赏叹不绝。完全忘记了她随身的那条汉子。可是美人固然难得,更难得的其实是那大汉走来数步外扑朔一股雄浑的英气,花荣远远直觉他非同小可。 打伞的和尚顿了顿神,突然对美女道:“小娘子,贫僧有一言相告。”这美人儿冲那汉子乐言,“打伞的和尚,无法无天。看来一点不假,眼色轻薄不说,还敢过来无礼。”这僧人合什正辩道:“女施主,出家人四大皆空,视美色如脓血骷髅,断断没有任何红尘邪念,贫僧一向研习些观气相人之术,方才只见你的行色中血光出没,万万小心才是哪!”这美女听到什么脓血、什么骷髅、什么血光之灾,眉头大蹙,眼波一转,顿时烟笼迷月,将那和尚罩于花雾山水之中。这僧人连忙的掩饰收敛忘形,退步低头正容。美人儿冷艳地嗤笑声,趋驴而过,只听瘦和尚跌足叹道:“风月误人,风月误人!且容得贫僧再进一言,贫僧前半生为风月所误,险些身名俱丧,小娘子你只可闭门清静,切莫再有勾连迟疑,否则不出数日,必有喋血之灾也!小僧认得几处清修的尼庵,何不随我一封荐书,静心寡欲半载时光,避过此劫。”话音刚落,已被拎住衣领险些提将起来,那条大汉声色凛然作势要打:“某平生最恨你这等淫僧,再敢胡言,打烂你的光头!” 驴上美女在炫耀她小巧的金莲,绣花鞋往驴肚子上一跷一点着,看得出四下里的市民都恨不得自己变成那头驴子,都使劲往肚子里咽着口水。花荣破墙而出相形竟没吸引得注意,走了美人,他们再去取笑那脑筋不清楚的花僧。瘦和尚收束他很不简单的长伞,花荣记起一种叫“避云伞”的器械,他,实不简单!僧人吟叹道:“世人皆晓风月好,不知风月最误人。” 这和尚走向花荣,神容清定,目光锐利,浑不以方才之尴尬介怀。只消看上两眼,便有洞识之语,“幸会,幸会,今日于英雄之外,又得见一位少年英雄。”花荣揖手笑问,大师有何见教?他果然问起方才那推翻墙的胖和尚哪里去了。花荣确确不认识他,以往也从来不曾会过。瘦和尚自报法号智松,是从“五台山”而来,奉方丈法旨,要将山上出逃不守清规的疯和尚智深押解回山处置,只说这个智深出家前性嗜动武杀生,万万不可再让他耽延于江湖之中,多造罪孽。 智松和尚却问花荣可否听他几句劝言?他表情沉肃,举止和雅,愈发象得道的高僧,是以他说花荣今年凶险重重,争端无数,在是非网中有误入歧途身败名裂之险,花荣仔细听了,询问来源,然而避解之道就是劝其跟他到“五台山”上修行,以他的骨格心智,必能修成正果,以此免遭尘世沦落之苦。花荣虽无反感,出家当和尚,到底是从不曾打算之念。只是谢以一笑,自问不曾有何恶行,真个有飞来横祸,自当坦然受之。智松看来劝他不动,又叹息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惜哉,世人不肯回头。”孑然而去。 秦明被火急召回去议事倒也并非什么军政大事,慕容知府说近来山贼们猖狂,但并不是要他去剿匪,而是要他去保护一拨人。这个人来头很大,各路州县争相巴结。天下军马集中在两个人手中,一个是枢密使童贯,一个是太尉高俅。慕容彦超是慕容贵妃的哥哥,近几日要到达青州的却是高太尉的宝贝儿子。并且他是为皇上采办“花石纲”出京,连安抚使也要看他的脸色。慕容知府也要巴结高俅,听说他要来,疾忙就传秦明调集五千人马,前往迎接保护。秦明笑道知府大人还特意提到了你,他晓得“清风寨”有个花荣文武双全,点你跟我同去,贤弟你要把握机会呀。花荣看他兴冲冲的嘴脸本就索然无味更兼被和尚一说,只想闭门读书,却听他讲起“清风寨”这几日据说也有少女离奇失踪了,大吃一惊,疾忙要回去探查。 那桩巷子里的命案和他说了,想来眼下他也没有功夫过问,他却问起那屠夫头子的死,花荣只说没留意到。秦明相送到知府后花园的弄堂,花荣猛看入有个衣冠楚楚的家伙停轿走进了后门,他的背影和佩剑,立时认出他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二、深山识佳人 花荣想知会秦明他就是凶手,秦明已自开口说道:“这便是郓城县的富商,拜杨太尉做干老子的西门庆了。本州也早已有了十几间药铺,他财大势盛,知府大人也只和他称兄道弟。”原来他就是那西门庆。花荣在所谓的官场也走了几年,当下草草地道别,思绪随着知府宅后的碧池新涨。池水里沐浴着娇生惯养神气活现的肥鸭。想来西门庆要杀一个影响名誉的穷书生实在算不了什么!花荣没有确切的证据,就算有充足的旁证怕也是告不了他的。惆怅压抑得要隐退,“青州城”变成了可以草菅人命的地方,他更有责任让“清风寨”长保安宁。 文知寨刘高这个人从不讳言他的官是买来的,他一向自称自己是个秀才,然而很快被花荣发现他不识字。好在他还会写自己的名字,另外很会写一个“准”字,刚开始花荣看见他愁眉苦脸拿着笔,拉着脖子半天也放不下,总算写出一个字来,同时却将纸面穿破了好几个洞,于是那“准”字写得有西瓜那么宏大。有一次他拿着“论语”找来,跟花荣大谈新发现原来古人和今人的确不同,古人真是可怜,三十岁才能行立,四十岁就会变成聋子。他有时比花荣还重视治安,某次不知生了什么佳兴夜间巡视,忽发现严重的杀人预谋,抓起来一问,原来那两个酸秀才要谋杀的那个人叫杜工部,两秀才读杜诗读得醉乎乎,叫了一句“杜工部可杀!”便成了谋杀的疑犯。“清风寨”有少女失踪,他可能连防范也不开展。归途花荣看见他家里的管事押着两车马粪,他很有四处搜集马粪去卖钱的癖好,问起主人哪里去了,主人到邓家庄喝酒去了。 草草回到办事的廨所看看,只见厅堂前贴着一张榜文,“卯月某日,知寨夫人生日,寨内诸色人不得辄有献送。”两年多前,刘高过生日时,也贴了这样一张榜文,这些年逢他生日真可谓收获丰富。他的胃口越来越大,连老婆生日也打起算盘来了,自打他来之后,不论有钱无钱,无不受他盘剥。普通百姓,平添了几重租税,大户富家,三天两头被他讹诈。失踪的女子也恰好是邓家庄的,邓家庄靠清风山距离较近,清风山上,有一伙打家劫舍的强盗,一个唤做“矮脚虎”王英,一个是绰号为“铁笛仙”的马麟。 沿路恰好与刘高相遇,刘高是声称他正忙着为邓家庄新死的里正造像树德,教化庄户,其实是借造像之名,迫使各村户交钱给他。且可借机大吃一顿。油光满面,志满意得的在马上晃来晃去,白袍上沾着数处油污,胯下那匹瘦马累得一步三颤。见了花荣,便道:“此去青州好大生意!”花荣问起“邓家庄”的失踪案查否,他说自然是清风山贼干的,不干你我的事。他赶着去纠缠某个新发家的吝啬富户,又不知要借什么公私名目找茬扣人,逼迫人家拿钱行贿。暂别之际,他不曾忘却知会花荣的腰包,“后日贱内生辰,千万到寒宅一聚,看灯赏花。勿忘、勿忘。” 邓家庄失踪的两个十八岁女子长得标致水灵,这对表姐妹结伴到村头买油时忽然不见的。白天她们在河边洗衣服时一个穿红衣服的矮胖子调戏过她们,说小娘子何必受这份罪,给爷们上山当押寨夫人享福去。清风山的人不大敢到清风寨来骚扰,是因为他们忌惮 “小李广”花荣,那个“矮脚虎”王英尤其被打服过。看来恐怕就是那“矮脚虎”王英,此人好色多欲,乘其不在寨里,乘机抢些女子上山。邓家庄很多人都认为就是“矮脚虎”这个强盗头子。生于斯也,花荣想来怕是难有什么大的作为了,但若连治下的村民都保不了,要这身武艺又有何用? 他并没有利用“清风寨”的一千名官兵和“清风山”的两三千喽罗正面开仗,尽量避免那些无谓的伤亡。一年半前,单枪匹马从后山直入山大王的卧房,当时王英搂着个女子干得正欢,被花荣揪了起来,就差一点割掉他的是命根子。王英大声嚷叫不服,于是放他下来,斗了一二十合,将他制服于枪下。“铁笛仙”马麟闻风而至和王英夹击花荣一杆银枪,足足斗了七八十合,他们还是输了,厉害的武将,号称力敌万人,“霹雳火”秦明便有这等武力。四年前“二龙山”的邓荣闹得很凶,聚有万人,秦明一骑一棍深入敌阵,还将他给打伤了。“清风山”是不是为患的,然而,强盗是铲除不尽的,“二龙山”十年前来了六伙强盗,剿除一批,又来一批,便是明证。强盗与贪官是一个道理,只要他们还懂得节制,就只好先留下他们,王英与马麟都算不得恶行昭彰之人。 “清风山”后山有一条小路,是花荣小时候随父亲打猎时发现的。王英马麟等都不晓得。弃马提枪攀上那棵古松,再从古松跳到崖头,若是有人藏在树后乘花荣身在半空时给他一刀,便有天大本领也交待了。王英马麟没有这股细心。可等花荣站稳了吓一大跳,已经有人在这里把守了,只不过这个守卫心不在焉打着瞌睡,险哉!花荣将那惊醒的防守打昏过去,并不取他的性命。进入山寨,发觉与往常大不相同,增加了许多岗哨沟壕,一大队喽罗正忙着伐木采石往前后输送,新建的燎望塔与加粗的木栅告诉他山上大大增强了防卫能力。是王英马麟提高了军事才能还是山上新入伙了有些谋略的厉害人物?幸好王英还是那么好色惫懒,正在屋里忙着淫乐,花荣怒从心起,这厮果然抢了好人家的女儿,便要一刀结果了他。却听得那女子的声甚为放浪,有些疑惑。于是走进去拍拍这矮子粗厚的肩膀,矮子骂起娘来,左右回头,看清楚原来是花荣,惊得松软下来。 那涨红了脸的女人草草掩住了骂道什么鸟大王呀,养了这些没礼教的小贼!一旦看到花荣的模样,吓得慌忙往脏被窝里藏身。可就是一个照面,花荣愣住了,见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事情。这娘们,却不是刘高的夫人?那刘高忙着为她张罗生日,她怎么跑到强盗窝里鬼混来了? 王英贼笑道:“这淫妇倒害羞哩!”花荣一把揪住他,你这厮怎敢侵犯我寨内良民。王英笑道:“她可是心甘情愿跟老子睡觉。昨日我下山去遛哒,她坐在那里东张西望,我自然便问,娘子,可是想汉子耍哩,跟老爷去做押寨夫人包你穿金戴银。这娘们便跟老子商定了二十两银子的价钱说好了陪一整日,便送她下山,日后再做,必有得便宜。花知寨,这可不能来怪我。” 王英说大丈夫敢做敢当,某是和两个浣洗的小妇说笑来着,随即就走了,绝不曾弄到山上来受用。花荣思量着他是忌惮自己不敢承认,但究竟没有抓住实据。除了你,还有甚人!王英冷笑道你以为老子山上都是草包怕你这号天王老子?话毕一条大汉走了进来。 这汉子扎着大红头巾,遍身红色长毛,魁梧之极。日光强劲,当头喝道:“你便是什么‘小李广’花荣!”王英喜得靠上去狂嚣说这便是俺们新拜的大哥“锦毛虎”燕顺,有本事你和他比划比划。果然花荣没有料差,“清风山”新得了厉害的寨主。接下来免不了要动手,这家伙露出膀臂的纹身便捏向花荣的肩胛。一番手劲与腕力的较量二人谁也没有占到对方优势,看样子他还霸道老辣了些。他的大环刀攻击力凌厉迅猛,连躲三刀花荣的单钩银枪才算点开了他刀背的铁环,从厢房跳到天井,双方的出招都加强了速度力度,这燕顺忽然收缩回他膀臂上招摇的那只鲜艳虎头,叫道:“果然好手段!你我不必较量生死,老子喜欢下个赌注,这样才打得痛快。”花荣便问他赌些什么,燕顺狂道若是你输了再见到清风山上的人必须低头绕行。花荣点了点头,我若赢了呢?莫非清风山就此瓦解?谁知这“锦毛虎”不肯买大,说道若你胜了某家,自然按江湖规矩,扶你做我们的老大! 花荣当然不能认同这荒缪的赌法,燕顺狂笑道:“自古官匪是一家,若是你真个强与某,与其日后变做贪官,受人唾骂,何如做个强盗头子英雄快活!”花荣打个哈哈,燕顺狡黠地道我敬你这单人闯山的胆识虽则你敢屡屡不把咱兄弟放在眼里,老子倒也不值得凌逼你,今日放你一马,让你下山,你须欠俺们一个便宜,日后再见,休再推说这赌注下得不好,你今日不出手,日后还是要请你出手!、花荣拱手点了点头,便领你这份情,日后落在花某手里必然也放你一马。这“锦毛虎”燕顺真个有几分江湖豪气,任由花荣自前寨大模大样走了下去。 那燕顺真正是个有阅历的大盗,山寨防布置得比原先周全多了,花荣自忖官匪势不两立,他却任自己浏览了他的贼窝,真是条好汉,可惜!有些惺惺相惜了。说起武艺之娴熟,他也真个不弱于自己。当晚不敢怠慢,一直在月下演练枪法,琢磨他的招式。不很有胜算,除非动用弓箭。说起弓箭,这倒是他最为放心的朋友,最值得自豪的技艺。说起来这其中还有个神秘人物和难解渊源,要知花荣父亲虽然一身武艺,传给花荣较了得的也只五十四路姜家枪法,至于射箭,仅仅是娴熟而已,说不到出神入化。花荣自幼练箭,十年来也已到了十发九中,不管是粗熊猛虎,俱已到一箭制服的地步,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谁知一年半前,夜间练箭时遇到一位蒙面人物,方知箭技无涯,高不可攀。这蒙面人每隔月余出现一次,每次都对他的手劲、眼用、听力给予精到合适的指点,此人每回出现都只说很少的话,说完就渺若孤鸿。花荣曾经试图跟踪并且诚心地欲拜他为师,一睹庐山之真面目,却始终没有得知他的身份来路。料想他多半是个隐士,尤其在清风山后山完全可以与世相隔的归隐,然而又何必总是蒙面? 月色下雁群飞来,花荣想射下第三只雁,一箭穿破它的脑袋。哀鸣散飞,拾起来看,果然正射在头上。正为自己的高度和准确有些沾沾自喜,思忖若是那蒙面高人来不知他可会赞叹两句,念及曹操、曹操就到,仍旧是黑布紧裹着脸连下巴头饰也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锐利的狭眼。他略微点了点头,“你也算得上是神射了,然则这箭能否精确到眼睛嘴巴?” 花荣沉吟,认为这不可能,又是黑夜又那么高地飞在群体之中,哪里能看得出它何处是眼嘴?这蒙面人便说出一番叫花荣气馁心寒的话来,“说到弓箭,可分为形射、意射,若是形射,你差不多到尽头了,若论意射,你相差尚远。善意射者,便以这射雁相论,可以不作瞄准单只射瞎它一只眼睛,这雁却未必能死,这意射不光是讲听觉,更讲究心体神会,练到境界,即便眼不见物,亦可箭无虚发。”浇了他一头冷水,花荣犹自不甚信服,“先生口说如此,世上果真有这等神射?”这蒙面人狭长的眼睛闪出些犀利的森严,竖起脖子听了片刻,接过花荣的弓箭,他这是第三回花荣面前展技,这一回比前两回更令花荣大开眼界了,他竟是以箭羽在前射出,摇摇欲坠点中就近的一块石头,便在与石头相撞的一瞬这枝箭急速地弹射入林,正不知何处去时,一声悲嘶,抢步看时,这箭已是结果了林中的一只野鸡。 蒙面人嘿嘿嘿压掩情绪地干笑了几声,“老弟,我这意射也只三分功力,弓箭之学,终生难尽。不单要洞察具体万物,更讲究练达世事,随机应变。你自己去推敲吧。”言罢,就又诡秘地没入林中,神龙无尾啦。花荣呆呆伫立了良久,方知什么叫艺无止境。 由是一夜都在琢磨着意射的说法,草草吃了顿早饭,便策马入林,想要射出些新局面来。要讲究角度而忽略速度,利用感觉而忘记耳目,于是连发数十矢都不曾猎得一物,直到正午时分,腹中有些饥饿,才放倒一只斑点鹿在山脚下搭个架,烤那只鹿腿,忽闻山头上有厮斗呐喊之声。 提着弓箭走到开阔处看个亲切,一群着光鲜公服的人在追杀囚犯。作为官场中人,自当应该协助官方才对,可是看不到两眼心里反倾向起那囚犯来。一则这犯人虽然褴褛狼狈,兀自豪情流溢,气概非凡,两脚跳动不灵手上锁着厚重镣铐,用以抵挡的只有一对木头,那是套脑袋的木枷,大约被他挣断了当作防身器械。几个公人却个个手持利器,出手十分狠毒。二来这几个官人的服饰花荣想起父亲当年的指引,他们来头不小,分明是来自东京殿帅府的,大权在握的太尉高俅府里养了一伙教头,官职都封作虞侯,实则是为虎作怅的活计。转眼间又两名刀客夹攻上去,而那囚犯连破草鞋也走丢了,脚上一个个大血泡纷纷为尖石戳破,血渍乱溅,镣铐锁住的手只能做一些很机械的抵挡。两个刀客出手虽然毒辣,这犯人仍是料敌在先巧妙地挡开,若是脱离束缚,必然是极高明的身手。两个刀客便改了套路,专往下盘削砍,并且拉开距离,欺他转动不灵。看来情势危急,这囚犯下了杀手,拼着大腿划了一刀,却是一脚将之踢歪头飞下山去,同时利用断枷被钢刀削落一角手中木头较尖利之便,脱手射出,倒地硬生生卡破了那厮的咽喉。结果了两个,右脚底血泡全破,兼之刀伤右腿,不能触地,奋力要爬入半山洞去,又一刀客追至其后正要砍杀,这囚徒猛地回首,大吼一声,这厮不禁手下松软,看情形他竟是要扑在身上同归于尽,一起赌命似的,连忙后退两步,山路上岂容得这等虚软,那汉木枷朝他膝软处一点,便是滚下山坡,弄个头破血流。 他只记得下面还有人追,匆忙要避入洞中,不妨剩余的一刀客甚是促狭,早已埋伏在洞后,待这囚犯爬入一半身子,便举起刀来,要将他斩为两断。这等卑劣行径花荣焉能容忍,只是他被石头挡着,勉为其难看个角度,先出一箭,又一箭射中前箭箭尾,显然没有射中?然则那囚犯已深入洞中,并不曾见那刀客出来砍杀,隔了良久,才见他冒出头来,张皇四顾,血流出来,惭愧那摸瞎的一箭只让他挂些小彩。正持刀往右下戒备,殊不知花荣在他左下,恨其卑劣,干脆一箭射他大腿,也滚下山去。 四人三死一重伤,花荣及时回避,惊异于自己如何随意就伤了官府中人。闷闷地信马而走,渡过两条小溪,不知不觉进入清风山的腑脏。山内有高人可偕隐否?花荣立意想要找出那个蒙面高人,若能遇隐士喝两杯泉水酿的花酒,更可浇一浇心中的块垒。山花烂漫中花荣真的看见一排草屋,看到了一圈围着草屋的木栅竹栏。并且,有笛声自鸟鸣流水中扬起,有怀古的笛声,让这山谷里平添沧桑。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笑水声中。天淡云闲的衬照下,揪心处仿佛看见许多古来伤世的贤者,为壮志难酬弃世而歌,为古今一致的人间愁苦发出泣泪的长吟。 谁在吹笛,吹这样怆然欲涕的笛声?谁在听笛?除了花荣,却还有一个佳人,头上缠着大红巾的窈窕女子。她的背相儿惹人喜,腰肢与坐姿更令人神往,不想到异常的爽朗处,是她忽然大弯腰,也不回头,手把持出宛转弓,搭一根柳叶箭,她所射的目的当然不是花荣,是一头狼,一头扑向野兔的狼。在数十米开外的长草丛中。那狼双爪方自搭住了猎物,头使劲几摇不甘的怒嗥,让这贯穿脑袋的一箭让它不明不白送了命。 花荣不由自主高声称赞了一句:“好箭技!”红头巾的姑娘闻声转过身来,于是比见到世外高人更令他欣慰了。何以真让他碰到这样的英姿高华!她不着粉黛,装束朴素却远异村姑,披着女将般的绣袍佩带着优美的剑匣,眉宇间有展不尽的风发意气,似乎压根儿就不存在于这片熟悉的山村。这是花荣生命中热忱喜欢的第一个女人,她出现时,他们彼此打量着对方,眼中各自有其惊喜,期待,和诧异。 此时花荣忘却了方才的笛声,吹笛的少年气质昂扬地走出来,见到花荣,却有些讪讪地退却了。这男子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脸上不留半根杂毛,哪里象出自强盗窝的。难怪他的吹笛有如许造诣,人送给他的绰号便叫“铁笛仙”,“铁笛仙”马麟乃是清风山的贼头,不想做强盗之余,他倒有兴致来追取女人的芳心。 花荣有些失望地思忖莫非她也是强盗窝的?果然她和马麟已熟识了,他小白脸光溜,让花荣生些嫌隙,第一遭觉得自个说长不长的胡须累赘。这时她却问来:“你们彼此相识?”“不敢,不敢,”马麟倒也坦率,“我可不敢和这一位攀交,他是‘清风寨’大名鼎鼎的武知寨,是吃官家饭的,人称‘小李广’花荣。”她的脸上显现出几许惊喜,“原来你就是那‘小李广’,我听人说起你时,想找你比箭,在此巧会,有幸可以请教啦。”马麟不习惯此景,要告辞回去,这女子挽留住他,自报家门,“小女子姓苏,名叫丽娘,不想上山闲居未有几日,便结识得两位少年英雄。大家同是练武之人,若不嫌小女子风尘莽撞,请到草屋喝杯水酒如何?” 原来她并非马麟同道,显然马麟的大盗身份她也不知,花荣并不揭破,请他先己进屋。马麟却不为自己的身份介怀,说花知寨你好吃好养惯了,请不要嫌俺们粗疏。苏丽娘只一只手,提着那头死狼,往杂屋里一掷,数十斤的动物,如同拈花折纸般轻易,她闭口不谈来处,内敛之杀伐决断真让花荣惊奇疑猜。马麟便要到厨下相帮,这丽娘笑说勿须劳驾,多有午时方煮熟的野味在。须臾间,打开一坛香气四溢的酒,几只大托盘里熊掌鹿脯腌腊鸡羊,色味俱佳,调治得好生爽口。 这是一次特别的聚餐,马麟是个不让人讨厌的强盗,更主要的还是有个文武兼备艳丽野性的女主人。开始她问花荣些官场上的掌故,她搞不清各种文武官员的职役等级,花荣懒懒地作了些解释,好在她没有多问。其后谈的是一些器械和拳脚武艺,又说了些弓箭弩矢。她不明白为什么将弓又称乌号、曲张、弭、潘尚书。花荣告知乌号是出自“史记”,曲张的称法出自“抱朴子”,弭的别名来自“尔雅”,潘尚书则是后蜀朝军中的隐语,还有飞凫、无羽箭、水箭、杀矢、鸣镝、金仆姑、弩箭、兔叉箭、哨箭、眉针箭、点钢箭等十余种箭的分别,使法,略略地将所知卖弄出不少。实则箭枝之复杂广泛,穷一生之精力亦未必能全部知晓,苏丽娘叹道:“不想有这么多名目,原来我只是管中窥豹而已。”马麟插了句嘴道:“何必管它名堂多少,只要射得准便是。”花荣说此言甚是,丽娘却道:“若是只求为一勇之夫,当然射得准便罢,若是想要成为带得兵的大将,所知愈广泛愈好。” 马麟讪笑道:“花知寨正是大将之材,日后必能纵横天下,功名鼎盛的啦!”苏丽娘看着花荣的眼意有一点难消受的灼,酒不醉人人自醉,便触动了些许心事。他便象个儒生般促膝多话道:“花某实不敢作此奢想喽。道之不能行,久矣!能够独善其身就不错了!”苏丽娘微微思量,试探着问道:“小女虽不曾读书,你所遵行的莫非就是那中庸之道?听说善处中庸之人倒是很适合大展鸿图的。”花荣留心她所说的“中庸”其含意已经世俗扭曲了,不想多作解释,却又淡淡然书生气了想让她理解些,“君子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无道而至死不变,才是我所认可的‘中庸’之道。” 丽娘没再计较这个,其后聊了些兵法,马麟便显得极有兴致,花荣随口插两句,听他讲“武经”七书,他也算是有韬略的强盗了。又谈到些音律,马麟急于要向丽娘吐诉些心声,丽娘说她不甚懂,马麟尤其要解释些他对古今兴废的感悟苍凉。他提起杜牧的“题宣州”来,“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正是他的笛意,他要表达功名事业过眼烟云,不如男欢女爱,悠闲人生。但是丽娘女主人好象不以为然,说她不喜杜牧这浪荡公子,马麟便也说自己也不大惯杜牧的放浪形骸,更喜爱李义山的诗,可丽娘说对李义山同样不欣赏。看来他找错了话题,这话题该和第三者谈才对,花荣在旁暗暗发笑。 天已暮,告辞。女主人送花荣一袭貂皮,送了马麟一张狐皮。苏丽娘翩然的身影在晚霞深处遁逝,马麟酒气熏熏地随马入山,他有小喽罗等待服侍。花荣却迫不及待地打开那张貂皮,有一张素笺订在皮内,看不大清字了,顿时为她的眉间眼意沉甸甸地自信甜润起来。方才的酒是甜的,野味竟也是甜的,点起灯笼来照路,听到山那边的急躁呼喊声。 山那边是个略带沙哑的男子在呼找,“林兄”,“林兄”,“小弟是陆谦”,“陆谦在此”,花荣这时又回想起那个钻入山洞的囚徒。莫非他有朋友寻来,不日便可以脱离险困了?花荣并不迟疑自己的所做所为是对是错,只想到“清风山”,强盗窝里刚添了个厉害角色,若是这人乘机被逼入伙,啊呀,“清风寨”越来越摆不平了。又喜又忧中摸寻到家时,已二更多了。 那窈窕女子字迹中有几分草莽,亦有几分妩媚,却是手抄的“诗经”“魏风”中一首:有林之杜。“有林之杜,生于道左。彼君子兮,噬肯适花荣?中心好之,曷饮食之?有林之杜,生于道周。彼君子兮,噬肯来游?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她的才能与坦率如何不令花荣陶然!花荣立刻想了“秦风”中又一首“绸缪”,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他真的为这美好的邂逅而心花怒放着,面对着窗外的三星,下半夜也未睡好,要为未来绸缪嘛!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三、神技惊四座 “霹雳火”秦明带着一千马军将花荣吵醒,要花荣陪他去迎接贵人。花荣对高太尉、高衙内、花石纲全都没有好感,只是不大好拒绝这多年的知交。于是一路同往,进入“清风山”左侧广袤的树林。 谁知不过行了两个时辰,前边飞鸟惊散,有马蹄声过来。花荣一眼认出那清一色的打扮二十人全都是太尉府的教头刀客,中间簇拥着轻裘肥马,神采张扬的少年,秦明正待相见,不想这细皮嫩肉的贵族公子,侧耳定睛,轻轻策马出群,不理会这边,先卖弄了一回箭法。花荣识得他所用的是西夏国的玉腰弓,此弓乃是用西夏六七百斤重的一种健牛长角所制,十分牢靠劲健,没有几百斤的气力,拉不开它。搭一根豪华金镞箭,也只轻轻一拉,劲弓送出金箭,射向山上下来的一种动物。若是虎豹那样的猛兽,也必让他射个半死。 花荣寻思这个衙内大概将那山上飞速奔下的动物当作野马了吧,这东西的确象是马,模样、身体、尾巴都象,不同者是头上顶一只角,奔走之快比猎豹还要迅疾很多。这种叫做蛟的猛兽性喜捉食虎豹,偶尔也会吃人,一般很少得见,他幼时随父亲入山打猎六年也只见过一回,是极其不好招惹的呀。只见一箭正中其下腹,这唤作蛟的猛兽应声而倒。 高衙内一伙欢呼起来,溜须拍马的教头们岂能错过良机?然而那猛兽顷刻间又已跃将起来,身上并无大碍,原来它皮厚肉滑,哪里那么容易射倒?分明还在数丈之外,眨眼间已窜到高衙内马前,口中发出响鼓般的怪吼,衙内的坐骑纵然精良,亦吓得伏地失溺,那些教头纷乱间只顾得固定坐骑,顾不得主子。只消扑上去,这衙内来不及拔出剑来,便要成模糊大餐了。 花荣听老猎人讲过,这叫蛟的猛兽头上的独角坚硬灵活,但是头顶一寸处是块软骨,这软骨使它善于用尖角攻击,但也造成了可乘机的薄弱。看在秦明的面上,不能让这衙内丧身兽口。不太有把握的一箭,恰恰在它利爪抓下去的一瞬,射透了它头上角,这猛兽疼得反掀回去,又一声怒嘶,连花荣坐骑也吓得直流苦水。这时“霹雳火”秦明大叫一声,带沉重盔甲全力跃起,奋挥狼牙棒,便作雷霆之击。那猛兽不示弱地转身朝他扑来,秦明的一棒足以开劈碎石,然则只不过将猛兽打落地而已,秦明着地时竟然退了两步才立稳身形。此际乱箭齐发,众教头将衙内保护得水泄不入,猛兽恶狠狠丢下一串急鼓,秦明并未将它打伤,数十只箭也毫发无用,只有那支箭让它流出此血液,它回遁时依旧疾如闪电,须臾便无影迹。 秦明咋舌道:“好厉害!”上前参见那少年贵人,这高衙内竟似听说过我们的绰号,说了些什么久仰大名之类的套话。一路上他多次惊叹花荣射击的及时准确,很是要表现一些礼贤下士的风度。花荣想回“清风寨”去,高衙内却哪肯放过,却说要到他寨中拜候几天。秦明惊道:“这如何使得!”硬是将花荣又拉到了青州城,花荣想起半个月前发生的血案,和尚、富商、壮汉与美妇。 秦明兴冲冲告诉花荣,慕容知府特地要召见赏赐。身在官场,这些本会是屈居下僚做梦都想要的虚荣,只是这些年的耳濡目染使花荣愈发淡了。不知身往何处,又不愿应承走动,只想疏远。而见慕容知府时那些应酬性的礼节做起来很不舒服,得到若干两银子的赏赐,能够和众多州里的上司官坐在一道宴饮,却反而感到压抑与屈辱。酒宴上花荣从最下首仰望顶头上司慕容彦超,看他强作温和的制约匪气,观察他鼓涨的颧腮,迥异于一般文官的筋骨神气。他的官面威仪花荣不把他当成上司还真过意不去,他的凌厉霸气隐约间使花荣的意志突起拮抗。宴后上一些新菜花果,那贵人衙内似乎很喜欢吃“甜水梨”。慕容知府微欠着身体礼貌周到地劝道:“梨乃五脏之刀斧,不宜多食。衙内请多注重身体。” 花荣听了大是愕然,似乎在书中看过这一句话。想起来了,春秋时楚国人写了本《鹗冠子》,内云之五脏刀斧,说的是离别之离,而非此梨也。在坐文官俱各一本正经,花荣看了几乎想笑,没笑出来。又上了一个歌舞,众人陶醉已罢,酒宴将散,慕容知府忽然想起消遣乡下人来着。听他说:“花荣,只闻得你箭法如神,人皆比你为汉朝李广,今日盛会,何不一展汝技,也好给贵客光临增加些兴头。” 他要花荣射箭取乐,已是相当令人着恼,却又叫人捧出一锭银子,若射中了当然是作为赏赐。说白了花荣可不想比方才更加象个奴才,窗轩推开,遥遥可见数丈外土山上一棵老树枝头,缀着黑压压鸟巢,他嫌那鸟巢碍眼,要他射落了它。其间虽隔着密密麻麻树网,却也不甚难为。当家丁将弓箭奉上。花荣的手却微微颤抖,迟疑着并不去接,这顶头上司看得真切,打着官腔喝道:“莫非你虚有其名,不敢射吗?” 这时高衙内却站了出来,笑道:“花将军乃盖世神射,未可以黄白俗物屈待,小可有一物相赠。”他叫手下恭恭敬敬递上一张弓来。这张弓乃是以上好的柘木制成,弓面上雕画文饰,极为精致,花荣顿时想起杜牧的诗来,“陇山共十万,嗣子握雕弓。”又据荀子所说,只有天子才能使用这雕弓,才符合礼节。 花荣连称不敢不敢。高衙内甚是殷切:“良弓宜赠名将,花知寨神箭无双,这张弓正该你使得。至于射巢小技,不劳将军,在下亦可献丑。”花荣自然要抢在他之前,只觉这雕弓之弦比平常牛筋、生丝所制之弦生猛稳固得多了。众人才刚抬起头来看,箭恰恰穿过树网,越过鸟巢,土山后隐约有几条柳丝,射断一根柳丝,箭听声音可能落在水塘里头,拉弓发箭的飕响在耳边回旋。 眼力不好的人看不见柳丝,花荣也权当自己差了分毫,看秦明与高衙内的神色,一个以为花荣射偏,一个则认为花荣没用全力射。那慕容知府却真是识货,喝彩道:“好快!好弓!”其实花荣刚才竟有股莫名的冲动要射向他。他果然耳力惊人。与他淡淡的一个交结,他有杀气旋逝,但又文纠纠收敛,他没有追究花荣的桀傲违忤。花荣抚摸着弓把上的精雕细缕,觉得自己不该接受这豪华的弓,想回绝又不忍,这高衙内要说看不起他的。有个文官竖指赞道:“花知寨神射,小相公的慷慨,知府大人的慧眼识才,各占一绝,来来来,卑职敬上三杯!”秦明拉一拉花荣轻说勿绝好意,花荣勉强坐下,想到了高太尉的行事为人,不免怅惘。 回到秦明宅中,嫂子出来为花荣们斟茶。秦明夫人虽然二十好几,依旧体态轻盈,风姿明媚,不让盛年的少女。她花了整晌午在房里画眉,此刻一个劲询问丈夫是否入时?秦明在老婆跟前低头侧耳还总无限甜蜜,他在外面从来不认真看其她女人。他的豪杰气概被软玉温香磨掉一大半了。他融解入女人妖娆的艳姿竟然嘿嘿地傻笑了两声,花荣在旁淡淡地苦笑。却也感染他两三分柔肠,我也有个意中人了。花荣归心似箭,万分向往着清风山后山。 一时走不了,高衙内每日殷勤相邀赴会,谈论京华风物,兵事武艺。这个贵少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肤浅可恶,尤其听他讲一些京都风情,东京也曾是花荣幼时登高的梦想。高衙内在谈及朝廷对西夏和辽国的软弱时显得很有抱负,颇有金戈铁马,直捣楼兰,一挽颓势的雄心,京都的贵族在少年时也许都有这样的雄心。他要建功立业,所以他想收揽花荣。他甚至说要推举花荣到禁军中任职,渐次里间花荣有一些心热,花荣知道他说的不是虚话,谁愿意永远在“清风寨”这小地方受文盲刘高的气?然则京城与高太尉,真那么可爱吗? 回“清风寨”的日程又得推迟两日了,秦明和花荣接到知府下的请帖,慕容知府有了“弄獐之喜”。帖子上是这样写的,将“弄璋”写作“弄獐”。看来近来慕容知府很好卖弄斯文。秦明告诉花荣青州城如今有个“快活林”,是喝酒赌博的好去处。花荣有意避开高衙内的相邀,辰时未到便早早出门,往郊外去,但见炊烟稀淡,市井生愁,行人惨暗。 老远看见酒旗飘摇,“快活林”三个大字向他招手,大片竹园子破砍烂伐得狼籍坑落,原本一条清水河因乱倒些垃圾血水兽皮变得污秽不堪,虽如此,那酒楼雄伟气派,左近几间赌坊也大有规模。尚是早餐时分,赌坊里那些赌鬼呼喝谩骂,丈里皆闻,声音嘶哑到底不知疲倦。早有人笑脸迎来,将坐骑牵走,花荣便依他的奉承,也进去玩它几把。 透过花窗看见一名美妇气鼓鼓坐在酒庄那边,这会烟披雾,使桃花生愁的女子花荣看第二眼就认出她了。那打伞的和尚,五台山的智松便是为她而丢了出家人的持重。这时一尊门神堵在这媚人儿跟前,两眼死勾勾瞅着她那对闲不住勾魂夺魄的小金莲儿,谑笑道:“小娘子,你都坐大半夜了,却不要闷坏了身体,来来来,爷们瞧你也找不到人来凑那劳什子银两,随爷到里厢去,大爷份外再贴补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包你赌得痛快,玩得更加快活!” 这厮粗壮得象一柱黑塔,面目邪恶,却硬要摆出副温柔知趣的嘴脸,眯眼龇牙一笑便笑出十二分淫意。听他口气是这女子在这里孤身赌博,向赌坊借了些银子翻本,又输光了,这家伙等不及她家人来赎,便要贪图女人的身子。不知道欠有究竟多少,花荣倒有股帮她还债的打算,然则,对方是个美貌妇人------方自迟疑,那紫膛脸的淫汉跳将出来,让人对他的凶恶另开眼界。两桩争斗同时疾速地发生、了结,一个赌客,羸了十余两银子,见好要收。孰知这赌馆有个规矩,赌不满一个时辰羸的钱不准带走。这汉仗着会两手拳脚,骂骂咧咧夺路而出,与“快活林”的老板撞个正着,这老板要动手毫不给先兆,提起身子来将这人转十数个圈,胳膊扫脱了臼,放下时一捏,将五根指骨在手里捏碎了。 那人疼得打滚哀号,这蛮头只将他的银钱搜得一文不剩,大笑道:“惹了你蒋门神大爷,便是犯了阎罗老爷的法令。”又有一伙人同时找上门来,却是这蒋门神瞅见一个菜农妻子美貌,便强行将那菜农逼入赌坊,迫使他赌输了老婆。待到那菜农变卖了家当凑钱来赎时,已说他玩腻了转手给城里不知哪家妓院去了。这十数个村民上来理论,蒋门神威风凛凛往那边一竖,喝道:“不怕王法吗?你这些怕死的穷鬼敢冒犯你家老爷!”那些村民虚握着锄头铁铲唬得不敢动,蒋门神一步踏入,只夺一只铁铲,上前一顿乱打。虽然招式普通,那伙村民退出十七八步,个个大吃苦头,没有一个不在吐血。蒋门神兀自不肯罢休,指挥道:“通统扣起来,十两银子一个,叫他家人来赎,不赎就当猪仔卖了。” 花荣实在无法顾念王法和秦明了,如果带了弓箭,尽可以暗中了结掉他,现下里只好光明正大动刀剑了。正此际晴空响起一串闷雷,蒋门神抹着嘴美滋滋摸了摸裤裆,嘴里唱:“小娘子,乖乖肉”颠三倒四骨头都酥了。一骑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马上跳下那位也曾偶见几眼,那衣饰朴率、剑眉虎目的大汉。这汉子拱手叫道:“哪位是蒋老板?”蒋门神回过头来吃他的气概撞个趔趄。端详住又眯了眼斜视道:“你是什么来路?”这大汉答道:“在下是郓城县武二,来青州城出一趟公差,家妹与我同行。在下有失管教,乃至开罪了蒋爷,恕罪。” 花荣的耳边不啻又响过一串惊雷,原来他就是有名的打虎武松!果然大有豪雄风范。那妖娆的妇人究系他何人?蒋门神道:“看你模样象条汉子,你那妹子通共欠我一百两纹银,也是看在你是个男人,打了折扣的,可曾带足?” 花荣在窗外方才明明听见是四十余两,怎么一刻钟便翻倍涨了。那打虎好汉却并不气恼,陪笑道:“小可只带了五十五两,请先收下。剩余的四十五两,小可以身名担保,三日内必然还清。”蒋门神摆着手道:“不可,不可!俺们开赌场的,从来只认得现钱,便是亲爹亲娘,也没有周旋余地。你那人格抵得甚么!”武松隐忍道:“阁下请先容我见一见鄙妹说几句话如何?”蒋门神盯着他手中的银子,“外乡人,素来俺最通情理,又最爱交结好汉,现指点你一条还钱的快径,只消到里厢押上两把,赢它个五六十两,岂不省事?”花荣思量着出门只带了十二两锭银子弄几贯小钱,这蒋门神分明舍不得放人,却又打起了赎金的主意。 武松冲花窗内的媚丽女子点了点头,他那妹子神色始终从容,对窗外的变故毫无反应,仍只是漫不经心地用纤小金莲敲打着桌腿,便是这随意的走神,总有一番勾魂夺魄的味道。武松遂上赌场,并不打双陆,也没有押大小。却看中了那阴暗干躁大白天仍点着数支牛烛的内厅,那里搭着一座擂台,几个武师正在一旁磨练拳脚,可以出钱直接向他们挑战,若胜会有相应的赢金。若输,任你筋骨断裂,也只好自认倒霉。下面赌徒买输买赢地狂赌。 武松道:“小可也练过几天把式,哪一位不嫌我粗鄙的,便将四十五两作赌注如何?”蒋门神笑道:“好汉,我这里都是些庸手,断断不会伤及性命,这银子好赚的很!尽可放心下本钱来。”他却也不大敢托大,叫了最硬的一个出来理会。放心暗笑这外乡呆子要脱裤子爬出去了,到时候让他吐着血连他那自己玩腻了的妹子一并卖了换钱。想起那小娘子,骨头酥得十七八块并为一块,让她如何伺候得自己溜爽。突然赌场的伙计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将信将疑,破起眉,咕噜着却又脸带兴奋地走出去了。 花荣知道那个练鹰爪手的人不会在武松手底超过十招。事实上那个鹰捉式刚摆出来,倒也声势雄浑,技击精准。然而武松只不过一记横拳,封住了所有攻势,捣毁了所有守势,如同对手没能防备般击中他的胸部,那只颓鹰瘫软在台上,爬不起来。他那一拳真有六七百斤的神力,花荣骇然钦服,别的赌徒却鸦雀无声,以为鹰爪手临场发病哩。武松便凑齐了一百两银子,赌场里的打手们叫嚣不作数你使妖法,很快他们领教到根本不是妖法,最厉害的那名武师不服气与之对了一拳,骨头陷进了肉里腕骨指骨皆粉裂造成了终生的残废,又一个武师拿根熟铜棍往下三路扫去,武松冲着棍头蹬了一脚,先是铁棍撞在他肋骨,继而人飞出,继而棍脱手,一边飞一边吐血,倒在丈远的墙壁上,墙壁也遭了殃。 十几个人手执明晃晃的刀朝他冲去,花荣在惊异这赌坊跋扈的同时见识了武松奇妙的步法,矫健无比的腿法。刀丛中他一边将银子装入布袋一边踩了几个不规则的圈步,奇怪他何以踏入了密集的刀网,然而几个眨眼,拿刀的人全都倒了下去,他可以同时扫落几个人的刀,更漂亮的是他身体腾空两腿交互将十余人无一遗漏全部踢得仰面朝天的本事,花荣不是外行,也见过些场面,却要疾呼大开眼界了! 武松看了叫好的花荣只有一眼,匆匆跑了出去,他担心他那假托的妹子。事实上女人已经走了。蒋门神屁颠颠送客送到大路上,笑嘻嘻捧着一张纸券。到酒旗边还冲他的伙计赞了一句:“这西门大官人真是大方得不得了不得了!若有一日学得他一分派头,死也甘心!”花荣想他说的大约就是那西门庆了,他和那女子乃至武松三人间有何沾连?看来这西门庆在美女跟前出手豪阔,据花荣看至少不会低于二百两。 武松看明白那女人已走,紧皱双眉,去解他系在树边的马。这时候蒋门神晓得了赌坊的狼狈,蛮吼一声,顿时将不曾睡到女人的失落也发泄出来,那气焰象饿极了的熊罴。武松心事重重对他的冲撞不甚在意,抬肘撞向他小腹,花荣知道他轻敌了。果然蒋门神满肚子肥肉一运气变作一块铁板,竟然将打虎英雄弹了一跌。 武松很快跳起,蒋门神浑身肌肉隆起,轻轻搭住他双肩,武松沉肩卸力,孰知未能卸开,蒋门神乘势勾绊,一个倒臂,竟然将武松偌大的身体举起来再度掼倒。展开大架式去踩他肚肠。武松焉是受不得一两跤之人,早已翻身立稳,看蒋门神风风火火又来,却不再硬上,而是绕着他,又退又进地走了两个半圆。 这蒋门神看似粗蛮,实则颇能施展巧劲,跤技不凡,否则武松那么雄厚的力道怎会为他连制?好在武松重又施展步法,知道寻求破绽了。又是鸳鸯连踢,起初踢中他肚子,却是虚力,右腿突地往他胯部点出,蒋门神方自将劲气运在肚皮上面,疼得捂裆蹲身,力道尽泄。又是鸳鸯腿再度连环踢中他上腹下腹,蒋门神望后苦撑连退几步,武松借势凌空越过他头顶,左脚往他头上一踩,右腿呈百余度往他背上一扇,蒋门神正在云里星间,却又一堵铁门般硬生生仆倒于地。 花荣正待与武松搭话,看看他心中焦虑,放马疾走,甚为匆忙,蒋门神爬起来竟然凶性不减,晃荡着身体喊道:“刀,快给老子抬一把快刀!”话音刚落,冤家天降,一个胖大和尚自田间闪出三步并作两步已到他近前,蒋门神缓过痛觉,何处来个和尚!比自己还要突兀!比自己还要野蛮!比自己抢钱的套路还野!哎呀!那和尚只一拉,抢小孩般将偌大一个蒋门神捧在肥胸奶口,一双老茧横生的大手捏住他头皮脑勺上磨了几磨,蒋门神婴孩吃奶般呜噜噜晃头,不知怎的才挣脱出来,破口大骂,骂不成音。 伙计们早送上一把鬼头刀来,提在手里,正要砍时,胖和尚一个怎的成了三个,四个,刀哐啷坠地,一手捂头一手软垂在原地打转。他的脑袋里有水流声,吊桶坠井声,炮仗爆鸣声,泄了气的球一般垂下来浓缩膨隆脑袋变得象葫芦了。这和尚的劲力手法真正令人可畏!和尚泰若无事走进竹林子里,林子里有一伙伤员,正是半个多时辰被蒋门神打的不知何时救了出来。花荣对大和尚极有好感,大和尚也看见了他。爽朗地招了招手,“兀那小哥,不期又在此地相遇,你两度看见洒家打杀人了,那鸟厮更加的经不起打。来,洒家请你吃酒!”花荣带笑拱手,正待细谈,忽然他爽快的脸色不耐烦下来,他看到了一把伞。 这把铁伞不理会竹林的阻滞,因为阻挡它的竹子都已经断了,只见伞面尚未见人面,但已人为冲撞出一条直路,直路的未端自然是智深和尚。这种奇门兵器,很少人使,它的主人却又是深居名刹高深莫测的一个僧人。智深跺着脚烦躁道:“洒家到哪里,你便跟到哪里!你要洒家这颗枯头,拿去!”那伞蓦地里收往,智松稳稳堂堂一脸原则,“长老要我带你回去,我决不敢怠慢了长老的法旨。你下山以来惹得事多,连人也杀,若是我放任你,‘我五台山’的几百年功德怕要毁在你的手里!” 智深叫道:“洒家本就不心甘做这劳什子和尚,如今酒也吃了,人也杀了,洒家酒也吃得快活,人也杀得快活,若要拉俺回山,洒家的酒性发了,连西天神佛也不认得。”智松神情尽量宽忍,“师弟!你尚可回头!当初我所为犹甚于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长老一度很看重你,只要你安下心再受度化,将来未必不成正果。”智深大笑,“洒家不要鸟正果!杀人便是洒家的修行。智松师兄,你要洒家回过头去念那头痛的经文守那不透气的戒律,还是取了我这颗大头干脆。”智松道:“你既不顾自己的罪孽,依然只管玷毁佛门,我只好逼你回头。纵然不能渡化你,也必然要制止你。我多年不与人动武,今日你迫得我如此,佛祖慈悲,阿弥佗佛,刀剑无眼。” 智深道:“我兵器不在手上,打不过你,你要杀得了尽管杀,要捉住我,休想。”智松道:“我不会杀你,只要废了你的武艺,就足够了。” 然而智松禅师并没能废掉智深的武功,因为那几个受伤的村民忽然将他腿死死把住,智松要想利用铁伞追踪,铁伞撞飞了阻拦者手中的锄头铁锹,撞裂了几人的虎口,差一点将无辜者的身体撞散,是花荣拔佩剑奋力格住,那盘旋的伞将花荣的剑也刮断了,手臂酥麻的花荣目送示意着胖和尚,终又飞奔远走。智松果然不忍心,忙着为村民赔罪推拿,这又给智深和尚从村子里转移创造了时机。智松还向花荣称谢,他确确很有谦虚博大的高僧修养,他对智深的干涉阻止自有他的道理,尽管花荣并不赞同。 慕容知府府中盛大的宴会惊动了青州城所有的角落,其中最为豪奢的贺礼,一件缀满珍珠的翠鸟羽衣是大商人西门庆敬贺。西门庆的到来慕容知府,高衙内等亲自出迎,他们分别关联着杨大尉、童枢密、慕容贵妃、高太尉等几个当今最有权势的人物。他们会心地互相笑着恭维着,西门庆那狭长佩剑更衬托出倜傥的风度,隔着剑鞘仍然透出森冷的光,映衬这热闹豪宴中抹不掉的冰冷世情。西门庆敬酒和他在巷深杀人一般的利落自如,在他们手下人命真是贱不及草呀!蒋门神的暴毙实在愉快、痛快!秦明近晤花荣在泰山争跤得过名次的蒋门神之死引发全城大规模的搜查,而西门庆造成的血案早已草草了事。宴后百十张赌台起劲地运作着,慕容知府是打马吊牌的行家,羸得眉飞色舞。却只打了两局,慕容知府叫秦明来暂代,他精气充沛地往深宅去了。高衙内将花荣拉到一边。 衙内的家人新运来一批蜀锦,预备到京城去转卖。他诚邀花荣去挑一匹,花荣说历来穿不惯锦袍,这白布袍穿得习惯了舒服。高衙内说这是拜师的礼仪,请万勿推却,突然很虔诚地要屈尊行拜师礼。这一举促可着实吓煞花荣了,屈身扶起连忙劝道:“我二人只以朋友相待,衙内休要折杀了小可。若是不嫌在下粗疏,自当倾花某所能,答谢盛情。”高衙内兀自不肯直身,“既是将军不肯收我为徒,小弟便请你做我的结义兄长,但得仁兄,此行不枉矣。”花荣几乎立刻答应下他了,然则高太尉的威名始终是一块梗阻。便在此时,那边内宅里半掩着面直溜出一名女誊,慌张转角身形溶入假山去了,但花荣已经大失神,并非因为她的姿容,而是因为,她分明是多年来那大嫂。 错愕中苍白推手:“衙内贵人,在下出身卑微,未敢高攀。”这衙内闻言奋然道:“花知寨莫非瞧不起我高世杰这纨绔子弟。不屑结交吗?”他说出这等话,看来说不得只好跟他称兄道弟了。他意当即就要拈土设案,点香发誓,慕容知府走出来一把亲热热抱住他肩膀,两人一边去体已悄言。要和这衙内一道驰骋天下,建功立业的豪情多少让花荣不自在滑稽,乘势先绕道回宅。次日五更便向秦明告辞,其时秦明赌了一夜,满身睡意。花荣急欲逃避掉他,作为朋友,有些话不好启齿若不说又为不义。另外高衙内也不爽利走得过热乎,花荣巴不得赶回“清风寨”,去发掘争取那一份情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四、英雄无可乘 推说有事,请高衙内的随从代为知会一声,便打马出城。行驶出二三十里,快马追来,是要兑现他昨夜的馈赠,将那匹蜀锦硬为花荣捆在马鞍。一路感念他的慷慨,思量他若是到“清风寨”来定要赤诚相待。有朝一日或可把宋公明哥哥也向他引荐,宋公明是花荣很早就结拜的兄长,他为人圆通豁达,不似花荣这般局促,这段交情或许可以给他机遇。回到寨里便收到了公明哥哥的书信,信里说他在郓城县上下相和,新纳的女人风情万种,能歌善媚,很能让他闲时排遣。花荣想他的惬意程度我也可以达成,“清风寨”上的铁笛仙马麟占不了花荣的上风,那英姿飒爽的女人毕竟不同庸脂,未知是哪一日,她在宅院的门板上留下了一箭,好象是两军交战时下的战书,她邀花荣在十九的晚上上山切磋箭术,说什么“素闻君之神射不下于李广,小女却忖度将军未必能超过区区女流,若是不信,山上可见分晓。”花荣料她比箭的挑衅其实带有大半的醉翁含意,花荣和许多人比过箭,再没有象这回的比试,既浪漫又紧张的了。 不定心的是离开这几日“清风寨”又发生了两桩事情:一者居然又失踪了三名少女,并且有明确的消息周围庄寨都发生了稍具姿色女子失踪之案;二是寨里的宿医邓师全也失踪了两日,好在两日后自己回来了。邓师全跟有名的“神医”安道全学了半个月医术,从此便成为享誉远近的名医,尤其擅治刀伤骨折。邓师全回忆那夜兀自有点惊乱,半夜有人敲门开门被一把刀劫持到山洞中,那人说什么也不肯在他家里治疗,身上有数处砍伤,双脚严重烫伤后多经磨破溃烂。邓师全却由衷赞道那歹人倒真是条好汉,凡人差不多要晕厥几次的疼痛他到底一声不吭地承受下来。伤口包扎稍见成效他穿着从他家抢走的衣服鞋袜送他出来,付了一锭十两银子,隐入山中不见踪迹。不用问了那人的面貌特征,定然是那日的囚犯,他究竟是何人?高太尉的刀客为何要追杀他?花荣为避嫌疑没有询问过高衙内,莫非他来青州与此人有些关联?他会往何处去呢?失踪的女子应该不会是他所为,然而除了他又除却“清风山”强盗还会有谁? 花荣暗誓绝不会再让歹人得逞,一定要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过一天便是十九了,晚上约会的恬甜滋味缓冲不掉花荣心头的沉重。找不到正知寨刘高,人说他在新造的别墅里。刘高的别墅选取了这里最秀丽的一块土地,依山傍水,清溪碧潭环抱,为了保证安全御防山贼,他每天到别墅居住都会带上一大半寨内的军士。这回却似乎没有大张旗鼓,只有十来个士卒在那里巡守。问及刘知寨可在屋中,答道刘知寨并不曾真的来住而是将居处租给了一伙商人,自己又到朱家庄赌钱去了。此际已是申时将尽,与苏丽娘约箭的山坡据此不远,刘高的别墅倒真选对了地方,左起深林幽远,右眺麦苗青青,头顶浮云自闲,青山深处红花如火,河流尽处落日微笑,燕子向不远处的那道孤烟低低斜飞,几乎每个角度都呼唤花荣抛却杂念,溶入空旷处躺下来闲坐它十天半个月。 拍拍马臀,任由它闲逛吃草去。徒步往山路上走,青山深处,野花欲燃,本以为只有咕咕鸟声,孰知两个老相识正在山上野会哩。到处开药铺,我亲眼见他杀过人的西门庆搂着纤软女子,拿野花编成的圈往她头上套着,口里道:“阿莲乖乖,你的甚么男人全没有了,待我挖个穴儿你我进去长住,吃喝拉撒,其后转世投胎,都搂作这团溶成一个如何?”那女子啐他一口,“去你娘的,拿这破玩意骗你老娘的心肠,我一刻儿也不稀罕你陪,把你那吃死人的药,去喂你那些个粉头去罢,老娘自有心上人了。这回分手,你我永不再见,你去做你的风流药王,我另寻门路成就我的长久夫妻。”西门庆又是作揖又是挠她的痒,“你好狠心!亲亲的你叫我下半生还怎么打发?亲亲的你真是个舍得下我?除了我,哪还有解情解趣三更不倒的好郎君!那打虎的只认得一对拳头,用不着三五日你恼了他,呸,这不中用的,哪比得我表里皆壮的西门乖乖哥,他一对拳头撞着你,哎哟,心肝宝贝,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美妇轻甩他嘴巴骂他“烂舌头,我那二郎可不似你这般朝三暮四,他那对拳头一根手指也落不到老娘身上。他便是个太监,也好过你这个没良心的。”西门庆叹了口气,“若是别人说这话也还罢了,连你也不懂我的真心。我这一生女人无数,到头来只栽在这一个手里。任是家中有十二房妻妾,城里有一百家的美女,手下有几千万的生意,却是一日到晚茶饭不香只念着她一个儿,便是要我用家当去换她,我也心甘情愿。”说着他叹长起来,倒也忧伤无比,“有朝一日我手下所有的店铺药柜通统改个名字,什么兴旺发达,安顺太平,都没意思,就叫做‘阿莲药铺’、‘阿莲绸庄’,连药柜里的药,也要通统改这个名字,方能解得了我这一分的痛儿。”阿莲嗔道:“死鬼!占了我身子败了我名节那还不够,却还要拿我去换药卖钱,看我一口咬不死你。”西门庆骨头发酥的低吟,“好快活,啊哟,轻点。心肝,莫非你要我掏出我这副心肝?” 花荣靠着巨岩遮蔽,略微了解些他们的来龙去脉,与好汉武松之间的纠葛,接下去再不能听了。潘金莲轻轻踢了过去,西门庆一手握住了她的尖小金莲,捏捏弄弄,一边从脸颊划到衣扣处,勾搭得没了骨头,只有面糊。那阿莲软化的声音真个令人脸红骨酥,岩石上冒出上股淡淡的混合花香的带有别样奇香的烟雾,这股烟足以将九成半男人俘虏吞化。不过,若说西门庆这样风流毒辣久经世面之人真就能三千宠爱俘虏到一身处,不见得吧。 其实眼下倒是有一个斩杀奸商的机会,这杀人凶手倒真是心安理得地快活!只消背后一箭,必然就有成报应了,然而大丈夫不作兴在这时节做这副手段!一路却隐约预觉有一天这西门庆甚至会变成命途中的大祸害。翠鸟引路,这时已到了约定的山头,那姗姗来迟的姑娘究竟会怎么样亮身呢?她会不会人来到,就先考较我一箭?念方及此,很快发觉还不仅仅是一箭,是三箭!一箭腾出,不是针对花荣的,又一箭碰此箭尾,原来还是共同针对花荣的。极快的后一箭与前两箭歪扭着擦碰,三箭在歪曲之中竟然调解出了共同目标,俱是冲着花荣射来了。 三支箭在十步外还是高低不平目标分散,到了八步之内三根箭头慢慢要汇成一点,共谋花荣的咽喉。还厉害的射手!好奇妙的攻击!若是只知躲避,三箭未达目的,势必又会有变化的玄机。如何挡?箭在三步之内了,花荣火急拔出两只箭来,一只不够,两只交叠,箭头对箭头一顶,左、右两箭分别击打岩石,钉入树干,中间那支极其顽固,仍要前进,好在手上是两根箭,贴着下巴恰将它筷子夹物般夹住,花荣那咽喉口受惊一苦。 花荣微微地沁出汗来,鼻尖上痒痒地流动,能接住她这神射委实侥幸,说实话,若不是有几分即兴的灵敏,任你事先全神戒备,也未必躲开。她这就是考较花荣吗?下这样的杀手!花荣有些恼怒了,那手提凤凰弓,红衣灿耀,箭囊精致斜挂,眉目让人可喜可爱的苏小姐笑盈盈走出不了,看她那番笑容,花荣倒忘了惊寒,讪讪地也笑道:“小姐箭技惊世骇俗,在下实是心惊胆战,慌不择归,甘拜下风!”苏丽娘似乎颇为满意,道了个万福,言辞清雅,“山野无知女子,今日始得盛睹将军风采,始信即飞卫将军复生,亦不足抗衡将军手段!” 互相吹捧了一番,花荣也卖弄一下身手,两只野鸡一高一低飞过,谈吐中突然一箭将二鸡射落,分别穿透胸脯与翅膀,那箭带血被石屏弹落,孰知一只野兔受惊奔走,恰巧扎在箭尖之上。这着实是侥幸的。苏丽娘拍掌道:“昔日长孙晟一箭双雕,与君相比,也当甘拜下风!” 一鸡一兔尚未死,还有那只穿胸的鸡死得惨痛,花荣是必须面对血腥的武将,瞧这小丫头,拔毛剥皮竟也毫不手生。点起一堆火,共同烤鸡熏兔,说起对烹饪的掌握,花荣就大大不及了,把鸡给烤焦啦。谈一些古来名将,从李广谈起,李广一世英雄,却未能封候善终,引发后人多少叹息!花荣对李广未能成就大功名不甚惋惜,苏丽娘却是嗟叹不止!谈起郭子仪、杨素那样豪贵甲世的前代名将,她很是欣羡,认为即使象白起、贺若弼的那般不得善终,也是值得的。然而历来可有许多豪杰空负将相之才,却终身屈沉,她的评价就显得偏颇了,她甚至认为不论治世乱世,只要能风光出头的便算得英雄,没能够达到某层台阶的分明再有才能也成了受诟的鄙夫。她甚至连候景、安禄山也推举作豪杰。白起杀人如麻,花荣素来鄙恶,候景、安禄山都是害民奸魔,读史读到恨不得钻进史册一刀结果了他们。陶渊明、柳永虽然都是弃世不得意的文人,花荣却很喜爱他们的诗词。苏丽娘对他们可是都不大认同,柳永词云: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丽娘鄙薄道这个薄幸的下流词人还想当卿相哩!花荣却心中暗审柳永词名冠世,尚能以白衣卿相自遣自慰,而我花荣一介武夫,尚不知归处何方哪!不禁黯然。欲针贬世事的牢骚不便向她吐露,想她心中必定不太懂,会不以为然。幸而之后二人谈到了周瑜,都对雄姿英发的周郎不吝叹赏。说起周郎,丽娘在停顿中透过火光悄悄地较量两眼,她对花荣有着如同对周郎的期待?花荣知道自己的长相与行为风范或有一些吸引女人的地方,可是相比周郎的功业,只能是做梦罢了,自己怕是连到沙场做个搏命的武夫都没有机会。 清冷的山月夜,陪伴着英丽开朗,文武双全的奇女子,共燃一堆旺火,共同萌起一串串火花,晚风送上些微醺的柔情。然而怎会在平地里冒出这样一个女子,她究竟有怎能样的来历,花荣想作出必要的探究时,丽娘忽然愤愤地说那厮原来是个山贼!她说的是“铁笛仙”马麟,她得知马麟是强盗头子后对他的看法就一落千丈了?花荣笑道这马麟人材武艺都还不错,尤其吹一手好笛,她却说下次他如果再来,便来一千个强盗她也会一古脑了结掉!继而她奇怪花荣为什么对捕盗毫不热衷?花荣说强盗并不象法度上那么可恶。她说“是吗?”有点诡异的微微一笑,未等花荣多问,便开口说要告辞了。 花荣无话相留,“何时再相见?”她回说你只管坐等我的相约。单调的夜空下这朵神秘的彩云在山凹里一转即没。时已近三更,花荣心潮起伏,便想在这山里草歇上一宿。 突然有羽箭破空的声音,惊抖了这神射手的耳朵,眉峰全簇,因为那箭潜听下正是向他射来。“小李广”陡生警觉,随即虚虚地似乎无需警觉。正疑惑,有个人哈哈长笑走了出来。 在较诡异的前奏下走出来的神秘者,不会有旁人了,只是奇怪,他怎么会恰恰也在此时此山出现?莫非他偷窥了这一场约会?花荣耳根微热,冲来者唱了个喏:“先生如何知道花荣在这里?”这蒙面人笑道:“你休说我搅扰了你,实则你才是不速之客,我便在这山间搭茅屋隐居。”他手中握着一张弓,却没有箭,何来射出的声音?原来他只虚张弓势,就能让内行人神魂紧迫,花荣用箭多年,方才竟也成了惊弓之鸟。 他黑夜中烁烁逼人地讲道:“练箭的最高竟界,还不仅仅是意射,而是无箭胜于有箭。武学之道,茫茫无尽,好在你算是个可造之材。你很敏锐,思路也很集中,只是心念上过于保守。学武之人,若是象酸书生那样墨守礼法,拘泥不通的话,是永远不能够有大出息的。” 花荣深深一揖,“先生欲以何教我,请详加指示。”花荣素不喜欢别人用随波逐流之类的变通言辞来引诱自己,已是有心准备与他驳一驳了。孰知他干脆得惊人,便掏出一只大元宝放到花荣手中。花荣惶惑不解,手僵在那里,他的表情花荣看不到,声音却更是诡异了,“不够吗?我可以给你十锭。” 花荣当然怎么也不能接受了,淡淡道:“无功者决不受赏,先生若有何需效力之处,不必用黄白之物,尽可明言。”他却更让花荣疑惑了,“若这是你上司官赠你的,你受不受?”花荣心念一动。“请问是哪一级的上司?”这蒙面人可能笑了,“我可绝不是和你拉关系,只是考验你的魄力。你如此谨小慎微,在仕途上怕是不会有什么前程呀,若是你上司要你合作,却有违规则法令,你思量再三,是进是退?”花荣不假思索答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蒙面人叹了口气:“既如此,你这一生都做不得大事,也必成就不了上乘的技艺。便是美貌女子,也势必轮不着你受用。大丈夫生于世间,一则腰缠百万,一呼万应;二则加官进爵,光宗耀祖;三则要坐拥金樽秀色,醉死在温柔窟中,可惜呀,你。”他的言辞分明竟拿美色来撩拔花荣,究竟是何用心?花荣原以为他是个值得钦慕的隐者,孰知却露出这番嘴脸!心中凉了大半截儿,懊恼厌烦。猛然间想到寨中失踪女子的悬案,莫非会与他有关?当下冷冷地打断道:“先生究竟住在哪里?” 从未想到花荣和他之间有了沉默的对峙。他收敛了突兀的妄语,很快有杀气透出。花荣手心里捏着把汗,如果会动手,他实在是极可怕的敌手。终究未曾撕破脸皮,这蒙面人哈哈一笑,“别那么紧张,老夫只是考验你来着。如果你不要钱财官爵美女,练这一身武艺为了什么?终不成也要如老朽这般埋没于深山?奇怪,奇怪!我老了,也经历过了,不怎么打紧,你尚年轻,就这样冷脸冷心,日后象我这般老了,将要往何处安身?”言罢,转身飘袖逝去。他最后莫名的话使花荣恢复了一些敬意与好感,更浓的是对自己前程的伤感。是呀,这时节就对仕途心灰意冷,前路何在?幸亏,想起了丽娘,宋江哥哥,秦明还有那胖大和尚以及寨中的父老乡亲,多少有些温暖在心。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五、捉放西门庆 “清风寨”在花荣下山回家的黎明时暴发了比拐卖女子更大的灾难,先两日张四哥和马老爹两家人呕吐、腹泻频繁,同村俱不大在意,照常挑水吃茶,来回串门,没想今日早起,王家庄八成人都干不了活计,祸及周围所有村庄,等花荣来到现场,急救一炷香时间,据说又有两个村庄也染上病了。庄内排吐物三两步成堆,腥臭程度使得随从的军士个个掩着鼻子向圈外退缩。只好用两块净布包住了口鼻,只剩下活受罪的眼睛。 眼睛的折磨被花荣心中的恐慌推得七零八落,就只见来来往往的村民提着裤子跑来跑去,跑了几步,便要呕出咽喉般往外狂吐,还正在吐时,又只得褪下麻裤解决下边的喷射。上下同时忙不迭的,才刚缓口气进屋又跑出来的,比比皆是。有十数家人已是小了一圈腰围,面如呆子,手脸凹陷,坐在地上口干舌噪地烦闷呻吟。张四哥家中等数人则全都昏迷不醒,浑身滚烫,稍起反应便是连打寒战,偶而咯吐出发黄的血来。火速调集周遭大夫,又遣人往青州城急请名医,众医勉强进出,开方调治,其中那邓师全说这重大传染病必须找到传染源头将其切断控制方可。然而传染源何在?花荣和两个医者对着村中的大小河流,河水似乎依然清澈,并未污变。谁也不敢以身尝试。 张四哥救助不及,衰竭而死。眼睁睁见他断气,花荣流下泪来,花荣和他自小相识,这个朴实的农家大汉对他甚好。那些无用的大夫哪里开得出有用的药方,颠三倒四又嘀咕又争论。花荣恨不得扯下面罩,便与乡亲们同患这一瘟难。此际,正知寨刘高才慢悠悠赶来,奇怪,他竟敢不戴面罩。他将手一挥得意洋洋地说道:“都不要慌。这等小病不足为奇,我这里有大贵人在此,包管解此瘟疫。”说罢,掩着鼻子招呼来一人。 这西门庆一脸倨傲,大摇大摆只说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批贱民的命花荣救下了。他手下的药铺管事言道不足为奇自可提供良方良药。我家老板白拿出三千两白银的药材做这活佛的施舍。西门与刘高很快上马离去了,那药方开出来给众村民喝下去倒也灵验。花荣等到晚间,果然大部分病情得到了控制,这西门庆莫非真会安着济世救民的慈善之心?花荣想到极坏处,莫非这奸商是“欲要取之,必先与之”?又或者这传染事件也与他有关?“清风寨”几十年连家畜染疫也不多见,为什么偏偏这西门庆出现了才一两日,就发生了这等灾难? 想到这些,花荣委实是怒气冲天,恨不得将那奸商捉了来撕成碎片。果然不出他所料,西门庆那批救济的药村早早发光,乡民们却哪里离得开药,只好倾家荡产问他购买。那药价端的能将人皮树皮一并刮走,已有贫困之家不得已卖地卖屋子了。刘知寨刘高的管家指挥着仆人甚是得力地乘机兼并土地放债盘剥,花荣拿出了半生积蓄前往救济,哪里济不了甚事。这刘高与西门庆忒是可恶,竟是打定算盘合计着谋算村民们那点可怜的身家。恰在这气愤得浑身喷烟之际,传来一桩令人欣慰的事体,西门庆被捉上山去了。 几个军士带出花荣见过多次的袅娜妇人道:“这个叫做潘金莲,是西门庆大官人的贴身丫环。”花荣明知不是,并不点破,原来她正叫做金莲。这妇人定了定神,倒也从容有序,“大官人说要上山去看风景,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个粗皮短冬瓜强盗,见了奴家,言语无状。大官人上前喝斥,刺了他一剑。大官人要施展手段,奴家怕带累他不便,先自退到隐蔽处去。方自觅得山洞,强盗来了一大堆子,为首那个一身的红毛,长相极为凶恶,大官人便吃几十个人压倒绑缚了,小女子躲在深处。那矮冬瓜只道我已下山,不知何处去了。求官人火速救他出来,火速火速,奴家------”花荣看着她满脸掩不住的焦急关碍,好生殷切,心道西门庆虽恶,对这女人或倒真有些感情,敢情是自己有机会脱身,为让这个妇人先逃,只身与王矮虎燕顺等人缠斗,以一敌二,最多一敌三不过,乃至被捉上山去了。若是他被燕顺开了肚子挖心肝做醒酒汤吃,正是大快人心的好事,哪个高兴去救他! 但是燕顺显然并非存心害他性命,叫村人送了封信过来,几行字充斥一张大纸,文字粗放,其中夹杂了两三圆圈,正是要人去赎他回来。赎金定得好野:两万两白银! 若是别的富户,战战兢兢不知要权衡罗嗦多久,西门庆那管事的见了二话不说,便叫人快马往青州城催取银子。看来这大官人的性命便是二百万银子,也会爽快去赎。潘金莲打了两个哈欠,粉面重又波澜不惊地冷艳起来,愈是面如严霜,她倒愈有撩拔人的情调,花荣心早已有了个计较,然则自己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犹疑了半日,拼将抛却俸禄王法,准备行动。“清风寨”的村民们状态实在惨不忍睹,这一大笔钱正可弥补! 既是赎人,去的只有六个,这都是西门庆带来的精壮打手,花荣戴着面具,又涂黑了脸,粘上一大把胡子,山煞般从树上跳下,以最快的手法要将那六人打昏。上手三个措手不及,倒地顺遂,第四个斗了三四合,也倒下去,剩余两个身手却很不错,花荣手头棍棒使得不甚精到,斗了十七八合,才将二人肋骨膝盖击伤,重复打昏于地。火急要往深山处推藏这车银子。却是厮斗声耽延了时机,一伙强人闻声已围了过来,为首披风杀眼的正是那什么“锦毛虎”燕顺。五短身材,眼睛贼溜溜转,头上裹一条红绵帕,身上亦披一件大红衣卖弄光鲜的,正是“矮脚虎”王英,附加三四十号喽罗。 燕顺喝道:“甚么人!敢冲撞老爷们的财路!”当下也不必多讲,便舞动手中这根齐眉杆棍来挡燕顺那口雁翅刀。接架一二十招,竟有心不遂手之感,燕顺那口刀刀背厚实,刀头宽利,重有三十八斤。看他刀柄上黑巾飘动,花荣手中之棍屡屡要被他砍断两截,碰出多处缺口。加之那雁翅刀刀背上钻了九个小孔。每只孔内穿着一只铜环,打斗之中,铜环连连击刀背,发些雁鸣般凄响,撩得心中甚不耐烦。又斗了十二三合,他一招“燕子抄水”斜抹得爽朗,花荣吃他将假胡子都劈落了,下巴口发凉,往树后退缩,燕顺追击仗着臂力雄厚,一个“乌龙绞柱”,那金背大环刀将那棵树拦腰斩开,迅速撩往花荣喉口。若是往他算计方退闪,断树便要往他身上塌压。 情急处单手将棍作花枪使,点他右手脉络。若是手中换成花枪,便要刺透他腕,虽只是钝锟,点中了他那刀就撩不过来,甚至会使不动坠地。燕顺慌忙缩手变招,恰恰那棵树轰然沿臂断落。便乘此一隔之际,花荣抖擞精神,手中虽不是平素用熟的烂银枪,其中夹杂了许多枪法。仗着棍长,抢了先手,往燕顺要害处刺扎扫扑,倚仗轻灵多变,难以琢磨。又大斗四五十合,燕顺理会不迭,一刀又拦空了,吃花荣一棍点在他膝盖上,往后扑腾数尺,坐倒于地。 王矮虎与喽罗们大惊,正要围攻,燕顺扬手叫道:“且住!花知寨,你果然手段胜过燕某,这寨主之任,从此便由你担当!”花荣愕然间且要急遁,又舍不得那车银子,迟疑不语。燕顺道:“在这清风山百里之内,除了你,还有何人!虽说某技不如你,可是这么点记性眼力还是有的。”王矮虎一拍大腿,“却不正是!我怎么瞅着好象那几个花招咬过我哩!” 花荣弃棍拱了拱手,“二位好汉请借一步说话。”想要说服他们让出一部分银子,但是做“清风寨” 寨主是万万不敢担当的了。燕顺只管邀花荣上山喝几杯酒,一来花荣已被他看破无须再藏,二来惦记着银子,三来想劝他们了结了西门庆那厮,反正山上不是不曾去过,既能陪慕容知府刘高这些家伙喝酒,便与强盗头子喝几盏酒又有何妨?欣然上山。在山上推杯换盏吃了一阵,说起西门庆这厮之恶,劝他剪除了为民除害。燕顺却摆手道:“他既然已拿银子来赎人,某已开出了价钱,了不得逼他再赎一次。此是江湖规矩。若是还结果掉他,江湖上朋友们必然要怪俺。”花荣寻思即便不杀死他,让他吃些苦头改改习性也好,便请王矮虎带路,看他如何受罪。西门庆锁在后山空房子里,不知可曾受九分饥饿,然则花荣与王矮虎乍见一个锦衣阔佬大喇喇从对面晃来,花荣又惊又气,躲闪不迭,他自然早就瞅见了花知寨,倒装作不曾相识,居然拍了拍王矮虎肩膀道:“我那‘龙虎大力丸’效用如何?等我解个手转来,还有妙药赠你。”哼着小调,便往茅房里去了。王矮虎干笑几声,对那看守的小喽罗假意咆哮道:“如何他竟在老子跟前乱走!”那小头目慌道:“三寨主在内与他谈了半日,什么湿什么干的,三寨主下令不可委屈他,解了他捆绑,令小的们好酒好菜,不可怠慢这、这贵客。” 王英道:“老三昨日见他为个娘们力缠俺们三人,唉,可惜那娘们吃她闪了,老子一整天没有味儿。老三说他什么性情中人,对这厮佩服得紧。今日愈发让他逍遥了。”花荣就势受燕顺挽留,杀心已起,当夜定要暗中扑杀了西门庆。他已经认出自己,若不剪除,日后必有大患。 夜间找来一副弓箭,摸到关押空房,那弦月滑溜溜照不出所以然轮廓,连珠箭正不知有的无的,有人哈哈一笑,拍手道:“堂堂的‘清风寨’知寨,却在暗处袭人,羞也不羞!”火把亮处,王矮虎在前,“锦毛虎”燕顺在后,走了出来。花荣无言以对。燕顺乘机说道:“倘若花将军愿意做这山寨之主,西门庆是杀是留,全由将军作主。”在强盗窝吃酒住宿已超出花荣的原则甚远,提起这盗头席位,他好不生烦,冷冷地道:“这奸商无恶不作,死有余辜,他已认出花某来,为公为私,花某都必除之而后快,既是头领们特意维护,今日看来奈何不了这万恶的贼。花某祖孙三代皆是清白之人,入伙为寇之事,请寨主切勿再提。”王英听了大怒,“你看清楚你身处何处!”燕顺也一气拔刀,却又埕响着推入鞘中,喝止住王矮虎大声道:“你敢情是那厮几粒春药迷昏了头!做强盗难道就没了是非黑白!花知寨正直爱民,又是某等的客人,岂能让他受牵连致祸?那西门庆确切是个活该千刀万剐的淫徒,那日他厮混的婆娘便是有夫之妇,燕某行走江湖,平素看见奸夫淫妇,便是一刀杀了。你这矮子直接抢那刘高老婆上山押寨也就罢了,却是上上下下,来来回回,自毁名头,也去学做奸夫!那婆娘再吃我撞见,必要剁成两段!小的们,与某家将那西门庆提上大厅!” 西门庆睡眼腥松被押上堂来,花荣夹杂在小喽罗之中。西门庆倒似在山寨入了伙一道议事一般,对王矮虎招手道:“究竟何事!将在下挪了地方,又连夜带到这里。莫不是赎金到了,要放我走了?我在山寨过得舒坦,明早喝过茶点,再走不迟。三寨主哪里去了?便要走,也要和他告辞。”王矮虎冲他眨了眨眼睛,忽而耸腰喝道:“你这天杀的淫棍!险些坏了俺兄弟们义气,大伙儿见你无耻,不要你的银子,只要你的心肝做醒酒汤吃。” 西门庆略微沉吟,他的定力果真不俗,哈着腰眯笑道:“寨主爷说笑了,小弟也是一条好汉,又不曾有半分违拗,列位都是重义守信之人,休要拿在下取笑。”燕顺在居中虎皮交椅上重重一拍,狞笑道:“鸟耐烦取笑你!西门庆,若说某等是杀人放火的强盗,你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强盗。我这强盗只好在山上落草,你这强盗却公然在大郡里行走;我这强盗须防官兵虎狼,你这强盗却只管无法无天快活;我这强盗豁出性命也只填饱肚皮,你这强盗在家里吃香喝辣玩女人尚日进斗金,他娘的老子寻思着看不过眼,便要拿你的心肝弟兄们分了吃掉,泄泄心中这无名火!”西门庆慌忙道:“寨主若嫌钱少,小可这几年本份经营,情愿将手头十数万资产尽数奉上,权当做结交朋友,日后若得微利,再请兄弟们补养。” 燕顺大笑道:“西门庆你好小气!谁不知天下几大财主,你这开药铺发死人财的便是其中之一。实话说某也不要你的黑心钱,你这聪明人的心肝却要见识见识!”西门庆竟也随之狂笑起来,连花荣也不由得不对这奸徒刮目相看,他用激将法了,“一向闻得江湖上什么‘锦毛虎’最讲交情,一诺千金,岂知闻多不必见面,见识真人才知尽是些骗人的虚妄大言!”西门庆如此说,花荣就知道燕顺要受他的套,果然燕顺道:“你休要激某。”随之却给了他一线生机,“你自称是条好汉,本大王倒要给你条活路,与你做个赌试,你若还是好汉,不是孬种,便不要赎银,放走你又有何妨!” 西门庆镇定自若,“诗词歌赋;吹弹拉唱,十八般武艺,任由阁下挑选。”这却不是废话,和燕顺讲什么诗歌唱曲,若论武艺,花荣记得西门庆的快剑出手,神鬼莫测,燕顺是不是他的对手?燕顺却不与他比试武艺,却叫人缚了条壮汉出来,说道:“前几日恰巧捉住某这江湖上的死敌,此人不生食其肉某誓不为人。满寨中无人敢和某分享,西门庆,你若有胆量,便和某一刀一口,谁若先撑不住,便是谁输。若是某输,即刻放你下山,如何?” 花荣听了这样的比试法亦不由得心惊肉跳,这西门庆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便是生鱼片说不得也不消化,何况生人?必然是刁难不过,要输了。孰知西门庆二话不说,窜上前去,自盘中操起那把解腕尖刀,将那捆在大柱上的粽子便给一刀,囫囵吞嚼咽下去。 这是闻所未闻的残忍比斗,被缚的大汉浑身长毛,粗壮结实,破口大骂,毫不示弱,真是百分之百的江湖悍士。若说他不是好汉那是假的,这样一条好汉便被二人剐了。凌迟处死是最严酷的刑罚,但起码死的人不曾看见自己的肉被活活吃掉。燕顺显是恨透了此人,听那人的痛骂听出来似乎亲哥哥什么的死在他手里,燕顺吃一口肉,喝一口酒,又胡乱在那身躯上洒一把盐。西门庆却是酒也不喝,也不象燕顺那样快活的狂笑,只是眉目低敛,丝毫不见其恶心呕吐的迹象,闷声不吭,津津入味。这等本领燕顺其实大有不如,输了。那人早已骂不出来,昏死多次重复醒来,惨叫声时时映衬出府堂中的鸦雀无声,王英起初还拍案叫好,渐渐也眼睛发直不则声了。花荣不知多少回将呕出的酸水咽入腹中,活活看他们享用半个多时辰。那汉子胸背臂腿被割掉了十分之,最后燕顺剜出他热腾腾的心房来,脆溜溜咬下一口,那人自然早已死了。 西门庆把刀一掷,举起酒坛往口中一阵猛灌,抹了抹脸嘴,叫道:“痛快,痛快!列位有所不知,小可自幼家中甚贫,常以老鼠、死人肉充饥,某年大闹饥荒,吃了大半年的生老鼠、死人,这活人肉滋味强于死人肉远矣!多年未尝,今日倒是一番淋漓受用!”燕顺点头道:“你不曾输,俺也不曾赢,既不杀你,也不放你,将你缚在山外高崖上,死生由老天爷做主!” 他便如此处置了西门庆,火把隆隆,煞气森森,寅时一两刻了,花荣即便向燕顺王矮虎告辞。燕顺道:“本待结果了那厮,俺们行走江湖的,不作兴随便食言。西门庆便在后边某个山头,花将军另做打算吧,不要往后山寻找,偌大的一排山脉,是寻不着的。那厮多管也留不住性命下山,放心请回吧。”花荣哪里放心便回本寨,深入后山立意要寻他出来。仗着对山间地形自幼熟悉,连着夜色摸了几个隐蔽,天色微明,哪有人的半声喘气?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六、勇斗独角兽 然则花荣在山头看见另一桩怪事,天上星月渐隐,山下却有一条火蛇移动。那许多人去了又来,不知在忙什么。此怪不可不察,悄没声的溜下山坡,却见淡漠晨光之中,一队人足有十数个往山外边搬着一袋袋物事。此际显见已经搬得差不多了,花荣也晓得了是些什么东西。正是盐与茶叶。本朝自太祖削平各国统一中原以来,盐业、茶政俱统归朝廷管理。而这伙人,显然做着私卖盐茶的走私勾当。只见那私货仓库竟是一个山洞,将暗门掩上,用两块大石封住。周围覆拥些草木,掩映中寻常人路过,根本看不出任何蹊跷。这伙人花荣一个也不认得,其中似有两个为首,一个从旁指挥,另一个侧立不动,看不清面孔,这众人也不去理会他,只顾赶早活动。待这伙人将茶盐数十袋数十袋地挑走,天色也已大亮。花荣跳到那封闭岩洞之前,只觉不可思议。 花荣向来以为“清风寨”还算是个干净地方,起码有堂堂“小李广”守辖,强盗恶霸猛兽灾荒什么的皆不足以酿成大害。哪知道,这一个多月来,又是少女失踪,又是横染瘟疫。竟然还有人在这里走私!走私与占山为王不同,如燕顺等人做了强盗,便得提心吊胆,起码不敢到山下市镇公开行走。而这贩私盐茶的却是要深入民间各处贸易。瞧这一伙规模,委实非同小可,偏生花荣懵懵然毫无知觉!这还了得!忽然间警觉有人会向背后袭击,慌忙斜转枪尖一格,却格了个空。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个人来,他向花荣出刀只是示警而已,并非真的要砍。此人三十上下,八尺长短,面皮白里透黄,脸上贴一张膏药,豹头环眼,威武中透些儒雅,苍凉里藏些谨慎,胡乱穿一套粗布衣服。他不认得花荣,花荣却认得他,当日他在附近山头遭高太尉手下追杀,花荣也曾暗中助之。哦,刚才那走私的一伙人他也混迹于其中了。可惜这一条好汉!于是花荣问道:“阁下何时也凑入这伙朋友,却都是从哪里来,几时弄这好大买卖!” 这汉仍不失温文地道:“你一个猎户,自去寻你的营生,休管这闲事,休管,快去!”花荣道:“按本朝律法官盐私贩一百斤者,即要处死,私茶价值一贯五百钱以上的,亦处死刑。你等莫非有一百条命,敢如此大弄?”那汉笑道:“你可知古人有言,小盗伏诛,大盗不死。我念你是个明法度的后生,不凌逼你,实言相告,花荣等非但不会吃官司受刑,相反做官发财,举手可获。若还不走,有人回转来时,你便万万走不脱了。”他的笑容铺出无尽的苦涩。花荣当然不会怕他们回转包围。但花荣发觉自己很不想和这汉子过招,他身上有股奇怪的说服力,他们绝不象是兵贼之间,而象是两个饱受失意之苦,重逢的朋友要互诉磨难。他身上的怨气苦楚分明比花荣多压抑了几倍,但他兀自强忍出心平气和,花荣惟有冲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这桩事先压一天,眼下还有急事。 转出弯路,柴门花圃鸡圈茅屋亮出熟眼,第二度无意来到,听到的还是悠扬缠绵笛声。这回的备调不是在作古今兴叹了,吹出本朝词人柳三变的一首词来。柳永的词传遍市井巷陌,编为歌曲亦普遍流行,这一首名叫“凤栖梧”:斜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词确是好词,笛声也很够缠绵的感染,可惜马麟有所不知,丽娘最讨厌的便是柳三变之俚俗。马麟坐在危岩之上,细细的剪刀般的风,天边闲云铺展,恰似丛生的春愁,草色烟光在朝阳里,是要推出股令人振刷之朝气的,不是残照,际遇会不会好些?丽娘向他姗姗招手。 花荣有点儿酸了,他真的打动了她?马麟几个起伏兴致勃勃地奔到她的身旁,丽娘会怎么样接待他?牵他的手?俏脸生春?后来花荣想丽娘应该是突然眉锁寒霜变成罗刹的模样,因为不知何处亮出月牙刀来,马麟的腿脚倒似向刀口上奔送过来。 天差地别的变故!马麟倒也溜撒,跳开来了。退出丈许,大概犹以为她是在耍些武性。丽娘射出了一支袖箭,利索无比的袖箭,原来她还有这手。马麟便是全力躲闪也必然闪不开的,何况他压根儿没躲。这支箭深深地扎入了他的腿骨脉。马麟倒地时笛子坠下,丽娘只一脚将笛子踢撞在野石头上,脆响中破损无用了。丽娘喝道:“原来你是个山贼!今日已认得你是个山贼。对姑奶奶弄这些淫曲来挑唆,依我性剁烂了你!”举刀作个手势,马麟面如死灰,一言不发。花荣慌忙跑出阻止,“且慢!” 花荣和丽娘对视的一眼双方有了陶醉的深意,丽娘又是意外,又是难堪的腆腼。花荣指着马麟戏侃道:“这位既是条好汉,对你又很在心,如何舍得下这般毒手?”丽娘柳眉倒竖,“公子有所不知,我起初不知他的来历,原来他是‘清风山’的强盗头子,我正要用他将另两名贼头引下山来,一并擒获,为官府出这一份力。另闻说山贼近日掳走了一个良商,或可用他得个替换的方便。” 花荣皱了皱眉头,“那商人据说已放下山去了,我看他也是条好汉,人也很风雅,如此受擒,心中也必然不服,他山上同伙又都是些杀人不眨眼之徒,连人肉都吃,贸然对之发难,不免打草惊蛇,带累良人百姓。闻说过几日朝廷要大规模招安,以此充实边境。若招安不成,自然以重兵剿除,到时,女英雄再一展身手不迟。” 丽娘闻说有理,踢了马麟一脚,竟道:“快滚!让你招安,真便宜你了。”马麟狠狠地瞪了两个男女一下,蹒跚走了几步,用力一拨,将箭拨出,鲜血大片大片染红,染得发黑了也不包扎,花荣于心不忍,却见他又兀自踏步走得健捷。真个是万般方寸,但饮恨,同谁语?直到走入深处草丛,他大概才想得到裹伤。 花荣又作提醒又作调侃,“小心,说不得很快就有大伙强人来,硬抢你上山去做押寨夫人,你还是避一避吧。”丽娘豪气纵横,“便来一万人,丽娘有何俱哉!”丽娘作个大方的请进式,“既来之,则安之,小女子昨日猎取不少野味,自酿的一坛女儿红也已很够味了,共饮三百杯如何?”花荣焉能不与她共饮,亦想从中打听她与那蒙面神秘人可有关联,不死心的是心犹想上山再觅一圈。便道:“花荣要察一察此地地势,日后若是招安不成怕用得着,此刻时辰犹早,最多两个时辰,自当回来厚着脸皮赚你这顿丰盛的午餐。”丽娘听了大为高兴,“我将‘女儿红’拿出等你来开坛。”丽娘飞快地拿给花荣几只甜饼,自然是予他爬山吃力时解饥。花荣几乎走不动,几乎一辈子就陷住了不走,提起精神,道:“去去便回。”猿猴般矫捷往山上窜去。 饼子甜在心深处,其中咬出了不醉也醉的花香。西门庆兀自在云间雾里,预感日后少不得是非缠身。理他做甚,大不了弃官不当,只怕丽娘未必喜欢。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山顶了,举头红日白云低,万千烦闷随风去。还不如躺在山上绿茵里,看看正升得起劲那日头,看四周风景。于是自逞逍遥,将“清风寨”数千百姓弃之脑后。该下山品那“女儿红”去了,忽闻得兵刃撞击打斗声。呼喝声逼耳可见得相斗激烈,那呼喊声兼且耳熟,四处觅来,在左下那山腰平台上,以高看低,一条好汉,大斗两位英雄。两位正是“锦毛虎”燕顺与“矮脚虎”王英,甚么人却要这两个齐上,兀自守多攻少。原来那对手是惊天动地的人物,是花荣见识过的打虎猛士武松!所使兵器与花荣那条齐眉棍差不离儿,亦是白蜡杆制成,唤作等身齐杆棒。在他手里,却真有日月无光的威势。那条棒矫若银蛇,狂如旋风,燕顺还可强撑,王矮虎却跟不上了,突然歇下来定着神大口喘气,武松轻轻顺隙一推,去刀倒地。随后一对一更快更猛,燕顺哗哗作响的金背大环刀竟握不住,硬生生碰出掌握,犹自手舞足踢了一阵,方收住势,可武松的杆棒已压在他肩上。 这武松真好了得!他的棍法比自己何止利索十倍。只不知为何在此有这场打斗?却原来是场比试。燕顺拱着手并不怎么气馁,可能还在说“佩服佩服”之类的话,他们究竟拿什么作注。燕顺指着右上山头说了些什么,武松操起棒亦拱了拱手,便自个儿觅山路去了。花荣灵机一动,莫非他也是为西门庆而来?燕顺突地又拉住他,那势样好象在申明什么厉害。 武松哈哈一笑,摆手不听。花荣潜移跟随武松,只好暂将丽娘与“女儿红”搁下,小作翻涉,果有惊喜。 武松那头还没找到时,花荣在这山疙瘩上已先瞅见了。西门庆被绑在一个窄洞外的崖石上,头发散乱,嗒然若丧。奇怪他为何不发喊叫,莫非仍提防着他,怕他循声去结果他?这厮显然已是听天由命无计可施了。摘下白桦弓,壶里取一支精巧羽箭,无声无息向西门庆射去。相隔不过七八丈,岂有射不住之理?却是小瞧了他,不该射他那脸,若射他心脏什么的他已了账了,由得他将脑袋拼命晃动,奋力一咬,将箭给咬住了。嘴里也破出血来。正要再补一箭,西门庆歇斯底里大叫一声:“救命!” 这下武松可循声急奔了,花荣的箭可比他快,然而仍没射中,缘由是自山岩上窜出一物,行动快极,替了西门庆一箭。那箭射在它身上,全无作用,弹掉下山谷。花荣又惊又喜,识得是难得一见的山中绝兽,白毛黑尾,尖角利爪,形体如马,名字叫骏。 这蛟马来来回回走了两圈,却不替花荣去吃西门庆,它又不是瞎眼,又不是没有嗅觉,打着什么主意?西门庆大概以为是一匹野马,忽然放大胆说话了,“来,来,来,咬,咬,咬”,拼命摆头示意那身上绑绳。蛟马这才回转身细细微微打量这食物,甚为诡异的一声不发。起初目光或较温和,西门庆不断叫喊,忽然不叫了,大概他从这异兽身上看到了血腥气,怪诞的味道。这蛟马不阴不阳地抖动着身体,花荣正处于幸灾乐祸地暗笑,忽然看见武松从狭路上冒出了。蛟马尚未回头去看武松,大口大口地打着鼻呼,呼声在西门庆耳中不啻于惊雷连闪,即花荣远远听来也甚为噪耳。这蛟马继而抖了抖黑色的鬃尾,身上白毛打旋,俄而叫喊起来,声音起伏而上,起初如闹市喧鼓,向后好象是神魔对峙时催魂使者的击打,搅得风云失色,群山伏耳。西门庆耷拉着头,脑袋便要给震掉到地上,花荣也不由得几次去掩耳朵,只有那宽衣麻鞋的打虎猛汉,屹立不动,气势不衰。 蛟马动作委实快极,一眨眼它已转身扑向那新来的一号美味。武松抡起杆棒当头便打,一击即中又弹开,转眼间连扫出了十二三棒,这数棒虽未使蛟马退却,倒也让它一攻而获的气势落空。大概打在身上确也吃疼,四蹄便在山岩上突突地蹬,大展其穷凶气极之态。这猛兽力气又大,皮肤厚滑,也亏得是武松,换了别人,稍稍被钻个空子,便吃它咬中了。武松手中棒遮得严密,这兽又被连打了五六十棒,似已气竭,不再大呼小叫,相反望后退了两步,稍屈下身,眼中多半似有了怯意。 花荣在此处长大,却深知蛟马有诈败之伎俩,眼望它后两腿一腿屈起,又一腿却伸长了,知道不好。这蛟马乘着对手稍有松懈,猛地一腿奋起往岩壁上借力,身体跃起,头低着利用尖齿更带上了那根独角,前两腿也顺势踢出。三种杀招俱是非同小可,武松举棒挡时,那棒竟然被利角扎透,下面两腿只好一拳一脚硬挡,他这拳脚俱有数百斤神力,亦被撞得退出两步。至于咬过来的凶险,武松挥棒及时挡住那张怪嘴。这棒吃它悬空一顶,硬生生断了,幸如此才抽回准时。那胳膊上兀自被划破开一条长长的血痕如同刀勾。蛟马那尖角上犹自顶着半根杆棒。 武松退到了狭处,施展不开,便用手在石壁野草上几个带动,点着容不下半只鞋的石突,甚为惊险地几个跳跃闪至另一边去。花荣为他惊出半身冷汗,便是久在山里行走的猎人,也已丢掉几条命了。稍慢些,任是再高的本事,也跌下去骨断头破,那几株草藤俱被他一扯零落。刚刚有了较宽敞歇口气的方便,蛟马已自觉察,巨大危险再度重演。西门庆看得眼里散出白雾。武松并不急于拔刀,反而将酒葫芦往嘴边移,他还有心思喝酒!蛟马又要用方才那招,武松突地喷出一大股酒浪,这怪马忙退开两步,抖动身体的淋湿,眼前也和人一样模糊。武松已是火速出刀,只一刀戳瞎了它一只眼,又一刀,奋全力砍它那肉角。 这个算盘又打错了,身上纹路砍不动,这根角坚硬处更是剁不动。蛟马瞎了一眼,真个撒起吞天噬地的泼来,这一扑,竟连武二郎也受不住,那口刀抵在它脖子上,却砍不进去,武松两脚死死钉在地上,身体一寸寸向后弯曲,蛟马的肉脖子渐次要将整个刀面夹住,那尖角乘势亮霍霍抵向武松的脸膛。武松大叫一声,满面通红,这场人兽之间的力搏,他的神力竟重又扳回些羸面,身躯便又要挺起。可惜的是脚下并非泥地,而是光滑的岩石,本来他两脚绝不敢泄力,既然气力大半要挥发在上身脚腿便虚了些,这一虚,顿时滑倒。 亏得他左手不住用断棒击打这蛟马,既倒立弃棒抓住了怪兽的肚皮,同时脚骨猛撞蹄弯,未滑开之际奋神力将怪马掀翻,免受了它四蹄践踩之灾。这蛟马此时只头部可用,花荣早瞅中它异角疲软关节,又如上次般一箭贯穿。这回连出三箭,这蛟马要害处受灾,身上皮肉便泄了那股坚韧。武松一刀几乎推断它的喉管。作急让开来,又一刀刺瞎它另一只眼。这时却见洞口又晃出一条差不多大的畜生。花荣暗叫休矣!细一瞧这是头金灿灿的豹子,豹子出洞即便窜逃,那蛟马虽重伤软倒在地,凶恶得依然骇人听闻,只弹起一根蹄子,正中那豹便门,踢得它惨叫掉下山去。蛟马喉头鼓声乱作要使垂死一击,武松一刀捅入它的口角,却听闻脆响琅裆,刀刃吃它咬断,活生生吞入腹去。蛟马扬蹄恨急扑来,幸亏它眼瞎,武松亦不值得硬挡,低头卧倒,这怪马跃下悬崖去了。 武松且坐在石上出些暴汗修整疲劳,不防洞中灰溜溜又探出一只斑斓豹子。怎的会有豹子出来?却是这蛟马喜食猛兽,尤喜吃虎豹脑髓,这豹子在一般兽中称王,见这怪马,只消听到它喉中打鼓之声,就乖乖地跟它进洞,让怪马活吃了当作美餐。蛟马已除,豹子可放心去了。可是花荣在旁观处却看得真切,蛟马落崖,竟自硬生生以一蹄勾住凸石,将那身体在山壁上扳得从容,不顾重伤失血,奋力又爬上崖来。武松见了腾地站起来,连他也是从未有的紧张,西门庆目中流血,昏迷过去。那头豹子吓得顿时大小便失禁。花荣拉弓搭箭,没个射处。只是蛟马却再也没有留意这些食物,打着急喘喘大失威猛的鼓鸣,再也没有了那一贯的古怪阴沉,也象个垂死的老人般摇着尾竭力挣扎着血淋淋来到洞穴,一身白毛都在轻风中颤抖。花荣听故老相传,这蛟马死都要死在穴中方肯罢休。果然,它一钻入洞,没几步便软化了。那黑尾巴的阴影无声隐隐透出。 那豹子顿时神气起来,花荣也准备再向西门庆发难。豹子抖抖身躯,嗅了嗅脚下的便溺,吼两声,似要吃人。武松二话不说,猛的抓住它一只毛爪,飞快地将三百斤的猛兽掷下山谷。说也取巧,西门庆真不该绝,这豹子又替他挡了一箭。西门庆象个女人般求庇道:“救,救我。”花荣又两箭去得甚快,却又被武松硬是手接住一支,另一支看了他眉心只半寸被断棒赶歪。武松戒备张望过来,手上被无羽箭穿破失血,花荣看出他已精疲力竭,却不知为何定要营救那奸商,暂且不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七、巨盗显真身 武松将西门庆解缚一半,两手仍然捆着,西门庆又是瘫又是麻又是眨眼摇身喘大气,许多时,没有上路,哀求解了他所有束缚,武松冷冷地道:“你在阳谷县为了争生意弄死人命,我奉令将你解回听审,你休仗着钱多,便想逃避罪责!等着下半辈子坐牢吧!”原来他是捉拿犯人,难怪都在这青州出现,一个是逃遁,一个是追捕,倒省了花荣多费手脚。花荣放宽心,哎呀,看那日斜,早已过午餐时了,丽娘岂不急杀? 然则西门庆手眼通天,武松若是将他仍解入青州城去,花荣终要防他加害,且看他从哪条路走。先随这二人下山,到了寨唤两个信得过的跟踪一阵。于是踽踽到得山下林中,看他们且歇且走。直至太阳将落山时才走出林子。暮烟迷远岫,薄雾卷晴空,落日伴着那妙娘们在松子树边惆怅。她闷理着丝丝的发儿,躁点那弓弯弯的脚儿,紧蹙着翠弯弯的眉儿。突然间溜度度的眼儿开了,白莹莹的额儿奇亮,鼓堆堆的奶儿紧贴在来人身体之上。西门庆渴饿得垮了,慌忙将水壶送上,那玉纤纤的手儿为他理了又理,香喷喷的口儿不自禁轻点奸商的下巴。武松闷然闪出,叫道:“不许解绳!”这妇人竟不听斥,说道:“如此绑了几天几夜,早已绑废了,二郎,便是你这颗狠心,叫人半夜里吓醒!” 武松正色道:“他在阳谷县弄些假药次药赚害平民,仗着财势伤了人性命,我身为公差都头,岂能不取他回去交差?”这妇人便细枭枭的腰儿摆到武松近前,“二郎,实与你说,那日泼皮何九叔名义上是为了药材不好,实则是想利用奴家的名节要挟西门官人,西门官人许与他许多银子,那老赖皮却存着非份淫心,西门官人不肯拿奴出卖,争执中误杀了他。其时奴也在场,实言相告,那一剑其实是奴家怕西门庆受害,从旁刺进何九叔软肋的。不如你先杀了嫂子,亦或用精钢镣铐先锁了嫂子报官,再捉西门庆不迟。”武松半晌厉声道:“你,你休得胡闹!” 那妇人正隆隆的鼻儿射出坚贞不移的银光,柔声道:“二郎,嫂子我求你一事。”武松不语。那妇人便跪倒在他跟前,西门庆竟也挪过去一道下跪。“二郎,我如今是寡妇之身,承蒙你恩义,不曾要我守节。我和这西门官人情投意合,宁愿下半辈子永相厮守,无论他富甲天下,还是穷得要饭,我都跟着他了。他也自愿为了奴舍弃花街脂粉,大家淑女。我硬跟着你来到青州并非是张望什么叔伯,便是要阻拦你的差使,与他安家落户,做长久夫妻。他那官司他自会摆平,只请你高抬贵手,玉成此事。我二人永感恩德。” 武松竟有些站不住,趔趄着退了两步,那妇人红艳艳的腮儿似把幸福之光亦辉映到他脸上了。西门庆说些软话,潘金莲却又略作含蓄地道:“二郎,你的心事奴家也都明白。只可惜礼法限制,缘份弄人,只好等待来生,作奴作婢的报答你了。你英雄盖世,嫂嫂是个小女子,实,实是暗里惭愧,配你不上,你必然能觅得------”武松满面通红打断道:“说甚么怪话!罢,罢,罢!原来你果然一心要改嫁这厮,你要改嫁,我又怎拘禁得住你,由你,由你去!西门庆,你给我发个毒誓,从此不许再踏回阳谷县半步!”西门庆立刻发誓,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等语,他说得肃然之至。 武松喝道:“你这厮须记得今日此诺!”大踏步头也不回远去。西门庆终于解开束缚,两臂尚自软垂着抬不动,口里却“哧哧”乱笑,“这武二真是个直性呆子!”潘金莲和他搂得几乎融做一人,将他一推嗔怒道:“你凡事都假惺惺的,莫非对我也是假的?”西门庆正容道:“岂敢,岂敢!你我生则同席,死则同墓,我是绝对不敢稍忘誓言的。”他二人以为逃出生天,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花荣壶内还有几支箭,一弦连发必结果了他。岂知这时,忽拉拉来了一大队骑者,却都是西门庆的爪牙,将他瞬间团团护住。西门庆换了衣服,吃些美酒肉脯,顿时又回复了大爷的气派。众爪牙恭维他“洪福齐天”,西门庆冷笑道:“某岂是轻易就死之人!早晚会同慕容知府,叫那贼窝片瓦不留!”有人将一把古雅长剑为他佩上,西门庆手抚剑鞘叹道:“若是这‘随候剑’随身,我何至如此!”花荣心中一凛,脑海中顿回旋出他在巷中杀人的快剑手法,的确很快! 一时间已射不着他了,日后只好加意防范些。这两日不在寨中,不知可有变故?却也无甚变故,甚至无人寻找花荣,正知寨刘高在村里赌钱,早已将公务疫情抛之脑后,那几个村庄户户倾家荡产,算是将病情暂控制住了。寨里以为他在村中救助。村中以为他在寨内公务。将所有百十两积攒全数带到村里分发,寻思再三,想到了丽娘,留下十两。直到子丑交会方回家睡眠。本该熟睡个够,那走私之事又搅得花荣难以安眠,必须立刻行文往青州府请人协助盘查。只是须找刘高商议。端的这些走私之徒哪里来的,看来盘踞已深,远非一月二月?主首藏在镇外,还是与西门庆相关,甚至与刘高有关?与那蒙面人可能更有些关联!于是只睡到卯时,急急起来。 据说刘高在李村玩骨牌儿,赶到李村,才知昨日午时已走了,又据说他在周庄喝上梁酒,赶到周庄,才知昨夜邻镇来一伙私商做什么生意,刘高已往邻镇去了,着人到邻镇去唤,未等回来据说刘高正在寨子里为西门庆压惊。花荣一边急着人去请他从酒宴上过来议事,一边坐到公廨之中,等了良久仍不见,才知出午已携家誊往别墅踏春去了,花荣赶赴到他山脚放田傍水一组华屋,却说刘知寨正在混堂子里泡澡。草草吃些饭菜,说明是哪一间澡堂,倒容易找。 这澡堂专供寨间豪强享用,楼上弄作妓院格局。花荣只来过一趟,便不来了。远远地只见几个烟花粉头站在楼头又似远眺,又是指着花荣谈笑。那老板慌忙迎出牵过坐骑,花荣当然不挑选娼妓,也不推拿按摩,刘知寨正在泡得皮肉酥松。花荣不去衣便跑进去。一个大池子烧得雾腾腾对面不能相认,叫人两声,无人作答。仔细凑过去看,只有两个闲人如痴似醉。别有一间竹搭小屋,里头烧许多热炭,那个是湿泡,这唤为干蒸,滋味别胜一筹。刘高围一块布光坐在那里,干瘪瘪的身体要蒸出油来。花荣强忍着沾身湿气,跟他说有要事相商,刘高请花荣到他新房里等他穿衣。侍花荣步行至他那别墅时,刘高这一番倒是紧锣密鼓骑马赶上。尚未踏入台阶,刘高笑嘻嘻道:“‘门下侍郎’,究竟有何要务呀?” 花荣这一脚还没踩到他家石板,“门下侍郎”是相当于宰相职责的高官,而花荣的职位却是官阶中最低一层,“侍郎”二字尤具讽刺之意。花荣闻得他的调侃,顿时疑心大盛,并非为他出言刻薄,是因为刘高在“小李广”心目中素来是个无学无味之人,今日陡有此诙谐且恰当的调侃,凡事不可停于表象呀。便回几步带上高衙内所赠那张雕弓,箭桶配于腰下,带满二十支三叉箭,另外携一把剑在身自不必说。见了刘高在客厅站不稳一屁股坐倒,土头土脑地自侃道:“说什么三十而立,本人是四十步而不立,不知是女人多了还是酒水多了,近日屡有悬崖上吹大风如临深渊的心慌。花知寨,要将你那骨架换于我就好了。” 花荣不耐烦跟他唠叨,便将出现走私之事如实一说,刘高惊得一脖子伸出来比鹅还长,脸上大惊小怪酸辣苦咸阴阳紊乱,刘高一屁股弹了起来,气长气短地道:“怎,怎生是好?快,快点人去捉,写行文,报到府里去。快拿笔来!啊,我却不认得字。”可是任他如何表演,花荣终究从他那其实并无多大意外的眼色里看出许多蹊跷。他,必定有份参与。 花荣以为刘高是这伙走私者的包庇者,必是受了重贿,一时也不想戳穿什么。便招呼人进来写字。刘高对花荣下毒手了,花荣没想到他有那么敏捷的身手,那么准确的杀招。他手中多出一把匕首,捅的是要害肾府,花荣躲得这么吃力,实在意想不到,被他将白布衫割破了大截。飞腿去踢,刘高只是横肘一隔,又不曾踢中。大惊中倒退数步,拨出剑来。刘高作出没主张的惧状,匕首失落在地板上,惶恐之至地道:“呀呀,我实是财迷心窍,我做了许多失心的蠢事。花知寨,你,看在同僚一场,你饶我性命!”花荣不由得喝破他道:“刘知寨,你真好手段,怕是你文武双全,远胜于花某,如何故做这腌咋样,隐瞒花荣到今日!”刘高这才站直身躯,他哪里曾为酒色淘虚身体,露出本相,满脸狡诈凶悍,夹杂着斯文败类的装束体统,变成了一个形容不出的歹徒。刘高朗声痞笑道:“花荣,我这里有几千斤盐,几百担上好茶叶,本待都白送给你,将这正知寨的职事,也让与你。只是看你不识抬举,不肯随流合众,死小子,只好引你进来,灭绝你罢!”一拍手间,堂前堂后涌出许多人来,当先指挥,正是昨晨所见的搬运头目。这一些人,各使刀斧钩叉,便要将花荣剁成肉泥。 硬取之未必能冲出去,花荣先自退到墙角,留出较大周旋。这上好雕弓配三叉箭有大材小料之感。射出去劲风盈耳,头一箭将来人臂膀射穿,向后倒入钢叉头身亡,群凶变色。又一个连环箭射杀三人,其中一箭自一人喉口穿过钉在后一人脑门。虽如此,四五十人一拥而上兀自不好对付,便凝气叫道:“这一箭,叫那使鬼头刀的大个子瞎两只眼,从此摸黑走路。”众人吃一唬,那当头的道:“呸!一箭如何射两只眼。”话未落,箭已发,在那人右眼上先刮一下,贴他鬓角溜一道烟,往他旁边人斧刃上一撞,便反冲入左眼去了。那人又疼又黑,两手乱舞,惨叫不迭。花荣又喝道:“第二箭,射那使斧的扁脑袋,这箭全部没入他脑门去。”那人吓得急躲进人群缩起头脸,还不曾稳住,惨呼气绝。花荣拿出了近来苦心琢磨的意射之技,一箭往房梁射,又一箭射它尾部,全力把握住角度,中了目标,自头盖顶一没而吞。花荣稍感内疚,断而又吓唬道:“第三箭,那为首者须防脸上两块横肉;第四箭,随取你们其中三个的传宗活计。”这一吓如何得了,这伙人拼命向外挤逃。花荣哈哈大笑,难得这般痛快。拨剑也随之跳出,忽然两样长兵刃招呼过来。笔刀砍来,手中雕弓弓把挡去,径自将那口厚刀荡得几乎飞出杀手手腕。这弓真好韧性!心中既喜,手里剑斗那挺蛇镰枪者,那人却抢先仆倒毙命。却原来是中了致命一箭! 何人所射?那一座布景假山后转出一人,此人大白天蒙一块密严黑布,正是曾多次指点花荣射法的那位。他如何在此出现?花荣正疑惑,那人走来说出一件秘事,“你来得正好,你这寨里正知寨刘高乃是滥污禽兽,在各处掳掠许多良家女子拐卖到妓院番邦,丧尽天良。某无意中撞见了,久作追踪,有多个女子便藏在他这里密室。那假山下有个入口,入内一切尽知。”花荣将信将疑,此时那些打手作鸟兽散,他兀自不敢大意,说道回寨中调齐人手再说。这时这蒙面人叫一声“小心!”一排弓箭手伏在屋瓦上乱箭射来,拨打之中,接了几支箭在手中,略为施还,那屋头中箭坠下两双。蒙面人急往背后拉弓,假山边还有人架着床弩,那弩箭威力大得多了,非同小可。幸而蒙面人疾射那机手,“啊呀”一声倒下。心内释疑,并肩外闯,蒙面人忽踉跄失声慌忙,用手扶去,蒙面人并非受伤跌跤,而是乘势将一块布帛捂到花荣脸上,花荣急闪叫苦,异味入鼻,着了他的道儿。拼命奔走几步,却已天旋地转,强驱定力,尚可奔走厮杀,不妨平空掉下一张大网,将花荣罩住。数名彪形大汉跳下四面收网,花荣软绵绵的身躯仿佛挨了千刀拉划一般,眼睛无力地垂在网眼,这条命怕是送了! 花荣的意识还能够清醒,吃他们重又捉入大厅。门窗闭紧,点起长烛。蒙面狗贼慢条斯理居中而坐,解下外罩,除掉一块块衬垫,身躯顿时细小许多。最后将面罩解除,露出并不肥壮,倒也横肉多凸的脸,阴沉白皙枭雄化的脸。花荣恍然大悟,惊叹人生之诡异,不是旁人,这蒙面贼正是共事多日,竭力隐藏其真面目的刘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八、豪侠必有邻 花荣枉然自负明智,却从未想到蒙面人会与刘高有任何瓜葛,栽在他手里,真是无话可说。刘高斜靠在虎皮金交椅上,手指遥遥点着说道:“今日你落在某的掌心,可有什么交待!”花荣瞠目喝道:“你这厮究竟是什么来路,敢在我‘清风寨’如此胡作非为!”刘高眯着眼冷笑道:“你蛰居在这小地方,如何晓得某在江湖上轰轰烈烈的事业!某如今资财数百万,买来这知寨的小官不过花了一万两银子。某之所以屈就这个小官是因为这里气候好,足够掩护。满州文武官员只有你这不自量的家伙,妄想着螳臂挡车,阻碍某家财路。花荣,识时务者为俊杰,某素来看重你的人材武艺,跟我走,日后非但不会进身难难,丢官亡命,包你福禄双全,将来青出于蓝,真个做到‘门下省侍郎’、‘安抚使大将军’,也说不得。”花荣淡淡地给他一句回复:“志士仁人,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而害仁。”刘高皮肉不动地斥说:“你二十岁出头,就喜欢大唱高调,着实令人讨厌。休在某面前摆这副清高嘴脸,你与‘清风山’强盗勾通,某早已察知。你要跟某搬圣人,某便与你搬圣人,圣人言,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可见圣人只要能够发财,也是无所不为的。圣人又言,穷则独富其身,达则兼并天下。明明白白就是要人挖空心思发财当官谋反。你休再做作了,有甚条件,尽可开出。金珠美女,任汝享用。你便不贪财,难道就不想要女人?连圣人都说,好德不如好色,只消你认下某这个大头,三日内便撮成你一桩天大的好事。” 花荣打个哈哈道:“花荣倒是为你说动了心,只可惜这鼻子不配合。”刘高道:“此话怎讲?”花荣拼着将生死置之度外,“岂不闻,薰莸不同器。你浑身烂臭,黑心黑肝到处流脓,怕是不曾成就得好事,就让你给熏得呕吐至死啦。”大笑不止。刘高徐徐起身,也干笑了数声,吩咐道:“与我将新弄到的带来。” 带出的是个水葱般女子,自麻袋里游出,一脸迷惘。见了刘高,却是认得,颤声喜道:“这,这是到了公廨吗?”花荣认出她是某村的阿芝,愤极闭目。刘高缓缓走到阿芝跟前,脸上透出一股邪恶之气,阿芝敏感地对这知寨大人十分惶恐害怕起来。刘高自言自语道:“杀你,便宜了?那傻丫头心里也不舒坦。”突地阿芝连声惊叫,花荣睁眼即见一具白润挺拔的处女,刘高不过两三剑将这少女刮得身无寸缕,又不曾伤及她肌肤。阿芝惊叫连声护住羞处蜷缩啼哭时,惨嘶声又穿透了厅堂。花荣嘴巴上凉腥腥地一粘,恼愤之极却又无法抖落不好开口,一张口这块女人的皮肉就会沾入他的口中。刘高阴阳怪气低低地说:“软玉温香,可不是够香了吧,待下官将这双肥奶也割下来,给花知寨下酒。”花荣听了毛骨悚然,却不料刘高摇了摇头,说出更阴毒的打算来,“不妥,不妥,如此牺牲了如花少女,真是暴殄天物。给花将军备两方上好的春药,将这对鸟男女脱光了关上几天,花知寨肚皮饿了,便请他享用这具香喷喷的妇儿。随后将他送回家中,原来所有失踪妇女尽是被这人面兽心的少年知寨先奸后吃啦。好呀,本官为百姓除此一大公害。妙哉,妙哉!便宜,便宜了。这丫头不曾为我赚钱,倒不可轻易浪费。众弟兄近日亲苦,这个妞便交与你等第次受用,再送给花知寨陪葬。尔等还不快去受用!” 那伙歹徒听了个个喜滋滋的去提昏倒的阿芝。花荣实在忍不住了,破口大骂:“失心狂贼,不得好死!你稍有男人气概,便放了花荣与你比箭,你那手弓箭狗屁不通,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也敢在爷爷跟前耍弄------”花荣不指望能激怒刘高将他放脱,不料刘高却也受不住发笑道:“某好意指点你弓箭,你敢如此辱骂某的手段。便放了你出来,也让你死个瞑目。放他出来!” 花荣抖了抖发麻的身体,不过略恢复二三分气力,连刘高的打手也未必敌得过,更不用说突围而出了。刘高将画雕弓与三叉箭还来,极自信地道:“你用良弓,我只用劣弓,随你射我几箭,我只射一箭。谁被射中便算作输!你先来吧。”花荣前三箭竟都没射到他身边就掉落了,头一箭甚至没有拿住,那些人哄然大笑。实则花荣并不至于被麻软到这等地步,接下去极快的一发九箭,把握这困兽阻斗,那些笑的人笑容尽皆僵住。连珠三箭射他上路,连珠二箭射他下身,又二箭作个弧转,绕他身体追赶画圈,等闲人摸不着边际,实则是分取他后心与软肋。还有两箭早已射歪,其实没歪,力道掌握厚薄,看着要从他身旁不相干而过,忽地后箭追撞前箭之尾,两箭交错往一处,不求火功,只求射他小腿足胫。 然而结果令花荣瘁倒,只见刘高一番腾跳,九箭被他躲开了四支,挥袖撩落计两支,手上抓住一支,最得意的是他两腿夹住一支,随即高抬腿一踩,将最后一箭踩在脚底。他的手法本事端的远胜于自己。花荣自幼学箭,从不曾如此挫败,从不曾这般没有信心,没信心到生怕连对方一箭也接不住! 刘高一拉弦,没发箭,又一拉弦,还没发箭,花荣强制住镇定着看似未受扰乱,整颗心连同大半身肌肉却在发抖。正这时,有人一脚踢开厅门,一条汉子持刀冲着刘高喝道:“你这厮着实伤天害理,且让我来收拾你归天。”刘高一箭已发出了,只一箭便无大花样,仅仅占了个快字。花荣精神微振,已经看清来人,挥雕弓将来箭荡开。来人目前是刘高的手下,当日曾被高太尉派人追杀的囚徒。 刘高也出手了,使一把三尺四寸七星剑,那汉不过舞寻常朴刀。众手下边骂他背主忘恩一拥而上,那人也不值得多作杀伤,一手抢过一根棍来,单手舞出花样,一大片扫倒哭嚎。刘高深知手下非其敌也,他那剑大开大阖,气象森严,攻击险重,又不乏轻灵点击。那汉格挡得随意,平常中蕴含不尽精妙,看看似要遭封锁处又已异军突起,反害为利。刘高一路剑招洋洋洒洒,那汉刀中藏剑,剑里含枪,展出哪里只是刀法,分明十八般武艺早已随心所欲,尽展刀威。两个斗了二三十合,那些爪牙有夹攻的,有发暗器的,那汉只是用左手棍挡开。花荣喝一声采,气力恢复有四五分,抢一把剑,刺伤两个,搭弓只一箭,射得这些个不敢上前。 那汉左手棍右手刀,夹杂齐使,依旧纯熟流畅,连刘高也不得不避其锋锐,跳出圈外。门外喊杀增厚,花荣要去扶阿芝并脱,这恩人挡住道:“先闯出去再做计议!”果然不知哪里又添来伙硬手。一把狼牙槊力大招猛,一根九齿迎风镗劈挂歹毒,这两般重兵器练成者自非弱手,何况又有只七尺立瓜锤哗哗擂头。花荣手中剑与锤撞上竟给挂脱了手,那好汉只得将朴刀向空中一抛,双手将棍专向三个硬手下盘抽扫。那三个两位疾忙跳开,使锤的扫中腿骨。朴刀自上落下,好汉顺势一借,那使迎风镗的一颗人头连刀飞出六七丈远去。另一个拿槊的惊呼闪让。便顺势冲到正门,一打飞叉并行夺命,这好汉见状将花荣往身后一遮,不慌不忙,眨眼间似长出三头六臂一般,所有飞叉尽数被那铁棍儿扫开,尤其有两股叉回过锋芒,将追来者推出数步戳死。并肩闯出去,便深山里暂避。 避入半山洞里,追赶声渐不可闻,花荣只知刘高私养了几个教头家丁,哪知藏匿这许多凶神厉煞。待得点燃一堆火,花荣拜谢于地,请教恩人大名。这中年汉子道:“小可是东京人氏,姓林名冲,原在禁军中谋职。”花荣岂有不闻“豹子头”林冲的大名,再度拜倒,“原来是林教头,小可幼时便闻得兄长英名,一度欲赴京拜师请教。今日得蒙再造,万分恩德,如何消受!”林冲急切扶起花荣来,“我方才在门外听了多时,才知你便是少年英雄‘小李广’花知寨,昨日着实失敬了。我不得已在那奸徒处容身卖力,原只道他只是私卖官盐,不料杀人越货,坑害妇女,诸般勾当,无所不为! 是以容不得犹豫示弱,杀进去和他决裂。“这番叙话,真有扫尽乌云,正气重扬之喜。原以为人间处处险恶,素来心仪景仰之人却是巨奸,不免灰心胆寒,岂知正如夫子所言:德不孤,必有邻。很快就有推心置腹的英雄弥补悲哀。欣喜之中,待到林教头怎生遭际到此处,却惊见石头上一大滩血。只见林冲鞋面上、膝盖上、膀臂间俱红透了。林冲道:“数月前两脚烫伤,身上亦受些小伤,方才连吃那槊叉刮了两遭,俱不碍事。”花荣立时便想带他回镇上求医,却须防刘高西门庆发难,是了,此处却有一人,或者可以借地方养一养伤。 正在这时,有脚步声摸索入洞来,那人叫道:“林大哥,你可在此?陆谦探望你来了。”林冲松驰了防卫,轻声道:“是我旧日友人。”花荣想起来,确曾有人那夜在山中寻人,自称陆谦,寻的当然是林冲,声音依然记得,这人正是叫做陆谦。进来之人中等个子,面皮白净,气度温文,惹人亲近。一见林冲顿时哭倒在地,“哥哥,真是难为你到处受苦。小弟日夜不安,千里追寻,天幸在此重见!” 林冲扶起他坐下,“你如何寻到这里 ?又怎知我在这洞中?” 陆谦声音激昂,“高衙内这禽兽滥起非份淫心,勾通太尉老贼将哥哥寻事至千里生地。小弟却又听徐教头说高衙内犹不称心,竟欲将兄长谋害至死。即时亲自赶往沧州传信。到沧州才知被哥哥查觉,逃役走了。一路打探,幸好太尉府那伙教师班头行音张扬,一直跟到青州。经樵夫指点,寻到这面山上,发现那几具尸体,心知是哥哥所为,端的是了结得痛快!那伙贼狗仗人势,也有今日!便在山中挨洞寻防多日,四日前在此洞中喜见哥哥的酒葫芦在石枕上。却不知哥哥去了哪里?小弟一日三度来寻看,正不知进退,好在终于得见了。怎生似是厮斗过来?这人是谁?”一边说,一边将包裹里的上好衣料撕成碎布,为他逐处细心包扎。 林冲道:“我这两日没有食物,在山中觅食,这个兄弟乃是猎户,在他家中受了几日款待,今日遇着厉害的猛兽,旧伤未愈,乃至落此狼狈。京中我那娘子如何?” 陆谦垂泪良久,终忍不住哽咽出来,“大嫂,大嫂她实则对兄长坚贞无二,高衙内弄些你自杀的伪证前去透逼,大嫂伤心过度,绝不愿改嫁,她心中委实,委实只有兄长一人,竟然忧伤成疾,十数日后,便病故了!”林冲闻言大叫一声,摇摇欲坠,陆谦在那里伤感道:“小弟自幼父母双亡,全是恩兄助我读书求学,又一力推荐我到京城谋事。前年被人栽赃贪污,也是兄长不吝家财为我打点。兄长落难,小弟独自在京中何用?宁愿随兄长漂泊江湖,不管能活一天还是十年,只是同生共死,但图报答厚恩便是。”林冲拍拍他肩膀,“好兄弟。”转过身,捂着脸,失神强撑。花荣听说高衙内的勾当,正自疑惑,忽见陆谦手中分明是发亮的利刃,欲阻已迟! 陆谦发狠突然行凶,连花荣也以为林教头会不慎受害。却听一响一叫一呼,匕首被踢落了,踢落之前陆谦被林冲一个后勾腿探倒在石丛中,断了骨头,林教头喝斥道:“你这昧心的贼!休以为我忠厚好欺,我须不是乡间呆汉三岁幼童。当初在京城就闻得你千方百计巴结高衙内那畜生,多次将我唤出那畜生乃至有勾引良人之机会,都是你做的好事!我早就想揪你问个明白,不想你居心如此险恶。你说你终日苦苦寻我,可看你模样分明好吃好喝,刚泡过堂子,和妓女鬼混的口红印子还在你脖子后边!”花荣蓦地想起,在澡堂找刘高时其中有个浴客正是这人。“你自称得知高府要暗害我即便过来,怎的又是弄我死去的证据,又是我娘子生病,又是过十数日病故!你且从实招说,或许饶你不死,我娘子究竟何去何从,快讲!” 陆谦翻眨着白眼叫道:“大嫂可不似你,你犯事发配不到十天,她便和高衙内双宿双飞,并且是太尉名正言顺的媳妇!这世道谁不想升官发财,荣华富贵。大哥,你休再逞匹夫意气了,如你这般,活在世上只有吃亏受气。”林冲圆睁环眼:“你话当真?”陆谦凉笑道:“难道大嫂会为你守活寡不成?” 林冲扬起手来,“也罢,我先除了你这小人!”陆谦昂头道:“大哥,你最讲信义,我父临终,谁应承要扶植我毕生毕世?”林冲一愣,“好,请你快滚!”陆谦爬起来似是飞快欲溜出,却又从袖中游出一把三尺利刃,手法更快更狠,乘着林冲心乱如麻,便要扎中。口里叫:“拿你命给衙内换官!”后几字全哽缩住了,有一支三叉箭封锁住他的喉咙!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九、多情变无情 丽娘正在庭院里独个儿绕着花圃追扑蜻蜓,皓月皎皎,光华如水,女中豪杰不减少女情怀在三更天追捉彩虫。花荣带着姗姗来迟的愧疚,又不禁为那美妙的佳人月下扑蜓图醉意陶陶。但是林教头拉住花荣的袖口,低低道:“她是刘高的同伙。”花荣的心闷沉沉一乱,早该有所推断,怎的却总不愿正视?丽娘抬头瞅见他们二人,看见这血渍斑斑的萧条,吃了一惊,说道:“你,二人,却怎的走到一处?快快请进,我那‘女儿红’还不曾收起。” 原来林冲那儿受伤躲入深山,挣扎着到丽娘这屋里买些吃喝衣物。恰巧丽娘有两个手下在此。丽娘见他重伤仍能将两条牛汉打倒,便用药酒与他调治,请他吃饱换衣,也不管他何人何来是否杀人逃犯,只管推荐于刘高去做下手。丽娘听花荣毫不隐讳地将与刘高间的冲突争斗讲完,也很坦白地讲述出来,“刘高本是江洋大盗,帮会之首脑,而小女,本是行乞的孤女,全赖他收养抚育,传授识字读书,武艺射箭,后来他见我能干,便认我做义女。在江湖上杀人次数多了,奴家心中早已厌却。幸好我这干爹到青州买了这文知寨,也便乐得独自在这山中隐居。” 花荣怆然说道:“既如此,你我说不得只好做敌对相见了。”丽娘摇了摇头,柔和真切哪里象女杀手?“我断不会为我干爹和你干戈想见的。我这干爹原先在江湖上劫掠走私,手法便已过分毒辣贪婪,我真不知道,他要那么多财物做甚,他何时才肯收手。我屡屡想脱离他,这些年为他杀人聚财已足够偿还他的恩情。自来官匪不两立,他如今连贩卖妇人都做,我心里也凉透了。你身为‘清风寨’执事武官,又岂能不与他为敌。只是他武艺极高,老谋深算,势大财雄,你必然斗不过他。何不看奴家薄面,勿再与他纠缠,调到别处去如何?” 花荣想到方才不曾带走可怜的阿芝,拍案愤然,“他掳掠走那许多无辜女子,花荣岂能与他干休!”丽娘急切地抓住了花荣手。袖内传来盈盈的暗香,“这容易,那些无辜女子我全数救出放回,奴家这些年也有几万两积蓄,便拿些出来,与她们补偿。我那干爹若见事情不遂,说不得也就停了这项勾当。从此后我亦搬出此处,不再与他有黑道牵扯。”花荣沉吟道:“若是我定要拿他执法,你会如何?”丽娘毫不迟疑地道:“他若身陷重围,丽娘必竭力救他脱险,他若人在死牢,丽娘拼死也要劫狱!” 林冲一直在旁默默听着,此际才开口道:“这位姑娘重情有理,她也只能如此做了。花知寨,刘高敢在此如此大弄,你要扳倒他,谈何容易?” 花荣顿时警醒,联系着慕容知府与西门庆,想到做都监的秦明,若调一个闲职倒也省事。花荣本来就信奉些“中庸时学”,又被丽娘袖中的温香洒笼得软怠了八分,喝着齿颊留香的“女儿红”,遂轻轻地道:“那便如此也无不可。” 丽娘大喜,愈发情致款款与花荣斟酒,重又料理一桌热腾腾饭菜,让花荣饱餐复原。林教头不吃酒菜,只是一口气扒下两大碗饭便停。篱内鸡鸣,决定好分头行事,丽娘暗中去放那些女子,花荣回寨中收拾拟调,林冲暂由花荣匿在家中数日。 丽娘不知从何处牵出三匹好马,花荣二人上马不过大半时辰,重回到镇上寨中。却有个平日心腹的士卒角落里悄悄唤他,告知刘知寨一早就封了将军的公廨,连夜到将军家中胡乱鼓捣,并且搜出一具女尸。早以“勾通山贼,绑架士绅,劫掠民女,奸残致命”为罪由,报到州府里去了。正在张贴公文,四处搜捕。 花荣的住处也被这恶贼抢先封了!只好与林教头计议,他暂仍隐入山中,花荣则直奔青州找“霹雳火”秦明商议。分手甚急,原想细证实那个高衙内的事迹,是否便是他结识的这个高世杰,未得其便。尘埃飞扬,七窃生烟,又深感进退失据,若是斗不过刘高,只好亡命天涯了。往何处去?去投奔宋江哥哥?然而此生便真的荒废了?丽娘呢?奔驰正急,迎面一伙人来,其中那位朝他招手。 这伙清一色的太尉府虞候妆饰内有一个扎着纱巾,面如冠玉,意态洒脱的小生。看见花荣的行色,急忙放下手中折扇,下马迎接过来。花荣本待不再与这印象可疑的人接触,看他好生殷勤,也只好下马。高衙内挽着花荣的手笑道:“正待前往府上拜望,兄长缘何走得这般匆忙?”花荣当下也不隐瞒,将刘高所作恶行,争斗之事向他说了。 高衙内勃然大怒:“小小一个知寨,便敢如此败坏朝廷法度!若是容其胡作非为,大宋江山岂不是朝不保夕!兄长放心,小可即便带这十八个教头与你共往,活捉这厮,若捉不住,叫慕容知府派兵,若仍不够,我便与你拿着证据找安抚使说话!”花荣听了感激欢喜,不自禁唱个喏称谢:“若得洗脱罪名,捉住顽凶,花荣永记大德!”高衙内道:“你我意气相交,不分彼此,来日同往边塞,共破辽虏,成就不朽功业,在青史上留下名声。我心中早已视你如同兄长,我父亲膝下只认我一个儿子,完事后到京城便为你引见,他必也十分欢喜。从今你我二福与共!” 花荣闻说高太尉就只有他一个宝贝干儿子,口中即时应对含糊起来。重返“清风寨”并驾齐驱了一两里路,发觉甚为不妥,还是去找“霹雳火”秦明为好。待要寻个藉口,高衙内说道:“我到贵镇也是有些私事的。闻报有个逃犯,名叫林冲,杀人流窜在此处,他原是东京八十万禁军都教头之职,剽悍凶猛无比。我原先服他武艺,也曾错认他做了几天老师,谁知此人丧心病狂,竟欲携刀入府行刺家严,吃捉住了流放沧州,不料又给他越狱到处害人。我这胸口有块刀伤。”他放出胸膛,果然肋骨上一条极深的刀痕尚未养好,他苦笑道:“他那妻子兰心慧质,只可惜嫁于这虎狼之徒。在东京城里瓦官寺皮影戏园子里,会过两面,彼此倾慕。我们却从来都是守礼之人,并不曾有半分逾越,区耐林冲之厮。不分情由,将老婆吊起来毒打,又在半路拦住我突袭了一刀,我劝说家严不和他计较,这恶徒自管买了把好刀,借着比刀之名,潜入军机重地‘白虎堂’。” 若是先听他说,花荣多半先入为主信些,他如何倾慕有夫之妇也不会反感多少,可是花荣昨晚见了那陆谦的德性,又与林教头深有意气相投,闻他说便只沉默不语。合该冤家路窄,平添变故,将近“清风寨”还有两里路时,对面有一骑闪往小径,身旁那几个刀客叫嚣道:“那却不是林冲!”高衙内看得亲切,手指着道:“兄长,那便是林冲。”花荣暗暗叫苦,林冲偏偏见到仇人嗔目竖发冲了过来。花荣一时没主张地看着他,他望花荣一眼更流露出谨慎苍凉,指着高衙内骂道:“狗崽子!你敢如此凌逼于我,今日某不杀你,誓不为人!”瞬间十四名刀客围上去。 若是先听他说,花荣多半先入为主信些,他如何倾慕有夫之妇也不会反感多少,可是花荣昨晚见了那陆谦的德性,又与林教头深有意气相投,闻他说便只沉默不语。合该冤家路窄,平添变故,将近“清风寨”还有两里路时,对面有一骑闪往小径,身旁那几个刀客叫嚣道:“那却不是林冲!”高衙内看得亲切,手指着道:“兄长,那便是林冲。”花荣暗暗叫苦,林冲偏偏见到仇人嗔目竖发冲了过来。花荣一时没主张地看着他,他望花荣一眼更流露出谨慎苍凉,指着高衙内骂道:“狗崽子!你敢如此凌逼于我,今日某不杀你,誓不为人!”瞬间十四名刀客围上去。 林教头手中兀自是昨夜厮杀的一条五尺铁棍,那十几名刀客个个身手非凡,三个围攻时吃他奋力扫落一个。五个围攻时便难占上风,九个拥上去任是武艺高超也不免缚手缩脚。在这官道上厮斗尘埃满天,眼花缭乱。另四个要放箭暗算,也看不清楚。这边一个带流星锤的悄悄探出,他出手之精确快捷大出花荣所料,一锤硬是钻入人隙弹中林冲左肩,林冲几乎使不动棍,高衙内赞道:“王彪,做得好!与我生擒这厮。”林冲大叫一声,震碎他的吆喝,也震醒了优柔寡断的花荣。又一个马头被他击碎,反棍一招“金蛇绕梁”打得一个下巴贴住鼻子。 林教头带伤在身,虽然神勇,毕竟坚忍下中了一刀。那王彪窥伺着空隙又要发锤。花荣拈弓在手,对高世杰说道:“在下不才,只须一箭,便能让他断气。”高世杰道:“何须烦劳兄长,我这群人自可对付得住。”又道:“也好,正要见识神箭。只不要射死他最好。”花荣应承一句:“包管不死!”果然,王彪那喉头有意射歪一点,王彪落马,在地上打滚,捂着嗓子,又叫不出来。 众皆大惊,围攻林教头的也缓下来。花荣猛拉弓弦,顿时那几人皆如惊弓之鸟,又一人遭了拦腰棍扇。高衙内惊极道:“你,你这是何意?” 花荣策马与林冲并骑,林冲点头喜悦,“兄弟果然是仗义之人,林冲便送命于此处也不枉了。”花荣先自与高衙内说:“林教头昨夜冒死救花荣,某深知他绝非你所说之丧心恶徒。衙内若果然是如玉君子,却如何对人家夫人纠缠不休?前后因果,花荣实则早听陆谦说了。” 高衙内脸色煞白,连人带马退出去几步,“你,你听了谁人的胡言?花荣,那陆谦敢怎样中伤于我!”花荣冷冷地道:“黄金淑女,人之皆好,但需得之有道。衙内的所为,算不得英雄豪杰。”实则花荣并不是很清楚个中原委,要看他分辨,这衙内倒低了头,讷讷道:“不错,是我,我觊觎有夫之妇,心生非份之想,我实是错了,只是不肯认错!” “衙内如此说尚有良知,请。”花荣略松口气之时,三道银光瞬间追夺花荣魂,高衙内的三把飞刀没射中花荣,林冲为花荣拨开了一把。但他有更险恶的杀着,他手中扇子打出了扑天飞雨,扇子中藏匿了无数的透骨细钉,花荣好几处同时痒中含痛,深知不妙。高衙内狂笑道:“你这不识抬举的下流武夫!给你根竹竿便当梯爬,做着蚂蚁大的官,就敢对本少指手划脚,这失心的疯子!本少便是看不惯明珠投暗,便是要将插在狗粪上的鲜花重新调和,便是要夺了这贼配军的老婆双宿双栖,你能耐我何!将你一并剁成肉未!”十数名刀客旋即围上来。 花荣和林冲只好返马逃奔,花荣两眼发直,淋漓汗水变出黑色,从未有过如此的气血衰败,身体几度点穴般一震一酥,要直挺挺倒下。那点伤不打紧,“透骨钉”正是喂有剧毒。林冲在花荣耳边道:“贤弟,你快些挣扎了去解毒养伤,我自去引开他们。休要迟疑,我自有脱身之能。”花荣咬紧牙关,自知只会是拖累,打马只管驰入山中,没有别人,只有找丽娘了! 花荣挣扎到那草屋前,终于摔压在篱笆上,丽娘循声而出惊呼着将麻透的男子扶了进去。顾不得男女嫌隙,赤出上身将那几只透骨钉用磁石吸出,挤出黑血,先用些膏药吸引毒渗,取出丹丸为“小李广”解毒。她火急在山中门前采来草药,不停地熬药煮茶来喂花荣。花荣总是稍醒即睡,一日多毒气方发散疏导得不足大患了。身体虽然还不能动弹,说话已不成问题。丽娘显见一直没有闲着。虽遭巨变,心中反而加倍温馨,花荣待要将衷肠稍作表示,丽娘拍孩子般示意花荣静养,她有急事须去一去,顺便帮他在镇上配几味药回来调理。她是去找刘高理论吗?刘高的事现在无力跟她多说,花荣请她到寨上找一个人帮他传信,传信请“霹雳火”秦明赶来,又请她千万打听林冲的下落。丽娘都应承了,她说小半日就回来。 花荣怀疑这住处不太安全,刘高那日说些美女诱惑,向丫头交待的话他在病中反能记得更亲切了。好在丽娘明辨是非,出污泥不染,花荣沉浸于日后偕隐的快乐,忘了危争。半日后,丽娘还没出来。花荣一定要等她回来,即便刘高派人杀来,能将命交待在她的榻上他已无悔。能够坐起身来了。花荣处在这香和的藤床丝被中只管神往于她的绵绵恩情,娇美眉目。天黑了,丽娘依旧未回。花荣在屋中移动,找了些吃的,又吃些姜茶,喝两口酒,此时若逃可以寻个安全所在了。但绝不能走,他很担心丽娘,他便担着乱刃分身的凶险也要在此等她。天重又亮起,丽娘依旧未回,花荣焦燥万分,又糊里糊涂发了阵高热。天已过午,丽娘还是未归,花荣忍不住了,决定去寻她,勉力将弓箭系上。正要出门时,是未时稍过,马蹄声哒哒打住。是丽娘的枣骝马在低吁。她回来了!花荣欣喜地站起,眼前昏黑只得扶住桌子。丽娘风风火火进来。 丽娘一声不吭古怪地看了看花荣,忽然笑出来些浮华得象是卖笑。她的眼神中有戾气杀气,气氛陡然挥发变味,花荣绝不打算提防,但花荣还没丧失花荣的本能。就在她笑靥如花说:“莫乱走,我来扶你。”抬起翠袖时,花荣急低头张嘴咬住了那勾魂使者般的乌芒。她用袖箭射我,她,用,袖箭,射,我! 花荣尝到了唇舌破血的滋味,看着她,她冷森森早已使屋内严霜密布。凄然一笑,闭目等死。不必问情由了。丽娘却提起他的身子,花荣的身子就这么无力地被拎起,并且扔出了门。话音如哀锣乱敲,“看在相识一场,我只射你一箭。你躲得过,我放你走。你我已经是敌人了,我劝你从此后做个守本份种田的小民,马马虎虎混到老死。再对我心存胡想,我将你剁成泥烂!还有,你那同伙,贼配军,已然见官快斩首了。” 花荣跌在地上趴了半晌,象老狗一样无声匍匐了半盏茶时间,万念俱灰,生命毫无意义。未知多久,但是父亲的声音在骂自己,没出息的小子,便死,也不可以倒在这里!花荣拼尽全力站起来,摸着腰上的硬弓,抬头直勾勾看丽娘,丽娘握刀鞘要拨,没有拔出,花荣的眼神何等凶恶,但她只是冷傲地浅笑。有家难奔,有国难容,可知是什么滋味?夕阳将下时,花荣挣扎到山中,他是用尽平生力气拼着脑袋胀裂,走到山路上的。膝盖软叩在石头上,骨头要碎,不痛,但是站不起,走不动啦。有野兽来叼走这残躯,也好。偏生来了个禽兽中的禽兽,带着一大批打手。 西门庆在马上用马鞭指着花荣喝道:“姓花的,你可认得我!你也有今日。你在山贼窝中三番两次害我,休当我不知!你便在青州城看见我杀人,又能耐我何!我非但杀人如麻,连你这寨中水源也是我投的药,你这‘清风寨’正是我那新药选定的试点。不几日,我便要在青州城大小村庄中散布瘟病,要他们没我的药便活不下去!你便早已料到,却能将我怎样!我西门庆每日赚几千两银子,而你,下场却不如一只死狗!左右,给我将他分系在四匹马上,玩个分尸游戏,大家开心一场!” 花荣挥雕弓格那一把斧头,没格开,手臂软垂,斧声撞耳,不想以李广相称,如此下场连李广也要羞煞!正这时那人“啊”一声啼,斧头剁在自身脚上,几个打手分别为碎石击溃。一条虎汉,神兵天降,喝道:“西门庆,你如此丧心病狂,坑害百姓,今日你便叩一百个响头发一百回毒誓,俺也放你不得!”兵刃的响击声中,花荣再度虚脱昏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一O、大战霹雳火 花荣在清风山暂且安然无事地养病,西门庆那把“随候剑”运转自如的破空声便在花荣虚汗不断的沉睡中纷绞了许多来回。醒过来稍微明朗就感念半路杀出的相救者正是武松。武松将那群手下打得七零八落并不费劲,和西门庆交手时意外纷呈了。依稀记得武松的手法很正,西门庆恰恰相反,他的剑法相当邪门。西门庆不是绣花枕头,绝不是。名剑在手,奇峰迭起,异路连现,诡诈中常逞杀机,武松眉尖、胸膛、手指三番险被他削中。武松甚至给他拉出了黑黝黝的胸口。接下去的战局花荣正式昏迷,好象又有许多人赶过来。花荣睁开眼便记挂起武二郎。随即听到武松的言辞激奋,王矮虎的大呼小叫。 王矮虎嚷道:“这厮以往好臭的架子,今日没路可去,偏偏俺们就不容他!”燕顺的声音,“某原先倒颇有意请他来做这寨主之位,他心里却好生瞧不起某等,既如此,也不见得就要攀附他。”武松哈哈大笑,“我原以为‘清风三虎’是气量宏大的好汉,原来却是这般气量狭窄,容不得人的妇人!” 花荣即便落魄不值得就做山匪,敲了敲床板,几个人不分辩了,武松当先抢进扶他坐起,拱手说道:“花将军或许见过小可,在下是清河县人氏,名叫武松。”花荣连忙要站起,“不才幸蒙恩兄相救,侥幸不死,难以图报,如何反敢烦都头多礼。实不相瞒,花荣确是早已识得都头,只是未曾有缘叙话而已。”武松道:“前日那只怪马头角上三箭,我思量来莫非是你的手笔,武松未在猛兽口里表生,实则要先谢知寨才对。”彼此倾吐久慕,身体此际已恢复了大半。 又两日已可行走,与武松长谈江湖见闻,胸中武艺,甚是相知。他和西门庆间的瓜葛有些隐讳,花荣也不便多问,他看来的确很想将西门庆绳之以法,只是监牢太小,实在关不住他。 这日清晨醒目,听得窗外翠鸟啁啾,不似以往嘈乱,发觉竟已适应下了清风山上的豪匪气流。燕顺等三人突然连袂而来,又是请花荣担当山寨之主。花荣推辞到口干:“在下亡命无用之人,得蒙诸位收容,已是天幸。诸位才略年轮皆长于花某,万不敢再有此议。”燕顺却道:“某原只是个贩马的客头,无奈流落于江湖之中,虽略学些武艺布置,比起花将军胸中才学差得太远。”王矮虎亦叫道:“俺出身更低,本是个做苦力的脚夫,只盼有口饭吃,有个娘们打熬光景,便已心满意足。至于兵书什么战策与这吃饭的脑袋全不搭芥,还是你,你呀文武双能,智上加勇。”马麟在旁插话打破了僵局,“此际你不能再推托了。青州府已将‘霹雳火’秦明开作总管统制,不日便要率一千精锐人马,前来攻打这山寨。这家伙官兵是为俺们而来,但更是为你而来。” 武松也进来道:“事急从权,小可只是过客,不好在这里相帮。秦明加上刘高与西门庆,这山寨即时有倾覆之危。将军不必再推托了。”花荣也深吃一惊,只好道:“虽然情势紧急,然则花荣万不能越俎代疱。小弟便坐这第四把交椅,承担些辅助职责。千把人马,亦不必大惊小怪。只需再访得一两人,自可对付得余裕。” 武松告辞要入青州,花荣请他代为寻访那“五台山”下来的智深和尚,请这个高手上此山相聚。送走武松,即叫喽罗化了妆作急上镇打探林教头讯息。那个机灵的头目日落便回报说林教头吃高衙内手下与刘高双重围逼,直退到山崖上,不能突围,身受重伤。自山上跳入瀑布去,凶多吉少。深知那瀑布下去湍急深寒,仿佛听到那隆隆水声看见了山崖上残留的处处血迹。不为他报仇,不雪此耻,何以为生! 秦明来得很快,进攻得也很快,原本准备在林中作些布置,都来不及了。山下许多树木俱被山上采伐使用,落下大片空地。秦明便开至空处驻扎起来。秦明使十几个大嗓门在山下骂道:“花荣,你这辱没祖宗的败类,无法无天的叛贼,快快出来与我答话!”他这“霹雳”的绰号便是因此得来。花荣熟知他的脾气,若是出去,即便申明原委他能够相信,方法也就是将他缚绑,解往青州请慕容知府公断。花荣不理他,燕顺等三个早捺不住要下山厮杀,花荣以避其朝锐,乘其夜衰前往劫营的话将他们稳住。秦明在山下大肆指挥人硬闯关隘。然而山势陡峭,山上滚木擂石准备充足,他强攻了半天,不能得手。 秦明发狠要连夜攻打,叫人将飞石车推上新搭的土山,又叫人竖起两行灯笼,共二十余只,上下忙碌费了许多手脚。那战车要是连夜将石头飞打上来,那木栅房屋喽罗性命,便要大受威胁。燕顺王矮虎见那许多石头打上山来,尽皆失色。花荣这才跳起,叫人搬出那只双弓床弩。这床弩是燕顺从卧牛山带来,卧牛山被官府攻破,便吃了这床弩的大亏。这个唤作手射合蝉弩,能发一百二十步。寻常人要三人转轴,方能张弓,花荣却叫人搭上一根六尺蛇矛,也不要人相帮,力沉双臂,拉开这弓却也费了成的死力。这杆矛射出去,正中山下那飞石车架子,这辆车顿时四分五裂,那杆矛又飞出二三十步,将一棵大树硬生生撞折了腰。山上燕顺王矮虎共众喽罗又是鼓掌,又是欢呼。 如法又来,第二辆车亦如此废掉。山下官兵见矛飞出,惊得潮逼般两边缩闪。第三度以蛇矛为箭,秦明见状腾身跃起,奋狼牙棒将那矛挡落。他力大棒沉,可见一斑,这硬弩发出的百步之矛竟被他打回到山脚下。 秦明方自吁了口气,对着山上亲自骂起花荣来了。花荣听了哈哈一笑,画雕弓搭起三尺大羽箭,不射别样,便射山下点出白日亮度的大红灯笼。一箭发出,十二只灯笼破作十二只火鸡,夜风刮过,散成漫天火点,稍灿即灭。另一边卖弄些技术,搭的是五寸长小箭,射断灯笼上的挂钩,这箭带动前灯笼滑至下一只灯笼,便如此连续几箭十二只灯笼勾着小箭一道儿坠入草丛,片刻间烧得热烈起来。烧得所有官兵六神无主。秦明愤然破口大骂花荣不知廉耻,山上震天响敲锣打鼓,喊杀声搅散天边浓云。秦明在漆黑中不辨真假,连忙约束部属,严禁散乱,只待摸黑搏杀。孰知山上亮起火把并无一人下来,那响声只是些石头土块,秦明愤愤然收兵而回。他果然是个将才,处变不惊,进退有序。 燕顺马麟王矮虎提议乘胜劫营,花荣说劫营必然中他埋伏。三个人不听,连夜点齐三百名精壮喽罗偷偷从林中绕至秦明营寨。花荣闻知后轻装单骑追了出来。果然秦明带兵多年,如何不防备得劫营?待花荣赶到厮杀场中,三百人一半掉进大坑。燕顺王矮虎亏得马麟乖巧,急忙退回,秦明已截杀过来。四条好汉在乍明乍暗中厮斗不休。秦明狼牙棒重七十三斤,首先马麟一刀便给叩飞了,以三敌一,兀自觉得他手上沉重,三人且战且往林内闪避。三人中燕顺那金背大环刀时有雁鸣响声,又兼武艺最为精熟,秦明随着刀声只管缠住燕顺。王英只当有机可乘,偷偷绕到树后,他是偷眼,夜中分外亲切,一刀瞅得好不亲切,孰知手臂方才伸出半寸,一棵树压下来,压得人坠马翻。正是秦明耳听六路,一棒打断了野树,王英偷袭不成,早有官兵涌上,乘其手脚不便,绑缚起来。秦明打得性起,不时往树身上一扇,那两条黑影便屡遭断树夹攻。十分吃力狼狈。马麟方自一刀背推开了树,他单刀薄弱,秦明往刀光亮处只一挤,马麟手上酥软,哪里能挡,那刀乍起五六丈高,马麟魂不附体,幸而燕顺及时救应。马麟却忘了半空中刀又下来,便要将他铡为两片。 秦明舞棒借第十棵断树急中燕顺马头,燕顺坠马前那刀砍得偏了,在他右腹斜带了一划。可惜秦明毫发无伤,他身披重甲,有意不躲,那狼牙棒以雷霆万钧之势痛击燕顺天灵盖口。燕顺、马麟之所以未死,在于花荣左手枪卡住了棒钉,右手雕弓韧把打斜了坠刀。右手还罢,左手虎口几乎破裂,那铁钩枪枪头感觉好象弯了。秦明骂道:“背君狂贼,不成材的匹夫,总算现身出来,有何话说!”花荣在马上唱个喏道:“小弟莫非脸上真的刻着‘谋反造孽’四字,委实有万不得已的苦衷,哥哥听了必然毛发皆竖,哥哥与花荣相交多年,就真的半点不信任小弟为人,偏听那一面之辞?”秦明便住了手,“你要讲,那便讲!” 花荣拱手道:“今夜委实不得其便,待花荣等回了山寨,明日单骑相会,将小弟所系冤屈说出,到时哥哥若以为小弟该死,情愿下马受缚。”秦明气呼呼道:“你却在我跟前使刁!我是朝廷命官,焉能放虎归山!要么你下马认错,要么便打一场分出胜负!”花荣说不敢犯上,燕顺马麟却呆呆地还不肯走,只得一并掉转马头,且战且退。秦明要追来大施故伎,花荣透过树网说道:“哥哥小心,小弟有三只快箭奉送。”秦明便不敢过份迫近。仗着地势,七绕八绕,甩开了追兵,重绕回山寨时,清点来只剩十余个喽罗跟回。 次日秦明又到山下叫骂,此番又多了几百兵士,却是刘高一副文官打扮,将“清风寨”中士卒纠集来了。刘高憋缩缩装孬假怕,故意举剑朝天声嘶气短作出番为朝廷剿匪奋不顾身的姿态来。“清风寨”那些老部下们无精打采跟着爬了一阵,看见石头滚木就自动抱着头滚下山去了。秦明叫喊着要花荣下山答话,刘高在彼,花荣便不能下山。僵持到夜里,看他们偃旗息鼓去了。燕顺又坐不住要带人连夜去夺回王英,花荣强止住他,连马麟也极力反对他的冲动。马麟的态度转变得友善了许多,他是否知道了原委已不必在花荣跟前冷漠酸怆?触及那块疮疤,坏得不忍探究。 刘高没有跟来的第二日,看见秦明列队正往山上寨进发,花荣单人独骑,抢出五六里远,手提点钢枪,在马上施礼道:“哥哥,小弟今日来与你陪话。”秦明愤然道:“你这厮原来这般乖张刁滑,只怪我往日看错了你。今日便任你巧舌如簧,花言如锦,我也要生擒了你依法严办。”花荣笑嘻嘻道:“哥哥真个要打,小弟只好奉陪,往日陪哥哥耍弄枪棒,都不曾尽展所长,你只道总是胜花荣半筹,小弟今日倒不服这口气了,说不得哥哥反输小弟半筹,亦未见得。”秦明大怒,“我不活捉了你,你也不知好歹,要仗着少年了得,做出许多违法度的事来!待你见识见识,也好收敛张狂。” 秦明那根六尺狼牙棒端的是天下无双,棒头圆木上植着许多狼牙般铁钉,非但击石即裂,亦可在伤口中撕出肉来。他那狼牙棒初展开二十招一气呵成,全仗威猛雄烈,稍弱者三四合便会透不过气来。所以不等他展示威风,抢个先手一招“怪蟒翻身”,紧接着连出六枪。但是这先手还是很快让秦明仗着兵器沉重夺了过去,变得只能退卸防守,十招内攻不得一招。斗了二三十合,秦明兀自嫌花荣出枪锐利 ,常可攻所必救打得不够酣畅,将狼牙棒舞成一阵旋风,继而跳起来又用那招借树击人,一排断树迫不及待撞击过来,只好用枪尖贯力去挑,挑了七棵,借挑势撞开五棵,脸胀得通红,秦明又已当头棒到。复斗了二三十合,坐骑又绕到树木稠密处了,秦明见花荣兀自把守得住,仍有闲隙反击便又发一声吼,将一排树木忽上忽下,左右纷扰快一倍围击上来,紧迫到一个来不及挡蹬里藏身才钻出头来,接二连三压迫得连气都来不及换,挑中一棵横躺在马鞍上舒出长气,新的一棵撞在枪头上那棵,坐骑先已屈蹄跪倒,花荣滚下马打个滚抽枪,飞来一木压住了头发。险两寸便将脑袋压扁。秦明兀自神力不衰乱毁林木,花荣不得不火急拉弓搭箭,叫一声:“看箭!” 秦明舞棒急拔去箭,他身穿重甲,一般的箭射不进去,但不表示花荣射不到他,他兵刃长,盔甲重,转动不灵,明明手忙脚乱叩开了,那箭转角横向一钻,将他头盔上红缨穿落。这是报个信与他,若要射他咽喉面门,未始不能。他兀自暴嚣,再给他一箭,射入他坐骑的屁股眼,那马疼得将秦明掀落下来,发性跳抖要将屁股中异物抖落出来。秦明落地有些狼狈,花荣高声叫道:“哥哥,你我在步下再分个输赢,先吃小弟三箭再说。”秦明慌忙避到大树后头。 身后官兵赶来助战,秦明连忙招手,重新换过坐骑,突地胸口闷闭脆响,护心镜被去箭给射碎了。秦明发怵疑惑花荣在他视觉之外他竟也能射到?花荣乘机打落一名骑兵,也抢了匹马,笑道:“哥哥,小弟箭技太过厉害,不要误伤了和气,你我还是兵刃上见个输赢。”秦明大吼一声,奔腾再上。接了两招,花荣架开狼牙棒唱个喏,“哥哥,小弟委实不忍对付,前日若是使用火攻,你这边说不得已片甲不存了。今日气爽风高,在你身后点一把火,吹一吹试一试如何?” 秦明闻说倒也吃惊,叫道:“你们莫不多是木头!四面包抄,给我围住了他!”花荣笑嘻嘻往山谷里纵马。秦明不敢怠慢,紧追不舍。到了山间岔道,秦明蓦地里止住了,花荣回马来指着山上说道:“兵书云,两山相夹,涧道回狭,一人守万夫难过者是为天隙。且不说我叫人堵住谷口,从山上扔下石头滚木,在出口堆些柴车点燃,只消花荣一人把守在拐角处,来一个,射击一个,莫说捉我,千把士卒不够我半日打发的。秦哥,这段兵书你与花荣一起探讨过,你可记得?”秦明挥手道:“不要跟来,切莫跟入。”花荣压低声打哈哈道:“这山脉复杂狭窄,此处小弟也是初次见识,绝对还来不及埋伏的。”秦明大怒:“你欺我太甚!”在这谷中,花荣又陪他斗了十二三合,才发马便走。 秦明依旧赶了上来,花荣回头又与他斗了些合,秦明却指着靠山一棵大树道:“贼胚,你且看那树上的痕迹。”花荣放眼瞧时,秦明大笑道:“你山上草贼,怕是给我端了老窝。”花荣微微一笑:“正是爬树上山的痕迹。此处可潜入‘清风寨’后寨,小弟早已知晓。自也早有布防,不瞒兄长,山上挖了许多陷坑,准备几十把挠钩,你那副将连同几百号人,多半正在寨中做客。”秦明气得七窍生烟,“今日我定要与你了结!” 花荣接了十四五合,后边军士气喘吁吁又要围上。花荣拉开几步,不禁感伤,“小弟亏欠兄长甚多。幼时学艺,误伤了同窗的头,是哥哥帮花荣顶着,在私塾里逃课打鸟,作弄师长,诸多顽劣不良之事,亦多是兄长替花荣担待。十四岁与桃花山上强贼厮拼,破他们捉了要剜心吃肉,是哥哥独自杀入山寨,力拼那二百多强盗,救花荣出来。至于长成后做这知寨,屡与上司不合,若非哥哥帮花荣周旋,不知惹出多少事来。哥哥的恩德,小弟时时铭记于心,不敢稍忘。”秦明挥手道:“我不曾指望你记得,却不料你如此不成器了,若记得被强盗荼毒之事,如何自己倒做了强盗?” 花荣看着白云苍狗叹息:“圣人有言,君子于天下事,无适,无莫,义之与此。‘清风寨’上虽是强盗,却是青州城中最能讲义气之处,如今花荣才发觉,所谓山贼多只是些小强盗,那些个大强盗,只管安然无事到处横行。窃钩者铢,窃国者为诸候,信哉!”秦明怒道:“你既如此执迷不悟,罢、罢、罢,我只打杀你了却这人生冤孽便罢!” 花荣指着他背后道:“你有兵丁,我也有帮手,花荣尚不愿现在就死。”说罢东边山头锣鼓响起,一伙喽罗冲击上来。秦明便分派去挡。继而西边山上又有锣响又一伙喽罗抄来。秦明便又分兵。花荣哈哈笑道:“可不是中了我的埋伏?哥哥,你且随我上来,做个寨主快活。”秦明怒极,花荣且斗且退,秦明跟了一阵,清点军马,分明少了二三百人,问起,却是赶那两股喽罗不见回来。秦明只得暂休,下令且埋锅做饭。 花荣重又回马,指着他们所处那地头道:“哥哥却又忘了,泥途坑阱,车马陷没者为天陷。你看这地段潮湿,实则你们站在一条河里。”秦明看左右果然都踩得烂泥缠身,猛可想起,“你,你堵住了上下流的水!”花荣恭敬答道:“回禀哥哥,正是如此。待会儿放下急流的水来,可不是耍的。”秦明跺足道:“我既中你奸计,你若尚有人性,拿本事将我射死,不要总拿这军士们开心。你可先将他们放回。”花荣好生惶恐:“小弟绝不是有意冒犯哥哥,今日刀枪相见,实是迫不得已,这些个并捉住的兵士,我一人也不会伤害。只求哥哥上马,与我走一遭吧。” 花荣看着白云苍狗叹息:“圣人有言,君子于天下事,无适,无莫,义之与此。‘清风寨’上虽是强盗,却是青州城中最能讲义气之处,如今花荣才发觉,所谓山贼多只是些小强盗,那些个大强盗,只管安然无事到处横行。窃钩者铢,窃国者为诸候,信哉!”秦明怒道:“你既如此执迷不悟,罢、罢、罢,我只打杀你了却这人生冤孽便罢!” 花荣指着他背后道:“你有兵丁,我也有帮手,花荣尚不愿现在就死。”说罢东边山头锣鼓响起,一伙喽罗冲击上来。秦明便分派去挡。继而西边山上又有锣响又一伙喽罗抄来。秦明便又分兵。花荣哈哈笑道:“可不是中了我的埋伏?哥哥,你且随我上来,做个寨主快活。”秦明怒极,花荣且斗且退,秦明跟了一阵,清点军马,分明少了二三百人,问起,却是赶那两股喽罗不见回来。秦明只得暂休,下令且埋锅做饭。 花荣重又回马,指着他们所处那地头道:“哥哥却又忘了,泥途坑阱,车马陷没者为天陷。你看这地段潮湿,实则你们站在一条河里。”秦明看左右果然都踩得烂泥缠身,猛可想起,“你,你堵住了上下流的水!”花荣恭敬答道:“回禀哥哥,正是如此。待会儿放下急流的水来,可不是耍的。”秦明跺足道:“我既中你奸计,你若尚有人性,拿本事将我射死,不要总拿这军士们开心。你可先将他们放回。”花荣好生惶恐:“小弟绝不是有意冒犯哥哥,今日刀枪相见,实是迫不得已,这些个并捉住的兵士,我一人也不会伤害。只求哥哥上马,与我走一遭吧。” 秦明只得单骑与花荣纵入山深,半路上他心头火起,突的一棒卷来,花荣便尽展所学,施展杨氏梨花枪法,大战一场,斗到六十余合,秦明始终不能将花荣打软,渐渐防少攻多,杀势悠然舒展,要打下去,秦明更没折了。他前二十合雷霆万钧,向后声势会逐渐减弱,不能分胜负,便不值得再打。二人坐在树干上,又象好朋友那样喘气歇息。秦明性急:“花荣,你到底有什么苦处,现在该讲出来了吧。” 花荣手指一处,“请跟我来。”正是那个藏有私盐私茶的山洞,挪动那石门,若非花荣拉着,险些就中了机关,上面一串石头随触动的机关砸下。再往里又险些踏入陷阱,花荣握住石笋死死抓住他手,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跳过去,提他上去。坑内遍布尖刀,险甚!出现一对板门,门上加锁,花荣一箭将锁射断,仍飞出些发绿的毒箭,拨开,这才显示出宽大的洞穴来。洞中尚有许多袋盐茶未搬。除此之外二人甚至发现十几箱兵器,是些最上等的盾弩火器,秦明见了亦叹为观止,青州城远没这么精良的器械。然则这是从哪来的,要弄往何处?依花荣猜测,“我大宋有辽夏边患,近来东北女真族又有崛起之势,若是刘高这贼竟连带走私武器,那就更不堪设想了。”秦明奋然一拍,“他便不怕诛灭九族!”兄弟俩都一身冷汗。他说定要将这些带回去给慕容知府处置,花荣说如果他糊涂呢?秦明答得果断,“那就直接上报朝廷。”;也只能如此了。 秦明又跟着花荣到了瘟疫未除的清风镇所辖各村,满目凄凉,不忍卒睹。百姓们虽身遭横祸,看见花知寨却丝毫不把他视为反叛,围上来问长问短,连连警示。一个老农乃至悲怆地指天骂道:“贼老天,你不长眼,你做什么老天,你给我塌了吧!”花荣热泪盈眶,却又无以相慰。这时乡亲们叫他快走,那个保正就要过来了。花荣遂在心中发誓定要还“清风寨”父老们一个公道!当下秦明也自动容,又听他讲起西门庆之恶,气得他跳起来发吼说若见面定要拧下他的脑袋,却又颇为无奈地坐下,“那厮是杨太尉的干儿子,知府相公必然要庇护他,他罪孽再重,终归是无可奈何。”花荣叫他带回一壶河水,请名医鉴定,且多搜集其罪证再说。 秦明已相信了花荣所受的迫害,叹道:“兄弟真难为你了,我、我必然尽全力帮你翻身。”花荣摇了摇头,“这小官小弟也不是怎么稀罕,若能隐居山林,也未尝不是幸事,只是这伙奸贼不除,到老也吐不出那口闷郁。花荣拼着做下半辈子强盗,也要将其灭绝。”秦明道:“强盗怎能做长久打算?贤弟请听我一言,你休要再牵扯在贼窝了。”花荣说只要除了西门庆刘高二人,必定下山远走。天色将晚,黯黯分手。花荣劝秦明一切要小心奸人算计,秦明劝花荣休要在山上再有张扬。 花荣打马先回山寨,秦明自去收拾兵马,洗荡那秘密石洞。待到“清风山”正路下转过,喊杀兵刃声抢耳,显见厮斗正急。去看时那刘高面无表情,那张白脸僵如石像,王矮虎不知如何脱缚出来,与燕顺马麟正和刘高那亲信教头缠斗,大占上风。那批被擒的喽罗也各执兵器,在与“清风寨”兵士混战。花荣不忍着老部下和新弟兄相残,催马上前,叫一声“且住!”双方一时都停下来。花荣冲官兵们拱着手,“秦统制已中知府大人传文,退兵回青州去了。花某实不愿对列位下手,若是再造成损伤,于心不安。”这些驻军向来对花荣敬畏,在刘高跟前虽不敢说些什么,闻言便都收敛了往后退几步观看动静。 刘高把长剑一挥,“这花荣是朝廷叛将,诛灭九族的大罪,尔等再不向前,便是包庇贼头,日后追究起来,你们免不得都要受一番责罚株连。”王矮虎闻说在马上笑弯了腰,“小的们看这个鸟官,说话死声死气,敢情是个不中用的废物。他老婆嫌他没用,天天都过来陪俺睡觉。对面的大兵都听着,跟了这个乌龟王八岂不丢人?还不如上山来一道入伙,大家大碗吃酒,大秤分金,快活一世!你们干愣着想是不信老子,让你们看桩东西,这一条便是刘高老婆的贴身罩子,罩她那对肥的玩意儿!怎的你们还不信俺?那老子只好让你们看看实证!” 花荣打马先回山寨,秦明自去收拾兵马,洗荡那秘密石洞。待到“清风山”正路下转过,喊杀兵刃声抢耳,显见厮斗正急。去看时那刘高面无表情,那张白脸僵如石像,王矮虎不知如何脱缚出来,与燕顺马麟正和刘高那亲信教头缠斗,大占上风。那批被擒的喽罗也各执兵器,在与“清风寨”兵士混战。花荣不忍着老部下和新弟兄相残,催马上前,叫一声“且住!”双方一时都停下来。花荣冲官兵们拱着手,“秦统制已中知府大人传文,退兵回青州去了。花某实不愿对列位下手,若是再造成损伤,于心不安。”这些驻军向来对花荣敬畏,在刘高跟前虽不敢说些什么,闻言便都收敛了往后退几步观看动静。 刘高把长剑一挥,“这花荣是朝廷叛将,诛灭九族的大罪,尔等再不向前,便是包庇贼头,日后追究起来,你们免不得都要受一番责罚株连。”王矮虎闻说在马上笑弯了腰,“小的们看这个鸟官,说话死声死气,敢情是个不中用的废物。他老婆嫌他没用,天天都过来陪俺睡觉。对面的大兵都听着,跟了这个乌龟王八岂不丢人?还不如上山来一道入伙,大家大碗吃酒,大秤分金,快活一世!你们干愣着想是不信老子,让你们看桩东西,这一条便是刘高老婆的贴身罩子,罩她那对肥的玩意儿!怎的你们还不信俺?那老子只好让你们看看实证!” 王英叫一声:“扛出来!”两名喽罗走入树林,一溜烟功夫眉开眼笑抱出一只麻袋,麻袋抖开,里头一名还算丰润体面的妇人,抖抖索索。王英跳下马便来相抱,口里道:“娘子,俺们长相厮守了哇!”那妇人向后畏缩。王英抖着白罩子说道:“你的好玩意在这里!你快拿过去罩上,来、来,你若说它不是你的,老子乘兴剥了你让弟兄们见识。也好叫你绝了做知寨夫人的傻念头,从此死心踏地跟俺。”那妇人突的“卟嗤”笑起来:“奴、妾身早就想跟你做押寨夫人,称心。”王英得意之极,“诸位,刘高可不正是乌龟!”突的那妇人操起一把刀,拼死力砍了过来,叫道:“天杀的狗贼,坏我名节,我与你拼了!” 王英说不得真让她砍中,只是妇人身体突然腾起六尺,刀也掉了。正是刘高挥马鞭卷起她来。刘高的脸色方才由白转紫,又由紫转黄,既难堪底气分明不甚在乎。刘高出剑何其快恨,两条断手,断腿同时掉下,再才是那妇人撕心裂肺的惨叫,接着一具没头身体,脑袋在刘高手里往外喷血。刘高提着老婆脑袋掂了两掂,扔到众军士跟前,叫道,声音不再软闷变得洪亮,“这妇人名节败坏,更兼影响士气,我已将她就地正法。若有再耽延惧贼者,和她一般处置!” 众军士见他说杀老婆就杀老婆,手段如许毒辣,反而都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实则花荣猜想这老婆必是刘高要做知寨时,临时娶了装门面的,她在此无亲无故,刘高一心伪装盘剥暗中忙着走私贩卖他手里也必不乏女人,这老婆自然极冷落了。一日被王英捉上山去,便成了王英随传随到,不传也到的姘头。刘高正在催逼士卒,自己仍着意隐藏身手。正这时秦明率队赶来,他看来已带人搬出了石洞里所有赃物,传令且退不攻。刘高只以为林教头已死,花荣不晓得他藏赃之处,是以也不转移,却让人尽数搜获。秦明瞪着他强行忍耐:“你,这厮,连自己婆娘也如此残杀!且待我见了知府相公,再与你说话。”花荣目送秦明离去,并没有多少翻案的期望,倒是极其担心秦明。 问起王英如何逃出,却是王英一被捉就假装投降,连同那所有受俘的喽罗也“劝降”了。“刘高这厮,将俺请去吃酒,找了两个上色粉头陪俺,又与俺一百两银子,还说要扶植老子做他的武知寨,他念叼着一心要将花知寨弄死,俺也始且见色忘友,见钱眼开,答应他劝说两个兄弟将花知寨绑了献出。他便又拿银子叫俺上山送礼,还说日后有大大的合作机会,双手抱不完的好处。说甚么他干女儿正与高衙内,便是高太尉那直娘贼的儿子,不久就订婚了,什么情投意合。这家伙忽的酸臭难闻,忽的阴森森诈乎得吓人,听他说来日后有许多大门路要拿手脚,他自己手眼通天,甚么都不需顾忌了。他却哪里懂得个鸟!俺等江湖好汉义气为先,俺王矮虎岂是无义之人?当晚偷偷地会了他老婆,将她奶罩子藏起,要绝了她归路,上山做俺一个人的押寨夫人。这不今日俺就假意上山来说燕大哥马麟,俺三个商议着假意下山亲近,实则杀他个没有防备!只可惜这肥白舒贴的娘们,便好端端的没了。说来倒是俺害了她,她陪俺睡这么多觉,只管偷偷将好东西与俺,可惜、可惜!刘高这厮忒也毒辣,不是人做的手段!” 燕顺听了一个人大笑,花荣和马麟对望一眼,各有心思,自是想起那苏丽娘了。她为、什么、射我?原来和高衙内掺和到一处了。花荣想起这丽娘是贪图官禄功名的心态,高世杰前途无量,又喜欢卖弄文韬武略,时事经纬,做出要建功立业,封候入相的言诺,丽娘保不定对他一见倾心。她又美貌,又有武艺文才,两个自然一拍即合,丽娘想当然迫不及待要灭了自己去明志邀功了。花荣明明早已看出她非相谋同道,却又为何对她沉迷?真个是自作自受啦! 按下不说此事,十日后青州城打探消息的回来,“霹雳火”秦明向慕容知府禀明刘高西门庆的罪恶,那知府并不曾派人查处,这是意料之中。只是秦明被他问了勾结叛将强盗,耗财损师辱及国威,意图谋反的大罪,关在死牢里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一一、决绝一刀中 今年第三度往青州去,花荣叹息不曾想去得这么频繁,去得这么凶险了。燕顺拍胸脯要联络绿林好汉一起攻打青州,花荣说青州城便有几万人马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攻下的,那慕容知府不是一般的豺狼。花荣只有单人去救秦明。略有可能得到些大和尚与武松的响应,总看来生还的机会不足十分之一。如有机会 ,必然先杀刘高,再除西门庆,再结果那慕容知府,有他三个陪葬,千刀万剐自也暝目。刘高据说也进青州城去了。花荣不是荆柯,一路上却很有荆柯的悲壮,阳春时节水暖鸭嘶毫无易水上的激寒,待要稍平静仔细看一下来路春色,总是无心。 青州城进去得挺轻易。清明节还没到,路人脸上俱带着些断魂的苦楚。往哪里寻和尚与武松?花荣淡淡地进一家小酒馆,对着脱落的墙吃那一壶酒,两斤牛肉。繁华地段有一座好茶楼,茶楼里来往的都是较宽裕的客人,其中多有些与官府行走的,喜欢在喝茶时扯许多杂话。必然扯到秦明身上,先设法探听些底里再说。现在,先找一处偏僻的客舍过了此夜。正在盘算,几个赖汉闲聚在这店里一边分一坛酒,一边嚼花生米嚼得叽咂响下酒,却在说一名和尚。一个道:“这野和尚,同这许多丫头睡觉,岂不快活死了!”一个狎笑道:“他那两三百斤的身块,却不要将小娘们压死。”一个又道:“那地方着实废弃得没人去了,除却我几个,没人晓得有这样一个淫棍和尚。”“我昨日确是透过门板偷看个正着,这胖和尚身上刺了许多纹身,脱得上半身精赤软条条躺在娘们中间,那些娘们没一个吭声,想是胡天胡地干得没边,都泄软了。”那一个方罢,前个道:“其中有个女子确乎象是我前街的皮匠家的,正听说六七日前他丢了女儿,若这和尚是个拐子,如何还不远走?”却有人聪明道:“他自有同伙,还不曾会合,我等也不要去报官,只是将那和尚围住,叫他分我们六成,众娘们让咱哥几个玩个痛快,嘿嘿,岂不从没有过的快活!”那一人又担心道:“但凡和尚都有些邪术,他又带着老粗一根禅杖并好亮一对滚刀,莫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大盗!”多数人嘲笑他道:“我这边这许多人,怕他个鸟!便他真杀惯了人,待他半夜里身子虚了熟睡之时,我等一拥而入先抢了凶器,看他如何应付!”这几个泼皮商议得得意,酒也已喝光,便将坛子扔在地上打得粉碎,店主老汉:“逆子,畜生”跟出去骂,花荣无意得到这一条线索,怀疑莫不就是“五台山”的智深?不肯放过,急急丢下酒钱,跟了出去。 对这伙泼皮不能跟得过紧,两次失了踪迹,幸而一询问满街人都认得他们,指明方向。跟到一个荒草岗子下头,围着死气沉沉一条浅河,那几个人没了踪迹。太阳看看归山,月亮便要接班。捱了一阵,听不到动静,独自作闲人散步之样,越河涉荒,有些断壁残垣痕迹。想是原有十余户人家,不知为何都迁走了,但能移搬者都搬掉了,只剩孤零零一座文庙。那扇破门实实掩住,里头莫非就是和尚共一批来路不明的女子?正是看个明白,十余步外一伙人压低行音,有的手里正啃着骨头。绕着树丛到他们后头,其中一个肩上披条狗皮,正低骂道:“这一只瘦狗!身上没几块肉,却是凶得可以,咬了老子三口!” 却道:“那和尚莫非正在干事,正好捉他个不进不出!”喝斥道:“噤声!且待我去打探仔细。”折回来道:“没甚声息,黑咕隆咚连火也不点了。才不过戍时两刻,哪有这么早便睡,莫不是人已走了?”一并过去看个究竟。推门,运死了劲也推不开,拿火把去照,才知一棵大树顶在里头。从门缝里细看了跳起来喜道:“好标致的脸庞,娘们却都还在!”一个个喜得心痒难搔,便拿斧头砍那门板,想要砍一个洞钻入。正这时,皂衣僧鞋,面圆耳大,膀阔腰雄的刚性和尚大踏步走回,喝道:“鼠辈作死!” 几个泼皮一拥而上,结果可想而知。这和尚叠罗汉一般,这几个撮鸟扔出老远,叠在一片地上,乱哼乱动亲近个痛快。只见他走到门前,轻轻推得两推,进去时大树将门板压破。智深和尚便将大树放下,走出来,做出惊天动地的举止来,瞅中一棵碗口大杨树,两手上下攀住了,略运一口气,那腰向前一趁,一棵杨树连根拔出泥土。智深便扛着这树,送入破庙中去。众泼皮吓得惊呼不迭,急走时头碰头,脸撞脸,又撞落些牙齿,挤扁了耳鼻,压歪了嘴。这胖大和尚乘着月色再看稳一棵略细些树,同样轻省省拔了出来。弄到庙中,并不见得费力。将门掩上,也不靠这破门,只管用三棵树竖放了挡住进出。看得花荣目瞪口呆,想起和他叙话了。他里头已点旺了火,凑过树缝,胖和尚赤条条打起呼噜,左右各躺着不同衣色数名女子。 这“花和尚”,不知搞什么名堂!一箭射入到房梁上,那响声算是报个信儿,这和尚闻声惊跳起来,举禅杖抢出,喝道:“哪来的强人敢来张我!”花荣方自展出身形,尚未开口,和尚一禅杖打来,花荣只得陪他斗上十数回合。与上次一样,他那禅杖非但力道沉猛,更兼快中带奇,花荣已气促心跳,处于下风。 和尚却不乘胜进击,反跳出圈来问道:“你这个也不是等闲手段,报上名来给洒家听听。”花荣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大师也曾指教过在下,我叫花荣,是这青州境内‘清风镇’人。”这和尚“啊呀”一声,“原来你便是‘小李广’花荣,洒家不日前听武二郎提起,你端的是好汉子。洒家原想即日到‘清风寨’会你,避掉那纠缠许多日的麻烦。孰知走在路上,方向搞反,却又为一桩恶事绊住。” 当下共同走入破庙,庙中香火早绝,香案什么的都被人搬了去杂用掉了,孔圣人塑像孤零零却不失风范和蔼地看着他们,十二三个女子,睡得正酣。点着一堆火外,还有几大罐水,一些米饭团烧饼之类的干粮,另外一大葫芦酒,纸包着几斤牛肉少不了放在地面。智深道:“你看这些有多大?”花荣粗看她们胸脯成熟,面色鲜红,道:“都有十五六岁吧。”智深道:“不然,其中最大的不过十二,小的却只九岁。”花荣深吃一惊,仔细去瞅,果然眉目间尚有幼稚无邪之气,有的分明身材还嫩小,却又发育出成年特征了。智深道:“洒家与你喝几斤酒,慢慢叙说。” 智深道:“洒家姓鲁,本来叫做鲁达,因与西夏交战屡立战功,原本受老种经略相公推荐做个统制,因无闲钱送礼,只做了个提辖,又因那知府硬要诬良为盗,着我前去害人,洒家不听他调遣,他寻洒家晦气,吃我性发打得他重伤,不容于世。便到‘五台山’落发做了和尚,做和尚安守那三规五律,整日闷坐念经倒也罢了,吃不得酒,打不得架,洒家如何熬得住。悄悄溜下山来,继续喝酒吃肉,厮斗快活。山上着了一个师兄下山寻我回去,这师兄好生了得,洒家又不能落实与他动手,只好四下里闪避。这一个月洒家躲在城外‘饮马川’里打熬气力,那所在正是个热闹集镇。前几日重过青州,想是那师兄已然回去了。却被武二郎寻着,他是我做提辖时结交过的上好兄弟,只是不知我出家一节。便与我提到阿弟,并‘清风山’需要帮手一节,洒家闻说就去。一路上有个撮鸟故意指差方向了,正遇着两辆鬼鬼祟祟的马车,洒家初不在意,却又听见女人家厮喊,洒家心中起疑,截下这两辆马车,果然都是被拐卖的幼女。问起来,俱是青州城中住户,洒家便将她们送入城来安置于这破庙里。挨个问明住址,这两日四下里打听实了,明日便将她们各自送回。只有一节,这些女孩家整日只是沉睡,出落得远与年龄不符,洒家问起,方知俱是被喂过数天药的。洒家又不好多问,她们亦不知是谁人做的手脚,想是那人贩子急于赚黑心钱,将这些女子弄大了到妓院里多卖几倍银钱。若是有朝一日洒家揪出那幕后头目,怕不要一禅杖将他打成烂泥!”花荣听了和一声好,岂不正是刘高所做的好事?眼见这“花和尚”在左右幼女群中亦条条呼呼大睡,心中却毫无半点腌赞,又是好笑,又是钦敬,将那几坛子酒,交杯换盏喝了足有一个半时辰,各自醉过一宿。 次日花荣便助这鲁智深,将十余个女子一一送回家中,忙了半日。午后到“东风客栈”去寻武松。“东风客栈”是城内最大的旅店,武松在二楼上房里已住了多时,只一问,便问出来。未曾上楼,楼上自下来了一男一女,那女子眉眼春娇,艳压街市,那男子雄伟昂扬,虎气逼人。这汉子自便是武松,女子分明正是叫做潘金莲的西门庆姘头。武松身披一领黑白间色新绣锦袍,头系一顶青纱头巾扎个角儿,显见都是新的。潘金莲手中拿着几桩旧的布衣帽,粘乎乎道:“兄弟只管穿着,若还合身,我那里尽可再为你挑买几件。这破了的旧衣,你既不肯扔掉,奴家少不得费些手脚为你洗净补好。”武松道:“嫂嫂这便走好。只武松那几句良言,你须早在心中权衡,那等奸商,不宜久处,日后说不得要受他连累个身败名裂。”潘金莲哪有一句听入耳去,反别有用意打他一个媚眼儿。武松在门边叹了声气,抬手又叫道:“明日上半天我等嫂嫂说话吧。” 花荣拍了拍武松肩膀,他回头喜上眉梢,邀他到酒店里长坐。鲁智深已在彼处候着,三人拣一个角落,喝酒商议怎生救出秦明除掉那西门庆。武松摸了摸那新袍新巾,这哪里不是西门庆弄来的造孽财产?武松便扯脱了扔在一边,辩白道:“我那寡嫂实则不是水性女子,只是吃西门庆用手段钱财笼络住了。我劝过她多回,屡知会西门庆过份卑劣阴毒,久会必不善终,她妇人家短见见识不了。明日西门庆若在药铺里出没,索性一刀结果了他,我那嫂嫂断了来路,由她再改嫁良人吧。”说到“改嫁”,这打虎好汉眉目亦显出几分惘然。鲁智深道:“今日只管大碗喝酒,明日打入牢城营,厮杀个痛快。”秦明的问题固然棘手,酒却不能不喝痛快,尤其与这两位好汉谈些武艺豪情,指点江湖英雄,为那林教头惋惜,又为那仗义疏财,四海扬名的宋公胆哥哥叫几声采。着实痛快尽兴! 次日卯起,花荣早早到了茶园子选了善听之座。陆续有诸色人等进来喝茶用起点心,其中好几位依稀认得,好在他们每每被熟人绊住,不曾留意着此人。这时撇入一个公人,几乎一半座上的人都站起与他招呼,他便是青州牢城营姓汤的节级。他来得正好,茶楼里的谈题每日都会重复,果然转到了秦统制身上。多数人叹息这样一条好汉如今落得妻离家破,好人真个混不久呀!和花荣这两日打听的大致相同,秦明入牢,他心爱的老婆却带着家资要改嫁给慕容超做第八房妾媵!都道秦明是条仗义疏财的好汉,惟独那汤节级道:“甚鸟好汉!如今到了我手里,还不是一般的孬样,在牢里连猫腻都流了好几大盘。这厮平日趾高气扬的,看见我们粗声大气。只以为自己是甚么了不得人物,知府相公如何会抬举他,到头来,不过是条听人宰割的狗,呸!他连狗都不如,做了多少年王八却蒙在鼓里,真个是天生的王八!”旁边人听了也不敢和他分辩。花荣当即定下计较就拿汤节级做文章,只管用大碗茶遮住脸,灌洗肠胃。 又听众人说起另桩怪事,什么坐在府衙门口的和尚还不曾走。老成点的说道:“这和尚极是个好人,真个有菩萨心肠,本不干自身的事,自愿担着冲撞官府的罪过替孤儿寡妇们出头。”有人怪论道:“这和尚已是坐了三天三夜,粒米未进,几个官差依然近不了他身,莫非他乃是得了正果的罗汉来哉?”汤节级怪笑道:“世上偏有这等好管闲事的呆子!衙门里那两条大黄狗已馋得慌了,依我看不出今日,他就免不了做那狗嘴里的美餐了!”说罢也不付账,大摇大摆便晃出去,茶馆里的小二陪着笑脸相送。花荣要摸一摸他的门户,也跟出去,茶馆里又为频繁的人命案,少女失踪案喋喋不休。 路过府衙,正对公堂那石阶下,拦着一个和尚。这僧人二目微暝,盘坐如松,清瘦的脸膛上已无血色,背上有平坦坦一个打包,身下放着一把铁伞。认得正是“五台山”下来捉鲁智深回去的智松和尚。那大槐树下一群妇孺带着泪痕呆坐,旁侧几堆百姓指指点点。汤节级走过去和那公差指手划脚,说什么怎么还不赶走,有碍观瞻之类。花荣也停下来听了个仔细,却是城中富商托镖号那些人护送一批贵货往大名府去,路过“赤松林”时,杀出一伙蒙面劫匪,将那伙押车的汉子杀得精光,物事自然抢空。富商便追究到各死者家中索赔,可怜数户老弱妇人,被搬光了财物,霸去了房屋,家资浅者,甚至要抢那妇人小孩去卖。告到官府,慕容知府认为富商所为合情合理,真个弄得呼天唤地,悲惨无比。这智松和尚路过闻知,先要说服那商人,却被乱棒打了出来,只好到这衙门跟前,三日未曾进食,以绝食之诚求知府明断。 可想有何用处,两个公人互使眼色,又上前推搡喝道:“知府老爷便要来了,你休要惹得我们受责,再不滚蛋,打废了你!”一阵推拉,这和尚显见饥乏得坐不大住了,只是两个公人还是移不走寸毫,只见一对水火棍,当头就打,偏偏依然未打下时,两条棍都软垂下来,只见和尚手中抓住那伞,众人只是眼睛一花。慕容彦超今日要来坐堂,这些公差岂能让他依旧挡着大门,十几个公差一并出来,十几条棍不由分说,然则那铁伞舒张开来,转了两圈,十余人的棍子都持不住,何曾打中智松,手里家伙三旋四转,七坠八落。这些公人惊得后退,这叫“妖法、妖法!”却见府衙中走出一人,拍手叫道:“奇哉,奇哉!师父真神人也!” 这个翩翩公子模样的正是高衙内!花荣心中雪亮,高世杰又看中这和尚身手,要利用他。果然高衙内圆场道:“不过区区六七百银子,何必弄成这般僵局?便由我拿八百两出来,列位良民赔给那刁商之后,多余的算是给死者的一点抚恤。”那群妇幼感激得涕泪交流,纳头便拜,高衙内支使人去拿银子,扶起智松道:“禅师请跟我里厢说话,禅师自名山宝刹而来,在下极要请教些见识。”智松以为他钦慕“五台山”名气,自是跟他进去。花荣心中一凛,这智松实是手段极高,连鲁智深亦自言远远不及,却不要受了这高衙内的笼络!那汤节级甚是扫兴地又走,自言自语道:“便宜了那和尚婆娘,可惜了八百两银子呀!这些公子哥儿,只晓得胡乱使钱,我们这等鞍前马后的辛苦,却从不周济周济。”看准他所 住的巷口,又到牢城营前拐了一圈,盘算而回。 路过繁华街段,一应经商门面,俱不如一间药铺来得气派。看名目晓得是西门庆开的,武松已大早起身,要去结果了那奸商,却不知可曾遭遇得手。却分明不曾得手,西门庆正在这药铺里,市民眼下将一个衣着也甚光鲜的汉子踢下台阶,听分晓是这人也开药铺,有名的祖传秘方给妇人作调养的一等药丸叫做“养颜润身丸”的,据说可使女子容颜长驻,瘦弱者多服日见丰润,却给西门庆使甚伎俩弄到了配方,药铺里也自卖那丸卖得红火。那边掌家的慌忙过来看时,功效与自己那铺里的无二,又遭西门庆奚落。西门庆骗取的手法自然卑劣,乃是骗奸了那人爱妾才偷过来。西门庆将这人踢落到街心上,跳出来一剑指向他的咽喉,卖弄手快削光了他的眉毛,狂笑着领一伙帮闲到对面酒楼吃喝去了。 见到鲁智深,武松不知下落。花荣很担心他着了西门庆的套路,细细寻防到他那嫂子潘金莲的居处。才自认下,西门庆后脚来,簇拥着进去了,西门庆指示手下的各自往药铺办事。已二更天,左右皆已闭户,却不妨有人深入蹲于纸窗之下,听些故事。 花荣猜测武松是着了那淫奔妇人的道。果然,听听西门庆与潘金莲在夜半的房中私语些什么。潘金莲笑道:“我叫银儿唤他,他自然就来,我叫他吃茶,他怎会不吃?这死心眼的汉子,只管来撺掇我要我跟了他去,一心想谋害冤家你这条小命。若不是看你这阵子还算体贴,便任凭他拿你当大虫斩了!”西门庆哂笑道:“说什么顶天立地的打虎好汉,一颗贼心只要勾引他亲生嫂子私奔,你且不要发毒坏他性命,何不便用春药代替了麻药,休只管看他雄壮,何不试试他的床上伎俩,抵不抵得我的三成?”潘金莲啐他一口,“死冤家,你拿我当作朝东暮西的贱妇人吗?奴家虽然嫁过两个丈夫,却一向是守节无亏。这一辈子,心眼里装得下的着实只你这一个死相。”西门庆哈哈大笑,“死淫妇,女人跟了我,哪个不是死心踏地,终日绫罗绸缎,鱼翅海参,夜夜大呼称心,不是夸口,我西门庆胯间这条行货,便是你找一千个武二那样的水牛蛮汉,怕也杀不得那痒!” 西门庆哂笑道:“说什么顶天立地的打虎好汉,一颗贼心只要勾引他亲生嫂子私奔,你且不要发毒坏他性命,何不便用春药代替了麻药,休只管看他雄壮,何不试试他的床上伎俩,抵不抵得我的三成?”潘金莲啐他一口,“死冤家,你拿我当作朝东暮西的贱妇人吗?奴家虽然嫁过两个丈夫,却一向是守节无亏。这一辈子,心眼里装得下的着实只你这一个死相。”西门庆哈哈大笑,“死淫妇,女人跟了我,哪个不是死心踏地,终日绫罗绸缎,鱼翅海参,夜夜大呼称心,不是夸口,我西门庆胯间这条行货,便是你找一千个武二那样的水牛蛮汉,也杀不得那痒!” 西门庆又道:“这武松着实筋骨扎实,吃他一口活肉必定赛过一条黄牛,且不忙结果他,将他腌制在坛子里,一日割他大块肉下酒,必是远远胜过你那什么何首乌炖狗肉。”潘金莲失色道:“你真个要吃他的肉?”西门庆笑道:“淫妇你消耗我许多阳气,这武松正是上好的补品,难为你肯牺牲这小叔子,滋补了我,自然更快活了你。”潘金莲道:“你有八益丸,七损丸,补肾利窍丸,都是你药铺里的招牌品物,我锅中另行炖了淫羊藿煮的鹿肉,快别想着吃什么人肉,人肉是酸的。”西门庆眯着眼嘿道:“你却是错了,人肉非但不酸,委实好生甜润上口,若不信,跟着我吃一块,你不上瘾才怪。”潘金莲喃喃道:“你真个要坏他性命?他只管花心思要对付你,你要杀一百刀倒也杀得。然则你真个要吃他的肉?冤家,你休要吓唬我。我去铲一盆鹿肉给你下酒。” 西门庆淡淡道:“去年一个名医说我阴阳俱虚,只管要我食补药补。却不知吃汤喝药,始终只能够补些已亏的缺损。天下佳丽,多不胜数,老子的钱财,也受用不尽,要想玩遍美女,又不伤损身子,并且能够夺气归元,还精补脑,延寿长生,妙哉,妙哉!”潘金莲不甚听得明白,却又听懂了一些,不悦地道:“你要弄那么多女子,却又将我置之何处?”她那似嗔似怨的眼神,懊恼疏远的态度,别具惹人狂怜的妩媚,西门庆月前见她如此慌不迭就要低声下气赔小心了,这一日早恍如不见,地道:“那条莽汉的躯骨,大有裨益,尤其有助我眼下的采补。淫妇,你莫不是舍不得他?” 西门庆“淫妇长,淫妇短”的口气,显见得对这妇人竟是存心要鄙弃了,以往这淫妇的玩笑话,是在如火如荼,如融一炉的热烙下才会开的。以往西门庆嘻笑着说出“淫妇”二字,潘金莲会死力地去拔他的短须,西门庆会慌忙改口叫她“菩萨”,不过是十余天的差别,也难怪,潘金莲完全为西门庆所据有时,他很快要腻味了。这女人免不了颓然生悔,想要偷偷地放开另一个人,西门庆正美滋滋念到一个美妙的去处,拍案叫道:“刘高这厮,也真是个玩家,亏他有那好买卖!那座逍遥楼,他手里有几百只嫩白羊哩!”潘金莲听了更加另做打算的冲动。西门庆脸上的红光渐渐消散时,声调顿时柔和起来,“阿莲,你永远是我的心肝宝贝。别的女人,只配作我的肥料。惟独你,我舍得割自己的肉,方才不过是我吃些干醋,你倒真当真了?傻瓜。那条莽牛倒在里厢?且带我去张他两眼,痛踢他几脚,这厮真个逼得我好苦。”潘金莲顿时受宠若惊,哪里还有别的计较,心花怒放笑逐眉开着意噘着嘴顺情依凑道:“那呆牛,也活该!你要剁他卸他煮他煎他,都是他逼出来的,冤家,随你如何处置。只要你一直这般疼我,随你怎样。” 西门庆浪浪地搂她捏她,女人一脸醉深,突的,潘金莲花容碎裂,西门庆也猛吃一惊。武松气流勃涨走了进来,闷闷:“武二行走江湖多年,若是区区一碗蒙汗药都识不破,早已被人吃过百十回了。”手臂往面门一竖,那口刀射得四下里红烛惊闪,整间屋顿时充满寒煞之气。西门庆兀自悠然而坐,抚摸着胸前的玉佩。 玉佩碎裂在地面,是被刀光给射断了红线,但一刀没砍中西门庆,西门庆亦已随候剑出鞘。这随候剑乃是雍容古雅的名剑,质地较武松手中的泼风刀好得多了。西门庆剑路展开却越发没丝毫雍容,诡异阴狠外,更多出些鬼祟荒寒,路数越走越邪。与武松的正气逼人恰成对照,斗了一二十合,那桌椅镜台纷纷遭殃,潘金莲蜷缩于角落,西门庆在斗室中飘忽钻隙,两番险些刺中武松。武松毕竟占了八成攻势,大展雄风,看看西门庆似乎气力不继,却又似气数悠长。 这时候花荣与鲁智深破门而入,二人担心武松失手,堪堪赶来。西门庆见不是头,见机快极,借着鲁智深禅杖的推力向窗外飘去,武松紧迫一刀追及后心,却被他抓住个妇人作挡箭牌。武松出手收发随心,到底只点破些衣饰,落出一段奶酪般的酥胸,迟疑间西门庆已破窗逃走。 武松第一刀缩回来是本能,第二刀刺出是理智与愤怒了。潘金莲什么也来不及说,也没得说,尽管眼中充满了悔悟与乞求,那一刀,毕竟扎进去了。 一刀刺入,带着血抽出,女人,倒地惨叫,毙命。血中的桃花,是阳谷县初见时人面相映红的桃花,是青州一路偕行情调初起笑春风的桃花,是眉目挑挑为他斟酒炒小菜时飘忽的红裙,是为他缝补过冬衣物、为他织麻鞋时惹人怜的红酥手。英雄武松这一两年来或多或少的温柔泡沫随着红流飘去,潘金莲临死前衬着腰部,臀部劳损不堪的扫了两扭,其次才是捂那胸口的剧痛。她死时蜷起了两腿,似乎毕竟不忘在尘世间与西门庆淫浪时的快活。 潘金莲死后很惨白的脸多少还有几分艳,武松诀绝地一挥刀,那颗头骨碌碌在地板上滚动,那龇牙咧嘴的头滚入柜下蛛网尘。武松兀自再一刀,竟剖开肚皮,那心肝肠胃铺了一地,无头尸身顷刻浸在那红白液体之中。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一二、孤身闯死地(上) 武松一个人在屋中喝了两大坛闷酒,子时花荣与鲁智深寻至那汤节级的住处。智深禅师在门外候着,他实不愿做这欠磊落的行为。可是除了这个途径,断断难以单人匹马在官府的眼皮底下将秦统制救出。所有的行为花荣只用了一刻钟,叩开门,将开门的仆人击昏,火速将那两个三五岁的子女往被中一裹,扔出门给鲁智深先去。这动静自然惊起了那汤节级,花荣缓缓地将门关上,点起油灯。灯火中汤节级持一条铁棍骂道:“哪一个不怕死的敢到老爷家里做贼!”花荣低低地道:“令朗我已接出去耍子,只请节级借一步说话。”这汤节级大怒,他在花荣手里哪里狠得起来,只一回合花荣夺过他的棍棒,冰冷的刀刃贴紧他的喉头。汤节级只得喝止家人噤声,与花荣在外屋里说话。贴近时火光腾跃他看清“小李广”的面容,失声道:“花荣,我认得你!”他忙声称秦统制为人甚好我也巴不得救他,花荣不追究他是真是假,将那封一百两银子塞进他怀内。 牢房里也分着三六九等,最臭最脏粪蛆横行的一撮牢房中左边靠底墙关着的正是“霹雳火”秦明。监狱里住得很满,旁边的几号牢房里都各有着许多人,惟独秦明一个人占着一间,这并非是对他的优待,而是要让遍体鳞伤的他与其他犯人更孤单更惨痛地隔绝。花荣穿着汤节级弄来的一套公人衣物,包裹里有食物、酒水、兵器以及另一套公人的衣服。大概是这里头太脏太臭,当差的都不大情愿到这里面来。自在无碍地转了一圈,看看邻近犯人各自呻吟发愁不能相顾。便要开门进去相见。突然听得外头一面咳嗽,这是汤节级的暗号,他亲自引了两个人进来,花荣闪到一边,那两人正是来给秦明送最后一餐,乃是旧日的家人。 其中中年家人吆喝道:“老爷用不着再存些痴心妄想啦,夫人给府中上下使尽了银子,连嫁妆都贴进去了,只为老爷罪重,全无半点法子。这最后的一顿还是夫人卖了那对白玉耳环,才有这水酒,有这一碗肥肉。夫人本打算去买一只肥鸡,打一壶‘杏花村’的好酒,想来老爷伤重,吃了未必消化,吃多了也只引发得创口发炎,徒增痛苦,特地换成一碗青菜,一碗豆腐,这两样素的,也是给老爷你减轻罪孽。快,过来吃!”“咦!秦安,你好大的胆竟敢偷家里的报晓金鸡!” 那老人家秦安抖抖索索道:“这,这只鸡,这壶茅台酒,这碗东坡肉,这刨花鱼片,这烤乳猪肉,这水鱼汤,并这鱼翅燕窝,俱是用老奴我自个的积蓄买来,主人你平日爱吃的很多,老奴我,也只能稍尽心意了。”一边将秦明扶过来,为他擦着血污脓水,一边斟了杯酒,老泪纵横,“明日,我便也回老家了。主人,你千万走好!”说着便拿手去撕鸡腿,尚未触及那只蒸鸡,连着瓷盆跳撞到墙上,碎了碗,那只鸡覆在一堆干粪上头,顿时老鼠臭虫纷拥而上。 那中年仆人装作个失足的样子,大呼小叫道:“啊呀!碗碎了。这老不死,有钱却不孝敬大爷,如今这只碗碎了,且看你回去如何交待!”便给老家人刮了一记耳光,那秦安闷闷地挨受,只是捧紧了酒,往秦明口中灌下。那仆人没趣地道:“老子可不费手脚给这两个死鬼铺张,这里到处是尿屎毒臭,便是再好的美味,也只是饿狗吃屎。”说着舞着手便摇出去。花荣如果不是怕惊动了人,早已将这厮打个半死。却也只能由得他出去,秦明略吃了些,恢复些神气,那老家人喂他喝了汤,又将特地带来的花茶给他喝了两口,自袋子里又掏出些樱桃杨梅。秦明不吃了,沉声问道:“多,多赖你了。我,我真个没有活了。老人家,下辈子再报答你。你,你尚须告知我一口实情,你,你家夫人,到底怎么样了?她,她有什么不测,她,她为什么不来?” 秦安定了半天,只说了句,“夫人很好。”秦明一再追问,他万千怨气哽在胸口却只是不说。秦明叹道:“我姓秦的自负英雄,却不想死得这般糊涂!”突然暴躁起来,叫道:“你还不说个明白!”然老家人低着头,只是不忍说出。 另一个仆人进来催老家人快走,听得好不耐烦,冷笑道:“老爷,夫人比以前更富贵了,她跟了知府相公,我们也要跟她过去享福,便是如此再简单不过。不必再劳你老人家操心了。”阴阳怪气地冷笑着又走出去透风。秦明长叹一声,话音如同被千斤大锤砸破了咽喉,“原来如此!我死,真个该死!” 他万念俱灰之时,有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地道:“哥哥,该死的绝不是你。是那几个滥污禽兽!我等但叫有一口气在,也不能向他们示弱!”秦明呆呆地看着花荣,他脸上被须发覆盖,只看得清一双眼睛,身上衣物更是零丁破碎,到处是流着脓水鼓起来的伤创。花荣叫老家人尽快出去,与那仆人先走,不要有半分多嘴。他喜出望外急忙收拾好去了。将一些肉饼干粮剩菜扔给其他犯人,早已解开上下镣铐,回过头帮秦明换上衣服。秦明站起来只觉下肢抽搐,浑身巨痛牵引立不住脚,花荣扶着他艰难移出牢门,重复锁上,他才活络些了。 花荣和秦明肩并肩走过重重铁门,好在不曾遇到公差盘问,这时辰正当午餐,公人们想必喝酒赌博去了。走出这条甬道,离出口早已不远,到时汤节级自会上来假意问对,出了大门,鲁智深武松早已备好马车接应。事情进展得这般顺利,倒也可喜,正这时,听得廊前一声喊叫,“叛贼秦明就要跑了!山贼下来了!救他的正是悬赏三千贯的‘小李广’花荣!”分明正是汤节级的公鸡喉咙。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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