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书三国》 写在卷首 长篇评话《三国》源远流长,早在北宋年间就出现了“说三分”(专说三国故事的“说话”),到元代至治年间,说话人的脚本《全相三国志平话》便刊印于世,至元末明初,罗贯中在广集有关三国的史书、传记、说话、平话以及金院本、元杂剧等为材料的基础上,撰成《三国演义》。此后,又经民间艺人的再创作,逐步形成了南北几个不同风格的评话、评书,长期演出于书场、茶楼,流传于人民群众之中,成为我国人民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历史故事。 一 我父亲张玉书(1904-1968)曾听前辈艺人回忆说,在清光绪年间,我们苏州评弹界中曾一度出现了争说、争学、争搬、争传长篇弹词《描金凤》的热潮,有的说《锦袍归》,有的学《双凤奇》,有的传四十六回绣像本,有的照搬当时的滩簧、戏曲等等;与此相反,对长篇评话《三国》却出现了无人说,无人学,无人续的状况。因为当时苏州评话的《三国》基本上只说建安十三年的事,总是博望、新野、赤壁三蓬火,多年来停滞不前,没有发展与创新,听众听来听去总是老一套,久而生厌。因此,营业每况愈下,场方少有问津,演员只得改行或换书。苏州评话的《三国》竟中断一时。 此时,惟有许文安先生觉得《三国》是一部很有价值的好书。许是早在夏荷生之前弹唱《描金凤》的知名艺人,他见《三国》的境遇如此之惨,深感不安,就有意钩沉磨洗,将它重新搬上书台。可是,当时连个脚本也觅不到,怎么办呢?许先生决计重起炉灶,点薪升火。于是,他在每天演唱《描金凤》之余,利用散场后至深夜的时间,对《三国志》和《三国演义》等进行研究。经过一年多的缜密考虑和准备,毅然决然抛下三弦,改碰醒木,放弃了已经说得很熟练、很有影响的热门长篇弹词《描金凤》,改说同行们视作畏途的长篇评话《三国》。他先是基本上“照黑而断”(即照演义本说),在实践中不断创造、丰富,然后再整理出自已所说的脚本。 一人开路,后继有人。我的太先生黄兆麟于一九○○年左右拜许文安为师。黄拜师时年仅十三岁,许刚好是三十岁。数年之后,唐再良也拜许文安为师。黄兆麟出身于艺人世家,其父黄永年是擅说《五义图》《绿牡丹》的著名评话演员。他学了不到三年就满师了,然后再随父学艺。 黄兆麟登台之后,感到《三国》的开卷书比较松散、沉闷,不容易一下子就抓住听众。于是,就改从“屯土山约法三章”开始,将前面几回书中有用的情节分别插于后书内,直至潼关战马超结束。使书情更加紧凑、精炼,更有艺术感染力。他的表演艺术特佳,尤其善脚色、手面和表演开打,台风稳重,衷气充沛,动作豁达,八技精湛,风格与众迥异,面貌焕然一新,誉满苏南一带,有“活赵云”之称。他独特的书路和表演,形成了别具一格的黄派《三国》。当时,苏州评话灌制唱片者唯其一人。 二 黄兆麟一生,就收了我父亲张玉书一人为徒。 我家祖居苏州齐门外冰凌浜。祖父因患臌胀病,家境因苦,全靠和我祖母、父亲一起以缫丝、卖粽为生。每逢黄兆麟说《三国》,我祖父便带了父亲去听[阝岂](注一)壁书,从来不脱一档。 一天,黄兆麟照例到苏州齐门外悦来书场说《三国》,刚下书台,场东就跟他说,请他收个徒弟。黄兆麟从来不收门徒,但一听介绍,孩子桂宝姓张,贫苦人家出身,虽只读了两年私塾,却特别好读《三国演义》,且对他的书十分喜爱,档档用心听学,所以听过之书竟能头头是道,几乎可以背将出来。黄兆麟听后很受感动,答应收他为徒。但有言在先,跟他学艺,只传一年,并言明细则。于是,我祖父立即“合会”凑齐了三十块银元的拜师礼,择日拜师。还请说《隋唐》的老艺人张震伯给我父亲取了个“玉书”的艺名,因黄兆麟被誉为“金麒麟”,此名寓意为“麒麟角上挂玉书”。 拜师后,黄兆麟坐着包车上书场,我父亲就在车后跟,因为路远。先生早已到了书场,而他却还在匆匆赶路。往往等他赶到书场,只能听到下半回书了。有时因服侍先生和做家务杂事后,身体疲乏过度,在听书时困倦难支,不觉朦胧睡去。照此下去,岂能学得好书?我父亲就想了一个办法,一到书场坐定,便从身边拿出一枚扎底针捏在手中,放到腿上,打瞌[目充]时人一[目充],针就往腿上一戳,“喔哟”一声,戳醒了再听(这是前辈艺人徐筱愚告诉我的)……就这样,一共跟先生学了一年,实际最多相当于十个月时间。此后,我父亲就返回家乡,在农村继续苦练,边穿板刷做工,边在夜间说书。自知“奶水”不足,还须补课,加上先天条件又差,不能完全照搬先生的表演艺术,必须另辟蹊径。于是,他博采广纳,兼收并蓄,苦心琢磨,发愤图强。例如,他在苏州临顿路金谷书场听吴寿良的《三国》数月,得益匪浅。吴寿良与黄兆麟是师弟兄,他俩各成一派,吴“滑口”,善风趣笑谑,常以引人一噱来挑松书情,而黄却是善手面、脚色,讲究气派、台风。我父亲就吸取两家之长,融会贯通,化为己有。又如,当时浒墅关有个周荣刚,会说几回后《三国》,虽则只是片断,放在正书之前作为“大书开篇”似的送讲的,但我父亲也认真去听。还有上海城隍庙的郭少梅,也是说《三国》的,我父亲自己没有机会去听,就从郭的听众中了解其书艺。 除了听书之外,我父亲还博览群籍,看了许多有关《三国》的书,《三国志》和《三国演义》当然不必说了,另外还读了《草庐记》、《刘玄德三顾茅庐》、《赤壁记》、《赤壁赋》、《征蛮记》、《诸葛出师》等等,还广泛搜集有关三国的民间传说。《三国》之外的书籍,他也参阅了不少,其中如《东周列国志》、两汉演义、《水浒》等。他看得很熟,汲取其中有用的东西,借鉴溶化到《三国》中来。 在积累了丰富的材料和知识后,我父亲便开始了他边说书,边攻书,边编书的艺术生涯。他考虑到,苏州评话的《三国》只说“三蓬火”实在可惜,大有发展余地。于是,他以《三国演义》中原有的西川书为骨架,参考了诸葛出师表与《圣迹图》等材料,经过反复研究之后,把书中有关的人物统统安排在西川的各个口子上,有的在陆路,有的在水路,然后进行大胆的发挥创造,使书中的大关节及人物、时间、地点等都有据可查,而在具体情节、细节方面作了大量的虚构和创造。他边创作,边实践,边修改,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苏州评话中所特有的一百回西川书。接着,又创作了东川书、荆州书、彝陵之战、七擒孟获、六出祁山等后《三国》书。 由于我父亲是艺人编书,特别注重作品在书台上的演出效果,在关子的组织,说表、角色与开打的安排,说书人的评点、衬托等,都运用得当。在书情方面尽量避免雷同,力求富于变化。例如,七擒孟获就有七种不同的处理:初擒是魏延在桥梁上擒的;二擒是孟获部下同室操戈,将他绑送来的;三擒是马岱扮了渔夫在船上擒拿的;四擒是赵云空手而擒;五擒是邻邦杨峰助孔明擒着的;六擒是王平扮了蛮兵将他捉来的:七擒是他自愿受缚。七纵也各不相同:或放于帐上;或释于河边;有不与之相见即放;有笑容相待而放;有怒目横眉而放……在人物性格的刻划方面,也注意到其发展、变化。例如,后《三国》的赵云已是武老生,孔明也是京剧中戴黪三的人物了,由于年龄、阅历、身份的变化,书中给予他们的语言、行为、思想等,都要与前《三国》时有所不同。 我父亲在苦心创作后《三国》的同时,对前《三国》的修改、整理也从未放松过。相反,后《三国》的创作,启发和推动了对前《三国》丰富、发展。譬如,写到彝陵之战的“守江口书生拜大将”,就觉察到陆逊这个风云人物迟至此时出场,实在有点“埋没人才”,又想到陆逊的拜将乃是阚泽以全家性命担保的,而阚泽大夫曾在赤壁之战中献过诈降书,那末,何不让陆伯言也在赤壁之战中露露头角呢?“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嘛!应当让能够出场的名士,都在这场规模空前的大战中显显身手。于是,就构思创作了一回“计遣陆逊”的书,安插在“孔明看病”与“借东风”之间,既丰富了书情,增加了跌宕,为借东风这一关子作了铺垫、烘托,而且为十三年后陆逊拜将以及孔明八阵图放陆逊都作了伏笔。这种创作方法,可说是我父亲编书的一大特点,即善于调动一切有用因素,使之“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如:《千里走单骑》中,有一回“郭子盗马”,他就在后《三国》中创作了一回“大闹郭家庄”;前《三国》有个“小霸王一箭定姑苏”的情节,而这段书我们是不说的,于是,我父亲就把它移花接木搬到后《三国》来,演化成“黄汉升一箭定葭萌”。所以,当时许多评弹界的同行特别喜欢听我父亲的书,如已故著名弹词演员周玉泉,曾特地请了代书,抽出身来听我父亲演出。弹词名家姚荫梅先生,也经常听我父亲的《三国》。这大约是因为我父亲书中许多东西是在别人的《三国》里所听不到的,特别新奇、别致,同时对自己的创造也能有所启发、借鉴的缘故吧。 《三国》中战斗场面很多,而战法往往雷同,显得单调、乏味。但是《三国》又不同于一些公案、剑侠、神怪书,它的兵、将之多,胜过其它任何一部评话,而所用的武器却只以刀枪为主,怎么变化、丰富?我父亲就在武器的式样、重量、名称、装饰等方面动脑筋,同样是刀枪,要写出其不同之处;武器有了区别,刀法、枪法也就随之有所变化。我父亲还在刀头、刀盘、刀背、刀杆、刀钻、枪尖、留情结、枪杆、枪钻等东西上想花样,从而创造新的战法,甚至使枪上的红缨也发挥作用,增强书情的趣味性和艺术魅力。再如,其它有些评话中往往有许多暗器,而《三国》中不过是一只飞爪,一个流星锤,最常用的就是一支箭。于是,我父亲就在弓箭的式样、特性以及箭法上下功夫,使之在单一中寓有丰富,在一般中点出特殊。 除了丰富书情,增加变化之外,我父亲更主要的是在书理和人物性格方面进行推敲、改进。这两个方面住往紧密联系的。譬如赵子龙三冲长坂坡,为什么他单枪匹马能在八十三万大军的营中冲杀一昼夜时,枪挑五十四员曹将,伐倒大旗一杆(注二),救出小主阿斗?就充分写出了曹操由于爱将而受了徐庶的愚弄,一心要活捉赵云,传令全军不得损伤“孤穷将”分毫;徐庶又将此情面告赵云,因而子龙毫无顾忌。再加上文聘的帮助,使赵云既能找到主母、小主,而又避重就轻。还有地理条件等等因素。否则,长坂坡这段书就令人觉得不可信,甚至失去兴趣。再如,关羽在降曹时言明不听曹操将令的,为什么白马坡一仗他又愿意为曹操出战,替他解此重围?这就必须着力刻划关羽的高傲自大和曹操的奸诈狡黠。曹操激将成功之后,又针对关羽的性格,在他出战之前安排了前所未有的隆重场面。关云长自以为威风显赫,而曹操却别有用心:一是迫使关羽拼力死战,为他打胜这关键的一仗;二是万一不能取胜。料定关羽必然无脸回营,肯定拔剑自刎。这样,即使刘备不死,也断了一条臂膀。这两种结局,对曹操都是有利的。 我们评弹界有句俗话,叫做“关子毒如砒”。的确,关子组织得好坏,对演出效果和上座率有着极大的影响。但往往有些关子是“笸箩大的水花,扫帚大的尾巴,捞起来只糠虾”。如:火烧赤壁,在未烧之前听众寄于很大的希望,待到一烧起来,觉得并没有多少名堂,反而感到乏味。因此,上座率陆续下降,八十三万人马烧光,书场里听众也跑光。这就对续书很不利。我父亲在实践中逐步克服了这个问题,弥补了原书之不足,充实了这个关子的内容。特别是在一个关子结束,过渡到另一大段落时,对那几回接榫的“弄堂书”特别下功夫,做到书软而神不散,透情而不漏底,使听众仍旧带有悬念,产生穷底追览之念。 总之,我父亲刻苦自攻,潜心钻研,四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由于长年伏案写作,臀部生了坐瘢疮,他还继续埋头苦干,直到去世时,身上还是疮疤累累。写书没有纸,就把初稿写在旧报纸上;因付不起电费而被剪了电线后,就点了蜡烛、油灯写。有时还把熟读《三国志》、宣讲三国故事的塾师、道士请到家里议书。即使在路上行走,脑子里也在想书,常常因此而撞到电线杆上。日伪时期,父亲有一次因边走路边想书入了神,路过齐门,忘了给站岗的日本兵鞠躬,竟挨了一记耳光。我母亲知道后,焚香点烛,为之祛邪。我父亲编写、修改苏州评话《三国》的过程,可说是他刻苦磨炼意志的过程,也是反复修改丰富、不断创新发展的过程。惟其如此,才使这部长篇评话逐步成熟,脍炙人口。 三 我从一九四二年起,陆陆续续接受父亲的口吐传授,至一九四三年后,才比较系统地学书和逐渐入门。十三岁开始登台说书。家教甚严。父亲对我的学艺从不放松丝毫,天蒙蒙亮,就叫我起床练功、学书,并常常教导我如何避己所短,扬己所长。他对我说:”你太先生黄兆麟的特长是脚色、手面、开打以及八技等,我虽然都学下来了,但因为当时一面创作、一面演出,甚至演出中还要进行即兴的口头创作,所以只能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嘴巴上,至于脚色、手面等就顾不上了,一考虑这些,嘴里就要吃螺蛳。而你现在应该把太先生的这些精粹继承下来。”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下,使我获得了太先生的真传,并根据自己的条件,稍加变化,因此在这些方面能够略有所长。 由于时代的发展,本人和听众思想水平的提高,书中有些我父亲当时还未曾发现,或者发现了还没有来得及解决的问题,就摆到了我们这代人的面前。譬如:刘备的马跃檀溪,原来是用封建迷信的观点来说的;因为刘备将来是要做皇帝的,所以的卢非但不妨他,反而神话般地救了他的命。现在我们当然要对它进行修改,使之合理化(当然并不否定艺术夸张)。再如,庞统落凤坡中箭身亡,原来非但归罪于的卢的妨主,而且说是诸葛亮早就从星象上看出庞统要死了,所以派马良送了封信去。假如我们现在仍旧这样说,听众肯定要嗤之以鼻,说是“热昏”;倘然把这个情节全部删掉,这倒是个再省力不过的办法。然而,这不是推陈出新的好办法。因为败家当是容易的,置家当就困难了。现在,我把它改为诸葛亮通过对时间(七夕、节日)、地点(落凤坡险隘)、形势(庞统舞剑杀刘璋失败)、人物(庞统狂妄、急躁、贪功的性格和张任出色的军事才能)等各方面的分析,料定庞统必定要利用七夕节日迸行偷袭,而张任必定估计到他这一着棋,事先必定作好了充分的准备。因此,这一天庞统必定有性命危险。但是,孔明为了简单而有效地阻止庞统在七夕进军,就利用大家对天和对他的迷信,依然在信内写上了“亮夜观乾象”云云。 又如,华容道关羽放曹,我故意把它说成孔明放曹操。听众先是一愣,以为我是“口冲”。接着,我就慢慢说明原委:正因为是诸葛亮要放曹操,才特意派关羽去镇守华容道,否则,他就遣别将去了。他放曹操的目的,首先是因为当时刘备根本无力统一中国,那末曹操一死势必造成群龙无首,诸侯割据,各自建国,称王称帝,互相兼并,战乱不息,生灵涂炭,国家分裂,他诸葛亮将成为千古罪人,刘备也无法得到三分天下。只有让曹操挟天子令诸侯,倒可以保证北部中国的统一,并牵制住江东孙权,刘备便可趁曹操创伤未愈,孙权却怕曹操来报赤壁之仇的机会,进军西川,再取东川,虎踞荆襄,占得三分天下,站稳脚跟,再图发展。其次是为了使关云长对他这个军师心悦诚服。我以为这样一改,既符合情理,又托出了诸葛亮这位远见卓识的政治家、军事家的形象,并且多少能给听众一点这方面的知识。 综上所述,这部长篇评话是经过三代人的发奋努力,才能成为今日书坛上深受广大听众欢迎和同行内家们称赞的,影响较大,艺术价值较高的书目。我个人在四十余年书坛艺术实践中体会到,我们这部长篇评话《三国》,不但在内容和情节上对原来的演义本作了很大的丰富和发展,而且在通俗化方面也比演义大大跨进了一步。它富有民间口头文学的艺术特色,因此就更为广大群众所喜爱,更易广泛流传。这部书不但能给人以艺术享受,并且在历史、政治、军事、外交、文学等方面,也能给人以一定的知识与启示。在这一点上,也许这部《三国》要比苏州评话中大多数传统长篇来得更突出一些。但是,作为一部传统书目,它受原来演义的影响和一千多年来人们习惯倾向的制约,它仍然是从兴汉的角度出发来安排情节及塑造人物的,即仍然是扬刘抑曹的。在对一些具体事件、人物的描写、评论上,也不可避免地残留着旧时代的痕迹,反映着作者、演员的个人观点,以及偏重于现场演出效果等等。虽然在整理过程中作了一些删、接、移、改,但限于本人的思想、文化水平和时间的仓促,谬误不当之处一定不少,恳请广大读者及行家们批评指正,以便今后修改提高。 全书卷帙浩繁,可成二十分卷。前《三国》自“屯土山约法三章”始,至“卧龙吊孝”止,可集成八、九卷;后《三国》从“张松献图”到“五丈原孔明归天”,也可分为十二卷。 本书今天能与读者见面,首先应当归功于党对民族文化遗产的重视和对我个人的关心。因我患有冠心病,所以沙洲县委及县文教局领导决定让我停止演出。我就在养病期间记录整理这部《三国》。本人也出于对评弹艺术和这部优秀传统书目的热爱,抱病执笔。上海文艺出版社的领导和编辑同志对我大力支持、热情鼓励,更增强了我完成这一浩大工程的信心和勇气,决心趁自己的大脑记忆力还未曾衰竭的时机,尽快地完成这项工作,不辜负党的关怀和希望,也可告慰在“文化大革命”时去世的父亲。 在这里,我特别要感谢浙江省艺术研究所施振眉同志对我这项工作的积极赞助和有力支持,在我进行这项工作的中途,委派蒋希均同志从杭州来到苏州,帮助我一起整理此书;还有曹新为我自始至终地抄写与修改。另外,我开始这项工作的初期,曾得到过沙洲县文化馆包文灿同志的支持,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张国良 1988年 5月于苏州大石头巷 注一:因输入法所限,有个别文字无法正确输入,故或以相近字代替,或以两字拼起。 注二:此处应为“伐倒大旗两杆”,疑为张老笔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回 曹操赠袍赐马 关羽思念兄长 刘皇叔兵败于徐州,关云长受围,困于土山,遂后土山约三事。如今,关将军在许昌皇城之中。曹操同刘备虽然对立,但是待关云长敬若上宾。因为感到云长是个将才,不但武艺超群,主要人格高尚。所以,待他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相敬,下马相迎,目的要想买服云长之心。 今朝是建安九年的将近年终,期逢小宴之日。曹操命人到将军府,相请关将军。手下人到将军府,由门公直报到里面,关将军正好坐在大厅之上。 《三国》中,关将军算比较身材高大的。站立平地九尺五寸。当然,汉朝的尺比现在要短得多,当时一尺,大体上现在的七寸有余。摆到今朝来说,也可算高大的了。他天生一个红脸,但并不是象红纸头一样血喷大红。脸如重枣,两条蛾蚕眉,一双丹凤眼,正土鼻,四方口,两耳很大,腮下五缕长须,二尺多长,铺满胸膛,但是根根墨黑,乌油滴水,万岁称他为“美髯”,所以大家又称他为美髯公。面生七痣,眉心中间三粒,鼻子左右各两粒;七粒硃砂痣,红似点血,因此显得格外威风。头戴一顶青扎巾,中间一块白玉,上面红缨一颗,抖抖擞擞。身穿一件鹦鹉色绿缎子战袍。玉带围腰,腰悬三尺佩剑。脚上穿一双粉底战靴,一无弓,二无箭,一世喜欢明枪交战,从不暗箭伤人。正是: 龙刀在手显威风,酒尚温时斩华雄。 土山约法未降曹,日思汉室夜念兄。 “兄皇啊……”关将军想着阿哥刘备,泪如雨下。 华吉:“主人不必悲伤。” 云长公回头一望,原来是马夫华吉。因为这时候周仓尚未出山,关将军马前步将就是这个姓华名吉。华吉他立在云长左手边,双手捧着一口八十三斤大刀,看见自己主人流泪,所以要紧在旁劝说。现在关将军见到这口刀,眼泪马上用袍袖一拭,一声吩咐:“华吉!” 华吉:“在!” “龙刀侍候!” 华吉感到奇怪,现在又不打仗,为啥要我送上大刀?但是主人之命,他从不违抗,马上答应一声:“是!” 华吉跨上二步,走到云长面前,背对主人,身体蹲下,双手将大刀高高呈上:“主人,龙刀在!” 云长只见华吉刀蹲在自己的面前,他立即站起身来。所说,这口刀的两面刀背上,都是刻着一条青龙,一般称它谓“青龙刀”,其实刀的名字叫“冷艳锯”。刀柄象茶杯口一样粗,刀盘斗口围圆,刀钻象葫芦大小。在刀柄上刻着“关寿”、“关长胜”的名字,这是云长过去的名字,后来桃园结拜改为“关羽”、“关寿长”,直到温酒斩华雄之后,再次改名为“关羽”、“关云长”。目前,关将军见到这口龙刀,吊起心中烦恼,左手撩着长须,右手指着龙刀,怒容满面,暗暗说道:“青龙大刀,第一斩黄巾程远志;虎牢关前温酒斩华雄;战北海,刀劈管亥;徐州城下枭车胄之首;战小沛用合盘刀斩去王忠、刘岱。共斩将六员……” 关将军到现在,龙刀上只杀过六个人。但是他一世刀上只杀十七个,用宝剑刺去两个,生平一共只杀十九个人。下马将从来不杀,龙刀上一生不斩一兵一卒。今朝想着弟兄失散,我为了二位嫂嫂的安全,暂且留在皇城。感到这口龙刀,虽然威震一时,但自从兵败徐州至今,不能用这口龙刀来达到弟兄相会,所以云长他心如烈火,对着龙刀一声长叹:“啊!青龙大刀,有了你刘、关、张弟兄失散,有了你至今未能兴汉,要你何用?”说罢。起手将华吉手中龙刀,抓到手中,往后一抛。 所说华吉心灵手巧,身轻如燕,晓得主人心绪不宁。龙刀还未落地,华吉“刷”的纵身一跃,跳了过去,将龙刀稳稳地接到手中。他面带笑容,劝说主人:“请主人切莫烦恼,有了龙刀,总有一朝施发威力!” 云长想,我确实一时之火,撩去龙刀,要没有华吉接得快,不巧要闯出祸来,所以赞成一声华吉:“好!” 正在此时,门公禀报:“曹丞相有请将军赴宴。” 云长明白,今朝是小宴的日期。曹操确实待我不错,但他的目的要想使我归顺于他。云长心想,凭你如何宽待,要我忘记阿哥刘备,此乃永远办不到的。吃酒终究是小事,所以命华吉到外面带马准备,出将军府上马来到相府。 曹操得报带文武出接。云长下马,跟随曹操直到相堂之上。何谓小宴?文武百官站立两旁,中间一席只有曹操陪同云长两人同饮。何谓大宴?相堂摆满酒席,文武一起畅饮,所说今朝乃是小宴。一席酒早已摆在中央,座位两只,分上下摆好。 关将军上首端坐,下首里坐着个人姓曹名操,字孟德。他今年刚好五十岁,立平地八尺左右,“同”字形白脸,两条浓眉,生一对飞蛾般的眼睛,一般称他为“三角眼”,大鼻,阔口,两耳有轮有廓,腮下满脸阿胡子,已有三分花白。头戴一字相貂,身穿一件大红缎子的四爪蟒袍,玉带围腰,玉带上挂一口“巨阙”龙泉,脚上穿一双粉底乌靴。值班手下敬酒,曹操现在正端起杯子,满面笑容在招呼关云长:“哈……二将军请了!” 关羽:“丞相请!” 曹操一面吃酒,一面仔细在观察关将军的面容,看出关云长方才一定哭过,感到奇怪。心想,我待你唯天可表,再好也没有了;你还有啥不称心的地方,背后要偷偷流泪?我倒一定要问个明白。所以放下酒杯,叫一声:“美髯公,缘何流泪?” 云长一听,心想我方才思念阿哥刘备,确实挂过一些眼泪,想曹操你从哪一点看出来?所以要紧问:“丞相,怎见得?” 曹操:“老夫见将军两眼红肿,泪痕尚在,不知将军为了何事?” 云长想,确实给你看出来,一个人刚哭过,眼睛是要两样一点。不过,我为啥要哭,尽管可以讲给你听:“丞相,只为今日丫环传信,说道昨夜鼓打三更,大嫂得着一梦。” 曹操一听,你在我此地留下身来,主要是为了刘备两个夫人。关云长待嫂如敬兄。现在听说他的大嫂做着一个梦,倒要问个明白。 曹操:“喔,原来如此!但不知令嫂夜得何梦?” 关羽:“大嫂梦见大哥,睡在万丈深潭之中,仰面朝天,关某今日想来,自从兵败徐州至今,恐怕大哥已经身亡了。”云长说罢,泪如雨下。 曹操听完,闷闷一气,心想,这样的舒服日脚,你还想着这个穷刘备!再一想,倒是个好机会。我就借你大嫂这个梦,来说得刘备确实不在人世,这样可使你关云长早日死了这条心吧!再一想不妥,因为他知道我与刘备是冤家,说得再象,云长是不会相信的,而且反而不好,最好有一个人代表我讲,不过此人一定要云长信得过,又要按我的意图去说。一想,有了!关云长在我此地,虽然朋友不多,也有两个知己,而且都是红脸,一个名叫徐晃,字公明,是我手下无敌上将之一,他善用一口八十斤重的瑞金巨斧;还有一个与关将军更为知已,此人姓张名辽,字文远,是我身旁多年的左护卫将军。他文武双全;叫他来推托同云长详梦,其实是要说得刘备已经死了。想必云长一定相信,这样做两全其美。但是要得到关将军的同意,转定念头,对云长把手一拱:“关将军!” 云长要紧还礼,“丞相!” 曹操说:“既然令嫂得其一梦,老夫意欲命张文远前来详这么一详,未知将军可好?” 云长一听,虽然对详梦并不怎么相信,但是为了想念阿哥刘备,最好得着一点安慰。因此头一点,回答曹操:“倒也使得!” 曹操对两旁一看,不见张辽,因为今朝不是大宴,可以不到。不过,张辽的人肯定在相府之内,因为是我心腹,大概在为我料理琐事。 正要想命人去传呼,张辽已经从外面进来,见他八尺身材,两条剑眉,一对虎目,正鼻,四方口,两耳贴肉,天生一个红脸,全身披挂银盔、银甲,足上虎头云跟靴,三缕须随风飘动。一望而知,文武双全。本来他是用枪的,自从与云长交友以来,向关将军学到一手刀法。所说关云长性格虽然高傲,待朋友却是一片诚心,把自己二十四刀春秋刀法,毫无保留全教给张辽,所以两人成为知交。现在,张辽听说丞相召唤,要紧来到曹操身旁,一躬到底,“丞相在上,末将张辽有礼了!” 曹丞相一看,正巧!本来要想使唤你,你竟来了。曹操装得非常郑重,对张辽说:“文远,来得正巧!” 张辽问:“丞相有何吩咐?” 曹操告诉他,为的是关将军的大嫂,昨晚得其一梦,如此如此……“不知其详如何,望文远仔细地详来!” 曹操说罢,身体带侧,面对张辽双眼一眨,意思是关将军思念刘备,你与我借详梦为名,把刘备咒骂几句,最好说得刘备已经去世。这样,我为关云长身上所费的心血和金银,可以有所收获,不至于人财两失。 张辽完全明白丞相意图。但是文远心想,刘、关、张桃园结义,天下闻名,胜过同胞手足。尤其云长兄对刘备是恩重如山,义深似海。土山约三事,就是我张辽亲自与他面谈的。第一条,首先提出只降汉朝不降曹操;第二条,吃你丞相饭,他身体自由,不听你的指挥;第三条,万一得到刘备之讯息,就要立即动身。就凭这三条,云长兄有一颗不可买服的丹心。再说,你丞相确实待他敬如上宾,无微不至,然而云长始终不忘弟兄之情。我张辽作为他的莫逆之交,也是心内佩服。何况梦中之事,本是不可相信,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岂能把这不可靠的梦事来胡言乱语,更不能去威吓云长,否则我还象他的知交么!相反,我只有趁此机会来安安云长之心。所以对相爷看看,心里想,请勿见怪!今朝在这点上,我要违背你的意图了。你管你眨眼睛,我管我上去安他之心。详梦总是无根据的,那何不说两句宽心话呢?张辽走到云长面前,起手一拱,说:“云长兄,小弟有礼!” 关将军要紧欠身还礼,张辽对云长讲,梦中之事本来就相反:凶即是吉,吉即是凶。令嫂梦见令兄,睡在万丈深潭之中,好比龙眠四海,太平无事。又见他仰面朝天,此乃尔等弟兄相见日期不远了。为此请云长兄不必忧虑。 曹操听完,气得胡子发抖,心想,张辽呀张辽,我是要你来咒骂一番刘备的,哪里知道,你竟说得他们弟兄好象明朝就要碰头。莫说关云长心不死,即使他降了我曹操,给你这样一说,拿我待他的好处,也要忘记得一干二净。 这时候,关将军尽管不太相信,但总希望能有这样的一天,因此喜形于色。为了安二嫂之心,立即站起身来辞别曹操,拂袖而去。 这时候的曹操,准备把张辽责问一番,可是抬头一看,张辽早已退出去了。 张辽是个明白人,免得被你丞相训斥,知道曹操只要过了一时,他是可以谅解的。果真丞相不见张辽,他定神一想:张辽是我的心腹,一向听从我的指使,今日为何背道而驰?责人先责己,我曹操有否得罪他的地方?一时倒想不出来。最后丞相想到一点,就是我向来有个规矩,逢到出兵打仗,失败例外,凡是得胜而归,都要与文武畅饮一盏,名为“贺功喜酒”。可是此番,徐州杀败刘备,将云长围困土山,一心宽待于他,因此将这一席贺功喜酒忘记得干干净净。不要就为这一点,莫说张辽,恐怕连文武百官都心中不满。难道说,这些文官武将为一席酒,就要与我曹操作对吗?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不管张辽是否为了贺功喜酒,我应该补偿这一席酒。因为曹操想到,自古以来,小事变大事非常容易。曾记得,春秋战国时,齐国齐灵公,为了同身旁两位大夫争吃一块猿肉,由小而大,君臣冲突,结果弄得国破君亡。曹操想到这一点,立即传令,明天相府大宴。照理大宴要相隔五天,为了补偿这席酒,所以提前五天。文武退出,相堂收拾残肴。 一宵已过,直抵来朝。文武齐集相府,相堂上摆满酒席。文左武右,中间一席是丞相准备同关将军对饮的,可是人人到齐,独缺一人,便是关云长。曹操命人去相请,可是一请不到,二请不来,三请不见。时间已到中午,所说文官武将等得个个心烦。不要说勿吃早饭的人,即使吃了早点的人,到现在也要感到饥饿了。有几个贪吃的人,昨天夜饭就没有吃,准备今朝狠狠地吃一饱。不料等到现在还不能入席,真是饿得头昏眼花。看到酒席上酒莱摆满,只看勿吃,格外饿得发急。 正在此时,外面报来:“关将军到!”曹操带文武出接,上相堂,方始大家入席。当然其中也有同关将军不对的人,都集中目光望着曹操,意思是请你问一问,关云长为何弄到这个时候才得到来?曹操早已看出有些文武不太乐意,心想,我本来也要问问他。因此丞相对关将军把手一拱:“二将军,今日老夫已经命人三请,将军缘何到这时候才得到此?倒要请教了。” 云长公对四周一看,再拿曹操的问话一想,心里完全明白——害你们等久了。但是关云长生平不喜摆架子,今朝来得晚,有我的道理。免得使人误会,让我讲个明白。 关羽:“丞相听了,关某座骑有病,与马服药,又因贱体沉重,马不能载,只好遛马到此,故而来迟了。” 曹操一听,完全明白。原来关云长骑的马,已有了毛病,加上他九尺多长的身材,病马确实载他不动。而且他对病马十分爱惜,亲自与马看病服药,还舍不得骑,所以来得晚了。曹操对文武看看,你们不要多心。再想,关云长为了匹病马而亲自服药,想到这点,不禁脱口而出:“啊呀,将军!那一匹病马,你何必对它如此?” 关羽:“丞相差了!常言道:汗马之功,为将岂能忽视。” 曹操转念头,我待你这样好,你从没有以待马之心,来还敬我曹操。其实,关云长对马倒是爱的,对你曹操确实不爱,在这点上,你曹操人不如马。然而,曹操却是千方百计,要收服云长之心,心想别样办不到,要匹马还不是很便当的吗?因此对关云长说:“将军!原来如此。想老夫聚集天下良马,赠一匹于将军,可好?” 云长听完这句说话,人直立地立起来,绿袍袖子一拂,对曹操一躬到底,“谢丞相!” 曹操:“这个……” 曹操感到奇怪,想自从你来到皇城,我除脱小宴、大宴之外,赐你金银财宝不知多少,曾经赐过你美女十名,前几天赐过你锦袍一领,但你从来未曾谢过我。今朝我只说得一句送一匹马给你,而且连这匹马到底是好是坏尚未见过,你却对我深深施礼,到底为了何故?细细一想,曹操明白了!送任何东西要看对象,今朝他正好缺匹马,我也愿意送给他,真所谓是“红粉送佳人,宝剑赠侠士”。这也叫“雪中送炭,门当户对”。心想,只要你服我,就是你不谢,我也要给你!既然如此,酒就慢一慢吃罢。到里厢选好了良马,再行入席不晚。为什么不将马带到相堂上来呢?因为马毕竟是畜生,弄得不好,马尿、马粪,污秽大堂。所以对关将军说:“请将军到里边,亲自挑选良马。” 云长想,选好了良马,再定定心心出来吃酒。所以回答一声:“倒也好!” 曹操一声令下:“列公请了!” 有两个文武一听,看来今朝这顿酒是难吃的了,等到现在,筷子刚刚到手,突然间要去看马哉!不过,大家不敢违抗,都立起身来跟着曹操与云长二人,由手下带路,直往相府后院而来。所说丞相是百官之首,他的相府房廊层层叠叠。现在来到后宅箭厅之上。箭厅左右是两条箭道,可以跑马射箭,曹操与云长在箭厅上坐定,文武左右两旁站立。丞相一声令下:“来!传管马槽头。” 那末,管马槽头是哪一个呢?说出来众所周知,是《三国》中一名主帅,也是开晋的祖宗。此人双姓司马名懿,字仲达,今年三十九岁,他要到六十五岁统抓魏国大权。尽管他天文,地理、人和以及兵书战策满腹皆知。但他在目前还未得时,现在仅仅只是当着一个管马槽头。所说,一个人机会不到,莫说司马懿,连西汉中的韩信,时机不到尚且乞食于漂母,受辱于胯下。主要曹操对司马懿这个人,一向并不重用,不要说现在的司马,即使今后露了一些头角,相反使曹操更为提防。感到此人一旦大权在手,必图野心。当然今朝的司马,曹操不在话下。现在司马懿听到丞相传唤,踏上箭厅到曹操面前:“丞相在上,司马拜见!” 曹操:“罢了!” 司马懿:“请问丞相,命我来干什么?” 曹操:“你要知道,老夫要赠马于将军。你到里边马槽之中,挑选几匹上等的良马,带至箭厅,由关将军从中挑选。” 司马懿:“遵丞相吩咐!” 司马懿今日虽然是个小小槽头,所说他胸有大志,自己知道我乃大材小用,总有一天出头。因此看到云长虽然威风,在司马懿心中看来,只不过一员上将而已。对战马的好坏你关云长是否懂得,我今朝倒要试你一试,想定主意退下箭厅,直到里边马槽营中。见无数大小马槽,槽内拴着各种颜色的战马。无数马夫往来忙碌,有的与马喂料,有的为马饮水。司马四处一望,命令马夫东带一匹,西牵一只,一共带出了五匹良马,而且颜色不同,司马认为这五匹是其中可称最好的了。但是想关云长倘然不识其良马,怎么办?有了。倒不如让我挑选五匹最差的劣马,让他相比一下。一切齐备,有数名马夫相助,跟着司马懿,带着十匹马直往箭厅而来。到箭厅上,将十匹马,分五匹良马在前,五匹劣马在后,将马带住。司马懿回复曹操:“丞相,马带来了!” 曹操看见马已带到面前,心想让我先来看一看好坏。《三国》中有三个人相马最为有名。一个是关云长,一个是曹孟德,再有一个是荆襄刘表手下的一位文人,名叫蒯良。现在丞相一看面前五匹马,不但颜色各不相同,而且确实生相不错,可算得是好马。但是我虽看得中,不知云长他如何? 曹操:“美髯公,你看眼前良马如何?” 关将军一看,面前五匹马确实不错。但是作为要在战场上,称谓大将的战马,那要求就高了。所以云长仔细察看,说也奇怪,粗看皆好,细看都不合格。你云长还未开口,曹操已开口询问,因为见到第一只是血喷大红的红鬃马匹,心想正巧你红脸骑红马,颜色相同,“将军!你看红鬃马好么?” 其实,云长早已看出了红鬃马的缺陷,生得样样都好,就是一对眼睛没有神。大将全靠眼观四处,耳听八方,战马亦然如此。在恶战之时,往往马上大将来不及保护胯下的战马,但受过训练的马匹,见到枪刺马头或刀砍马蹄;它自己能躲、能闪、能偏、能让。照现在这匹红鬃马的眼睛,战不到一百个回合,或遇到花枪乱发,定然要眼花缭乱,万一战马受伤,岂不要妨碍了背上的战将,因此算不得良马。所以回答曹操说:“丞相,红鬃马虽好,惜乎啊!惜乎!” 孟德一听,惜乎者,便是可惜,要紧问:“请问将军‘惜乎’在哪里?” 关羽:“红鬃虽好,双眼不明。” 曹操给关将军一说,复返对红鬃马仔细一看,心想我确实刚才急于求成,一个忽略,现在一看,这只马象人一样,生着个“羊白眼”,红鬃马就算不好,看到第二匹,是一只黄骠战马。所说曹操有点“贼出关门”,给关云长说了红鬃马的眼睛有病,所以他要紧看黄骠马的眼睛;一看,心中暗暗高兴,见黄骠马双眼闪闪有光,象明珠一般。丞相认为这匹马你云长一定满意,所以要紧对关将军说:“云长兄,你看黄骠马如何啊?” 关将军一看,黄骠马一对眼睛确实有神。但是看到马的下身,把手对曹操一摇:“丞相,黄骠虽好,又是惜乎啊!惜乎!” 曹操想,你的惜乎倒实在多得很! 曹操:“‘惜乎’又在哪里?” 关羽:“黄骠虽好。四蹄无力!” 关云长冷眼中早已看出来,自从这只黄骠马到了箭厅之上,不是前蹄拎起来,定是后蹄一缩。可是马在那里跳舞呢?不是的,主要马蹄无力。这种马,战场上容易马膝前蹄。也就是马容易跌跟斗。对大将来说是何等的危险!所以亦不算良马。 曹操一看,自觉好笑,我这个人真正顾了头不顾脚。面前一共五匹,还剩三匹,请你云长一起看了再讲。便说:“将军,那余者你看怎样?” 第三匹是白马,一般都称“银鬃马”。第四匹是黑马,一般都称“乌骓马”。第五匹是只黑白花马,一般都称“点子花”。云长一看,都不合格。 关羽:“丞相听了,银鬃马杂毛太多;乌骓马毫无品格;点子花孤蹄绺鼻,皆非龙驹良马。” 何谓“杂毛”?就是马身上的毛片不整洁,也就是马的素质差,照理,白就是要雪白,黑就是要乌黑。现在这匹银鬃的毛片之中,夹杂了其他颜色的毛,因此不算良马。马不但看它的毛片,即使生得都好,还要生得有品格。这匹乌骓马,虽然毛片乌黑,但是象人一样,生得有些不匀称。好比有些人头大脚短;有种脚长,头倒小,这谓之不匀称。这匹乌雅马就是这样,因此说它不合格。何谓“孤蹄”?就是三只马蹄的毛是黑,一只是白的,称谓"孤蹄"。啥叫“绺鼻”?就是在鼻子中间,从上到下有一条白毛,这种马在古代,大将认为是“带孝马”,骑了它是不吉利的。现在丞相听完这番说话,感到五匹马全部被他批了个不字。心中倒感觉惭愧。因为刚刚我对他说过,这里聚集天下良马,结果一匹都役有选中。前面五匹他都不赞成,后面五匹毋须再看了。因此一下子很难下场,只有将司马懿来出气。 曹操:“仲达,这种算得什么良马?还不与老夫带下!” 司马一听,心想关云长不出我所料,对马并不是真正的内行。这样的好马,横批竖批,看来真正生得不象的劣马,你倒不一定看得出来。因此同马夫一起带下的时候,有意识地将劣马几匹带到云长面前,轻轻地说一声:“将军请看!” 云长一看就明白,司马懿有心在触我霉头,真当我好坏不分。困此凤眼一瞪,吓得司马懿倒退二步,带马就跑。马带过之后,司马懿复返回上箭厅,等候曹操吩咐。果然丞相回头对司马懿一看,开口便问:“仲达!” 司马懿:“在!” 曹操:“可有良马了?” 司马懿:“禀丞相,没有了!” 曹操:“老夫这许多马,难道就这么数匹?” 司马懿:“丞相,马是多得很,那再要胜过这五匹是没有的了。” 当然相府不可能就这几匹马。就是说,其它马不须多看了,因为都在这五匹之下。曹操再一想,拿刚才五匹马来看,可以说生得不错了,然而关云长一匹都不赞赏,到底他要怎么样的好马呢?俗语说:本身不懂,但是很会瞎批。我今天倒要请教请教他。一般说来倒要掂掂他的斤两。 曹操:“请问将军,何谓真正的良马?” 关将军一听就明白,曹操心中不服,以为我胡说乱批。的确,莫说曹操,看到周围文武也有这种表示。那末,我就来讲些给你们听听。 关羽:“丞相听了!俗云:龙马要首至尾一丈,蹄至背八尺。马面如侧砖。双眼如明珠,两耳如削竹,四蹄如铁炮,浑身无半根杂毛。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涉水登山如同平地,方可称谓‘龙驹良马’。” 曹操听完,想这种马不讲去觅,就是请画师来画也犯难。倒说马头到马尾一定要一丈,九尺九寸都不行;地上到马背上要八尺高,要是人矮小的要骑马,看来要背只梯来,否则是爬不上去的。不但如此,还要求这匹马日行一千里,夜走八百里。要是冬天日短呢?就是日行八百里,夜跑一千里。要是在不长不短的季节里,日夜各跑九百里。总之要求龙驹马一日一夜要跑一千八百里。山上可跑,水里可走,照这样的条件,岂不是叫画师都难画吗?但是曹操想,照这样的马我是拿不出来,只好让我来推托一下。 曹操:“将军话得有理!待老夫命手下拿了银两,去得口外,按将军的说话,觅取一匹到来,再行送与将军,云长兄可好么?” 意思是现在石头里榨不出油。关将军完全明白,此乃曹操的推托。所谓口外去买马,这是一句空话,到底何日买到?这是没有日期的。关将军非常通情达理,真正拿不出好马来,也就算了,现在时间不早。想必大家等待已久,回到堂上赴宴去吧。所以立起身来,“丞相,外面用酒去吧!” 两旁文武,确实已饿了半天哉,心想,总算可以出去吃饭了。曹操站起身来,“那末,将军请了!” 你们刚要想跑,就在那时间,只听得里面马槽营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声马嘶之声。 云长听到马嘶之声,人顿然站定身躯,左手撩须,转身回头观看,口中连声称赞:“好马啊,好马!……” 但是回头看,一墙阻隔。 到底后来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回 云长识别龙马 华吉初显身手 给你云长连声称赞好马,曹操在旁听得面红耳赤。为啥?曹操恐怕关云长多心,不要以为我有好马,藏在里面不拿出来,好象拿几匹不登品的劣马带出来敷衍了事,这真是冤枉啊冤枉。我是绝无此心,只要你服我,什么都肯送给你。想想只有你司马懿有了好马,来瞒过我曹操。丞相为了在云长面前表表自己的心迹,回头责问司马懿:“仲达,你竟该死!既有良马,擅敢蒙蔽老夫。” 旁边司马懿一听,心中暗暗好笑。对关云长看看,在这点上。显出你相马不是个内家。刚才算得好的马,你乱批一通;现在听见一声叫,就说好马。马生了嘴都要叫的,照你这样一听见叫,就说好,世界上好马太多了!好得我听得出这声马嘶。是哪一匹马在叫。要是我将这匹马的情况讲出来,看你关云长面孔放到哪里去。 司马懿:“丞相,小人岂敢欺你丞相,这是一匹疯马在叫。” 曹操:“疯马!” 曹操想确实,自从白门楼之后,我此地留着一匹马,大家称它为疯马。对云长看看,你何以见得是好马? 曹操:“将军,此马有疯癫之病,时常狂叫。” 关羽:“关某闻其声,便知其是良马。” 的确,真正相马的内家,不须见到马,只要闻听嘶声,便可辨其好坏。再说,人有疯癫。马只有烈性。对丞相说:“我一定要去看一看所谓的‘疯马’。” 曹操听云长这样一说,只得同意,因此叫司马懿带路,同往马营中去看上一看。两边文武一听,心里想看上去今朝要饿煞的!相了马还不完结,还要到里边去看疯马,看来今朝这顿中饭。要同夜饭一道吃了。没有办法,只得跟在后边一起来到马营。走到这匹所谓疯马的马槽外面,大家立定身躯。所说有的马槽马拴得多,有的马槽马拴得少,但是最少也要拴着三、四匹。现在只见面前的马槽,虽然面积不小,但四面木栏杆紧紧围住,而且上面格外架高。可是一根根木栏杆被这只马啃得粗粗细细,这样大的马槽,就禁闭着一匹所谓的疯马。司马懿对曹操用手一指:“丞相,刚才的叫声,就是这匹马。” 大家一看这匹马。真正是匹“外国马”,浑身骨头都露在外面。尽管马稀瘦,但精神尚好。曹操对关将军说:“将军你看,就是此马!” 云长对槽内那匹马仔细一看,浑身毛片,血喷大红,真所谓是“酱缸打碎,架子尚在”。首尾正好一丈,地背八尺,面如侧砖,耳如削竹,眼如明珠,蹄如铁炮。马蹄象铁炮的炮口。又细、又硬。当然只可象细的炮口一样,要是象粗的炮口,变成烂脚膀了,是跑不快的。除了瘦之外,这匹马一无批评。书上有几句称赞此马: 奔腾千里飏尘埃,涉水登山紫雾开。 摇鞍飞越一瞬间,犹如龙虎飞天来。 因此关将军再次高呼:“好马!” 大家一听,这样的疯马你还说好。要是送给我拖马车也不要的。所说在这点上,大多数人是不懂了。曹操一听你云长横说好,竖称赞,心想,我放在此地本来也没有用,既然你看中,就送给你吧!因此一声吩咐:“来呀!与我将此马带了出来。” 面前马夫很多,照理马夫带马是不介为奇的,又是本职。但是听到要带这匹疯马,所有马夫个个张口结舌,心惊肉跳。一个都不敢上前,怎奈是丞相的命令,又不敢违抗。结果有值班的三个马夫,硬着头皮,走近马槽,打开门上铁锁,把门推开跳了进去,准备上前带马。再说槽中这匹龙马,早已发觉外面人头济济,所说马毕竟是大的畜生,确实有点灵感。见三个马夫进来,晓得是要将我带出马槽。所说龙马见有陌生人,它是要发威的。说笑话,今朝这匹马在关将军面前要显示一下自己的本领。好象一下子给你们带出去,要失了我龙马的面子一样。所以见到三个马夫,还未靠近,这匹马两眼一睁,两耳倒竖,马头向上一仰,翎鬃毛一抖,马尾高高竖起,前蹄一拎,后蹄一蹲,象猛虎一般直扑三个马夫。这三个马夫见到马窜过来,要紧旋转身体,往外就逃,顺手将栅栏门拉上,挂上铁锁,又恐马冲了出来。三个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想,自从这匹马来到今天,每逢它一叫,叫得四处槽中的马乱蹦乱跳。起初把它同其它马关在一起,哪知晓,被它乱踢乱咬,夜里闹得所有人没有好好睡觉。大家曾想把它杀死,又恐被丞相知道,私杀马匹定要问罪。最后一想,就把它单独关在一间马槽之中,从不给它好好喂料,只给它吃些稻草壳,而且还是有一顿,无一顿,所以这匹马饿得如此稀瘦,实在无法,它只可将栅栏的木头,啃得粗粗细细。这一间槽中,从未有人去打扫过,里面马粪、马尿遍地。就因为如此,这匹马被糟蹋到这样的地步。现在三个马夫走到曹操面前:“丞相,我们该死,没有把马带出来。” 曹操想,身为马夫,带匹马似贼一样逃出来。所以袍袖一拂,说一声:“枉空!与我退下了!” 曹操回头一声吩咐:“仲达,你与我带马!” 所说司马懿兵书虽熟读,叫带这匹马亦要他的命了。好得我是槽头,自己可以不动手,我来命别人带马。眼睛两边一望,看见一个人,姓侯名朝,跑过去对侯朝说:“侯朝,你去带马!” 侯朝:“司马兄,是不是要我带这匹疯马?” 司马懿:“对!” 侯朝:“司马兄,请你叫别人吧!”说罢,对司马一声苦笑,表示这是一桩苦差使,弄不好有性命危险。司马想,有得我死,还是你死! 司马懿:“带马的本领你好,这是丞相的命令!不可违拗!” 一只大帽子往侯朝头上一套。侯朝只得跟司马懿来见曹操。司马到曹操面前说:“丞相,小人命侯朝带马。” 曹操想,我不管啥人带马,只管拿匹马带出来就算了。 曹操:“命他速去带来!” 司马懿:“侯朝,请你动手吧。” 侯朝真叫没有办法,对边上几个马夫看看,意思是帮帮我的忙,一道进去壮壮我的胆。不晓得边上三个家伙刚刚逃出来,心还在跳个不停。但是看到侯朝非常为难,毕竟大家吃这碗饭,都十分同情。所以对侯朝把手一挥,意思你先走在前头,我们跟在后面。 四个人一前三后,跑过来,去了铁锁,踢开栅栏门,侯朝首先冲了进去。里面只龙马一看,刚才来三个,现在来了四个,马想,哪怕四十个都不怕,照样窜了过来。 这时候,前面的侯朝还没有逃,后面三个马夫象惊弓之鸟,旋转身来拔腿就逃。跑出门框,一时心慌,恐怕此马顺势冲出来,所以不但把门拉上,而且还挂上铁锁。他们吓昏了,没有想到把侯朝关在里边,等到侯朝退到门框边,顺手拉门,哪里拉得开,外面人看到这种情况,要想开门,已经来不及了。这只龙马早已冲到侯朝身旁,侯朝见势不妙,要紧将身体蹲倒。只见龙马拎起两条前蹄,望准侯朝两肩一搁,张开马嘴,露出两寸多长的牙齿,准备咬上去。侯朝惨叫一声:“不得了!” 要是给你这一口咬着,侯朝必然被咬得象肥皂。外面一片啰唣,曹操对云长一看,为了你要这匹疯马,看来要伤一条人命。 说时慢,当时快,关将军早已看清。云长感到这匹龙马虽好,就是太野蛮了。万一伤了人命,毕竟不是好事。所说云长英雄之心,逢到看不惯的事情,总是要据理力争,拔剑相助。今朝对只马他也如此,这就叫将军之心。所以撩长须,对准这匹龙马竖起两个指头,发出了若洪钟一般的声音,喊一声:“槽中逆畜,与我住了!” 说也奇怪,这只马给你一声高喊,居然两蹄一收,倒退几步。曹操一看,放声大笑。 曹操:“哈……,将军果真威风,高叫一声,喝住龙马,老夫佩服!” 曹操想,勿容易!不要说人,包括畜生也买你的面子。其实是龙马听到云长这种突如其来的喝声,所以一惊,倒退了几步。这时门已被人打开,侯朝逃了出来,随手关上了栅栏门。虽然没有被马咬着,这一惊吓非同小可。曹操感到今天带出这匹马,一般马夫是不行了,看来要命令手下大将,才能办到。所以对两旁一看,开口便问:“哪位将军,前去带马?” 从旁闪出一员步将,身材矮小,年有三十余岁,浑身轻装扎束,腰插两口钢刀。此人姓王名雄,号称“窜天龙”。今后到长坂坡被赵云枪挑。现在王雄走到丞相面前,把手一拱:“丞相听了,有小将来带马!” 曹操一看,你是我手下有名的步将,这匹马再带不出来,我也无法可想了。 曹操:“你须要当心!” 王雄:“请丞相放心了吧!” 王雄想,我大将带不出这匹马,可以转业了。说罢,纵身一跃,跳上了栅栏门,因为步将身躯灵活,勿须要开门。现在跳到上面,对下面一看,看准目标,将身一蹲跳了下去。 里面龙马看得清爽,晓得进来是一员步将,马想,我过去在战场上看得多了。不要说只有你一个人,即使在我马前四面包围,刀枪乱发,我也不怕。所以这匹龙马不但一无退让,相反向王雄冲了过来。低下马头,准备撞倒王雄。 因为这匹马一无缰绳,二无嚼环,称为溜缰。王雄感到一时很难着手,要是被它撞着的话,凭你力大,休想立得稳,所以要紧将身一偏,他毕竞是个步将。手脚灵活,起手抽出腰中两口钢刀。 曹操在外一看,心想,我叫你去带马,你这象伙竟然象打仗一样,虽然一匹疯马,你要知道关云长早已看中,要是给你杀死,再要同样觅一匹就没有的了。所以要紧喝住王雄:“将军千万不能难为此马!” 王雄想,这一点,我难道不懂吗?因为是溜缰马,我准备用两口刀背,打在它的马头上,只要打得它一时昏头转向,我就能擒住它。所以一面动手,一面回答曹操:“请丞相不必担心!”说罢,两口刀背已向马头劈去。 王雄想,我毕竟是人。哪里知晓,这匹马早巳受过训练,象大将一样,久战沙场。它的老主人曾经骑了它威震一时。因此,不等你双刀劈来,龙马将马头向左一偏,王雄认为两刀一定劈中。不料劈一个空,身体向前一冲,这匹龙马趁势向前一窜,到了王雄的背后,拎起一条后蹄,对准王雄的屁股上就是一蹄。本来人向前一冲,再加上给马一蹄,又脚底上踏着一堆马粪。这样三点,凭你一等步将也无法站得住,一个跟斗,双刀脱手,跌倒在地。龙马很快旋转身来准备向王雄咬去。要是一般人,难免被它咬着一口,王雄毕竟是个步将,就地一滚,趁势两足一跃,跳上了栅栏门的上头。虽然没有咬着,就地一滚,滚得浑身马粪。马倒没有带出,反而失落了两口钢刀。当然两口钢刀等一会是有人会拿出来的,在此不提。王雄对这一匹马看看:“好厉害!”说罢,从上面跳下来。 那末,你就不必再去见丞相了。因为你浑身肮脏,见不得人面。可是王雄也算礼貌到家,走近曹操,打了一个招呼:“丞相,小将该死,没有把马带出来!” 曹操闻到一阵臭气,要紧将袖子对王雄一甩:“匹夫,与我退下了!” 曹操想,你这家伙,一身马粪,还要走到人前,真是自粪不觉臭!到这时候,丞相对关将军看看,意思是你也看在眼里,这匹马并不是我不肯给你,实在无法带出来。你真正要这匹马的话,那只有自己想办法吧! 云长完全明白,心中早有打算,今朝你们是不可能带出这匹龙马来了。真正要将它带出马槽,只有叫我的步将、马夫华吉来了。那为什么不早唤华吉呢?第一,曹操不断在命令手下设法带马。第二,一开场就叫华吉来带马,也显不出我马夫华吉的本领。到现在时机已到。尽管华吉不在身旁,云长知道,我只要一个使唤,便有人传讯华吉。所以云长一声召唤:“华吉,与我带马!” 果然,几个手下人要紧传话出去。华吉正在相府门前照料那匹病马。现在听到主人呼唤,就请其他马夫代他照料病马,跟着相府手下直往马营而来。人到马营,见人头济济,知道自已主人定在前边,所以将浑身上下衣帽整顿一下,心想,要从人堆中挤进去。华吉非常有礼貌,在人群外面先打一个招呼:“众位先生,列位将军,请你们让这么一让!” 大家听到关云长的马夫声音,回头一看,见他生一个五短身材,四肢粗壮有力,生个小方面孔,脸色紫铜,两条板刷浓眉,一对铜铃大眼,狮子鼻,两耳带招,一张阔口,鼻尖下略有一撮短短黑须。头戴一顶阔边遮荫草帽,戴在后脑,露出阔额。身穿一件青布短袄,蓝布束腰,下身一条青布大脚管裤子,花布绕腿,足上一双薄底快靴,背上右面插口钢刀,左面高挑一根马鞭。前胸挺出,跨开二腿,真是精神饱满。文武看到这样的步将,真称得上美髯公的马夫了!所以大家向两边靠拢,让出一条走廊。华吉直到云长面前,行了一个大礼:“主人在上,小人拜见!” 关羽:“罢了!见过丞相。” 华吉:“是!”站起来。走到曹操面前,同样行了一个大礼:“丞相在上,小人华吉拜见丞相!” 在这种地方,曹操的确不错,不要说敬重关云长,包括他的马夫他也非常尊重。所以满面笑容对华吉把手一招:“华吉,不必客套,罢了!” 华吉站起身来,顺便问一声曹操:“不知道命小人到来有何吩咐?” 曹操想,是你家主人命你来带马的呀,既然现在你问到,我就代表云长公来同你讲罢! 曹操:“华吉,命你前来,不为别事,要你带马!” 华吉想,吃饱了饭,带带马是小事体。“请问丞相,不知带哪一匹马?” 曹操指着对面的马槽,对华吉说:“命你前来,带这槽中的疯马!” 华吉想,“疯马”倒第一次听见,一对眼睛,遵照曹操指的方向,对槽中这匹龙马一看,回答曹操说:“丞相差遣,小人敢不效力!” 曹操:“那你有肝胆么?” 华吉:“这一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曹操对旁边逃出来的三个马夫看看,你们可听见一样的马夫,听听他多么气概!不象你们畏缩不前,甚至象贼一样逃出来。这班马夫都对华吉看看,意思是满饭好吃,满话难说。讲了大话,要是也象我们一样逃出来,就更没有面子了。华吉倒并不是夸张大口,主要他跟随自己主人关云长,特别在此曹操的地界,他从没有一点小事,来削弱自己主人的威风。另一方面,他在驯马上确有一手,再烈性的战马,他能服住。尤其看到现在槽内这匹马,哪里是一匹“疯马”,主要长期来对它没有好好饲养,使它对人引起了反感,所以华吉敢在曹操面前回答这番话。那时候,云长也对华吉看看,意思你须小心,切莫丢掉我的面子。 这时候,槽外所有的人声息全无,集中目光观看华吉带马。华吉马上做一些带马的准备,拔去背上的马鞭,因为这根鞭子是马的眼中之钉,不论哪一种马都知道这是打它的家伙。同时拔去钢刀放在原地,这是对马扫除威胁,这样一来,改轻龙马对他的敌视。然后向旁边马夫拿半斗细料,再准备一副笼头嚼环,把它拴在腰带上。他左手提着斗,然后跑近木栅,起只右手轻轻除去铁锁,放在地上,慢慢地推开栅栏门,将门推开一半,身体一侧,似蟹一样慢慢地走了进去。就凭这一点,槽内龙马已有三分欢心,马想刚才进来几批人,象强盗一样,人未到,门先踢开,还有个人从上面跳下来。现在你看,此人何等文静,所以你客气,马也不发火。照这样一看,不要说人要讲文明,对马也要讲“文明”。 现在华吉到里面,看见马不动声色,站定身子起右手在斗内抓一大把饲料,向马身旁撒去。龙马一看,此人确实客气,不但举止文雅,而且一进来就给我吃上等饲料。马想过去跟了老主人,这种细料可以说每天吃剩有余。老主人一死后,连稻草芯子都很难吃到。现在马看到金黄色的细料就在面前,马鼻子闻到喷香的气味,龙马的唾涎挂了下来。“让我快些吃吧!”马再一想,慢!不要他趁我吃料的时候,被他靠近了身。因为龙马吃到马夫的苦头是很多了。所以它头虽低下,伸出很长的舌头去舔地上的细料。但是马的两只眼睛盯住华吉。一口细料卷进马嘴,又是饿又是感到长久未吃到,真是其味无穷。就在这时,华吉把手对马一招,龙马发觉,立即马头向上一仰,停住勿吃,弹出马眼睛看住华吉。马想,你手一牵一牵,不动好念头。 华吉看它不吃.抓第二把细料,照样撒了过去。龙马感到奇怪,但又看到华吉没有其他动作,马肚里实在饿。因此低头再吃,然而眼睛还是注意华吉。果然,华吉再起手一招,龙马又把头一仰,心里想,你这种动作总不是个路道,所以马料不吃。华吉看龙马停止吃料,一只小斗内半斗细料,抓去两大把已剩下不多了。因此华吉在斗口边上一抓,将剩余的马料全部向马前一倒,将空斗从栅栏上面抛了出去,外面有人接过。 华吉这种干净利落的动作,使龙马上当!这匹马想,你是给我吃,还是不给我吃?说你给我吃吧,为啥你的手要一牵一牵,吓得我不敢吃料?说你不给我吃吧,又把全部细料倒在我的面前,分明是要想喂我一饱。那到底为什么对我一招一招呢?马想,哦,或许他这只手是有这样习惯毛病的。所说毕竟是马,岂能与人斗智。因此,马想你手招管招,我管我吃吧!起初一面吃,一面还盯住华吉,见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龙马渐渐地失去警惕,逢到好吃的东西,总是一门心思吃个不停,对周围也不顾了。 就在此时,华吉一个箭步窜了过去,趁马不防之际,起右手一把抓住它颈上长长的翎鬃毛;不但如此,还将手臂一弯,把马头颈紧紧地抱住。龙马感到上当,但已经来不及了。然而这匹马哪肯服你,使劲地将马头一抬,将两只前蹄一拎,这称谓“前羊桩”。你想龙马本身地背八尺,再要将马头高高昂起,加上两蹄一拎,华吉又是身材较矮,哪能立得稳呢?但俗语说,养过三年马,懂得畜生的脾气。所以早就两足一蜷,一个人象一只大的马铃一样,荡在龙马的颈项之下。 槽外所有人无不拍掌叫好!一片喝采声响彻了马营。 云长见到华吉这个动作,“呣”地一声,心中为他暗暗吃惊。但又感到华吉确有一手,不觉在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槽内龙马狠狠地一个前羊桩,本来想要把华吉摔到地上,想不到他象孩子荡秋千那样,挂在我的颈项之下。龙马还是不服,将头往左面一甩,华吉紧紧抓住不放,身体灵巧地跟着马头荡了过去。龙马见左不行,将头往右一甩,华吉照样顺势又荡过去。马见到左右甩动,都拿他没有办法,因此在马槽中泼开四蹄,兜圈急跑,跑个不停,要想使华吉头昏失手再摔出去。 这时候的华吉,真是身轻如燕,健步如飞,脚尖登地,顺着马势也转个不停。这种绝技,再一次博得外面众人彩声如雷。所说龙马也是将军性格,全身本领拿了出来,也不能摆脱华吉在自己颈项之上的一条臂膀。因此,龙马收住四蹄,站住不动。事实上一半已服了华吉。只要你马一停,华吉趁势一跃,跨到了龙马的背上。马想,你真是得寸进尺,竟敢躲到了我的背上。你可知遣,我的马背之上曾骑过的是天下名将,你有什么资格,竟敢如此大胆!所以龙马很快回转头来,张开大嘴望准华吉左腿上,想一口咬他下来。巧极了!背上的华吉,本来已经把腰间的笼头嚼环拿在手里,但一时无法套进马嘴;现在看到龙马准备咬我大腿,就趁势将左腿往后一缩,很快将手中的笼头嚼环,向马口中套了进去。龙马明白又要上当了,要紧回转头去,但已经来不及了!一副嚼环早已牢牢地被华吉扣牢。华吉将嚼环上面的皮带在马头上穿好,一切舒齐停当,跳下马背。说也奇怪,凭你倔强的战马,只要套着笼头嚼环,它是无法逞凶了!尤其受过训练的马匹,更其如此。 龙马对华吉看看,你确实比我强得多,华吉对马微微一笑,左手向鼻子底下胡须一揩,猛然起右手在嚼环外面的“金刚圈”上,只用三个指头紧紧抓住,一面起左手把马头上的毛片一撸,对马喊一声:“宝马,跟我走吧!” 这只龙马服服帖帖跟着华吉,马蹄“嗒……”出了马槽。华吉将马带到曹操和云长面前,扣住马匹。 华吉:“我说丞相、主人,宝马来了!” 今朝带匹马,比擒一只老虎还犯难!华吉确是不简单,所以曹操连连称赞:“华吉,你实是能干呀!能干!” 华吉:“丞相夸奖了,这算得了什么!?” 两边马夫对华吉看看,这位老兄倒派头实在大。 曹操回头对云长看看,意思是马已带了出来,你看怎么办? 关将军想,凭这匹马的嘶声,我一听就知是匹好马,看看它的生相也是满意的。但是关云长想,毕竟我今后上战场要派它用场,因此走到马前,再要来试它一试。就起两条手,在马的左面腰间用足两膀之力将马一推——这一点,马和人一样,往往在横里是吃不起重的分量。要是推上去,马蹄发软,说明这匹马美中不足。现在马回转头来对红面孔看看,心想我与你客客气气,腰里来推法推法,你想来干些什么?明白了,是不是要与我来比赛一下,那末还是你两膀力气大,还是我四条腿硬?因此龙马四蹄立得笔直,意思是:关云长,不要说你两条臂膀,甚至连身体一起扑过来,我龙马照样动都不动。关将军退下一步,再次称赞:“好马啊!好马!”回头对曹操说:“丞相,请借马鞍一用。” 往常不要说你借马鞍,即使金银只要你开口,可是今朝听说云长要借只马鞍,曹操倒反而一声——“这个么……” 为啥呢?倒并不是不肯借给你,老实说一只马鞍值不了多少钱,主要是要维护你云长的威信。这是什么意思呢?简单地说来,自从这匹马到了此地,已经有很多大将要向我曹操讨取这匹马。第一个是我的右护卫、痴虎上将心腹之人姓许名褚,字仲康,要过这匹马。但是他将马带到校场,要想试骑一下,不料一上马背就被这匹马一个羊桩摔了下来。许褚不服,复返上马,被马一个后枭,又摔了下来。连摔五、六跤,跌得许褚头盔歪戴,只得将马归还了我,对我说:“丞相,这匹马再要骑下去,恐怕我性命也没有了。”是有不服帖的人,特别象夏侯渊、夏侯惇、乐进这般勇而无谋的大将,他们自以为战场上勇不可当,但是一个个都被这匹马摔倒在地。身为大将连一匹马都不能驯服,岂不失了面子。不知哪一个先提出来,说它是一匹“疯马”,这样可以照顾一下自己的面子。就此“疯马”、“疯马”叫出了名。因此,现在丞相听说你要借只马鞍,敏感到云长是要乘骑一下。但是你要知道,马是不讲情面的,要是也将你摔了下来,岂不是失了你云长的金面?所以一声“这个么……”并不是我气量小。 但是,云长已经误解,认为曹操你往日所谓待我好,看来是一片假意。今朝在这只马鞍上足够说明这个问题。即使这只马鞍全是黄金打成,也没啥了不起。因此不再多问,一声吩咐:“华吉,去到外面,将病马背上的马鞍取来!” 华吉:“遵命!” 华吉到外头很快将马鞍拿了进来,不需多问,肯定是配在这匹龙马的背上。马鞍摆正,将马腹下肚带收紧,起右手三个指头在金刚圈上牢牢扣紧,准备主人上马。 云长果真抢步上前,绿袍一拎。曹操一看就明白关将军确实是误解了。但是一时很难与他解释,要是说明这匹马你是很难乘骑,又恐将军多心,一时亦不能上前拦阻,这时心里暗暗想着,你须要当心。果真云长踮踏蹬,刚巧上马还未坐稳,所说陌生人第一次上马,马是要欺一欺生人的。这是马的共性。尤其今天这匹龙马,更要试一试你红面孔在马上的功夫。所以只要你一上马背,龙马前蹄向上一拎,马头一昂,准备将云长从马后摔下来。其实云长上马时,早已对华吉看看,意思是你要当心了。 华吉想,主人请放心!这匹马,在别人手中可以犟得过,我就不怕它。现在见马果然想打羊桩,所说打“前羊桩”马头必定要昂起,那两条前蹄才能拎得起。现在华吉见马头一抬,还没有等它昂起,就起扣在“金刚圈”上的三个指头,用足气力将马头向下狠狠地一拉。马感到头抬不起,“前羊桩”打不成,龙马非常聪明地将头趁势一沉,起两条后蹄一拎,马屁股当然同时也翘起来,这名谓“后枭”,准备将云长从马颈前摔出去。华吉心中有数,马的个性总是这样,前不成,定然是后,所以很快地抓住金刚圈,把马头向上用力一推,将龙马头抬高,自然后蹄无法拎起来了。这匹马对华吉看看,我总是不及你聪明!给华吉这样迅速的两个动作一做,加上云长骑马的功夫,用两腿夹紧马的左右肚腹,身体只不过微微一伏一昂,已经安然地坐稳在马背之上。 曹操暗暗吃惊,心想好险!万一摔了下来,我怎么对得起云长。曹操对云长确实诚心。这班被龙马摔过跤的大将,见到此景,心中暗想:一样骑马,我们都象屁股上搽了油那样,很快地就滑了下来。现在你看,关云长坐得多么安稳!真是气煞人也。其实这是他们主仆二人搭配得紧密。这时,华吉送上一根马鞭:“主人,马鞭在!” 关将军左手抓住缰绳,右手接过华吉手上的马鞭,看准方向,然后二腿一闪,手中缰绳一拎,起手将马鞭一扬,只要这几个动作。龙马立即泼开四蹄,向外箭道飞驰而去。华吉拾起地上刚才放下的一口单刀,插入后背,同样泼开双腿,在主人马后飞奔而去。 这时,曹操带文武一起出马营,来到外面箭道口,聚精会神地看着云长飞马而去。当时关将军在马上身体略带侧,两腿夹紧马匹肚腹,左手不断溜动缰绳。所说好马不需鞭打,只要缰绳一溜,鞭子一扬,肚膛一夹,它就勇往直前,飞奔而去,快得象疾风与雷电;坐在马上,只见箭道两旁的树木,一棵棵在向后移动,迫使云长凤目圆睁,眨也不眨地望着远方。心想,好马啊!我从未骑过如此的好马,不但马疾如飞,而且稳若顺风之舟。再说,马后的华吉紧紧跟上,虽然他也是两腿如飞,但哪里赶得上这匹龙马,把他远远地抛在后面。可是华吉发觉,这匹龙马奔跑的式样与众不同。看它象兔子一般,前纵后蹬,不多片刻,已经在箭道上绕了一圈。将近到曹操众人面前,云长勒住缰绳,华吉方始两个箭步窜了上来,紧紧扣住马匹,叫一声:“请主人下马!” 云长丢鞭下马,对着马再一次仔细地一看,见它虽然稀瘦,能跑得如此飞快,要是好好地饲养它十天、半个月,恢复健壮,想必还要逞强。所以下一回书颜良出兵,关云长在白马坡前称到“飞马斩颜良”。要是没有这匹龙马,恐怕关云长也很难战胜颜良。所以说,战马的重要性就在这里。因此,关将军最后还是称赞连连:“真是一匹良马!” 曹操想,你对这匹马,不知称赞过多少次,可是你知道这匹马的旧主人是谁呢?所以回头问云长:“将军既然喜爱此马,老夫一准将它赠与将军,但不知将军可知此马何人曾骑过?” 给你这样一问,云长方始明白,这匹马有过旧主人。起初还认为此马从未破背。现在听到你问起,可以预测到这匹马的旧主人,肯定我是认识的,否则不会如此动问。所以复返将此马从头至尾仔仔细细再看上几遍,毕竟云长战场上相遇大将很多,所以一时还想不起来。可是这匹龙马虽然不会开口,对云长看看,想我还记得曾经你们刘、关、张弟兄三人,三战虎牢关,三个打一个。 所说这种大事,云长还是想了出来。“喔”的一声,回答曹操说:“关某想着了!丞相,莫非当年虎牢关前,小温侯吕布之坐骑——胭脂赤兔良马?” 曹操微微点头,“是啊!足见将军的眼力,话得有理!” 确实,当年吕布就是骑了这只“赤兔”马威震一时。啥叫“胭脂”?有的说,因为它颜色红,象女子脸上搽的胭脂。其实是:在关外有个地方,地名叫“胭脂”。这匹马就出在胭脂这个地方。由于这匹马跑起来似兔子相仿,但兔子大都是白颜色的,现在这匹马的毛片是红的,红者即是赤,因此称它为赤兔。到这时候,关将军真是称心满意。突然间绿袍一拎,对曹操双膝跪下:“谢丞相!” 出乎曹操意料,被云长这么突如其来的谢礼,弄得目瞪口呆,心里想,我送过你无数金银,包括前几天还赠过一件袍子,你只是把手拱拱,口头道谢。自从你来到至今,从来没有对我行过如此的大礼,为什么仅仅送了你一匹战马,要行如此的大礼呢?再一想,明白了!看来,今朝关将军真心降我曹操。想想任何事情意料不到,谁知道买服云长之心,倒在这匹龙马身上。因此要紧抢步上前,双手扶起云长:“关将军,一匹战马何必如此道谢呢!” 嘴里这样说,孟德心里想,你是否已经降了我曹操?这时关将军已站起身来,反问曹操:“丞相,可知关某为何如此用大礼来道谢于你?” 曹操认为,你这几句话是多余的,分明你是已经心服我了,然而倒很难回答,只得问将军:“这是云长公的客套么?” 关羽:“非也!” 曹操:“那为了甚么?” 关羽:“丞相,要知我弟兄三人桃园结拜,誓以共死。今不知皇兄何在,要是有朝一日闻得兄讯,哪怕大哥离此皇城数千余里,有了这匹龙马,关某‘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屈指可数,不需几天,能同皇兄会面,因此行此大礼道谢你丞相!” 曹操听完,一肚皮气!我以为你是已经投降了我。恰恰相反,他为了能同刘备早日相见。早知道这一点,这匹马我是不送给你的。这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我到底是丞相,不可能象小孩子一样,送了东西再讨还,只能气在心里,强装笑脸对云长说:“足见将军之大义,老夫佩服!外面请用酒去吧!” 文官武将一听,总算有得吃了。今后逢到这种赴会,要自备干粮的。其实时间已到下午了,这一顿吃饱之后,确实夜饭不需吃了,真是两顿并了一顿。散席后,由华吉带了赤兔,同一匹病马,跟随主人回到将军府。不久这匹病马死去。云长一面叫华吉用上等细料好好喂马。另一方面,训练马匹。因为关将军的“春秋刀”法要与战马相配合,特别是最后一刀,是云长的杀手,名为“拖刀技”。一定要训练熟悉。因此到明年初春用拖刀,诛去了河北名将文丑。 自从赠马以后,曹操与张辽商量,说:“文远,云长对刘备总是依依不舍,你是土山约三事的证人,你要想法留住关将军。” 张辽对丞相说:“云长早已言明:第一、降汉不降曹;第二、得兄音讯,立即动身;第三、他不受你的指挥。这三桩你也早知道。” 曹操说:“我早已明白。” 张辽问:“丞相你当时可应允么?” 曹操回答:“我早已允他。” 张辽对曹操笑笑说:“那我这个证人早已不负责了。” 曹操感到张文远言之有理,但是说:“文远,你可去关将军府第,探听一下,云长近日来可曾得到刘备的消息。” 张辽遵命,来到将军府。因为他与云长是知交,常出常进,毋须通报。正巧云长坐在大厅之上,一手撩须,一手拿着一本《春秋》在定神观看。见张辽到,放下书本,招呼文远坐定,“未知文远到此,尚未出接,请勿见怪!” 张辽:“自己弟兄,何必客套。” 关羽:“请问文远到此何事?” 张辽:“路过将军府,岂能过门而不入?” 云长想他不是有意到来,而是路过,因此云长不再多问了。然而张辽乘机相问。 张辽:“请问云长兄,皇叔的消息得到否?” 关羽:“至今尚无下落!” 张辽:“要是得讯之后,云长兄便怎样?” 关羽:“早有话在前,朝得朝走,夕得夕走,即使天涯海角,也得寻找皇兄。” 张辽一听,他果然要离开此地的。张辽毕竟吃曹操的饭,终究维护曹操的利益,因此进一步问云长。 张辽:“那云长兄,你去寻找皇叔,我家曹丞相,待你之情是否算了?” 关羽:“非也!关某当立功报效,才得动身。” 大丈夫来得清,去得明。俗语说:欠债还钱。决不使旁人背后有一言。 张辽:“云长兄,小弟有一句动问,请把皇叔与丞相两人的恩情,相比一下!” 张辽虽然如此说,但心里想,穷刘备自顾不暇,怎比得上曹操待你的恩情。目的是想问得云长难以回答。谁知道关将军是非分明。 关羽:“文远听了,关某与丞相乃是一殿为臣,与皇兄看来弟兄,以公来说,乃是君臣相称。大丈夫,臣岂能忘其君?” 张辽听完,佩服万分,感到云长回答得多么有理。不过再一想,你不要横刘备、竖皇兄,一个人要见机而行。再说,万一刘备不在人世,那你又怎么办呢?张辽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云长兄,请不见怪,万一皇叔早已去世,那你便怎样?” 张辽你岂能这样动问?真正是你们多年的朋友,要不然被关将军的回答,要吓得魂不附体。关将军听完张辽的说话,说什么要是大哥不在人世,叫我怎样?云长顿然蛾蚕眉倒竖,丹凤眼圆睁,长须飘动,红面孔涨得连头颈也绯红,回答张辽:“文远听了,要是皇兄去世,关某愿从地下!” 意思是得到阿哥确实死的消息,我马上就死。吓得张辽连连摇手:“小弟失言!小弟失言!云长兄切莫生气!” 张辽想,刘备还是不要死。要是刘备一死,他马上就死,曹操更没有希望。感觉谈到这里可以结束了,因此站起身来,把手拱拱,说道:“小弟告退了!” 张辽出将军府,回丞相府见曹操。曹丞相问张文远,可曾见到关将军。张辽说遇到的。就把同关将军与自已所谈的一席话,从头至尾回复了曹操。孟德听完,赞叹不绝,关将军果真可敬可佩!云长的心真是金银难买、美女难服,他越是如此大义凛然,曹操越是爱慕于他。所以对张辽说:“文远,这样难道就留不住关将军了吗?” 张辽:“丞相,留住云长还有个办法!” 曹操:“有何妙计?” 张辽:“云长兄一向言出如山,刚才我不是说过,他要立功补报,然后动身吗?我看就在这点上,从今以后任何大小事情,不能给他立功的机会,不但如此,而且还要加倍宽待于他。” 曹操问张辽:“如何加倍宽待于他?” 张辽:“目前丞相对他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从今起每天请他赴宴,使他终日浸在酒中,糊里糊涂。目前丞相对他上马相敬,下马相迎,我看今后每逢云长上马,你丞相跪了下来相送,每逢云长下马,爬在地上迎接。” 曹操听完,对张辽看看,想怎样被你说得出来,你在同我打趣了。 曹操:“文远,这样还象个丞相么?你的说话太过份了。” 张辽想,我一点不过份,也不是同你开玩笑。 张辽:“小将怎敢放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留住云长呢?当然,请你丞相跪送、爬接,这是我说得过份一些。总的说来,象借债一样,只可让他借,不能让他来归还半分。日子一长,他是会对刘备疏远,到那时,自然而然地服你丞相。请看如何?” 曹操仔细琢磨,听来象笑话,其实确是一条良策。张辽毕竟是我心腹,因此命文远退出。 哪里知道,曹操越是不给关将军立功,恰恰立功的机会来了!要知下情,请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回 河北将颜良出兵 白马坡曹操危困 张辽方才退出,相府手下急匆匆送来一信。曹操接到手中一看,原来是第五关上送来的一封告急信,所说在许昌外面,在河北方向必经五座关厢,名为:第一东岭关,第二洛阳关,第三汜水关,第四荥阳关,第五滑州关。拿外面说来,滑州关是第一关;从里面讲起,称它为第五关。目前滑州关守将是曹操部下,有名的刀祖宗蔡阳的外甥,曾称“金宝塔”,其名秦琪。秦琪虽然本领高强,听到颜良出兵,未免也有三分胆寒,因为颜良是河北名将四庭柱之一。现在丞相看到信上写明,颜良雄兵十万,屯兵在黄河外白马坡前,威胁滑州关。曹操感到奇怪!心里想,河北袁绍,虽然一向与我曹操对立,时常放出谣言,要来侵犯我曹操。但几年来只听得风声,从无事实。为什么现在一无风声,二无预兆,颜良突然出兵,犯我疆界?孟德一时难测其详。 莫怪你曹操一时难以分明,其实此番颜良出兵,确实是有人挑起来的。究竟是哪一个呢?就是刘备!刘备他没有死,自从他徐州兵败,弟兄失散,逃至河北,避难于袁绍身旁。所说刘备颇有人和,袁绍收留了他,而且对刘备敬如上宾。有一天,袁绍与刘备正在书院中谈话,刘备想起徐州兵败,弟兄失散,勾起了心事,不觉长叹一声:“啊!可恨哪,可恨!” 刘备字玄德,是琢州柳桑村人氏(注一),今年四十六岁。他早年丧父,织席扶养老母。母亡后拜卢植为师,学医行医为生,曾经亦传过道,就是到处宣扬忠孝节义的故事。后来遇到关羽、张飞。为了扫除“黄巾”,重兴汉室,三人志同道合,在桃园中义结弟兄。他是汉室宗亲,是当今万岁刘协的同宗叔父,因此天下人都称他为皇叔。自从受万岁衣带血诏以来,欲灭曹操。但是,历年来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连连失败。特别此番徐州败得寸土全无,所以避难于河北冀州袁绍身旁。他站立平地八尺左右,生一个四方脸,两条剑眉,一对龙目,鼻正口方,两耳垂肩,腮下三缕清须。头戴龙冠,身穿龙袍,腰悬玉带,挂上一口龙泉宝剑,足上粉底乌靴。现在袁绍听见刘备长叹一声,口称“可恨哪,可恨!”便问:“玄德公,缘何长叹?” 袁绍想,自从你到了我这里,经常听见你长嘘短叹。难怪有人说,你这家人家就是被你刘备叹气叹光的!袁绍想,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今朝倒要问问明白了。刘备想,讲起来真是一言难尽,既然你问到,说给你听听。 刘备:“袁侯!” 因为三国是各路诸侯的军阀战争。袁绍是河北省之主,因此刘备称他袁侯。 刘备:“你哪里知道刘备受圣天子衣带血诏,常想灭曹,直至今日曹操未灭,反被曹操分兵十二路,犯我徐州,遭到一仗大败,二弟、三弟不知生死如何,家眷也无法去想他了。万民遭灾,天下不安,上不能报答君皇,下为万民忧虑。袁侯!刘备岂不要长叹?!” 袁绍听完这番话,因为他与曹操也是冤家,所以连连点头。 袁绍:“足见玄德公忧国忧民,孤家实是钦佩。” 三国中刘备最能鉴貌辨色、随机应变,感到袁绍虽然独霸河北全省,统带七十万军马,手下名将众多,有四庭柱、一正梁:颜良、文丑、张郃、高览,以及一根正梁名叫韩琼。真是兵精粮足,要是这些势力摆到我刘备手中,曹操早已被我消灭。所说袁绍是个凤貌鸡胆、无用之辈。俗语说,有了家产,无能发展。想到他同曹操亦是向来对头,尤其我今朝这番说话,他听得连连点头,何不趁此机会说得他命上将出兵,借他之力与曹操作战,想定主意,对袁绍欠身拱手:“袁侯,你一向忠心汉室。目前正在春和日暖之际,袁侯何不乘机命上将出兵,屯扎黄河。若能灭曹,天下人谁不佩服袁侯也!” 所说袁绍不但凤貌鸡胆,而且是耳软心活,大家称他棉花耳朵风车心。被你刘备这么一说,他就立即摆出当年虎牢关前盟主爷的姿态,一声令下:“来!传令升堂!” 刘备暗暗得意,想我能同样达到灭曹的目的。因此跟随袁绍一起往大堂前来。 袁侯府前三声炮响,大堂上钟鼓齐鸣。顷刻间聚集河北将士,分立两旁。麒麟门开,刘备从里面走出,在袁绍右面坐定。袁绍中间坐稳,文武见过袁侯,原地站立。 袁绍:“堂上众位,曹操欺君,天下应伐之。孤家世食汉禄,理当报效。现在正当进兵的良机,孤家欲命上将带兵,去黄河讨伐曹操。” 两旁文武一听,心里想,很太平的日子,还要打啥仗?!所说袁绍虽然待刘备不错,但有些文武看勿起刘备,认为他吃了败仗,躲到此地河北来,自己没有能力与曹操作战。看来今朝发兵之事,又恐是刘备挑动出来的。可是袁绍一向是独断专行。现在袁绍不管两旁文武同意还是反对,己经拔令在手。眼睛对大将班中一望,嘴里已喊了出来:“颜良听令!” 从大将班中闪出一位上将,身高八尺有余,年龄将近四十,紫铜色面孔,两条浓眉,一对虎目,狮子大鼻,一张阔口,两耳招风,腮下虎须分在左右,全身金盔金甲,足上虎头战靴。他便是颜良,四庭柱中为第一,善用七十五斤重的金板大刀,曾在虎牢关前扬名一时,因此天下闻名。现在踏上前来,到袁绍虎案前,一躬到底:“袁侯在上,颜良在!” 袁绍,“孤家付你将令一枝,带领马步十万,为行军大都督。” 一般说来,就是带兵的主帅,在三国时代,总称为都督。其实,职权是一样的。 袁绍继续说:“你去带兵屯扎黄河,能拿到曹操的脑袋,回来赏你千金。” 颜良:“请袁侯耳听捷报!” 颜良接令下堂,立即去校场调兵齐备,准备明日出兵。袁绍退堂,刘备回到自己公馆,暗中哈哈大笑,给我三言两语,竟然袁绍差名将颜良带兵十万,比我刘备亲自带兵伐曹要好得多。所以,今宵安安地睡了一晚。 但是,到今朝早上起来,突然想着一件重要的事情。刘备在这几天,听到人家蜚蜚扬扬在传说,说我家二弟云长在曹操军中,不过我不信,因为我们弟兄三人,都是吃曹操之苦。不要说我家二弟熟读《春秋》,即使我家三弟张飞勇而无谋,也绝不会投降曹操。但尽管我刘备不信,常言道:无风不起浪。人心难测。颜良本领虽好,万一要是遇到我家二弟,那也恐怕不是云长的对手。要是颜良被杀,袁绍岂不要与我刘备算帐?因为这次颜良出兵,全是我刘备挑出来的,哪怕袁绍是个无用之辈,在这点上,他岂不怀恨于我?说起来我阿哥叫他出兵,我兄弟斩他之将,他岂肯放过于我?想到这里,刘备不觉急出了一身冷汗。怎么办?急中生智。有了!不管这消息是真还是假,倒不如我来写上书信一封,给我家二弟,托颜良带在身边,请他在战场上,要是见到我家二弟,立即交付云长。这样即使我家二弟要与颜良交战,想必他还能念桃园之义,在龙刀上容情三分,这样可以避免一场杀身的大祸。刘备拿定主张,要紧提笔,草就一信。写罢,耳闻校场炮声响亮,知道颜良已经准备出兵了。刘皇叔要紧提龙袍,拿书信,匆匆出了公馆,上了马背,赶出州城来到校场?但见军马整肃,旗幡招展,颜良早已祭过旗,身披戎装,单手执刀,胯下黄骠,准备出发。皇叔一看,嗬唷,好险!要是慢一步来,已经来不及了。其实你这封信,不给颜良带去,颜良倒可以不死,死就死在你刘备这封信上,真叫“断命信”。刘备要紧丢鞭下马,执书信,跨大步,赶到颜良马前。虽然他皇叔身份,所说刘备一向待人和气,尤其避难于河北,更为谦逊,所以对颜良一躬到底,叫一声:“啊呀!颜都督,备此有礼!” 颜良根本看不起刘备,认为他无法可想,在此吃白饭。所以礼都不还,相反直呼其名:“刘备,到此何事?” 刘备:“都督,刘备闻得道路之言,说我家二弟云长.现已在曹操军中,备不知虚实。如今有书信一封在此,望请都督带在身旁,到得黄河沙场,倘然遇见我家二弟,请都督将此书信交付于他。费心,拜托,仰仗!刘备感激!”说罢,连连打躬,将书信呈上。 颜良一听,刘备要我带封信给关云长,他感到不是一桩大事,尤其一封信,不是一件麻烦的东西,因此他伸出一只右手,弯下腰去,用两个指头将刘备手中书信夹到左手,顺便藏在胸前。回答刘备只有一个字:“好!”说罢,将马一拎,把手一招,礼都不还,传令出发。 等到刘备抬起头来,颜良连人带马已走去很远了。刘备闷闷一气,心想,我是皇帝的阿叔,即使在金殿上连连鞠躬,想来万岁也要还礼。可是,今天颜良连手都不招一招,真欺人太甚!颜良死就死在这个地方,刘备对你打躬,你好不还礼吗?他今后是个昭烈皇帝。你颜良这点寿,被刘备几个连连不断地打躬,打得干干净净。其实是劝人不要看轻穷人。常言道:“瓦爿也有翻身日,困龙也要上天庭。”让刘备回归公馆。 再说颜良白天行军,夜里定营,路上迅速赶路,到今朝前军报来,大军已抵黄河。颜良选中地点,名叫白马坡。传命安营扎寨,昼夜炮声隆隆,消息很快传到黄河南面的滑州关上。守将秦琪得到颜良杀到的消息,感到军情吃紧!因此急告曹操。 现在,丞相接到此信,一下研究不出颜良兵马怎会来得如此之快,立即命人到将军府,请关将军来此,目的要想问问云长,可知颜良出兵的原因。主要询问一下他可曾得到刘备消息。关将军到相府见过曹操,两人坐定。 曹操:“将军,令兄消息得到么?” 关羽:“尚无下落!丞相你可听到否?” 曹操想,不要说我不得讯,即使得着消息也不会同你讲。 曹操:“老夫也在为将军打听!”——这句是假话。 关羽:“请问丞相,命关某前来何事?” 曹操:“河北颜良屯兵白马坡,犯我疆界。书信在此,请将军看来。”说罢,将书信交与云长。 云长仔细一看,心中感到,立功的机会来了,我若能将颜良人马杀退,解除了白马坡之危,岂不是补报你曹操?万一得到兄讯,说走就走,这就一无牵挂了。所以将书信一放,让我来讨差,要是我不主动开口,曹操是不敢命令我的,因为我早有言在先,不听他的指挥。 关羽:“丞相放心!有关某带兵前往,去会战颜良。” 曹操一听,请你来的目的,主要来问问刘备消息,张辽早已与我讲过,绝不能让你立功,我也知道颜良虽勇,恐怕不是你的对手。虽然白马坡危险可解脱,我这样宽待你的一切,也就给你将情还个一干二净了。所以对云长双手乱摇:“将军,老夫岂仰仗,不劳费心!” 出乎云长意料,老实说,不是为了我大哥,莫说我自己讨差,即使你来登门相请,我关云长也绝不会帮你一分之力。现在,相反被你当面拒绝,倒一时很难落场。云长脸色顿然两样。 曹操看到此情,知道关将军生气了。曹操想,尽管我不让他立功,但说话不能如此,因而立即向将军打个招呼:“将军请勿见怪,老夫岂敢藐视云长兄,因你乃是金枝玉叶,待老夫先行出兵,若能取胜那是最好,要是不能战胜颜良,到时再来相请你将军。” 被你这样一说,云长就平心静气。俗语说:“一句说得笑,一句说得跳!”古人称:“一言而兴邦,一言而伤邦。”特别最后一句,曹操说得很妙,妙就妙在最后来请将军。下来果然如此。云长回转将军府。曹操思索一下,先命夏侯惇带领他的三个兄弟:夏侯渊、夏侯德、夏侯尚,带兵三万出五关、过黄河,先同颜良大营对扎。过一回,曹操带领文武领兵七万,来到黄河夏侯营中。弟兄四人等出接,大营扩建,将台高筑。 再说颜良,自从屯兵白马坡,一直在等候作战的机会。今天营上小兵见到对面曹营上,曹操的大旗高飘,要紧下营墙,来到大帐,禀报颜良。见颜良坐在帐上。 小兵:“报!大都督。小卒在营墙上见到曹操的旗幡,请大都督定夺!” 颜良:“这老贼来了!” 颜良想,等你长久了。既然曹操到,理当立即出战。袁侯说过,拿到曹操之首,可领赏千金。所以一声令下,点兵一万。自己站起身来。全身甲胃整顿,上马提刀,出得大营。带兵来到曹操营前,旗门设立,颜良一马当先,横刀勒马,命令小兵高唤要曹操出马。 曹营上看得清楚,小兵报知大帐:“报丞相,颜良讨战!” 曹操想,我不来没有事情,我一到他就来讨战。我在虎牢关曾见过颜良一面,不可轻敌。因此带领文武出大帐,上将台观看。直到将台上,文武立在两旁,以高望下,看到营前清清爽爽。见颜良身先士卒,阳光下金刀闪闪有光,果真威风。 曹操有个毛病,逢到他赞成的人或事,喜欢放在嘴上,恐怕别人看不出来,而且一好说得百好。同时也不顾两旁人的面子。 曹操:“列公,老夫早闻颜良威名,今日重见,越发威风了。两旁众将,谁及得上他的气概!真是可笑!” 旁边大将一听,你曹操就是这点不好,喜欢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曹操手下这班心腹,都听惯这种说话,倒也并不多心。只是旁边有一将,乃当年吕布马前的副将,名叫侯成,自己本领平常,但眼界很高。因为他看惯吕布到处无敌,认为颜良算得了什么!事实上吕布是勇,但是吕布不等于是你。世界上往往有这种人,拿自己当别人,这就叫自不量力。所以他在一旁便闪到曹操面前说:“丞相,休长他人志气,而灭自己威风。颜良有多大的本领,待小将出马生擒颜良。” 曹操对他看看,往往说大话的人,干不了大事。说得如何如何,弄得一场无结果,草鞋式,脚穿出。一点不牢靠,这就叫口气比力气大。想到关云长这样好的武艺,只说得一声“会战颜良”。你倒要把颜良“生擒”,真是好大的口气。 那末,曹操你既知侯成不能取胜颜良,就不要同意他出战了。不!曹操的脾气就是这样,因为你说得如此有把握,我倒要看看你的厉害!即使你不能取胜。那就算你没有出去。万一你被颜良斩去,老实说,象你这样的大将,我身边多得很,死去一个也算不了什么!同时也可以看看颜良,究竟厉害得怎样!曹操一向欢喜打大算盘的,莫怪有人听了书,说他有点“老洋盘”。所以命侯成带兵三千去会战颜良。 侯成下将台,上马,手执一柄三尖两刃刀。营门开,带三千兵出营,一声炮响,杀奔战场。 颜良见曹营中冲出一员大将,并不熟悉,立即高喊一声:“来将扣马留名。” 侯成扣住马匹,回答颜良:“呔!你休在丞相大营前逞强,大将军叫侯成!” 颜良一听,心想是个无名之将,竟胆敢出战,说一声:“无名之将,前来领死。放马!” 侯成直冲颜良马前,起手中三尖两刃刀,直劈颜良的马头。颜良很快地圈转马头,双手起金刀的刀钻,用一半之力,对准侯成刀尖上一点,侯成的刀不但向下一沉,连身体向前一伏,连刀也来不及收转,被颜良的金刀拦腰砍中,将侯成尸分两段,连人带刀落下地来。颜良的刀上鲜血淋淋,他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啊哈哈……”心想,此人岂是我的对手。将台上的曹操也看得清楚,心想,我早就知道他,说得再好,命也难保。但是打开了场,曹操岂肯罢休。所以问一声:“哪个出马?”当然吃你的饭,是有人出去的。旁边闪出两将,一个叫宋宪,一个叫魏续。宋宪用刀,魏续用斧头。 现在两将对曹操说:“丞相,待我等出马!” 曹操:“需要当心了!” 两人遵命,下将台上马,一个提刀,一个执斧头出大营,直扑颜良而来。 颜良一看,去掉一个,又来两个,心中大喜,心想斩去两个再来四个,这样不消几天,曹操营中之将,就可被我斩尽杀绝。所说颜良的胃口不小,他在战场斩将象做生意一样,要想成倍地涨价。当然关云长没有来之前由他逞强,因此颜良大喊一声:“来者贼将,留名送死!” 宋宪、魏续:“颜良休得猖狂!竟敢前来侵犯我丞相的大营,可知道我宋宪、我魏续来也!”话音刚落,已到颜良面前起刀就砍。 颜良用刀钻一枭,叫声:“且慢!”宋宪手中的大刀已经抛到马后去了;颜良横转就是一刀,正中宋宪颈项,劈他个身首分离。后面的魏续一看,一惊一呆,本领已吓去一半。既然来到战场,岂可临阵退缩。他见颜良斩去宋宪,还来不及收回金刀,就乘机冲上去起大斧向颜良右臂劈去,喊一声:“颜良去吧!”颜良毕竟是名将,刀法精通,见斧从右肩来,他将劈向左面的金刀很快收回,用刀尖对准劈来的斧头上名谓“一勾”,那魏续手中的大斧,哪里还抓得牢,双手一脱,飞了出去。他心里明白,看上去我要与宋宪一道去了,便使劲地将马一拎,连人带马从颜良右面肩旁,擦肩冲过。心想,虽然吃败仗,但性命还算保住了。不料这个念头刚想完,却被颜良翻手一金刀,劈中了他的头部,魏续再也想不出什么了。因为脑袋已经落地,脑浆直流,死尸滚了下来。正是眼睛一眨,颜良连斩三将。 曹操在将台上看得火冒,连问三遍:“哪位将军出马?”可是一个都没有出来。其中有两个原因:第一,有本领的大将感到一向取胜,今天出战不要说送了性命,即使胜不得颜良,面子有关。第二,本领差的大将当然不必出战了。曹操见颜良如此气概,而我手下众将却避而不战,心中当然不快,但想时间已不早,待明天再与他战场打一仗,因此传令下将台。 颜良在战场上等了许久,不见有人出营来战,而见曹营,营门紧闭,躺板高挂,又见夕阳西坠,时光不早,颜良收兵回营,命军土打扫战场。回到营中立即写捷报,命人送往冀州,去向袁绍报喜。一面在营中,有八名随颜良来的副将,早已传令摆酒,为颜良设宴庆功。一夜过后,到第二天。因为昨日打了个胜仗,今朝士气更足,颜良点兵二万,带八名副将,来到战场设立旗门。胯下黄骠,手执金刀来到战场之中,后面旗门下八名副将各执武器,端坐在马上。这八名副将是:高平、高槐、吕旷、吕翔、马延、张顗、焦触、张南,他们都是河北袁绍手下有名的大将。 曹兵报至大帐,曹操得讯心中暗想,今朝又不知要死哪几位战将?但是不管怎样,再要战他一仗,不过让我来亲自出营指挥。因此命人点兵二万,带领文武一齐上马,出了大营,来到旗门中间扣马。曹丞相对战场中一望,见颜良早已等在那里,心想,我来亲自去劝说颜良马前归降。要是能够成功,不但战事可以结束,而且得一上将,岂不两全其美吗?因此一声吩咐:“列公在旗门观看,待老夫上前劝降。” 众人问丞相:“可要命人保护?” 曹操:“毋须了!”说罢,曹操执令旗,将马一拎,向颜良马前而来。虽说马前距离颜良尚有一段,要是真正马前太危险了。但是互相谈话彼此听得见。曹操勒住马匹,将马头侧转,以防万一。颜良见曹操亲自来到沙场,反觉奇怪,倒要听他说些什么。 曹操看颜良不动声色,就在马背上把手一拱,口称:“将军听了,尔主袁绍,世食汉禄,不思报效,而无端造反。尔颜良有如此的本领,帮助袁绍,实是埋没。听老夫良言谏劝,丢刀下马,卸甲归降,老夫驾前表奏,保管尔加官进爵;若不听良言谏劝,踏破尔白马营头,管教尔颜良死无葬身之地!” 颜良一听,你简直在一片胡言乱语,就凭你这几句话,难道就吓倒我颜良吗?分明你无法战胜,前来威胁于我。 颜良:“嗐!老贼,你擅敢在本都督马前胡言乱语。颜良奉袁侯之命,灭你这老贼,哪知晓你前来送死。老贼。看刀!”说罢,举刀纵马向曹操冲了过来。 丞相一看,劝降不成,又见他蛮不讲理,所说他早有准备,圈马就逃,连连加鞭,一面对旗门用手中令旗一招,命令一声:“哪位将军出马抵挡?” 旗门前众将看得清楚,不需要你传令,一将已挺枪泼马而出。不是别人,乃是曹操的长侄、八虎上将之一、双姓夏侯名惇。过去在战场被敌将放冷箭一条,伤其左眼,当时夏侯惇立即将箭拔出,不料把一只左眼带了出来,夏侯惇便将它吞入腹中。有人讽刺说:人家两眼观外,唯独夏侯惇两眼分工,一只观外,一只看腹内五脏六腑。虽然剩下右眼睛一只,还能称到上将,这确是不易。见他浑身乌油盔甲,胯下战马。手执长枪冲了出来,将颜良劈面拦阻。 曹操安然回到旗门,回转马头见夏侯惇与颜良交起锋来,但看二将战平,其实夏侯惇勉力抵抗,只是招架,很难回手,但已经不容易了。曹操见夏侯惇难以取胜,传令命人相助。 曹操:“哪位出马助战?” 旗门下扫出一匹战马,马上便是夏侯惇的长弟,名叫夏侯渊。举刀泼马刚来到战场,被颜良旗门看得清楚。八名副将想,大丈夫一个对一个,虽然颜都督本领高强,要力敌曹营二员名将终究吃亏。因此河北将高平手执长柄锤头迎了上去,挡住了夏侯渊。现在战场上四将打成了两对。曹操想,我命人助战,敌营前也出来一将。曹操再次下令:“哪位出马?” 旗门前又飞马冲出一将,乃是夏侯惇次弟名叫夏侯德,举斧上阵。颜良旗门前同样冲出高平的胞弟高槐,手执一字镏金镋,力敌夏侯德。曹操一看,心想你们非常可恶,我去一个,你们来一个,我再去一个,你们又来一个,象现在找对象一样,一个对一个。曹操狠狠心又下一令:“哪二位出马?” 你说两个,是有两个。旗门前扫出二马,乃曹仁、曹洪弟兄二人。曹仁善用一条银枪,曹洪手执红铜大刀,直奔沙场。颜良旗门前也有弟兄二人,便是吕旷、吕翔。弟兄相视一下,提刀冲了上来,敌住曹氏弟兄。吕旷手中金刀,相对曹仁银枪。吕翔的银板刀挡住曹洪的红铜大刀。 现在战场上,正巧十将打成五对,东南西北中,形成一个梅花形。这时候的颜良旗门,只剩下焦触、张南、马延、张顗四员大将。四人一商量,有得给曹操连连命人助战,倒不如我等先下手为强。因此,一声令下,命三军一起冲上战场。只听得号炮连连,战隆隆,杀声连天,排山倒海杀了过去。 曹操一看,喔唷!比我还凶!我倒只有一个两个地出去,你们倾巢而出。这当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声令下,除文人以外。也是连兵带将上阵迎战。古代经常有这种两军对峙的局面。曹操手下,虽然战将多于颜良,但毕竟名将少数。因此,兵对兵、将对将,真是势均力敌,混战一场。此时,曹操带领手下文人,移动到右面土山之上登高眺望。如何分清两军的胜败,曹操究竟是带兵的主将,一看就明白,只要看自己方面的号旗,要是向前推进,这便是取胜,号旗倒退,这便是失利。在这数里路的白马坡战场上,见自己方面的旗帜,进退皆有,说明有胜有败。曹丞相见到前进的号旗便放声大笑,见到后退的旗幡,却是怒容满面。因此,在丞相的脸上是喜怒交加。众文官同样与丞相一样看得出神。 就在此时,在战场之中有一人,实在抵挡不住颜良,便是夏侯惇。夏侯惇想,再要战下去恐要被他伤命。实在无法,只得圈马拖枪,从战场中逃了出来,但是他一时惊慌失措,情不自禁地高叫一声:“颜良,你实是厉害,夏侯惇去了!” 所说战场上要聚心很难,散心很易。被你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叫,附近一些曹将,误以为又被颜良斩去了几员战将。因此都无心迎战,跟着夏侯惇从战场上圈马退了下来。大将是三军之胆,曹兵见势不妙,也就跟随战将纷纷逃了下来,连兵带将直往曹营撤退。 颜良趁势双手高举金刀,在马上传令一声:“众将三军,跟随本都督冲往曹营!” 河北兵将象潮水一般涌了过去。这时候,土山上的曹操急得双手乱摇,心想我今天黄河这座大营危险了。战场中不知哪一个带头来撤退,造成这样的局面。颜良满心欢喜,认为可以趁势走马取营,只要把曹操的黄河大营占领了,他在此地就无立足之地.不但在乱军之中可搜捕曹操,甚至能杀过黄河,一仗而定大局。 要知下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一:此处应为“涿州楼桑村”,疑为张老笔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回 郭奉孝相前献妙计 关云长飞马斩颜良 曹操正在焦急的时候,大营上有二员大将早已作了准备,这便是曹操的左右护卫,一个是张辽,即:张文远,一个是许褚,即:许仲康。所说曹操每逢亲自带兵出战,没点他们二将之名以前,张、许二将绝对不离开大营,就是防止有这样的情况。今朝黄河的这座大营,幸得张、许二将,营墙上早已乱箭齐发,象雨点一般地向营外射去。那前排退下来的都是曹兵曹将,见到营上乱箭射来,就晓得连自己人都不可进得大营。所以向左右分开,避于近郊。 颜良冲到曹营前,当然,他绝不退让,一心想占领曹操的大营,带领八名副将,在马背上舞动各种武器拨开乱箭。虽然一枝箭都射不到他们身上,但乱箭象倾盆大雨一样,颜良带领众将三军,三进三退,无法攻进营去。 夕阳已经渐渐西下,颜良心想昨天初次交战,连斩三将。今日二次决战,一仗取胜。时光不早,可以收兵了,待明天再战吧!哪里知道,所谓风头,你只有两次。让颜良收兵回营、摆酒庆功,一面向袁绍再次报捷。 曹营上见颜良退兵,收住了乱箭。曹操一看,感到自己在用兵上,总算是早有提防,暗自庆幸。因此,带众文官回归大营,升坐大帐。 这时,营外战将军士归营。曹操表彰了张、许二将的功绩,夏侯惇站在侧旁暗中担心,恐怕曹操追究责任。但是,在这点上曹丞相决不怪罪于战将,认为颜良确实是骁勇善战,若要战胜颜良,定要谋略。在没有决策之前,曹操命令在营墙上,高悬免战牌,暂且牢守大营,闭门不战。 颜良得报,心中大喜:谁能打得曹操免战牌高高挂,恐怕只有我颜良。一面向冀州报喜,一方面等候曹操除去“免战”。哪里知晓,“免战”一连挂了五、六天,还是高悬于营墙。颜良心痒难抓,带兵去营前讨战。可是曹营之上,仍是乱箭齐发。一连数天冲不破曹营,颜良只得回营等待机。 莫说你颜良等得心焦,就是曹营战将都感到奇怪。今日在大帐上,有人询问曹操,说:“丞相,你的用兵从来没有连日免战,这样不是扫尽了营中大将的面子,连你丞相脸上也无光彩。即使颜良凶猛,也要设法战胜于他。” 曹操回答:“若要取胜颜良,老夫看来,定要用计。”所说《三国》这部书。从头至尾,少不了一个“计”字,数十年的战争,各式各样的计,反反复复,大体上要用上数十余次。 有人问曹操:“请问丞相,可有妙计?” 曹操:“老夫在此详察。” 曹操嘴里说,我在研究详察,其实他一对眼睛横扫过来,对文人班中一人观看。此人二十余岁,年纪虽轻,却是曹操手下一名上大夫,姓郭名嘉,字奉孝。所说曹操一生有三个智谋高超的能人,可惜一个都没有好好得到他们的相助。第一个就是第一回所提到的司马懿。因曹操一生疑他,忌他,因此没有得到他的一臂之力。第二个是郭嘉,曹操虽然重用于他,可惜奉孝寿命不长,再隔两年就夭寿身亡。第三个尚未出山,即是徐庶,虽有大才,但他终生不愿助曹。现在郭嘉见丞相对他一看,就从一旁向曹操走来,跑至虎案前对丞相一躬到底。 郭嘉:“丞相,下官有计在此!未知丞相容纳否?” 曹操想,郭嘉到底是个聪明能干的人,我只要对他一看,不须唤就走了上来,而且口称有其一计。心想,奉孝之计,定然全美。 曹操:“请问奉孝,有何良策?” 郭嘉:“照我看来,要颜良非一人不可!” 曹操:“老夫未知何人?” 郭嘉:“云长也!” 孟德想,这一点么,我心中早已有数,只是我不能使他立功。因此回答说:“老夫早已明白,能战颜良,唯有云长。但你可知道,若然被他军前立功,今后万一他走,老夫何能留他?” 郭嘉:“丞相放心,对于这点下官早已想到,就因为关羽长期不忘旧主刘备,因此,斩颜良非他不可!” 曹操:“老夫不详奉孝之意!” 郭嘉:“丞相,袁绍虽同丞相作对,然数年来一直有虚无实;为何此番却风声全无,突然兴师?以我看来,袁绍命颜良来犯,其中定有缘故。” 曹操想,你说得对!我在接到告急信以后,也有这样的想法,就是一下研究不出来。 曹操:“有何缘故?” 郭嘉:“我看是被一人扇出来的。” 曹操:“何人?” 郭嘉:“刘备也!” 曹操听到刘备二字,不觉心中一怔!于是,他脱口而出:“难道刘备没有死么?” 郭嘉:“我看刘备没有死。只是一时没有消息,至今连云长尚且也没有听说过刘备的生死。但是,刘备善于笼络人心,借着他所谓皇叔之名,确能到处避难。袁绍一向又同丞相不和。因此,我看刘备定然避难于冀州,又见袁绍兵多将广,刘备必然从中挑拨,借袁绍之力,复自己之仇,否则颜良岂会突然进兵,丞相以为是否?” 曹操感到郭嘉言之有理,因此连连点头,命郭嘉将妙计继续阐明。 郭嘉:“丞相,我们既知颜良之军,是出于刘备之意,但云长至今不知刘备生死,为此颜良非他不可。要是关将军到此白马坡,斩去了颜良,河北兵将败回冀州,告知袁绍:‘斩颜良者乃是刘备之弟关羽也。’袁绍岂不要怀恨于刘备?!伤他上将,恼怒之下,定将刘备杀死。只要刘备死讯传到皇城许昌,关羽闻知,定要同刘备复仇,必服丞相,要你丞相出兵代兄报仇。要是张飞不死,闻得其事,亦然赶奔到此归顺丞相。丞相,你看此计然否?”请看:这个奉孝,可象是个短寿命否?! 曹操听完放声大笑。心想,郭嘉之计,万一成功,好处不是一件。第一,斩勇猛将颜良。第二,解白马坡之围。第三,杀去刘备。第四,除去枭雄。第五,刘备是我的内患,从此无忧。第六,得到关、张二将。第七,剿灭袁绍。第八,踏平河北。第九,得到河北兵马粮饷。第十,到那时候,我可称雄兵百万,战将千员。此计真可谓十全十美也!曹操对郭嘉翘起个大拇指头:“奉孝。此计果是良策。请退下了!” 曹操马上修书,但是信中内容很简单,只说我与云长兄好久未见,实为思念,请你接信后,立即来黄河营中赴宴,切莫推辞,老夫在此专候。然而军情之事,特别是同颜良作战之事,却一字不提。写好信封,信封上:“皇城关将军收纳”,左面“黄河大营操”。命一心腹手下,立即赶往许昌送信,丞相慎重地吩咐他:“在关将军面前,千万不要说出同颜良交战大败之情。要是泄漏一点,定然将你问斩。” 手下问丞相:“要是将军问起此事,如何回答?” 曹操略一思索,命令手下人:“要是问起,你只说胜败不分。意思是小的接触,有胜有败,将军必然相信。” 他万万料不到,我短短几天会败到如此地步!手下遵命,拿了书信,渡过黄河,泼马向皇城飞去。 这里曹操马上布置。第一,命许褚、夏侯惇两人,待到云长来此大营同我畅饮之时,我用言语相激,万一云长有过火的语言,你们在旁可以冷言冷语对他进行挑剔。好在云长知道你们一向所谓心直口快,呆头呆脑,决不怀疑。第二,命手下心腹,云长一到,就将营墙上高悬的免战牌除去,颜良不见免战牌定会来讨战,这样就能使云长出马。第三,等到颜良在营外讨战时,命手下人连报三次。现在曹操一切布置定妥。 再说许昌将军府内的云长,自从曹操出兵之后,确实感到寂寞。因为被他小宴大宴,倒弄成了习惯。尤其得不到大哥的讯息,更是千头万绪,日思夜想。现在正坐在厅堂之上,想曹操你去至黄河,抵挡颜良,不知胜败如何?至今为何音讯全无? 外面门公报道:“丞相有信。”真是说着曹操,曹操就到。 关将军立即传话:“命他来见。” 送信人到里面见过将军,将丞相书信呈上。云长拆开书信,从头至尾看完,信上只是请我营中赴会,军情一字不提。想想曹操你的笔头太懒了,多写几句也不妨,难道与颜良至今未战?想来是不会的!好得送信的是从黄河到来,定知一二,问他一声,岂非一样? 关羽:“关某问你:黄河沙场胜败如何?” 送信人心想,不出丞相所料!果然你要动问,讲出来吃败仗要杀头的。因此,按照曹操嘱咐回答将军。 手下人:“禀将军,黄河沙场胜败不分。” 关羽:“嗯……。” 所说关将军是个老实人,信以为真,短短几天,小胜小败,不足为奇。这是军家常事。心想,我本来感到寂寞,一准让我黄河营中赴会,倒不是我贪吃酒,主要我这个人在皇城之中,恰似笼中之鸟,外面消息一点也不通,赴宴为名,能不能乘机打听一下皇叔的消息。因此命送信手下:“关某即日就到!” 送信人回去复命。云长拿书信进中门,来见二位嫂嫂。何谓中门?因当时第一天到这里,曹操虽然为我早巳准备好一幢大宅院,但是来不及内、外隔开。其实是当时曹操设下的圈套,希望云长日期一长,叔嫂不分。万一你云长失足,今生难见刘备之面。这样,关云长这身体只可买在我这里。所说云长处处设防,特别在这些方面更加注意。因此当夜只请二位皇嫂内室安寝。他自已带头,命马夫华吉、二十名家将,一个都不能睡,齐集在大厅之上,灯烛辉煌,云长独坐中间,面前半桌上红蜡高烧,揭开《春秋》一书,一夜看到天明。后来人称赞他谓“秉烛达旦”。到来朝,请人来将一幢房廊分为内外二进,叫一幢分二院,中门上用看门人。老妈妈日夜看守,任何人不得私闯内院。云长每逢早晨进中门,见二嫂请安。这是关将军的大礼也!所以,现在进中门来见二位皇嫂。说明曹操来信,命我营中赴会,要二位嫂嫂身体保重。 二位皇嫂回答云长,二叔一路当心。不过去营中赴会,要打听一下皇叔的消息。云长遵命,退了出来。一看时间尚早,就命华吉带马扛刀。 所说这匹赤兔龙驹,同去年赠马之时大不相同,被华吉精心饲养,膘水顿长,毛片格外血红,銮铃嚼环,驶缰鞍彼,尽行齐备。 云长出将军府,上赤兔,提龙刀。但是此番云长并不知道会去打仗。要是准备出战的话,必然将自己的大纛旗带去。就因为没有带去,颜良就死在这点上。那为什么要拿龙刀呢?在乱世年间刀要防身,马要代步。家将不带,只带一名马夫华吉。主仆二人,离皇城过五关。 曹操早已命令五关上,凡是关将军到,都要接送,路上并无耽搁。到过黄河,来到丞相后营。 手下人要紧禀报曹操说:“丞相,云长已到。” 曹操带文武出接,见云长早已下马,立在营前。孟德对关将军一看,心里想,我这次全靠你赶来解围。但是神色上依然如旧,踏步上前:“关将军驾到,老夫尚未远接,望不见怪,有礼了!” 关羽:“丞相,哪里话来,关某还礼!” 曹操:“将军请!” 关羽:“丞相请了!” 曹操:“挽手同行!” 关羽:“倒可使得!” 云长说罢,伸手过去,曹操抓住关将军之手,旋转身来并肩而行。文武上前见过将军,云长略欠身子,把手一招。文武在前,曹操云长在后,心腹手下跟随直到大帐。文武两旁站立,中间早已摆上一筵席。两人手一松,分宾主上下坐定,手下敬酒。 曹操:“将军,别来无恙。” 关羽:“丞相你好?” 曹操微笑一声,“将军之福,倒也好!”曹操想,我嘴里说好,实在大大的不好!便说道:“将军请用酒!” 关羽:“丞相请了!” 大帐上正在你一杯、我一盏。曹操的心腹手下,按丞相嘱咐办事,要紧奔上营墙,拿去免战牌。 所说颜良常命小兵出营,探听曹营虚实。现在发现曹营上除去“免战”,要紧向颜良禀报。颜良闻听,心里想:曹操你这老贼,为何今日除去免战牌?难道你请到了什么名将,敢来会我颜良?不管是哪一个,要是能战胜我颜良,恐你曹营上并无此将。好久未战,颜良求战心切如火,立即点兵二万,带八名副将。出大营来到沙场。旗门设立,单刀匹马靠近曹操营前。 曹营上看得清楚。曹兵想,不出丞相所料,只要免战牌除去,颜良果来。所以,心腹手下开始报第一次。奔向大帐。 小兵:“报丞相,颜良营前讨战。” 曹操心中明白,但是若无其事地回答手下:“退下了!” 云长在旁一听,感到奇怪。对曹操看看,敌人讨战,这是大事,你一不命人抵抗,二不令人提防。将军要想动问曹操,再一想,我刚才到此,何必多管闲事。哪里知晓今天就是要你问,要你管。曹操见云长不动声色,对外一看,手下立即二次报进。 小兵:“报丞相,颜良讨战,请丞相定夺!” 曹操:“老夫明白了。颜良讨战,由他便了!” 关将军听得暗暗好笑,这样紧要的军事,怎说由他便了。通常说,由他便了就是随便他。这种事岂能随便!万一颜良冲进大营怎么办?到这时,关将军忍不住气,准备开口问曹操。不料,第三报又来了。连珠三报,就把颜良这条性命报掉。 小兵:“报丞相,颜良还在营前讨战!” 曹操:“狗头,老夫早已明白,你可知道关将军在此畅饮。为何多报!再要啰苏,要作违令而论!” 小兵:“是,小的该死!”对曹操看看,心里想老贼,是你叫我报的。 所说这就叫“串戏”。只要曹操这几句,关将军已停止吃酒。想你曹赏罚不明,有事不报,无事乱报,这才是违令有罪。现在正当的军情来报,你岂能说他违令,更不好听的是一句什么我在这里吃酒,就可一切不管了。万一大营被颜良冲垮,我是担当不起。被人说来,丞相是为了陪同关云长赴宴,连军情大事都误了,那还当了得!再对两旁众将看看,也没有一个讨令出战,都站在旁侧,听而不问,视而不见。回头对曹操仔细一看,你一向做事从不含糊,为何今日如此大意。再一想,你在信上没有提起作战一事,是不是你已经败给颜良,不敢出战,推托陪同畅饮,躲在营中将责任推向与我?我倒一定要问个明白。因此将手中酒杯放在桌面上,对曹操起手一拱:“请问丞相,与颜良交兵以来胜败如何?” 曹操听云长问起军情。有意识地装作吞吞吐吐,难以启口的样子。 曹操:“问起与颜良交战么?这个……呃呃!那个……哑哑!不分胜败。” 关将军一看曹操讲话如此的为难,知道大高而不妙,所以紧紧追问一句:“常言说道:胜不足喜,败不足忧。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望丞相要从实地讲来!” 曹操听云长这么一说,装得好象无可奈何的样子,一声长叹:“啊——将军哪里知道,自到此黄河以来,初战连伤三将,二次出战一仗大败,因此高悬免战牌直至今天。现在只得由他便了。” 云长心想,败到如此地步,还要说胜败难分硬要面子。事实上见颜良怕到连营都不敢出去。但再想,你可以多命几员大将出战,为何不发一兵一将? 关羽:“丞相,何不命上将出马?” 曹操一听更是长叹不绝,“唉……将军你要明白,颜良本领高强,武艺超群,刀法精通,战法奥妙,乃是天下第一名刀。要是命战将出马,嘿……一个个都要在他刀下而亡!” 旁边所有战将听见,心想,你这老贼,就是这点不好!说得我们都象纸头人一样。 特别云长听完这番话,实是心中不服,认为你曹操言之过份。你要知道我关某也是名刀。你说颜良是天下第一名刀,那我姓关的最多第二,一个不巧,连第二都排不上去,你的话太气人了! 曹操所说的目的就是要气气你! 云长此时,再好的酒肴也吃不下去了。心想我倒要去看看颜良,到底何等威风,何等逞强?云长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对曹操说:“关某要上得将台,观看颜良有何等的气概?!” 曹操:“嗳!将军,请不动怒,你我只管饮酒,颜良由他便了!”曹操想,只一句话,云长就被我激上了。只要到了将台上,再添上几句,不怕你不上战场。明知关将军生平心如烈火,说了去看,定要去看的。却是有意做得来解劝一般。曹操的做功确实不错。 哪知云长心急如火,即对曹操:“丞相,饮酒乃是区区小事,请丞相以军情为重!” 曹操:“将军定要上将台观看末,老夫来奉陪。”他明明要想关云长帮忙,却做得象别人的事一样,说一声:“将军请!” 这时候,手下人带路,文武跟随云长、曹丞相出大帐,一齐上了将台。文武分在两旁,云长与曹操并肩立在中间,从高望远,看到营前战场清清爽爽。曹操也假装对战场看了一下,回头对云长说:“将军,你看这班河北三军,个个身强力壮,能征惯战,嘿!将军你看如何啊?” 关将军一生最恨是长他人志气。本来心中就有气,给你这么一说,倒要看他一看。立在将台上,左手撩长须,用凤眼对战场旗门河北三军仔细一看,的确不错,个个精壮。但是,这时候云长心中有了气,即使再好的军队,在他嘴里也不会赞一声“好”,相反感到曹操有点大惊小怪。心想,这种军队我看得多了,所以回答曹孟德:“丞相,关某观看,河北三军好似泥鸡土犬。” 好比无锡买来的泥菩萨一样,只可让小孩子去玩耍而已!曹操一听,知道云长说这一句话,他的火已到了七成。心想:一定要激到你十二成,必然上阵出战。一面嘴里在和调:“是啊!关将军说得有理,确象泥鸡土犬也!” 曹操继续对敌人旗门一指,问关将军:“将军,老夫看来,河北将个个骁勇,美髯公你看如何?” 关将军心想,曹操这个人到现在还没有听出来。我与你是不同的看法,你却先赞兵,后赞将。云长的火又增添了二成。心想,你越是说得好,我越要贬低对方,故而回答曹操:“丞相,以关某看来,河北众将犹如金弓玉箭。” 听来说得好听!虽然金弓值一定的代价,却不能起作用的,白玉的箭是射不死人的。意思是这般众将全是装饰品,只可看不可用的。曹操听此言,知云长更为怒了。但一下子还抓不住他的错处,因为火还没有直冒,只要再激上一激,肯定达到预想之目的,所按云长所说之言,说道:“是啊,将军说得有理。这辈众将,确是金弓玉箭一般,说得有理。” 丞相再对下面望望,装得十分紧张的样子说:“将军,你看!在我大营前不远,金盔、金甲,手执金刀,胯下黄骠马,这便是颜良。老夫两次大败,被他伤将数员,他的刀法确是无敌,战法实是精通,老夫营中谁也非他对手,将军你看如何?” 被你先赞兵,后赞将,再赞颜良,云长心中似火上加油,已烧到十二成。真是火冒三丈!关将军想,我上将台目的。就要看一看颜良到底气概到何等地步。这时,云长被曹操激讲到蛾蚕眉竖,丹凤眼弹,长须飘动,连头上戴的那顶青扎巾上的红缨,也在微微抖动。他身体向前跨上一步,双手撩须,对下面沙场中的颜良看看。所说一个人气过头,说话必然过份,他提高喉咙对着曹操说:“丞相,关某看颜良似‘插标卖首’。” 有的说,不是插标卖首,说颜良乃是亡命之徒。事实这样讲不符合当时云长的心理。因为亡命之徒的意思是在拼命,不要同他去噜苏了。倘然这样说,好象关云长害怕颜良。现在说插标卖首的意思,也就是说颜良插草标,在卖自己的脑袋,敢在我关某面前逞强。这句话,说得确是有些过份。曹操一听,云长这句话,被我抓住了话柄,这一机会,千万不能放过。一面顺着关将军,嘴里说:“插标卖首,说得有理!呃!……” 一面对许褚、夏侯惇两位将军在咳冷嗽,眨眼睛,甩袍袖,意思是赶快扳错头。许褚、夏侯惇想,我们两人,从下面跟到上面,总算机会来了。现在看到丞相对我等暗示,许褚第一个开口,装得不真不假地:“呔!不要说插标卖首,这是夸张大口。” 夏侯惇也开了口:“我夏侯惇乃八虎上将,尚且没有几个照面,就败了回来。说得到,办得到才是大丈夫也。” 许褚也继续接上去说:“你讲得一点也不错!我痴虎大将,尚且吓得不敢出去。只说不做,是个懒小人!” 这两个家伙一搭一档,一吹一唱。冷言冷语,说个不停。曹操一听,暗暗赞成。但是,深怕关云长听出来我们在串戏,所以对他两人三角眼一弹,高声喝住:“嘟!你们两个匹夫,擅敢胡言乱语,再要在此多说多话,莫怪老夫治罪。”回转头来打云长招呼:“关将军千万不能见气。” 一面打招呼,一面还对许褚、夏侯惇两人连连甩袖子,意思你们要再加上几句。这标准是又做师娘又做鬼。 两将继续说话不三不四。关云长起初听到他们两人的说话,确实心中见气,但退一步想,不能怪他们,大丈夫确是要说到办到。只说不做,人家是不服的。再说两旁文武很多,他们不开口,不等于没有同样的看法。我关羽一向听不进冷言冷语,我想你颜良,难道比虎牢关的华雄还强吗?今天不取你颜良的首级,莫说收不回这句插标卖首的说话,今后则留下话柄,被人说关某只会说空话。心里再一想,任何事情,很难预料,我是来黄河赴酒宴,完全没有想到会临阵出马。事情已发展到如此,无可回避。云长拿定主见,一声吩咐:“华吉,与关某带马扛刀!” 曹操听到带马扛刀这四宇,就明白关云长事到如今,忍不住气了!带马扛刀,分明是出营与颜良交战。看他已考虑再三,想必出战定有把握,因此心中暗喜,云长已中我计。但是为了解除他的疑虑,所说曹操做功一向很好,装得不懂的样子,向着将军:“请问关将军,带马扛刀,干些什么?” 事到如今,只有这个老贼问得出。总归是打仗,岂非是废话! 关羽:“关某出营,会战颜良!” 曹操:“哎!由他便了。下将台还是用酒去吧!” 关羽:“丞相请勿拦阻,待关某取胜回来,共饮贺功喜酒。” 曹操:“将军难道为这两个匹夫之言,心中见怪?” 关羽:“非也!乃补报龙驾!”意思我耽搁在皇城之中,理当对万岁有所补报。事实上,倒并非是为这两个人冷言冷语,主要是受你曹操之情,早已说过要立功补报。今日机会岂能错过!我这是为了大哥。但是,口头绝不能这样说,只能推托在万岁身上。 曹操为了使关云长能为他更卖力气,对关将军加倍奉承,做得象煞有介事地对着许褚、夏侯惇一声长叹,“嗨——匹夫!” 许褚、夏侯惇想吃你的饭,实在不容易的。帮了你的忙,还要匹夫长、匹夫短! 曹操:“你们看,关将军要出马了!” 两人想,要他出去也犯难,你发什么急? 曹操:“老夫要罚你们!”对他们眼睛眨眨,意思是捧捧云长的场,懂吗?两将当然明白,许褚先问:“请问丞相。罚许褚什么?” 曹操:“老夫罚你仲康,在关将军出马之前,命尔在旗门之下击鼓助战。” 许褚想,我是痴虎大将,叫我敲鼓,倒尽了锐气,帮了半天的忙,好处没有,弄到个敲鼓。不敢违抗,心想,只有让我敲断几柄鼓柱,敲破几面军鼓来出出气。真正叫鼓足之气!答应一声,立即下将台,准备去敲鼓。 曹操:“夏侯!” 夏侯惇:“在。” 曹操:“老夫要罚你!” 夏侯惇:“罚小侄什么?” 曹操:“老夫罚你么?呃……喔……老夫想着了,罚你夏侯在关将军出马之前,点炮!” 夏侯听完,气得一只眼睛弹出来,心里想只有你阿叔想得出来,叫我放这个老掉?对关羽看看,红面孔害人,我是个八虎上将,放炮是小兵的事情,别的办法没有,今朝只有拿这声炮,放得特别响,将你关云长的马魂也吓掉。同样答应一声,下将台,准备去放炮。 曹操再对张辽一看,叫一声:“文远,老夫也要罚你。” 张辽对丞相看看,心里头想,我立在旁边,屁都没有放一个,为啥要罚我? 曹操对他看看,你是个聪明人,连这点都不懂。为了云长更好地战胜颜良,为他打气。所说张辽同云长是好友,什么事都肯做。 张辽:“那请问丞相,罚小将什么?” 曹操:“罚你文远同关将军带马!” 张辽想今日都改行了,大将变马夫,应一声“是!”下将台,准备去带马。 曹操:“公明!” 徐晃:“丞相,徐晃在!” 曹操:“老夫也罚你!” 今朝象分家当一样,大家一人一份。徐晃想,不知罚我点啥?不过,晓得不会有好差使的。 徐晃:“罚我什么?” 曹操:“罚你公明与关将军扛刀!” 徐晃想,真正“好”差使,算我倒楣!亦然下将台,去准备龙刀。给丞相这样一来,今天的华吉倒很省力,反而一点没有事了,就等待跟主人一起上战场了。 最后,曹操对关将军郑重地说:“将军,老夫在旗门为将军来舞动旗幡。” 三国中大将出战,只有云长在这次白马坡出战场面最大了。你看,痴虎将击鼓,八虎将点炮,二虎将带马,无敌将扛刀,一品当朝的丞相为他舞旗,可算威风的了!但看来是威风,其实,曹操还另有用意,想颜良毕竟河北名将,万一关云长战不胜颜良,他想到这样大的场面,有何面目回营?他的性格必然拔剑自刎。这样即使刘备不死,也断去了他一条臂膀。所以今日里只能取胜,不能失败,这是曹操今天这样对云长的主要原因。所说称曹操是个奸雄,奸就奸在这种地方。而且他比郭嘉之计,更进一步地毒辣。 曹操传令结束,与关将军说:“将军,你且准备,老夫先去营前等候将军出马。”说罢,便带文武下将台。 这时颜良在战场等待已久,正在心焦的时候,见曹操营中排列出旗门,约有二万人马。不知哪个出马?只见一面大旗飘出,上面是曹营“相前右护卫,痴虎上将”斗大一个“许”字。一看便知是许褚。颜良想,许褚是曹营中最勇猛之将,难道他与我交战吗?一看勿象,见许褚到旗门前,丢刀下马,走到一面军鼓前,有小兵送上二柄鼓柱,许褚拿到在手,左右分开,准备敲鼓。当然时候不到。照理要出战的上将,上阵之后才击鼓助战,现在所谓摆好一个击鼓的架子。颜良一见,心中一怔!怎么?曹营中最勇的上将,只有击鼓的资格,那今天究竟是哪个出战呢?颜良还在琢磨之间,又见一面大旗,在旗门高飘。旗上写着曹营八虎上将“夏侯”二字。颜良想,夏侯惇是我刀上的败将,难道他今日再敢出马?不料见他丢枪下马,走到一门号炮后面,有小兵送上一个火把,夏侯手中一拿,准备放炮。颜良心中又是一怔!想夏侯毕竟是名将,有他来放炮倒觉奇怪。忽见曹操带领文武,一齐到了旗门,两旁分开,中间让出约有五马并行的通道。营门大开,好象等候出战的上将。颜良正在看时,见曹操点马来到他自已的大纛旗旁,上面写着“大汉丞相”、“理内外事”,约有圆台面大小一个曲日“曹”。这是一面全军的大纛旗。曹操起两手在旗杆上抓住,摆出舞旗的架子。当然,这样大的旗帜,不要说一个人,几个人都舞它不动。事实上不需要丞相来舞,是由负责的几个小兵,用绳子牵动上面的旗帜。曹操这样的姿势。拿他的身份来讲,营中至高无上,出战的大将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不一会他退还原地。 这时的颜良,真所谓莫名其妙了。一品当朝的丞相为此人舞旗。曹操,你在这几天,到底请来了天下哪一个名将?一时难以猜测。因此,一眼不眨盯住曹操旗门。 再说关将军从将台上下来,心中打算,今日只能取胜,不能失败。想到一将击鼓,一将点炮,一将带马,一将扛刀,曹操舞旗,我上战场。万一失利,威风扫地。那怎么办?最后决定同颜良决不多战,要是不能立胜,只有用杀手“拖刀”。 云长对自已周身一看,此番我来时,没有想到出战,因此甲都没有穿上,再一想我除了在虎牢关斩华雄时穿过一次甲,以往上阵经常穿袍的。所说关云长在三国中谓一绝,就是说,身为大将一世,只穿过三次甲。第二次穿甲要到今后战长沙,要与老将黄忠交战,为了防止他的暗箭,所以穿甲。在水淹七军时关云长一生最后的一战,在北伐渡黄河之时第三次穿甲。今天甲也就算了。所说颜良死有很多原因,云长没有穿甲,也是主要原因之一。正在那时候,张文远将赤兔马带了过来。 张辽:“云长兄,请上马!” 关将军看见老朋友带马深感歉意,要紧打招呼:“文远,有劳你了!” 张辽:“自己弟兄,何必客套!” 张辽见云长踮踏蹬,上马背。张辽自己上马提刀出营,在武将班中扣住马匹。曹操见到张辽,就知道云长已经上了马。 在这时,徐晃到关将军马前,将双手捧的龙刀送了上去:“云长兄,龙刀在此!” 关将军想,只有曹操弄得出,叫我两个好友,一个带马,一个扛刀,使我真不好意思。他万万料不到,曹操其中还有害你的毒计! 关羽:“公明,辛苦了!” 徐晃:“理所当然,请勿客套!” 云长说罢,在徐晃手中接过八十三斤的龙刀。 徐晃方始自己上马提斧,来到旗门对曹操看看,意思是关将军马上就要出战了! 早已说过,从旗门直到营内,中间让出一条宽阔马路,众人回头向营内望去。许褚准备击鼓,夏侯惇点着火把准备放炮。只听到里面一声马嘶,銮铃叮当,马蹄答答。所说今天的关将军与往常的出战不同,正是全神贯注。就说这匹赤兔龙马也在想,今天我背上的新主人,乘骑了我还是第一次出战,我也要显一点本领给他看看。现在感到主人驰缰溜动,它就泼开四蹄,长嘶一声,象猛虎似地窜了出去。华吉在后,紧紧跟上。等到营前的众人,听到声音,还未看清,关将军连人带马已经到了战场。这真是快得象飞驰一般。所以称谓“飞马斩颜良”。 放炮的夏侯惇由于他瞎掉一只左眼,恰恰云长在他左边飞马出去,等他一只右眼看见,立即点炮。炮声一响,曹操对他一看,想夏侯惇你连放炮都不会,照理先要号炮一响,方可战马出场,现在马已到战场,你的炮刚才放响,真正是放的“马后炮”! 哪知晓,颜良就是死在你这声马后炮上。 夏侯惇叹了口气,上马提枪观看。还是夏侯惇能看到颜良如何被云长刀劈,许褚就看不见了。因为他听见炮响,就立即击鼓助战,不料鼓声没有几下。颜良的首级,已经提在关将军的手中。如何斩去颜良,许褚没有看到。 再说颜良听到炮响,只见一人一马已到了马前,感到奇怪。习惯听到炮响,战将刚才出马,今天为什么快到如此地步?你哪里知晓是马后炮也!见到马上之人,一不带盔,二不穿甲,侧坐马背,象一个文人的打扮模样,好象手中一无家伙。难道颜良是瞎子么?不!要知道关将军的春秋刀,就这样出马的架子。因为刀法各有,出手不同,象拳术一样,关家春秋刀是侧坐马背,倒拖青龙,整个大刀拖在后面,在前面只露出一段短短的刀钻,而且在风中被云长的绿袍袖口盖没,一望过去好象马上之人,手执驰缰。因此颜良少有提防,认为来人大概与我马前搭话,所以他左手执刀,右手撩须,在仔细看来人的面貌。可是关将军面部带侧,颜良只见到他一半红脸,而且关将军每逢出战,总是把长须套入须囊,塞进了绿袍。所说今天的颜良,丧失警惕的原因:第一,旗门口没有见到云长旗幡。第二,看他文人打扮。特别见到红脸,立即想到刘备托我带来一信,要我交付与关云长。现在见到来人,要是关羽我理当将书信先交付与他,然后再交战,无奈一时看不清楚。要知道在这一刹那的时间,绝不允许你颜良来考虑。这时的关将军用凤眼横斜看过去,感到奇怪。 颜良为何不叫我扣马留名?只是对我仔细察看,云长万万料不到,在他身上有着你大哥的书信,要是知道关羽绝不会将他断头。但是云长也准备扣马,所说龙马顺势,一鼓足气,哪里扣得住,心想,既然到了颜良马前,龙马也不愿站定,两将交锋,还有什么客套!? 关将军乘势回过头去,云长整个面貌被颜良看得清清楚楚,见他两条蚕眉,一对凤眼,脸有七痣,长须套入须囊,果真是刘备之弟关云长。心想,快些让我来叫住他。因此,准备对关将军说:“刘备有信。”要是这四个字讲出来,颜良又可不死。要知道,关将军的刀法实在迅速,待等到你看清他的面目,他连龙刀一起来了。只见云长起双手将龙刀钻子向颜良面部溯去,象猫儿洗脸一样,在他面前一辗,这是个虚拟动作。这一刀名谓“出马刀”。 “考叔挟车子都忌”。这一刀,说的是列国年间,郑庄公手下大将颖考叔。有一次在出兵之时,他一个人推动一辆载着大旗的军车,在校场绕了数圈,却被个懒小人,名叫子都所妒忌。结果在一次作战中,考叔被子都袖箭伤性命。颜良想你这个红面孔蛮不讲理,话未讲已经动手。早已说颜良单手执刀,象打拳一样袒胸露腹,门户大开,要想收转金刀招架,哪里来得及!颜良口中只喊出一个“刘……”字,“备有信”三字还在咽喉之中,云长已把刀钻向左面一收,就提起后面的龙刀,向颜良的右面颈项之中,反手砍去。 这一刀名谓“起手刀”,效学开弓养由基。这一刀的姿势,象列国中神箭手养由基开弓的姿势,劈中了颜良的颈项,由于用力过猛,将他的左臂一起砍了下来,砍去颜良一臂一颈,鲜血直冒。金刀落地,尸体落于云长马前,关将军勒住驰缰,收转龙刀,见刀口上鲜红的血,滴……挂了下来。马后华吉一个箭步窜了上去,抽出背上的钢刀,割下颜良的首级,送到关将军马前。 华吉:“主人,颜良的脑袋在!”说罢,将头呈了上去。 云长左手执刀,右手接过颜良的脑袋,对他一望,感到奇怪,颜良不象一个名将。为什么在我动手之时,他呆若木鸡似的也不抵挡?其实是为了刘备的一封书信,被你杀一个措手不及。因此,人称他谓“刺颜良于马下”。真正二人交锋,云长要取胜,恐怕没有这么容易。他是河北第一根庭柱。接下来文丑出兵,说也奇怪,云长被他战败。现在关羽回马。关将军哪里知道杀去颜良,好比杀去大哥刘备。 颜良的旗门前,众将见到颜良被身穿绿袍、手提大刀的一个红脸上将所杀。见他提首级圈马而归,顿时大家吓得目瞪口呆,不知红脸究竟是哪一个?河北三军赶上战场,将颜良的死尸拖了回来,就是缺少了一个脑袋。颜良一死,群龙无首。八名副将指挥三军,起营拔寨,大队兵退冀州。在半路上为颜良买棺盛殓。再说云长回归旗门,营前掌声如雷。 曹操驰马迎了上来:“将军,真是马不停蹄,白马坡立斩颜良。将军刀法,可称‘绝伦超群’,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名刀。” 所说曹操很会讲话,刚才说颜良第一名刀,现在说云长才是天下第一,实是可笑。 关将军见到曹操,心中想,我斩去颜良,解去白马之围,对你所谓之情,今日一仗完全补报了。如今的云长,只知还情曹操,谁知道你大哥的性命危险了!要知下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回 袁绍初杀刘备 文丑起兵复仇 曹操把关将军接至营中,把颜良之首号令半天,来朝掘土埋葬。旗门收拾,打扫战场。大帐上摆满酒席,为云长庆功。孟德在酒席上连连称赞关将军的武艺。云长在此时此景,一面谦逊,一面乘机将自己三弟张飞,在曹操和众将面前赞美一下。 关羽:“丞相夸奖了!关某虽好,然不及我家三弟。” 曹操一听,你将颜良一刀就解决,还及不到张飞。我倒要问问你云长,张飞到底勇到何等地步?“请问将军,令弟翼德有多大的能为?” 关羽:“若说我家三弟,他吼叫一声,能力涨千斤,在百万军中取上将的首级,易如囊中取物。” 关将军说张飞,在必要的时候,只要大叫一声,好比本来他有一千斤,马上能增加到二千斤。在一百万大军之中,拿敌人任何人的脑袋,象从口袋中取一件东西一样。所说云长一向实事求是,说一是一,曹操对他完全相信。所以丞相将关将军的一番说话,对席间文武郑重地重复了一遍,命令大家牢牢紧记,而且命文武今后在战场遇见张飞,需要当心。有的记忆力差的文武,立即用笔将这一段话,记录在衣袍的夹里上,只恐今后忘记。其实是多余的了。总之,在今天,被关将军这么一说,今后在长坂桥上,张飞偶尔吼叫一声,大家就想到今天的说话,包括曹操在内,都吓得抱头鼠窜而逃。曹操岂不是给自己吃苦头吗?这是后话。 酒筵席散,云长就耽搁在大营之中。曹操就暗中与郭嘉商量,说云长已立了大功,万一刘备不死,被他得讯,我如何留得住他?郭嘉回答丞相,我刚在将台上,听到关将军说过,会战颜良,是为了补报万岁,以我看来丞相的说话,万岁是一向准奏的,丞相何不奏明圣上,请万岁加封他“汉寿亭侯”。这样一来,将云长斩颜良之功,推向万岁,受丞相之情,他丝毫未报,还是无法离去。 曹操感到甚妙。连夜就命郭嘉代写一道奏章,到明朝命人送去皇城,奏明万岁。一方面陪同将军就在营中伴玩几天。不多日,果真由太监送来金印一颗,圣旨上准丞相之奏,嘉封关将军为当今“汉寿亭侯”。云长接旨,谢过龙恩,接过印信,太监回皇城复旨。从今以后,上至曹操文武,下至军士都称关将军“君侯”。今后关云长“封金挂印”,挂的就是这颗印。再过一天,此地黄河大营,曹操命夏侯惇弟兄四人带三万兵镇守,知颜良一死,决不会太平,定有上将来与颜良复仇,一方面曹操与云长,带了所有文武和七万人马回进黄河,在第四关,名叫荥阳关耽搁了下来。这因为要防止河北兵再来侵犯,这样我再去黄河,要近得多了。尤其荥阳关上的守将王植,素来就会拍曹操的马屁。知道曹操常来五关,所以前几年就在荥阳关外不远的地方。费了几十万两的银子,筑起了一座院,名“行院”。这行院房廊层层迭迭,按相府的式样而造。七万军队驻扎四周,曹操与关君侯及众文武都住此行院之中,一面命手下人四处去打听军情,不提。 再说,河北兵将败回冀州,将回来的军队驻扎好,同时把颜良的棺枋,抬到了颜良的府第,有他的家属去料理一切。当然袁绍为颜良之死,也要付出很多的银两来抚恤他的家属,这里就不—一提了。 此时,八名副将来到袁侯府,命门官通禀袁绍:“颜良已死,我等败了回来,要见袁侯。”哪知袁绍前几天连连接到捷报,报二战二捷,竟杀得曹操免战牌高挂,心中大喜,还对刘备讲:“此番颜良之胜,全仗你提醒我,要不我真错过了这良机。”刘备也暗暗欢喜,总算出了败徐州的一半之气。不料,今天报来颜良阵亡,众将三军败回冀州。 刘备听见先一震,想颜良之死,有关我的性命。心想这样的大胜,怎么一下就死呢?其原因到底何在? 袁绍一听颜良丧命,心中一跳。心想,颜良乃是我河北最勇猛之将,千将中难得其一个!要紧传令升堂。外面大堂上钟鼓齐鸣,府前三声炮响,大堂之上聚集河北将士,文武两旁站立。 刘备亦然紧紧跟随出来,在袁绍右面坐了下来。 袁绍中间坐定,文武见过,袁绍心不在焉地把手一招。说一声:“罢了!罢了!命败将进见。” 众文武原地站立。袁绍对败回的众将问:“我问你们,颜良被哪一个杀死?他怎样被杀?你们又怎样败了回来?快与我讲。” 八将中高平踏出来对袁绍讲:“袁侯,我等跟了颜都督,自从离此冀州,日行军,夜定营,到那一天抵黄河沙场的白马坡的地方,安营扎寨。过日后,曹操这老贼亲自带兵,也来到黄河与我们大营对扎,颜都督就带兵到曹营前讨战。初次交战,连伤曹操手下的三将。第二天再战,又杀得曹操大败一仗。从此,曹营上免战牌高挂!” 袁绍想,这些事我早已得报,何必在此啰苏。所以打断了高平的说话:“休得啰苏!这些事孤家早就知道,我要问你:颜良怎样死?被何人所杀?” 高平想,说话总要从头至尾讲,但知道袁绍的性格与现在的心绪,那就从中间来讲。 高平:“那好,袁侯听了!曹营上挂了十几天的免战牌。不料,那天突然除去‘免战’。颜都督当然带领我们和二万人马,到曹营去讨战。” 袁绍:“对!那后来又怎样?” 高平:“后来见曹操营前设立旗门,首先出来的是曹操军中的痴虎大将许褚,他在营前准备敲鼓;再出来的乃八虎大将夏侯惇,他在营前准备放炮;那老贼曹操亲自出营,为出战之将舞动大纛旗!” 袁绍一听,这样大的场面,颜良你是不能不死了。但是,袁绍仍旧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样大的场面呢?要紧问下去:“那后来到底怎样呢?” 高平:“后来只听得一声炮响,从曹操旗门中扫出一人一马,到得战场一句话都没有,就拿颜良一刀杀死了,拿了都督的头就走了。” 袁绍:“倒十分爽快!” 袁绍听得气过头了。心想。从来没有听见过杀得这样快,不知杀颜良的人是哪一个。 袁绍:“我问你杀颜良的家伙,身上什么打扮?面貌生得怎样?叫什么名字?” 高平:“禀袁侯,此人不穿盔甲,只穿一身青巾绿袍,远看无须,近看短须,连兵器都没有拿。” 袁绍:“王八蛋!你在胡说,没拿家伙,颜良怎么会死?” 高平:“袁侯爷你不要心急,我还没有讲完。” 袁绍:“那什么意思?你快讲!” 高平:“我是说,在当时我们远望过去,只见此人侧坐马背,其实倒拖大刀,因而一望之间看不清爽,当他没拿兵器,待到马近看清他,他连人带刀一起来了。” 袁绍:“是这个道理,此人是来一个轻刀快马!” 高平:“袁侯爷,你说得对!” 袁绍:“那此人生的什么模样?” 高平:“此人虽然坐在马上,不分上下,看来很高大,而且是个红脸。” 袁绍:“啊!是个红脸,又是高大,又是轻刀快马,是哪一个呢?” 你袁绍一下子还研究不出来,可是坐在你右面的刘备,倒听得清爽。毕竟与云长桃园弟兄数年,兄弟的本领与他的刀法及其出马姿势,作为他的大哥,岂有不知之理。此时,袁绍命高平退过一旁,回头再对败回来的七将问。 袁绍:“他讲的是不是这样?” 七将:“禀袁侯,完全是这样!”说罢。七将也同时退了下去。 袁绍将这一番话在暗暗盘算;刘备心中他早就明白了,看来斩颜良之将,确实是我二弟云长。心想,他上阵交战,是经常穿袍的,所谓轻刀快马乃是春秋刀出马的架子。这时的皇叔心中又气又急。气则气二弟呀,你果然在曹操这老贼手下当差没了志气,把我弟兄三人吃曹操之苦尽行忘却;急则急万一被袁绍研究、盘算、猜测出来,那我还能保命吗?所以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强装镇静。 不料,凭你刘备做功再好,被袁绍手下一位文人看了出来。此人姓许名攸,与曹操同乡。此人今后要投降曹操的。所说刘备想蒙混过关,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袁绍一下还想不起,哪知许攸已想到在虎牢关时,我曾经见过关云长,也是红脸。心想,斩华雄之人可能胜过颜良。特别看到目前的刘备,心神不定,面孔上有些异样的表情。凭你皇叔装得镇静,也难免脸上流露出不安之情。你这一丝一毫的反应,碰到了有心人许攸,终宪被他看了出来。再加上许攸可疑的想象,想颜良毕竟是河北名将,有谁能战胜他呢?这不是一般之人可以轻刀快马斩颜良。最可疑的是杀他的大将竟是红脸,那刘备的二弟关云长也是红脸,再加上近来有人传说:“姓关的在曹操营中。”这种种迹象是无疑的了。许攸想不管是不是关云长,让我到袁绍面前去讲一讲,再看看刘备他怎样。想定主张从一旁闪出,走到袁绍面前。这时的袁绍还在暗暗费神盘想。 许攸一躬到底:“袁侯,下官有礼了!” 袁绍见许攸上前,要紧问他:“许大夫罢了!上前干什么?” 许攸:“袁侯,斩颜良的大将,轻刀快马,一个红脸。如下官看来,恐怕是刘备的二弟关云长!” 许攸说罢,回头对刘备两眼射过去。哪知被你这么一说,在这里见过关云长的人都感到说得对!袁绍虽然今后是个亡国之君,所谓是个饭桶,但是当场有人说穿,他也马上想了起来。想当年虎牢关前,刘备的兄弟关云长,他要出去会战华雄。这时,我还看不起他,命令手下要将他乱棒赶出,结果被曹操说情,同时还送他一杯煮热的美酒。不料酒未冷,华雄的首级已被他提了进来。袁绍想到这点,回头看到刘备的神色,完全确定是关云长了。更使袁绍恼怒的就是刘备,此番颜良出兵,是被你挑出来的,现在你既知斩颜良的人是你的二弟云长,应该与我老实讲明,我倒也不能怪你,因为不是你指使他的。恨只恨我在这里苦思冥想,你却坐在一旁装模作样。就这一点,使袁绍火上添油。心想,不杀你刘备难出我心头之气。因此,袁绍横眉怒目,一声令下:“我说刘备,你这个大耳贼。” 因为刘备两耳垂肩,耳朵特别大。只有袁绍想得出,骂他一声大耳贼。 袁绍:“你命孤家出兵,你的兄弟杀去我的名将颜良,倒也算了,可恨你早就知道,却还想蒙混过关,我今天不将你杀,还能出孤家心头的气吗?来!把刘备拖去杀了!” 许攸要紧退下,堂上捆绑手、刀斧手、军牢手,三班-齐拥上。所说到现在辰光,凭你皇叔亦不留情。何况你兵败到此。本身是一个吃白饭的人,所以连两旁讨情的人也没有。相反有少数相信迷信的人,认为刘备是个屡败之人,俗话说,是个倒楣鬼,到处不利。此地本来一向太平,来了你刘备,四庭柱断去了一根,象房子一样快要倾斜了,所以希望他死。 这时的刘备,已被手下除去龙冠,浑身绳穿索绑,向大堂口推了下去。皇叔心中并不怀恨袁绍,只是对云长感到他忘了桃园之义,只顾在曹操面前贪图安乐,竟不顾我结义的兄长。即使被杀之后,我这怨气难消。即使死,我也要同云长讲个明白,骂他一声忘恩负义。其实你是错怪了关将军,相反云长就是为了不忘桃园之义,也为了你刘备的家眷,暂时栖身于曹操营中。他斩颜良也是希望更早地来寻你大哥。在这方面弟兄双方都因隔膜,所以造成了误解。刘备见到大堂的情景,加上颜良本人的威望,他的一死必然引起众人的反感,尤其袁绍是个河北之主,他翻了脸我是命更难保。难道就这样地去死了吗?不!一定要设法逃过这一难关。既然无人说情,只有靠自己。 《三国》中的刘备,在一生中有无数的危险,但是他每次都能安然脱险。虽然在紧要关头,他还能考虑周到。第一,所谓这斩颜良的红脸,他在当时没有亲口留名说关云长,目前只凭许攸的猜测。第二,袁绍是个耳软心活之人,加上他同曹操是个冤家。就凭这二点,我有理由对答。皇叔想到这里,发觉自已已被推到大堂口了。有人说,三国中的刘备,每逢难处的地方,只要流泪,一哭万事大吉,所以称他的眼泪是个法宝。其实,刘备自知要看不同的情况。今天要是一哭,可能死得快一点,若要活命相反倒要笑。当然一个人在被杀的时候,很难发出笑声,这就是在乱世间,一家未来的皇帝所能表现的感情,一般人是办不到的。因此皇叔用全身之力,站定脚步强住不走,手下刚准备用力去拖他、推他。但只听得刘备放声大笑。这笑声相反使三班手下呆住了,包括坐在中间的袁绍,本已拔令在手。准备问斩。听到刘备的笑声,真出乎意料,准备开口问他,为何发笑? 刘备却笑声一绝,立即大叫起来:“好计啊!好计也!” 袁绍听到,立即将令箭放下,感到刘备说着好计两字,心想难道我袁绍杀你刘备,是用的毒计吗?老实说,颜良不是假死,凶手是你二弟;我何必用计?再说你一个穷刘备,徐州兵败,本来无依无靠,只有我袁绍收留于你。现在关云长犯下大罪,理当与你刘备算帐。你说到好计,我倒要问个明白,否则传到外面,好象说我袁绍欺侮了你一个穷鬼,以强凌弱。袁绍准备唤他上前问个明白。 谁知刘备继续说道:“好计啊!好计!” 袁绍听得忍不住气,高喊一声:“与我把他拖了回来!。” 手下人将皇叔推到了袁绍虎案之前,命他跪下。刘备跪在大堂。袁绍凑出半个身体,对那跪着的刘备,开口责问:“刘备!” 刘备:“袁侯!” 袁绍:“孤家问你,现在要将你砍脑袋,你竟放声大笑,口中连连叫着好计,孤家杀你这是名正言顺,用什么诡计?你要把好计二字讲个明白。” 刘备刚才听到你叫我回来,心已定了一半。只怕我的笑声与说话,你当作耳边之风,那确实无救了。现在这样,说明我的办法起了作用,目的就是要问你个明白。既然问到,岂有不说之理。 刘备:“袁侯,想刘备徐州兵败,二弟、三弟早已身亡,哪里还来什么二弟?” 袁绍想,喔!你两个兄弟早已死了么?那末,现在的关云长难道死而复生吗?倒一定要问个清楚。所说你越是要想弄清楚,相反越弄越糊涂。 袁绍:“那现在的红脸,到底是哪一个?” 刘备听你问到这一句,说明在你头脑中,就没有肯定杀颜良的就是我家二弟。我继续说下去,你必然相信。 刘备:“袁侯!曹操与刘备素来对头,这是袁侯所明白的。” 袁绍想,这一点你是多说的。此番你逃到此地,就是吃曹操的苦头。 袁绍:“这孤家早就知道。” 刘备:“既然如此,恐怕曹操得讯刘备未死,而在你袁侯的冀州。他欲杀刘备并无机会,此番见得颜良出兵,他定然命一员红脸之将,身穿绿袍,改扮了我家二弟的模样,使颜良在沙场一时不防,伤去了他的一命。众将退回冀州,定然误报军情,说斩颜良者是刘备的义弟云长。想必你袁侯也定然怀恨刘备,在一时恼怒之下,少有详察,将刘备断头,不但他曹操伤了颜良之命,更其借你袁侯之刀,杀去刘备,他乃是一箭双雕。名谓‘借刀杀人’之计!袁侯以为对否?况且世上红脸决非一个,难道尽是我家二弟吗?望请详察!” 袁绍听完刘备这番说话,感到完全符合道理。心想,曹操你这老贼,好一条借刀杀人计。幸得刘备讲清,否则险些中他的诡计。曹操你越是要杀刘备,我越是不中你的计。所说他自以为也是个英雄好汉,其实真正一个饭桶。再一想,刘备虽穷,毕竟是个皇叔,徐州败后,他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去,就到我冀州来投顺我袁绍?这说明刘备是看得起我。袁绍想到这里,反感到自己对刘备太过份了。带有怜惜的表示,在他的面部上早已褪去了杀气,对跪在地上的刘备,轻轻地称他一声:“玄德公。” 刘备听到这三字,已知道自已死不成了。所以装得可怜的样子,回答一声:“袁侯呀——” 袁绍:“要是没有你玄德公,从头至尾讲个清楚,孤家恐怕要中这老王八蛋的诡计,把你错杀了。请勿见气!” 只有这种无用之人,杀了他的大将,还要向人赔礼。所以三国中,除刘备、曹操、孙权三人之外,其他各路诸侯,不管他们有多大的实力,结蒂都要被灭亡。看来实力不是主要因素,主要在于人才。 袁绍:“来,玄德公请起!“ 袁绍对三班手下严厉传令:“混帐,还不与玄德公松绑!” 三班手下想,杀也是你的命令;一下子不杀,我们也来不及松绑当然不敢违抗,不但松绑,还送上龙冠。 刘备整理一下,戴上龙冠,听袁绍招呼他坐下。皇叔心中暗喜,心想云长你闯下大祸,要是我刘备少有主张,恐怕早已身首分离了。你能对得起我么?一边想,一边身体已经坐定。但是感到活了这些年龄,这样的捆绑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两只手腕上,深深的绳索影子,刘备连连用手擦着。 袁绍一看,更觉得对他不起,深怕刘备心中怨气不平,只有他想得出,把一个捆绑手叫了上来,一句话都没有讲,就将他两记嘴巴,打得这个手下人莫名其妙。 袁绍:“谁叫你绑得他这个样子?该打不该打?滚!” 手下人心想,只有你说得出来,被杀的犯人不这样绑,难道把你绑起来吗?两记耳光,真是冤枉。无法可想,只得退了下去,屁都不敢放! 袁绍回头对刘备看看,意思是:不是我要把你绑得这样,他也算对皇叔赔一个不是。 刘备险些笑出声来,心中想,你真象头猪猡一般。骂袁绍猪猡不是刘备一个,今后曹操也称袁绍是“猪犬耳!” 但是,袁绍想到颜良之仇一定要报,所以拔令在手,对武将班中一看,喊一声:“文丑听令!” 大将班中踏出河北庭柱第二根,就是文丑。见他立平地九尺左右,脑袋好似斗一口,生一副黑脸,两条百脚浓眉,[亻匡]儴大眼,红金丝布满,大鼻,一张血盆大口,两耳招风,两旁飞鬓高挑,腮下胡子拉拉带带。浑身墨黑,乌油盔甲,足上虎头战靴,善用一条丈四黑缨点钢枪,力大无穷,同颜良最为知交。本来想要去为颜良报仇。现在听到袁绍叫到他名字,马上就明白是叫他出兵,所以要紧抢步上前:“袁侯在上,末将文丑在此!” 袁绍:“孤家付你将令一枝,带兵十万,为头队正先锋。”其实这与行军都督没有多大区别,旗帜上摆着“先锋”二字,是标志着后面还有大队人马。这是向敌人示威。 袁绍:“把颜良带去的八将,你也带走,以便到了黄河沙场,让他们来为你寻找斩颜良的凶手。要是见到此人,不管是谁,你要把他枪挑,为颜良报仇雪恨。” 文丑听完,心想,对啊!不管何人。哪怕就是关云长,也要给他一枪。 文丑:“袁侯请放心,小将明白。” 文丑接令退下。袁绍想,四根庭柱死去一根,今天差去一根,那还有两根也一起差了前去。这样的实力,再不能取胜是不可能的了。的确,在袁绍整个兵力来说,可称全力以赴。想到这里,连声命令:“张郃、高览二将听令!” 从旁踏出张、高二根庭柱。袁绍命令他们二人为左右先锋。二将接令退下。 刘备在旁一听,暗暗吃惊。心里想,以我看来斩颜良的红脸十有,确是我家二弟云长。为了一时保命,今后能图汉室大业,所以推托二弟已死。所说毕竟桃园之情,尽管心中怀恨云长,然刘备为他的安全是处处关心。这说明当时刘备的心理,是十分矛盾的。现在袁绍一连差了三根庭柱,八名副将,我家二弟即使有冲天之能,也恐难抵挡。万一丧命,我刘备还能成什么大事。想到这里,只有一个办法,让我跟随文丑共去沙场,要是红脸之将不是云长,由他们交战,与我无关;要是见到二弟,我当立即阻止他们双方交战,想必云长见到我刘备,还能跟我同来冀州,摆定主见,从旁站起身来:“袁侯!” 袁绍:“玄德公,有什么吩咐?” 刘备:“为了文先行更好地为颜良复仇,刘备愿同去黄河沙场,观看文大将军的枪法,一饱眼福,袁侯意下如何?” 事实上,刘备已流露了一些马脚。袁绍哪里听得出来,只认为颜良之死,他也受到了一些冤屈,同样有迫切复仇的心情。旁边文丑一听,感到刘备是个不利之人,反对他跟随军前。要紧上前,禀明袁绍:“袁侯听了,刘备乃屡败之人。他跟随营中很是不利,文丑不要他前往!” 所说袁绍他最相信迷信,回头对刘备看看,想想刘备你这个人,确实到处不利。好得我是不相信这一点的,其实就是相信。要是同意你去,万一文丑也出了什么事,他要怨恨我袁绍;不同意你前往,想想刚才冤屈了你。这一点要求再不同意,也说不过去。袁绍一想有了!拔令在手,命令刘备带兵五千,在文丑出兵之后,你在后面再催一批大粮,去往黄河沙场。 刘备想,我目的是希望早日共往前方,看一个清楚,如今命我随后催粮,粮车又是重载,要是等到我赶到沙场,不知打得怎样了!不出你刘备所料,待等你到前方,你家二弟云长,早已同文丑战得不可开交了。为了能去黄河,只得接令。 一宵已过到清晨。文丑、张郃、高览三位先锋,带领高平等原来的八名副将,点齐马步军队十万。一面黑缎子白字的大旗,旗帜上清清爽爽写着河北名将、头队正先锋,斗大一个“文”字;左面旗幡上左先锋一个“张”字;右面旗幡上右先锋,斗大一个“高”字。文丑在马上提枪;张郃手抱钩镰枪;高览手执一口开山巨斧;八副将各执兵刃。一切行装军需装载车辆。半数马队,半数步兵,共十万大军,声势浩大,炮声隆隆,离开河北冀州向黄河进兵。刘备随后点兵五千,大粮装上军车。自己上马执鞭,押着粮草也向黄河进发。 路上行军十分迅速。到今天,前军向文丑禀报:“大队已到白马坡,可要安营扎寨?”文丑想,颜良是死在白马坡的。这个地方很不吉利,应该更换地方。结果离白马坡不远,靠近黄河的地方,名叫“延津渡",传令定营扎寨。 离此不远。曹营上的夏侯惇,得报文丑来同颜良复仇,立即命人向荥阳关的曹操告急。 这几天,曹孟德陪同关君侯,饮酒赴宴。今天接到夏侯惇告急书信,并不感到突然,因丞相早已预料到袁绍再要派兵前来,因此将书信给君侯观看。 云长感到我自从斩了颜良,总以为补报了曹操,谁知万岁嘉封我“汉寿亭侯”,这是龙驾的恩赐不可推却,可是对我来说,曹操之情尚未还清。今见文丑又来黄河,何不让我再次前往:想必能斩颜良,文丑也不在话下。打定主见将书信一放,对曹操讨差。 关羽:“丞相放心,文丑胆敢来犯,关某前往会战于他。丞相,可好?” 曹操听了心里想。红面孔倒打出了瘾头了!心里确实相信,颜良被你一刀,文丑决无二刀!但是再一想,不能让你去了,要是你再立下大功。我是真正也无法挽留你了。知道云长战文丑,不是为我曹操,而为刘备。在这点上双方心里有数。只不过彼此不说穿而已!所以曹孟德仍旧用婉言相辞。 曹操:“将军美意,老夫岂不感恩。前番斩将,君侯已是辛苦。此番胆敢劳驾。将军只管在此休息,我命太守王植殷勤侍候于你。待老夫先行带兵前往,若能取胜,那是最好,万一不胜,理当再请将军!” 曹操这一步后脚,是一定要伸好的。关将军感到有理,俗话说:老将出手,确实无救。我年龄虽不大,曹操把我当作老将,这是他抬高我姓关的身价。 就这样,除云长、华吉之外,其他文官武将,七万人马离此荥阳关。渡过黄河。夏侯氏弟兄得报叔父丞相带兵已到,早已远道相迎。曹操听报文丑人马扎在延津渡口,我既已到来,理当会战。所以拆去夏侯大营,共十万大军也移往延津渡,与文丑对方军营相扎。 文丑得报,立即带兵一万,所有大将全部出动,赶来曹操营前旗门设立。旗门下除文丑之外,十员上将,都在马上手执兵器,准备曹营上排列出旗门,寻找斩颜良的红脸。唯独文丑一人早已连人带马来到战场之中,横枪勒马等候曹营出战。 曹操在大帐得报,文丑果真来了,知道他是河北第二根庭柱,也是不能轻敌之将。所以亲自出马,命令三军一万,营前旗门排列。曹操与文武上马出了大营,来到旗门,见沙场文丑,相貌凶恶,他的名字叫了丑,果真一副丑相。但是想到他本领高强,前番的颜良他不愿归顺遭到杀身之祸。今日我何不借这一点,再去劝说文丑,可能听从老夫之言,归顺于我。曹操命众人旗门观看,他仍旧单身独骑来文丑前,当然前番早已说过,与敌人要相隔一段距离,只要彼此听得见说话,曹操便将马扣住。跑近一看文丑,生得更其可怕。 文将军见到曹操,认为他定来劝说,倒要听他讲些什么。 曹操:“文丑将军,请了!” 文丑并不还礼,一言不发,盯住曹操。 孟德继续说道:“老夫想你将军,早已成名河北上将,但相助袁绍,确是良才埋没,能听老夫的谏劝,弃暗投明。保准你官上加官。要是忠言逆耳,莫说尔文丑,即使颜良已被老夫上将所杀,不要悔之莫及。” 曹操说罢,马头带侧,摆好预备逃走的架子。文丑想,你真是说话轻巧,我怎对得起颜良。所说文丑更比颜良凶猛,开口便骂:“呔!曹操你这老贼,胆敢来此胡说,要知本先行,奉了袁侯之命,带兵前来与颜良报仇。你速命这红脸之将,快快出马领死!” 曹操想,斩颜良的红面孔不在此地。老实说关云长在此,决不见你害怕。孟德要想继续劝说,见文丑已提枪冲了上来。丞相见势不妙,回马便逃,高喊:“哪位出马?” 旗门前早已冲出一将,便是心爱之将,姓曹名洪,字子廉,手提大刀,将曹操救回旗门,自己冲向文丑,一面留名,一面红铜刀已向文丑当头砍去。文丑起枪招架,两将战了起来,当然曹洪难胜文丑。但毕竟是曹营中名将,要阻挡你文丑,这本领还是可以应付。曹操回到旗门,掉转马头见曹洪只是招架,很少回手,说明他是力不胜任。早想命人上前助战,已经来不及了。再说文丑旗门前的十员大将,一直在寻找曹营旗门前可有斩颜良的红脸之将。所说上次来过黄河的八员副将,看了半天没有找到,就对两个副先锋张、高二将说:“看来此人今天没有出营。” 因为张、高二将迫切要寻找这斩颜良的冤家,所以指挥整个旗门,连兵带将一齐冲了过去。他的意思要想使这红脸之将上阵较量。 曹操一看,今朝你们比我厉害,我一向喜欢添兵加将,今天你们冲在我前头,只得传令一齐冲了上去。除文官以外。兵将一起迎战,又是兵对兵,将对将,战场上一片混战,数里路人马你来我往,你退我进,杀声震天,如同天坍相仿。 曹操带众文官上土山督战,在战不到一个时辰之间。曹洪实在抵挡不住文丑,只得败下阵去。但是,曹子廉不象夏侯惇那样,自己败逃还要去惊动周围之人。他一个人收大刀,圈转马头,从战场中悄悄地退了出来,也不向大营败去,要是文丑随后紧追不放,那我逃往营中,他也追进营中,岂不要威胁丞相的大营吗?所以他向郊外逃去,在一片荒坟丘陵中与文丑徘徊,准备将文丑抛开。哪知文丑紧追曹洪,死也不放。 曹洪逃得心慌意乱,也没有注意到他叔父曹操正巧在前面的土山之上。待你绕过这土山脚下,后面的文丑因是战胜之将,当然心不慌,一路追,一面注意到四处察望。 文丑追到土山下,好象眼睛角上发觉此山上面有人,要紧扣马定神观看。啊!看清是曹操众文官在此了望,心中暗暗欢喜,当然捉曹操之功最大也没有了,所以他放过曹洪。丞相遭难,曹洪哪里知道,只管自己逃回后方。 再说文丑悄悄地将马一拎,向丘陵冲上去。这时候的一场混战,人山人海,沙场开阔,曹操与众文官的目光,都向着战场,哪里料到在鼻子下有一场大祸已临头了! 文丑刚到半山,恰巧被一位文人发现,他好象见一人一骑飞似地从山下向上,定神仔细一看,是敌军的主帅文丑,要紧高叫:“丞相快走,文丑来了!”这时曹操低头往下一看,果真是文丑冲了上来,心想我在此,你怎会知道赶来。哪知是你侄子曹洪,把他领上山来的。曹操要紧掉转马头向丘陵后面逃去,口中连连叫着:“文丑来了,你们速速散开!” 众文官似出笼的飞鸟,各自逃命。曹操一人一骑直往荒郊而逃,同样他也不敢回营。 文丑追到丘陵上,只见曹操已向后山逃去,心想这样大的好机会,哪肯放过!看清目标从丘陵上飞马而下来追赶曹操,一路中嘴里还在喊叫:“呔!老贼,你往哪里走,本先行文丑来也!” 这时的曹操,一不敢回营,二无一兵一将相救。因为这时兵将都在混战或在大营镇守待命。还有哪个能来救我呢?即使闻讯赶到,恐怕我已被文丑枪挑了。想到这时,曹操冷汗如雨直淋,口中连连呼唤:“谁来搭救老夫!谁来搭救老夫!” 要知曹操性命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回 云长拖刀诛文丑 刘备修书关君侯 曹操一面逃,一面连连喊叫,再说从土山上逃下来的文人,赶回曹营说明丞相遭难,一部分曹兵奔上战场,送信给众将。曹兵从后排传到前排,众将得报,都无心应战,连兵带将退了下来。河北众将认为已经战退敌人,但是不见文丑,一时都回转自己营前,等候文丑回来。 这时候的曹操,已经被文丑逼出丘陵了,沿黄河边的一条延津大道,方向对着前面的河北大营,文丑随后紧逼。虽然曹操无法回营,由于他毕竟是个将军出身,数十年来纵马疆场,加上他胯下的坐骑是匹良马,文丑一下子倒也追赶不上。但是望到后面来救的曹兵曹将,还远远地抛在自己之后。所说曹操被敌人逼昏了,看来前面这条大道五马并行,却是一条死路,可称谓六面无路:第一上天无路;第二入地无门。靠左边乃是滔滔的黄河,跳了下去连人带马必然淹死。靠右手吧,都是一片泥泞的潮湿地带,因为黄河历年有灾,时常潮水冲进大道,因此都成了泥泞之地,跨过去必然马蹄被淹,正是不可自拔,那必然被文丑赶来一枪,性命又是不保。向后逃吧,文丑就在背后,岂不送到他枪尖之上。向前吧,离此不到三里,便是文丑扎下的军营,将大小各路早已封锁,赶到他营上,不要说我一个曹操,即使有了上将保护,恐怕也难保性命,岂不是死路一条。可那时的丞相还未察觉。后面的文丑,虽然一时无法擒住曹操,但他不慌不忙,用目四处观望,被他发觉,这是一条难以脱身的死道。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文丑想乘机把曹操来威吓一下,好使他早些受缚。对着前边的曹操高叫一声:“呔!前边老贼听了,此地乃是绝境,我看你往何处去逃生?” 丞相听到“绝境”二字,这就是说一无生路,但心想不可能!这样宽阔的大道,岂能成为绝地?我想你文丑不要来哄吓于我,要是我放慢马速,你可乘机上前来擒住我。但丞相一面跑,一面在马上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地仔细一看,不觉“喔!”地一声,果然绝境。起初想,有得被你枪挑,我还是跳入黄河自尽,再一想不好。俗语说:跳到黄河里,即使死了,也一世洗不清。回头看到后面,倒有一条小路,可惜已经错过了机会,见到自己的众将,虽然赶来营救,可惜太远了。即使你们赶到,也是在文丑的后面。再说现在连我的马速都不能放慢,不需要多少时间,恐怕我曹操早被文丑逼到了他的大营前。曹操想,今朝总难活命,但是一样的死,我情愿送到你营上去死。为什么?因为到你营上,还有一段时间。常言道:“生在人间一刻,胜死地府千年。”所以只管向前,连连加鞭。所说曹操一生之中,每遇到大难还是非常冷静,一有机会就想死里逃生,果然机会来了!只见在前面十几丈之外,大道之中有着一个圆形的鱼池塘,池塘对面有几棵百年的老树。其实不是鱼塘,因为黄河每年要决口,当地老百姓为了安全,就将大道上的泥土,挖到河边去筑坝,年深月久,挖出了一个池塘。冬天下了雨,下面积了水,一般讲来总说它是鱼塘。曹操毕竟是丞相之才,感到鱼塘就可使他活命,因为我在前,先可绕过鱼塘,在对面等着文丑,待他追到与我相隔一个鱼塘,他的长枪刺我不到,要是他绕鱼塘来捉我曹操,好比送我回去,因为鱼塘是圆的。他从左面来,我从右面回去;他从右面来,我从左面兜回去;他不追,我也不跑。这样,就能等自己的救星赶到。曹操此时放声大笑,俗语说:“曹操又活了!”打定主意将马一拎,加快速度,绕到了池塘对面,野树旁侧,扣住了马匹,等候文丑。文将军见曹操勒马不走,到近一看,原来中间相隔一个鱼池塘。文丑虽然勇而无谋,但在这点上亦明白,曹操这老贼,想借机会死里逃生,这倒确实要仔细考虑一下,所以亦然扣马。曹操见文丑一时无法可想,因而隔了鱼塘就破口大骂:“文丑你这匹夫,老夫的洪福来这么一个鱼塘,你能把我怎样?!” 文丑想,这老贼,稍有一些太平就要发凶。不过长枪确实无用,就架枪左手取弓,右手拔箭,准备射死曹操。孟德想,我刚巧活着,又要死了。但一看,一棵大树在旁,就连人带马,很快地转到树背后,遮住了身躯,心想你箭头也没有办法,除非将这棵大树射穿。文丑一看如此,只得挂弓插箭,重抱长枪,以为在这时只要有个小兵,在左面挡住,我从右面兜抄过去,曹操就无法逃遁了。可是,哪里有什么小兵呢?现在真叫独木不成林! 曹操见文丑不射箭了,就连人带马从树背后转出,但是他口中还是连连叫着:“谁来搭救老夫!……” 后面的曹将虽未赶到。意料不到的救星倒真的来了。曹操只听得一声洪亮之声:“丞相不必惊慌,关某来了!” 这时的曹操,认为自己在做梦,因为关将军远在荥阳关,这个时候岂会到此?!但听这声音,一点没有错!就在马上抬头观望,只见在文丑的后面,也就是刚才错过的右面小路上,飞来一人一马,向文丑冲来,见马上之人头戴青巾,身穿绿袍,胯下赤兔,倒拖龙刀,这明明是关君侯杀到。在这点上,曹操一时难以猜测关将军是怎样到此,真正从天上飞下来的吗?不可能的!其实,自从你曹操离开荥阳关,没有隔多少时间,云长就带了华吉同样也赶来黄河,目的是要想到外面来,打听一下刘备的消息。一到此地,见到丞相大营,云长并不赶来,免得曹操又要设宴赴会,反而被他缠住身体。因此主仆二人一马一步,在重重的丘陵之中兜抄曲折,心里想能不能遇到远道来往的客商,打听一下大哥的下落。忽听得杀声震天,云长明白两军正在交锋,但不知胜败如何,所以命华吉登高观看。华吉奉命上了丘陵,只见一批曹兵曹将向延津大道赶去,他的目光只望着远方的曹将。不料,离他不远传来了呼救之声,应声望去,相隔一片烂泥地,见曹操一人在池塘野树旁侧,急叫连连;在曹操的对面,有一员黑脸上将,正执枪虎视于他…… 华吉很快回到云长马前,将此情景—一向主人讲明。 关将军闻说曹操蒙难,感到真巧!不想见他,恰恰反而在这里遇到了他。究竟危险到怎样地步,让我亲自去一看。因此,掉转马头,带着华吉,跑上了上山。按着华吉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曹操被文丑看守在池塘对面,确在危急之时,见死岂可不救,又是立功的机会,更不能放弃。云长认为能斩颜良,想必也能战胜文丑。关将军万万料不到、当时斩颜良是你一个机会。今天你与文丑交战,是很难取胜的。这就叫做出乎意料。关将军把长须套人须囊,作好一切准备,见土山下有一条小道,能横穿到大道之上,因此将马一拎,赤兔马如飞一般冲了过去。 华吉随后紧紧跟上。 关将军上了大道,先向曹操发出营救之声。丞相哪里知道,云长是这样来到的。 这时候的文丑,同样也听到从他背后来了曹操的救星,耳边已经闻得马铃之声,心想,此人来得如此迅速!当然对曹操只得放松一时,待杀退了来将再设法缚住曹操。 这个时候的曹丞相,即使你叫他跑,他也不愿跑,认为云长一定是马到成功,待他斩去了文丑。我只管大大方方地回营去。 说时慢,当时快,文丑掉转马头,对来人一看,因为他虎牢关见过云长,所以一见面就立即认了出来,果真是刘备的二弟关云长来了。不问可知,颜良确是被你所杀,我本来要找你,谁知你自己赶来,想必颜良英灵有感,所以他对着云长,高喊一声:“来者莫非姓关!” 关将军看得清楚,确是文丑,立即回答:“原是关某。” 文丑:“姓关的,你将颜良斩首,实是大胆!本先行奉袁侯之命,来同颜良报仇,哪知晓你自来送死,与我放马较量!” 关将军想,我来到当然与你打。你这几句话完全是废话!云长的性格,一向不喜欢与敌人多谈,对着文丑只说两个字:“放马!” 文丑先动手。他刚才同曹洪交战,只拿出八成本领,现在遇到云长,用出了十二分的功夫,起手中长枪上下四周用力播动,只见枪花四飞,连地上的尘土也吸了起来,向云长劈面刺了过去。一声怒吼:“姓关的,去吧!” 关将军看得清楚,明白他这一枪确是力大无穷。由于云长一向常胜,认为凭你力大我总能招架,所以很快起龙刀的刀钻,看准目标对着他的枪尖后面留情结上使劲点了上去,口中一声:“且慢。” 只听得“当啷啷……”,只见火星直爆。云长两膀发震,一下子很难将长枪点开,本来想点开他的长枪,反手就是一刀,即可取胜,如现在看来,不要说无能还手,连招架都一时很难。因此,两柄武器挺住。文丑用全身之力,把长枪压在云长的刀钻上,关将军使劲地点住他的长枪。这时二将的战马,象推磨一样双方打着圈子,名谓两马相交。约来回绕了十余圈,云长勉强将长枪点开,然后起龙刀用力向文丑当头劈去;文丑很快起长枪,枭开了云长的龙刀。一般看来,好象打个平手,其实文丑要比关将军硬气一点,因他招架并不过份用力。 曹操在池塘对面看得清楚。丞相认为今天的关云长,与斩颜良的时候大不相同,莫怪在关云长斩去颜良之后,有人说他是偶然侥幸。今日看来有些道理。曹操想,打仗变化无穷,要是云长败给了文丑,我又难以保命,倒不如趁他们两个打得不可开交之时,乘机逃了回去。因此,曹操转过池塘,沿着大道边,将马一拎窜了过去。当时,文丑虽然看见,因为有云长龙刀劈来,只得招架。心想,颜良之仇未报,今日反被曹操脱逃,岂不可惜!所以,一切之气都出在关将军身上。 待到曹将赶来,丞相已经脱险逃了过来,众将见到曹操都连连赔罪,说:“丞相,小将等相救来迟,望丞相恕罪!”曹操想,今日没有关云长,我是定死无疑,就在当地安下阵来。 这时的关将军,已经被文丑乱枪四射,逼得只招架而无还手。所说云长的春秋刀法虽好,乃是一路真功夫。今日遇到力大无穷的文丑,用花枪、乱枪夹杂在一起,能够招架到现在已经不轻容易了,要是一般的大将早已被伤命。 曹操和众将在后面看得清楚。特别是张辽,心中十分焦急,认为丞相你往日很会命人助战,今日云长救了你的命,又打到了这个地步,你岂能袖手旁观?!所以,文远向曹操讨令:“丞相:我看云长兄难以取胜,可要末将上前助战?” 曹操当然同样看得清楚。所说他对关将军,常有两种想法,一是爱慕他,希望他早日能归顺于我;另一方面,想到云长始终不忘刘备,终究要与我敌对,所以又要害他。因此,对张辽看看,不能同他实说,关云长虽然今日救我之命,我料他的心里是要想早日离开此地,既然如此,由他去与文丑拚杀,好得我已脱险,谁胜谁败,都是一样!当然,曹操知道张辽与云长是多年知交,这种心里话对谁都不能讲,只得用假言推托来阻挡文远的助战,便说:“文远,待且放心!关将军刀法精通,岂会败于文丑?我看他定能败中取胜。” 张辽想,我也是用刀的,身为大将难道这一点都看不出吗?明明是你丞相不同意我上前,但又不懂丞相存的什么意图。当然不敢违抗,只得心中焦急!你要知道,比你焦急的人还在后面。哪一个呢?就是刘备!再说皇叔,随后催粮已到,他在马上耳闻杀声连天,知道在前面双方已经打了起来,因而连连催促军士们,迅速将粮车推动,好不容易到了文丑大营。粮车归营,刘备下马准备上帐交令,听营前小兵同他说,文丑不在大营,刘备要紧上马赶来旗门,撩鞭下马,从旗门的人群中挤到了前排,按众人的目光,望前边的大道,只见文丑与一员上将在厮杀,一看就明白,果真是二弟云长。刘备惊喜交织,喜则喜今日还能见到二弟;惊则惊被你杀去了颜良,我性命险些不保,倘然你今日里再将文丑杀死,我命休矣!现在一看二弟战不过文丑。只是招架,并无回手。二弟一死我一切也就完了。回头对旗门众将一看,心想只有我去恳求众将,敲锣收兵,这样才能免得两败俱伤。因此,皇叔匆匆来到众将马前,一躬到底:“众位将军,刘备有礼了!” 河北众将,看到刘备已经赶来。大家想,颜良一死,你绝不承认被你二弟所杀,现在关云长在你的面前,我们倒要问个明白。 高览开口先问:“原来是刘备。我问你,同文先行交战的红脸,究竟是哪一个?” 皇叔想,到了此时,难以抵赖,只得如实回答:“众位将军听了,这红脸便是我家桃园义弟关云长。” 高览想,你事到如今,只可承认:“那现在你准备怎样?” 刘备:“想我家二弟与文先行,都是自己人,何必两下交战!?依刘备看来,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倒不如清众位将军传令敲锣,彼此收兵。不知你们看怎样?” 河北众将一听,世界上聪敏人只有你刘备,见到关云长不能战胜文丑,你就要我们传令收兵;要是云长胜了文丑,恐怕你又要装模作样了!现在,好得文先行完全有把握战胜你家云长,只管让他与颜良报仇。因此,高览回答刘备:“刘备,你家兄弟能斩颜良,本领一定高强,我们倒要领教!领教!” 刘备完全明白,你们目的要杀死我家二弟,因而说出这种漂亮说话。刘备急得无法,回转身来对旗门三军讲:“弟兄们,请速速敲锣。” 小兵:“皇爷,你也知道,没有大将命令,我等不敢敲锣,要敲你自己去敲。” 正在这时候。刘备回头对战场望去,只见二弟云长,已经圈马拖刀,逃了下去。当时的关将军,实在无法取胜文丑,心中十分懊悔。今天,不但失败于文丑手下,连斩颜良的威望都也削弱。想到这里,定要败中取胜。所说关将军的春秋刀,刀法实在奥妙。虽然力不能胜人,想到自己可用杀手刀!在古代的名将,越是威望大,越是不肯轻露出自己的杀手,即使取胜,也会被天下人评论。真正在无可奈何之下,方肯一试。现在云长想,我只能用最后的一刀,名谓“拖刀技”。不过在这大道之上,耳目众多,又恐被人纷纷议论,倒不如让我诈败回去,逃往刚才所来的一条小道。从这里可以通向土山树林之中。文丑要是追来,我就在那里动手。可称人不知,鬼不觉,从拖刀上取他的脑袋。关将军拿定主意,收龙刀圈马而走。所说云长骑着的赤兔龙驹,真正要逃的话,早把你文丑不知抛到哪里去了!但现在他并不逃快,恐怕文丑追赶不上,因此将速度稍微放慢些,以引诱文丑,象鳌鱼上钩一般。他一面跑,一面从眼梢上注意着后面追来的文丑。大家知道眼睛只能看三面,就是前、左、右。唯有云长天生一对凤眼,他不需要回头看,只要用眼睛从眼角上偏向后面,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文丑就在这点上中了云长之计,性命要不保了。 当时在曹操旁边的张辽,实在忍不住气,要紧对曹操再次讨令:“丞相,云长兄已兵败回来,我看还是让末将上前助战吧!” 曹操想,我早就不要你前去,你何必啰苏!因此,他继续骗着张辽:“文远,请放心!老夫早说他是诈败,恐怕将军准备去用杀手刀了!” 世界上是有这样巧事情!今天的曹操一连几巧。刚才在大道蒙难的时候,来一个鱼池塘,绝处逢生,乃是第一巧;后来连连呼救,恰巧云长赶来,乃是第二巧;目前果真,云长是准备去用杀手刀,乃是第三巧!俗语讲得好:“无巧不成书!”确然如此。张辽听完,心想,不知道你丞相从哪里看出来云长是要用杀手刀?但急在心中,又不敢违命。 这时候的刘备,倒看得明白,毕竟是多年弟兄,见二弟显然败退下去,但他的双眼始终用眼角偏向后面,注意着文丑,加上云长骑着的一匹良马,好象有意地放慢马速,从这两个方面,刘备就想到二弟有一手绝招,这便是拖刀。瞒得过别人,怎能瞒得过我桃园的义兄。又看到云长跑去的方向,是想从小道穿向树林中去下手,这是毫无疑问的了!这时的刘备,真急得手足无措,立即转身回头对众将一躬到底:“啊呀,众位将军不好了!” 这班河北将一听,到底好弟兄,看见兄弟吃败仗,刘备恐怕急得要流泪下来。又是高览,开口便问:“刘备,你为何惊慌?” 刘备:“众位将军听了,我家二弟败逃下去;文先行追赶上前。如此,文先行的脑袋要不保了!” 刘备心一慌,话未说清楚,照理应该说:云长要去用杀手刀了,文丑上前是中计。刘备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别人听了,当你在触文丑的霉头,或者你是吓昏了,说话颠三倒四。因此,众将对他笑笑,回答刘备说:“那好吧!看你家兄弟怎样取胜!看文丑怎样死!”他们的回答也是反话,目的是取笑刘备。 皇叔一听,死有什么好看!既然你们不信,我只能设法逃命而去。刘备想二弟会树林之中,真正杀了文丑,他必然穿林面过,我倒不如绕到树林口,等候他到来。一旦能弟兄见面,说明连斩颜、文二将,我岂能回转冀州,恳求他能看在桃园结义的份上。离开曹操。我们弟兄双双远走高飞,今后若能寻到三弟张飞,我们弟兄三人再能重整旗鼓。想到这里,皇叔很快地回到了旗门背后,执鞭上马飞奔向村林那边而去,准备赶到预想的地方,等候云长。但是这班河北众将,对刘备的行动,看得清楚,心里明白,真正文丑有三长两短,你也插翅难飞!一下子并不去追赶他。这时,双方阵势都全神贯注,只见两匹马一前一后,已经穿过了小道,进入了树林。谁都看不见了。到了树林中究竟怎样,关将军如何下手,只有华吉赶上前去,跳上了树林,才见得自己主人用的是杀手,除此之外,也只有两匹战马见到。 两匹马进得树林,吓得乌鸦乱飞。这时候,夕阳正当西下,关将军见时机已到,准备动手。何谓拖刀?有的说关将军圈马到文丑后边,将他杀死,这不是拖刀,而叫回马刀了,不能称谓绝技。现在云长败的在前,文丑胜的在后。但是云长仍在前面下手。位置一点都不变。而且要你后面战胜者先下手。才能中他之计,称到拖刀技。加上云长天生凤眼,因此除了他今后的亲生儿子,名叫关兴,也同他生得一样的凤眼,一般是无法效学的。这时候的云长将龙刀钻子,在马头上一压,赤兔龙马早已训练成熟,懂得主人刀钻压在头上,要我马膝前蹄。一般说来,叫我马跌一个跟斗。因此,赤兔象人一样的做功,非常逼真地顿然马嘶一声,两只前蹄一踡,马头向下一沉,云长乘势身子向前一伏,好象急行无好步。但是他的凤眼,牢牢盯住后面文丑的动作。 这时的文丑,完全中计,认为关云长急于逃命,所以马失前蹄,见机会已到,所以飞马上前,起手中长枪,直刺云长脑后。 文丑:“姓关的,去吧!” 云长见到刺来的长枪,当然要偏让,但是又不能快,快了就要被他发觉,可以收转长枪;慢了被他刺中。拖刀的绝技就看这时候了,要不快又不慢,要使敌人的任何武器出了手,一下子收不回去,又不能被他击中。就在这一刹那,云长将身向右面一偏,文丑用力太猛,刺着个空,不但长枪难以收回,相反自己连身体向前一冲,同时,云长起双手将龙刀象船上的篙子向后面搠了过去,但搠出去后,云长只用一只右手,紧紧抓住龙刀钻子。这所谓“单手执龙刀”。文丑感到云长动作迅速,他的刀已经翻向我右面颈项,不论何人见到从右面来的凶器,总是朝相反方面偏让。不料,此时云长的龙刀。是刀背朝里,刀口朝外,趁你就在偏让的同时,他就把龙刀很快地在你头顶上翻一个身,这正好在你左面,变成了刀口朝里,刀背朝外。文丑的头向左一偏,恰恰凑上了云长的刀口,关将军乘机便将龙刀向前使劲地一拖,这就名谓拖刀。只听得“唰——!”的一声,鲜血从文丑的左面颈项上,象喷泉一样地直滮出来。长枪滚地,尸体从马上滚下,溜缰马惊慌地窜出了树林。关将军收龙刀,拎起赤兔,见文丑的死尸躺在马后。这时,躲在树上的华吉不觉也吓出一身冷汗,感到主人的杀手,果真厉害,从树林上跳了下来,抽出钢刀奔了上去,割下了文丑的首级,送至关将军马前。 华吉:“主人你好厉害!文丑的脑袋在这儿!” 云长单手执刀,提着文丑的首级,带了华吉从原路出来。关将军你哪里知晓,你家大哥刘备正在对面树林口等着你。要是今天弟兄见了面,也没有日后的古城相会了。 再说,外面双方阵营,正在想着一红一黑,不知谁胜谁败。就在这时候,见一匹乌骓马窜出了树林。大家感到奇怪。特别是河北众将,认为文丑早已战胜了关云长,为何相反他的战马逃了出来?正在猜疑的时候,只见关云长在夕阳光下,骑马出了树林,血淋淋文丑的脑袋,提在他的手中。河北兵将都呆若木鸡,一时谁都不敢冲上前去,所有仇恨之气,都集中到刘备身上。因此四面寻找刘备,认为只有将他捉住,才能见袁侯交差。 可怜的刘皇叔不见二弟到来,相反看到河北兵将四处来搜寻于我。按时间来计算,肯定二弟杀去了文丑,想必他已原路回去,所以河北众将四处来搜捕我了。这时的刘备,顾不得一切。也追赶不上自己的兄弟,只得策马而逃。但是你哪里避得过河北众将的耳目,你刚才从那边转过马来,已被高览远远望见,只听得一声喊叫,带上部分三军,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高览:“呔!刘备,你家兄弟好大胆,又将文先行杀死,你还想往哪里逃生?高览来也!” 刘备:“啊呀!高将军,刘备早说,先行将追赶上前,他的性命要不保了。” 高览:“你要知道,全被你骂死的!” 刘备想,只有你说得出,骂岂能骂得死?曹操这老贼,被天下人骂到今天还没有骂死。分明你们不敢寻找云长,只好在我刘备身上出气。刘备还来不及同他辩论,高览已赶了过来,就将刘备一把衣领抓住,从马上拖了下来,小兵推来一辆囚车,把刘备关进了车内。马上起营拔寨,从延津渡收兵回去。认为这次文丑虽死,事实弄清,斩颜、文二将的仇人,果真是刘备的二弟关云长。因此一路上押了刘备回转冀州。 再说曹操见云长果真又取胜了文丑,心想,虽然他转败为胜,毕竟保全了我黄河一带的安全,所以回头对张辽说:“文远,你可相信老夫的说话,关将军败中取胜了!” 张辽一时也弄不清楚,等到关将军回来说明用的杀手拖刀。到那时候,大家方才知道。因此,拖刀诛文丑,流传到今天。 曹操马上带文武迎了上去。文丑的死尸,当然早就被河北兵将收了回去。曹操将云长接回大营,大家摆席为关君侯庆功。文丑的脑袋,号令半天后掘土埋葬。曹操与云长就在营中住了两天,第三天就命夏侯氏四弟兄带兵三万,仍守驻此地大营,以防万一。其余带了七万人马与众文武和云长,一起回转皇城。 再说,河北众将在半路上,为文丑的死尸买棺盛殓。路上迅速,很快回到了冀州。文丑棺枋由他家属料理。到时袁绍命人送来抚恤的银两,在此不提。人马驻扎郊外,众将押了刘备来到袁侯府,立即令人报于袁绍。 袁绍得讯文丑同样被杀,气得双脚直跳。一想文丑比颜良死得还要快。你袁绍哪里知道!文丑一到就打,一打就死,一死就逃,这当然再快也没有了。所以马上传令升堂,齐集文武,命退回来的大将进见。众将见过袁绍。 袁绍:“罢了!孤家问你们,文丑怎样死?被谁人杀掉?你们怎么样回来?” 高览代表众将向袁绍回复:“袁侯,我们跟文丑到黄河沙场白马坡,本来想扎营。文丑说,颜良死在这里,是不吉利的地方,要另换地点。” 袁绍:“那现在文丑他仍旧死的!” 这就叫迷信。当时文丑的命令,不要扎在白马坡,就移往延津渡扎营。 高览:“不料,没有几天,曹操带兵就到。文丑他立即带兵出战。曹兵一仗大败,而且曹操被文丑道到了死路上,正要捉拿曹操,突然来了个红脸之将。” 袁绍:“又是红脸!” 袁绍想,此番红脸是我的冤家,看来文丑又给红脸杀去。 袁绍:“红脸来怎么样?” 高览:“这红脸一到,就同文先行交战。” 袁绍:“那胜败怎么样?” 高览:“红脸战不过文丑。” 袁绍:“文丑厉害?” 高览:“对!文丑厉害!” 袁绍:“那文丑厉害,怎么样会死?” 高览:“袁侯爷请你耐心,我慢慢地讲给你听!” 袁绍:“那你快讲!” 高览:“战不到数十合,红脸逃了下去。文先行紧紧追赶,红脸逃进了树林。文先行追进了树林,不多一会红脸出了树林,文丑的脑袋已被他提在手中。文丑怎样死,我们都没有知道。” 袁绍:“混帐!连文丑怎么样死,你们都不知道,你们该死不该死!” 高览:“请袁侯爷原谅。因为在树林之中,时间又是很短,我们无法看清。” 袁绍:“照你这么说,文丑又死得糊里糊涂?” 高览:“不知道。只可算糊里糊涂。” 袁绍想,你们去的人都象死人。现在既然文丑已死,死了怎可复生?但不知这仇人,你们弄清了没有?便问:“那杀文丑的,究竟是谁?” 高览:“在这点上你袁侯放心,我们弄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不要说杀文丑是他,就是颜良也是被他所杀,不是别人,确确实实是刘备的兄弟关云长!” 袁绍:“那姓关的与文丑交战的时候,刘备来了没有?” 高览想,我们在回来的路上,早已商量好,把所有的责任,要全部推向刘备,否则我们吃罪不起! 高览:“袁侯爷听好!当时我们见到刘备在旗门旁边。他早已看得清楚,我们问他红脸究竟是哪一个,他推托说不认识的。明明是关云长,他死不承认。后来见到文丑死了,刘备慌张逃命,所以被小将把他捉住,押了回来,现在外边。请袁侯定夺!” 将一切,刘备的劝阻,及请他们敲锣收兵之事,一句不说。袁绍听完,信以为真,将虎案一拍,大骂一声:“这大耳贼,真好厉害,你们跟我退下。来!将刘备押了进来!” 众将退过,手下奔到外面,将囚车中的刘备拖了出来,绳穿索绑,推上了大堂。到袁绍虎案前,刘备双膝跪下:“备见袁侯!” 袁绍:“刘备!你家兄弟胆子不小,斩了颜良又杀文丑,孤家还能饶你吗?我问你:你家兄弟究竟是不是存心同孤家作对?现在我问你:当时你在什么地方?” 刘备想,此番虽然死,但话要讲讲明白:“袁侯请听了!当时刘备在旗门之下。” 袁绍:“那好吧!你看得清楚,为什么不叫众将敲锣收兵?要是两下停止交锋,文丑就不会死了,你不是袖手旁观吗?” 刘备一听,心里想,要是当时听了我的说话,文丑绝对不会死的。这一点,我一定要讲个明白:“啊呀,袁侯!刘备一见到是我的二弟云长与文先行交战,我立即请众位将军敲锣收兵,哪知苦苦哀求,众将不听刘备之言!” 袁绍一听,回转头来,对这班大将看看,心想,你们为什么不听刘备的说话,要是真的这样,那你们倒也有责。 这时,败回来的众将,听刘备在袁绍面前辩驳,又见袁绍在对他们看,他们要紧都踏了出来,还没有等袁绍开口,他们一起回答袁绍:“回禀袁侯!请你不要听信刘备的一派胡言乱语。高览将军早已说过了,当时刘备不承认是他的兄弟关云长,后来他见自己兄弟取胜了文丑,方始想飞马逃遁。所以,我们才把他抓了回来,请袁侯千万不要去相信他!” 刘备一听,心中明白,事到如今,你们要将文丑死的责任,完全推在我的身上。我只有一个人,怎么争得过十张嘴,真是咬也要被你们咬死的。只是连连叫着冤枉。所说有些同刘备不对的人也乘机挑拨,对袁绍说:“袁侯,我们早就说过,刘备是个不利的人,留在此地是要倒楣的,没有多少时间,已去了两根庭柱,若再不杀他,倒楣的事还在后头。请袁侯把他杀了,也就算了。”袁绍想,颜、文二将确是他二弟关云长所杀,理该由他大哥刘备来抵罪。现在被大堂众文武你一句、他一言,挑得他已火冒三丈,只想到连伤二员大将,也不去分清什么是非,立即命众人退下。然后一声令下:“来!将刘备推出去斩首!” 两旁刀斧手、军牢手一齐拥上,就把跪在堂上的刘备拖了起来。刀斧手手执鬼头刀,一下子就把他直往大堂口推出去。 这时的刘备怎么样呢?好得他此番被押回来的路上,早在心中盘算,知道回转冀州必然一死,心中恨着兄弟关云长,竟被他连斩两将,连害我刘备两次,哪怕一死,也要责问一下关云长,我死也瞑目。那我如何去责问关云长呢?一想,只有首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所以在回来的路上,早已想好了一番保住自己性命的办法。什么办法呢?难道又象上次一样的放声大笑吗?不!早已说过,刘备是非常能见机行事的。今天,若用老的办法是无用的了。知道袁绍是个胆小鬼,我要活命,只有来吓他一吓,而且要拿出所谓他的法宝来——就是眼泪!因为他心中早有准备。所以,不等到他们推到外面,还在大堂口,刘备就拚命地站住身体,放声大哭,哭一声:“好苦啊——” 连下来泪如雨下。说笑话,一个人的眼泪,没有一定的心酸事,是不会轻易掉下来的.可是刘备就有这点本领。哪怕他心中得意,也可以流下泪来。今天的眼泪是半真半假。两旁文武听到刘备的哭声,同情他的人当然也很多,但与皇叔不对的人,以为刘备做功十足,变化无穷。前番大笑,今天大哭,对袁绍看看,意思你袁绍不要去理睬他。要知道袁绍的性格早已被刘备抓住,他岂肯不问?但是还等不到你袁绍开口,刘备哭了一声之后,已经先开口了:“我刘备一死何足惜……” 袁绍想,你穷刘备这时死去,象死去一只鸡,毫无可惜! 刘备:“不过刘备一死之后……” 袁绍想,难道天要坍下来吗? 刘备:“从此冀州城要生灵涂炭,干戈不息!” 袁绍一听,你在说些什么!生灵涂炭?意思就是,人要死得无数。干戈不息,是要一年四季打仗,弄得万民遭灾,生活不安。袁绍想,你刘备何等大人物,却杀你不得呢?这两句说话,倒要问问清楚:“跟我回来!” 有些文武一听,看来又要杀不成功了。 刘备想,叫我回来,一半已经活了命。手下将皇叔推到袁绍虎案前,叫一声:“跪下!” 刘备:“袁侯!” 袁绍:“刘备,我问你:生灵涂炭,干戈不息,这两句话什么意思?” 皇叔想,不问我也要说,问了岂肯不讲! 刘备:“袁侯听了,云长与刘备乃是桃园结拜,同生共死,他杀去颜、文二将,一定未曾知道刘备在袁侯手下,要是知道岂会杀去这二将?” 袁绍想,就为这一点。我也弄不清楚。 袁绍:“那为了什么?” 刘备:“他一定听信了曹操之言,有意伤你袁侯的上将。倘然将刘备一杀,我家二弟一定要为刘备报仇。我家三弟闻得此情,也要投奔曹操手下。这曹操得了我家二弟与三弟,好似猛虎添翼,杀来冀州。到那时候,岂不要生灵涂炭,干戈不息呀!” 袁绍听完这番话,心中仔细盘算着,想曹贼确实是我对头冤家,说到我此地大将,最勇是颜、文二将,但是就给你刘备二弟云长一个人全部杀死。现在再要加上一个狠天狠地的猛勇张飞,就只要你刘备两个兄弟,已经可以杀得我此地河北落花流水,可以说无人抵挡。尤其曹操的兵将再一起前来,的的确确,要打得冀州生灵涂炭,干戈不息。想到这里,不觉冷汗都淌了下来。对刘备看看,倒真正“看他不象样,倒是个雕花匠”。果然不能碰他一根毫毛!袁绍心里一吓,面孔马上变样,声音变软:“玄德公!” 刘备一听,心里明白,叫到玄德公,我又死不成了。心想二弟呀!二弟!幸得我大哥这张嘴会说,要不然恐怕两个头都下来了!要紧对袁绍装得可怜的样子:“袁侯怎样?” 袁绍:“玄德公,幸得你讲明白,要不然的话,孤家倒要闯出大锅,给曹操这老贼得了一大便宜。” 袁绍这家伙,他又同曹操斗了气。但是想刘备,我不杀你倒可以,主要颜、文二将死得可惜。 袁绍:“玄德公,你要知道颜、文二将已死了,你看怎么样?” 刘备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主要袁绍伤了二将,感到可惜。在这点上,我可以暂且甜甜你的心。只要保住了命,今后再说。 刘备:“这倒不妨,请袁侯将刘备松绑,待刘备写书信,送去许昌,命我家二弟前来相助袁侯。我家三弟闻得,也一定会到此冀州。二弟、三弟当作颜、文二将,刘备将他们赔偿你袁侯,袁侯你看如何?” 袁绍一听,我死去二将,他正巧有两个兄弟,两个对两个,象做生意一样,是否合算,倒要想一想。但一想,很简单,云长一个人能立斩颜、文二将,就只要一个已经足够赔偿。现在,还有一个张飞,不是全赚头吗?这个便宜不占,错过机会了!你哪里知道,便宜不好占的。你这家人家,就在占便宜上倾家荡产。可是,袁绍在这个时候,放声大笑,连连点头:“好极了!好极了!来,还不快一点将玄德公松绑。” 手下人同刘备松绑,送上龙冠。刘备上下整理衣帽。袁绍招呼他一旁坐定,一面准备信笺给他,要刘备写信,便说:“玄德公,那费你的心啦!马上写信给关将军,叫你家兄弟早些儿来,孤家在此等候于他。” 刘备想,我是为了活命,这是暂且的权宜之计。这封信倘然一写。云长必然前来。难道我们弟兄,就这样地在你袁绍手下,度过这一辈子吗?万万不可!我刘备虽穷。志气尚有,老实说,你袁绍这点势力,真不在我刘备的眼里。万里江山是我们姓刘的汉室大业,而且我早奉圣天子衣带血诏,重任在身。但是现在书信不写,袁绍毕竟不是孩子,他马上知道我是欺骗于他。倘然再把脸一翻,这就更麻烦了!刘备翻转来一想,我事到如今,已不能一下子想得这么周到,干得那么如意,只能见机行事。今后再等机会离开你袁绍。想到这两次的危险,我倒不如一准写信于云长,不仅使袁绍完全相信,我还要在信上责问一下二弟云长。我早说云长根本没有知道你刘备在此冀州,你去会责备他,完全是个冤屈。所以今后关将军收到你皇叔之信,他要泪如雨下。曹操的五关被云长斩去六将,好比死在你刘备的手中。刘皇叔打定主见,就当了袁绍之面,修书给云长。开好信封,呈给袁绍观看。袁绍看完此信,洋洋得意,见到刘备信上,写得非常坚决,照这封信,要是云长接到,定能到此冀州。那这封信究竟写些什么?请读者看下去,待等关云长接到,我再写明。袁绍封好信封,对大堂之上一看,问一声:“哪一位送信去许昌给关将军?” 一时无人出来,等了片刻,从文人班中踏出一位大夫,姓陈名震。今后此人要投到刘备手下。现在走到袁绍面前,对袁绍说:“为何一时无人送信?因为曹操与你袁侯冤家,送信去许昌,必渡黄河,然后进五关。但是五关上,听说查到凡是河北冀州去的人,大多要扣留起来,弄得不好有杀头的危险,因此无人敢去。因为我能讲河南说话,改扮客商,这样才能将信送到云长手中,袁侯可知道么?” 袁侯说:“只要你能送到信,那其功非小。” 陈震接信在手,作好准备,辞别袁绍,赶奔皇城送信。 陈震是否能把书信送到,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回 关云长喜得兄信 辞曹操封金挂印 刘备等陈震送信去后,他感到万一云长一到,总非道理。到了冀州,弟兄很难脱身。再想一想,让我设法先离开此地,赶去黄河渡口等候云长。见到兄弟后,我就对他说明原因,弟兄双双再去打听张飞的下落。这样才能再图谋我的大业。但是怎样脱身呢?一时想不出个办法。你还在考虑之间,袁绍准备退堂,突然有手下人从外面报来,说袁侯,外面来一人,据他说乃是从西川峨嵋山到此。此人姓邓名芝,字伯苗,前来拜望你袁侯。刘备在旁闻听此事,打断了他考虑脱逃的思路,想到邓芝此人,我早就慕名,听说此人西川名土,懂得天文、地理、人和、兵书。据说,还能呼风唤雨,移山倒海。过去,曹操也曾经命人去相访过他,但不见此人出川相助。今日怎样突然到来?莫非是袁绍他独霸河北省,有了七十万军马,所谓势大滔天,所以不请,他也亲自登门。照如此看来,有本事的人,大多数是锦上添花的。俗语说:都是势利之人。象我刘备,即使对他们叩头求拜,恐怕他们也不会理睬的,主要我是太穷了。今天倒要看一看,名望颇高的邓伯苗先生,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袁绍一听邓芝到来,一想,我过去也命人进川访过多次,讯息全无。今朝不请他亲自登门,真是双喜临门。刘备将两个兄弟赔偿于我,这是一喜;现在来这天下名士,岂不是双喜也!俗语说:运来推不开。其实你是倒楣一齐来。袁绍要紧命手下人,请邓芝进见:“来,快跟我有请邓先生!” 大堂两旁文武,也都聚精会神看这个邓先生。无多片刻,只见外面手下人高喊:“邓先生到!”大家一看,此人八尺身材,脸如白玉,两条剑眉,一对俊目,圆蛋鼻,唇红齿白,两耳福福,腮下三缕清须,约摸三十余岁。头戴道巾,身穿道袍,腰束丝带,挂上一个葫芦。俗语说;葫芦里卖什么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足上一双粉底乌靴,肩背一口宝剑,飘飘然似神仙一般,踏了上来。众人和袁绍见了——原来是这样一个邓芝!名望虽大,相貌端正,其他也无两样。 唯有刘备坐在旁侧,见到来者不是邓芝;既然刘备没有见过邓先生,何以说他不是邓芝呢?因为:第一点,他的打扮是道家服式;第二点,宝剑背在肩上,悬着葫芦;第三点,说从峨嵋山来。除此之外,不管他的长短身材,举动行为,年龄相貌,都象我手下的文人,姓简名雍,字宪和。他本是我玄德同乡人。总之,象得不可再象了!因此,刘备用双目盯住此人,希望他目光与我相对一下,我可以在眼光上暗暗询问一下。谁知这位邓先生,目不斜视,直到袁绍面前,一躬到底:“袁侯在上,贫道见袁侯有礼了!” 袁绍满面笑容,直立地立了起来。 袁绍:“哈……邓先生,请少礼,孤家尚未远接,在此还礼,请不见怪!来!摆座位,邓先生请坐了!” 堂上手下人在袁绍左面摆好一只座位,邓芝谢过袁绍坐了下来。这时的袁绍如获珍宝,要紧对邓芝说话:“邓先生,以往孤家命人相请过你多次,可是从未见到你。今天,不知你怎样会到冀州来,倒要请教!” 邓芝:“前番多蒙袁侯器重。但是要知道,那时候,贫道在师父跟前学练本领。所以未曾到来。此番,我家师父夜观天文,见黄气聚于河北,说你袁侯要成大业。因此命贫道下山,前来相助袁侯,共成大事。” 袁绍一听,原来是你的师父,从天文上看出来,说我要成天下了。袁绍想,的确,刘备写信关云长,只要他们弟兄二人一到,我有了天下无敌的勇将。现在再加上你邓芝这样的大文才,可称文武皆全,再不成事也没有日子了。其实,你再不完蛋,也没有日子了! 袁绍:“原来如此,那真是孤家的洪福。不过,请问先生,你在师父跟前学到了什么本领?” 邓芝:“回禀袁侯,贫道不但懂得天文地理,兵书战策,还学到呼风唤雨,移山倒海,阴阳论算,尚能飞剑。” 袁绍听完,心想你本事大到如此地步?对他背上一口宝剑看看,看来他最小的本领就是飞剑。这种人才,莫说从未见过,听都第一次听到。 右面的刘备一听,心中想,不是简雍了。简雍虽然胸有大略,但是按照现在这种本领,简先生是远远不及他的。但是看他的坐相,与谈话的声音,与简雍毫无两样。世界上难道有这样象的吗?你说他是简雍吧,他为何冒充邓芝?来袁绍处干些什么?这时的刘备正是难乞其详,只管听他们谈下去。所说袁绍感到邓芝说的本领太多了,也太大了!心中有些不信。因此开口直言:“邓先生,你的本领真有这么大,这么多?孤家倒要领教领教!” 邓芝听见袁绍说要领教,心中一怔,对着右面的刘备,用眼梢一瞟。心里想,我是要想来救你的。现在这个家伙要领教,看来与你一起要老掉。然而邓芝非常镇静,开口问袁绍:“请问袁侯要吩咐什么?” 袁绍想,你花头实在多,问你天文地理?看来这门知识,世界上懂的人多,显不出你绝妙的本事,一想命你呼风唤雨,便说:“邓先生。孤家要请你来一下呼风唤雨。” 邓芝想,莫说呼风唤雨不会,我连自己看都也没有看见,怎么办?答应了再说。所说跟了刘备遇到的危险特别多,因此胆子也特别大,一点也不懂,竟敢答应。但是他心里想,因为大家不懂,我可以装模作样,摆足架子,反反复复要这样,要那样,弄得你袁绍头疼脑胀,使你感到麻烦以后,由你自己来回绝我。所以非常大方地允了一声:“遵袁侯吩咐!” 邓芝还未提出条件,袁绍要紧喝住:“先生且慢!” 袁绍想,“天地”二字最为大也!我无事端端呼风唤雨,不要恼怒了老天,若是把风雨呼来,不要风吹个不停,雨下了不完,成了大灾,这太危险了!所以他叫住邓芝。心想,倘若叫他飞剑吧,我就坐在他的旁边,剑是没有眼睛的,不要先飞去了我的脑袋,又太危险了!再想,最好是规模不大,人也不死,但是也能看出他的本领大小。一想有了!他说会阴阳论算,这不妨碍什么大局,但是叫他算什么呢?叫他算我活到几岁死?一百岁、一千岁由地乱说,要死了才知道。那么叫他算两旁文武,是张三或李四,又不妥当,因为我的手下文武,大都是河北有名之人,这算不得他的本领。他回头看到刘备,心想有了!刘备虽穷,是个当今的皇叔,他的身价不小,天下人万万料不到,堂堂的皇叔去求乞到我袁绍的手下。何况你从西川远道而来,从未见过刘备,我叫你算一算,他究竟是哪一个?若然你能算出,说明你确有本领。袁绍想定,回头对邓芝,指着刘备说:“邓先生,费你的心,算他一算!是哪一个?” 邓芝对袁绍看看,你这个人象不吃饭一样的,叫我算别人死路一条。叫我算他,不全在我的腹中吗? 当时的刘备还是当他邓芝。听到袁绍命他算我是哪个,皇叔想,你不要小看于我,看你算得出否?因此坐得毕正,由他去算来。 邓芝允了一声,做功很好,用右手扳着指头,好象在推论阴阳,其实象手牵疯一样。无多片刻,口答袁绍:“袁侯,请你不要看他不起。” 袁绍:“他是哪一个?” 邓芝:“他乃是孝景皇帝之玄孙,堂堂正正的皇叔,姓刘名备,字玄德。” 袁绍听完连声称赞:“有本领!有本领!说得一点也不错。他是刘皇叔。孤家又要问你,既是皇叔怎么会到孤家这儿来?” 邓芝对袁绍看看,心想,怎样来我岂有不知,只有吃了败仗逃来的,假装又扳动指头,继续推算:“啊呀,袁侯,贫道明白!算得刘备徐州兵败,特来冀州安身。” 袁绍:“对……完全不错,真有道理!” 袁绍想,只要一样本事好,大概你所说的本领都不错。你哪里知晓,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刘备在旁一听,一想此人确实有道理,果然连我这个穷刘备也算了出来。只见邓芝继续对袁绍说:“袁侯,我还能算出刘备心中在想些什么?” 袁绍一听,心想,好极了!我倒要请你算他一算,刘备吃饱了饭,一天到晚不知在动什么脑筋?要紧说:“好极了!费心先生,算他这么一算。” 刘备一听,心中慌张。一想,我虽然写信云长,要他来投顺袁绍,然而是欺骗于他。目前,我想设法逃遁,万一被他算了出来,那是性命肯定不保!所说刘备欲被杀过两次,他似惊弓之鸟,凭他镇静,脸上却已流露出惊色。有心人一看便知。 邓芝对着袁绍说:“袁侯,刘备他要逃遁了!” 袁绍:“怎么?他要走了?”回头对刘备一看。 皇叔本来受惊,被你这一看,越想做得镇静,越是手足无措,不知一时说些什么好。心想,我与你邓芝无仇无冤,为何今日一到,就一言道破我的心机,岂不是要我刘备之命?想到这里更其慌张。袁绍一看便知,但不明白刘备为何要逃。 袁绍:“请问邓先生,你再算他一算,他为什么要逃跑?” 邓芝:“贫道算出他的二弟云长,连斩袁侯两将,明说将云长赔偿于你袁侯,其实他心中不愿,因此暗暗欲想逃遁。” 刘备想,这个家伙倒确有道理,全部被他算了出来,吓得一言不发。那时的袁绍,感到刘备实是可恶,一声吩咐:“来!既然刘备要逃,那就把他杀了!” 刘备想,刚刚活得性命没有多久,又要死了。 旁边的邓芝立即喝住袁绍:“袁侯,且慢!” 袁绍:“邓先生,怎么样?” 邓芝:“你若然杀了刘备,关云长是不会来的,相反同曹操杀来,冀州招灾!” 袁绍:“那你看怎么样?” 现在的袁绍,一切听从邓芝的了! 邓芝:“袁侯,以我看来,请你命人将刘备紧紧看守,不要被地逃跑了。这样,待等关云长来了再作定夺,你看如何?” 袁绍一想,对!他立即拨令在手,对大将班中一看,喊一声:“高平、高槐听令!” 从大将班中踏出高家弟兄二人,到袁绍虎案前:“袁侯在上,小将等在!” 袁绍:“孤家付你将令一枝,带兵五百,刘备到东,你们到东;刘备到西,你们到西。刘备在公馆里,那你们把公馆团团地包围,把他看守起来。要是被刘备跑掉,那把你们二人的首级来见我。” 两将接令,旁边的刘备一听,照这样再也无法逃走了。你听,到东到西有两将与五百兵看守于我,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袁绍一声令下退堂。文武退堂,高家两弟兄到外面点兵五百,然后等刘备出来。 袁绍招呼一下邓芝,请他到内室去吃酒。说罢,袁绍先走一步。 这时的刘备见四处一时无人,而且见到这位邓先生也站了起来,他准备向内室走去。刘备见他的背影都象简雍。皇叔想难道世上真有这么象的人?他究竟是不是简雍?让我乘这空隙之际。上前去暗问一下。所以刘备要紧抢步上前,走到了邓芝的前面,一躬到底:“先生,备此有礼了!”礼毕,立即站起身来,走到邓芝身旁,在邓芝耳旁轻轻地说了一声:“面熟得很呀!” 不料,这位邓先生架子非常大,立即对准刘备面孔一板,用两个指头对着皇叔一指,开口“哎——”地一声,“什么面熟不面熟,从不认识!”说罢,咳嗽一声,拂袖而去。 刘备退下两步,心中闷闷的一气。想我人虽穷,毕竟是个皇叔。即使你真的不熟悉我,那对你彬彬一礼,说一声面熟,我想也错不到哪里!你竟对我“哎——”地一声,当我鬼一般。再想,事到如今也就算了,只怪我自己不争气。待二弟云长来到再说吧! 当然,袁绍对邓芝好好地安置下来,服侍于他,更重要的每天在等待着关云长的到来。 再说,云长自斩了文丑之后,跟曹操回归许昌。数天之后,有一日他正在与曹操饮酒,突然从外面送来了一封告急信。曹操认为又是袁绍命大将为文丑报仇。谁知接过来一看,却是黄巾强盗杀进了汝南,斩了县令,占领了城关,所以来告急。 三国之前,有以张角三弟兄为首的黄巾党。一时势大齐天,布满各地,都是张角的同僚。张角自封为天公将军,欲思推翻大汉天下。过去曾被各路诸侯纷纷而起,扫除黄巾。刘、关、张就是在当时为扫黄巾,重兴汉室,因此在桃园三结义。后来张角弟兄三人,被刘、关、张所灭。但是,张角的余党还是布满四方,到处造反。现在曹操得报,心想汝南虽小,是我之地,因命人去扫除乱贼,保守汝南。 在旁的云长,听说汝南被贼所吞,心想,我虽在黄河诛了文丑,不仅保了你曹操之命,而且解除了黄河一带的危险,可以对你待我所谓之情,补报得干干净净。只要大哥的信息一得,我可立即动身。但乘还未得讯之机,能多为你曹操干一些事,那临走时更是无牵无挂,尽可理直气壮而去。想到这里,云长对曹操说:“丞相放心!蟊贼作乱,我关某领兵前往,扫除贼寇,复取汝南,丞相意下如何?” 曹操听到关将军要去汝南,立即同意。事实上他不怀好意。以往他不要云长去立功。现在知道,关将军早晚要去寻找冤家刘备,而且他立下的功劳,远远超过我往日待他的情义,当然也无法拖住他了。一旦他们弟兄相会。总是我曹操心腹之患也!现在你要去汝南剿匪,曹操深知黄巾余党也不好对付,他们为了与张角报仇,什么事情都会干出来的。再说云长本领虽强,是个忠厚诚实之人,往往容易上当钻圈套,希望此去汝南,你被黄巾余党杀死。这也好比治愈了我曹操一半的大患。因此,命关将军带兵三千,而且说得非常好听:“请将军复取汝南,老夫感激万分。回来与将军庆功!” 云长以为堂堂当今的汉寿亭侯,扫除黄巾反贼,这三千人马足够的了!所以接令辞别曹操,回转将军府。命人隔夜先点好三千兵马,准备明天出发。一面进中门,见二位皇嫂,说明关某奉曹操之命,来朝去汝南剿贼,问二位嫂嫂有何吩咐。 两位皇嫂也非常敬重关将军,完全知道他是为了我们二位嫂嫂,暂时委屈在此。云长始终如一,敬重两位嫂嫂如敬重他大哥刘备,二位嫂嫂现在听说云长要去汝南,就嘱咐二弟,要云长去打听一下皇叔的讯息,愚嫂在此度日如年,希望能同皇叔早日相会。 云长说:“遵二位皇嫂吩咐!”说罢,退了出来。到来朝,带着华吉与二十名关西汉,领兵三千,离开许都。穿过五关,渡过黄河,路上迅速,没有几天工夫已近汝南城,离关二十里路,天已傍晚。云长想,黄巾党无恶不作,倘若连夜到得汝南,恐怕命人前来行刺。常言道:明枪不怕,暗箭难防。所以下令安下营来,准备明日一早开往汝南。吃过晚饭后,云长独坐在中军大帐,因为时间尚早,要想看过几段《春秋》再行安息。尽管关将军《春秋》不知看了多少遍,但是每看一次,有不同的滋味。所以后世人将关云长读《春秋》传为佳话。马夫华吉,捧龙刀站在云长背后,尽管他不识字,也要看《春秋》。怎么看法呢?他看的是这一张大字多,那一张小字多,在旁数着大小字,或多或少,照样有趣。二十名家将分立在两旁,大帐上灯烛辉煌。正在那其间,忽听营外一声啰唣,云长立即放好《春秋》。手下小兵报到面前,说明营前拿到奸细。云长想,黄巾果真厉害!我离此二十里路,他们胆敢连夜前来动手!云长传令将奸细押上帐来,不一会弟兄们将一个人推到了将军的面前。云长见他是一个客商打扮,命他抬起头来。关将军用凤眼对此人仔细一看,立起身来一言不发,一声咳嗽,掉转身躯走进青帐。不一会儿,华吉跟了进来,问主人:“主人。缘何无言,退进青帐?” 关羽:“你与我将来人仔细看个明白,便可知道了!” 华吉想,我方才没有仔细看,现在复返回到大帐,对绑着的客商详细一看,华吉笑了出来:“哈哈!原来是你,请不见气!快请起。” 一面扶起来人,一面为他松绑,请来人到青帐去见将军。那究竟来的何许人也?原来是刘备手下第一位大夫,名叫孙乾。 现在孙先生进得青帐来见云长:“君侯在上,下官有礼!” 关羽:“关某还礼了!” 云长立即请孙乾坐下。 关羽:“请问孙大夫,怎样半夜三更来此大营?你一向在何处?请教了。” 孙乾:“关君侯,说来话长,自从当年徐州兵败,同皇叔、君侯等失散之后,一直飘荡四处,寻找皇叔,不久以前,路过此间汝南城外。遇见黄巾强徒,把我劫持上山。但闻听得我是皇叔的文人,并不杀害于我,相反十分优待,因为这两个大王,虽然是黄巾的余党,但他们性格善良,常要投奔皇叔。因此叫我在山上做他们的军师。” 关将军想,你倒很吃得开,在山上做还你强盗军师。问他后来怎样? 孙乾:“后来听得附近有座汝南城,我想把他夺取下来,今后遇见皇叔,可以有个安身之处。因此我命这两个大王,一个叫刘辟,一个叫龚都,带些小喽啰改扮百姓混进城去,到后来里应外合把座汝南城占领下来,将县令杀死。今天突然闻得你关将军前来攻城,刘、龚二人听说你君侯到来,急得坐立不安。我对他们说:只管放心,让我亲自去会见关将军讲个明白。因此我一吃晚饭,改扮成一个客商,来到你君侯大营,还来不及讲明,曹兵当我是奸细,把我捉了起来。我想,在曹兵面前不便多说,现在见到你君侯,我便放心了!” 关羽:“原来是你公侯(注一),早知道自己人,我也不来了。现在怎么办?要是动手打,这汝南今后是我大哥的安身之处;要是不打,怎样去回复曹操。” 孙乾:“这桩事,请君侯慢一慢考虑。首先要请问君侯,皇叔的消息你可得到否?” 关羽:“至今尚无下落,你可知道否?” 孙乾:“不能怪你将军,常在许昌,消息定然被曹操封锁。皇叔的消息,下官早已得到!” 云长听说有了大哥的消息,喜形于色,要紧问孙乾:“请问公侯,我家大哥现在哪里?” 孙乾:“在河北冀州袁绍军中!” 关将军听到这一句,顿时一怔,心中觉得自己闯下了大祸,还来不及问孙公侯,孙乾继续对将军说:“下官听说,颜良之军是皇叔说得袁绍出兵的,欲借袁绍之兵力,复徐州之仇;颜良杀得曹操免战牌高悬。不料,你君侯在白马坡前,飞马斩去了颜良。败兵回转冀州,回复了袁绍,那袁绍将此仇恨集中在皇叔身上,就将皇叔推去问斩。” 云长听到这里,红脸陡然变色,忘形地说一声:“大哥危险了!” 孙乾:“请君侯放心!皇叔真会随机应变,竟说得袁绍没有杀他。” 关羽:“好险!” 孙乾:“这倒还不算,危险的事还在后面,即是文丑出兵,来到黄河为颜良复仇。也正在取胜的时候,耳闻你君侯二次杀来,接连将文丑诛去。那败兵退回冀州,袁绍再次怒杀你家大哥。” 关云长想,你这个人讲话,真会兜圈子,明明大哥已死。你还要啰苏一番。这时,云长凤眼中早已流下了热泪,哭一声:“啊呀,某真该死!” 孙乾:“请君侯不必悲伤!” 云长想,桃园弟兄义重如山。今天,相反我这兄弟害去了大哥,岂不伤心! 孙乾:“皇叔真是洪福,凭他伶牙俐齿,说得袁绍仍旧没有敢杀他。所以皇叔无恙,请君侯不必悲伤。” 云长一听,想你这个人,说话真蹊跷,我被你弄得哭笑不得。所说一个人讲话,确有性格不同。孙乾一直喜欢从头至尾,要详细地讲明,因此下来到了“古城会”的时候,他在张飞面前也是这样啰啰苏苏,造成了张飞的误会,弄得弟兄大战一场。并不是他有意造成事端,实在他说话太详细了。现在关将军用袍袖拭了一下凤眼,问孙乾:“大哥消息虽得,汝南又是你孙公侯所守,今后怎么办!” 孙乾:“君侯,今日可称是一大喜事,弟兄早晚可以相聚。但事情只能一桩桩来。我看你要能回去回复曹操,掩盖一下你带来曹兵的耳目,只有两下串戏一场。我当夜回去命刘辟回转山头,命龚都来朝在汝南城外,抵抗你君侯。但是龚都本事平常,我看只有三等大将之能。请你君侯在龙刀上,千万要留心!不要伤了他的性命,更不能拿出斩颜良与文丑的手段来对付于他。” 云长想,你这个人真会说笑话。 关羽:“下来怎样?” 孙乾:“我命龚都与你君侯只打三个回合,然后让龚都装作圈马而逃,逃进汝南。请你君侯趁势追进汝南。将龚都赶出城去。在表面上君侯已经为曹操复取了汝南。主要请君侯回归许都的时候,只能少留一些人马,假作守住汝南。等你君侯一跑,刘、龚二人即可重返汝南。这样一来,这座汝南城,今后尔等弟兄可以来此立足。你也能在曹操面前交差了。再说,我回去布置停当,明天一早我亲自赶奔河北冀州,暗中去会见皇叔刘备,请他在冀州等候将军。讲明之后,下官再赶来许都复明君侯。诸君侯在许都耐心等待。只要下官一到,与君侯共去冀州,弟兄可相会了!不知君侯怎样会在曹营中?下官这个办法,君侯看来好否?” 孙乾问到这一句,因为没有知道关将军在曹操手下,到底怎样一回事,以为他与曹操有料不断的事情。将军听完,感到非常伤心!我在曹操营中,连多年的同事都对我怀疑了,只怪我斩了颜、文二将,确使人有这样的猜想,我的苦衷应该向你阐明。 关羽:“公侯!你要明白,关某与皇兄桃园之义,哪怕天崩地裂,将我分尸万段,永久不忘。所说在曹操军中,乃是为了二嫂的平安,暂且栖身,土山约过三事,未曾降曹。” 孙乾听完云长说这一番话,心想,原来完全误会。所以要紧立起身来,对将军一躬到底:“足见关君侯的大义,下官佩服!” 关羽:“公侯,讲得太好了!” 双方谈到这个时候,可以说一切布置完毕。云长立即传送几个小兵,对他们说:“关某询问详细,他乃是迷失路途的客商,不得怠慢,好好放他原路回去,切不有误!” 孙乾站起身来,对君侯望了一望,跟了小兵出得青帐,回转汝南。 刘、龚二人,见到孙乾回来,要紧问他:“可曾见到君侯?” 孙乾把情况向他们讲一个明白。最后问他们:“你们两人中,哪一个先回山去?哪一个与关将军交战三合?” 刘、龚二人说:“关将军把颜良一刀杀死,我们有多大的本领,怎去与他战三合?” 孙乾说:“我已与君侯讲明,这三个回合是假的。” 刘、龚二人一听不死的,他们都抢着要与关将军交战。为什么?他们以为,颜良一刀被他杀死我们若能战到三合,岂不是胜过了颜良!即使败在将军手中,也能名扬天下。 孙乾看他们抢个不停,就说:“你们应当听我军师之言,而且我早同关将军言明在前,刘辟暂时回山,由龚都明天在城外,装作抵抗君侯,只等战过三合,你龚都逃回汝南。其实是领君侯进关,让他占领汝南。等到将军一走之后,你们二人再去收回汝南,等候皇叔到来,千万不可大意!” 刘、龚二人问孙先生:“皇叔何日到来,我们早准备投奔他。” 孙乾说:“天明之后,我立即去冀州迎接皇叔到此。你们只管守住汝南,一切要当心!皇叔一到,自有你们的好处。” 两人想,从此可以弃暗投明,当然非常乐意地接受孙乾的一切布置。天已明了,孙乾收拾一切,带些银两赶往冀州,暂且不提刘辟回山,龚都准备。 再说,关将军自从孙乾一走,从未有这样轻松,可称最为得意,因为得到了大哥的下落,而且亦有了立足的汝南。所以一夜未曾睡好。天一亮,饱餐完毕,上马提刀,带着三千人马,家将马夫等,离此兵进汝南。太阳还未当顶,已到汝南城外,抬头一看,龚都早已摆下阵势,在马上提刀等候。云长想:今日是来串戏的,对面的不是黄巾,而早已算作自己人了,难免有几句要紧的说话,不要被曹兵听见,回复曹操之后,对我走脱有所不利。因此,相隔一段距离,就下令安下旗门。云长点马上前,见对方马上龚都身材高大,心想身大力不亏,孙乾怎说他只有三等大将之能。再看到他手中的金刀,大约不到三十斤,确是平常。 龚都见来者关将军,红脸长须,龙刀上闪闪有光,不觉心中有些害怕。虽然孙乾说过他早同关君侯谈妥,刀上是容情的。但不要过了一夜关将军忘却了。他想到这点,倒不如让我来暗中打一个招呼:“呔!来者姓关,与我住马!” 云长扣马,装得也很象:“前边蟊贼听了,关某前来,还敢马前阻挡!” 云长对他看看,意思不必多言,动手吧! 龚都:“姓关的,你可知晓刘皇叔在河北冀州,袁绍的手下?你斩颜良、诛文丑,两次害兄,忘怀了桃园结义,你真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他的意思是不但与关将军讲明刘备在哪里,而且暗示我与你是自己人,你刀上千万要留情。 云长一听,心想,你真是个匹夫!在这里有什么好啰苏,喉咙又这么响。你这番说话,肯定给后边的曹兵听到了。云长回头一看,见自己旗门之下,确有些小兵在那里交头接耳,明白他们已经听到了。事已如此,曹操早晚要得讯,不必多说了。 关羽:“蟊贼擅敢胡言乱语,快放马交战!” 云长的马向他扫过去,眼睛对龚都一看,意思你快下手吧! 龚都见此情景,知道关将军完全明白,所以起手中金刀,用足全身之力,向关将军当头劈去:“呔!红脸看刀!” 云长想,既然他本领平常,那我就用一半之力起刀招架。 关羽:“蟊贼且慢!” 你虽然只用了一半力,龚都还是吃不消,只听得“当”一声,金刀甩了出去,险些脱了手。云长心中暗暗好笑,这家伙确实不行,要是正式交战,早已回手一刀,尸分两段。就因为自己人,让他在马上身子坐稳,收转了金刀。关将军方始再用三分之力,起龙刀向龚都拦腰砍去,喊了一声:“看刀!”意思是请你要当心了。 龚都自以为非常得意,收转金刀勉强招架开云长的龙刀。这样一来一往,就称为一个回合。两下兜转马来,继续交战。无多片刻,已经打满了三个回合。可是龚都还不圈马而逃,继续打下去。 三合、一连打了三十个回合。关将军感到奇怪,昨日孙乾早已说明,只战三个回合,为什么今天的龚都缠住不放?明白了,他分明知道不会丧命,因此打个不停。 确实如此,龚都以为今天的便宜,真是机会难得,不战他一百个回合,我决不罢休!因为在关将军面前能战一百回合,从此天下要称我龚都为第二名刀。这个家伙异想天开,俗语说:真是关公面前舞大刀!就是指龚都。他一心派一个“蹿头”。 关将军哪里有时间来与你纠缠!心里明白,不给他一点威胁看看,他是不会走的了。因此,只等龚都一刀劈来,云长招架开他的金刀,很迅速地将龙刀向他腰间斩去。 这时的龚都,还来不及收转金刀,他心里想,关将军难道你打昏了么?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只见关将军龙刀离他腰间不满三寸,突然将龙刀收住,对龚都两眉倒竖,凤眼一弹,红脸一板!这意思是你再不跑,我真的要杀你了! 龚都这一吓非同小可,明白关将军他已经被我缠得心火了,因此警告我,要我圈马而逃。这时,龚都方始罢休,要紧圈转马头,装得很象。 龚都:“红脸好厉害,本大王去了!”说罢,圈马而逃,带来的小喽啰,也一起跟随马后,直向城内逃去。 云长举龙刀,纵马追赶,后面曹兵也杀了上来,追进了汝南。龚都带部下,窜城而去。云长到得城内,方始停止了追赶。到衙门下马撩刀,带马夫家将上堂,料理事务,盘查钱粮,出告示安民。临走之时,只命五百军兵,表面上守住汝南,其实让刘、龚二人再来复取。确实如此,等关将军今天收兵,明天刘、龚二人很快收复了汝南。一切听从孙乾的安排,牢牢守住关厢。关将军收兵回来,回进黄河,过得五关,到今天安抵许都。将人马驻扎校场。带了华吉关西汉回转将军府。下马进得府第,华吉将马饮水喂料,扛过了龙刀。关将军匆匆来到中门,见二位皇嫂。一开口就是“贺喜二嫂!恭喜二嫂!” 二嫂:“二叔,喜从何来?” 关羽:“某此去汝南,已得皇兄消息,大哥现已在河北冀州袁绍处。” 二位是夫人听将军说完,真是喜上眉梢,到今日总算刘备无恙。问君侯何日动身。 关羽:“某恨不能插翅飞往冀州,何奈要等待孙公侯回来,因他先去皇兄处接头,所以请二位皇嫂再等待几天,先将行装检点。公侯一到,关某即保二位皇嫂千里寻兄,不知二嫂意下如何?” 二位夫人听完,感到二叔想得周到。甘氏、糜氏遵照关将军的说话办事,作好一切准备。现在请二叔退出。 关将军回到厅上,一看天色不早了,心想大丈夫来得清,去得明,让我明日面见曹操,向他告辞,料他也奈何我不得。因此,坐在厅上命华吉传上《春秋》,略作消遣。 正在那时,门公报了进来,说将军,外面有个客商求见。云长传话相请,不一会来人相见。云长看到一个并不相识的来客,见他相貌堂堂,上前彬彬一礼。 陈震:“在下见君侯!” 关羽:“足下哪里而来,姓甚名谁?” 陈震:“在下名叫陈震,从河北冀州而来。” 云长听到冀州来的人,又见他不象一个客商,知道其中定有缘故。所以,立起身来,轻轻地对陈震说了一句:“先生,里边请!”说罢,领了陈震进得书房,两人坐定。 关羽:“请问足下,到此有何贵干?” 陈震:“在下奉令兄皇叔之命,有书信在此!因为五关上搜查很紧,逢关躲避,因此到今天才见到君侯,望将军恕罪!” 陈震说罢,将藏着的书信拿了出来,双手呈给关将军。云长想,喜上加喜,战汝南,得到兄讯,回来见到大哥的亲笔,如见皇兄的全面,不是喜上加喜吗?回答一声:“先生辛苦了!” 将书信接到手中,见到信封上的字迹,果真是大哥所写。要紧拆开信封,展开信笺一看,谁知信笺已经湿了,是不是陈震藏在身上被汗水湿透的?不是的!是云长的眼泪挂上了信笺,一是弟兄之情,二是见到信上是兄的字句,在责备于我,将军受了冤屈,因而泪如雨下。信上写些什么呢?但见: “备与足下,自桃园缔盟,誓以共死。今何中道而相违。割恩断义。君必欲取功名,图富贵,愿献备之首级,以成全功。书不尽言,死待回音。” 你想,皇兄果真误会了。当我投顺了曹操,有意斩颜、文二将,欲思害他,所以大哥信上写道:愿意把他的脑袋来给我,送与曹操。意思是让我关云长,成全了对曹操的大功。你大哥哪里知道,我是为了二位嫂嫂。但也不能怪他,毕竟大哥为我斩将之后,险些丧命,他岂不要怀恨于我。我只有保了皇嫂,赶去千里之外,寻见皇兄,才能表我云长之心。这时的关将军,恨不得立即动身,也等不及孙乾的回来。但是对曹操,一定要辞别于他,最多在此再等一天,因此回复陈震:“先生之劳苦,关某感激。请你先回冀州复命皇兄,关某随即就来!” 陈震:“这些小事。君侯何必客套,今后来日方长,不过请君侯能不能给我一个回信,以便回复皇叔。” 关将军想,应该如此。因为过去没有邮政,必须由送信的人带回复信,才是证据。云长感到不但应该如此,而且大哥错怪了我,我可借此复信的机会,向大哥聊表寸心。就在书桌上磨墨提笔,向刘备复信。写道: “窃闻义不负心,忠不顾死。羽自幼读书,粗知礼义。观羊角哀、左伯桃之事,未尝不三叹而流涕也。前徐州失守,内无积粟粮草,外无救兵接应;欲即效死,因有二嫂之重,未敢断首捐躯,致负所托;故尔暂且羁身,冀图后会。近至汝南,方知兄信。即当面辞曹公,奉二嫂归。羽,若有异心,神人共戮……” 关将军非常敬重大哥,所以举了战国时羊角哀、左伯桃两个好友讲义气,左伯桃在大雪之中,将衣粮并给羊角哀,宁愿自己冻饿而死的故事,信上写得十分动情而又谦虚。但意义很深,说明我关云长,哪怕知识浅薄,但是对礼义二字,还是懂得,而且一定做到。你大哥在当时徐州一败,东逃西奔,哪知晓,这时候我关羽留在城中。徐州城小粮缺,敌人数面进攻。结果我被曹操围困在上山之上,不是当时为了保全二位嫂嫂的话,我早就剑下自刎。在曹操这里,虽然已数十天,也是为了你皇兄的二位夫人,料想大哥接到此信,对我兄弟可以谅解。云长开好信封,然后将书信给了陈震。 关羽:“又要劳驾了!过日再见,路上小心!” 陈震:“将军客套,下官定然办到。冀州再见!” 让陈震回去复命袁绍。关将军拿了刘备的书信,向中门而来,见二位皇嫂:“大哥书信到!”说罢,便将书信呈给皇嫂。 皇夫人见到刘备的亲笔信,当然说不出的高兴。但是,见到书信上的内容,明白关将军是受了冤屈,所以就对云长说:“皇叔错怪了你。有愚嫂在此,今后为你讲明便了!” 云长谢过二位皇嫂,就说。“我不等孙乾到此,明日辞别曹操,一准保二位皇嫂去冀州会见大哥。” 二位皇夫人明白此时二叔的心理,说:“愚嫂等早就作了准备,一切听从二叔的吩咐。” 关将军退了出来。直到来朝,云长手抱将令,出了将军府,单身独骑去往曹操相府。一面准备销差交令,一面要辞别曹操,很快来到丞相府第,感到十分奇怪!本来丞相府前,轿马纷纷,人头济济。但今日相府前行人稀少,冷冷清清,而且中间挂着一块回避牌,这就是一切不见的意思。云长想不知出了什么事。 其实很简单,自从与你一起去汝南的三军,其中一名长官,早来回复曹操,说明云长已经得到了刘备的消息。曹操问你怎么样知道的?这名长官回答说:在汝南城外听到黄巾的大王所说。讲刘备在河北冀州袁绍那里。曹操闻听,心中十分懊悔!悔的是不该命云长去汝南作战。我当时只想使云长一个不防,被黄巾余党暗算了结,谁知反而给他得到了刘备的信息。不问可知,他就要离开我曹操,去往河北,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滋味,一时更拿不出留住云长的办法。曹操立即暗中聚集文武,商量如何能把云长留在许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但感到都不是良策。 曹操问张辽:“文远,你是云长在土山上约三事的证人,又是老夫的心腹。你应该设法留住他。” 张辽听说关将军已得兄讯,作为他的老友为他高兴。但也明白曹操确是爱才,总希望关将军与他共图大事。张辽作为曹操多年的心腹之人,他最后总是为曹操考虑。他想了一想,对丞相说:“小将虽有一计,不知丞相能听从否?” 曹操:“只要留住关将军,老夫什么都应允。你既有妙计,只管讲来!” 张辽:“我知道云长兄为人正直,向来来去光明。他决不会不别而行,必然当面辞别你丞相。我看你丞相只有托病不见。这样一来,光阴如箭,五天、十天、半月、一月、一眨而过。但袁绍不见云长赶去冀州,必然恼怒之下,杀害刘备。只要刘备一死,不是关将军永远留住了么?” 曹操一听,所说他爱慕云长之才,不要说为此而诈病,即使再比此大一点损害,他也愿意办到。不过再问张辽:“文远,我能诈病,不见于他,倘然云长到你门上,来向你告辞,你便怎样?” 张辽笑笑,回答:“丞相托病,小将也能托病不见。” 曹操想,好极了!大家一起生病。听来可笑。其实除此之外,确无别的办法,此乃叫缓兵之计。曹操就命令相府门公,为我插上回避牌一块,竖立在相府大门前,表面上回避众人,谁都不能进见,其实就是不见云长一个人。其他人,每天还是从相府侧门进见曹操。 同时,与曹操的门公说:“万一云长公到此,你只管对他讲,说老夫身体不爽,哪怕说得再重也不妨,要是说得我危险到极点,乃是有功。”从这点看起来,曹操对关云长确是一片诚意了。 门公当然一切照办。现在见关将军果真到此相府,门公立即跑至马前,装作来迎接将军。 云长就问:“费心通报丞相。” 门公:“将军请原谅,正是不巧,丞相昨天大概受了一点风,今天身体不太好,所以回避牌竖立,一概不见!请关君侯明天来吧。想必丞相明天就会恢复康健的。” 云长一听,心想世上是有这种巧事,忽然曹操有病。所说云长是个忠厚之人,认为一个人吃五谷的,难免身体有好有坏,故信以为真。心想,就多耽搁一天吧!明天再来辞别丞相。所以掉转马头回将军府。对二嫂说明,曹操忽而染病,明日再去。哪知你云长一走,门公到里边去回复曹操,说关将军果真到来。 曹操问:“你如何回答?” 门公说,我如此如此,将军便掉转马头回府去了。 曹操想,张辽的办法确实不错。 到第二天关将军又来相府,但又见回避牌竖立着。 门公依旧走了上来,迎接将军:“将军真不巧!早知这样,昨日还可以进见,今天丞相病情加重,连饭都不要吃了。今天也不能去惊动他了,请将军原谅,到明日只要丞相病情比今天稍好一些,那我一准为君侯去禀报。君侯你看如何?” 关将军一下子还没有察觉,认为曹操也许今天病情加重,不要接见了我,万一有三长两短倒也麻烦了。只得复返回转将军府,复命二位嫂嫂说:“曹操病势加重,明天再去。” 门公仍去回复丞相,说:“关将军今天又来了。我只说你病上加病。门公如此如此,说得曹操听完笑笑,心想你说得真象。便说:“若然再来,你要如此照办。”门公应声退出。 第三天,关君侯手捧将令,上马来到相府。这第三天、第三次,名谓“三辞曹公”。 门公见到关云长又来了。他想了想,走到将军马前,不等云长开口,已失言了:“君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看来丞相此番危险了,恐怕你君侯见到了他,丞相连哪一个都认不出来了。君侯,我看你还是等几天再来吧。” 这个门公想,好得丞相早已对我讲过,说得再坏是没有罪的。只要留住关将军。所以,他胡说一通。到这时,关将军毕竟是四十二岁的人了,再老实也看得出来。心想,要是曹操真正病到这地步,这是城中亦不会平静到这地步,必然大家手忙脚乱。再说,每一个人都要生病的,也没有一个好端端的人,在三天中病情发展到马上要死下来,这不太可能。一想,明白了!我得到大哥的信息,那曹操也肯定是从汝南回来的人中复命告知了他。但无理强留住我,因此诈病不见,拖我的日期。再一想,我到曹操这里来的时候,早在土山与张辽约过三件事。他也可为我作主,倒不如去文远府第,辞别于他。这不是一样的吗!因而云长掉转马头去张辽公馆。一到他府第,见到门公同样说将军有病,一概不见。关将军到这时,不觉心中好笑,想你们生病竟然约好了日子!这分明是诈病,来缠住我寻兄的大事。再说我一连几天辞别曹公,再来辞别上山约三事的证人,即使没有见到,也不作为不别而行了。我的礼节已到,你们去生你们的病,我要走了!因此,云长立即回转将军府,把令箭插在厅堂上,直到中门,对二嫂说明:“曹操托病不见,我已三日三次辞别,可算得对得起他了,请二嫂随即动身。” 两位皇夫人回复云长:“请二叔外面准备便了,愚嫂等随后就来。” 将军回到厅堂,传十名美女未见,如今已剩下了九个美女。因当时曹操,对云长想了许多办法,要想买住他的身体,不但小宴大宴,还时常来送金银于他。特别早已送来美女十名,欲思用美色来迷惑关将军。谁知晓,云长生平不羡美色,但是他非常尊敬别人。当时就将十名美女,传到面前一个个地问着姓名。问到一名美女,自称貂蝉。云长听到貂蝉二字,撩着长须用钦佩的目光,仔细看着她。心想,董卓专权,吕布凶猛,他们父子二人横行霸道,扰乱汉室,大汉正在危急之时,貂蝉是当时王允府第的丫头,虽然一个女流之辈,倒也忧国忧民,得到王司徒的信任,认她为寄女,父女两人设下美人一计。貂蝉为了挽救大汉,愿献身大业。王司徒将她假装献于董卓,在背后又献于吕布,名谓“连环计”。结果除去了国贼董卓,保全了大汉四百年的基业,真是一个女中英雄。可借你既成了大事,不应该再抛头露面,应该效学当年越国西施,深山隐居,这样才能名垂青史。不管怎样,貂蝉这个女子,应该受人尊敬,因此将军对她称赞一声:“好!” 貂蝉是个聪明之人,回到里面就悬梁高挂自尽了。有的说,关将军为了貂蝉在月下调戏云长,被关将军斩了,所以称谓“月下斩貂蝉”。完全是误解!其实,关云长赞貂蝉,是称赞的赞,音同字不同,意义大不同。 因此,现在剩下九名美女。关将军早已叫她们侍奉二位皇嫂。今日晚她们来到面前,一则道谢她们在数十天之中,侍奉二嫂实是辛苦;二是同她们告别,说明去冀州寻兄,我只能保全二位皇嫂,无法带你们一起前往。九名美女听完云长之言,无不流泪,钦佩君侯确是当今大丈夫也!跪在地上,一个都不愿站起来。等到关将军连连催促,方始立起身来,到里面协助二位皇夫人,将应用东西一起搬向外面。将军命家将,将曹操数十天中,送我的一切金银。分文不少装入箱内,亲手写上封条,将它们—一封闭好。然后把皇上送的一颗“汉寿亭侯”的金印,命华吉高高挂在厅堂上面的横梁之上。因为刘备在书信上说我云长贪功名,图富贵。功名者,即是做官也;富贵者,即是贪图金银。而今封金挂印,第一,说明我不贪功名,未图富贵;第二,过去曹操送我金银,从来未曾谢过,主要我早有此心,要将此金银物归原主。最后,将军还提笔写给曹操一张辞条,做到仁至义尽。辞条上面字句不多,内容如此: “前土山约三事,蒙丞相所允。今闻家兄在袁绍军中,新恩虽有,须知旧义不可忘!到丞相府第,三日三次,未见金面,今留下辞帖,余恩未报,自知异日。” 意思是我也对得起你丞相了。你待我确实是好,但是你要明白我与刘备桃园结义,远远胜过你曹操的新恩。但可能还有未曾报答的地方,今后日期还长,因此写“自知异日”。关将军将辞帖交将军府门公,命他代我一行,请你送去相府。 外面华吉刀马齐备,同时准备两部芦轿车辆,车辆后面略装一些应用之物,二位皇嫂出得将军府,各上车辆,甘氏在前,糜氏在后,车辆上垂下帘子。每部车辆一个家将,准备推动车辆。好得有二十名家将路上可轮番替换。因为从河南到河北,正是长途跋涉,千里迢迢。 华吉带住赤兔,请主人上马。 云长整顿青巾绿袍,跨上赤兔。心想,其它东西都一切归还曹操,唯有这匹赤兔龙马,我早已向你曹操行过大礼,道谢过你,从道理上说来,我理应乘骑它了。 华吉送上龙刀。这时候,将军府合宅男女家人、美女门公,全都跪在地上,相送云长。众人无不恋恋不舍,痛哭流涕,感到关将军真是天下第一大丈夫,今后不知何日再见。 关将军在马上,左手执龙刀,起右手对众人把手一招:“众人请起,不必跪送。关某与你们再见了!”云长说罢,将马一拎,家将推动车辆,只听得马蹄得得,车轮滚滚。 华吉跟随云长后面。将军保着二位皇嫂。一行人向许都北门而去,关羽准备千里寻兄。要知下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一:孙乾应字“公祐”,为保张版三国原貌,下文皆不作更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回 三里桥云长挑袍 东岭关刀劈孔秀 等到关将军走后,此地门公要紧拿了云长留下的辞帖,向相府去禀报曹操。 再说关将军保了二位皇嫂来到了许都北门,守城官兵见到这种情景,不知出了什么事,要紧上来迎接,到关将军马前:“请问君侯到哪里去?” 当时家将放下车辆,云长扣住龙马,回答守城小兵说:“关某今闻皇兄在河北冀州,如今保皇嫂去冀州寻兄,请让路了。” 守城的官兵,听关将军说要去刘备处,而且丞相也没有命令下来,特别见到他们所有人一起要出城。这一定要禀报丞相,否则吃罪不起。因此满脸堆笑地对关将军说:“请君侯原谅,没有丞相的命令,请君侯慢一慢出城,待小人去禀明丞相之后,再请君侯出皇城。请原谅吧!” 云长一听,心想按道理是应该这样的。可是,你们哪里知道曹操近日装病,目的就是不放我跑。如果你们去禀报,他也不会见的。这样,岂不是更耽搁我的时间吗?而且我三天中辞别他三次,临走时留下了辞帖,这再也不必去报他了。现在我归心如箭,寻兄心切,没有工夫来对你们讲清这些道理,何况我又不是曹操的部下,早已说过不听他的指挥与命令。我现去大哥处,与此地曹操双方对敌了。想到这里,对你们没有什么客气。因此把红脸一板,对着守城的官兵说:“你们莫非马前来阻?” 小兵见势不妙,要紧笑着回答:“小人不敢。” 关羽:“既然如此,请让路了!”云长说罢,把手中龙刀对这班人面前一荡。 众人见到寒光闪闪的青龙刀,大家一时吓得面如土色,向两边迅速地退了下去。 云长对家将一声令下:“来!与我把车辆推动!” 这班关西大汉推动车辆,其余保护在车辆两旁出了皇城。云长在后,带着马夫华吉,跟随车辆一起出了皇城往北道而去。 守城官要紧命令一个小兵,立即去相府报信。 再说曹操他这几天,一直坐在相堂听候关云长的消息。外面门公又进来报给他听,说关将军今又来了,又被我如此一番假话,说得他又掉马回去。曹操对这门公看看,心想你讲得真厉害,我“连哪一个人都认不出来了”?你倒没有说我已经死的了。再想,只要留住云长,这样讲也好,所以笑笑对门公说:“你真会说话,其功非小。” 所以听书人说,曹操是个老“洋盘”,咒骂了他一番还是有功。孟德对着旁边的张辽看看,以为文远此计很好,不知不觉已经拖住了云长三天了。 正在此时,将军府门公匆匆忙忙进来禀报:“禀丞相,关将军封金挂印,保了二位皇夫人他们一起走了!有一张辞帖在此,请丞相看来。”说罢,将辞帖呈上。 曹操将辞帖接到手中,从头至尾一看,对关将军又是钦佩,又是恋而不舍,也感到自己没有办法来留住他。又想到今后朋友变成敌人。再想他既然决心要走,我为何避而不见呢?常言道:“大丈夫好聚好散。”这时候,在曹操的脑子中,不知有着多少的念头,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滋味,亦好象与关将军有着千言万语说不尽,一时相反不知说什么好。曹操对两旁文武只说了一句话:“列公,关将军他竟去了!” 虽然只有这短短的一句话,其中包括了对关将军的钦佩与留恋的感情。两旁文武都知道关将军果真去的了! 这时,将军府门公退出。守城的小兵又从外面进来禀报:“禀报丞相,关将军一行人出得皇城去了。我们没有办法阻挡,真该死!请丞相恕罪。” 曹操一听,心想,云长你真好快啊!怎么一下子已出了皇城。对小兵看看,不能怪你们,尚且连我丞相也留不住他,何况你们小兵。命令退下。 这时,大将班中踏出一位老将,年已七旬。他是曹操手下有名的“刀祖宗”,名叫蔡阳。本来同关云长一向不睦,尤其云长斩了颜、文二将,蔡阳心中更忌他。目前乘机走上前来:“丞相,姓关的他忘了丞相对他的一片厚恩。他竟然不别而行!请丞相允我蔡阳,带兵追赶,把姓关的捉拿回来!” 在这种地方,曹操确是个英雄心,根本不同意蔡阳的说法。相反对着蔡阳厉声地说道:“蔡老,你要知道刘备是关将军的主人,一个人不忘其主,乃古今大丈夫也!请退下!”意思是关将军这种人值得大家效学他,你们两旁文武今后也不能随便忘掉我曹操。 蔡阳不理解曹操的心理,只是叹了口气,回到原地站立。 这时,曹操把关将军的一张辞帖复看了一遍,特别见上面写着一句“余思未报,自知异日”。今天看来,只算是一句客气话,哪里知道曹操败到华容道时,这句话就起到了放走曹操的作用。丞相把辞帖放在案上,回头叫一声:“文远!” 张辽走了上来。 曹操:“文远此计虽好,只能留住关将军三天。” 关云长正巧在曹操处六十天,加上拖延了这三天,因此流传到今,大家都知道在曹操处六十三天。 张辽:“丞相,云长兄不忘旧义,只能由他去了。” 曹操:“文远言之有理。但老夫想,既然将军在这里时。我待他敬如上宾,如今辞我而去,作为朋友之交,也理当相送与他!” 张辽:“丞相要为云长兄送行?那他已出皇城,恐怕一时追赶不上!” 曹操:“老夫骑马追赶!” 张辽:“丞相你不是有病在身,怎能骑马?” 曹操对张辽看看,全怪你想出这诈病之计,弄得我连马都骑不成了。 曹操:“那先由文远飞马追赶云长,请他等候一下,老夫随后就到!” 张辽:“丞相,小将不是也在生病吗?” 曹操气得发笑,对张辽说:“算了!算了!不必再假戏真做了。这诈病之事关将军一定明白。否则,他怎会说走就走呢?” 曹操心想,我毕竟是丞相,说了有病只得略装饰一下面子,老夫坐大轿也就算了。 曹操:“文远,老夫坐大轿随后赶去。你与他十余年来莫逆之交,不必再装模作样了,速速与我飞马去留住将军。我准备一些送行礼物,随后就到。” 张辽奉命要走。曹操命他身上除去盔甲,不能有一点武器在身。因为将军此去,他心中必然要防。尤其他只有一个人保护皇嫂,我们何必再去使他担心呢?张辽感到曹丞相确实想得周到。我作为他的知交,更不能去吓他了!张辽除盔甲,穿了一身便服上马扬鞭,出城追赶云长。 曹操想,在路中送行吃酒多有不便,但想到封金挂印,也许在路上缺少盘费,所以命一心腹手下,准备一盘黄金白银,另一个心腹手下盘内一件绿袍。因为自从关将军去汝南扫平黄巾之后,曹操想,万一他取胜回来,我拿什么去谢他呢?请他吃酒已不足为奇了。再一想:云长喜欢穿绿袍的,尤其过去曾送过他一件绿袍。即所谓“赠袍赐马”。所以对云长绿袍的长短尺寸早已知道。可是绿袍做好后,云长从汝南回来,曹操为了要留住他,至今没有见过面,也没有机会送给他。倒不如趁此送行,而赠于他。一面传令,命文武愿意去送行的跟随老夫一同前往,不愿者可以不去。但去的人,不论文武都穿着袍帽,也不准带任何兵器。只有极少数与云长不太和睦的未去相送,大多数跟丞相去送行。外面一项牙镶大轿早已准备。曹操想,云长见到我不但一看知道我没有重病,连一点小病也看不出来。那化妆一下吧。再想不必了,他不是个小孩子,彼此心里都明白的。曹操出相府坐上大轿,文武左右各人上马,两个心腹手捧着金漆盘,一盘金银,一个盘内是一件鹦鹉绿色缎子的战袍,在后跟随。曹操命手下把轿帘揭起,在他心中迫切要见到关将军。心想,要是此番追赶不上,要成为终身的遗憾。 再说,关将军自出皇城三里,只见前面有座石桥,这名谓“三里桥”。这也是去河北的必经之路,要是过桥向北赶一天路,便是第一关,名叫东岭关。云长现在正要命家将推车上桥,忽听得自己马后连连喊叫:“请云长兄住马!” 关将军回头观看,只见张辽飞马赶来。心想,是不是奉曹操之命,来阻挡于我?再看他身穿便服,也没有武器,心中定了一半。命车辆停下,家将和马夫华吉都站定了身躯,云长也扣马。见张辽已到面前,见他跑得满头是汗,只因车子推得慢,云长的龙马也只得象车子一样,随后点马而行,故而被张辽赶来追到。 张辽扣住马匹,在马上对云长把手一拱:“云长兄,我家丞相,闻你去冀州寻兄,特要赶来送行。又恐一时追赶不上,失了礼节,故而命小弟飞马赶来,请云长兄少等片刻,丞相随后就到。” 关云长听说曹操要赶来送行,不管是真是假,因我此番要去大哥处,在他心中当然不乐,不要明说来此送行,其实骗住我的身体,随后带了兵将前来阻挡于我。那末不要去等他了,我只管前去。但又见到张辽如此的打扮,说得又是这样的急切,不要冤屈了曹操,这倒也不好。再一想,我只要作好准备,不管你来意如何,我都不怕!云长见前面高大的三里桥,心想有了。倒不如我先命家将与马夫华吉,保了二位皇嫂先过此桥,让他们缓缓而行。我上得三里桥,在桥上横刀勒马,等候曹操。他来送行是好意,那彼此好聚好散;要是他不怀好意,欲要动手相阻,那末,这座三里桥好一个地势!我在桥面上,左右是河,后面无人前来,我只要抵挡前面桥堍下的来敌。将军思定主意,立即下令:“华吉!” 华吉:“小人在!” 关羽:“你与家将好好保护二位皇嫂,先过桥梁,缓缓而行。关某随后就来!” 华吉:“遵主人吩咐!” 华吉懂得自己主人的意思,带家将推动车辆先过桥,缓缓地往北而去。云长将马一拎,赤兔龙马很快地上了三里桥面之上。然后关将军掉转马头,面对皇城方向,执龙刀独马在桥顶之上。 张辽一看,心里明白。关云长是以防万一。但是,想云长兄啊,你这不必顾虑了!此番,丞相确是一片好意。再一想,也不能怪他,一则他单身保护两位皇嫂,二来乃是在曹操的地界。他怎能不防? 不多一会,云长见到皇城方向轿马纷纷,一看便知道曹操赶来了。所说,丞相早命手下人卷起轿帘。他坐在大桥中。远远望见三里桥面上,关将军横刀勒刀独骑在桥顶上,心中不觉感到舒畅。 这时,张辽要紧回马来见曹操:“丞相,云长兄已被小将留住在桥面上。” 曹操:“老夫早已看清楚!” 但是,丞相一看,心里明白,关将军已把皇嫂等先行过桥,自己留下,而且在这种地势下等候我曹操。这说明,他确是智勇双全,又恐我对他不利。曹操想,你越是提防,我越要对你真心。所以,很快来到三里桥下,曹操传令停了,大轿安稳地停了下来,文武扣马,左右分了开来。两个心腹手下,各端一盘,站在大轿左右。 云长在上面望下来,看得清楚,见文武都是穿的袍帽,而且没有带一点军队。看这种趋势,曹操确是来为我送行。到这时,关将军确是放了心。一想,两位嫂嫂不在此,虽然路上有家将华吉等保护,但我总是放心不下。现在曹操既然来了,我略与他谈上几句,马上就跑。所以,现在等着曹操开口。那丞相从大轿中探出头来,对云长上下仔细一看。把手对他拱拱:“桥梁上二将军,关君侯,云长兄,美髯公!” 曹操为什么一连说出了这么多的称呼?自有他的道理,每个称呼都说明与将军的关系和感情,又说明我与你云长不是一般之情,然后放声大笑:“哈……老夫有礼了!” 云长听曹操对自己称呼一连几个,心想,他对我确是不错,但不管怎样,我仍是要走的,所以把龙刀在马的右面“鸟翅环”上一架,将绿袍袖子一拂,对桥堍下的曹操打拱还礼:“桥梁下丞相,关某在马上回礼了!” 曹操:“请将军少礼。将军哪里去呀。” 云长一听,心想,曹操就是喜欢装腔作势,分明你早知道,何必再做得如此模样?那就与你再说一遍吧:“丞相听了,今闻兄皇在袁绍军中,新恩虽厚,但旧义不可忘,到丞相府三日三次,未见金面,临走留下辞帖,想必丞相已阅过了?” 曹操:“老夫见得辞帖。足见君侯不忘桃园弟兄之情,真正可敬可佩!只恨老夫与将军无缘再聚的了!” 关羽:“丞相哪里话来!常言道:‘天各一方,人生何处不相逢。’下会有期!”——只要不死。活在世界上早晚总有见面的机会。云长心里想,不过下次见面没有这样客气罢了。 曹操:“老夫临时匆匆,未备酒肴,请将军不要见怪。”——照理送行要吃送行酒,但是时间局促,没有来得及备酒,所以要请你原谅。 关羽:“某恨不能插翅飞往冀州,哪怕是龙肝凤尾,也不足为美味。”——归心似箭。再好的酒菜,我也不要吃了。云长说到这里,心想好了,我在此等你到来,也是给了你曹操的面子了。谈了这几句,可以走了。因此,对着下面的曹操将手一拱:“丞相再见,关某告辞了!”说罢,欲掉转马头而走。 曹操一看,心想我摆足场面,诚心赶来,难道就谈这几句话算了吗?即使你急于要走,我也有两件东西要送给于你。所以要紧叫住云长:“将军且慢!” 关将军听曹操叫且慢,当然停住马匹,要紧问曹操:“访问丞相,还有何事?” 曹操:“闻得将军封金挂印,又恐你路途之上缺少盘费。老夫有一盘金银在此,送与将军,望勿推却!”曹操说罢,对右面的心腹手下一看,对他一声吩咐:“速将金银呈上!” 手下人捧了一盘金银,准备送上桥梁。 云长一看,曹操命人送我金银。关将军素来不会客套,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现在我不需要你的金银,我要拿你的金银,也不必封金挂印了。再说,对曹操不可不防,不要他借作送金银,其实想靠近我关云长,来马前行刺于我。所以立即对送金银的手下人,凤眼睁大,叫一声:“与我留步了!” 手下人马上立定。 曹操见到云长喝住手下人,还来不及问明情况。 云长回答曹操:“丞相不必客套。金银,关某囊中尚存,不劳破费,将此金银留下,赏于有功之臣便了!” 曹操一听,明白关将军坚决不收我的金银。不必同他去多费口舌了。一想,你金银虽不收,但是,另一件礼物你肯定要收下的。这就是你最喜爱的绿袍。因此,命令送金银的手下人退下来,对左面的另一个心腹看看,同时继续叫住云长:“将军慢走!老夫有锦饱一领在此,望将军收纳。锦袍奉上了!” 手下人手捧漆盘,刚跨上桥梁三步,云长见到盘内绿袍,很快决定要收下的。为什么?因为金银你曹操有的是,随时可以取出,但不能表达你曹操的真心实意,而这件绿袍不是一天半天能够做成的,说明你早有送我之心,是真心诚意的。但是,还要防止前来行刺,不能让他近身。那末如何拿取这绿袍呢?很快就决定,借龙刀代我取其绿袍。说时慢,当时快,云长一面喝住送袍的手下人,一面从鸟翅环上双手提起龙刀:“来者与我留步!” 送袍的手下人很快站定。关将军一言不发,就将龙刀的刀头,向来人面前伸了过去,吓得那手下人一时不知所措。但只见将军一对凤眼望着盘里的锦袍,龙刀始终对着手下人,动也不动。这个手下人,一时好象被关将军提醒了一样,猜到了将军的意图,马上左手拿着金漆盘,右手将盘内绿袍衣领上抓住,提了出来。然后将盘放在桥堍上,双手执衣领,跨上半步,将绿袍衣领挂在云长的龙刀的刀尖之上,方始执盘退了下来。这个动作。不要说两旁的文武,包括曹操在内,不懂将军意图。为什么命人将袍挂上刀头? 这时,关将军用力便将龙刀向上一挑,这件绿袍腾空而起,这就名谓“三里桥挑袍”。大家望着挑上去的绿袍,见它很快落了下来,因为这时并无大风,加上绿袍是锦缎所做,是有一定的分量,绝不会似纸张一样飘向别处。落下来正好在云长的当头,衣领朝下。这时的将军早将龙刀架好,双手按住衣领,顺势象现在的大衣一样披上了身子。然后对曹操双手彬彬一礼:“谢丞相了!” 关将军这种接受礼物的方式方法,真是难得见到的。他本身穿着一件旧的绿袍,目前外披着一件崭新的鹦鹉色绿缎子战袍,红脸下长须微微飘动。真是威风凛凛。哪知晓,曹操见到此景,放声大笑,“哈……”笑个不停。一面对着文武,连声地说:“列公,关将军言出如山,真是言而有信。他是古今唯一的大丈夫。大家要相信将军的说话,他从无半句虚言。”说完这番说话,又是大笑起来。 曹操这种表现,不要说两套文武摸不着头脑,即使关将军本人也莫名其妙了。记得在关将军到曹操处不久,丞相见云长穿的绿袍已经陈旧,就问将军身材长短,绿袍的尺寸,关将军从实相告。不数天,曹操送给关将军一件新的绿袍。这名谓“赠袍”。云长谢过曹操收了下来。丞相叫他当场穿它一穿,是否合适?关将军将袍罩在外面,确是配身。不料一到明天来见曹操,孟德见云长将自己送他的新袍穿在里面,外面罩着旧袍。曹操问他,说关将军你何必如此节俭?只管将新袍穿着,今后我再送你新袍。将军回答曹操说,请丞相明白,新袍是你丞相所送,旧袍是我家大哥所做。我将旧袍罩在外面,见袍如见皇兄。曹操听完闷闷地一气,脸上流露出不乐的表情。云长见到如此,知自己言太过份,因此回答曹操说:关某有朝一日,得到皇兄的消息,在临行之时,便将你丞相的绿袍穿在外面,以表关某之心。当时,曹操认为云长是打我一个招呼。不料,今日我又赠袍于他,他竟立即将袍披在外面,说明关将军处处地方说到做到,真是言而有信。因此他放声大笑,感到脸上飞金。所以对两旁文武说了这一番没头没脑而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话。其实,或许是关将军无意的动作,因为挑袍是为了防止刺客,但接受了绿袍一时很难拿着,只不过是顺势披上而已。这是象讲话一样,真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世界上是有这样的巧事。所说曹操处处爱慕云长,所以他这种想法也是非常自然的。 正在彼此欢乐之时,突然云长耳闻一片杀声。抬头望去,从皇城方向赶来一彪人马,也不知是哪位大将。不管是谁,云长马上红脸变色,以为曹操奸诈多端,表面上送金送银,还赠绿袍,其实缠住我的身子,暗中早有布置,命上将带兵前来会战于我。这时的将军恨不能将披上的战袍丢到曹操面前。但是想我已谢过了你,这件袍已经属于我的了。不管怎样,只要知道你曹操不怀好意,今后再与你算帐!所以,对着轿中的曹操一手撩须,一手用两指指着他,用严厉的声音说了一句反话:“丞相,你好?!” 这声好,就是不好!说罢,云长圈马下了三里桥。直向前方奔驰而去。” 曹操被关将军这种突如其来的表情弄得莫名其妙。收住笑声,他还没有发觉后边来了人马,只以为两旁文武不知哪一些人定然在议论关将军的不是,一定被云长听得了,所以弄得不欢而散。曹操问两旁文武:“关将军为何大怒而走?关将军缘何悔恨?你们可有说话被他听得?” 众人想着,别说我们讲笑话。连屁都没有放一个。到底怎么一回事,大家都不知道。 其实,后面来的不是别人,乃是曹操的右护卫许褚。因为他正在校场操兵,不知曹操送行。等到回来交差的时候,听说云长冀州寻兄,丞相前去送行,许褚问可有上将保护,相府手下回答说,大将去了很多,但是武器都没有拿。所说,许褚是有勇无谋的匹夫。但他一片忠心于曹操,认为红脸去寻刘备,今后是丞相的冤家,不要将丞相伤了性命!我是他的护卫,应该前去相救,所以带兵一千,他算好心赶来营救。其实被你弄得云长误解而跑。现在许褚见丞相无恙,而见到关云长拍马而逃,认为关将军见他害怕。哪知道,云长连你人都没有见到。许褚感到救丞相有功,停住了人马,来到曹操大轿跟前,见过丞相:“丞相,小将搭救来迟!” 曹操正在盘问之时,回头见到许褚,方始恍然大悟!分明为了你许褚赶到,激怒了关将军。最怀恨的是,我曹操被关将军当作设下的圈套,存心陷害于他。这事情一时很难讲清。将军已带怒而去。丞相这对耐足了心头怒火,问着许褚:“仲康到来何事?奉谁人之命?” 许褚:“小将恐怕红脸要杀你,特来相救。我是未奉将令。” 曹操:“匹夫!谁要你来闹事?你可知晓,关将军被你弄得恼怒而去?你敢私出皇城,该当何罪!?” 皇城不可私出,人马不可私调。就凭这两点,许褚已经保不了命。听完丞相的责备,他立即滚下了马来,在桥前请罪:“末将该死!” 许褚想我是一片好心,相反要送去脑袋。丞相怪我恼怒了红脸,许褚心中不服。心想,你把姓关的看作你的老子一样。但他不敢多说,只好连连请罪。曹操命手下将许褚绑了起来,方始带领文武和一千三军,押了许褚回进皇城。曹操出轿进相府升堂。文武两套齐集。传令将许褚带上堂来。问他:“可知罪么?”许褚服罪。曹操下令:“将他推出去斩了!”两旁文武讨情,说:“他虽然有罪,但念他为丞相一片忠心,请丞相宽恕了他。”曹操命手下将许褚带了回来,罚他马营当差。其实,曹操是警戒于他,使他下次不敢放肆。虽说命他马营当差,其实没有两天工夫,曹操假装马营巡逻,见到许褚,问他:“在此何干?”许褚想,怎么丞相你忘掉了?便答:“我在此马营当差。”曹操说:“你下次再敢吗?”许褚说:“不敢了。”曹操命他:“随我而来。”所说毕竟是心腹的护卫,只要一天不见到许褚,丞相就要惦记。这样就算了结。 再说云长赶上前去,追上了皇嫂的车辆。有的说:二位皇嫂已遇到了黄巾抢劫。其实在皇城外面,五关之内不可能有黄巾余党。待等过了五关,渡过了黄河,确实遇到了很多的黄巾。这事后面再提。 目前,将军把三里桥曹操送行之事向二位皇嫂回复了一遍,身上的绿袍命华吉折好以后放在芦轿车辆后的箱笼之中。走不到多远,天将傍晚,云长想连夜赶往东岭关,路上不便。倒不如找个庄子借宿一夜,明日再走。便对华吉一声吩咐:“华吉,前边观看可有村庄借宿一夜?对人须要和气。” 华吉允了一声,向前奔去。抬头一看,离此不远有一座较大的庄子,庄门口坐着几位乡里人在那里聊天。华吉抢步上前,对他们打了一拱:“众位老大请了!” 几个乡里人,见来人是个马夫打扮,对人倒也和气。便说:“请问你是何人,要问些什么?” 华吉:“我家主人是当今的关君侯。因天已傍晚,欲在贵庄借宿一夜,不知可以吗?” 乡里人听到关君侯到来,个个肃然起敬,斩颜良、诛文丑谁个不知!这样的大人物,岂有不受欢迎?要紧起身回答华吉:“很好很好!你去回复关君侯,这里可以住宿。我们马上去禀明庄主!” 华吉回来禀明主人。乡人报进庄去。此庄名叫胡家庄,员外名叫胡华,心地善良,生下一子一女,一子名叫胡班,现在荥阳关上,为从事之职,是个文武双全的步将。一女今后是云长的夫人。 胡华得报君侯到来,感到贵客临门,真是小庄的荣幸。要紧出庄门迎接。这时云长已到。 胡华:“闻得君侯驾到。小佬尚未远迎,请君侯恕罪!” 关羽:“关某路遇宝庄,欲思借宿一宵,未知能否?” 胡华:“君侯大客套了。小庄简陋,唯恐招待不周,请君侯原谅!” 关羽:“何必客套。要吵闹你一宵了。” 云长下马。华吉将马带过饮水喂料,家将扛过龙刀。自有乡里人料理一切。胡华见到两部芦轿车辆,问君侯:“请问车辆上是哪几位?” 关羽:“乃二位皇嫂!” 胡华一听就明白,原来是刘备的家眷,要紧回头对乡里人讲:“来来来!速速叫老妻出接!” 员外夫人赶来迎接,陪同两位皇夫人,进得内室安置。车辆推进了在去,员外前边带路,领云长到了草厅之上。立即摆酒陪同君侯畅饮。当然在乡下没有山珍海味,但是粗鱼大肉烧得也很可口入味。 云长与员外坐定之后,胡华先问将军:“闻得君侯斩颜良,诛文丑,名闻四海。今能相见,小佬真是三生有幸。不知君侯今日从哪里而来,明日往哪道而去?” 关羽:“关某闻得皇兄在河北冀州,保二嫂冀州寻兄。” 胡华听完,对云长看看。你真了不起!他想,从此地到河北冀州,足有千里之遥,可称谓千里寻兄。便说:“君侯真不忘桃园弟兄之情。小佬佩服之至!” 关羽:“请问员外大名。” 胡华:“小佬姓胡名华。” 关羽:“一向在此么?” 胡华:“祖上传些田亩,一向在此耕种田园。” 关羽:“家中还有何人?” 胡华:“一子一女。” 关将军一听,想佬佬很有福气,子女双全。 关羽:“令郎现在何处?” 胡华:“现在荥阳关为从事之职。” 关将军想,一个乡里人的孩子。能在官场做事,倒也不容易。 胡华:“请问君侯,可要路过荥阳关?” 云长想,不要说荥阳关,我要离开曹操的地界,五座关厢,一座也不能抄过。 关羽:“必须路过。” 胡华:“那君侯少坐片刻,小佬去去就来!” 胡员外到里面,很快写好一封给胡班的书信,回了出来对关将军说:“小佬有书信一封在此,费心君侯带在身旁,到得荥阳关遇见小儿,诸君侯交付于他。费心!拜托!” 云长想,不要说在你庄上吵闹了一夜,即使路过,这也应该相助于人。谁知道,就在这封信上,你关云长才能活命。这事后书再提。就这样,关将军和皇嫂、马夫、家将等,在庄上安息了一夜。到明朝员外挽留。云长说,“已经吵闹了,寻兄心切,下会有期。”哪知晓,今后是翁婿关系。关将军出庄上马提刀,皇夫人上车,员外相送三里,一躬而别。家将推动车辆,华吉紧紧跟上,离胡家庄直往东岭关。路上又足足走了一天。天将傍晚,远望东岭关高大城墙,君侯在马上暗暗思忖。想我数次过得五关。守关将皆是一面迎接,一面相送。不知今日如何?你正在想着,东岭关的太守已经得报。探子飞马进城,在街门口丢鞭下马,飞报上堂。东岭关守将名叫孔秀,听得大堂击鼓,匆匆出来。他今年四十余岁,所说五关上的太守都是文武全才,孔秀善用四十余斤重的一口三尖两刃刀。 孔秀:“本太守孔秀,奉了丞相命,保守东岭关。谁人击鼓?递速报来!” 探兵上堂禀报:“报太守,关将军到冀州去找刘备,不别而行,已将近此地关厢,请太守定夺!”被你一声“不别而行”,五关六将就死在你这一句话上。因为五关上,曹操早有规定,任何人要有曹操的命令,才能过去。因此,孔秀要阻挡关云长,但是被关将军杀了他。下面的关厢更其误会,所以造成逢关阻挡,逼得关将军逢关斩将。实际是,这个探子,没有完全探明。现在,孔秀命探子退出。吃丞相的饭,当然按他的命令办事。明知关将军本领高强,只是不可回避的,真所谓责无旁贷。立即点兵三千,整顿盔甲,上马提刀。出了东岭关,排列旗门,等候云长到来。关将军在马上早已见到,见太守已在城外,心想是否赶来迎接。仔细一看,与往日不同,要是真的来迎接于我,应该飞马赶来相迎,为何手执兵器,气势汹汹?更不需要旗门设立。关将军还没有料定之前,最要紧的是二位皇嫂,立即传个车辆停下,命关西汉、马夫随后保护。“待我上前去问来!”云长提刀赶了上来。 孔秀见到关将军,装得并不熟悉的样子,开口便问:“前面来者是哪一个?” 云长一听,就感到奇怪!连我都不认识?分明是来阻挡。但云长在这时,根本不想动武,更谈不上杀死他了。便将龙刀架好,回答孔秀:“前边太守听了,来者便是关某?” 孔秀:“原来是关君侯。” 关羽:“正是!” 孔秀:“请问你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云长想,我要过关,应该讲给你听。 关羽:“自闻家兄在冀州,保二嫂冀州寻兄!” 孔秀:“足见将军不忘弟兄之情,本太守佩服!” 关羽:“说得太好了!” 孔秀:“那君侯你可要过关?” 云长想,这句话是多余的。不过关,难道叫我飞过去吗?! 关羽:“立即过关!” 孔秀:“那请问君侯,可有路凭吗?” 关羽:“路凭?” 关将军想,我前几次过关,从来未听见过要什么路凭! 关羽:“何谓路凭?” 孔秀:“丞相的命令,不论何人过得关厢,定要路凭。没有路凭,谁都不能过关!” 关将军想,既有这样的规定,应该照规章办事。常言道:有理不可灭,无理不可兴。但不过前几次为何不问我拿取路凭? 关羽:“太守言之有理。但请问太守,关某前几次过关,缘何不要路凭?” 孔秀:“君侯说得对!前几次丞相早有命令。今天,没有接到丞相命令,应当要问你拿路凭!”云长想、此番我大概要紧跑,曹操忘了给我路凭,也没有提前来得及通知你的。我若知道要此路凭,在三里桥的时候,早向曹操讨取一张。料他定然给我。总之说来,是我的不是。云长一向是讲道理的。再说事虽如此,也要见机行事,我不是一般可疑的人,你太守对我也熟悉,在这种地方也能放宽一点,但是我也应该打个招呼。 关羽:“关某临行匆匆,忘了问丞相拿取路凭。请太守容情,放关某过得关去,感恩非浅!”孔秀对关云长看看,心想,你倒说得便当,事实上你已经不是这里的人了。而且探马说你是不别而行,说明你是偷偷离开皇城。那对你有什么客气,对你实言相告:“君侯你听了,没有路凭谁都不能过关!”云长看他铁面无私,望到天色渐降夜暮。回头见到车辆上的二位嫂嫂,心中已经吊起了怒火。但是为了二位皇嫂,一时耐下心来,让我再来添几句说话:“太守,你要知道丞相在三里桥送行,关某堂堂而去。一时失带路凭,太守切莫怀疑,况且有二位皇嫂在后,请你容情三分!” 所说,关将军对你这样说,你孔秀面子已经好算大了。俗语说,这个家伙是来讨死!一点也不会随机应变。相反对云长后面两部车辆一看,车子上是刘备的家眷。他心存坏意,面带奸笑,回答关将军:“啊,原来有两位皇夫人在一起。那好吧,君侯你定要过关,请你先走一步,将两位是夫人留在关厢,待小将命人到皇城,见了丞相,拿了路凭,再送两位夫人过关!” 关将军听到这里,心想,我就为了急需过关,所以恳求于你。有得你去向曹操拿路凭,难道我不会去拿吗?再说我是保皇嫂,你怎么叫我一人先走,把皇嫂留在此地,你这是何意,不是心存不良吗?照你这样讲,我即使到了冀州,有何面目去见大哥?将军想到这里,怒火冲天,感到自己仁至义尽,看来不动武是不能过关的了!心想,曹操啊曹操,我顾不了你的大将了!因此,关将军并不对他多言,把脸一板,只说了一句:“太守莫非马前阻挡关某?”孔秀一看就明白,知道关云长要动手了。但是他自以为有打算,我能够胜他最好;万一不胜,我可逃进关厢,闭关镇守。看你姓关的怎样过去?这狡猾的孔秀,嘴上还说得好听:“小将怎敢阻挡!” 关羽:“不必客套,放马便了!” 孔秀:“君侯定要动手,那小将只得奉陪了!”说罢,这家伙提刀冲了上来,对云长当面就是一刀:“君侯看刀!” 所说,你岂是将军的对手!特别守在第一关,是在内地,因而他的本领很平常。云长早将龙刀钻子,点上了他的三尖二刃刀的刀头,只听“当”的一声,孔秀的兵器早已脱了一只手。可称谓“门户大开”,哪里来得及圈马而逃,被关将军甩转龙刀,已经砍中了他的腰间,尸分两段,滚下了马背。 云长收住龙刀,对着孔秀死尸一望,心想,你这家伙太不知趣了。旗门曹兵见得太守丧命,顿然乱了起来。关将军飞马上前,但是他龙刀只杀大将,从不伤其一兵,只是命令他们:“三军不必惊慌,只管前边开放关厢。” 太守一死,群龙无首,谁敢阻挡!奔向前去将东岭关大门敞开,一齐跪下,口中高呼:“迎接关将军!”“迎接将军啊……” 关将军回马过来,一声吩咐:“家将们,推动车辆过关!” 家将推了车辆在前,很快进得关厢。其他关西汉与马夫华吉跟随后面。关将关,略停一会,两位皇嫂等,将刚才关厢中带出来的干粮热水,大家饱餐了一顿。因为杀了太守,不便在城关附近逗留,只得保着皇嫂连夜赶路。除了两位夫人能在车辆中打个瞌睡,其余众人与关将军一样,双眼都没有闭上一闭。为了能早日见到皇叔。个个人不停腿,车不停轮;云长马不停蹄,直奔第二座“洛阳关”而去。 此地东岭关,自从关将军一走。要紧料理孔秀的死尸,一面写信告急曹操,不知曹操接信后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回 洛阳关连斩二将 汜水关云长受骗 东岭关的告急信,送到许都相府。曹操在相堂上接到来信,见到云长在东岭关已经斩了孔秀,过得关去。事情是为了路凭而起。那么曹操难道不知道五关上要路凭吗?当然知道!在这点上,曹操是对关将军的奸诈。所说曹操一面对云长既爱他又要害他,感到此番实在留他不住,一面让他去,一面想,五关上必要路凭,我装作忘了,你没有路凭,逢关必然阻挡,希望你在五关上被守将杀害。表面上,我是欢送你走的,杀死你云长乃是守关将的责任。曹操被人称为奸雄就在于此!但他一时忘了,万一阻挡不放,云长是要动武的。现在见到孔秀已被杀,曹操方始恍然大悟!想到五关守将皆非云长的对手,都没有颜、文二将的本领,岂不要被他逢关斩将?照这样算来,五关要伤去五将,我不是又要大大的吃亏吗?你哪里知晓,要死去六将呢!因为在第二关上一连死去两个。所以后世人称谓“过五关,斩六将”。所说曹操看到死了人,他方始着急起来,装得很象,把张辽叫到了面前:“文远。我在三里桥匆匆送关将军之行,一时忘了给路凭与他。如今东岭关孔秀不能随机应变,已被关将军龙刀所斩。死人倒是小事,将军却要误会,我想命你文远速即追赶上前,将路凭送与将军,免得他过关麻烦。” 张辽一听,想你丞相岂会忘掉路凭?我是明白的,你有意为难云长。现在,得报死了守将,方始懊悔,所以命我去送路凭给他。 张辽:“丞相,你要知道,关将军已过得东岭关,小将恐怕追赶不及!” 曹操:“文远,你尽力而为,能赶几关就赶几关。这是一表老夫之心!” 张辽想,这种事情,都是多余的。既然这样,赶了上去再说。张辽立即向曹操取了张路凭,准备了干粮热水,出相府上马提鞭,飞马去追赶。事实上要是你追到了关将军,根本也就没有过五关、斩六将之说了。其实云长斩了将,过了关,张辽方才赶到,一路上都是这样。真要见到云长,是要过了黄河,才能赶上关将军。让张辽随后而来。 再说云长,路上约有两天,已到洛阳关。所说自从他在东岭关斩了孔秀,洛阳关的探马只是探到第一关为止,下面的关厢都是这样,这叫二关探一关,三关探二关,四关探三关,五关探四关,一直误会到底。而且一关比一关凶恶。 洛阳关守将名叫韩福,正巧坐在堂上。年龄四十左右,全身银盔银甲,善用一口银刀。 探子报上堂来:“报太守!” 韩福:“何事报来!” 探兵:“小卒探到关云长不别而行,保了刘备家眷,将近此地洛阳。东岭关太守孔秀,他已被杀,请定夺!” 探子退出。韩福一听,想姓关的红脸,忘恩负义,得到刘备的消息,就把丞相恩情忘得干净。竟敢斩将过关。既然到得洛阳关,我岂能放他过去!但是,想到自己的本领和孔秀不相上下,也难阻挡于他,所以对两旁一望,开口问道:“两旁众位,今有探马报到,关云长不别而行,在东岭关刀劈孔秀,将近此地洛阳。本太守要是放他过关,定被丞相责备。要是阻挡于他,也非他的对手,这便如何是好?两旁看来如何?” 说笑话,此番守五关的将,总难免一死。要是阻挡,确实要被云长杀死。真正放他过去,的确曹操也要问罪。即使把关将军杀死,曹操也要将他们杀!目的是遮天下人之耳目。这也表示曹操的“诚”心,所以总逃不了一死。两旁听太守这样一问,知道非常为难。就在这时,在将官中踏出一名偏将,名叫孟坦,所说“过五关、斩六将”就多斩了这一个。 孟坦献计给太守说:“太守,请放心!” 韩福:“孟将军有何妙计?” 孟坦:“红脸本领虽好,常言道:明枪好战,暗箭难防。请你太守马上带兵到城外阻挡红脸,能取胜最好;要不能取胜,请你太守向旗门逃来。要是姓关的随后追赶,我孟坦就在旗门背后的马背上放他一条冷箭,射死他算了。太守你看怎么样?” 韩福一听,倒是个好办法。打不赢只有放暗箭,射死他。 韩福:“孟将军妙计,那快些准备!” 到外面两人上马,点兵三千,出洛阳关排列旗门,太守在前,横刀勒马;孟坦在旗门之后,隐蔽起来,马上左手执弓,右手搭箭,作好射箭的姿势。 韩太守远远望去,阳光下关将军果真到来! 再说,将军路上确是辛苦,家将们很少休息,要关将军下了令,大家敢在树林下打一个瞌睡。将军同样在马上略微闭上一眼。目前见到已抵洛阳关厢,看到前面的阵势,关将军心中已经明白了一半,想自从我被逼在东岭关斩了孔秀,恐怕一误再误,倘要逢关作战,只是太麻烦了。将军为了避免交兵,所以仍然传令,命众人保护皇嫂,车辆在后,不许前进。关将军一人一马上前,走近一看,韩太守果真在马上提刀,还来不及开,韩福已询问:“来者莫非君侯!” 关将军想,你们都是装腔作势,所以冷冷地回答他一句:“原是某家!” 韩福:“请问哪里来,哪里去?” 关羽:“皇城来,冀州去!” 韩福:“冀州去何事?” 关羽:“寻找皇兄!” 韩福:“可要过关?” 关羽:“立即过关!” 韩福:“请问,可有路凭?” 关羽:“失带在此!” 韩福:“没有路凭不能过关!” 云长一听,又是为了路凭。不管你容情不容情,道理还是要讲。所以说:“多蒙丞相三里桥送行。关某临行匆匆。未问丞相讨取路凭;望请太守容情。” 韩福:“没有路凭谁都不能过关!请你留在此地。小将代你去皇城拿取路凭,免得路上逢关阻挡。” 关将军一听,话是不错。但是,我东岭关已经过了。到了此地再去拿路凭,我怎能等得及。再说,你这种场面,分明不怀好意。我在第一关已经费了很多口舌,结果还是动了武才算解决。你这种说话分明搪塞,因此将军非常爽快:“太守既来阻挡,请不多言,能放则放,若不容情,速速放马。” 韩福想,关云长倒爽快得很!我本来一下子很难板脸,既然你要动手,倒不如乘机打了再说,好得还有孟坦一条冷箭。想你姓关的总难过去,因此回答将军:“既然将军要动手,那么小将就得罪了!”说罢,迎了上来,起手中的大刀当头向关将军劈来。云长早做准备,感到一不作,二不休,龙刀招架了上去。只听“当”的一声,韩福的大刀与孔秀一样,脱去了一只手,但是他早作准备逃走,所以关将军还来不及动手,他已圈马直向旗门逃去。云长想,动到手不能放你过去。因为被你把关厢封住,我等无法过关。想到这里,双手高举龙刀,龙马紧紧追了上去。 这时,旗门背后的孟坦,所谓冷箭,他的箭已经扣上了弓弦,拉开了硬弓,等待云长追近,只要在百步之内,我就能射中他的分心。还没有等到机会,关将军已赶上了韩福,感到可以下手了,便将手中龙刀向韩福当顶,用力劈了下去。 正巧韩福慌张逃命之时,马膝了一个前蹄。这样就根本无法避去云长的龙刀。只听得“喀嚓”一声,把韩福劈一个尸分两爿,再顺手将龙刀一拖,将马都一起拖死。名谓“刀劈韩福,连人带马”。 云长刚才劈去韩福,耳边听得“嗖——”的一声,心中明白,莫怪韩福逃向旗门,排列的三军不慌不忙,原来背后早布置着冷箭一条。关将军闻声也来不及看,要紧身子向右面一偏,因为孟坦见到韩福当头中刀身亡,他心中一怔,所以这条冷箭未曾射中云长的致命分心,加上云长向右一偏,因此一箭射在关将军的左膀上,鲜血直淌。云长生平不喜射箭,在他的腰间,从来一无弓、二无箭,更其仇恨冷箭伤人。现在他顾不得左膀作痛,立即寻找射箭的家伙。 所说孟坦自己知道,这一箭是受惊之后发射出去的,不知是否射中关云长?他还在旗门执弓在手,在马上抬头观看。 关云长的凤眼早已看见孟坦手执硬弓,知道他便是放箭的敌人。恐怕被他逃遁,因此将军将龙马一拎,兜了半个圈子,从后面冲向旗门,直扑孟坦而去。 关羽:“可恶贼将,暗放冷箭,关某来也!”说罢,龙刀向他劈面砍去。 待等孟坦发现关将军,见他的青龙大刀已经劈了下来。孟坦不要说来不及圈马而逃,连拿家伙招架也没有时间了。只得起手中硬弓,来抵挡云长的龙刀。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只听得刮的一声,硬弓已经两断,龙刀已经连面带身劈中了,死尸摔下马去。 云长收转龙刀,才平了一口气,方始觉得左膀上隐隐作痛,立即马上架好龙刀,咬紧牙关,起右手将左膀上中的冷箭很快地拔了出来,用力将它一折两断。所说将军自己虽然一生不放一箭,但是被敌人前后射中三箭,而且都在左臂之上。今天的一箭,还是伤势较轻,到云长北伐时期,被魏将庞德射中了第二箭,今后到了水淹七军的时候,被曹操手下大将曹真射中一条毒药箭,这就关系到性命的安危。幸得当时名医华佗先生。来为将军治疗,这就是有名的“刮骨疗毒”。目前只不过命华吉拿些止血药来包扎一下就算了,照样再要逢关动手作战。这就是为将的气魄。 二位皇嫂闻得云长中箭,请至车前,问他:“伤势怎样?”云长安慰二位嫂嫂:“请放心,这不过微伤而已。请二位嫂嫂不必担心,关某照样保二嫂赶往冀州。”说罢,命家将推动车辆,众人马夫跟随,命令洛阳关曹兵不须慌张,只管前边开关让路。 此地一连死了两个,那还有谁敢阻挡。只得迎接将军,护送过关。云长在关厢中,只是拿些干粮与热水,没有多留时间,因为斩了太守,不免结些冤家,所以匆匆离关而去。直往第三关——汜水关进发。此地洛阳关上要紧将两个死尸拖进城里,料理丧事,衙门前白布围满。 不过一、二天,后面的张辽已经赶到,进关见此情景,知道出了事情,要紧问衙门手下:“太守怎样了?” 手下人:“张将军,你到来何事?” 张辽:“我奉丞相命,送路凭于关将军!” 手下人:“要是张将军早来一步,太守可以不死了。” 张辽:“怎么,太守死了?莫非阻挡将军?” 手下人:“一点也不错,因为关将军没有路凭,太守关外抵挡,被关将军连人带马,在龙刀上砍死。再有孟坦将军,为了放冷箭,也被关将军杀死。” 张辽:“关将军可曾中箭?” 手下人:“中在左臂之上,受一些小伤。” 张辽为关将军暗暗吃惊。心想还算好,要是射死了他,这件事怎么办!想到身旁的路凭,送来也是无用,云长兄已斩将过关,我是不是再去追呢?那是丞相的命令,能追到几关就是几关,尤其想到第三关上的守将,乃是曹操的舅兄,你云长兄不要也将他杀死,那末,曹操要与你不客气了。再说曹操的舅兄卞喜本领虽小,此人心如毒蛇。云长生性忠厚,不要被卞喜所害。云长一死也是麻烦。就是为了这两点,张辽一定要赶上云长。他回头问衙门手下。 张辽:“你们是否去丞相处报过信?” 手下人:“张将军,这里死了太守,哪能不报丞相呢?但书信尚未送出。” 张辽:“那将书信给我,由我带回皇城。” 手下人想,再好也没有了。因此到里边拿书信取出,交给了张辽。张文远就在洛阳关饱餐一顿,将马饮水喂料,继续追赶关将军。 再说云长,将近汜水关,探马已经报过关厢,直往衙门而来,丢鞭下马,见堂上无人,直奔内室。 卞太守正在内室之中。此人年近五十,身材矮小,是个步将出身,但本领平常,生得一副獐头鼠目,心中毒计很多,依仗与曹操郎舅关系,就在第三关上为太守。现在探子报给他听,说关云长不别而行,逢关斩将。所说云长斩了将,再有理由也是错了。卞喜听说红脸翻脸无情,我与曹操是亲戚,别人都为丞相要挡住关云长,我更不能放他过去。但想到自己本领远不是红脸的对手,那怎么办呢?先命探子退出。他一人在内堂心想,云长已将近此地,我一定要设法阻止于他。卞喜他左思右想,有了!认为他前二关见到守关将都是用的硬功,现在我应该改换方法,用软功来对付他,这才能使他不防。卞喜想到一计,名谓“蜜饯砒霜”。这就是好比上口甜如蜜,下肚毒如砒。红脸有了龙刀、战马,他是无敌的。我就要将他刀马骗去,一个马将站到了平地上,本领再大也未免大打折扣。他打定主意,浑身换着轻装服式,步将打扮,足上一双薄底战靴,准备二柄武器。一条是软鞭四尺余长,他系在腰间,这是要近身才能作战,万一不能近他的身,他就准备了一个象拳头大小的、圆形的流星锤,这是用一根索子穿着的,可以在五、六十步外击中他身躯上每一个部位。现在把索子准备好,将一个流星锤藏在身边,避免云长防备。他外面罩着一件战袍,看上去比较文静,其实到时卸袍便能作战。一切准备就绪,他就命令两名副将,带兵五百,改扮百姓的样子,到后关外面镇国寺内去埋伏,到时看我招手为号,你们上前一起动手捉住云长。所说此地汜水关的后关,有一个名胜古迹,就是镇国寺。好比苏州的玄妙观,又好比无锡的崇安寺,既是名胜古迹,又是游览的地方,吃的玩的各式各样都有,可称人头济济,热闹纷纷。关云长每次在这里路过,都要去转它一圈。因此把他骗到这里,云长是决不见疑,尤其是已经穿关而过了,他定认为过了关厢即使留下来片刻也放心得下。其实我就在这里下手!卞喜一切安排妥当,出得衙门,上马执鞭,出前关来迎接关将军。离关不远,见云长保了车辆渐渐而来。 云长在马上见到汜水关,心中在盘算,前两关被逼斩将而过,这里不知如何?抬头见太守不带一兵一卒,单身独骑而来。因为与前二关气势完全不同,尤其见他袍帽打扮,云长已经放心了一半,认为到底和曹操是郎舅,待我也是不错。将军扣住马匹,等候卞喜。卞太守到将军马前,丢鞭下马,一躬到底:“前边来者君侯。本太守尚未远接,望诸君侯恕罪,小将有礼了!” 云长架好龙刀,立即还礼:“太守何必客套!关某马上还礼,请太守上马。” 卞喜:“君侯在此,小将怎敢并马而行?应该马前领路,马后保护!” 将军一听,你说得太过份了。老实说,只要你放我过关,我已感激不尽,何必讲得如此客气。所说将军自从过关以来,总是不欢而散,现在遇到卞太守如此地宽待,倒反觉异样,因此招呼太守:“太守若不上马,关某与你一起步行了。”说罢,关将军准备下马。 所说卞喜是小人的做功,说得好听,其实要你中计,否则不称谓“蜜饯砒霜”。见到关将军要下马,他连连阻挡:“将军且慢,你怎么能下马步行呢?那小将只得从命。”说罢。执鞭上马,与关将军并马而行,直往关厢而去。 家将推动车辆随后跟去。关将军心想,我没有路凭在身。不要现在很客气,但提起路凭,不要又翻脸,宁可招呼在前:“太守,关某失带路凭在身。太守可能容情?” 卞喜笑容满面地说:“将军哪里的话!别人要路凭,君侯你还要什么路凭!小将是来迎接你君侯,不是为了来拿取路凭。请问君侯是不是皇城前来?到冀州而去?” 关羽:“正是,为了保二嫂冀州寻兄!” 卞喜:“可敬可敬!桃园之情,君侯果真不忘。” 早说关将军是个正直无私的人,一下子看不出卞喜的坏意,当他是一片真心,心中一感到他好,云长想,我倒要讲出前两关的情况给你听听! 关羽:“太守,你可知道,前两关守关将阻挡关某?” 卞喜:“他们敢阻挡将军?真是该死!” 关羽:“被某斩了!” 卞喜:“君侯你将他们杀得好,应该杀!将军不把他们杀,被丞相知道也要将他们杀!” 关羽:“此乃关某无法,请在丞相面前代致歉意。” 卞喜:“这是小事!君侯别放在心上。请君侯看,汜水关已到,君侯是否马上过关?” 关羽:“时光尚早,立即过关!” 卞喜:“那君侯请!” 其实,早已布置好了!守关兵见关将军来到,早把城门开直,一齐跪下迎接。关将军在马上把手一招,由太守陪同,一起进了关厢,后面的车辆同样进了关。穿关而过,无多片刻来到汜水关的后关。一路上卞喜心中在琢磨,对关云长架在马上的龙刀看看,想前面两关的守将都死在这口刀上,又想到他是不是肯下马。路上很快,耳边听得锣鼓之声。他灵机一动,对关将军说:“君侯可曾听得锣鼓之声?前边便是镇国寺了。”云长一听,知道第三关的镇国寺确是个热闹地方,我前几次路过此地,总要到寺内走这么一走,确是热闹,说:“太守,镇国寺,关某到过几次。乃是汜水关的古迹所在。” 卞喜:“君侯,听说丞相在你君侯匆匆之间,没有来得及陪同君侯畅饮。现在时光尚早,小将早在寺内略办一些酒莱。准备给君侯送行,请将军下马到寺内略饮儿杯!”说罢,还没有得到关将军的同意,他已经先下了马,双手分开在云长马前一拦。 关将军勒住马匹。听说他要为我送行,去寺内饮酒。云长想,有这吃酒的时间,我还是赶路。早到大哥处一刻,我早定心一刻。特别保着两位皇嫂,确是重任,你待我好,不一定要吃酒。所以将军回答卞喜:“太守之心,关某领情。因归心似箭,失礼了!” 卞喜想,你不同意吃酒,就不会下马,不下马我岂能擒你。所说这家伙做功十足,装得苦苦哀求的样子:“君侯要是不答应,小将怎么能做人?我的体面有关,水酒一杯,请君侯赏脸!要是再不答应,那小将就下跪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将袍一拎,做出要跪求的样子。 关将军见到他如此的恳求,所说云长不喜欢弄得这样客气,反使人难堪;其实他哪里肯下跪。云长对旁边华吉一看,意思你赶快将地阻止住,华吉上前,用手一拉。 华吉:“太守何必这样客套,请站起!” 到这时候,弄得关将军非常为难。再一想,只有去问问两位嫂嫂。要是二嫂不同意的话,即使你跪下来求也无用。所以对卞喜悦:“请太守少等片刻,待关某去问二位皇嫂!” 卞喜想,就看你去问了再说:“那请君侯去问过二位皇夫人。” 关将军下马,一来到后面的车辆前,一躬到底:“二位皇嫂,如今来到汜水关的后关,太守欲留关某镇国寺内赴宴,二嫂看来如何?” 两位夫人一听,莫怪前面不走,原来太守要为二叔送行。现在二叔的心思我们是明白的,你恨不能一步跨到皇叔那里。但是,想到前几关的太守都是恶狠狠的阻挡,所以被二叔杀了他们才得过关。感到此地太守如此客套,又听说是曹操的亲戚,所说二位皇夫人也是非常通情达理的。想到太守如此相待,不给人家一点面子,也太不领情了!所以回答二叔:“二叔,此地太守既然宽待,请你应该领情,二叔前去饮酒,待愚嫂等到镇国寺内进香,想必进香完毕,二叔已酒罢,然后再行动身。” 今天的事情,是被两位皇嫂在好心上弄出来的!关将军听二嫂答应,当然不敢违拗。 关羽:“遵二嫂吩咐!” 云长就命二十名家将,保护二嫂寺内进香。“须要小心了!”家将们应了一声,推动车子往镇国寺中去烧香。然后云长回过来,到卞喜面前对他说:“太守听了,二嫂应允。关某进得寺去,立饮三杯,随即动身。” 卞喜想:不要说酒,连茶都不会给你吃一杯,只要你人离马,刀离手,我就能捉住你。所以招呼关将军:“皇夫人应允,小将真是万分荣幸!那君侯请!” 因为来过几次,关将军路径熟悉。云长在前,卞喜在后,向镇国寺内走去。 华吉照理应该将龙马一齐带进寺去,但听得主人说,立饮三杯,认为时间很短,就要回出来。再说寺内行人拥挤,龙马带进带出确是不便。所以一时忽略,马与刀连华吉本人都在镇国寺外。因此等一会里面动起手来,关将军也来不及命他带马扛刀。尤其一条甬道通向大殿是很长的,即使华吉得讯也未不及赶过去。 关将军踏上甬道,见两旁人山人海。都在看热闹,又好象在迎接于他。其实站在前排的百姓,都是卞喜埋伏下的两名副将和军士们改扮的。关将军根本不在话下,一路上来到大殿,只见殿上一排长窗全部开直。关将军跨进了大殿,殿中央早已摆好一只座位,卞喜从后面很快地抢步上前,走到座位前,起一只袖口在座位上拂了一拂,这是表示拍去一点灰尘,然后对关将军招呼一声:“君侯请坐!” 关羽:“谢坐!”说罢。掉转身来面对殿口坐下了。只见太守退到了长窗旁边,在另一张小凳子上坐了下来。其实他在看着殿下甬道上两名副将,不知可准备就绪,根本无心与关将军谈话。 云长刚坐定,忽然又站了起来,口中连连叫好! 关羽:“好啊!好!” 好些什么?因为将军刚一坐定,抬头见到大殿上面挂着一张画,画上画的是一只斑斓的猛虎,画得象活的一样,粗粗一看,这只猛虎好象从上面要窜下来的样子。所以将军连声叫好。因为云长也擅长画图,但是他最擅长的就是画竹,所以后人称谓“关竹”。但现在不知这只猛虎是哪一位有名的画师所画,因此他刚才立了起来,用凤眼向上仔细一看,只见下面的落款是“普净”二字。现在,云长感到太守不在身旁,相反离我很远,在向殿下不知望些什么,真好奇怪!我刚才不允你饮酒,你要下马跪求,现在到了殿上,不要说酒,连茶水都没有一盅。我倒并不是要饮你的酒,因为你有些言过其实,把我一人坐在这里,这算是什么?! 这时的卞喜,已经见到殿下甬道上的副将向他在招手,意思是一切准备好,只等你的指挥。卞喜正想向下面发出暗号,突然听得一声洪亮之音传上了殿来。这时卞喜停止了他的指挥。 普净:“闲人们让路,和尚送茶来了!” 卞喜一看,这个和尚不是此地镇国寺内的,而是从外面来的所谓客师。心想要紧关头,谁叫你来送什么茶,打乱了我的部署!但又不能去阻止他,因为我说过,要为云长送行,眼前连茶都不许送给他吃,恐怕引起红脸的怀疑。为了使云长失去防备,还是暂时等待一会,等到送茶完毕,好得时间不长,和尚一走,我再可下手。 将军同样听得和尚送茶来了,感到奇怪!所说云长非常讲究礼节,因为和尚二字是外界人专门用来称呼佛教内僧侣之口语,怎么会自称“和尚”呢?其实,照我看来,“和尚”是非常尊敬的称呼,和者即是和气,尚者即是高尚也!所以只有别人来称呼老和尚或小和尚,这是一种客套,从没有听到自称和尚。云长想,大概是一般的小和尚,连称呼都不懂。听声音是从殿口而来;因此撩着长须,用凤目观看。只见来僧身高八尺,生一个“同”字剑脸,二条寿眉,一对慈目,大鼻阔口,两耳有轮有廓,腮下白须铺满胸膛,约有六十开外。他头戴一项僧帽,身穿一件袈裟,足上红鞋白袜,手捧一只茶盘,盘内沏好一杯香茗,健步而来。虽然这把年龄,但精神抖擞,真是红光满面。关将军见到这样一个神气的大和尚,怎么连称呼都不懂?说也奇怪!只见和尚跨上殿来,将茶盘放在旁边的小凳上,然后双手捧着茶盅,稳步到云长面前,满面笑容地说:“君侯请用茶!” 关将军想,今天是太守命人送茶,我就不用客套,你和尚送茶,理该道谢!所以双手接过茶盅,回答和尚。“多谢了!” 云长喝了两口,将茶盅呈还和尚。那和尚将茶盅放到茶盘里,便将身上衣帽略为整理一下,理了理白须,准备同将军来谈话。 这时的卞喜,心中有说不出恼怒,想你这和尚,太不知趣了!我已经被你送茶耽误了时间。现在看这样子,他一时也不象要离开此地,但又不能上前去赶走他。倘然命他离开大殿,被红脸岂不要说你太守连茶都不送,把我一人丢在一旁,如今和尚为我谈话解闷,你何必赶走于他,问我何意,到时我很难回答。要是被他察觉到,于我不利。因此只有对和尚弹出了一对眼睛,喊着一声:“和尚,你与我走!” 和尚只当不听见,向关将军身旁走去。 卞喜拿他没有办法,只有等他啰苏了几句,待拿住了关云长,再同这和尚算帐。 老和尚到关将军面前,双手合掌:“君侯在上,小僧见君侯,‘阿弥陀佛’!” 云长想,和尚是要自称小僧,刚才大概你也是一时说错了。将军想,礼无不答,既然你自称小僧,我倒要客气一点,说:“大如,关某还礼了!” 普净:“君侯太客气了!请问君侯,可认识小僧否? 云长想,我与你素不相识,怎么谈得上认识呢?但再一想,他问到这一句,大概见到过我。往往有这种事,我不留意人家有心,要是撇口回答不相识,一是别人很难下场。二是防止他说明早已与我相识,到时我倒很难回答了。云长想,不如回答得含糊一些:“面善得很。” 普净:“小僧今日是二次见到君侯了!” 将军想,问到我可认识,说明至少见过了一次面。要想问在哪里见过,和尚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君侯,小僧初见君侯是在条山庙,君侯正当避人耳目,今日不是二次吗?” 关将军在桃园结拜之前,从家乡山西出来,见到一个恶霸名叫熊飞,强抢妇女,被云长路见不平,拔剑刺死。但毕竟是杀人凶犯,四处捕他。云长逃进一庙,即是条山庙,避过了难关。当然庙内和尚众多,云长一时想不起来了。但现在想,不要被老和尚说:现在做了官,连老朋友都忘记了,让我来打个招呼:“关某数年未回家乡,一时忘却了。望大如切莫见怪!” 普净:“莫怪君侯。” 关将军想,我倒要问他一声大名。当然和尚称法名:“请问大如的法名——?” 老和尚连声发笑。回答将军。“哈哈……小僧法名叫普净!” 关羽:“普净?”云长听到普净二字,感到熟悉,又好象看见过。再抬头一望,望到上面这张画上,早已见到落款上普净二字。看来这只老虎就是你大和尚所画,但是和尚法名也有相同的,倒不如让我来问他一声,所以一面用手指着上面张画:“此画莫非大笔?”意思老虎是不是你画的。 和尚按照将军指的方向,对上面这张画一看,连连点头,对云长说:“确是小僧画的。不知画得如何?” 关将军道,你没有来之时,我已经称赞过,即使画得平常,我也不应该扫你的兴,因此云长翘起个大拇指,赞一声:“画得真好!” 普净听到云长的赞声,放声大笑:“哈……”被你这一笑,关将军马上收回大拇指,感到这个老和尚活了一大把年纪,连客气都不会,一点都不谦虚,象孩子一样,听到一声好,马上头轻脚摇。你越是这样自以为是,我倒要讥笑你几句:“大如,画虽不错,你要知道,画虎画皮难画骨?”意思你不要这样地忘形,老实说你画老虎只可画它的皮毛。你不能画它的骨骼,就是没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和尚听到云长对他讥笑,心里想,难道我活了这把年纪,连谦虚都不懂吗?目的就要你用这话来讽刺我,因为你今天受了骗,中了计,我是存心来指点你,但是没有机会,目前机会来了。对长窗旁边的小凳子上的卞喜看看,你这个脑袋就在我的嘴里。老和尚先把茶盘拿在手中,准备讲完说话拔腿就走,又恐怕性命有危险。一面目中连连和着关将军的说话:“将军说得有理,确实是画虎画皮难画骨,但君侯要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 普净说完这几句,对那边的卞喜望了一望,然后匆匆地下了大殿,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他早已把行李就绪好,挑着行李离开镇国寺,向前赶去。 事到如今,关将军再要不懂,太愚笨了!想到太守现在的表现与刚才留我的感情完全大不相同,分明他骗我离开了龙马和青龙刀,准备暗算于我,说明这家伙比前二关的守将,更是手段毒辣。要是没有普净和尚的指点,恐怕今天很难设想。关将军并不懦弱,见到自己腰间常挂三尺青锋,这时的卞喜看出云长已经被和尚说穿了毒计,又见到关将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种威武气概,他那里敢扑上前去动手,连声对殿口甬道上下着命令:“来,与我动手!” 所说是群龙无首,你自己不上去,两名副将和数百军兵那个敢与关将军交战?所以一个都没有上来。 现在,关将军已经抽出了匣中宝剑,左手撩须,对着卞喜蛾蚕眉竖,丹凤眼弹:“嗐!贼太守,尔好奸计,欲害关某,某家来也!”说罢,向卞喜冲了过去。这时的卞喜立即卸去外面的战袍,随手一丢,关将军见他一身轻装,早有准备。云长自己知道,我乃是马将,但是站立平地至少有八成的本领,也能够取胜于你。这时卞喜他虽然卸去战袍,但并不敢同将军搏斗,就在殿口两足一蹲跳下了甬道。云长岂肯放你逃生,右手执剑。左手提袍,也从大殿上跳了下来,随后紧追,吓得众人向两旁分开。因为关将军身长步大,步步逼紧。卞喜只敢用流星锤拿在手中,索子在手腕上套牢,身子一偏向云长劈面打了过来:“红脸,招打!”说罢,只听得“嗖”的一声,真象流星一般飞驰过来,直向云长面部击来。关将军看得清楚,就起手中的剑柄,用力在流星锤上反击了上去,只听得“叮”的一声,流星锤向左面甩了过去,真巧,离殿口不远有着一对很大的石狮子,流星锤是圆的,碰着石狮子的头颈连转了几圈。关将军趁势向卞喜方向冲了过去,卞喜见到此状,他心慌意乱,根本忘记了脱去手腕上的索子,死命地要想收回流星锤,但是一下子哪里收得回来。说笑话,石狮子也在想,我虽然不吃饭,头颈非常有力,看你怎样背得动!事实上不需要多时,云长三脚二步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这时候的卞喜,即使脱去绳索也来不及逃走,见到云长满面杀气,他早已魂魄四飞,尤其这只右手被索子牵住,无法抽出腰中软鞭。关将军的龙泉宝剑已经刺了过来:“贼太守,与我去吧!” 话刚落音,宝剑正中他的胸膛,鲜血直喷,被云长刺一个前心通后背。将军起左脚在他当胸。用力一点,抽出了宝剑。见卞喜死尸在地上转了半圈方始仰面朝天跌在血泊之中。关将军将宝剑在靴底上擦去了鲜血,龙泉入匣。 这时的华吉,在外闻听得后,已经将龙马带了进来。 关将军上马提刀,带了华吉立即赶来找寻二嫂。 这时,两名副将见太守被杀,吓得谁也不敢上前去与云长交涉,带领三军一拥而去,准备捉住关云长的两位嫂嫂。 那时候,幸得有二十名家将在旁保护,双方正要下手,关将军已经赶到,只听得一声“君侯到!”吓得他们四散逃命。 将军立即下马撩刀,见二嫂赔礼:“二嫂受惊了!” 两位皇夫人想,今天的事情都是怪我们不好,险些弄出事来。要紧回答云长:“非二叔之故,乃是愚嫂等的不是!” 关羽:“贼太守已被某家剑下丧命,请二嫂速速上车!” 两位夫人上了芦轿车辆,家将们推动车辆,其余在旁保护。云长上马执刀在后,华吉跟随,很快离开了镇国寺。走不到多远,只见前边普净和尚挑着行李匆匆在前。云长叫住了他,和尚回头见将军无恙,转身回来,到了云长马前,对着关将军连声说道:“君侯无恙,阿弥陀佛!” 关羽:“今日幸得大如相助,关某今生不忘!” 普净:“君侯一路之上,还是要多加小心。小僧告退了。“说罢,挑着行李从小道而去。 关将军与他可称永别了。有的说,与和尚还要相见第三次,这就是关云长在麦城遭难之后,所谓玉泉三显身。其实这是一段神话而已。那和尚究竟哪里去呢?他赶到福州山结草为庐,修他的行了。以后在这座山下造下一个寺院,名谓玉泉寺,因此这座山改名为玉泉山。这倒确有其事。关将军直往荥阳关进发。常言道:三关容易两关难。确实如此。荥阳关上,关将军险些丧命,要知下情,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荥阳关胡班行刺 关将军刀劈王植 第三关卞喜一死,当然也要料理丧事。过一天张辽赶到。到衙门见又是白布围满,文远心中明白事情肯定不妙。一问手下果然卞喜用下了蜜饯砒霜计,要害关将军,结果在镇国寺中被云长剑刺。张辽想,这般守关将都是不识时务,更其这里的卞喜手段毒辣,莫怪云长兄顾不得曹操的舅兄,也要将他杀死。即使丞相闻听此事,我看他也不能说关将军的不是了。张辽问他们:“可要禀报丞相?要是没有人去送信,我代为带去许都。”那衙门手下谢过张辽,将书信给了张辽。文远将书信藏在身上。弄得他好象不是来送路凭,倒是象来收死人信的。张辽饱餐完毕,继续赶路去追云长。 探马报知荥阳关,这时候天已傍晚,探子进关上堂,在衙门堂上去鼓,太守升堂,坐了下来。这里的太守,便是最会拍曹操马屁的王植,今年四十余岁,善用一口银刀。 王植:“本太守姓王名植,奉了丞相命,镇守在荥阳关,何人击鼓?速速报来!” 探兵:“报禀太守,小卒探到第三关,关云长不别而行,逢关斩将,汜水关卞太守同样被他剑上伤命。红脸保了二个刘备的家眷,已近此地,请太守定夺!” 王植听到探子的说话,不觉心寒胆裂,想红脸你不但忘恩负义,连丞相的舅兄你都不放松。到我这里,我如何办?当然,要是阻挡他,免不了被他也杀死;放他过关,不要说对不起丞相,连自已往日一向待丞相的好,岂不是尽付流水?被曹操说来,我的舅兄尚且为我一死,你竟贪生怕死?说明我对丞相的好全是假意。他在无法之间,只得开口问两旁文武:“你们可曾听得,关云长逢关斩将,他已临近荥阳,这便如何是好?” 在旁有一位从事之职,出身步将,可称身轻如燕,名叫胡班,是太守的心腹,年龄虽不满三十,但他计谋多端。现在看到太守为难,从旁闪出,到了太守面前:“太守只管放心,红脸虽然勇猛,我自有办法取他的脑袋。” 王植:“胡将军有何妙计?” 胡班:“大堂不便告禀,请太守退堂,小将到里边与你面谈。” 王植传令退堂,带了胡班回进内室。 王植:“将计只管从实讲来!” 胡班:“姓关的来得真巧!” 王植:“巧在哪里?” 胡班:“太守请看,天将傍晚。” 王植:“晚了怎样?” 胡班:“太守不是听得探子所报,红脸逢关斩将,要是阻挡,难以取胜,想必红脸昼夜赶路,必然疲劳。请太守身上袍帽打扮,立即出前关假装迎接姓关的,要说得他在此住宿一宵,要是他应允,就留他住在行院之中。” 前几回早已说过,曹操五关上经常要来。王植为他在前关三里之外,筑了一座名谓行院,房廊舒适,式样与相府完全相同,不但曹操住过无数次,就是在斩颜良之后,关云长也曾经在这里住过数天。 太守不知胡班要留他住在行院是何道理,故而继续问:“姓关的住进了行院,胡将军便怎样?” 胡班:“就怕他不允。要是姓关的答应的话,小将到今晚三更时分,越墙而进,使红脸不防之际,小将把他行刺,到来朝定将他的脑袋献与你太守,请看怎样?” 王植一听,倒是个办法。而且你胡班擅长夜行人的本领,定然成功。再一想,听说姓关的有家将马夫,恐怕也难下手。这是不可不防,所以问胡班:“胡将军行刺虽好,万一不成,你准备如何?” 胡班:“要是不成的话,小将还有一计在此!” 王植:“只管讲来!” 胡班:“请太守派出军兵一千,准备放火之物,在行院四处树林之中埋伏,万一小将刺不成姓关的,就命令他们火烧行院,将姓关的等所有之人尽行烧死,太守看来如何?” 王植想,这座行院我费了很多银两,为了招待丞相,把它烧去岂不可惜?再说不烧吧,被红脸过此荥阳,我连性命都不保,从这点上看来,即使烧去行院还只是小事,一难照胡班说话而办。但再一想,万一烧不死他便如何呢?所以又问胡班:“火烧行院妙计,但只怕烧不死他,便怎样?” 胡班:“小将还有一计在此!” 王植:“什么妙计?” 胡班:“即使姓关的从火中逃出,因为行院在前关之外,他必然过荥阳关,太守再命令射箭手三军一千,守在关厢之上,把红脸连人带马乱箭射死!” 王植:“妙计啊!妙计!” 王植再一想,五关之上唯有这座荥阳关与第五关滑州关这两关无须穿关而过,可以从城外绕关而过,想了想,又问胡班:“乱箭射死他确是妙计。但要是关云长绕关而过,这便如何?” 胡班:“小将再有一计在此。” 王植他也问得周到,碰着胡班计也确实不少。所以对太守说:“小将早有妙计,请太守亲自带兵三千,在关外大道上布置着背马索,地菱钉,等候姓关的到来,将他生擒活捉,太守看来如何?” 王植听完胡班所讲的一切,从头至尾地在口中象念书一样背了一遍。 王植:“先将他行刺;行刺不成,放火将他烧死;要是他火中逃生,关厢上乱箭齐发,将他射死;要是他绕关而过,本太守用埋伏将他生擒活捉。哈……姓关的啊!姓关的!你即使有冲天之能,也难逃胡将军的妙计!”说罢,对胡班看看,心想你年纪虽轻,比我聪明得多,照你这样的布置,即使关云长有三个脑袋,也难保全。一准照计而办! 但是,胡班对太守说:“主要的关键你要留住关云长,让他住宿下来,否则说我无法行刺,所有的布置要全部落空。” 太守回答胡班说:“请放心,你先回去准备。等到红脸住定了下来,我会命人来送信给你。”让胡班回到住宿的地方等候消息。 王植整了整身上的袍帽,到外面上马执鞭,要紧出前关赶去迎接。他穿过关外行院,这时,天上已经霞光万道,正当春和日暖的天气,见前边关云长保了二辆芦轿车辆,正缓缓而来。他心想,红脸在前几关,吃到了各种苦头,想必他心中对我定有看法。要是说得他住宿下来,看来确非容易。所以,一路迎上前去,一路暗暗思忖。 关将军已看到前边来的是王植。云长要紧从车辆后面绕到了前面,然后传令停车,自己将马扣住。 这时的王植已丢鞭下马,笑容满面地跑了过来,距离将军一段,已经打拱作揖,对云长笑着说:“啊!关将军,一别好多天了,闻得君侯驾到,小将特来相迎,在此有礼了!”说罢,对将军一躬到底。 关将军立即架刀还礼:“太守少礼!某家还礼不周!” 王植:“谢将军!” 关羽:“太守请上马并行!” 王植:“君侯到此,小将怎敢上马?理当马前领路。” 云长一听,这两句话与卞喜有些差不多。心想,你们不要嘴上说得好听,心存的都是毒计。我倒不需要如此的客气,只要让我过关,乃最大的宽待了。所以招呼太守说:“太守,何必如此客套?只管并马而行!” 王植:“那小将放肆了!” 王植比卞喜还要狡猾,听得出云长的口气,过份客气他反要起疑,因此就执鞭上马,装得非常自然地与将军并马而行。一面走、一面在想着怎样留住将军,怎样说话。 王植:“关将军,突然来此荥阳关,未知何事?后面车辆上坐的是哪几位?” 的确,云长自从过三关之后,每逢见到太守,心中总是提防。现在听到他的盘问,就知道他装模作样,分明他心中早已有数。但是,我不管你是真是假,还是对你实言相告:“大哥在袁绍冀州。丞相三里桥送行。我却失带路凭。欲保二嫂千里寻兄。前三关的太守,关某对他们一再说明,何来守关太守半点无情,反用毒计陷害某家。因此,关某斩将过关,现到荥阳,不知太守容情么?” 王植仔细一听,关云长确是实言相告,而且听他的说话非常强硬,对我施加压力。意思就是放他也要过去,不放他也要过去! 这倒是确实。关将军并非无理,实在前几关的守将太过份了!因此云长并不用恳切的口吻。 王植完全听得出来。他装得同情将军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嗨!前面关将,太无理了!将军乃是丞相的上宾,他们擅敢如此狠心,真是死不足惜。请问将军,路上没有几天赶到此地,实是好快!” 关羽:“关某寻兄心切,因此日夜赶路。” 王植:“那将军太辛苦了!”说罢,指着前边行院,说:“将军请看,行院到了!我看天色已晚,请将军到行院之中住宿一宵,也可小休一下。这样便于路途之上很快赶往冀州。再说二位皇夫人连日在车辆上颠簸,也是十分辛劳。加上家将们人不停腿,日以继夜的赶路,请将军也要为他们着想一下。将军你看如何?” 云长听他从头至尾说得头头是道,先责备了前三关的大守,又关切了我们叔嫂与家将马夫,听他说话真是对我体贴入微。但是想到普净和尚的说话,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要你也是口如蜜,心如砒。不管你说得怎样,我是不住夜的,情愿长途赶路倒是太平,所以回答王植说:“太守对某的关切,关某感激在心。奈何赶去冀州尚有千里之遥,为此只得昼夜赶奔冀州。请太守不必客套。过关之后,你我下会有期!” 王植想,不出我所料。关云长果真吃一堑长一智。我说到如此地步,他竟撇口回答。谈谈说说,不觉已到行院口,心中焦急,要是你不肯留夜,布置的一切全部落空。因此,王植拿出了更卑鄙的手段,对关将军苦笑一声:“哈……君侯,小将一片好意,莫非君侯为了前几关将阻拦君侯,欲害将军,因此到了荥阳关,君侯亦怀疑小将有什么三心二意么?” 被你这样一问,关将军倒很难回答。云长心想,确实被你猜到。我完全不相信你。但是,云长在口头上连连否认,对太守双手一摇:“请勿见怪,非也!非也!”说罢,对王植看看,你倒聪明得很。 王植:“君侯听了,苍天在上,后土在下,小将王植若然对将军有三心二意的话,喏喏诺……”他说到这里,指着关将军架在马上的龙刀,装得恳切地说:“小将定然要死在你君侯这口龙刀之上。” 这种人不死,真是没有死的人了!你想,他布下了一大套的恶毒办法,一心要想杀害关将军,嘴里面又是讲出这种说话来,再敢对天立誓,这种人确是杀不可恕!关云长被你这么一来,倒弄得进退两难,一时顿住了口。心里想,五关上不会个个都是坏蛋。我不要被前几关太守弄得逢人必疑,不要冤枉了这里的王植太守,尤其我前番在此住过几天,他确实对我殷勤招待,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片诚意。 王植见到云长正在思考,乘机他就下了马,复返对将军彬彬一礼。继续说了一句恳切的话:“望请将军略给小将一些体面。” 云长勒住马匹。心中想,天色确已晚了,看到家将们跑得满头大汗,连马夫华吉都气喘吁吁。这样的赶路,我有马匹还能代步,确实要为这班手下人想想。没有一定的休息,万一有人生下病来,倒也麻烦。回头望到芦轿车辆,想到二位皇嫂虽然坐着车子,长途跋涉未免也是劳累。想到这些,便回答王植:“请太守少等,关某去问二嫂!” 王植想很好,这种女流之辈懂些什么!一点可以明白,你关云长说到去问嫂嫂,说明你已经同意了,只不过是推托而已。便说:“请君侯去问来。” 关将军掉转马头,到二嫂车辆前下马,把手一拱:“大嫂、二嫂,如今已到荥阳,太守王植再三恳切,欲留某家等,今晚耽搁行院。二嫂看来如何?” 两位皇夫人一听,想到第三关多了一言,险些闯出大祸。但是二叔来问到,看来有二叔的道理,所以回答将军:“愚嫂等见识浅薄。在汜水关的事,请二叔多加提防,但倘然这里的太守,看来确是诚意的话,二叔为愚嫂等长途也辛苦了,可能之下,那你就应允了太守。” 说笑话,两位皇夫人也是好人,叫关将军看这里的太守是好是坏,一下子怎么看得出呢?一句话倒是真心,目的是为了云长的身体着想。所以回答了这一番话。 所说,云长未识得王植这种狡猾的手段,同时也为了大家的身体,所以才这样考虑的。现在听到嫂嫂在问太守是好是坏,关将军只能把他的想法,对两位皇夫人讲了几句,说:“二嫂,从五个关看来,此地的太守比较还不错,尤其过去我在这里住过几天。今天他又在我面前对天立誓,看来他是个好心人。” 二位皇嫂说:“既然如此,那你就应允吧。” 云长遵二嫂吩咐,然后上马回了过来,对王植说:“二嫂应允,留宿一宵。” 王植想,只要你答应,用不到一夜,到下半夜,你红脸的脑袋已下来了。所以,笑着请将军下马。 这时候,行院中的手下人,都出来迎接,里面早预备了几个丫环,把两位皇夫人接了过去,餐宿等皆有丫环等侍奉。然后云长与家将马夫等,也进了行院。家将马夫都由手下人照料,都饱餐了一顿。华吉将龙马饮水喂料,将马匹带进了行院,同时将龙刀也抬了过去。 大厅上灯烛齐备,摆下一席酒肴。 王植与关将军宾主坐定。王值虽然在吃,心中不定,准备要去回复胡班,让胡班可以半夜前来行刺。一面同将军假装谈话:“请问君侯,明日何时动身?” 关羽:“天明立即离此关厢,穿关而过。” 王植:“既然君侯这样早就要离开此地,那小将恐怕来不及送君侯之行了。” 关羽:“这样的宽待,关某铭记在心。来朝请不送行,我们下次再见吧!” 王植想,不要“下次再见”了,你也活不到明朝天亮。他想到这里,就立起身来向云长告辞。 王植:“小将有些俗事,不能奉陪。欲思告退了!” 关羽:“太守有事请便,某家不送了!” 王植匆匆出了行院,上马执鞭,赶回关厢。先命令一千射箭的三军,在前关厢上作好准备,只要胡班一到,听他指挥。一面命人送信胡班,说明姓关的已经在行院耽搁了下来。希望他行刺成功!然后他自己饱餐一顿,亲自带领三千人马,在临行之时命令两名副将,带着放火的三军一千,暗暗地出前关,埋伏在行院的周围,听从胡班指挥,放火烧去行院。他方始自己也出了关厢,在关外绕关的大道上,命人布置了背马索,在地上撒满了地菱钉,自己在马上横刀勒马,一心等候关云长。 时间很快,更楼上打起二更。在胡班的住宿房间中,胡将军从床上跳起身。他想,时间已到,让我准备一下,在这里动身到行院约来三更时分,这时关云长定然浓浓好睡,进去下手真是个机会。他就在箱笼中取出一套夜行的连衣。什么叫连衣?这身衣服连头带身,包括二足连在一起,外面是元色布的面子,里面紫花布的夹里,中间衬着丝绵和头发,一针针缝得密密麻麻,一般刀是劈不破的,剑也难刺穿,穿在身上周身墨黑,在黑夜中可以避人耳目,所以称谓夜行服。当胸全是密门钮扣。胡班就将自己身上外面的衣服脱了下来,连靴子都脱掉。穿这一身夜行衣是很难穿的,他把钮扣全部解开,然后象穿裤子一样,先把二足伸了进去,连在下面的就是一双软底快靴。再将两手象现在穿大衣一样伸进了袖子,把上身衣服拖上了肩,便将当胸数十档钮扣一齐扣上。最后将一顶连在衣服上的帽子,连头带面套了上去,在喉咙口钮上了二档钮扣。这顶帽子除了五官七窍皆有透露,其他谁都看不出他是张三李四。最后他一柄三面开口的、尺二长的刺刀,连刀壳藏在后面衣袋之中。自己对着青铜镜照了一照,觉得一无破绽。为了不惊动家里人,因此就把房间窗格一开,熄了房内灯火,望到外面一片月光。胡班就在窗前用双手在窗框上用力一撑,然后两足一蹬,人象猫儿一样,窜上了对面人家的瓦房之上,真可称谓身轻如燕,瓦片都没有踏碎一块。看准方向后,向前关连窜带蹦而去。为什么不从下面街道上行走?恐其泄漏风声,有轻身功夫的人,宁可在瓦房上行走,这因为不需要转弯抹角,即使遇到下面街道,只要一窜就到了对面。所以无多片刻,已经来到了前关厢。但是要出关,一定要下了房廊方可出城。现在胡班往下一看,见一队巡逻的弟兄刚才过去。待等他们走远,胡班从上面跳了下来。走近城门,向上面打了个招呼,从关厢上下来两个小兵,只见一个全身墨黑的打扮,不知何人?问他是哪一个? 胡班:“弟兄们听了,我便是胡班!” 几个小兵听出声音:果真是胡将军。但看不清他的脸,问他穿的什么衣服? 胡班:“名谓连衣。请不必多问,速即开关!” 小兵把前关开放,只听得“嗖”的一声,胡班已经出了城去。小兵想,他确实身体轻快,重新将关厢紧闭,回上了城头。胡班一出关厢,直向行院飞驰而去。很快已经到了行院。所说行院在四处森林之中,除此之外,并无其它房廊。 胡班窜进了树林,到了行院大门口,见大门紧闭。一想,若是我叫开大门,身上这样的打扮,门公必然要查三问四。这样,恐被里面的关云长发觉。而且闻得他还有家将马夫等,人数也较多。种种不便,倒不如让我从后门进去。因此,他沿墙转到后门,更其不便了。见两扇后门紧紧闭上,轻轻用手一推,知道里面不但门户紧闭,而且上了锁。这样就变了无法进得院去,怎样去行刺姓关的呢?又见得高大的烽火围墙,至少要有数丈高,将整座行院团团围着,凭你轻身功夫,也难跳得上去。 胡班想,时间很快,只有半夜的工夫就要天明了。他就在围墙外面走来踱去,大动脑筋,这便如何是好?最后一想,轻轻地咕着一句:有了!想定念头,他就将当胸钮扣一直解到肚腹之下,把里边的裤腰松了下来,然后在围墙外面,奔跑了几圈,运足腹内之气,将肚腹吸了过去,然后人跑向围墙,向墙上一贴,全靠一股肚腹之气,将人吸住在墙上,方始起两足的足尖。点在墙上,所说任何墙壁没有绝对平整的,只要稍有凹凸之处,他就能借力。同时起两只手掌也贴在墙上,起掌心中的两块练就的肌肉,也只要摸到稍有凹凸的地方,也可以借力。这样,下面用两足渐渐点着墙壁,用腹肌吸在墙上,两手也同样渐渐向上移动,但是他整个身体。不是笔直地向上,而是斜着身体慢慢地游了上去。因为他周身墨黑,在月光下看去,活象一条壁虎。这就名谓“壁虎游墙”。速度虽慢,毕竟围墙只有数丈高,终于被他游到了上面。胡班起两只手在围墙边上抓住,用力一撑,整个身体坐到了围墙之上。 这时,正巧听到行院更楼上鼓敲三更,胡班透了一口气。把当胸的钮扣一档档扣了起来,然后走神向下一望,下面是一个很长的石板铺着天井,有着几棵梧桐树,中间是整个一只四面厅。靠胡班方向的长窗全部关上。在汉朝年间没有玻璃,都是用白色的桑皮纸糊得笔挺,可称风雪不流。虽然见不到厅上有什么动静,但是满厅的灯光还是能在白色的窗子上映出来。夜行人是非常机智的,胡班年龄虽轻,在这种地方,他倒也有一定的经验,一般说来,晚上睡觉,即使点着灯也绝对没有如此通明,照这样的火光,就可知道关云长等还没有安睡。胡班想,他们真是龙马精神。这样的连日长途赶路,如今已打过了三更,他们还不睡觉,在干些什么?正在那时候,耳边只听得从厅堂上传出来一声云长的长咳之声。胡班不觉心中一惊,照这样的长咳完全肯定关云长不但没有进房安睡,而且坐在厅堂之上。胡班倒有点不相信,你姓关的深更半夜在那里还在干什么?我既已到来,一定要下去看个明白。好得长窗紧闭,他万万料不到我胡班会从墙外游了进来。摆定主意,他就在墙上轻轻地跳向里边的梧桐树上,用手抓住树枝。这棵梧桐树不过象微风吹动一下,树枝仅摇动了一下。然后再从树上跳了下去,站定身子向四处一看,一无动静,然后他将身子蹲倒,象麻雀一样用脚尖在石板天井上很快地跳了过去,真是人不知,鬼不觉跳到了窗边。他站定了身子,在窗纸上只能见到火光,但没有办法看到里面的动静,除了刚才听到一声咳嗽之外,现在厅堂上声息全无。他准备用指头戳穿窗纸,但想到恐被里面发觉。因为在夜静更深的时候,稍有轻微的声音就可被里面听得出来。胡班就张开嘴,起一个舌尖在窗纸上舔了一下,很快从背后衣袋里取出刺刀,将舔烂的窗纸处用刀尖轻轻地挑开象桂圆大小的一个小洞,方始起只左眼从这小洞中探望进去。这一望,胡班不觉心中一寒!原来,里面满厅灯烛辉煌。二十名关西大汉十左十右分在两旁。正中央摆上一只书桌,桌上红烛高烧。座位上坐着关将军。他浑身青巾绿袍,正巧面对着胡班。见将军红脸上七痣,在灯光下照得格外夺目,显得他的面貌更是威严。他一手撩着长须,一条臂膀靠在书桌上,全神贯注用一对凤眼看着《春秋》,连头上红缨也没有丝毫抖动。在他左面是马夫华吉,双手捧着一口青龙大刀,也是聚精会神地在数着书页上的大小字。整个厅堂上可称得掉下绣花针也听得出声音来。胡班顿然觉得当胸的心跳个不停。暗暗佩服姓关的。这样的威风真象天神一般。我如何能进去行刺于他。照目前这种情景,即使我十个胡班也难伤红脸半根毫毛。想到自己在太守面上所说,来朝定能将红脸脑袋献于太守,看来是办不到的了。他正在想着,突然听得里面关将军起手在书桌上拍了一下,然后放声喝道:“好一个刺客!” 胡班本来在胆寒心惊,怎么可以再听得这样的喝声!他简直魂魄四飞,心中佩服红脸,你真象大罗神仙一般,两眼看书,还能看到我窗外的刺客。胡班想,我在窗子上,只有象桂圆核样大小的一个洞,又在深夜里,怎么会知道,这不是象神仙一般么?他也来不及考虑,总之,被他已经发现,我要是被他们擒住,性命必然不保,只有赶快逃出行院。但时间紧迫,也来不及运用壁虎游墙的功夫,心里想,我只有用力跳上梧桐,再从树上窜到围墙上。所以他不顾一切地用力,双手在长窗上一撑,准备借力跳上树去。所说刚才作没有惊动长窗,现在用这么大的力气,不料两扇长窗很快地向里“嘎”的一声打了开来。由于他用力太猛,加上目前扑了一个空,那里还来得及立定,尤其两条脚在窗坎上一绊,整个身体象一捆稻草一样跃进了大厅。 里面的家将、马夫,听到主人喝一声:“好一个刺客!”他们本来数十只眼睛在四面搜索,现在只见窗外跌进了一个人来。华吉很快放下龙刀,一个箭步窜了上去。胡班还来不及跳起身来,已经被华吉在他的背心上骑住了,所有家将一齐拥了上来,就将胡班拳打脚踢。胡班双手抱住腰部保护软裆所在,其他地方自己明白,让他们打几下也不妨。那么长窗怎么会向里面开的呢?早在前面说过,行院按照相府的式样所造,三国在封建时代,做官人住的房廊与百姓完全式样不同,尤其是相府。一般地说来,老百姓房子的长窗都是向外开的,相府的长窗和高级官员家住的长窗,都是向里开的。胡班恰恰忘掉了这一点,更巧的是这两扇窗格没有拴上,因此弄到如此地步。胡班想,今日行刺成功是你红脸的倒楣,现在行刺不成功算我的晦气。华吉与家将们在想,我家主人的眼睛真是尖锐,我们二十一人四十二只眼睛都不如他。再一想不要打了,打死了没有口供。 华吉:“弟兄们,大家住手吧,把他绑了起来!” 家将们捆住胡班,华吉上前向主人禀报。 华吉:“禀报主人,拿到刺客!” 云长安好《春秋》,对窗口一望,面带微笑地对着华吉说了一声:“奇了!” 华吉想,你自己在喊“好一个刺客!”,连我们都没有看见,现在又说什么奇怪。事实上关将军走神看着《春秋》,哪里知道外面有什么制客。其实关将军在书本上看到了一个刺客的故事。所说在春秋战国年间,风行两客,一种名谓“说客”,一种名谓“刺客”。列国上刺客很多,最有名的称为六大刺客。关将军整部《春秋》不知看了多少遍,每看一遍总是感觉有新鲜的滋味。特别今天,更其看出了神,所以喝了一声彩。那到底看到的是哪一个刺客?就是鉏麑刺赵盾。赵盾是个忧国忧民的忠良,他位居丞相之职,为了君皇连日游玩行院,不理朝政,赵盾为此担心,屡次谏劝君皇,但却引起了君皇的歧视。当时有个小人名叫屠岸贾,为了讨好君皇,命自己门下一名舍人,名叫鉏麑,擅长夜行,可称来去无影。屠岸贾命他去行刺赵盾,除去君皇的眼中之钉。有一天晚饭之后,鉏麑奉了他主人屠岸贾的命令,带着刺刀来到赵盾相府,见老门公正当回过头去,他就一阵风地进了相府,被他摸到相堂上。赵眉丞相正当坐在中央,目中自言自语说道:“君皇啊,你连日游玩,不理朝政,长此以往,我国危矣!”鉏麑一听,知道丞相是一个忠良,上忧国,下忧民,与主人屠岸贾对我说的话完全不同。刺客虽然是暗算别人,但刺的是奸臣贼子,保的是忠臣孝子。要是将他刺死,我还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想到这里,转身回了出去,拖住了门公,与他说:“我名叫鉏麑,前来行刺丞相。但是你家丞相是个忠良,因此我没有下手。你在门上太也疏忽,要是遇到别人,丞相恐怕早已保不了命。今后请你门上多加小心!”门公听完,以为他是刺去了丞相,要想乘机脱身,一把就拖住了他。鉏麑说,我和你回过去看上一看。结果两人来到相堂上,果真见到赵盾丞相安然无恙。门公才放了鉏麑。鉏麑在回出相府路上站定身子。他想,如何回复屠岸贾?吃了他多年饭,应当听他的说话,现在不刺赵盾对不住主人;要是刺去丞相,我是害了忠良。那又怎么办?谁知鉏麑既不行刺,又不回去,他见到相府照墙前有两棵多年的盘槐树,把自己的脑袋撞上了树身,撞得脑浆直流。鉏麑就这样代替了赵盾丞相的一死。关将军看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拍桌喝彩,喊了一声“好一个刺客!”谁知道被你这一声,胡班惊慌地跌了进来,世界上是有这等的巧事!因此云长现在说了一声“奇了!”但是,关将军立即红脸一板,想到王植在我面前对天立誓,今晚的刺客分明是他差遣而来。我虽不能与赵盾丞相相比,但也不是一个乱臣贼子,缘何要来行刺于我?这样看来五关上的守将,都是心狠手辣。立即命令华吉:“把刺客带了上来!” 华吉过去与家将一起,将胡班押至云长桌前。 关将军命他:“与我抬头!” 胡班想,我早已准备行刺不成,一死了结,所以并不抬头。 华吉想,主人命抬头,你胆敢不抬,然而见他头部不知戴上的什么东西。即使抬起头来,主人也看不清他是哪一个。因此将他头上套着的东西撕了开来,象剥带毛芋艿一样,将他整个脑袋露了出来。然后把他一把发髻拉了起来,整个面貌对着主人。 关将军一看,并不相识,但见其面貌年龄尚轻。心想,你好事不作,做这见不得人面的夜行刺客。关将军开口问他:“你姓甚名谁?何人命你前来行刺关某?” 胡班倒是大丈夫之心,心想我已被擒,即使说明太守叫我前来,也免不了一死,又何必多言呢?想到这里咬紧牙关,闭口不言。 将军命令华吉:“与我搜来!” 华吉将他身上的连衣撕得粉碎,浑身搜查,发现一个刀壳,送上将军书桌。 华吉:“主人,有刀匣在此请看!” 云长将刀壳拿在手中,反复观看后向华吉:“可有刀么?” 华吉:“小人浑身搜查没有!” 云长想有刀壳必有其刀。怎样会没有刀呢?再一想明白了,肯定他在窗外跌进来的时候失落的。命令华吉夫窗口仔细找来。华吉与两名家将提了灯笼在胡班跌进来的两扇窗里窗外仔细地寻找,果真见窗外地上有一柄闪闪发光的刺刀。华吉想,我家主人今天真象仙人,叫了一声“好一个刺客”,果真拿到了刺客。现在说刀在窗口果真也是如此。立即拾起地上这柄刺刀递送于关将军。 云长接刀在手,在刀柄上发现白玉嵌着“胡班”二字,不问可知这刺客名叫胡班,便将刺刀与刀壳一起放在桌上,开口便问:“你莫非姓胡名班!” 胡班一听,想你姓关的怎样认识我?再一看,原来他在刀柄上发现了我的名字。但他仍旧一声不响。 云长看他并不作声,想必是胡班,但感到胡班二字好象从哪里听到过。很快想起了我在离开三里桥之后,还未到东岭关时,曾经住宿在胡家庄上。听员外胡华与我谈起,他有一子名叫胡班,在荥阳关上为从事之职。这里确是荥阳关,从年龄看来,倒象胡华之子。但毕竟事关重大。非问清不可。 关羽:“胡家庄员外胡华,是尔谁人?” 胡班听到这里,忍不住气了。心想,我父亲是个乡村的员外,你姓关的是当今的汉寿亭侯,怎么会认识一个乡里的老人?自己的父亲当然应该承认。所以回答说:“是我的老父!” 云长一听,果真是胡华的儿子。旁边华吉家将们一听,他原来是胡老的儿子,倒感觉非常抱歉,想在你父亲庄上住过一夜,吃过两顿饭,今日将他儿子打了一顿,这算什么?因此大家脸上都扫去了敌对的表情。云长想,你父亲虽是一个乡里老人,倒懂得大事,又托我带给你书信一封,尽管你来行刺于我,但我首先应该将你老父的书信给你,然后再来问你之罪。 关羽:“汝父有书信在此,容尔看来!”说罢,从身边拿出书信,丢到了胡班面前,然后一声吩咐:“松绑!” 胡班感到奇怪!说一声是我的老父,红脸就将我解去了绑,而且我父亲还托他带信给我,一时想不出其中的原因。我父亲怎样会相识当今汉室的君侯?家将很快地把胡班松了绑。 胡班将地上书信拾起一看,果真是父亲的笔迹。便将信拆开仔细观看,看完后再将书信在身边藏好,对将军连声说道:“小人该死,请君侯把小人杀了吧!” 云长不懂他为什么见了书信要我杀他。倒要问个清楚:“你何出此言,书信上写些什么?” 胡班:“君侯听了,我家老父命小人投顺君侯,小人相反前来行刺君侯。行刺不成,欲火烧行院,外面早已布置,要将君侯等烧死;即使君侯从火中逃出,你是必过荥阳关,前关厢上早已布下乱箭,乘你不防,将君侯乱箭射死;要是君侯绕关而过,王植太守在大道上已布置好背马索、地菱钉,欲将你君侯生擒活捉。君侯,凭你本领高强,也是插翅难飞。这些都是小人献下的毒计。所以请君侯把小人杀了吧!” 关将军听完胡班这番说话,气得长须飘动,手搭剑柄,恨不得立即将他尸分两段。家将马夫等听得个个咬牙切齿,对胡班看看,你年纪这么轻,心如毒蛇,我们在这里梦也没有做到,外面已经重重的布置。所以,都看着自己主人的表示。 关将军再一想,即使杀了你,确实我也过不了关去,同时想到胡员外待我不错,我倒可以对你胡班容情,收留你也可以,但是如何过得荥阳关,倒不如命他设法保我过去,要是办得到,那我一准收留于他。将军的手在剑柄上放了下来,开口问胡班:“汝父乃是忠厚之人,命你归顺某家。关某可以收你,但不过你要想法将我叔嫂、主仆家将等二十余口好好地保过荥阳关,关某才得收你。如若不能,莫怪关某无情了!” 胡班一听,又惊又喜。喜只喜关将军宽宏大量,看我老父份上并不杀我,相反收留于我;惊只惊外面重重埋伏,要我保他们安然脱险。这是何等的犯难!但是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因此他答应关将军:“请君侯等待,待小人先来盘算一番。” 关羽:“容尔想来!” 胡班站起身来,在厅堂上走来踱去。常言道:“杀猪夫必能翻肠,败事者也能成事。”不多一会,果然被胡班想出了一个营救将军的办法来。因此走上前来,向云长告禀:“请将军放心,小人自有办法!” 关羽:“速速讲来!” 胡班:“我与君侯只能来串上一戏,只要如此如此,定然能安然脱险,君侯看来如何?” 云长一听,确是个办法。那胡班究竟用的什么办法呢?请大家听下去,便知胡班献的妙计。胡班请君侯立即作好准备,我来先差开行院中的家人。关将军见胡班身上已经狼狈不堪,就命手下不论何人给他一身整齐的衣服,让他穿上。胡班换好衣服,关将军立即到里边对二位皇嫂说明情况,请他们立即起身赶路。两位皇夫人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情,当然按照二叔的吩咐起身来到外面。家将们早已准备好车辆在后门口,两位夫人上了车辆,华吉把后门打开,车辆推出了后门,华吉又将赤兔马带了出去。云长上马提刀,一齐在后门外等候胡班。 再说,胡将军把行院中的家人唤醒,对他们说:“你们速速连夜离开此地,因为准备火烧行院。”被你这么一说,合院男女家人都出了大门,向树林避难而去。胡班骗走了家人,沿围墙兜向后门,见云长已经在等着他,胡班对关将军说:“请君侯保了两位皇夫人,先向前关进发,我来回去将行院放火焚烧!” 云长:“为何一定要将好好一座行院放火烧掉?” 胡班:“小人并不是一定要烧掉这座行院,行院一起火,关厢上见得火光,当你君侯已被烧死。他们必然懈怠。我们方能穿关而过。” 关将军想,有道理!这事也只有这样办。 关羽:“那关某缓缓而行,你速去速来!” 胡班:“小人遵命!” 关将军命家将推动车辆,自己在车后一起向荥阳前关缓缓地行去。 胡班回到行院外树林之中,树林上面躲满了放火的三军,目前已将近天明,不见胡班前来,个个打着瞌睡。现在胡将军对他们发出了一个暗号,两名副将听到胡班的声音,要紧从树上跳了下来,上前问胡班:“胡将军,你行刺可成功否?” 胡班:“行刺未成,请你们速即放火,把这行院烧了!” 所说,他们一点也没有知道,胡班已经投顺了关云长。院内莫说君侯已经去远,连合院的家人都走了个干净。两名副将要紧叫树上的弟兄们下来速速动手去放火。顷刻间,一座高大的行院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胡班暗中好笑,为了解除他们的疑心,装得非常警惕的样子对两名副将说:“我有事回复太守。你们在此要是遇到红脸和家将从火中逃出,将他们都要活捉,倘然从火堆中取到姓关的死尸,与刘备家眷的尸体,都要将他们脑袋割下,送与太守报功,重重的有赏。”说罢,转身就跑。 这里的放火小兵,信以为真,都在火堆中要想寻找关将军的尸体。俗语说,连死的老鼠都没有找到一只。这是胡班的缓兵之计。在半路上的关将军,回头见到行院已经起了大火,想胡班确是真心投奔于我,烧去太守心爱的行院,不但说明他一心跟着我共去冀州找寻皇叔,更说明他与曹操已经决裂了。 不多片刻,胡班已匆匆忙忙奔了前来,对关将军说:“君侯,行院起火了,我们快些赶往关厢。” 不多时,离关不满十丈之地。 胡班:“请君侯暂且在关外等候片刻,有小人去叫开关厢。不过关厢一开,君侯要带随从赶紧冲进关来!”将军回答他:“我在此看得清楚,你只管去叫来。”云长就在暗中准备,命家将:“等我纵马过关之时,你们一定要把车辆紧紧跟随!”家将马夫等答应了一声:“请主人放心!”这时,关厢上布下乱箭的三军,不见关云长赶来,相反望到行院方向火光冲天,知道关云长是凶多吉少的了。因此他们也松懈起来。正在这时,听到关厢下有人叫喊的声音。 胡班:“关厢上弟兄们听在!我胡班行刺不成,放火烧死了姓关的。你们速即开城,我要进关。同时,你们一起赶去行院,找寻红脸的死尸,少顷有赏!” 上面的小兵,听到胡班的命令,个个想去立功领赏,以为红脸已经烧死,何必再要布什么乱箭。所以一齐下了关,一面开城,一面想赶去行院。 这时,胡班见到关厢已开,有意走得很慢。事实上是在等候关将军的到来。 云长在暗中看得清楚,使将马一拎,向胡班冲了过来,装得很象,开口大骂:“呔!贼子胡班,擅敢来行刺关某,又要放火焚烧,某家来也!” 胡班装得也很象,做得惊慌失措地在叫。胡班:“啊呀,不好了!被红脸火中逃出!” 他不说自己将关云长领了出来,反说从火中逃了出来。说罢,匆匆向关厢内飞奔而去。守关的三军们要想紧闭城门,但关将军已冲到,起青龙刀向他们伸了过来,吓得众三军两旁闪开,也根本来不及上城墙去拿取弓箭。这时候,后面家将推动了芦轿车辆,与马夫华吉等,也是一拥而来,冲进了关厢。一刹那去得已无影无踪。吓得守关兵个个张口结舌,他们以为胡班确实有着生命的危险,要紧出得关厢,飞奔到关外大道上向王植太守禀报。 守关兵:“太守听报,关云长从火中逃出,胡将军手无寸铁,请太守速速前去相救。” 王植信以为真,要紧带兵从关外大道绕向后关。 这时天色已明,胡班领了将军已经穿关而过。那时候,关将军放慢了马步,车辆在后面缓缓推动。胡班在关将军马前谈谈讲讲,将军在马上称赞胡班十分能干。 就在这时,王植已经赶到,见到此情此景,心中完全明白。这样的重重埋伏,原来是你胡班背信弃义,私通了红脸,否则姓关的岂能过此荥阳!王植心中最恨的是,将我花费了数十万银两筑起的行院,竟然烧一个干净。他想到这里,一时怒火冲天,直向胡班方向冲了过来:“唗!反贼胡班,你胆敢背反丞相,烧去本太守的行院,王植来也!” 胡班见到太守,提刀拍马而来,要紧对着马上的关将军说道:“啊呀,太守来了!君侯你看如何?” 云长不见王植倒也罢了,如今见到他,便吊起满腔的怒火,立即叫胡班闪过一旁,自己泼马向王植迎了过去:“唗!贼太守,尔好大胆,四处布下埋伏。幸得胡将军相助于我,才能脱险。否则定遭尔的毒手!你真是小人之辈,还敢自来送死,只管放马!” 王植见到关云长手提龙刀,怒气冲冲,明知自己非他对手。但见将军已冲到了马前,他慌慌张张只得先行动手,用银刀向将军面门上劈了下来。但关将军早已起龙刀招架了上来,只听得“当”的一声,王植的银刀已经飞了出去,只见将军手起刀落,王植已经尸分两段,摔于马下。三军们纷纷逃去。 云长带了胡班,保了皇嫂,继续向第五关滑州关赶去。 这里,一面行院救火,一面将太守死尸收拾进关,在衙内料理丧事。过一日,送路凭的张辽倒又匆匆赶来了,文远到此一看,不问可知,王植又丧了命。一问衙门手下,果真如此!心想,云长你真赶得好快。我总是追赶不着!五关已经被你过了四关。最后的一关,是否要追?张辽很快决定:不管怎样,一定要加紧追赶!特别前四关的守关将都被你所杀。但是,滑州关上的守将乃是丞相手下老将蔡阳的外甥。蔡阳膝下无儿,将这外甥当作半子之靠。尤其蔡阳将一身的本领,都教给了他外甥秦琪。因此,秦将军年龄虽轻,本领高强,号称金宝塔。所以,丞相命他守在黄河渡口的第五关。你云长兄倘然与他交战,若不小心,也多少有些危险。即使你将秦琪同样杀死,蔡阳终将与你拚一老命。这不是节外生枝的事吗?张辽想到这里,问衙门手下拿取了一封向丞相报丧的信,然后人马吃饱之后,继续扬鞭追赶。 不知张辽是否追赶得着云长,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回 刘太守巧阻云长 关云长险劈秦琪 云长过了荥阳关,带着胡班走不到多远,胡班突然向云长告退。 胡班:“小人多蒙君侯宽恩,收留了我。但我虽无家眷,君侯亦明白,我尚有二老在堂。此番投顺君侯,我乃遵照老父之言弃暗投明。但在荥阳关,君侯斩了王植,这事情必然被曹操知道,那我父母就住在许都附近的郊外,对二老有着性命的危险。为此,并不是小人三心二意,请君侯先走一步,由小人混过四关,去到家乡,请老父迁居别处,逃免其灾,然后小人定来冀州拜见君侯,马前效力,望请君侯应允,小人感激!” 关羽:“尔知孝道,某岂能不允。但你回进四关,路上须要谨慎。某在冀州等候尔的到来!” 胡班:“谢君侯!” 云长就命华吉在箱笼中拿出一些银两,交给胡班以作盘费。胡班辞谢君侯,然后转身就跑。所说他路径熟悉,终于回到了家乡,进庄见了父母。老父胡华见子回家,问他:“可曾遇到君侯?”胡班向老父—一告禀。老父大怒道:“尔能见到君侯,亦非容易之事,既已收留了你,何必再思回家!”胡班说明:“为了二老的安全。”胡华对儿子说:“你亦非曹操的要人,更不是朝廷的大官,曹操决不会来寻找我们。即使避难,我自有主张。你要明白,下次再要见到君侯,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了。你与我当天回去追赶君侯。”胡班的老母听了,就命自己的儿子,“既已到来,就在家中耽搁一宵,多带一些银两在身,以防万一,明日再行动身。”胡班到了明天,听父母之言,复返追赶君侯。 事实上不出他父胡华所料,在前半部《三国》中,刘关张确实东荡西杀,少有安身之地,加上在这时代,交通甚是不便,通信更其困难,因此胡班要到张飞下川的时候再行出场。胡员外待儿子一走之后,他就从胡家庄迁居到襄阳郊外,也在后书再提。 再说,关将军在一路之上可称很少休息,到今天离开滑州关并不太远了。君侯在马上心中暗暗盘算,四关将被我所杀,滑州关上守将秦琪听说是当今刀祖宗蔡阳的外甥,蔡老与我向来不睦。云长想,我应该避免与秦琪的接触,万一伤了他,岂不是又多了一个不必要的冤家吗?尤其滑州关与荥阳关相同,可以在关外绕过城去,这条大道便叫延津道。因为黄河两岸渡口很多,前番在黄河对岸延津道上救过曹操。但是在黄河之内同样也称为延津道。在延津渡口,听说有一位滑州关的太守,是个文人,名叫刘延,我前番除去文丑,同样保全了他渡口的安全。今日请他办些船只,想必他定能相助。只要摆渡过黄河,可以说已经脱离了五关,过了曹操的地界。关将军打定主意,命家将把车辆走向延津大道而去。 但是,探马已经往延津渡口大营,向太守刘延禀报。刘太守听说云长不别而行,四关斩了五将,现在不走滑州关,向我大营而来。心想,姓关的果真聪敏,他知道滑州关的秦琪本领高强,恐怕不能取胜,所以来欺侮我这个文人。哪怕现在去通知秦将军也来不及了,我根本无法阻挡他。前守关的太守都为丞相而死,我要是放他过去,岂不要被丞相治罪吗?刘延急得在大营中手足无措。毕竟是个文人,常言道:“文能克武,柔能克刚。”被他想到了一个笑里藏刀的方法。立即命手下准备一席酒菜挑在后面,自己上马执鞭,带了一席酒,前来迎接关将军。没有走到三里之遥,只见前边车轮滚滚,家将左右拥护,关将军在马上缓缓行来。太守刘延立即飞马赶奔上前,对将军满面笑容地说:“啊!来者关君侯,下官尚未远接,马上有礼了!” 关将军见到刘延赶来迎接,心想,对一个文人更要客气。所以将龙刀架好,马上回礼。 关羽:“关某何德,有劳太守远迎?万万不敢,关某回礼了!”说罢,将军的龙马已经绕到了车辆之前。 刘延心中一切明白。但是他装作不懂的样子,问云长:“下官请问君侯,车辆上是哪一个?” 关羽:“二位皇嫂!” 刘延:“君侯与皇嫂,莫非从许都而来?” 关羽:“冀州寻兄,保二嫂已过四关。如今来到太守的大营,欲请太守准备一、二条船只,关某渡得黄河,下回补报!” 关将军因为一路上费了许多口舌,都是弄得不欢而散。如今到此延津渡,他并不是来欺侮你一个文人,一是想必你已得报,所以对路凭之事,这种已成为废话,不必多此一举。二则前番我解了你之围,你亦理该为我效劳一些。 刘延听完云长的话,心中明白:果真红脸要渡过黄河。而且听他说话,并不十分客气,因为料我这文人也无可奈何于他。好得我早已准备对付你的说话,一面装得恭维的样子对云长说:“下官方知君侯为了寻兄到来,真是可敬可佩。所说办二条船只,此乃小事,下官理当从命。请君侯只管过去!但时光尚早,君侯请看,下官早准备酒肴一席,请君侯到渡口大营,下官为君侯送行,待等酒罢之后,请君侯渡得黄河,不知意下如何?” 云长想,到底是文人,礼貌到家。我倒并不是想要吃你什么酒,主要过了你大营之后,我就可以结束这五关。的确可以小休一下。所以,将军向刘延道谢:“太守想得周到。关某定然领情,太守请了!” 云长与他并马而行。车辆在后跟随。挑酒的弟兄匆匆走在前头。其实刘延想,要是被你过了我的地界,我还能活命么!事到如今,快把我想好的说话对云长谈。因此,他在马上对将军把手一拱,笑道:“君侯真是五常俱全,下官钦佩!” 关将军听到突如其来的赞扬,倒是意料不到,所说一个人一生要做到一个字已很不凡,你却说我五常俱全,倒要请教一下。因为关将军生平不喜欢言过其实,开口就问太守:“请教何谓五常?” 刘延:“乃仁义礼智信也!如今君侯是仁义礼智明!” 将军一听,感到奇怪,谁个不知五常乃是仁义礼智信,你为何把最后一个信字改为明字?倒要问个明白:“某仁在哪里?” 刘延:“君侯龙刀只斩大将,不杀小卒、此乃仁也!” 将军想,你说得有理!问:“某义在何处?” 刘延:“君侯今日保皇嫂千里寻兄,岂不是义也!” 关羽:“此乃桃园结义,理当如此。请教何为礼也?” 刘延:“君侯在将军府,秉烛达旦,一宅分两院,敬嫂如敬兄。这不是将军之礼吗?” 关羽:“此乃人之常情,理当如此。请问智在哪里?” 刘延:“君侯受丞相之恩,又是早晚要去寻找皇叔,用何来补报丞相之恩?君侯前番斩去颜、文二将,解了白马、延津之围,补报了丞相之恩。这不是君侯之大智么?” 关羽:“大丈夫者,有恩报恩,有德报德,即使与丞相两下对敌,亦应报答。这为了今后更好地忠心皇兄,此乃微不足道。请问某家明在哪里?” 刘延听说将军问他一个明字,他只是对着将军微微好笑,知其不解,只是说:“这个明字,毋须下官多言,君侯心中自然有数!”说完这一句,对着将军继续发笑。 云长心想,我目的就是要问你最后的一个明字,为什么你定要把这五常改去最后一个字?一再询问,他只是对我这样的表示。关将军知道,他笑中含着另一种意思。所说关将军最不喜欢华而不实。俗语说,嘻皮笑脸!所以,连连逼问:“请太守从实讲来!” 刘延:“君侯定要下官讲么?” 关羽:“常言道:‘为人者畅所欲言’,何必如此吞吞吐吐?请太守快讲,关某明在哪里?” 刘延:“下官大胆讲了出来,请君侯万不能见怪!” 关羽:“常言道:‘言者无罪’,请教了!” 刘延:“君侯失带路凭。守关将阻挡君候,被君侯逢关斩将。如今到了滑州关,闻得秦将军刀法精通,武艺超群,君侯恐难取胜。因此,向延津大道而来,知道下官是个文墨之辈,手无缚鸡之力,只得放君侯渡得黄河。这不是君侯之明么?” 关将军听完这番话,不觉“啊”的一声,勒住了丝缰,后面的车辆停下。 刘延问将军:“将军缘何扣马?” 云长对他一看,心想你这个人,说话真太气人。我已知道你把这信字改为明字,定有你的想法。果真如此!但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为了避免与蔡阳结仇作冤,因此绕关而过,走延津大道。并不是害怕秦琪。秦琪虽勇,难道他胜过颜、文二将么?你不但贬低了我关某的身价,而且把我看作是以强凌弱的小人,来此欺侮你一个文墨之辈。照你这么说法,即使过了黄河,岂不被天下人要耻笑我关某吗?这时的关将军,即使你刘延下马恳求,他也绝不会再在这里通过。云长一气之下,对刘延并不多作解释,略为回答了他几句之后,说:“太守只管放心,大丈夫人不赖人,关某重走滑州关!” 云长随即吩咐家将马夫:“速将车辆掉转头去,关某重走滑州关!” 家将、马夫等知道自己主人的性格,被你太守这番冷言冷语的说话,不要说自己的主人,就是这班家将、马夫等听了后,也是一肚皮气!因此很快将车子掉转头回去。云长圈转马头,临走时对刘延把手一拱,说了一声:“再见了!” 车马直往滑州关而去。刘延见到此景,待将军走远,不觉在马上放声大笑:“哈……,常言道:‘六战俱全’。不论马战、步战、水战、阵战、车战、舌战,这六战之中好算舌战为先,凭我三寸不烂之舌,说得红脸掉转马头回去,真是刀枪锋利,哪能比得上舌剑唇枪!” 刘延保全了渡口,当然也保住了头上的纱帽。带着微笑,命挑酒的小兵一起回营中,独自去畅饮他的杯中之物了。 云长还未行到滑州关,在半路上已遇到了秦琪。金宝塔在关厢中得报关云长已绕关而过,他与刘延同一个想法,以为关云长是见他害怕,所以不敢穿关而过。所说秦琪年不满四十,虽然学到了他母舅蔡阳的本领,可是一个匹夫之辈。凭他血气之勇,认为姓关的欺侮文人,是个小人之辈,我定要将他追赶回来。因此全身披挂,上马提刀,带兵三千,出了滑州关绕道追赶而来。关将军已经在马上看得清楚,立即命令停下车辆,自己扣马,等候秦琪到来。 已有小兵报知秦琪马前。秦琪确是气概,立平地八尺有余,胯下一匹黄骠,手提一口七十五斤重的金刀,浑身金盔金甲,因此称他谓“金宝塔”。听到小兵说红脸就在前面,秦琪感到奇怪。心想,红脸怎样又回了过来?那免得我追赶。不容细想,他在马上下令停队,设立了旗门,一马当先跑了上来。一看,果真云长已在前面。 那关将军早有打算,想到这里是最后一关,是不是可以得免交锋,所以点马直向秦琪马前而来,将近他马前,扣住赤兔。心想,我先用婉言来相劝,免伤和气,因此对秦琪把手一拱:“前边马上秦将军,关某有礼了!” 这时候的秦琪,本来认为作云长见他害怕。如今见到将军对他彬彬一礼,秦琪更其目空一切,在马上非但没有还礼,相反横蛮无理地对着关将军说:“呔!姓关的,你逢关斩将到此滑州关,知道秦将军刀法精通,本领高强,你欲思绕关而过。秦将军本是来找你性关的,为四关守将报仇。不必多言,与我放马较量!” 关将军听完这番话,气得火上心头。心想,你不但有礼不答,相反口出狂言。我是看你母舅蔡阳的份上,岂是见你害怕?看他这样的蛮不讲理,知道即使用婉言相劝,看来也是无济于事。再想,也罢!四关将已被我斩,难道我就杀不得你秦琪么?为了早日渡河,免得浪费时间,所以回头对家将们说:“将车辆与我退后了!” 家将、马夫,包括在车辆上两位皇夫人,都知道关将军又要交锋了。但是大家明白五关上的秦琪,确实可称最勇猛之将,都为关将军担心。家将立即把车子退后一箭之路。 云长对着秦琪说:“你真是黄毛末退,血迹未干,擅敢在关某马前阻拦,既已前来,请只管放马!” 关将军说罢,龙刀早已提在手中。秦琪一听,感到红脸倒也很爽快,同样也喊一声:“姓关的你就放马较量!” 这时两马相交。关将军心中有所准备,知道他学到了一些蔡家刀法,确要小心提防。我不与他多战,要是在十个招面之后不能胜他,我当用杀手拖刀。事实上,关将军的杀手,一生之中除了斩文丑,今后在长沙与黄忠交战,只用过两次。今天,只不过思想有所准备。 哪里知晓秦琪,也不准备与云长多打,他也知道云长确是厉害,我今天若要取胜他,就应该拿出杀手刀来。所说蔡阳传授他共有二路杀手刀,一路名谓偃月刀,一路是连三刀。他自已知道偃月刀学得并不十分有把握,其实这偃月刀要到古城会时,蔡阳战云长,他亲自用这刀法,可称无敌,但是被关将军所破,因此关将军的龙刀上加上了“偃月”二字,现在只说青龙刀,斩蔡阳之后方始好称谓“青龙偃月刀”。现在秦琪感到连三刀我是学得母舅蔡阳一无两样,尤其我年轻力大,在这点上恐怕已胜过了自己的母舅。因此就用这路刀法出来,不怕不将你红脸的脑袋砍下。 这时候,两马已经碰头。秦琪先下手,他将金刀四门一开,用足生平之力,第一刀向关将军当顶劈来,口中怒吼一声:“姓关的看刀!” 云长见刀光闪闪,刀风嗖嗖,尘土四起,明白他竟使尽全力。关将军双手起龙刀钻子也是极尽全力,凤眼看准他的刀盘,点了上去,口中也同时叫一声:“且慢!” 只听得“当”的一声,火星直爆。果真枭开了秦琪的金刀。云长欲思还手,等不到你龙刀劈来,所说连三刀就是连劈三刀,绝不能给你回手。他是练就一法,趁你招架他的金刀时,他的金刀虽然被点了出去,点到哪里,他就从哪里还手。现在金刀被关将军点向右面,秦琪就趁势将右面的金刀从上往下落了下来,向关将军拦腰趁势劈了第二刀。 关将军正起龙刀要还手的时候,见他的金刀从腰间而来,那云长趁势便将龙刀的刀头,在他的金刀上点了上去,目中叫声:“慢来!” 只听得“当”的一声,又被关将军招架开来。照理来说,应该每人先下一次手,谓之一合。现在两刀都被秦琪一人所劈。关将军想,那下一个回合我也可以连劈两刀。这时两马相交而过。不料,刚才交叉而过,却又来了。所称到连三刀,就是连劈三刀,根本不同你战第二个招合,称到杀手,大都是打一个冷不防。虽然秦琪背对关将军,他趁将军不防之际,在马上反手一刀,劈向后面关将军的颈项之上。他以为稳稳取胜,所以高叫一声:“姓关的去吧!” 话音未落,一丈多长的七十五斤重的金刀加上他的二臂千斤之力,已经劈向了将军的后面颈项。云长只听得一阵刀风,心中明白,莫怪不给我回手,原来是蔡家的连三刀法。莫说招架,连看都来不及。我倒还要战了十个回合之后,再用杀手。哪知他起手就是无礼,一动手便是杀手。说时慢,当时快,将军只得把头一低,整个身子向马上一伏,凭你快,本来劈中你的颈项,现在至少劈中你的后脑。照这样说法,关将军岂不是要送命吗?谁知关将军将龙刀钻子在赤兔龙马的头上压了上去,所说关将军的的赤兔龙马已经驯练成熟了,凡是刀钻压在马头上,便是命令赤兔要马膝前蹄,这是用杀手拖刀动作的准备。因此龙马一刹那,前蹄一膝,跌了一跤。这样,关将军人坐在马上,顿然低了下去。片刻之间,秦琪的金刀刚好在关将军的头顶之上劈了一个空。因为他用力太大,不但金刀向后荡了过去,连秦琪的身体都在马上向后一仰。关将军乘机提起龙刀钻子,对准当顶荡过去的金刀的刀盘上,用力点了上去。秦琪的金刀脱了双手。飞了出去,关将军趁势回转马头,秦琪在慌张之中也掉转了马头,两人正巧成了面对面。秦琪准备拔剑抵挡,但已经来不及了!云长在掉转马头的时候,顺手便是一刀,正中秦琪的腰间,只听得“喀嚓”一声,秦琪已经尸分两段,跌在血泊之中。关将军收转龙刀,见刀口上鲜血直淌,后面的马夫华吉和二十名家将,都看到自己主人破去连三刀,劈去了秦琪,不觉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包括二位皇嫂,在车辆上,从帘子中望到外面,也看得清楚,同样也吃了一惊,立即以袖遮面,心中祈祷,好险! 前面三军见秦琪被杀,一片混乱,将军赶上前去安慰他们:“三军们,不必惊慌,只要前去开放关厢,关某一个也不斩!” 三军们谁敢违令,赶回关厢,一切照君侯吩咐。关将军保驾二嫂,提着龙刀,顺利地通过了滑州关,到得黄河渡口,早有三军准备船只。云长与皇嫂、家将、马夫等,就在渡口饱餐完毕。赤兔马也饮水喂料。方始安然地渡过了黄河,踏上了河北的土地。走不多远,听得连声叫喊,只见从旁边小道上飞来一人一骑。 孙乾:“且慢,君侯住马!” 云长回头看,原来是孙乾赶到。关将军扣住了马匹。 孙乾已到马前,对将军说:“君侯为何不在许都等候下官,幸得在此渡口相遇,否则要两误了!” 关羽:“汝南别后,我接到皇兄的书信,为此等不及公侯的到来,辞曹操,过五关、斩其六将,刚渡黄河,靠皇兄之福,与你公侯在此相会。今后的路途之上,这千斤重担望请公侯代某也要担当一二。” 孙乾就对关将军说:“我已见到了皇叔,他一准在冀州等你君侯。今后路途之上,下官理当同君侯一起担负,来保护二位皇夫人。至少也得与君侯并马而行,能解君侯的寂寞。” 关将军想,的确,虽然人有几十,但骑马的只有我一个,有了你孙乾,逢事可以商量,无事也可以谈谈说说。否则千里迢迢,路途之上确是寂寞得很。让你们暂时往北而进。 五关上死了秦琪后,一面向渡口刘延太守处去禀报,刘延闻讯,赶来滑州关,帮助料理丧事。另一面他写好一封禀报丞相的书信,正想命人去送。这时候,送路凭的张辽已经又赶到了滑州关。文远闻得关将军已经过得关去。秦琪同样阻挡不住他,被云长破去连三刀,将秦琪劈死在关外。心想云长兄,你赶五关,我也陪同你连过五关。但是路凭没有送到你手中。我这样赶五关,真是徒劳无功。当然是曹丞相的责任,与我张辽无涉。但是关将军过了黄河,我是否再要赶上去呢?起初想,即使赶上了他,过了五关,渡了黄河,这张路凭是无用的了。但是,我为关将军送路凭,这样的长途跋涉,他是一点也不知道的。想到这一点,即使无用,我也要继续追赶他!见到了云长兄,使他可以明白,我张辽为朋友之情,不负寸心。这还是次要,主要让他明白曹丞相忘却了送路凭于他。否则云长兄要恨曹操,认为丞相有意刁难将军。打定主意,在刘延手中拿取了一封禀报曹操的书信,藏在身上,不觉张辽暗暗好笑。丞相给我一张路凭,我却换来了这许多的报丧信。想定立即渡黄河,还可以赶上云长兄。事实上这张路凭,过了黄河,还是起到一定的作用。幸得你张文远继续追赶,要不然,关将军过了黄河还是要遭到危险。让张辽随后赶来。 再说关将军与孙乾保了两位皇夫人,正在并马而行谈话之际,突然在延津渡方向赶来一彪人马,直扑关将军这里而来! 孙乾:“君侯,你刚才与我言道,五关上的守将,逢关阻挡你君侯,说明这班曹将知道你去寻找皇叔,今后必然同他们对敌。因此,他们要杀害君侯。现在前面来的一彪人马,肯定是曹操命令守在黄河渡口的兵将,前来阻挡你君侯的。君侯,你看怎样?” 关羽:“公侯,言之有理。他们已经接近此地了,即使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公侯,你与家将、马夫保护二位皇嫂先从小道而去。关某随后即来!” 孙乾:“君侯需要保重了!” 孙乾想,在这千里迢迢的河北道上,还是要全靠你君侯。所以要请他万事小心。自己便带了家将、马夫、车辆直往小道而去。 关将军见孙乾等一走,心里想,不管来的何许人,为了二位皇嫂,我先要将他们挡住在这里。所以在大道上横刀勒马,等待前来的人马。近则一看,见大纛旗上“夏侯”二字,明白曹操命夏侯等弟兄四人,守在此地黄河的延津渡口,防止河北袁绍再来为颜、文二将报仇。的确,自从关将军斩了秦琪之后,探马报至夏侯营中,夏侯等闻听红脸不别而行,将叔父曹操的五关守将,被他斩尽杀绝,又听说已摆渡过黄河,因此他带领三个兄弟,弟兄四人领兵一万追了上来,准备将关云长捉拿回去。现在远望过去,大道上一人一骑,近则一看,原来就是关云长,感到奇怪!为何他在这里等着我们?那也好,免得我们追赶了。夏侯立即传令停队。弟兄四人跑至将军马前,早说夏侯惇右眼一只,对关将军开口便骂:“姓关的,你好大胆!我家叔父待你不薄,你胆敢五关斩去六将。夏侯特来将你活执回去!” 关将军听到夏侯停这番说话,又看到这种场面,明白他存心前来与我交战。也不需要同他多说,因为二嫂已经从小道而去,没有我在旁保护,不要有什么三长二短。让我早些杀退了夏侯的人马,回去保护二嫂。因此,关将军毫不客气,对着夏侯惇回答说:“夏侯,你既然带兵前来,那就速速放马交战!” 夏侯惇一听,关云长打出了瘾头哉!既然如此,就动手吧。但是,明白我一个人是难以战胜他。因此对着三个兄弟喊一声:“兄弟们请一齐动手!” 大丈夫一个对一个,这家伙竟然四个打一个,被你这一声命令,三个兄弟连夏侯惇在内,一齐冲了上去,将关将军四面包围。夏侯惇在关将军正面,起手中长枪先行下手,直刺云长的马头:“红脸,看枪!”说罢,长枪刺了过来。 云长很快起龙刀钻子点开了他的长枪,后面的夏侯渊起大刀,向关将军的后脑劈来:“姓关的,看刀!” 云长很快在马上侧身,起刀头用力招架上去。刚巧架开夏侯渊的大刀,在右面夏侯德的开山巨斧已向云长的右肩砍来。关将军再起刀头枭开他的巨斧,在左面的夏侯尚起三尖两刃刀的刀尖,直刺云长的左腿,关云长迅速地将左腿跷起,一面立即起龙刀钻子点开了他的三尖两刃刀。就这样,前后左右四柄武器,象风车一样,不停地向关将军乱刺乱砍。这时的云长双手舞动龙刀,上保头两肩,下保两腿与马头,四面招架,力敌众将赤兔龙马围在中间,泼开四蹄转个不停。顿时间,只见刀光闪闪,金属碰击的声音,正是杀气腾腾。马蹄乱扫,灰沙飞扬。 关将军虽然武艺高超,毕竟要力敌四将,又加上了刚才与秦琪作战,也耗费了一定的精力,所以没有战到几十回合,关将军已经汗流满面。照这样的恶战,战不到一百合,恐怕关将军要招架不住。 独眼龙夏侯惇准备等关云长头昏眼花,不是中枪定是中刀,或者滚下马来时,就能将他生擒活捉。 云长自己心里也明白,心想,我在五关上没有危险。到这里反而要丧命,这真是天不助我。 将军正在焦急的时候,后面的救星来了!哪一个呢?便是送路凭的张辽。所说文远在这点上与关将军有些性格相同,办事情一定要做到家。所以他继续追赶了前来,过得黄河就听到杀声连天。心想,到了这里还有什么战事发生?飞马赶来一看,方始明白,原来是夏侯氏弟兄四人,在围住君侯混战。文远想,夏侯惇太过份了,不要说不应该阻挡云长,岂能再四个战他一个!张辽气愤得极,看到关将军已经在勉力抵抗,当然我与夏侯惇都是在丞相手下当差的,毕竟不能相助关云长一起动手。再一想,有了!倒不如我赶往旗门,击下金锣。将夏侯惇等收兵回来。打定主意,直往旗门而来。 旗门三军见过张辽。 张辽:“军士们,速即与我打下金锣!” 小兵想,敲锣是收兵的信号。我们没有权力。所以回答张辽:“张将军,要打锣,请你自己去打吧!” 张辽想,我有路凭在身,这就是丞相同意关将军跑的,有这点证明在身,我是有权收兵的。张辽向三军拿了一面金锣在手,用力地将锣锤紧紧地敲着,顿时间金锣响亮——“当……” 夏侯惇正在打得出劲之时,突然听见锣声响亮,感到奇怪。想我等弟兄四人都在这里作战,旗门下谁敢敲锣?想必定有事情。要紧收转长枪,对三个兄弟说:“众位贤弟,不知谁人敢乱敲金锣,请你们将红脸紧紧围住,待愚兄去问来。”说罢,收枪圈马,回转旗门。 张辽见他回来,把金锣与锣锤丢在一旁。 但是,夏侯惇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一下子还没有发现张辽,他在马上气势汹汹,睁大了一只右眼,问着三军:“哪个敲锣?谁人敲锣?” 张辽:“是我敲锣!” 夏侯惇回头一看,见到是张辽,心中十分恼怒,以为我正要捉住红脸,你胆敢敲锣,是不是与云长是朋友之情?即使这样,乃是你的私情,今日是公,你敢公私不分,我也要同你评一个理!哪怕回去见了丞相,也要争个明白。所以对张辽冷冷地回答一声:“原来是你文远!你从哪里来?为何无故打我的金锣?” 张辽:“谁人叫你阻挡关将军?” 夏侯惇:“他不别而行,岂不要阻挡?” 张辽:“你家叔父丞相,在三里桥送他之行,怎能说他不别而行?” 夏侯惇:“为何过关斩将!” 张辽:“这班守关将不识事务,自取其祸,死不足惜!” 夏侯惇想,你倒回答得爽快,说得倒轻巧。你没有命令赶来敲锣,我还是不服气的!因此问张辽:“你可有我家叔父的命令?” 张辽:“我不仅有着丞相命令,而且奉你叔父之命,赶来送路凭于他。” 夏侯惇想,倘然你拿得出路凭,那只可放关云长走,口说无凭,要看上一看,便说“路凭拿来一看!” 张辽想,这个家伙连自己人的话也不相信。就从身边取出了路凭,呈给夏侯观看。 夏侯惇一看,回答张辽:“这是什么路凭?” 张辽拿回来一看,不觉笑了出来,原来是第三关的一封报丧信,只怪自己身边的东西太多了,重新收回此信,拿出了一张真正的路凭,呈给了夏侯惇。夏侯惇一看,确是路凭。虽然过了五关,起不了作用。但是说明我家叔父同意关云长走的,马上脸上露出了笑容,将路凭还给了张辽,自己拿起金锣,连连敲着。不多片刻,三个兄弟都掉转马头赶了回来,让夏侯氏弟兄四人带兵回转延津渡大营。 这时的关将军,方始脱离了危险。心想,要是再打下去,恐怕我也抵挡不住了。怎么忽然之间,他们会收兵回去的呢?正在思忖着。 远远的张辽也在想,今日的云长兄,要是没有我赶到,恐怕要失去他往日常胜的威名。所以点马上前,对着关将军把手拱拱,叫了一声:“云长兄,小弟张辽有礼了!” 关将军见到张辽,才完全明白,原来是你来了之后才解了围。今日的关将军,对着文远,从心底里感激,便将龙刀架在马上,立即对张辽还了一个礼:“我当是谁,原来文远。关某在此还礼了!不知文远长途赶来何事?” 张辽:“云长兄,我家丞相因你临行匆匆,忘了送路凭给你云长兄。因此命小弟追赶前来,不料云长兄日夜赶路,小弟追赶不及,直到这里黄河渡口,才赶上了云长兄,请云长兄万勿见怪!” 张辽说罢,将路凭送给关将军看。意思是你不要当我说的是假话。同时表明我也与你一样,连赶了五关。将军接路凭在手一看,心想五关之上就只要这张路凭,可以免去很多麻烦,但是到了这里,便成了一张废纸,已是无用的了。不管怎样,文远为我朋友之情,也是受了一番长途跋涉的辛苦,特别刚才劝住夏侯氏弟兄四人的恶战,更其对我功德不小。将军把路凭还给张辽,心想我今天也要好好地谢你一谢。这一小节就是《三国志》有名的,谓之“黄河渡口谢张辽”。所说感谢人至少也要满面笑容,倒说关将军这个人的性格与众不同,他相反对张辽是红脸一板。这种表情,要是不熟悉的人,必然要误会。其实,关将军这种表情也有他的说法,认为感激别人应该取尊敬的态度,用不着嘻皮笑脸,所以他在马上非常严肃地对着张辽说:“今日黄河,幸得足下相助,关某常挂在心!” 好得张辽与他是多年的老友,知道将军的性格。所以对他这种表示心里十分明白,他今天确是十分感激着我。张辽立即谦逊地回答云长说:“自己弟兄,何必客套!” 张辽哪里知晓,关将军连下来几句,使他感到突然。 关羽:“下回沙场遇见文远……” 关将军说到这里,就将龙刀提在手中,对着张辽继续说:“关某龙刀之上,对你文远容情一二!” 张辽听到以后,闷闷的一气,感到关云长这两句话未免太气人了。心想,你用刀,我也用刀,你是红脸,我也是红脸。说笑话,颜色都没有两样。你本领高强,我也称到二虎上将。难道在战场之上,我一定会被你杀死吗?你这种说话,还象什么感激我的意思!张辽再一想,我要是在这一点上去多他的心,就不象朋友了。你要懂得云长兄这句话的意思,他不是说今后一定能够杀我张辽,主要表明他内心的感激。只有用这样的说话,才能说明他真心的谢意。听说张辽与云长的知交就在这里。因此对将军连连拱手,还礼道谢地说:“多蒙云长兄容情,小弟感激!” 大丈夫说到办到,就在今后诸葛先生火烧新野,张辽兵败白河边时,就靠这两句说话。云长也就放了他过去。这就是前因后果。张辽对四处一看,只见云长一个人,心想,你的皇嫂哪里去了?张辽好意问了一声:“请问云长兄,二位皇夫人哪里去了?” 关羽:“早走小路而去!” 张辽明白,大概你见到夏侯惇杀来,先将二位皇嫂避了开来。现在你文远好意问了将军这一声,接下来关将军寻不到二嫂,就要误解你张辽是别有用心。张辽想,事到如今,我要回去复命曹操。你赶你的路吧!所以回复云长说:“云长兄,你去冀州。小弟回许都。再见了!” 老朋友大家马上拱手而别。关将军回马去追赶二嫂,哪晓赶了一段路,怎么也找不到二位皇夫人与孙乾家将等人。究竟出了什么事,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回 黄河渡口收廖化 郭子盗马遇华吉 先说张辽回渡黄河,穿过五关,到了许都。今天,进丞相府复命曹操。曹操问他:“可曾追到关将军?”张辽说:“没有追到。”曹操问:“你怎样回来的?”张辽回答:“我在五关上没有赶到云长,直到渡了黄河方始赶上了他。但是路凭已经无用。”曹操听完,已经知道,五关上出了大事。再问张辽:“那五关上情况怎样?”张文远心想,我一桩桩讲吃不消,还是让你自己去看吧。于是从身边将所有的报丧信以及一张路凭,一起送上了丞相的案桌。——“请丞相观看。” 曹操想,我给你一张,你换来了这么许多。将所有的信统统看了一遍。这时的曹操恨着关将军,不该五关斩我六将。我当时想,不给路凭与你,让你在五关上被太守拦阻。后来得报第一关孔秀被杀,我想不要被你五关连斩五个,所以命张辽赶了上去。不料,现在不但杀五个,而且还多斩了一个。再一想,又恨自己,只要在三里桥送了路凭与他,不要说五关六将不死,连你张辽都不要去空跑一趟。想来想去只怪自己,这真叫害人即是害己!相反结冤了云长,弄得两不讨好。但是,毕竟吃了大亏,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恼怒。所有的气从哪里出呢?即使这时把云长大骂一顿也无意思,反被两旁文武讥笑,说我曹操一向当云长是个上宾,今日他恩将仇报。这不是骂云长,好象在骂我自己!因此这些气只能出在五关六将死人的身上。因而指着案桌上的那几封信,狠狠地大骂起来:“你们这班匹夫,胆敢阻挡君侯,今日被将军所杀,应当杀,杀得好!应当死,死得妙啊!”说罢,连连苦笑:“哈……”其实,他心中在说着,云长你不该啊不该! 曹操在大骂匹夫的时候,忘记了一桩事情:五关上六将其中五个,没有多大的牵连,即使被你骂得实在过份一些,由你去骂便了。唯独其中一个牵连很大,便是滑州关的秦琪。武将班中老将蔡阳,所说外甥被姓关的所杀,本来哭得伤心,只要你丞相可怜他们一番,抚恤一下,那也会气得过。常言道:“死不对头。”现在照你这么一说,为你丞相丧了命,死了也还是错的。蔡阳实在忍耐不住心头的怒火,加上本来同关云长一向不睦,再被你丞相这么一说,气得蔡阳从旁闪出,对曹操说:“丞相,想蔡阳与姓关的有何仇何冤?他竟在滑州关上,刀劈我的外甥儿。蔡阳也老命不要了,请你丞相付我将令一枝,带领人马三千,追赶姓关的,蔡阳定要为外甥儿报仇雪恨!” 曹操见到蔡阳踏出来,就晓得我的说话激怒了他。又听到他这一番说话,更其担心,要是同意你追赶上前,毕竟你年过七旬,关云长正在壮年时期,尤其你劳师远征更为不利。倘然伤了你蔡阳之命,更削弱了我曹操的威势。尽管你人老珠黄,毕竟刀祖宗的威望闻名天下。现在对他的讨令,我只能拒绝。 曹操:“蔡老将军听了!令甥儿人死不可复生,何必远道赶去交战?我看由他便了!” 蔡阳一听,火上添油。心想,怎样被你丞相说得出口:死了人毕竟是大事,怎可说由他便了。今日非去不可! 蔡阳:“今日丞相不允蔡阳前去,我愿死在丞相的大堂上!”蔡阳说罢,在大堂上哭得随地翻来滚去。 丞相一看,心里完全明白,蔡阳膝下无儿,就是这个外甥秦琪,作为半子之靠。秦琪一死,他岂不伤心?为了保全你的老命,由他哭来!只要让他发泄一下,过后大家劝说一番,想必他定然会平静下来。哪知道就在此时,外面送了一封告急信,曹操拆开一看,原来是汝南又被黄巾余党所夺。曹操以为云长在此之时,为我复取了汝南,哪知强徒实是可恶,稍微放松一点,又来侵犯。城关虽小,却是我的地盘,应该差人前往扫除贼寇。因此顺手拔令一支,随即问了一声:“哪位将军带兵前往复取汝南?” 这时,堂上的蔡阳哭得伤心,现在听到曹操动问,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对曹操开口就说:“蔡阳前往!” 曹操一看就明白,听说蔡阳愿带兵去汝南,分明他拿了令箭,带了军兵前去追赶云长。我被他一时哭得心慌意乱,因此在这里倒没有提防,问到哪位,就是不论何人都可接令前往。那怎么办?只有让我对他来劝说几句,免得今后不必要的损伤。 曹操:“蔡老将军,你待老夫一向忠心。此去汝南,荡平贼寇,回来重重有赏。千万不可追赶云长!” 蔡阳想,在这点上被你丞相猜中了!我主要拿取你这条令箭,带兵一到外面,我就可以自作主张了。此去公私兼顾,先斩姓关的与秦琪报仇,杀了红脸在回来的路上,再去汝南,凭我刀祖宗的威望,贼寇见到望风而逃。这不是公私两便吗!其实,正好要你蔡阳前去追赶上关云长。否则,到了古城,弟兄相会之际,张飞是不肯饶恕关将军的。就要用你蔡阳的头来解弟兄之围。 现在蔡阳接令退出,点兵三千,多带粮草,可称赶路长,休息短。让他随后追赶。曹操下令抚恤了五关六将的家属,重派手下将领镇守,同时在等候消息。 话说关将军,别了张辽之后,拍马往小路来寻找皇嫂,哪知晓跑了约有五、六里之遥,还不见车辆和人影,心中想,虽然我与夏侯氏弟兄恶战了一阵,与张辽略谈了几句,时间并不太长,车辆不是战马,它的速度很慢,将这些时间计算,最多跑出了五里之遥。为何目前人影不见?关将军勒住丝缰,用凤眼在马上四处了望,只见四处都是荒坟丘墓,土山叠叠。二嫂究竟到哪里去了呢?难道还在前边么?不可能有这样快。走了别条路吧,也不可能。因为刚才我看他们从这条小道而去。那为何不见呢?到这个时候,将军心中想起在黄河渡口上张辽对我说的一句话,他问我二嫂到了何处去,我以为他是好心,看来他心存不良。不要与夏侯他们串通,在表面上好象张辽来助我一臂之力,其实听到二嫂已从小道而去,他命夏侯暗中差人,去将我二位皇嫂掳到了他的黄河大营之中。孙乾毕竟是个文人,虽然马夫华吉有一身步战的本领,到底独木不成林,何能抵挡?关云长想到这里,感到张文远也太卑鄙了。要是这样的话,我定要杀到夏侯营中去,即使把我打得粉身碎骨,我也要将二嫂保他们回来。事实上,关将军你冤枉了张辽,真正你杀到夏侯营中去,弄得他要莫名其妙!关将军正在马上一下子还未想出其中原因的时候,只听得后面有人高声喊叫:“前边莫非关将军?前边莫非关将军?” 关将军听得后边有人叫他,还没有回头观看,口中先答应了:“原是关某。” 廖化:“请住马!” 将军扣住赤兔,在马上撩须观看,只见后面离他不满一箭之路的土山上,站立一个身高八尺左右的彪形大汉,生一个长方马脸,腮下三缕清须,面貌一下看不清楚,见他头上黄巾包扎,身上轻装扎束,一个大王的打扮。左手提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右手拿着一四宝剑。关将军想,此人是个黄巾余党,提着一个人头,又是一个杀人凶犯。但是听他的口气,特地来找寻于我。因为他口称关将军,倒也一下子不知此人为了何事,赶来叫我作甚?云长还没有圈马回去,后面这人见将军已经扣住了马匹,他就从土山上匆匆而下,直奔将军马前。云长立即提龙刀在手,作好警戒之势,见此人撩下手中宝剑,提了人头走到将军马前双膝跪下,说:“君侯在上,小人拜见君侯!这不是小人之罪!” 他说到这里,指着手中提的脑袋,继续说下去:“乃是他的过也!请君侯恕罪!小人愿意归顺君侯,弃暗投明,请君侯饶恕小人!”说罢,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关将军看到他这个样子,听到他这一番说话,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世界上只有你讲话毫无头绪,而且讲一个不断口,听得我莫名其妙。你到底是何样人?手中的脑袋又是何人?究竟你犯下了什么样大罪?为何要在我马前如此地叩头请罪?这些情况,你一点也没有讲清,所以云长先将他叫住:“你与我住了!” 此人停止了叩头。 廖化:“小人遵命!” 关羽:“你姓甚名谁?手中脑袋何人?缘何将他杀死?为什么要在某家马前叩头请罪?你与我—一讲来!” 此人想,我见到你君侯已经心慌意乱,恨不得一下子表明我的来意,反而弄得君侯不明不白,自己感到惭愧。所以他透了一口气,对君侯郑重地说:“君侯听了!小人姓廖名化,字元俭,年轻无知误入黄巾党。在此黄河一带做了一个没本的买卖,有个朋友名叫杜远,就是他!”说完,就指着这个脑袋。 关将军一听,你这个人怎样被你讲得出来,与你交了朋友,连一个脑袋也给你搬了下来,分明你在此做的是强徒,还要说得好听,什么没本的买卖。但是听他讲完了再说,“你与我讲下去!” 廖化:“今日杜远下山巡逻,遇见了一彪数十人的官兵,其中有两个女子,……” 关将军听到这里,方始象看书一样,看上了关节。心想,我失去两位嫂嫂,尔等碰到了两个女子,难道二嫂被强徒抢劫上山?莫怪我难以寻找到了,但不知二嫂是否如此?说:“你与我速速地讲下去!” 廖化:“劫到山上,方始明白,两位女子乃是刘皇叔的夫人,二十名家将,马夫华吉,一位文人名叫孙乾……” 关将军听到这里,完全明白,果然路遇强徒,我确实是找寻不到了,而且心中反冤屈了张文远。但还未知晓,下来结果怎样,因此继续急问廖化:“上了山头,尔等便怎样?” 廖化:“小人闻知全是君侯的部下,尤其是两位皇夫人,小的真是罪该万死!所以,我命杜远,把他们好好地送下山去。哪知晓这个匹夫,见了两位夫人,存心不良。小人劝阻他不允,因此被我将他一剑杀死,割下了他的首级,前来寻找君侯。所以说并非小人之过,全是杜远之罪。”说罢,对将军又是连连叩头。 关将军听到这里,方才真相大白,但不能听你一面之言,照你这么说来,你倒是象一个见色不乱的大丈夫了。云长一下子对廖化并不相信,恐怕你们欲夺取我家两位皇嫂,可能争夺不休,因此火并了。不管你说得怎样,我见了二嫂自会泾渭分明。因此对廖化严厉地命令道:“不管怎样,你速速将二位皇嫂、家将、马夫、孙大夫一个不少,好好地送来关某马前,其余少停停再说。” 廖化:“遵君侯吩咐!”廖化从地上站起身来,对着四周高喊一声:“弟兄们!” 被你这样一喊,关将军只见就在他的四周,上山背后,荒丘后面,一片呼喊“大王”之声。 云长感到十分奇怪,看到一个黄巾的大王,他也布置周密。我跑到这里,一路上从未见到半个人影,被他这么一喊,竟窜出了这么多的黄巾喽啰,倒也训练得不错! 只见廖化象军队大将发令一样,向喽啰们一声命令:“弟兄们!与我递速将二位皇夫人,所有家将、孙老等好好地送来此间,稍有不是,莫怪本大王山规无情!” 喽啰们齐声应道:“遵大王吩咐!”说罢,转身就跑。 无多片刻,只见车轮滚滚,人头济济,马蹄得得,一齐护送到了关将军那里。云长一看,果真一个也不少。心想,二嫂此番大受其惊,立即架刀下马,匆匆来至车辆前,双手一拱到底:“大嫂、二嫂,关某该死,连累二嫂受惊了!” 只听得,两位夫人在车辆上帘子之中回答云长:“喔唷!二叔,好险!” 关羽:“请问二嫂,怎样被贼寇打劫上山?” 二嫂:“这个……” 云长马上感到二嫂肯定难以启口,我应该问孙乾,不该去问二位嫂嫂。因此转过身来,问着孙乾:“公侯,某家命你保护二嫂,怎么被贼寇打劫上山?” 孙乾:“君侯,你哪里知晓,自从住小道而来,走不多远,就遇到了一班强徒拦阻了去路。其中为首的一个黑脸胡子,听说我们是你君侯的手下,他还不肯放过我们。家将华吉欲与他们搏斗,被我劝阻,一来见他们人多势众,二则有你君侯随后赶来,料他们也不敢难为我们。就这样跟了他们上山进了巢穴。但是又见到一个头目,就是他!”说罢,指着廖化。 关羽:“他便怎样?” 孙乾:“他闻得是你君侯手下,立即向我赔礼,就命这黑脸胡子将我等送下山去。哪知晓,这个黑脸胡子,确是一个歹徒,不但不允,相反说车辆上是两位皇夫人,欲起不良之心,跑近车辆前,撩着帘子偷望着两位夫人。幸得被家将们拦住,在这个时候……”又指着廖化说:“这个人虽然出身黄巾,倒也还懂得一点礼节,也赶上来将黑脸胡子拦阻。谁知这个黑脸,竟然胆敢说出要将两位夫人强占在巢穴之中,作为他们贼寇的‘压寨夫人’,这话刚出口……”又指着廖化说:“就被他拔出腰悬宝剑,将这黑脸胡子一剑刺在当胸,割下了他的人头,带了一批喽啰立即下山,不知怎样会找寻到你君侯,我也不详细了。” 关将军听完孙乾这番说话,对廖化用尊敬的目光望望,起初我还当你也不是个好人,所以不相信你一面之言。现在听孙乾这番说话后,感到廖化虽然落在蟊贼之中,但倒有一个大丈夫的气魄。常言道:“英雄何论出身低。”从这点上看,说明廖化落草为盗也是出于无奈。又看他是一个中年人,听说黄巾党之首张角,马前有个先锋,名叫廖化,是不是就是他。关公便开口问:“尔莫非当年张角马前之先锋?” 廖化:“正是小人。但我是无法,在此落草。今日君侯若能收留小人,今后哪怕肝脑涂地,也得报效君侯!” 关将军本来赞成廖化,又见他如此坚决地要跟着我。他本来也是个有名的黄巾党中武艺高超之将。云长想,岂能不收于他。一者今后可以相助皇兄沙场出力;二者免得埋没了良才;三者可以扫除这里一些强人,便于客商往来。所以对着廖化说:“廖化!” 廖化:“小人在!” 关羽:“你当真心否?” 廖化:“如若君侯不信,小人愿刺血为证!” “刺血为证”说明他任你君侯对他如何考验,哪怕刀架颈,剑穿心,也是打定了主见。古语称之为“刺血为证”。《三国志》上早已阐明,廖化确是一生忠心汉室,而且他的寿命也很长,直到姜维九伐中原,他年近百岁,还是忠心上阵。所以流传到令有句雅话:“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关将军听到他讲得如此恳切,所以用决定的口气说:“关某一准收用于你!” 廖化听到关君侯收留他,立即双膝跪下,连连叩头谢恩:“多谢君侯收用!” 关云长就嘱咐廖化:“杜远的死尸,看在你与他同僚多年的份上,将他安葬了;第二,我因为保了两位皇嫂,在路途之上不便带你这么许多人,你与我回转山寨,等候关某大概一月左右,我再命人来招安于你;第三,从今以后你是将领的身份了,弟兄乃是三军了,不可再作任何拦路打劫的坏事。如若被关某闻得歹心不改,莫说不收留于你,还要荡平你的山寨,你可应允否?”廖化回答:“君侯,一切遵命!决不在你君侯面上抹黑。”关将军就命令他照此而办。廖化辞别了君侯,带了弟兄们回山而去。关云长保了二嫂继续向前。廖化也同前回书中的胡班一样,在前部《三国》中,只是今天提到一下,直要到刘备进川时他再出场。为什么呢?当时他回到山上,料理了杜远的死尸,也向整个山寨的喽啰,传达了君侯的命令,众喽啰听说已当上了三军,个个欢天喜地。 但是其中碰到了一个难题,就是一个月中不能做一件抢劫的坏事,可是山寨中有着弟兄千余人,要坐吃等待君侯一个月,山上粮草不足。有些头目就对廖化说:“要是这样等到君侯来,恐怕我们都要饿死了。照我们看来,倒不如再做一次没本的买卖,多屯一些粮食,即使君侯过了一月之后,再来招收我们也就不妨了。”廖化回答他们说:“你们话虽有理,但被君侯知道,我等性命不保。”小头目说:“为了更好地等着君侯的招安,只做一件坏事。常言道:‘知过必改。’君侯也会原谅。”廖化被他们讲得心活,感到亦有道理,所以对头目们讲:“既然如此,只做最后一次。而且单身客商、小的买卖,千万不能打劫。要干到,就是能维持我们千余人的食粮,方可一干。”头目们遵照廖化的命令,每天命弟兄下山等候机会。巧极了!有一天,弟兄报上山来,说:“有一支官兵路过此地,将他的粮食劫了来,足可吃两个月。”廖化说:“你们在那里寻死了!强徒怎能动官兵?”弟兄回答说:“请你放心!官兵中来的是一个老将,已白发堆山,看他的样子,老得风也吹得倒了。照你廖将军这种魁梧的身材,把他压都压得死!”廖化信以为真,上马提刀杀了下来,等到近则一看,只见旗上写曹营“刀祖宗蔡阳”。那蔡阳是为了紧追云长,也走上了这条河北大道。现在廖化一看,心想,你们这班弟兄真是瞎了眼睛。我岂能与蔡阳交战?但是已经下得山来,不管胜与不胜,打了再说。 蔡阳见到强徒拦阻,老将想我正是在倒楣的时候,刀祖宗连强徒也不怕了。把心中之气全出在廖化的身上。毕竟他是老当益壮,战不到十个回合,廖化拖刀大败。蔡阳哪里肯轻放过他,随后紧追。廖化逃上山头。蔡阳扣马不追,命令三军放火焚烧山头。顷刻间,将巢穴烧一个精光,方才出了口气,带兵继续追赶云长。等到蔡阳一走。大小喽啰汇集起来,找到了廖化。廖化对他们怒气冲冲地说:“本来还有数十天余粮,现在连夜饭都吃不上了。”头目们回答说:“我们想多屯积一些粮食防荒。”廖化说:“被你们防荒防荒,现在烧个精光!”喽啰们个个目瞪口呆。廖化对他们说:“我只顾一个人去寻找君侯了。”这班小喽啰们讲:“那我们怎么样?”廖化回答说:“尽被你们闹光,我也顾不得你们了!”说罢,飞马而去。让他去寻找君侯,在这几年中,一时没有找到关云长,飘荡在江湖地乡,直到刘备进川他再行出场。这里的小喽啰也四散而去,留下少数在此。大帮变成小帮,继续拦路打劫商人。隔几回书之后,由周仓再来招安他们。 在此,重提云长保了二嫂,与孙乾一路上谈谈说说,不觉又是几天过去了。今天时将傍晚,云长准备借宿一夜。命令华吉观看前边可有庄子。华吉窜向前面,抬头一望,只见离此不远,有一座较大的庄院。庄门前站着几个乡人,华吉上前打了一个招呼:“众位老大们请了!” 乡里人见到一个马夫打扮的人,要紧上前答话:“你是哪一位?从哪里来?有什么事?” 华吉:“我的主人便是关君侯。时光不早,要想在宝庄借宿一宵。” 乡里人听说当今的侯爷来了,贵客临门,心想请也请不到,要紧笑着回答:“原来君侯来到。我们立即去禀报员外,这里是可以宿夜的。” 华吉听说后,要紧去回复关将军。再说,这里的庄名叫郭家庄。员外叫郭常。听乡里人说关将军到,要紧出庄门迎接。这时,关将军已经到了在门口,员外要紧上前拱手迎接。 郭常:“君侯驾到。小老尚未迎接,在此有礼了!” 关羽:“员外少礼,关某在此还礼。天已傍晚,欲在宝庄吵闹一宵,未知可否?” 郭常:“君侯客套了。哪有不允之理。君侯到此,乃是小庄之幸,不知后面车辆之上是哪几位?” 关羽:“二位皇嫂!” 员外听说是刘皇叔的家眷,要紧命乡里去叫夫人出接。员外夫人赶到外面,将两位皇嫂接到上房,殷勤招待。关将军下马,孙乾亦然下马,见过员外。华吉将两匹马就拴在门内的凉棚之下。饮过水,喂过料。同二十名家将,由乡里人招呼他们吃了晚饭。关将军与孙乾跟员外上草堂。乡里人忙碌地摆着一席粗鱼大肉的酒菜,招呼关将军与孙乾,说:“关君侯,孙老,员外等,请入席吧!” 座位三只。当然员外让关将军中间坐定。孙乾在左,员外在右,彼此坐定。员外问君侯:“久闻君侯威名。今日能得相见,小老真是脸上镀金,不知君侯怎样此番会路过小庄?请教了!” 关羽:“闻家兄在冀州袁绍处。特保二嫂来冀州寻兄,因此路过宝庄。” 郭常:“莫非君侯从许都而来?’ 关羽:“然也!” 郭常:“那路上辛苦了!” 关羽:“桃园之义,何劳之有!请问员外大名!” 郭常:“小老姓郭名常,祖上传些田地。历年来,在此耕种田园。” 关羽:“家中还有何人?” 郭常:“单生一子。” 关羽:“叫何名?” 郭常:“尚未提名。以子为名。” 《三国》中,有姓无名,有名无姓,无姓无名都有。古代人往往将这个“子”字代为名字。江东有个大将叫程普,他的儿子便叫程子(注一),也是有姓无名。因此不介为奇。 哪里知道,你关将军问到员外之子,突然员外叹了一口气,嘴里咕道:“君侯,小者真是家门不幸!” 关公听员外提到自己的儿子,反而叹气连连,说什么“家门不幸”,知道其中定有他的苦衷。倒要问个明白:“员外,缘何长叹,口出此言?” 郭常:“君侯不必问他了。请用酒吧!’ 关将军见员外是个忠厚之人。有了心思还要压在心头,勉强来招待我这个客人。你越是不说,我倒越是要问个明白,云长饮了一口酒,继续问道:“员外心中缘何不畅?谈谈何妨!” 员外想,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但是,在你堂堂的侯爷面前,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什么下面子。所以愁眉苦脸地告诉关云长:“君侯你可知道,这孽子不与上等人结交,反与下流人同道,岂不是家门不幸?’云长一听,感到你这个员外,太固执了。什么叫上等人,何谓下流人?难道我姓关的当上了侯爷便是上等人吗?贩夫走卒难道就是下流人?要是这样的看待人是不对的。因而将军回答员外:“富贵便是上等,贫贱便是下等?关某看来不然。不管贫富,只要为人善良,心诚忠义,乃是上等人也!” 员外一听,知道关君侯误解了我的说话,要紧向关羽解释:“君侯,离此小庄不远,有座山头,名谓卧牛山。山上有强徒,我这逆子终日同他们来往,不在家中用功勤读,每日同强徒饮得酩酊大醉,这不是家门不幸么?” 云长一听,方才明白。确实员外之子不图上进。岂能与强徒同伴!不知这郭子现在何处?我倒要看他一看。所以问员外:“令郎现在何处?” 郭常:“一早出门,至今未归。大概又去卧牛山了!” 关羽:“等他回来,命他来此草堂!” 你们正在谈论之间,外面的郭子回来了。他吃得又是醉醺醺,这正是“皇帝万万岁,小人日日醉”。两足轻摇,朝着里面走了进来。见他年龄二十余岁,真是一个酒醉饭饱,不知天地何物的家伙。 有两个乡里人见公子回来,要紧对他说:“公子!” 郭子:“怎样?” 乡里:“今日庆上来了贵客,便是当今的关君侯。现在草堂与员外饮酒,你快去见过了!” 郭子年纪虽轻,关将军的威望他亦听到过。便摇晃着身子,准备跨进门来。突然耳边听得一声马嘶之音。他站定身子回头一望,只见在凉棚之下拴着两匹一红一白的坐骑。他立即想到卧牛山上的大王,自从与我交了朋友,他不但不来我庄上抢劫,反而天天请我吃酒。我虽然也送过他一些金银,大王对我说:“金银倒是小事。你可有好的龙马与我找来一匹。”我对大王说:“乡下龙马是找不到的,耕田牛倒多得很。”大王说:“牛要它何用。你一定要为我设法搞到一匹好马。”今天真巧看到这二匹马,都不错,特别是这匹红色的宝马,真神气!他想到这一点,也顾不得去见什么关君侯。让我将这匹红色的马骑上山去,献给大王。他一定会重赏于我。他虽然吃得如此大醉,但是还记得山上大王与我说过,你见到马匹,不要随便带上山来,先与我试它一试。大王说道:“你要在马的腰间用力推上去,要是马匹四蹄不动,这便是好马。”所以,郭子走到赤兔马旁,起两条手在龙马腰间推了上去。赤兔感到有人在推它的腰,回头一看,见到是个陌生人。龙马想,不要说你两只手推,我们主人关君侯尚且在上次也推我不动。现在可要将他一蹄子踢他出去?说笑话,刚才吃了这里员外一顿细料,现在就将乡里人一脚,太不客气了。请看,不要说关将军,连同他的赤兔马也讲义气的。这时候,被马夫华吉看得清楚,主人的龙马谁都不能碰动,要不是听乡里人说他是这里的公子,华吉早就要对他不客气了。现在装得不知他是哪一位,带着警戒的口吻骂了一声:“小王八蛋,干什么?” 郭子回头见到一个马夫,背上插了钢刀。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动手。想到你们今天一定在我们庄上住下来,等到半夜里再说。所以亦装得不懂的样子,对华吉笑了一笑,向草堂里走去。乡里人来禀报员外。员外说:“命他来见!”郭子来到酒席前,很简单地对着郭常把手拱拱,根本不象见自己老父的礼貌。员外命他见过了关将军。郭子同样随便地对云长拱了一拱手,满不在乎地向里面走去。弄得云长一时很难对付。员外明白这逆子太无礼貌,连连向关君侯打了招呼。 吃过晚饭之后,员外招呼关将军、孙乾和家将、马夫等歇息。郭子自从回到自己房中,向床上跌下就睡。等到醒来,正巧半夜。他就轻手轻脚地从房中出来,料到他们将马匹定然带在后院。。 今天正好月光皎洁。郭子来到后院,只听得鼻息正浓。一看,所有这班家将、马夫都睡在后院的三间草棚之中。在旁两匹坐骑带在屋檐的凉棚之下。旁边地上放着两只马鞍。郭子暗暗得意。心想,起你们好睡之时,我倒不如将这匹红色的马连夜骑上卧牛山,等你们醒来,恐怕我已经与山上大王在饮酒了。他轻轻地过去。先把后门开了,然后回过来,从地上拿起一只马鞍,放上了赤兔马的马背之上。他伸手准备去收紧马鞍上的肚带。 所说,龙马从来没有伏在地上睡的。马匹伏地必定有病,好的马哪怕长途跋涉,只要除去马鞍,饮水喂料后,停止赶路,它就象人休息一样,只要稍过一夜,它又能奔跑千里。现在,月光下那赤兔龙马看得清楚:在我背上配着马鞍的人,便是日间里在我腰间推过的人。这倒并不是夸张浪漫,受过训练的战马非常灵敏。它心中明白:这个小子黑夜里前来盗马!可惜龙马不会开口,真正被他带出去怎么办?想着在白天我已经饶恕了你一腿,现在不能再容情了!所以龙马就起后蹄,不重也不轻地在郭子腿上踢了上去。郭子还未收好肚带,已经被龙马踢中了一蹄。他哪里还立得定,两手在带上一松,身子跌倒了下去。 华吉晚上睡觉非常惊醒,听到一些动静,他立即睁开两只大眼望了过去。在月光中看得清楚,一个人摔倒在马棚之外。看这个人影,就知道是这庄上的郭子。白天里,我已经见到他不怀好意。果真晚上前来盗马!心想,你胆子真不小,擅敢盗我家主人的龙马,幸得我醒来发觉,要是被称盗走,我怎能去见主人交差?想到这里。我一定要教训教训他!人从屋内窜了出来,一面叫一声:“兄弟们,快起来问我一起捉盗马贼!” 华吉也想得周到。要是说他是这里的公子,就不能教训他。所以说他是盗马贼。一面叫着,一面上前将郭子一把擒住,家将们一齐拥了上来,就将郭子打了起来。但是,大家手中留情,都在他背上、腿上击了几拳。半夜三更后院之中一片啰唣,惊动了屋内所有的人。 乡里人赶来一看,要紧喊着:“你们不要打了,他不是盗马贼,而是这里的公子。” 这时候,员外也来到了后院。关将军根本没有安睡。他在客房中点着油火观看《春秋》,听到有盗马贼,立即带剑也来到后院。这时候,华吉与家将们早已住了手。郭子蜷缩在地上。员外见到此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两眼望着关将军。云长心里明白,这里郭子被我手下打了一顿。但是,关公一向先要责怪自己人,为何住在员外的庄上,竟敢得罪他家的公子,所以用责备的口气在问:“华吉,你怎知他是个盗马贼?” 华吉感到主人这句话,不单是在责怪我,而且问得很凶,要是我说不出理由,真是错上加错。平白无故岂能冤屈人家做贼?分明是要我在员外面前作一番交代!好得华吉也是非常机警的人,就向云长对马背一指:“主人,请看马鞍在马背之上。他黑夜配上马鞍,不是来盗马,他想作些什么?” 这点道理,不要说关将军,任何人都懂得。莫说晚上,即使在白天,凡是歇息的马匹,总是除去马鞍的。现在将军撩须一看,果真在赤兔马背上配上了一只马鞍,倒挂着肚带。这分明是郭子黑夜前来盗我的龙马。华吉没有冤枉他。将军对着地上的郭子看看,心想,莫怪你父亲要说家门不幸。你这小子果真不是个好人。你要我别的东西,我都愿意送你,要知道我为了这匹龙马,对曹操行过大礼,今后要为大哥的事业纵马驰疆。被你盗去之后,莫说今后难觅同样的好马,连现在保二嫂千里寻兄都成为困难。关将军想到这里,左手搭上了腹中宝剑柄,趁我之心要送你一剑。回头对员外望望,我今天看你的份上,饶恕了他! 这时的员外,说不出的惭愧。我在白天里说逆子不图上进,料不到今晚你竟然干出这种事来。儿子做贼,老子的体面摆到哪里去?但是毕竟自己的儿子,因此走上前去,对郭子身上狠狠地踢了一脚:“你这逆子,还不与我滚!”意思你还不与我逃命而去。 郭子就在地上跳了起来,向后庄门外奔去。员外向云长赔礼道歉。华吉将龙马背上的马鞍取下。就这样,吵吵闹闹的,在这初夏期间,天已明亮了!云长等在庄上吃了早餐,辞别员外准备赶路。二嫂上了芦轿车辆。家将推动车辆。孙乾与云长上了马,带领家将马夫等出了庄。员外和乡里人送到庄外,只见关将军等直往冀州方向而去。 今日早晨的风比较大。云长的长须,被风吹得东飘西荡。因此在马上用须囊套上了。走了约有三里路光景,前边一片树林。从树林中跑出了一人一骑,马背上坐的不是别人,便是郭子。他在马上气势汹汹地指着关将军说:“嘿!大胆红脸,昨日晚上擅敢难为少爷。今日你还想跑往哪里去?与我留下良马!” 马夫华吉、家将等,见了他不觉好笑。心想,昨日被我们虽然轻轻地打了一顿,这个家伙不但没有接受教训,相反变本加厉。昨日晚上做贼,今天一早又做起强盗来了——他倒进步得很快! 关将军一看,心想,你这小家伙,真是竖子不可教也!但是云长想,凭你一个毫无本领的庄上员外之子,一身的孩子气,你能打劫我的龙马,想必他背后定有靠山。果然不出云长所料,只见郭子对后面高喊了一声:“大王爷快来啊!” 后边出来一彪人马,来者究竟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注一:程普子名程咨,疑为张老笔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三回 裴元绍弃暗投明 茅草岗周仓从义 关将军那时只听得一个人在马上高喊:“不种渠来不种田,快乐逍遥在山间。凭你当今天子过,也要留下买路钱!本大王来也!”话音刚落,马也跑出了树林。后面跟着约有三百喽啰。 云长见马上此人,身材高大,头上黄巾包扎,身上大王爷的服色,双手两柄八角紫金锤,生一个斗大的黑脸,腮下胡子蓬蓬松松,弹出了一对铜铃大眼,眼中红金丝布满。此人一见到关将军,开口就骂:“嘟!大胆红脸游子,速速与我留下良马,放你过去,若不留下良马,本大王的家伙厉害!”说罢,对关将军双锤舞动。 郭子在马上摇头晃脑地得意。 云长见到此景,感到十分可惜。可惜的是年纪轻轻,他们都误入黄巾,好比黄河的廖化,今日你这个家伙看来本领也是高强的。关将军想到这里,倒要问他一个姓名:“你与我留下名来!” 裴元绍:“红脸游子听了,本大王乃是地公将军张宝马前的先锋裴元绍的就是。” 云长一听,不出我之所料,确是黄巾党中一个有名的头目。云长想,不要说你裴元绍,包括张角弟兄三人,都被我们刘、关、张所灭。凡是黄巾党听到刘、关、张,都要望风而逃,你胆敢到我面前来打劫龙马。将军想到这里,因此开口问他:“尔可认识刘、关、张么?” 刘、关、张不要说认识,裴元绍想,连他们生得怎样的面貌,我都说得出来! 裴元绍:”刘、关、张岂有不认识之理。游子你听了,刘备方脸大耳,关羽红脸长须,张飞黑脸虎须。你这游子问他何事?” 云长想,你这个人言过其实。说得倒真象。但是看见了我姓关的,你还不认识。 马夫华吉在旁听得也好笑。因此对着裴元绍反问了他一句:“呔!马上的家伙,你睁开了眼睛看看这马背上是哪一个?”说罢,对自己主人用手指了一指。 裴元绍一听,心想我出树林的时候,早就看得清楚。马背上的这人倒有些象关云长。可惜他胡须太短。所以开口回答:“马上这个游子,有些象姓关的模样,就是你的须髯太短了!” 华吉想,我的主人有名的长须须,你还要它长得怎样?一面想,一面对马上主人看了一看,方始明白莫怪这个强徒不认识你了。原来主人已把长须套了起来。所以对主人说:“主人,看来就在你这长须上,这个强徒不认识了。请你除去须囊,放出长须。让他仔细地看一看。” 关将军想,我实在对自己的长须喜爱,忽而放下来,忽而套起来,成了习惯。现在听华吉说话,就除去须囊,放下了长须,对着裴元绍问了一声:“你看某家是谁?” 裴元绍转念头,这有什么多看。一面想,一面再对云长一看,忽然间短须变成了长须。再看他两条蚕眉,一对凤眼,看到他的四周,见众人都是当官的打扮,马上还有一位文人。这分明是当今的关君侯来了。裴元绍吓出了一身冷汗。我怎敢劫他的良马?尤其我有这身本领,早已想归顺他们,就是为了缺少一匹超等的良马。否则,跟了刘、关、张可以威震沙场。再想到郭子这个家伙今天一早赶上山来,只说有一彪人要路过此地山下,有着一匹好马,并没有与我说明来者是何许样人。早知是君侯,我万万不敢得罪于他。幸得关将军讲明了这一点,要不然动起手来,岂不要被他所杀!所说裴元绍是个匹夫,他立即撩下二柄锤头,跳下了马背,跑到郭子马前,破口大骂:“你这个小子,给本大王上当,与我下马!”说罢,将郭子从马上一把拖了下来,提了郭子走到关将军马前,裴元绍双膝跪下:“小人该死,未知君侯驾到。全是这小子之过!”说罢,就用力把郭子的脑袋,对准了关将军,向地上用力地按着,还说:“小子你与我叩头赔罪!” 郭子被他这样连续按了十几下,把他的脑袋按得血流满面。 关将军一看,照你这样按下去,岂不要丧他性命,立即叫住裴元绍:“你与我住手!” 裴元绍松了手。郭子一脸鲜血也变了个红脸。关将军又向郭子教训了一番,说:“我今日看你父亲的份上,要是不然立即将你杀死。从今以后要与我用功勤读,若不弃邪归正,被我得讯,定不饶恕你!”郭子站起身来抱头而逃。从今以后,郭子确实改过自新,回到家中足不出户,重读《经论》。郭员外也感到奇怪,儿子变了一个样。后来明白是受了关将军的教诲,因此非常感激云长。往后的郭子很好地继承了老父的家产。他对关将军永远不忘。隔了十余年,听说关将军被江东人所害,他在家中每天装香点烛,供敬关将军。到了“连营寨”这一段书中,有一回书名叫“大闹郭家庄”,就是这个郭子。但是,他已经不是住这里了。 再说关将军命裴元绍站起了身,问他:“你可认识廖化?”裴元绍回答:“我与他是知交。”关将军对他说:“我已经收了他,今日你是不是真心归顺某家?”裴元绍回答将军:“请君侯放心!小人无法,落草为民。为的是缺少一匹良马。所以今日前来冒犯将军,要不然早已寻找刘皇叔去了!” 关云长看他骑的确是一匹老马:“只要你真心奔暗投明,今后到了军营之中,自有良马。” 裴元绍听关将军的口气,愿意收留他。再次向云长跪下叩头,表示感激。将军问他:“有多少弟兄?”裴元绍说:“卧牛山上有着弟兄三千有余,积下的粮草可吃半年有余。”云长想,他倒是兵精粮足,待等到我们弟兄聚会,裴元绍倒是一支有力的军队。不过,将军现在对他说:“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做坏事,回上山去只要等我一月左右,关某定来招安你回去。” 裴元绍:“遵命!”带了弟兄们辞别了关将军,拾起了地上的一对锤头,上马回转卧牛山。心中十分乐意,以为自己已不是强徒了,而是刘、关、张弟兄的部下的大将,所以他命人办了一身盔甲。从今以后,命令弟兄们要叫他裴将军。但是为了一匹战马,他总是心中在打算,要是能够觅到一匹称心的战马,到那时候见刘皇叔,我更象一个大将了,岂不威风!想到这里,卧牛山下,经常有马贩经过,我有的是银两,到时遇到马贩,我向他买一匹良马。所以命弟兄们日夜守在山下,看可有马贩经过。哪知晓裴元绍为了觅取一匹良马,没有多少天就丧在三国名将赵子龙的枪下。这是后书,下面再提。 再说,关将军与孙乾,保了两位皇嫂绕过卧牛山,日间赶路,晚上投宿,到今天太阳将要下山,云长在马头上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一条长长的山岗,生满了茅草,这茅草都有一人一手高,一望无边,而且是必经之路,前无村,后无庄。云长想,这是强徒出没的地方,地势又是这样的险恶,一下子也没有本地人路过,否则倒可以问个讯来,因此对孙乾说:“公侯,你看前边是一条茅草岗,不知有多少路长?” 孙乾同样也看到前边这种地形,懂得君侯的意思。就是说,天将晚了,无处投宿,在岗上过去恐怕路遇强徒。明枪是不怕的,就怕暗算!更主要的是有两位皇夫人。所以回答将军说:“君侯,这样的地形,照下官看来,须要小心!倒不如先命人上得茅草岗去探个明白,再行定夺!” 关公想,派哪个去呢?你孙乾是个文人,当然无法前去探路。最好是我亲自去岗上探一探,便说:“请公侯与众人在此保护二嫂,待关某前去探望。要是能过去,我立即回来;要是不能过去,我等只得掉头回去,另找别路。” 孙乾:“君侯要当心了!” 车辆停下,众人在此焦急地等着关将军。云长方始催动赤兔,向茅草岗上跑了上去。 傍晚的风比较大,吹得茅草左右摇动。连龙马也很难向前行驰。因为长长的茅草,都刺上了马眼,赤兔只能侧了头,缓缓地向前跑去。关将军感到马匹行走困难,便将手中龙刀把茅草拨向左右,为龙马开路。关将军的龙刀一直是斩大将的,未料到今天却在斫茅草。关公上了岗,跑了一些路,抬头一看,大概要有三里路长的一条山岗。要知这里就是有名的茅草岗。客商根本没有人敢来往。走不到一里路,关将军突然发现,在右面离自己约有五丈之路,那里的一堆茅草,抖动得十分厉害。云长一看,明白不是被风吹动的,要是被风吹动的茅草,应该起波浪形的大片摆动。现在是只有那里的一堆茅草抖动得十分厉害,说明在这堆草丛中有什么东西惊动似的。关将军还在疑惑之中,不料就在这个地方出现了一个怪物!形状是圆的,颜色似墨黑的,无头无足象个黑球,从右边向左滚了过去,其速度快似流星。他所滚到的地方,茅草向二分左右分开,云长的凤眼可称锐利,尚且没有看清是一只什么样的怪物。将龙马吓得二条前蹄一拎,长长地一声马嘶,将军一手执刀,一手按住马头,心想好险!二嫂幸得未上山岗,否则也要受惊担吓了。我四十余岁的人,从来也没有见过这种怪兽。但是,关将军想,我倒再要向前跑去看一看,是不是再有第二只同样的怪物。因此催马继续向前。龙刀仍旧拨动茅草,走不到半里,倒果真又来了!但现在发现在左面离自己约三丈左右,有一堆茅草同样地在抖动着,关将军正想看个仔细,这只怪东西与刚才一模一样,大小好象小小的圆台面一样。浑身墨黑,从左向右窜了过去。但是速度比刚才一只略慢一些。云长还是没有看清楚!心里想,是不是再有第三只,要是再遇到同样的怪兽,只要我龙刀能劈得着它,我一定要将它一刀砍死,要来仔细地看它一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因此,关将军一路向前,一方面双手高举龙刀,果真走不到半里路,又来了!又在关将军的右里一堆茅草抖动,而且距离将军约有一丈左右。关公想,这条岗上就因为有这种怪物,吓得客商不敢路过,你看这里一无车辆之印,二无马蹄之迹,茅草象田野中的稻谷,生得齐齐斩斩,大概我今日来惊动了这些怪物,所以吓得他们东逃西窜。你正在想着,第三只怪物从右面向左滚了过去,速度比第二只还要慢得多,正巧龙刀能够劈到,所以待这只怪物还未滚过去的时候,将军十分迅速向它劈了上去,因为不见它有什么头足,只管向墨黑的一团上用力一刀。总以为砍成两爿,哪知道只听得“当”的一声,龙刀弹了出来!这只怪物中了刀后,不但没有死,相反比第一只有更快的速度,似闪电一般在刀底下“唰”的一声,已经窜了过去。关将军不觉“啊”的一声,倒吃了一惊。想,世间哪有这等怪物,硬到如此地步?连我的龙刀都不起作用。云长心想,既已上了岗,我一定要走到底,很快三里路的茅草岗走完,没有碰到别的东西,就遇到这三只怪物。到了那边尽头,茅草逐渐失迹,只见一条平坦的大道,车马印迹无数,仔细辨别清这些车马痕迹,就知道所有来往的客商见到这种地势都是掉头口去。关羽想,既然只有短短的三里,有着家将马夫等保护,可以护二嫂过岗,打定主意掉马回来,在回来的路上,没有见到一只怪物。孙乾远远望见君侯已经回来,要紧迎了上去,问君侯:“岗上怎样?” 关将军就把遇到三只怪物的经过,对孙乾说了一遍。孙乾听了一吓,说:“我在书本上从来也没有见到这种东西。”关将军也这样讲:“《春秋》书上什么都有,但也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东西。”孙乾说:“君侯的龙刀也无用,我们怎样过得岗去?“关公说:“除此道之外,并无别路,天已傍晚,我看命家将们团团保护二位皇嫂,叫马夫华吉保护于你,待我提龙刀前面开路,即使遇到怪物,问题也不太大了。”就这样,按关将军的布置,大家作好了准备,如临大敌相仿,向茅草岗而来。一路上,关将军暗暗祈祷:二位皇嫂来了,望怪物不再出现。一面提龙刀防备一切。一里,二里,直到三里茅草岗走完,一只怪物也没有见到。关将军想:这是我家皇兄的洪福,皇嫂上岗,怪物尽逃。下了岗,大家松了一口气。华吉插好了钢刀,云长架好了龙刀,认为大道上平安无事。哪知晓,就在这时候,前面飞来一彪人马,直往关将军方向奔驰而来。孙乾看得清楚,忙对将军说:“君侯,蟊贼又来了!” 关公想,莫怪人说,河北道上盗贼蜂起,果真如此!我一路之上已经遇到了很多,但想碰上怪物倒很难抵挡,蟊贼者不在话下。将军传令车辆停下,众人站定。关公与孙乾同时扣马。望着前面来的强徒,约有五百人数。虽然在奔跑过来。可是步伐整齐。一般说来,哪怕是行伍之中的三军,在平常行军之时,往往步伐是整齐的。但是,逢到冲锋陷阵之际,奔跑的步伐也不会整齐的。可现在,你看!这班虽然是强徒,却在冲来的时候,步伐仍旧整齐。在这点上,足以说明,他们不是吃了饭只顾拦路抢劫,平时也在刻苦训练,否则不可能有这样整齐的步伐。只见其中一人为头领先,也是步将,一身大王的打扮,身材矮小,不满五尺,看他离关将军约来十余丈之地,为首的那个大王叫了一声:"孩子们与我停下了!” 后面所有小喽啰,浑身皂色打扮,手中每人一口钢刀,立得斩斩齐齐,见这大王爷口中在说道:“茅草丛中壮士栖,英雄何论出身低。”说罢,他向关将军马前窜了过来。 云长等人方始看清了他的面相,生来真是古怪,见他生个黑脸,左右颧骨向外凸出,显得上面额狭嘴尖,两条板刷浓眉,一对绿油油的闪光夜行眼睛,显得十分明亮,生一个猫儿的鼻子,嗅觉特别灵敏,一张阔口,嘴角向上翘起,露出两只约有半寸长的雪白獠牙,两耳招风,耳旁飞鬓高挑,满脸卷着的胡子,一直伸到眉毛左右,远望过去好象他脸上躲满了田螺。要是用手指将胡子一拉,可长出来几寸;手一松,马上会卷缩起来。真是一副异相。一般人看来,要吓得魂魄四飞。可是今日关将军见到了他,感到特别有趣。要是一等的画师,恐怕也画他不象。因此将军见到他来,看他怎样!?只见他对着关将军胯下的龙马,指了一指,开口便说:“马上游子留下良马,放你过去;要是不留下,可知晓爷爷的家伙厉害!”说罢,从两旁腰间抽出了两柄锤头,对着将军起锤头上下分开。 关将军见到他每柄锤头上,都有长长的一根铁钉,不懂这锤头上为什么要多这东西。原来,他这个强徒与众不同,只要有三天的余粮,他就不去抢劫。即使吃完了余粮,也要饿着两天,才肯下山去抢劫客商。而且每逢抢劫,只要取人家一半的钱财或货物,即使你都送给他,他也不要。但是有些客商见到他,感觉好说话,往往一半都不愿拿出来。他本来用锤头打死一人,或者敲得别人重伤,后来他感到抢劫本来是错,再要伤人的命更是罪过。虽然是个强徒,却还懂得一些人道。因此他就在二辆锤头上都装上了一根足有一尺长的铁钉,每逢客商不愿拿出钱物,他就用铁钉刺上客商的大腿,吓唬吓唬他人,或者吃些小苦头,拿到了一半就放过他人。所以就在这两只钉上说明了此人的性格。 当然,关将军一下子不知道这个底细。使云长感到最奇怪的是,他也要打劫我的龙马,说明强徒眼光都不错,知道我骑着的赤兔是千中挑一。心想,裴元绍他是个马将,劫我的马还有他的道理。你是个步将,尤其刚才你奔来的时候,真正象一片鹅毛,连地上的灰尘都看不见在你足下飞起来,练就这身本事定要千日之功。难道你要改作马将不成?所以将军因见他生相有趣,俗话说:“一见如故。”因此,关将军虽然从不喜欢与人说笑话,今日倒同他打起趣来。指着自己的赤兔马,带着三分微笑地说:“尔要我龙马,送给你便了!” 大王一听,放声大笑,笑得两只獠牙全露了出来,回答将军说:“游子,你将龙马送与我,爷爷给些银两与你倒也不妨。” 他以为我不是抢你的,是出银两来向你买的。关云长一听,感到他虽然是个强盗,但良心倒也不错。但你的银两再多,也买不起我胯下的赤兔,因此继续对他说:“某虽愿送龙马,龙刀不允!”说罢,提龙刀在手将它一荡。大王爷听到红脸说龙刀不答应,他虽然是个勇而无谋的人,但这点上也懂得,刀不答应就是你的人也不同意。马上收住笑脸。对着将军夜光眼一弹,言道:“刀不允,就是你这个人不答应。要是这样的话,那爷爷不客气,要动手了!”说罢,一对锤头起了一个盘头。 关将军一听,心想他倒胆子不小,说明他也懂得我不会将马随便给他。他说到“动手”二字,便是要与我交战了。云长今天不知哪里来的兴趣,一点看到他生相有趣;二则安然保皇娘过了茅草岗无恙。在这种的情绪之下,将军想,我倒要领教一下你这个步将的本领。因此,吩咐孙乾与家将把两部车辆一起退了下去。孙乾明白,君侯要与这强徒作战。心想,今天的关将军,倒也高兴得极,竟会同他比起武来。 云长见众人已退下了一箭之路,方始对着此人下命令地说了一声:“既然如此,你与我溜腿!” 马将称谓“放马”,步将若称谓“放脚”,岂不难听?!因此叫做“溜腿”。意思就是叫他动手吧!这时的大王对关将军微微的一笑,意思是你这游子,竟敢与本大王动手,看来今天不给你一些手段看看,你是决不会交出龙马。所以很快地跳了过来,到云长马前先行下手,起左手一柄锤头,向赤兔马头上打了下来,叫一声:“游子招打!” 云长很快倒转马头,起龙刀钻子向他锤头上招架上去,口中叫一声:“且慢!” 此人再起右手一柄锤头压到了龙刀钻子上,云长用力将刀钻向上一挑,此人就此借你一挑之力,两足在地上一蹲,只听得“嗖”的一声,此人从地上象腾空的飞箭一般窜了上去,离地足足数丈余高。关将军抬头一看,感到他的轻身功夫远远超过了马夫华吉,真是身轻如燕。等到他回下来的时候,象水缸中的金鱼一条,头向下,足朝上倒竖而下,起二柄锤头上的两只铁钉直刺云长的当头顶,喊了声:“红脸去吧!” 关将军要紧起龙刀刀尖,向他锤头上招架上去,喊一声:“且慢!” 只要你关将军刀头碰到他的锤头,等不到你还手,他已跳到你马后,起二锤头向赤兔马屁股上打来,又喊了声:“红脸招打!” 云长想,你倒真快。要紧旋转身来起龙刀刀头招架去:“慢来!” 云长刚才招架上去,此人旋转身来已经到了关将军的左面,又是两锤头向云长的左肩上打来:“游子招打!” 关公想你倒实在迅速。立即起刀钻招架开他的两柄锤头。此人就在关将军的龙马肚子底下,从左往右滚了过去,连将军看都来不及看,他已跳起身来。起锤头上两只钉,向关云长右腿刺来:“红脸招家伙!” 关将军也旋转身来,低下头去起龙刀刀头,迅速地点开他两柄锤头。就这样,被他四周上下打一个不停,而且速度越打越快,打到后来,只见一条黑影象旋风一样,四面八方地飞旋着,打得云长只能招架而不能还手。关将军想,说也奇怪!我斩颜良,诛文丑,堂堂的关君侯,竟战不过这里茅草岗的强徒,真是可发一笑! 事实上,步将一般只打四面,就是前后左右。可是,现在他要打六个方面,也就是多一个上下,速度之快,打的面如此之广,一般的人早已招架不住。你君侯能够不被他打中,已经可算第一等的本领了!按理来说,同样的本领,马步交战,多数是步将胜过马将,因为步将身子灵活,二无牵连,胜则可以动手,不能进攻时可以跳出圈子。马将就两样了,不但要保护自己。同时还要保护马匹,特别被他短武器进了门,马将的长兵器要感到太长了,一下子会使不开来,恨不得将它一折两段,才能招架。这便是马将与步将交战的吃亏之处。在表面看来,云长好象已经输给了他。事实上平分秋色,不分上下。 在这时候,孙乾与马夫华吉、家将们,都看得个个发呆。大家出乎意料,君侯竟然不能战胜这个强徒,讲出去大家都不会相信。 这时,小喽啰们都在喝彩叫好。此人亦听到喝彩声,因而越是打个不停,一连打了数百余下。关将军招架得汗流满面,心想,这种步将的本领,不要说战场上没有看见过,连听都从未听到过。当然,这在《三国》之中,可称是超等的步将了!云长一面招架,一面在想,我要是能够将他收留下来,今后上阵之际有这样的步将开路,在战场上已经增添了三分的威风!但又想到,要他归顺,一定要我胜过他。那现在怎样来使他佩服于我呢?特别是他要我的龙马,不知有何用意?事实上,关将军战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心思与他再打下去了,倒不如我来问个明白再作道理。想到这里,云长向他喝了一声:“你与我住了!” 此人听红脸在叫住我,以为他被我打得无法招架了。只要你献出龙马我就罢休!他虽然是个强徒,但是交战起来也非常懂规矩,因此收转锤头,一个箭步跳了出去,离云长马前三丈之路,站定身体,两柄锤头单手一执,一手拉着脸上的髭须,把须拉得长长的,一对夜光眼射向关将军,意思就是你这个红脸,龙马交与不交? 云长同时扣住赤兔,单手执龙刀,重复对他上下仔细打量,开口便问:“你姓甚名谁?要我龙马有何用?” “红脸听了!爷爷姓周名仓,字汉寿。” 关将军无意中脱口而出:“原来你叫周仓!” 周仓:“正是。” 关羽:“要龙马何用?” 周仓:“本来爷爷不要。如今是为了将你龙马献给我主人!” 云长一听,他已经有了主人,大失所望。看来要收服你是没有希望了!不过想到你的主人最多也是个强徒,大概是附近一带有数万喽啰,占领着几个大的巢穴。但是,也要问他一问:“你家主人何许样人?” 周仓:“我家主人的姓名要是讲出来,你这游子听了,马上立即跌下来!” 云长想,此人本领虽好,看来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家伙。你主人的姓名即使是当今的皇上,我也未必会吓得跌下马来。所以,要紧追问下去:“你与我速速讲来!” 周仓:“你与我马上坐稳了!” 所说云长是个老实人,竟会上他的当。一想不要真的从马上跌了下来,这倒难以为情,竟然将身子在马鞍上坐稳了一下,对他说:“你快快讲来!” 周仓:“我家主人是做官的!” 云长想,碰到的都是意外之事,你强徒的主人竟是当官的,所以继续再问:“当的什么官?叫的什么名字?” 周仓:“我家主人昔年在虎牢关前,温酒斩过华雄,今年以来斩过颜良与文丑,过关斩将的汉寿亭侯关云长!” 关将军听完他的说话,险些笑了出来。竟然打劫了我的龙马,仍旧送给我。你这不是来开玩笑吗!?再说,我从来没有收过你这样的人,连见也今日第一次见到。你觉说得如此活龙活现。关公心里明白,肯定他只是听到别人所讲,否则见到了我,为何再要来与我交战?今天主要云长喜爱他,尤其方才看到他的本领,更其舍不得他这样的人流落江湖。因此,与他讲的说话特别多。心想,首先要问他,可认识自己?所以开口便问:“周仓!” 周仓:“爷爷在!” 关羽:“你可曾见过关云长?” 周仓:“我天天见得,从未见过!” 关羽:“你可认识关君侯么?” 周仓:“我认识的;不认识的!” 关公一听,你的说话,仙人也弄不清楚,继续再问他:“那你看某家是谁?” 周仓想,我出来到现在,加上与你已打了很长时间,怎样还没有看到呢?所以回答关将军:“红脸你听了,你的脸相倒有些象我家主人。就是须髯太短了!” 关将军想,又是说我须太短。不觉起手一摸,我的长须在刚才上茅草岗的时候,又套上了须囊。看来今天又是为了这须髯。所以云长立即除去须囊,撩长须在手,对周仓说:“周仓,尔再看某家是谁?” 周仓听说叫他再看,看到红脸不交出龙马,反而缠绕不清。想,你这个红脸又有什么可多看的?可是复返抬头一望,只见他飘出了长须,周仓顿觉一呆,忘形喊了一声:“好奇怪,短须变了长须!” 照如此说来,他象我家主人。立即回头对喽啰们喊道:“孩子们,将这红脸牢牢看守,不要被他逃走了,待爷爷去拿凭据,前来对证!”说罢,插好锤头拔腿就跑。 后面的孙乾听得清楚,向云长马前跑了上来,问君侯:“君侯,你有何凭证落在蟊贼手中?” 云长带笑回答:“我与周仓素不相识,有何证据在他手中?待他回来再讲!” 无多片刻,周仓两腿如飞地奔了过来,见他手中拿着一件东西,好象卷着一幅图画的模样。但见他飞跃上树,将拿来的一幅画挂在树枝上,然后将它轻轻地放下,人从树上跳了下来,将画上的人与马上的红脸在仔细地对照。 云长与孙乾早已看见,这幅画是画的关君侯。但只画的一个全身,平立在地上,头着青巾,身穿绿袍,红脸长须蚕眉凤眼。画得可称与本人毫无两样。古时候没有照相,但是早有画师。本领大的画师,确实可以将人的相貌画得活龙活现。不过,花费巨资,请得名师画此人像,这是一般平民百姓所办不到的事,皆是富贵人家或是上等官府才能办到。 现在,孙乾看到这幅画像,就对云长说:“君侯,你的宝像乃是珍贵之物,怎会落入强人之手?” 关羽:“某家出身清寒,自与皇兄桃园结义以来,为了汉事之兴,奔波南北,莫说是我,即使皇兄也尚未有画像。” 孙乾:“那今日之画像,他从何而来?” 关羽:“关某不知,如今看他如何?” 你们正在谈论之时,周仓立在中间,忙碌不堪。他一会儿看着画像上,说一声:“红脸。”回头再看马上的关云长,口中念道:“也是红脸!”复返看到画像上是蚕眉凤眼;回头看将军,口中咕道:“倒也不错。”最主要看到画像之上长须铺满胸膛,根根过腹;周仓又回头重复看着君侯。 关将军看到此景,觉得周仓倒是粗中有细,幸得我是堂堂正正的汉寿亭侯,绝不是冒充而来,你只管反复地看来。为了便于周仓解疑,使将两手把长须捧在手中,凤眼望着周仓,意思是你看我与画像上有哪点不象?周仓看到这时,好象如梦初醒!他再用两眼回顾四处,见到所有人都是当官的模样,并不是客商。照如此说来,确是我家主人来了。他要紧回头传令众喽啰:“孩子们,我家主人来了,速速与我一齐跪下!” 喽啰们高喊:“拜见关君侯!”周仓跳上前来,到君侯马前拜伏在地,连连叩头,还说:“小人不知你主人的到来,多多的得罪,望请主人饶恕了小人,该死啊!该死!” 这时的关将军真是说不出的高兴。我本想收服你,但是一时并无办法。今日你哪里来这幅画像?为什么看我与画像上相同,你就双膝跪下来叫主人?首先一声吩咐:“周仓站起了!” 周仓:“小人遵命。孩子们一起站起来!” 喽啰们与周仓一起站了起来。关云长与孙乾骑马来到画像前用凤目观看,感到这幅画像可称是名师所画。不要说画得面貌相像,包括脸上七痣都也画了出来。关将军的长须,其中有一根最长的,要过肚腹略有三寸都一起画了出来。真是画得维妙维肖!但不知谁人所画,看到下面画款上留着“普净”二字,关将军立即想起在汜水关镇国寺内,指点我的普净和尚。因此问周仓:“周仓,此画谁人所送!” 周仓:“是个大和尚。” 云长想,听说和尚,肯定就是汜水关镇国寺内遇见的普净了。再问周仓:“这和尚何日到此?缘何送你画像?与你讲些什么?” 周仓方始将来历从头至尾对关将军说了一道。说就在三天之前,有个年老的和尚,到我寨前高喊要见我周仓。小人以为他是前来化缘的。我就说:“你是一个出家人,我是一个强人。你到处便为家,我是没得吃所以做些坏事。你要银两我就给一点你。”哪知和尚,一不是化缘,二不是要金银。我问他要些什么?这和尚说:“我要的是你大王之心!”小人听得,起锤就要击他的脑袋。他双膝跪下,口称:“阿弥陀佛”,小人见他如此善良,收转锤头问他:“我的心岂能给你?”和尚道:“大王是个武艺高超的人,我闻你只劫客商一半钱财,又不伤人之命。你在此落草,实为可惜,何不投顺一个明主,出仕皇家,日后可名表后世。出家人所说要你的心,不是要你的命矣。”小人知道他是来指点于我。我就将他扶了起来,对和尚说了一番真心话。小人说:“出于无奈,作此坏事。早想投奔一个主人。何奈无门可投。”和尚笑着对我说:“有一主人你愿从服否?”我问他是哪一个,那和尚便将你主人姓名、官衔,过去和现在威震沙场的一番事迹讲于小人一听。小人如获珍宝,就说:“和尚,我愿归顺,但是一个强人,堂堂的君侯是不会收留的。再说君侯我并不相识,也不知他在哪里。”和尚对我讲,“就在这几天,君侯定然在这附近一带必定路过。你可说我和尚推荐,想必君侯会收留于你。”他说罢,就拿出了这幅画像送给小人,要我等待君侯驾到。说罢,他起身就走。我留也留不住他,也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小人一字不识,从今以后把这幅画像,高高挂在寨内草厅之上。每天小人总要看着它数十余次。再命弟兄们在此等候你主人的到来。所以你主人刚才问我可认识关君侯,小人说既认识又不认识,天天见,而又从未见过。我讲的是画像上的主人我是认识的,天天见的,但是今自马上的主人不认识,也从未见过。就是这个道理!” 关将军与孙乾所得好笑,心想,原来如此!关将军继续问他:“周仓,你今日怎样知道关某来此?” 周仓继续对主人说:“今日有弟兄报来,说有个人在马上用大刀的在茅草岗上斫草,小人闻听心中大怒,我是靠茅草吃饭的,只要见得茅草抖动,便知道有迷失路途的客商上得岗来。小人便商乘机赶来做没本的买卖。要是把我的茅草斫光,岂不是要我的命?但是小人知道来者不善,便穿了一身圆形黑色的连衣披在身上,将脑袋都遮住,就这样上得茅草岗前来探望。第一次从你主人马前约有五丈之路,从右向左奔跑而过,见到一个红脸,其他没有看清。二次从左向右,离你主人三丈不到,在你马前滚过,只见是短须,我想不是主人。因此第三次再从右向左离你主人马前一丈有余,准备下手,但是你主人的龙刀已经砍了下来,正好砍在我的头上。 关将军听到这里,对他的脑袋一看,心想,连我的龙刀也弹了出来,你的脑袋真是铁打的一般。所以称赞同仓说:“你的头上功夫确是不小!” 周仓对关将军笑笑,说:“我这个脑袋怎能抵挡你的龙刀!我说我的头,就是这二柄锤头,很快地将你主人的龙刀弹了出来,方始在你刀下窜了过去。” 关羽:“汉寿,你不提起此事我却忘怀了,刚才在茅草岗上,某家遇见的三只怪物,原来是你改扮的。照你这么说,你两腿如此的疾快,今后你当了关某的马前步将,在上阵出战之前你一定要跑在我的龙马之前,否则称不上关某马前的步将。你能与我龙马比得上么?” 关将军想,过去华吉确实窜在我马匹之前,但自从得到了这匹赤兔,华吉总是追赶不上。至少也有距离三尺,现在既然周仓讲到此事,云长才问他。 周汉寿听主人这么一问,便撩须对着赤兔看了一看,笑着回答云长说:“主人,并非小人夸口,你这龙马再快,小人也能追赶!” 关羽听周仓说能够赶得上我这龙马,心中不十分相信,因此回答周仓说:“周仓你是真的吗?关某最不喜欢夸张海口。” 周仓:“主人难道不信?只要当场来比试一下便可。” 云长想,他倒口气不小,时间虽然不早,为了今后之事,一准同周仓比试一下。所以说:“周仓,尔在这大道之上,先向前跑去。” 周仓:“主人先请!” 云长想,他倒气派不小,还要叫我占先。关公并不客气便将赤兔丝缰一拎,两腿一夹,赤兔马似飞而去。云长在马上想,这样快的速度,我看你周仓如何追赶得上,分明是言过其实。倘然是这样,我定要教训于他,要他逢事不可如此乱说,应该实事求是。正想着,不觉已跑出了三里路光景。云长想,我跑了三里,恐怕他远远抛在后面。想到这里便扣住了赤兔,回头观看,却是人影不见。将军心里很气,果真是一句鬼话。 正在那其间,只听得马前一声喊叫:“主人你跑得好慢!” 云长回头一看,只见周仓已在马前三丈之路等候着自己,当时的将军惊奇得一句话都没有,万万料不到他有如此的能耐,竟然早在前面等候自己。现在见他已回了过来。世界上具有这样快的两腿?对周仓看了一看,圈马便回。 周仓见主人回去,他立着不走。心中在想:马匹跑得虽快,它是要靠四蹄不停地奔跑,可是我全靠两腿连窜带蹦,一窜便是三丈,你马虽然先跑,我只要几窜几蹦就可以赶上了你。但是现在的周仓要与君侯开个玩笑,因此很快地窜了上去,在龙马飞跑的时候,周仓已经趁势窜到了马肚之下,就在这一刹那,起二手在马鞍角上紧紧地抓住,身作迅速腾空起来。关将军在马背上意料不到这个匹夫就在马肚之下悬挂着,这时龙马感到我背上坐着主人,马肚下再带一个人,负担太重了!但又拿他没有办法。关将军回到原来的地方,将马扣住,回头向后观看。 马肚下的周仓就乘机窜到了马前,对着主人又说了一声:“主人你又是好慢!” 将军往前一看,只见周仓倒又在马前了。所以禁不住地称赞了他一声:“汉寿,你可称得上是‘飞毛腿’!” 周仓:“主人,你说得太好了!” 龙马对他看看,你不要吹牛,是我带你回来的。 关将军倒又想着一件事,向着周仓说:“你既然听了大和尚之言,愿意归顺于我,缘何再要打劫某家的龙马?” 周仓笑着回答说:“主人听了,小人是见到画像上的主人站立着身子,胯下没有坐骑。所以,小人要抢劫一匹马,准备送与你主人作为礼物。” 这一句话,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因为当时普净画关将军的像时,没有画着马。周仓竟以为关云长是没有马的。真是一个好心的傻瓜!这时的周仓,便将树上的画像拿了下来,双手呈与主人。云长想,这倒确定是一件珍贵的礼物,象普净和尚这样的画师,出了金银一时难找!今天,他不但为我推荐了这样一个善良的超等步将,又代我画了一幅真像,实是感激。因此,命华吉将画卷了起来,藏在车辆后面的箱笼之中,就命周仓说:“周仓,你从今以后不再是强徒了。目前与我回归巢穴,等候关某一个月,便来招安于你。但是,你绝不能再作一件坏事,要不然我找尔算帐!” 周仓:“我要跟你主人一起而走!” 关羽:“你有多少弟兄?” 周仓:“只有这五百!” 关羽:“我堂堂君侯,带着你这一批人走,诸都不便!” 周仓:“你要叫我等待一月,我是要做强徒的。” 关羽:“为了什么?” 周仓:“我没有积蓄那么多的粮草,因为小人只要肚子吃饱,就不出寨抢劫。所以,只有两三天的余粮,你要叫我等待一月,岂不要把我们全都饿死?” 云长听到周仓这么一说,对他更其喜爱。说明他确实是无法而落草为盗,就命令他说:“即使跟我走,只能带你一个。其余弟兄们,你要想法安置好!” 周仓在这点上比廖化、裴元绍有主张。他早已想过,要见到你主人是十分难的,在这世乱惶惶的时期,不要今天分别之后,下次难以见面。因此他抱定主张,一见面就永远不分开了。 果真《三国》中的周仓,跟了关将军十余年之中,分开的日期确实是很少,直到今后走麦城的时候,同关将军一起从义而死。因此,后世人每逢画到关公之像,旁边必然画着周仓。这也就是表明周仓对主人始终如一的意思。 周仓现在听主人同意带他走,说不出的高兴,回答主人说:“主人只要带着小人一个尽足够了,这五百弟兄,我可叫他们去卧牛山裴元绍那里,因为小人与他是多年的好友。” 关羽:“裴元绍在前几天已投顺了关某。你这主意倒也不错。天色已晚,你与我速速安置去吧,关某在此等你!” 周仓立即带着五百弟兄,飞奔回转巢穴,对弟兄们说:“你们先去卧牛山,对裴大哥讲,看我份上招留你们一月。到那时,我奉主人之命,一起来招收你们。”喽啰们很快收拾了一切,向卧牛山赶去,下次再提。 周仓本来是个没有多少积蓄的强人,所有积蓄的银两,刚才已经分给了所有的弟兄。现在他只提着一个包裹,跨出了巢穴。包裹里究竟是什么?是一套步将的服装,自从和尚走了之后,周仓很有志气,以为自己不再是强徒了,只要主人一到,我就跟他跑。但是,看到自己身上打扮,怎样可以跟随当官人君侯的马前。但不知道我穿什么样衣服方好。今天晚上,他就改扮了一个老百姓,好得自己是飞毛腿,潜伏到附近镇上,遇到一个副将身份的步将,感到这身服式与自己长短差不多,凭他的本领,很快地就将这个副将捉到了镇外的荒郊所在,将他身上的衣服剥了下来。回到巢穴,只穿过一次。今日可以冠冕堂皇地穿上它了。因此打开包裹,换上了这身衣服。头戴一项蝴蝶盔,身穿一件银丝软甲,脚栏裙金钩吊挂,足上一双软帮薄底靴,一对锤头腰间左右插好,拿出青铜镜对自己上下一照,感到这样才象一个当官的人。回头对巢穴看看,想我在这里多年,从不伤一个客商,留着它不要今后来一个比我坏的强人,那来往的客商,岂不要更其遭难吗?想到自己准备终身跟着君侯生死一起,再也不想回来了。想到这里,周仓回进寨门,将巢穴点燃着油火,自己奔了出来。只见,顷刻间,在狂风之中燃得火光熊熊。这时的关将军,在大道上见到火光,便知周仓放火焚烧自己的巢穴,心中暗暗称赞。他已抱定决心跟随某家了。无多片刻。只见周仓飞奔而来,对将军把手一拱言道:“主人你看,小人象不象一个当官的人?”云长一看,我也没有封你副将,你倒竟然穿上了这身服式。因为在汉朝什么样人穿什么样的衣服。你周仓现在还是个白衣人,怎能穿上这样的服装?可要叫他脱下了?再想不好,看他的样子,并不是想贪图官爵。相反,他是为了表明不再做强徒。要是命他脱下,岂不要伤他的心,坏了彼此的感情。就算了!所说到了古城会的时候,刘皇叔见到他这样的打扮,就对周仓说:“我就封你为副将。” 周仓对主人说:“我一切安置好了!你可曾见得巢穴已经被我烧了?主人可要走了?”云长问他:“附近可有村庄借宿一夜?”周仓回答:“最近的庄子离此要有数十余里。”将军一听,看来又只好连夜赶路了。所以,就叫华吉取出干粮,包括二位皇嫂在内,一起饱餐了一顿。但不知往前走哪条道路,才能去冀州?想到周仓在此多年,路径必然熟悉,倒不如问他一下:“周仓,前往冀州向哪道而去?” 周仓:“前边有大小两道,请问主人是走小道,还是行大道?” 云长想,我生平不走小路。既然有两条路都能通往冀州,理当走大道,便说:“某家看来,要走大道。” 周仓:“小人以为走小道的好!” 关羽:“小道蟊贼众多,多找麻烦。还是走大道的好!” 周仓:“主人要是小道,遇到强人,有我在此!管教你平安无事。小人大道不走!” 为何周仓不走大道,要走小道?且看下回。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四回 美髯公问路周仓 都大王税关巡逻 话说关云长要走大道,而周仓一定要走小路,不知何故。 关将军问他:“为何定要走小路?” 周仓:“因为走大道,要经过一座城的。” 关羽:“什么城?” 周仓:“名叫古城。” 关羽:“路过古城又怎样?” 周仓:“主人你哪里知道,到了那里,是要完税的。” 关将军一听,想周仓到底是一个绿林出身的人,他不知道国家的开支都是从完税上而来。正当的税收应该缴付。再说我等并无货物在身,根本没有完税的必要,就对周仓说:“我们不是客商,又无货物,即使去古城,那有何妨!?” 周仓:“主人你要明白,即使你没有货物,人和马也要完税。” 云长听到人与马要完税,这是不合理的事了。常言道:“皇帝的路,百姓的街。”跑路都要完税,分明是强徒的买路钱了。因此再问周仓:“一人一马要缴付多少银两?” 周仓:“一人一马,都要二两纹银一个!” 关公既又气,又好笑!只有这种人想得出来,人与牲畜一样的价钱。继续问:“那倘然有钱财货物,那又怎样地完税呢?” 周仓:“要二八得来!” 云长一听,这种税收比较大的了。听来,十两银子要拿你二两,这谓之为“二八”。但这数字一大就可观的了!百两就要缴二十,千两就要缴二百,万两就要缴二千,岂不太大了!想必很少有人去缴纳,所以再问周仓:“如此大的税收,看来很少有人缴纳!” 周仓:“主人你要知道,自从古城设立了税关之后,日夜来往的客商不断,纷纷到税关上去完税,即使不需要路过古城的客商,他们也愿意赶去完税。” 云长听他这样说,倒也觉得奇怪!这样大的税收,为什么都愿意赶去缴呢?想到这一点,又问周仓:“周仓,你可知道,客人到古城去缴了税,有什么好处?” 周仓:“主人,好处多得很!” 关羽:“你与我讲来!” 周仓:“主人你哪里知道,在这一带河北道上密布强徒,可称到处皆有。客商往来不便,万一遇到强徒,不但钱财被劫,要不巧的话,连性命都不保。要是你赶到古城缴税之后,税关上就给你一个证明。你拿了证明,就在这百里之遥,即使遇上强人,哪怕财物全被抢光,你只要拿这张凭据,赶往古城税关同他们讲个明白,税关上见到你缴过税的证明,就按照你证明上所有的财物,原价赔偿,分文不少。” 关将军听到这里,感到古城这些人,大概是一些有着千百万的富翁,要不然怎会能收了他们二成,赔偿他们八成,倒赔本于六成?所以问周仓:“汉寿,照你这么一说,古城这些人一定是大富翁?” 周仓:“主人,说也奇怪,古城这个家伙,听说也是同小人一样,是个穷光蛋!” 关羽:“这样的贫穷,他怎能赔偿得起?” 周仓:“主人听了,古城这个家伙钱财虽然没有,但是他有着一身天下无敌的本领,逢到你这客商,如钱财不满百两银子,他就赔偿于你。要钱财数字大的话,好比五百、一千,他虽然同样赔偿,但是要你这客商说明在哪里被强徒抢劫,问明后他就上了马,拿了家伙,命这客商带路前往,领到被抢劫的地方,他就要这地方的大王,将所有被抢的财物交还出来。要是你不吐出来,他就与你动手交战。照小人看来,凭你本领高强,总非他的对手。他将当地的大王杀死之后,就冲到你巢穴之中,将你所有的余蓄钱财,粮草货物拿一个精光,统统搬回古城去。主人你想他厉害不厉害?” 关将军听到这里,感到古城这个为首的人确是不容易。他竟敢在绿林之中称霸为王。俗语说:“饭由他一个人来吃”——这不是简单的事情!有这样的保障,莫怪客商都要去古城缴税了。虽然听来要缴去二成,但是象保镖一样,不但性命有了保障,连这八成财物也丝毫无损了。这对客商来讲,确实是一件好事。不过关将军感到此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云长倒要问个明白:“周仓,你可曾见过古城为首的人如他生得怎样的面貌?身上如何的打扮?善用什么武器?” 周仓:“主人听了,古城这家伙,我早已见过。他的长短和你主人相仿,他的脸是同小人生得差不多。” 云长想,与你周仓面貌相仿,看来不会怎么漂亮的,问道:“莫非也是黑脸?” 周仓:“一些也不差!他的前额向外突出,两条浓眉,一对从未见过的大眼睛,上下眼皮向外翻出,好象眼睛外面生着一个鲜红的环一样,腮下长长的虎须左右分开,全身穿着黑色的盔甲,骑的黑马,善用一条长枪,约有二丈左右。” 关云长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数了!此时,后边的孙乾也同样听得清楚,要紧开口对君侯说:“君侯,照下官看来,莫非是三……” 孙乾要想说“莫非是三将军、令弟张飞”。但是还未完全出口,就被云长用凤眼对他一看,意思是你与我住口。孙乾悟到将军的意思,立即住了口。 那云长为什么要阻止他出口呢?因为有周仓在旁,万一被你讲出来是我三弟张飞,岂不要被周仓取笑?给他说来,你主人命我弃邪归正,可是你的三弟在强徒中却吃着独食。这是没有面子的。但是心中万分高兴,万万料不到未曾遇见大哥,先能相会三弟,岂不是一桩喜事么! 这时候,除周仓以外,所有的家将与马夫华吉都听得清楚,大家心中也很明白,前面古城看来是三主人张飞了!要是真正遇见三将军倒好了!因为我们都象飞鸟一样,从许昌开始一直到这里,从来没有好好地休息过几天。现在看来到了古城,可以停住不飞了!因此大家无不高兴。但关公一想,此人的姓名周仓是否知道?所以又继续问他:“汉寿,你可知道古城为首的此人叫什么名字?” 周仓:“他没得名字的,只听得大家称道‘海外都大王,无名大将军’。” 云长一听,心里明白,我家三弟粗中有细。他考虑到今后毕竟是大将的身份,还要帮助大哥兴汉灭曹,露出了自己的名字,多少要被他人讥笑。明知你税关上为了便利客商,但终究是属于强人的一类,应该略遮一些人的耳目。总而言之,我到古城可以先将二位皇嫂安置在那里,免得她们再长途跋涉。然后,我再单身去冀州将大哥接到古城。想到这里,非走大道不可!但是,周仓为何不愿走大道,其中必有道理。因此复返问他:“周仓,那你缘何不走大道?讲与关某知道。” 周仓对主人说出了为何不走大道的道理。因为在去年我实在没有办法,巢穴中只有了半天的食粮,所以来到茅草岗前,欲做一记没本的买卖。正巧打劫着一批客商,拿到他们一半的钱财,约有千两纹银,放走了他们。哪知晓这批客商早在古城缴过了税,他们回到税关之上,同他们去交涉,相反领了古城这个都大王,带了人马赶来茅草岗,要命小人退回全部财物,小人哪里肯允!因此就与都大王两下打了起来。关将军听到这里,心想,我与你战了很久,不能取胜于你,不知我家三弟与你胜败如何?倒要听他讲下去。因此问周仓:“你们两人胜败如何?” 周仓继续说:“主人,刚才我与你打了一阵。你也晓得我的两柄锤头是从四面八方乱打的。可是古城这个都大王,一条长枪也是乱搠的。结果与他从早上打到晚上,不分胜败,吃了晚饭之后继续再打,一直打到天明。关将军听得好笑,想两个黑面孔都是傻瓜,打得连睡觉都忘了。所以倒听出了滋味来,继续问周仓道:“那后来怎样?” 周仓:“我这两柄锤头,终究打不过他这一条长枪,被他乱搠一通,搠得小人没有办法,输给了他。” 关公想,照这样一看,到底是我家三弟勇猛,因此继续再问:“那你输了之后便如何?” 周仓:“小人的脾气,输了就应该把抢来的钱财统统交给都大王。但是小人在这里一带可称无敌。既然输给了你古城这个家伙,所以我立誓古城永远不走!” 关将军方始明白,周仓为了吃过败仗,下过面子,所以不走大道。他亦非常有志气。云长想,从这点上我只有来哄他一下,这是为了弟兄相会,我也是无奈的。所以对周仓说:“关某与你报仇,你只管在马前带路。” 周仓听到主人为他收回面子,心中说不出的高兴!想我家主人是当今的大官,君侯的身份,一到古城保证吓得你这个都大王连屁都要吓出来。万一君侯不能取胜,我可助威。想到这里,对主人喊着一声:“好极了!小人马前带路,主人你随后便来!”说罢。向古城方向泼开两腿飞奔而去。 关将军与孙乾保护二位皇嫂,随后紧紧跟上。 一路上,云长对孙乾说:“按照周仓的说法,所谓古城这个都大王,十有是我家三弟了。”孙乾说:“能够是三将军,那再好也没有了。但是,世界上往往相貌有同样的,万一不是三将军,那君侯便怎样?”关公感到孙乾想得周到。云长说:“这很简单,不是我家三弟,我们就绕城而过,去往冀州。”路上十分迅速,约来赶到二更时分,周仓已经在前边等得发急了。现在见到主人赶来,对将军说:“此地是古城南关的郊外,离城还有三里。”关将军由于被孙乾刚才这么一说,倒确实先要去城内探听一下,到底是不是我家三弟。因此,就在郊外找到了一爿招商客栈,将众人安置了下来,先让两位皇夫人好好地休息。关将军想,一定要把周仓安顿好,防他弄出意外,因为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也许是弟兄相会,唯有周仓只认为是为他报仇。关将军根本无心安睡,先对孙乾说:“公侯,请你带些银两,先进古城,去探听一下是不是我家三弟。要不是我家三弟的话,请你连夜出城,我明天可以一早动身;要确是我家三弟的话,你就不必出城了,只要我等到天明不见你回来,我就保两位皇嫂与众人一起进城。” 孙乾:“下官明白,请你君侯在此听候消息。” 孙乾略带一些银两,因为人马也要完税,免得与税关上弟兄们去啰苏。出得客栈,上马执鞭向古城南关而来。离税关半里之路,已经见得前边灯光明亮,古城的弟兄身上都穿着号衣,一点也不象喽啰的打扮,中间放着一只桌子,桌子上文房四宝、账簿算盘,是象收税的模样。只见客商挤满在四周,争前恐后地要完税。这班弟兄们很有次序,有的在盘查客商的货物与钱财;有的在收下二成的税款;有的在记账;有的在叫住客商。孙乾跑了过去,付了人与马的税款,共四两银子。弟兄们将他浑身搜查了一遍,确实并无其它钱财,就放他过了税关。 孙乾方始向南关而来。进得关厢一看,城内市容兴旺,不论大小店铺都是照常开着店门,里里外外点得灯烛辉煌。街道上行人往来不断,轿马纷纷。孙乾感到奇怪。因为在古时候很少有夜市,一般说来红日下西都是闭门关户。就是开着的店铺,无非是茶铺酒坊。为什么这里已经敲过了二更,还有这样热闹的夜市?你孙乾哪里知道,自从这位都大王到了这里,真象俗语说:“鬼火道上夜里忙,日不看见夜出现。”他每逢晚上二更打过,离衙门到四面税关要去巡逻。但他每逢路过的街道,都要他们店铺照常开张,而且火光一定要点得通明,不论老板伙计,都要站在柜台里,面向着外,个个脸上要笑容满面,迎接着都大王的到来。要是被他见到哪一爿店铺不开张,或者不点火,就要把里面的老板拖出来责问——你为何不欢迎都大王的到来?你不想一想古城位于四面盗贼之中,本是一座荒城,过去三天一劫,五天一抢。自从我都大王到来之后,盗贼全无,市容兴旺,万民安居。这样的好日子,你为何还要不欢迎我?这倒是事实如此。尽管这位都大王做事粗鲁过分,毕竟自从他到来之后,城内百姓确是安居乐业,无形之中习惯了夜市。这一些,孙乾你哪里知道!他在想,古城虽小,毕竟是一个城关。不知都大王的衙门在哪条街上,倒不如去问个讯来。想到这里,便在一爿店铺外面下了马,跑上前来把手一拱,说:“请了!” 柜台中老板伙计一看,一位文人的模样,要紧还礼,问道:“请了!请问官家有何事?” 孙乾:“不知都大王衙门在哪里?” 小民:“官家,听你口音,是从外地来的?” 孙乾:“是呀!” 小民:“你是地陌生疏,即使与你讲明,街道弯弯曲曲,也一时记不清楚,好得都大王马上就来,请你站在我们店铺等候便可。” 孙乾:“倒也好,多谢了!” 孙乾想,倒也巧极。都大王到来,我就在这里看个明白。要真是三将军的话,就跟他一起去衙门;要不是张飞的话,可立即出城去回复君侯,免得去衙门撞个木钟。事实上,都大王早已有二名开路的弟兄,刚才已飞马而过,所以店铺中的百姓可以这样来回答你孙乾。 公侯正在店铺口站着,忽听一片马蹄之声,一人在马上高喊道:“呔!闲人们让路,都大王来了!”行路人听得这一声高喊,骑马的扣马,乘轿的停轿,行人都靠在两旁。街道中间并无一人敢于挡路。不多片刻,先来一彪马队,两马并行,马上弟兄不是长枪定是大刀,齐齐斩斩而过。约有二百名马队。待马队一过,后面便是步兵,四个一排,每人手捧钢刀,步伐整齐,跟随马后通过。就在步兵后面,又是四个一排,弟兄们都是箭上弓弦,也是整整齐齐地跟在步兵的后面走了过去。一队队,一彪彪,待等三批人马一过,只见后面两个弟兄扛着一条家伙,事实上只有五十斤重,一人也足够了。两个人扛着,这是都大王的气派。孙乾想,是不是张飞,只要看柄武器便知。因为大家知道张飞用的是丈八蛇矛,比一般的家伙要长得多!现在一看,果真如此。只见矛尖上寒光闪闪,矛尖下落着一个很大的彩球,矛杆上洒满了锦花。孙乾想,这柄家伙还可以去打仗吗?弄得这样漂亮!耳边只听得连连叫喊声:“都大王来了!都大王来了!” 这时候,声息全无。孙乾想,三将军你真好威风!你在这里哪知道,你家大哥刘备在冀州受苦。你家二哥云长,为了二位皇嫂奔走千里。你在古城,真象一个皇帝相仿!一面想,一面睁大眼睛观看。只见“都大王”果真随后来了!前后左右护卫十六,前面四个开路,左右各四个两分保护,而且象蟹一样地横走着。最苦恼者后面四个,要倒退而走。为什么要这样呢。目的是为了防止刺客。其实谁也不敢来行刺你,见到你这的相貌,已经要吓得退避三舍了。就在十六个护卫的中间一人骑着一匹抱月登云豹的龙马,墨黑毛片乌油锃亮,马上坐一个豹头环眼,狮鼻虎口,两耳很大,飞鬓高挑,腮下长长虎须分在两旁,头戴一顶乌油盔,红缨倒遮,身上乌油甲,护心镜光华闪烁,威风带飘在两旁,脚栏裙金钩吊挂,足上穿一双铜头铁眼的厚底战靴,正是: 忆昔桃园结拜,曾破黄巾百万。 徐州弟兄失散,未知何日再会。 张飞:“本大王来也!” 他说罢,两手撩着虎须,起环眼对左右望着。他就是在看哪一爿店铺未曾开张,谁家没有点火。现在看到店铺开得整齐,火光照得街道通明,所有百姓对他都是笑脸相迎,“都大王”看到此景也放声大笑:“哈……”孙乾看得清楚,确是三将军张飞来了!见他黑脸上放出光彩,说明他在此处境况不错。俗话说:“心宽体也胖”,你看他脸上紫气腾腾。但是,看到张飞一过之后,在他的背后就没有什么弟兄了,真有些虎头蛇尾。街道上的行人恢复了行走,市容也渐渐地萧条了。因为“都大王”回来是走别条路了。倒不如让我就跟在他的后面,看他黑夜里到哪里去,同时跟随他一起回转衙门。所以立即执鞭上马,在他后头远远地跟着。 张飞带着队伍先到东门,前面的队伍不论马步弓箭手,都分在两旁,长矛靠在一边,护卫十六左右站立。三将军扣住马匹。孙乾亦然在后面停了下来。 这时,税关上的弟兄们见到“都大王”到来,立即放下手中的事务,命客商们等候一会。然后,他们一齐掉转身体,跪在地上齐声高叫道:“迎接都大王啊!” 后面孙乾一看,张飞在这里确是威风。正是:天高皇帝远,由他一人作主,称心如意。 当时,三将军在马上把手一招,高叫一声:“与我站起了!” 小兵:“谢都大王啊!” 就在这时,有一个弟兄拿了一本所谓的账簿,奔到三将军的马前,跪了下来,双手呈上:“请都大王观看!” 张飞接到手中,很快地用手翻开账簿。一张张地枭着,激大环眼向账簿上望着,很快把一本账簿从头至尾看光,然后向地上一丢。孙乾在后面一望,心想,张飞你的眼光倒快得很,可称一目十行。一本账簿,顷刻之间已经看光哉!其实,三将军看点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来看账呢?大家知道猛张飞粗中有细。他防止弟兄们要从中作弊。因为税关上向商人完了的税收,毕竟不象店铺中的货物可以盘查的。每个税关上客商经过多少,到底完了多少的关税,张飞在衙门中怎能详细知道?虽然命他们完一个税,上一个账,毕竟还能作弊,尤其完来的钱财,不是为了我张飞一人用来挥霍,我除了每天饮些酒外,其它都积聚起来,有朝一日遇到大哥刘备,要把这些钱财拿来作为招兵买马、重整旗鼓的资本的。因为他知道一立税关,便利了来往客商。只要税关上昼夜不断,也可以日进斗金。不要被他们你也作弊,我也贪污,日积月累,我剩下的就不多了。所以,他每天晚上回城关巡查一次。这样,好使他们不敢斗胆地来从中作弊。因此,他看账簿是假的,警告他们是真的。现在把账簿丢下之后留马便走。在旁弟兄立即把账簿拾起,大家一齐跪送“都大王”。步弓箭手抄到了张飞的前面。孙乾要紧闪在旁边,等到他开路之后,他仍旧远远地跟随在张飞后面。 张飞离了东门,去到南关,再往西北两关。他每天总是样在四关上兜一个圈子,方始回到衙门。所有的弟兄回到府地,长矛抬过一旁。张飞下马,手下领路过得衙门。大堂之上灯烛辉煌,早已在中间摆好一席酒菜。这是每天的规矩,也用不着张飞关照了。 弟兄们招呼他:“都大王请喝酒吧!” 张飞:“嗯——”将脚栏裙一拎,中间坐定。桌上放着一只大碗。《三国》中的张飞是有名的快人快事,连饮酒都喜欢用大碗的。旁边四个弟兄在旁侍奉,两个添酒,两个为他斟酒。张飞自从到了这里,就是这样二更一敲,出去四关巡逻,回来饮酒总要吃到天明,方始到里面去浓浓地好睡。等他一觉醒来,太阳已经下山了。他便起身吃饭,休息一会后,又是将近二更了,照样又出去巡逻。人家一日三餐,他一日只有两餐,倒也节约得很。所以,在白天里是见不到他了。一般弟兄们总以为都大王在这里快活逍遥,一无心事。其实,你们哪里知道,他每天想着桃园的弟兄,不是想大哥刘备,便是想二哥云长。可以说每天梦中都在相会。他的心思与你们这班弟兄有什么好多讲呢!因此,天天饮酒解闷。今天,照常两手端起了大碗,大口大口地喝着。只要你碗中稍有不满,旁边的弟兄很快地又为你斟满了。所以,张飞每天要饮多少酒,连自己都不知道。总之一醉方休,酒量越来越大。今天,只饮了两碗酒,就无心喝下去了。因为心中突然勾起了心事。心想,我每日里饮酒巡逻,日子就这样地过去了吗?我等弟兄三人到底何日才能相会?他正在思念着两位兄长,外面孙乾却来了! 这时的孙公侯,同样在暗中跟着张飞,跑尽了四个税关,直等到见张飞进得衙门,他方始远远地下了马,向衙门走来。只见衙门口竖着两面大旗,分在左右,左面旗上写着“海外都大王”,右面旗上书着“无名大将军”。大门前守卫十六个,都手执皮鞭军棍,耀武扬威。现在,他们见跑过来一个文官打扮的人,就对他高喝一声:“呔!什么样人,站住!” 孙乾想,你们这班人只会得扯大旗作虎皮来吓唬人。好得我是与里边的“都大王”是自己人,根本也不会见你们害怕。但是,又想到与他们弟兄又有什么多啰苏的,我主要是见到张飞后,促使他们弟兄早日相会。这是主要的大事。所以对他们轻轻地说了一声:“弟兄们请了,费心通报!” 小兵:“通报哪一个?” 孙乾要想说三将军张飞,但一想不好!你看他的旗帜上明明写着“海外都大王”,“无名大将军”,说明张飞照顾自己的体面,若是被人说来,皇叔的兄弟落草为盗是很不好听的。所以把张飞二字隐瞒起来。再则,恐怕他还防止曹操得讯。这也说明张飞考虑得周到。他既然如此作法,我岂能去叫穿他的名字!倒不如让我也就称他一声“都大王”吧。其实。你孙乾不必顾虑,你只管说张飞便了,因为这里的弟兄们中间有很多是徐州退下来的败兵。大家知道是张飞,不过在表面上不叫穿罢了。你说了声通禀张飞,大家就知道你是自己人。可以少吃一些苦头。 孙乾自作聪明,接着对弟兄们说:“通禀都大王!” 守卫的弟兄们听到这句说话,个个眉来目去,意思是他不是自己人,恐怕是曹操派来的奸细,要不然的话,为什么不叫我们通报张飞呢?因此冷冷地问了一声:“你同我们‘都大王’是什么关系?” 孙乾:“我与他是乡亲!” 小兵:“你从哪儿来?” 孙乾想,我本来在说假话,那就说下去便了。既然他称到“海外都大王”,那我就算从海外而来吧。到底哪里是海外,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因此回答说:“我是从海外而来!” 弟兄们一听,更加怀疑,认为这个人胆子不小,竟敢来冒认乡亲,看来他是来送掉个脑袋。因此一个小兵对其他弟兄看看,意思是我去通报,你们将他看守好,转身便向里边奔了进去,直到大堂张飞的酒席旁,开口禀报:“报都大王!” 张飞:“何事报来?” 小兵:“外面来一个文人打扮的要见你都大王。他自称‘与你是乡亲’,又说‘从海外而来’。照小人看来,恐怕是个奸细。请都大王定夺!” 张飞一听,我去年到今年,尽管自己不说穿名字,但是自己人一见到,便知我是张飞。外面来的要真的是乡亲,应该说通报三将军,尤其说“从海外而来”,分明是一派胡言!看来确是曹操方面来的奸细,知道我在此古城,特地前来探个是非。那好极了!本来今日心绪不宁,倒不如杀去个奸细,略出我老张心头一点怨气。想到这里,便举起大碗一饮而尽。然后命令卫兵: 张飞:“将他押了进来!” 小兵:“遵都大王吩咐!” 小兵飞奔到外面,对着孙乾再次问了一句:“你是都大王的乡亲么?” 孙乾:“是的。” 小兵:“你从海外来的吗?” 孙乾:“正是!” 小兵:“那好吧,请!” 孙乾听到请,要想起步向前,不料从两旁窜过来四个弟兄,两个将他拎住臂膀,两个将他两腿一提,他的人顿时腾空起来,这就是所谓乘“飞轿”。事实上当你犯人!四个人将孙乾提了起来直向大堂而去。顿时间大堂上虎威连连,两旁弟兄们喊着:“奸细进!呼——” 孙乾一听,怎么把我当作“奸细”看待?!怪不到四个人当我犯人一般提了进来。原来还有这种名堂!这就是吃着一声“禀报都大王”的苦头。顷刻间,到大堂上,四个弟兄就将孙乾向张飞酒席前一丢,孙乾跌了一个仰面朝天,头上帽子跌去。他对着中间的张飞望了一望,心想,你这个匹夫把我自己人竟然当作一个铺盖一样,抛到了地上。 这时,张飞还没有看清楚丢进来的是谁,开口便说:“胆大的奸细,你胆敢来古城送死!” 孙乾想,让我帽子戴戴端正,抖抖身上的灰尘。然后对张飞一拱到底:“都大王在上,下官有礼了!” 所说张飞今天并没有吃醉,自己人的声音马上就听了出来,要紧一声吩咐:“你与我抬起头来!” 孙乾将头抬了起来、两眼望着张飞。意思究竟你还认识我否?张飞岂会不认识,见到孙乾,放声大叫了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老孙!” 张飞这个人的性格,喜欢用老小来称呼别人,自己习惯称“老张”,所以叫一声“老孙”,也算表示自己人的意思。刚才将孙乾提进来的两个弟兄,听说原来是自己人,吓得脸如土色。因为张飞有个怪脾气,逢到他心中不乐之时,加上他多饮了酒,时常要把弟兄来出气。何况今日得罪了他自己人,免不了每个人要吃上十大鞭。但是今天你们只管放心,一来张飞没有喝醉,二来也知道你们弟兄乃是一片好心,为了防止奸细而如此干的。主要张飞自从到了古城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人,特别是孙乾乃是大哥刘备的心腹。他高兴也来不及,根本也想不着来责怪你们这班弟兄。他要紧站起身来,准备去搀扶孙乾。但是同孙乾相隔着一桌酒席,照理绕过桌子方可去搀扶孙乾,但是这时的三将军得意忘形,便起两条手将桌子抬了起来,然后向右面抛了出去,将一席酒菜抛得干干净净。这样他就能马上搀扶到孙乾,连这几步路他也来不及走了。这就说明张飞的性格。他一面笑着,一面将孙乾搀扶起来,笑着说:“老孙好久不见,里边请了!” 孙乾:“三将军请了!” 两人进得内堂,里面第二桌酒又摆起来了。所说张飞每天税关上的收入,抛去一桌酒席真算微不足道的。就因为三将军的性格急躁,衙门内所侍奉他的弟兄象操练军队一样被化训熟了,因此外面刚才丢去一席酒,他们迅速地从厨房中又端出了第二桌,而且摆了两只座位,两副盅筷。 张飞招呼孙乾:“老孙你请坐了!” 孙乾:“是是是!多谢将军!” 弟兄们早已满满地斟了两盅酒。孙乾举杯饮了一口,张飞一饮而尽。三将军笑着对孙乾上下看了一遍后,开口便问:“请问老孙,自徐州失散以来,未知你一向在哪里?今日从何处而来?” 孙乾:“喔唷,将军!说来话长,我倒先要请问三将军,你怎样在此?” 张飞听到公侯动问,撩着虎须,笑了一笑,说:“老孙,你要问老张怎样在此,请干杯再讲!”说罢,自己又是一杯一饮而尽。 孙乾一杯只饮了一口。只见这三将军把虎须一撩,开口说来:“公侯,你且听了!自从老贼曹操攻打徐州,弟兄失散以来,不知大哥、二哥逃往何处,老张一时找寻不到他们。有一天路过了一座强徒的山头,上面有两个头目,一个叫毛仁,一个叫苟璋。他们虽然是强徒,为人倒也善良,听说老张路过山下,特地下山归顺于我。请我登山拜为大王,说道今后要跟随我家大哥皇叔,为汉事之兴忠心到底。我便将他们收留了下来,带了毛、苟二人,拿了些银两准备去找寻大哥。谁知道,路遇古城缺少盘川。老张进城欲向古城的知县借些银两。老孙,你可知道这知县借与不借?” 孙乾:“请问三将军,这知县可借盘川给你?” 张飞叹了一口气:“唉!实是可恶!他不借倒也罢了,你哪里知道,这个狗头反想捉拿老张。”说到这里,张飞两只环眼,瞪得象两只铜铃。 孙乾:“那将军你便怎样?” 张飞:“老张岂会怕他,带毛、苟二人,冲进了衙门、便将这个狗头一剑刺死。老张便当上了古城的知县,称上了这一个‘海外都大王’,岂不可笑!哈……”张飞说到这里,放声大笑,并招呼孙乾用酒,自己又喝了一杯。 孙乾听出了神,同时饮了一口酒,继续问:“那三将军,你当上了古城的知县便怎么样?” 张飞:“老孙,你哪里知道,古城是一座小小的荒城,城外四周蟊贼蜂起,客商往来不便。为此,老张为了便利客商,在四城口设立了税关,既能保全客商所有财物,又可将完下来的税收作为今后弟兄相会,以便重整旗鼓之用。所以不论军民臣等,都要完税。自此以后,古城市容渐渐地兴旺起来,诸事皆称老张之心,就不知大哥、二哥今在何处?’老孙你今日从哪里而来?” 孙乾:“三将军,你难道至今还没有知道刘皇叔的消息么?” 张飞:“我在此为了遮人耳目,坚守古城,很少出外打听。老孙你一直在外,定然知晓了?” 孙乾:“三将军听了,我自徐州失散以来,到处找寻皇叔。在去年岁底,也被两个强人请到了山上去当上了军师。这两个强人名叫刘辟、龚都,也是善良之人,乃无法落草为盗。他们有心归顺皇叔,因此待下官为上宾。我命他们四处打听,得讯皇叔在河北冀州袁绍的军中。” 张飞:“老孙你此话当真?” 孙乾:“片言无虚。下官已见到令兄皇叔。” 张飞万万料不到、今日孙乾送来一大喜讯,便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大哥健在,苍天有限,妙啊!老孙你快快地讲来,后来便怎样?” 孙乾:“离刘、龚所在之地,相隔不远,有座汝南城关,乃是曹操地界,下官就命刘、龚二人,将汝南攻了下来,以作今后皇叔安身之处。” 张飞感到孙乾一片忠心于大哥。弟兄虽然未曾相会,立足之地已经有了古城、汝南二处。因此继续问孙乾说:“那你怎样会见到我家大哥?他在那里究竟怎样?” 所说孙乾此人,讲话有个习惯,喜欢有头有尾,一句也不漏。要知道,今天的弟兄误会就误会在你这一点上。 张飞生性急躁,因此连连催促孙乾说:“老孙你快快地讲来!” 孙乾:“那请问三将军,关将军的消息,你可得到否?” 张飞:“我家二哥么?” 孙乾:“是呀!” 张飞:“尚无下落。你可知道?” 孙乾:“你家二哥,从去年至今一直在曹操军中。” 张飞听到关云长在曹操那边,顿然环眼圆睁,一言不发,举起杯来狠狠地喝了一口,问孙公侯道:“此话当真?” 孙乾:“外人皆知!” 张飞:“可恼啊,可恨!” 孙乾一听,心想你不要口称可恨,要知道你家二哥为了两位皇夫人的安全,想尽了办法,吃尽了苦头,又要使曹操尊重于他,又要重刘、关、张桃园之义,不使他人所笑。我要讲一些给你三将军听听,好使你对云长更为尊重。孙乾他是出于一片好心!他忘了张飞的性格,只顾自己象讲故事的人一样,想详细口述。因此,对张飞说: 孙乾:“三将军,你可知道河北袁绍命颜良出兵白马坡,杀得曹操免战牌高挂?!就在这时,你家二哥云长飞马斩去了颜良。此后文丑出战,欲为颜良报仇,又是一仗取胜,关将军在延津渡口诛去了文丑。袁绍得讯,两将尽被云长所杀,一怒之下要杀去我家皇叔。后来,被刘皇叔说得袁绍不敢加害于他。下官在汝南,突然关将军领兵前来攻打汝南……” 照孙乾这样的说法,是不是要离间张飞与关将军弟兄之情呢?绝对不是!他相反要使你张飞明白关将军当时的处境,一是为了二位皇嫂暂栖许昌,二是受曹操之恩,斩颜、文二将之首以报曹操,攻取汝南为了出外探听皇叔的消息。接下来,他准备说明辞别曹操保护皇嫂过五关、斩六将千里寻兄,相信你三将军听完这一切,更了解关将军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哥刘备,表明他是智义两全。事实上,孙乾你讲话忒啰苏了! 张飞哪有这样的耐心,来听完你这番话。他听到你说云长在曹操军中,又说斩颜、文二将,险些害去了大哥刘备的性命。这时的张飞已经暴跳如雷,一下子不知饮了多少杯酒。在他心里早已误解了,认为姓关的只求富贵荣华,完全抛却了桃园之情。他恨不得插翅飞往许昌,立即将云长的脑袋拿下,来为大哥刘备报仇。他的脸上不但怒容满面,而且杀气腾腾! 当时,孙乾低下了头,只管象讲故事一般在讲,对张飞当时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有注意,还在继续讲下去。你刚才讲到云长兵进汝南,下面还没有说下去,可是时间不等你了。因为张飞回衙饮酒已过了三更,再加上你孙乾到来他又重述了自己到了古城的一番情况。因而作孙乾还只有讲到一半,天已明了。因为在初夏之际,已经是夜短日长,就在这时,外面守关的毛、苟二将报了进来:“禀报都大王,今有关君侯领兵前来攻打古城,税关上被打得落花流水,请都大王定夺!” 这时候的张飞,听到这样的禀报,真是火上添油!他想,姓关的,你今欺侮自己人,害了大哥还不算数,连我小小的古城你也不肯放过。他也不要听你孙乾再说下去了,一声吼叫,便将这桌酒菜端了起来,用力飞了出去,顿时破口大骂:“姓关的呀!你这红脸忘恩负义。老张今日与你算账!”说罢,他一声令下:“来!与我带马扛枪!” 他用的矛从来是称为枪。这时的孙乾再不明白,他也真太糊涂了!现在见张飞抛去了酒席,又命令带马扛枪,口中大骂云长,看到张飞怒容满面,虎须倒竖,他也不觉惊慌失措地脱口而出:“啊呀!被我弄出事来了!” 不知下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五回 古城弟兄交兵 关公刀劈蔡阳 孙乾到这时候,方始察觉到自己要想把关将军受尽苦楚的情况讲一遍给你张飞听听,谁知道反而引起了他的误会。知道张飞生性暴躁,加上又饮了这么多的酒,常言道“酒能误事”。过去张飞在酒醉上闯过几次大祸。第一次是酒醉鞭打督邮,第二次酒醉失去徐州。照今天这样的怒火,肯定又要闯出大祸,而且关将军一无防备,万一弄出事来,我怎对得起刘皇叔与关君侯?再说,这一次君侯,他命我先行进城的目的就是要我孙乾与他兄弟张飞表明在曹操营中无可奈何的情况,哪知我话还没有讲完,张飞已经恼怒了起来。这时候,孙乾恨不能一口气把关将军后来的情况统统讲出来。可是一看,现在已经不可能的了,孙乾急中生智,对张飞千句只并成一句地说:“啊呀!三将军且慢,下官是同君侯一起来的!” 孙乾的意思是要想拿这句话来拖住张飞,他认为张飞一定要问我怎样与君侯一起到此,只要他动问到这一点,我就可将他缓和一下,再把君侯如何封金挂印、过关斩将的事情,一一都讲清楚。到时候,我相信三将军不但会平静下来,相反要佩服自己的二哥云长。事实上这是你孙乾的想法,你不说同君侯一起到此,你还可以出城关从中去劝阻一下,现在你说了这一句话,反而引起了三将军的怀疑。 张飞一听说你和云长在一起。立即大骂孙乾:“你好大一个奸细!” 孙乾吓得倒退了两步。心想,张飞反当我混进城来,当上了关将军的奸细,还没有等到你解释清楚,张飞已经一声令下:“来!与我拿下了!” 弟兄们跳了过来,把孙乾拖了下去,用绳索将他绑在内堂的庭柱上。这样就完了!下来弟兄两人在外面究竟怎样?孙乾在衙内内堂怎能知道!他只是耳中闻听,古城外面杀声震天,吓得他冷汗涟涟,直要等到关君侯进得古城他才算定下心来。 这时的张飞,整盔理甲,已经到了衙门口,弟兄将马匹带上,三将军飞身上马,两个弟兄将长矛扛了过来。张飞见矛上彩球锦花,就起手把这些东西扯一个精光,然后双手将长矛怀抱在手,命毛、苟二将点兵三千,先与我城关外面排列旗门,说一声:“老张随后便来!” 那关将军怎样会打税关呢?所说今天的事情是从两个方面引起的:城内被孙乾说话传误。在城外被周仓闯下了祸。因为孙乾进城之后,关云长一直等到天明,不见孙乾回来,心中倒非常高兴,心想,城内确是我家三弟了,而且已经向两位皇嫂也说明了这一点。二位皇夫人也非常高兴。大家认为,今天是弟兄相会的一大喜事。关将军保了两位嫂嫂,带了家将与华吉、周仓,离开客栈直向古城南关而来。 古城税关上是昼夜不断人的,见到来者是关君侯,这班弟兄们按照都大王早已命令过的规章办事,不要说你是关云长,早已说过不论君民臣等,一律要完取关税。所以装得不相识的样子。弟兄们都懂得,如果叫穿了君侯,就等于说穿了“都大王”即是张飞一样,要是被他知道,连性命都不保。你们弟兄见面之后怎么样,与我们无涉。因此,提高嗓门喊着:“完税!完税!” 关将军听得清楚,心想完税就完税,阿哥的钱完给兄弟这不是一样的吗?所以命华吉上前按人数、马匹去交付银两。 这时,周仓因关将军还没有对他说明“都大王”便是我家三弟张飞,他一脑子的是今日来报仇。因此,感到主人为什么再要上前完税,他们即使免去我们的关税,今天我们也要去找他们的麻烦。他想到这里就跳了上去,还等不及关将军喝住他,周仓已经将税关上的弟兄,用两条有力的臂膀,把他们象茅草一样地分了开来,窜到了一只桌子旁边,飞起一腿将桌子不知踢到了哪里。然后双手从腰间抽出了一对锤头,举手就打。这时,税关上一片混乱,客商们吓得四处逃遁。弟兄们见到来者黑脸蛮不讲理,非但不交税款,相反举手行凶。自从“都大王”到此至今,从未有这样大胆的人来攻打税关,这分明是红脸关云长存心到此攻打古城。因此,税关上的弟兄齐声高喊:“不好了!关君侯前来攻打古城了!弟兄们快走!快走啊!”一面喊着,一面都往古城关厢内逃了进去。 云长看到一刹那周仓已经闯下了大祸,心想好端端的事情,恐怕要被你弄出是非来了。因此在马上叫了一声:“周仓,你与我住手!” 周仓听到一声洪亮之音,站定身体,收转锤头。回头对君侯一看,只见关将军对他眉毛竖、眼睛弹,用手指着他,意思是你与我速速住手。周仓还是第一次见到主人这样的威严,吓得他倒退了回来,将锤头腰间插好,一句说话都没有。但他心里在想,你主人昨天是不是对我说过到古城为我复仇,现在我一个人都没有打死,只是踢翻了一只桌子,你主人已经大怒了,这是什么道理?他真是莫名其妙。 关将军也来不及同你讲清楚,因为只见得古城的所有弟兄统统进了南门,不但将两扇城门关上,而且在城关之上站满了弟兄,都是手执长枪大刀,护戈执戟,真是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相仿。云长想,照这种样子。我家三弟岂不要误解?因此关将军传令退后一箭之地。 正在那其间,两扇城门大开,从里面排出了三千人马:一千马队,一千步兵,一千弓箭手,立得齐齐斩斩;两面大旗左右分开,左面“海外都大王”,右面“无名大将军”;毛、苟二将马上各执兵刃,也是分在二旁;中间让出一条足有五马并行开阔的大道,等候着“都大王”的杀出。 云长看到这种阵势,已完全明白三弟误会了。因为弟兄相会何需要这样气势汹汹。怎么会没有看到孙乾?按理来说,应该他先出城关来与我讲明情况,为什么如今人影不见?关将军你哪里知道,孙乾早已被绑在衙门庭柱之上了!他也正在急得心寒胆裂。关将军为了使三弟消除误会,准备他一出城关,我便将龙刀丢在地上,这样就可以表明我到古城并无坏意。 云长正想时,只听得马铃之声由远而近,一匹战马已从关厢之中飞奔而来,马上坐的果真是桃园义弟张飞。但只见他手抱着长矛。楞眉目豹,满面酒容,一对环眼中布满红丝。毕竟是多年的弟兄,自己三弟的性格,云长岂有不知!但心想孙乾啊孙乾,我命你进城的目的就是要你去讲明我是一切为了二位皇嫂,倘然你讲个明白,三弟决不会如此地恼怒。现在不知道你孙乾进城后到底干了些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关将军的龙刀哪里敢丢掉,还未等到马匹跑近面前,云长先打招呼说:“前边来者三弟,愚兄在此,请三弟住马!” 这时候的张飞,哪里还有什么弟兄之情,恨不得一矛就将你搠死。见到关将军他已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但是三将军心想,我今天杀得你关云长要名正言顺,准备先拿他的罪状宣布之后,那时再动手不迟。因此马不停蹄直往云长面前而来,一面开口骂着关将军:“大胆姓关的,你斩颜良,诛文丑,两次害兄,贪功名,图富贵,忘怀了桃园。老张小小的古城,你倒又来了,看枪!”说罢,长矛四下播动,直刺云长面门。 关将军听到三弟这一番说话,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说明孙乾没有对他讲明情况,要不然他绝对不会对我如此的表示。因此为了说明问题,但首先要招架开他的长矛,所以起手中龙刀钻子,向张飞矛尖上点了上去,开口一声:“三弟,且慢!” 只听得“当当”之声,关将军两膀发震,一下子哪里招架得开张飞的长矛。三将军天生力大无穷,加上吃饱了老酒,更其凶猛无敌。只见两柄家伙上的火星直爆,两马相交。云长趁此机会,一面点住三将军的长矛,一面对兄弟解释着说:“三弟听了,愚兄未曾降曹,因为了二位皇嫂之慎重,暂栖曹操军中。关于斩颜、文二将,因为未知大哥在河北冀州,要是早知的话,愚兄决不斩颜、文二将,决无图害大哥之意。请三弟详察!” 这时候的张飞哪里来听你云长的话,他认为孙乾亲口说明,我半点也没有冤枉你,你今日不要再在我面前假言哄骗,固此他咬牙切齿地骂着关将军:“大胆红脸,你休得一派的胡言乱语,老张拿你的脑袋要为大哥报仇雪恨!你还不与我下马受缚!” 关将军趁兄弟不防之间,用力招架开他的长矛,但是不愿意还手,以为兄弟搠了一矛第二矛就不会再搠了。 哪里知道你云长一招架开他的长矛,不但他火上添了油,相反把你关将军所解释的一番说话,更以为是假的了。他的想法:你既然没有降曹,那就不应招架我的长矛。他不想,要是不招架岂非性命难保。在这点上,张飞不要说他已经吃醉了是这样,即使在平常的时候,他亦是一个莽张飞。现在,他根本没有考虑一下云长的说话,相反用足他生平之力,对关将军起长矛乱发一个不住,要是一般的人早就被他不是搠死就是刺下了马背,幸得多年的弟兄,在一起的时候互相武艺操练,云长是摸透了自己三弟的战法,所以还能招架。但是要想还手却万万不能,哪怕有进攻的机会,二将军哪里愿意对自己兄弟张飞劈上一刀? 这时候的古城弟兄们助威呐喊,一片“都大王厉害”之声,真是响彻云霄。所说张飞向来勇猛,即使与敌人交战,哪怕力敌众将他从无半点胆惧。今日里加上弟兄们的助威,他更其忘了一切,只是对云长上下四周刺个不停。 那时的关将军辩得舌疲唇焦,口干舌燥。张飞半点都不理会,更不理睬。二十名家将与马夫华吉,看到如此的情景,个个为他们弟兄两人担心。唯独周仓他认为我家主人为我报仇,如今不可取胜,待我上前相助。因此他两柄锤头抽了出来,一个箭步跳了上去。华吉想,弟兄误会旁人只有劝阻不能相助,否则更无法解释误会,要是你周仓上前动手,事情更难收场,但是要想阻挡他已经来不及了。这时的周仓,已经跳到了张飞马前,突然听得自己的主人称呼这个都大王是三弟,但是这个都大王称云长叫姓关的红脸,周仓虽然粗鲁,在这点上他也感到其中尚有缘故,因此没有敢动手,因此他只得退了回来问华吉说:“华吉,我家主人为何叫这都大王名三弟,他究竟是何许样人?” 华吉:“你要知道,主人与你说来古城报仇是假,只是要你走大道。这位‘都大王’便是三将军张飞。他们今日是弟兄相会,不知怎样三将军会恼怒到如此地步。看来被你刚才打了税关,弄得如此地步!” 这时,周仓方始恍然大悟!自己感到太鲁莽了,要是我再帮主人一起动手,更要闯出大祸来。但是他也知道,现在主人无法战胜三将军,事情怎样结束,一时睁大了两只夜光眼,果呆地看着他们弟兄交战。 在这时候,两位皇夫人早已在芦轿车辆上从帘子中望到外面,看得清清楚楚。她们也明白三叔冤屈了二叔,要是今曰不论哪一个有三长两短。都是对皇叔事业上的不利。因此在车辆中喊着:“三叔,二叔未曾降曹,速速住手!愚嫂等在此!” 这两位夫人也是忠厚之辈,你们不想这时的古城关外杀声震天,即使张飞一个人的声音也如同霹雳相仿,你们两位夫人的声音,三将军哪里听得见。这说明两位夫人也想不出其它的办法。 但是,家将们听到两位皇夫人的叫喊声。感到是个办法,我们来借皇夫人的身份,使三将军可以住手,不与主人交战。所以一起提高了喉咙,对着张飞喊着:“三将军哎!二位皇夫人在这里。请三将军住手啊!” 到底家将们是男子,而且人多声音大,被你们这样一喊,张飞听得二位皇嫂在场。这时在他的头脑中,认为关云长借着二位皇嫂为名,干着对曹操有利的勾当,连累两位皇嫂在曹贼处弄得抛头露面,想必嫂嫂也是一肚子的怒气。他自以为是地高声回答两位皇夫人道:“大嫂,二嫂,姓关的诡计多端,连累嫂嫂受苦,如今老张拿他的脑袋下来,为二位嫂嫂报仇!”他一面回答两位夫人。一面继续对着云长用长矛刺个不停。这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这时的太阳已渐渐将要当顶,弟兄二人交战了将近半天。关将军不知辩过了多少遍,三将军当作耳边之风。所说云长是个忠厚耿直的性格,他已经不想同兄弟再战下去了,以为今天只有一死才能弄清真相,想到我一向常胜,死在沙场我是不愿的,若被你三弟刺死,只要使你明白我没有降曹,即使丧命我也瞑目,待我一死之后,你三弟怒火已熄,必然要去见两位嫂嫂,我的所作所为二位嫂嫂一清二楚,定然要对三弟说明我是没有降曹,到那时候,恐怕你三弟只有抱住了我死尸大哭。既然一死能够弄清是非,那我何必贪生怕死呢!再说弟兄交兵,若被曹操知道,岂不要好笑!还象什么桃园的弟兄!关将军想到这里,正巧两马分开的时候,张飞准备绕一个圈子下来,再行对关将军刺杀。 就在这时候,云长已经将手中龙刀抛到了草地上,口中对着张飞说:“三弟,要愚兄阵亡,今日愚兄不死非为桃园结义,罢!罢!罢!上,中,下,请三弟拣中了!”说罢,在马上双手上下一分,挺出胸膛,表示我不再抵抗了,既然你定要我一死,那么上部脑袋、咽喉,中部胸膛,下部肚腹,都是致命的地方,让你三弟随心所欲吧!这时候,不要说家将马夫华吉、周仓等人都为主人的性命担忧,连古城所有的弟兄们早已停住了喊杀之声。当然。两位皇夫人急得恨不能在车辆上跳下来,认为三叔凭你鲁莽,这一矛你是无论如何是不能刺他的了。 再说,当时的两匹战马,很快地一个圈子过去又将碰头,张飞见对面马上的云长已经丢去了龙刀,起初以为他不可取胜,因此坐而待毙,但是听到他这几句说话,又见他双手分开凤眼紧闭,照这种表示好象受了极大的冤屈,准备一死而了事的样子。张飞毕竟不是一个三岁的孩童,尤其他的英雄性格,俗语说:“猛虎不吃伏食”,何况桃园弟兄!在他的头脑里以为云长已经是降曹的敌人;照现在的样子,即使我将他一矛刺死,被旁人议论我张飞冤屈了他。想到这里,他将马扣住,准备问明情况之后再行下手,所以对着马上的云长叫了一声:“红脸,你与我住马!” 关将军听到一声住马立即扣住赤兔,睁眼一看三弟已在面前。 还没有等到云长动问,张飞已经开口了:“红脸,你丢下龙刀,闭了双眼,照你这种模样,难道说老张冤屈你不成吗?” 迷信说法,在这紧要关头,猛张飞竟会如此地动问,这真是刘皇叔的洪福。 所说云长就因为无法辩清,下此决心以死代明。现在听到三弟竟然会问到这一句,说明他还有桃园弟兄之情。君侯一向对大哥刘备尊重,对三弟张飞一向爱护,尽管今日被他打到如此地步。他只是怨恨曹操,要是没有徐州的兵败,生死弟兄岂会弄到如此地步?所以只要你开口动问,哪有不说之理!因此对张飞说:“三弟,愚兄岂会忘桃园之义,如若三弟不信,请你问二位皇嫂便了!” 张飞一听,他要我去问二位嫂嫂,他单手执长矛,一手撩着虎须,在马上回头对二部芦轿车辆一看,大家知道张飞不是傻瓜,他不过是鲁莽而已,在紧要关头他也非常细心,因此对着云长把头一摇,回答说:“红脸你听了,二位嫂嫂他们一向足不出户,你在曹营的勾当她们岂会知晓,早已被你蒙蔽了!” 关将军一听,尽管三弟不相信我的说话,但毕竟我是寄身于曹操营中,所以他要防备自己。再一想,有了!继续对三弟解释说:“三弟,如若不信,请你问家将、马夫等。”关公的意思是嫂嫂确实足不出户,那家将等经常出外。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张飞对家将马夫等一看,又是把头一摇,对着云长,脸上带着讽刺的笑意说:“红脸,你把老张当作三岁的孩童,你的勾当,这班手下胆敢从实言讲么?你休得欺骗老张!” 云长一听,兄弟确实粗中有细,四面都想到,而且疑得很有道理。但不过照你三弟这样的怀疑,那是我无法来说清了。再一想,兄弟当我来攻打他的古城,因此我一再解释他始终不信,我何不再在这点上先来说明问题呢?关将军耐着心继续对张飞说:“三弟,你莫非当愚兄前来攻打古城,那么请三弟观看,四周可有一个曹兵?” 云长想。我真的降了曹操,岂不要带兵前来?在这点上,你三弟总应该可以理解了吧! 张飞在这时,可以说酒已经大半醒了,特别是听到云长这一句话,张飞感到有理,让我望一望四面,要是真正一无曹兵,说明这里面确实有原因,所以他就用一对环眼对关云长四周远近仔细地看着,二部车辆早已说明,坐的是二位皇嫂,对家将华吉等一看,这是云长多年的老部下,张飞也早已认识,当然也一无所疑,更主要的是看了半天,四下连曹兵都没有一个。这时候的张飞感到事情大有进出!复返想到云长刚才屡次所解释的语言,难道我真正冤屈他了吗?要是这样,我同他恶战了半天,倒很难收场。因此,在他的脸上慢慢地收去了他的杀气,关将军也看得清楚,想到在这点上可能弄清是非,只要三弟明白,我决不见怪他,因为一场大祸可以避免了。 正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古城的一名弟兄奔跑到张飞马前来禀报军情:“报都大王!” 张飞:“何事报来?” 小兵:“离此不远,有一彪曹兵直往古城而来,看来他们来此攻打关厢,请都大王定夺!” 关将军一听,首先心中一怔,认为刚要弄清是非的时候竟然出现曹兵,三弟更要产生误解,在这点上说明曹操确是奸诈!他在表面上是三里桥送行,命张辽长途跋涉送来路凭。事实上他早已知道古城有我三弟,所以暗中命一彪人马随后赶来,要引起我等弟兄的误会,他可以收渔翁之利。不出你云长所料,三将军闻听此言真是怒发冲冠,感到姓关的果真厉害!他与曹操的人马分了开来,有意先来哄骗于我,只要放他一进关厢,外面曹兵立即攻城,他们里应外合,古城岂不要失守!这时张飞他已经拿定主见,先杀云长,后敌曹兵。因此两手抱矛,直刺云长的分心,开口骂道:“红脸你好奸计,看枪!”话音刚落,长矛已经刺了过来,幸得关公思想上早有提防。云长想这倒并不是我怕死贪生,要是现在死了连二位嫂嫂和家将等都不能为我释疑。因为这支曹兵的到来,可以将我一切为大哥之义全部打乱,成了千古冤狱!所以将军很快地将身子一偏,张飞的长矛在他腰旁刺了过去,不等他收转兵器,已经被云长用双手在他长矛杆上紧紧地抓住。张飞一看,以为云长丢了龙刀夺他的长矛,所以弹出环眼,怒叫一声说:“红脸哪!姓关的!你难道要想夺老张的长矛不成吗?”说罢,用力收转长矛。 关将军哪里肯放,连声对兄弟作解释说:“三弟,请息雷霆之怒,来者曹兵乃是老贼的奸计,待愚兄上前立斩来将,将贼将的首级交与三弟,聊表愚兄的寸心,请三弟住了!” 张飞听到关将军这番说话,心想,他愿意将曹操派来的战将杀死,来表明他未曾投降敌人的心迹。在这点上,确实可以辨明是非!如果你降了曹操,决不会伤他一兵一将。你要是真正能取到了来将之首,倒可证实与曹操并无勾当。俗语说:“真金不怕火来烧!”张飞想到这时,认为可以看一看你关云长是否能做到这一点。因此马上回答说们姓关的,老张看在桃园弟兄的份上,放你前去一战。我在城楼之上,助你三通战鼓。你在这三通鼓声中能把来将首级拿下,该这里也就罢了;倘然三通战鼓之后不能取来将之首,老张再与你算账!” 张飞为什么要限止关云长只有三通鼓的时间呢?其中有他的想法。常言道:“兵不厌诈!”时间一长,你可以将一般小兵的头来冒充战将,现在限在三通鼓,这时间最多只能交战三、四个回合,你莫说不能掉包,就是讲话也没有这么长的时间。而且我在城楼上,以高望远,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其中他还有用意,张飞想万一他真正没有降曹,我还能把这三通战鼓作为弟兄之情来助他的威风,也能多少消他一点怨气。 关将军都不在乎。这时候,只要使三弟谅解,弟兄和好乃是大哥的洪福。因此,非常感激自己的兄弟给他一个表明是非的好机会。然后把矛杆双手一松,谢了一声:“谢三弟!” 张飞收回长矛,对云长略用缓和的口气说:“你与我速速去准备!” 关羽们请三弟先将二位皇嫂接进关去,家将们留在关外可好?” 张飞一听,对,别人不能进关。两位皇嫂嘛,你不说我也要迎接进城的。因此,架好长矛,转马来到车辆之前,下马拎战袍,跨上两步,对车辆上的二位嫂嫂把手一拱,说:”车辆上大嫂、二嫂,老张有礼了!” 两位夫人。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现在见三将军到了车辆前打拱作揖,皇夫人在车上隔着帘子望到外边非常清楚,见三叔满头大汗,黑脸上象涂上了一层油彩。心想,今天险些被你闯出大祸,好不容易被二叔说得你收住了长矛。当然,我们应该为二叔进一步解释,所以回答外面的张飞说:“三叔,二叔为愚嫂等暂栖曹营之中,他是未曾降曹。二叔的一切,愚嫂等全部明白,三叔千万不可如此动怒!” 张飞听两位嫂嫂这样一讲。他对关将军已经相信了一半,最后还要看他是否能取到曹将之首。对嫂嫂之尊重。张飞当然是明白的。所以回答二位皇嫂:“大嫂,二嫂,老张为了不忘桃园弟兄之义,更重要是为了大哥,因此对他我是不得不防,请二位嫂嫂千万不可见怪!如今请二位嫂嫂先进城关。” 二嫂:“三叔请了!” 张飞命令家将等不准进关。华吉对张飞看看,心中想,你这“戆贼”,吃饱了老酒连弟兄都忘记了。老实说,早晚可以进城,等一会我家主人杀去了曹将,到那时你请我们进城都来不及。所以拉住周仓,一面对家将们看看,意思是我们不要心急,早晚可以进城的。大家看着张飞,一句话都没有。三将军就命令自己手下的两个弟兄把两部芦轿车辆推进城去,命令毛、苟二将保护到衙门去,好好地宽待她们,等候我回来。一方面带领弟兄全部进关,便将城关紧闭。张飞带领弟兄上城楼,命令弟兄们去取一面军情大鼓,近乎于小小的圆台面大小的一只鼓,拿来放在张飞的面前鼓架上。三将军手执两柄足有三尺多长的鼓槌,准备着击鼓,因为一通鼓只有一百五十下,要是现在就敲,不要说两下交兵,就是连关将军跑过去也来不及,一定要着到他们两马交锋方始可以击鼓。 再说下面的关将军,吩咐家将周仓在此等候。他一声命令:“华吉!” 华吉:“小人在!” 关羽:“龙刀取来!” 华吉将刚才被将军丢在草地上的龙刀送到了关公的马前,说:“主人,龙刀在此!” 云长双手接刀,带着华吉向曹兵方向迎了过去。心想,三弟只给我三通鼓的时间,希望来的曹将本事平常一点,否则这短短的时间很难取胜。但是走不多远,迎面敌人已经赶到,只见人马有三千左右,大纛旗上曹营刀祖宗一个“蔡”字。关公想,世界上真有这种巧事,不但来的是名将,而且是刀中的祖宗,不要说三通战鼓,恐怕半天都难以取胜。但是想,蔡阳如何会长途赶来?很快就明白,定然是为了滑州关上的秦琪被我所杀,他赶来报仇。将军想到这里,我既然杀他的外甥是出于无奈,何必再要去同他的母舅交战呢?倒不如让我上前用良言谏劝,或许说得蔡阳收兵,免得二虎相争。这时,关将军已经扣住了赤兔在等候蔡阳的到来。 早已说过,曹操命蔡老去复取汝南,哪知老将军报仇心切,一路上马不停蹄追赶到此。路上连连催促三军加紧赶路;甚至为了追赶云长,用鞭子抽打着三军,要他们加速行军。这班弟兄们心中怨恨蔡阳,在暗中骂着蔡老:“这老头儿好象要去送死一样!”结果蔡阳一半被他们骂死的。现在蔡阳得报,前边已到古城,关云长已提刀而来。蔡阳心想,总算被我赶上了他。立即传令停队。设立旗门。自己一马当先,双手托着七十斤重的一口银板大刀,一个大开辕门的姿势,见到前边马上的云长,蔡阳已经双眼冒出火来,恨不得一刀就将他杀死。谁知,关将军将龙刀架好。龙马向蔡阳面前跑上了几步,然后对蔡老双手打拱,说:“前面来者原来是蔡老将军,关某有礼了!” 蔡阳哪有同你关云长还礼的感情,开口便骂道:“嘟!大胆姓关的,蔡阳与你何仇何冤?你擅敢在滑州关上刀劈我的外甥儿。我的老命也不要了。因此带兵前来与外甥儿报仇!” 云长想,不出我所料。但是,还要与他作一番解释。因而继续说:“蔡老听了,某在第五关上一再同令甥儿良言劝说,何奈他忠言逆耳。关某无法,将他杀了。常言道:‘人死不能复生’,老将军息怒望请自重!” 蔡阳一听,感到关云长说话太觉轻飘,死了一个人,他象杀了一只鸡一样。凭你这三言两语,妄想要我退兵,真是梦想!蔡老回答说:“姓关的,你杀人好如割鸡。不必多言,只管与我刀上前来领死!” 关公想,我今天免不了这一战,即使蔡阳被我说退,三弟面前如何交代?看到蔡阳他也不会退让半步。那也不必多饶舌了,还是动手吧!但心中有一个打算,为了时间的局限,我先战三合,若不能取胜,只有用杀手拖刀了!打定主意,对蔡阳说一声:“蔡老既已到来,请放马!”说罢,龙刀提在手中,钻在前,头在后,倒拖青龙刀。这是“春秋刀”出马的架子。蔡阳已经战马一拎。云长的赤兔龙马也泼开了四蹄。两马开始打了一个圈子。云长的耳边已经听到了“咚咚咚……”的鼓声。心中明白,三弟在古城关厢上已经敲响了战鼓。关公凤眼看准对面的蔡阳。这时的蔡阳也早有打算,知道关云长在刀法上是后起之秀。我虽然刀中称到祖宗,毕竟年过七旬。所以不准备与他多打,一碰头就用杀手。 早说蔡阳有着两路杀手,一路是“连三刀”,听说在滑州关上就被关公破去外甥的“连三刀”,那我今天不需再用了;所以决定用第二路杀手,名谓“偃月刀”。所说古代的武器不论长短,全靠战法,力气再大还是次要,主要是熟练。千日之功才能熟能生巧,变化无穷,运用自如。现在蔡阳的“偃月刀”法,就是把枪法运用到刀上。蔡阳右手在前,左手在后,双手在银刀柄上抓紧;刀头在前,刀钻在后,然后用尽全力将手中大刀象枪一样上下左右播动。顷刻间,刀光闪烁,在太阳光下变成了无数的刀头,根本分不清哪一个是真的刀头。其刀光的面积足有圆台面大小,一个真的刀头在化出的无数的假刀头之中掩护了下来。这样,就可以使对方分不清真假刀头,才能致敌将于死命。这时,双方已经碰头,蔡阳便将播动的银刀向云长迎面刺去,口中叫一声:“姓关的去吧!” 关公见蔡阳先下手,而且看到这种刀法陌生,从未见过。关将军立刻明白,心里想,要是我不懂的刀法便是杀手。因为云长早已听说过蔡阳有着两路杀手刀,在滑州关上见过“连三刀”;今天,肯定是“偃月刀”了!心中暗暗佩服蔡阳他不愧被称上刀中的祖宗,确有一手。特别他一大把年纪,还有这样的精力将银刀播得如此般急,同时表明蔡阳对我关云长恨之入骨。因此,一开场便用杀手。现在看来,“偃月刀”名不虚传,一下子哪里分得清刀头是虚是实。当然假刀头便在真刀头上化出来的。它主要是乱人的目标。这个时候,没有一定的战场经验,莫说你休想招架,就是想圈马而逃也已经来不及了。关将军毕竟是久战沙场的名将,经验丰富。他在这一刹那中,不慌不忙,聚精会神地用一对天生的凤眼在琢磨着蔡阳发来的“偃月刀”,很快地被他看准了其中一个真的刀头,道理在于三点,第一,关将军一对凤眼与众不同的目光锐利;第二,他是注意到蔡阳的眼神,就可分辨出他的真刀头在哪一个部位。因为他要致我于死地,必然发来的刀也要注意到我致命的部位。现在见到蔡阳一对怒火般的目光,注意着我的头部,说明他是用银刀准备从上部而来;第三,蔡阳到底年迈了,又经过长途赶路,他的精神相应也减弱了,要是往常的“偃月刀”,恐怕关将军凤眼再好也难以分清。说时慢,那时快,关公看清目标便起龙刀钻子向着蔡阳真刀头上点了上去,口中喊一声:“老蔡,你且慢!” 对面的蔡阳,正出乎意料,心想,我这一路杀手数十年来战无不胜,从来没有被人所破过,今日被你关云长毫不费心地在其中看破了我真的刀头,说明他确是刀上的后起之秀,莫怪颜、文二将要被他所杀,五关六将皆非他的对手。蔡阳要紧将银刀收转,因为被他点在真刀头上,我银刀一停刀花就没有,“偃月刀”就算被破。前面已说过,古代的武艺全靠一些战法。那时,关将军招架一个空,见蔡老收回银刀,心中已经有了底,刚才确实被我识破了他的虚实。现在你既然收回刀去,那我就乘机回手,云长很快地横转一刀,向蔡阳的右肩上劈去,喊一声:“蔡老,看刀!” 蔡阳明知“偃月刀”已被关云长识破,但是他心还不死,等不到云长龙刀劈来,他的“偃月刀”又来了!这是他数十年来的功夫,只要银刀转动,刀光万道,直刺云长分心。关将军见他第二刀刺来,俗语说:“头难头难”,只要一开头,关将军已经摸透了他“偃月刀”的规律。一看就明白他是向我当胸刺来。不管怎样,云长还是佩服蔡阳,见他起手比一般的人快得多。我还来不及回手,他已经第二刀又来了。因此就将回手的一刀变为招架的一刀,飞起龙刀,从上往下,名谓是架一刀,准备将蔡阳的刀头打下去。这时,蔡阳又气又恼,自己认为第二刀又要比刚才播得更急,为什么还被他识破?因此便将银刀很快地缩了回来。关将军龙刀架了一个空,相反刀向下一沉,人在马上向前一伏。蔡阳一看,机会来了!趁云长来不及提起刀之时,他第三刀直刺云长马头,认为这一刀定然刺中。所以他是全刀以赴,非常有把握地对云长叫了一声:“姓关的,你与我去吧!” 只听得刀风“嗖嗖”刺了过来。关将军明自蔡阳要想趁此机会击中我的马头,前两刀都被他收了回去,这时的云长想,前两刀我招架的速度太快了,现在略放慢些,待你银刀全部刺了过来,我连招架、连还手,一起而来。所以看准了,在他的刀的动作。从下向上,对准蔡阳的刀头上钩了上去。 这时,蔡阳已经来不及收回他的银刀,心里刚想,姓关的厉害!只听得“当”的一声,已经被他钩中了银刀。所说蔡阳年纪毕竟老了,用力过大,刀又象打拳一样臂膀全部伸直了,一时不但没有收回银刀,相反自己的人跟着刀向前冲了出去。你身体在马上还没有坐稳。关云长的龙刀已经来了。云长便将龙刀向蔡阳右面颈项搠了过去。蔡阳看得清楚,心想,我的“偃月刀”没有起到作用,他的龙刀已经搠了过来。老将军向左面一偏,谁知道你已经中了关将军之计,他龙刀看来向你右面搠来,其实他只用一条右手抓住刀钻,将龙刀在蔡阳头顶上从右向左翻了过去,正巧刀口朝里,加上你蔡阳自己再向左面凑了上去,关公趁势便将龙刀在蔡阳的颈项之中用力一拉。只听得“喀嚓”一声,但见在他的颈项中鲜血直冒,银刀落地,死尸滚下了马背。这一刀,名谓“春秋刀”中“单手刀,断臂要离刺庆忌”!一代名将刀祖宗蔡阳,就这样被云长丧身于古城郊外。从此,云长的龙刀上增添了二字。方始称谓“青龙偃月刀”。 这时,曹兵一声啰唣,落荒而逃,回转许昌向曹操禀报。曹孟德得讯蔡阳被杀,又是伤心又是感到蔡阳不听我的说话,白白地送去了一条老命。当然,这时的曹操对关将军也无可奈何!让他在后打听刘、关、张弟兄的消息,下回再提。 当时的华吉跳上前去,抽出钢刀割下蔡阳的首级,送向关将军马前。说一声:“主人,蔡阳的脑袋在!” 关将军将蔡阳首级提在手中一看,从头发到胡须全部雪白。云长想,这番全是你自找上门!要不是为了弟兄和好。我决不会将你蔡阳杀死。如今将你首级来解三弟张飞之疑。因此带了华吉圈马回来。这时的张飞还没有敲满三通战鼓,他在城搂上远望过去看得清楚,见云长把来将从马上砍了下来,而且是曹营中的赫赫名将——刀祖宗蔡阳。这说明云长确实未曾降曹。那时候,三将军感到十分为难,埋怨自己太觉鲁莽了,竟然不问青红皂白同自己二哥打到难解难分的地步。要是没有蔡阳的前来;或者二哥被蔡阳所杀,这不是要误会到底了吗?而且两位皇嫂与家将们向我一再解释,我当作耳边之风。三将军正想到此时,见古城外自己二哥提着蔡阳首级,将近关前。张飞决定只有到云长兄马前请罪,才能得到他的谅解。他就将手中两柄鼓槌一丢,一脚踢翻了战鼓,一声吩咐:“来!将老张绑了起来!” 弟兄们哪个敢动手!张飞睁大了环眼说道:“速速把我绑了起来,违令者杀!” 城关上弟兄,听到他这样的命令,只得赶上前来用绳索把三将军轻轻地捆绑着。张飞带弟兄下关出城。这时候,云长已在关厢外扣住了马匹等候。三将军抢步上前,对着二哥双膝跪下,口中连连称着请罪:“二哥在上,小弟张飞实是一个匹夫之辈,作事鲁莽,竟将桃园弟兄当作了仇人,真是不分青红皂白,望请二哥看在弟兄的份上,饶恕我三分,兄弟在此赔罪了!” 早已说过,关公并不见你兄弟之气,只要你明白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心中已经满意的了,何况你再如此捆绑出城,马前下跪请罪,即使心中有些气恼,也完全消失了。要紧对跪在地上的张飞叫了一声:“三弟,请起!桃园之义为重,愚兄决不见怪!” 一面说,一面对华吉看看,表示命他速去扶起张飞。华吉要紧跑过来,将地上的张飞拉了起来,同时为他松了绑。 云长先命令弟兄将蔡阳的死尸拖来,将手中脑袋交给了弟兄们,命他们好好地买棺成殓。坟墓就筑在古城郊外,一面招呼张飞说:“请三弟上马!” 张飞:“兄弟有罪,理当马前领路!” 关羽:“三弟哪里话来,生死之交何在于此!请速速上马!” 张飞:“谢二哥!” 三将军上了马匹,同云长并马进关。张飞下令,命弟兄们下跪迎接。 守关的弟兄一齐跪在地上,一片迎接关将军的声音:“迎接关将军!迎接君侯啊……” 关公在马上架好龙刀,对弟兄们把手一招,说一声:“弟兄们罢了!” 这里的弟兄们照常办事。到关外,税关上按往常一样,办他们的事务。 马夫华吉带着周仓与家将们,跟在他们马后一起进城。 关将军想到孙乾,开口便问张飞:“三弟,公侯何在?” 张飞想,孙乾早已被我绑在衙门庭拄上。所以,要紧对旁边弟兄看看,意思是同我快去将孙乾松绑。一面回答云长,说了半句假话:“二哥听了!老孙在衙门二堂之上!” 在二堂上干什么,下面他没有敢讲出来,弟兄要紧飞跑到衙门。这时的孙乾足足急了一天,他根本忘记了腹中的饥饿,只是想着城外弟兄交战不知如何的结果。现在杀声已绝,他又惊又喜,惊只惊不知伤了哪一个;喜则喜总算停止了交兵。 他正在惊慌之际,外面弟兄奔了进来,向他连连打了招呼,而且讲明了关将军斩去蔡阳,弟兄已经和好,现在已向衙门而来。 孙乾被松绑之后,同时听到这番说话,真是祸中得福!又感到自己对不起关君侯,所以要紧整顿一下袍帽,匆匆出得衙门来迎接他们弟兄二人,见关将军与张飞已经下了马背,孙乾抢步上前,对君侯一拱到底,说:“下官说话少有检点,连累君侯受屈,下官该死!” 关将军知道孙乾一定在说话之中未曾讲清情况,否则三弟不可能误会到如此,加上外面周仓的鲁莽,也不能完全怪孙乾。事到如今,也就算了。这时,张飞从中相反作解释,说:“都是老张的不是!非老孙之故。” 就这样,大家一齐上了大堂。张飞命令摆酒,正在畅饮的时候,外面报了进来,说有两位文人打扮的人要见“都大王”。张飞传话相请。进来的两个人原来是糜夫人的两位兄长,长兄叫糜竺,兄弟叫糜芳,他们弟兄二人听说古城的都大王好象是张飞,所以特来拜望。现在到大堂上不但见到了三将军,包括君侯、孙乾等都在此,真是喜上加喜。张飞招呼他们一起坐下用酒,徐州虽然失散,哪知在今日古城一起相会,但是主要的人还没有到来,便是皇叔刘备。因此,还不好算古城的大会。大家在席间之上谈起了皇叔。 孙乾:“皇叔还在河北冀州受难。他身不由己,被袁绍命人看守,当他是个囚犯。” 张飞听到此时,怒气冲冲地对云长说:“二哥,袁绍他擅敢藐视我家大哥,待老张带领人马杀往冀州,相救大哥刘备!” 下来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六回 简雍巧计救刘备 弟兄聚义古城会 张飞欲思兴兵攻打冀州。孙乾说,我看应该命人去冀州,设法把皇叔营救出来,这样免得两败俱伤。关将军同意孙乾的说法,就请三弟带领所有的人守好古城,到明天我与孙乾一起前往冀州,想法将大哥迎接到古城。三将军听从云长之言。一夜已过,直抵来朝。关羽准备动身,忽然得讯华吉生病。云长立即赶去探望他,命他好好养息。这分明是跟我奔走千里,劳累过度而引起的。所以,面请三弟好好照料于他,请医服药不可懈怠。关将军就带周仓与孙乾两马一步三人离开古城,赶往冀州而去。路上十分迅速,约来走了三、四天,离冀州城二十里路左右,天已傍晚了。孙乾就对君侯说:“君侯,你斩过颜、文二将,难免结冤成仇。天已将晚,诸多不便,我看寻一村庄,借宿一夜。明天再见机行事,君侯看来如何?” 关羽感到言之有理,就命周仓前边带路,行不多远,见到一个较大的庄院。孙乾上前问讯,见到几个乡里人。在庄门口闲谈,孙乾马上拱手说:“请了,请问宝庄何名?” 几个乡里人一看,一位文人打扮,要紧回答说:“当官的,此地叫关家庄。请问当官的有何事情?” 孙乾想,真巧!我家君侯姓关,这里的庄子名叫关家庄。大家姓关,更好说话。所以笑着说:“当今关君侯来了,费心通禀你们员外,我们要想在这宝庄上借宿一宵。” 乡里人听得堂堂的关君侯到此,要紧殷勤招呼,一面立即进庄禀报员外。这里的员外姓关名定,他听说关君侯到此,要紧出庄迎接。关将军与孙乾一起下了马,由周仓将马饮水喂料,他自己由乡里人招待。关员外接了君侯与孙乾,上了草厅。中间摆好一席酒菜,上手孙乾,下手员外,中间云长坐定。关员外一面招呼他们用酒,一面开口问着君侯,说:“小老未知君侯到此,尚未出庄远迎,望君侯恕罪!” 关羽:“员外哪里话来!你我皆是姓关,何必如此客套。” 关定:“小老乃是乡间农夫,哪能与君侯相比。但不知君侯从哪里而来,欲往何处?” 关羽:“某从古城前来。来朝要去冀州,迎接大哥刘备!” 关定:“足见君侯重桃园之义,可敬可佩!” 关羽:“员外府上,还有何人?” 关定:“小老所生二子,长子关宁,次子关平。” 关羽:“令郎现在何处?” 关定:“长子在家用功勤读。次子在外习练武艺,尚未回来!” 关将军一听,感到员外倒也有些福份,生下两子一文一武。今后正可以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为国效力,倒不觉勾起了云长的心事。想,我离家之时也有两子,长子关兴,次子关索。为了大哥的汉室事业,我离乡背井已经多年未回家乡。现在倒不如一见员外之子,略解一些心事,所以问员外说:“令郎在家勤读,可能相请一见?” 关员外知道自己教子有方,两个儿子知书达理,可以唤出来相见你君侯,所以回答说:“多蒙君侯抬举,小老来命他出见。”员外回头对家里人吩咐说:“来呀,与我相请大公子!” 无多片刻,从里面走出一位面白书生,文质彬彬。便是大公子关宁。他走到员外面前,一拱到底,叫一声:“父亲在上,孩儿有礼!” 关定:“儿啊,罢了!见过了关君侯和孙老爷。” 关宁:“是!” 公子走到关将军面前,亦然一拱到底,口称一声:“关君侯、孙老在上,在下有礼了!” 云长见到这位公子彬彬有礼,与郭家庄的郭子判若两人,真有天壤之别!所说,特别自已也姓关,见到关家的子孙如此地有礼,果真是象一个文人的模样,莫怪员外提到他的两个公子时,看他脸上喜形于色。关羽把手一招,对大公子说:“公子少礼!” 孙乾一看,也非常喜爱这位公子,同样招呼了一下。这时,大公子关宁就站立在自己父亲的身旁,正是目不斜视,一动也不动。 云长便开口动问:“请问公子今年几岁了?” 关宁:“我今年一十九岁!” 只见公子说完这一句说话,满面通红。因为古时候的读书相公,象闺楼上的小姐一般,足不出户。所以,今天见到自己庄上,来了两位贵客,很不习惯,一开口便感到难以为情,因此站在旁侧,一言不发。孙乾非常知趣,见到此情知道关公子十分拘束,站在一边好象受罪一般,倒不如请他回到书房去吧。因此孙乾招呼说:“关公子,我们不是贵客,请不必相伴回归书房去吧!” 关宁公子听说叫他回转书房,立即行了一个大礼,转身向里面走去。云长想,员外说他的长子是个书生,确是如此。他又说次子关平喜欢习武,不知可象一个武将。因此对员外说道:“员外,等到令郎回来,关某欲思一见!”。 关员外心想,君侯把我的儿子看出味道来了,见了文的还要见武的。说明他对我的儿子还是看得入眼的。我做父亲的,当然也感到荣幸,欣然同意,立即吩咐家里人说:“你们听了,等到二公子回来,速速命他来见!” 正在这时,二公子从外面回来了。只见他站立平地七尺左右,生得十分英俊,身上武生打扮,手中提着一口银刀,他每日与左右邻居,附近乡村上的青年去郊外习练武艺。刚一进庄,就听到有人说,我父亲庄上来了两位贵客,一位是当今有名的关君侯,一位是大夫孙乾。所以他匆匆跨了进来,将银刀交给了家里人,走上了草厅,先来见员外。这时的关将军,听说二公子已经回来,因为他自己是个武将,所以对喜爱武艺的人更其注意。现在见来者关平同他的兄长关宁确是大不相同,见他挺出胸膛,阔步而来,半点都没有拘束的表示,关将军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举动。二公子过来,对员外行了个礼。员外要紧把手一招,说:“儿啊!你速速上前,见过关君侯与孙大夫!” 关平:“遵父亲吩咐!”跑上前来,对关公和孙乾同样也行了一个礼,说:“君侯、孙老在上,小子关平有礼了!” 还没有等到关将军招呼他,公子关平已经退到了酒席的后面,站在关将军的旁边。 这时的周仓早已吃过夜饭,抱着龙刀立在关将军的后面,正好与关平左右分立。周仓对关平看看,他想,我家主人生得威风,只有我周仓才能立在他的身旁,而且一定要抱着龙刀,否则显不出主人的威严。你怎么毫不拘束地也立了过来,是不是要与我周仓比赛一下。关将军撩须回头对关平一看,感到他确象一个年轻的武将,站立在我的身旁也有三分气概。所说,今天的关将军自从保皇嫂走了千里,古城相会了三弟,将二位皇嫂安置在三弟那里,千斤重担已经卸下,松了一口气所以感到十分高兴,加上一些酒兴,又看到关平如此的天真,要想与他答话几句。因此开口问他:“公子今年几岁了?” 关平:“小子今年一十八岁!” 他不象兄长关宁,说完一句话面不改色,仍旧一眼不眨地看着关君侯。将军继续问他说:“公子在作甚么?” 关平:“习练武艺!” 关羽:“用何家伙?” 关平:“善用一口大刀!” 关公见他如此对答如流,特别听到他说也是用刀,将军想刀的祖宗蔡阳尚且被我所杀,今天倒要看看你公子的刀法,不知他是否愿意当面来一显武艺?所以问道:“某欲思请公子在此草厅之上一显身手!” 二公子听说关将军要叫他舞刀,所说毕竟是十八岁的孩子,又是在乡村之中少有见识,俗语说:“初学三年天下敢去,再学三年寸步难移!”尤其经常在周围的青年中,可称他是武艺最好的一个,因此更其感到自己的刀法着实不错到哪里了。因而毫不客气地回答说:“请君侯、孙老观着吧!”说罢、他就命家里人大刀拿来。 这样爽快的言论和举动,关将军倒非常满意,因为习武的人说练就练,要是缩缩势势那就不象一个受教的人了。事实上一半是这样,另一方面到底关平是个孩子,他不会那样客气,又带着三分自满的情绪,所以说舞就舞。他三脚两步从酒席后面转身走到了草厅之中,家里人将银刀已经抬到了他的身旁,叫一声:“二公子,大刀在!” 关平将银刀双手一抱,关将军看到他手中的银刀最重也不超过二十斤,就知道他的刀法不会那么精通,还是等他舞了再说吧。 这时,左右邻居听到公子舞刀的消息,都一齐拥来观看,顷刻间在草厅外面立满了人群。 关公子摆好步位,将手中银刀四门一开,舞一路八十刀的基本刀法,看得人群中暴发了一阵阵的掌声。 关将军也定神观看。孙乾看得心中好笑,心想,你这个公子真也是“关老爷面前使大刀”,后面的周仓看得唾涎也流了下来。是不是这刀法舞得十全十美呢?绝对不是!象文人写字一样,帖都没有临好,根本谈不上书法。等到一路刀法舞完,见他已经是满头大汗。家里人抬过大刀,关平回到原来的地方站立在旁。 员外毕竟是个外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刀法究竟好坏怎样,因此要紧问君侯,说:“君侯,小儿的刀法你看如何?” 关公一时很难回答,心想说他好吧,距离太远,说他不好吧,十八岁的孩子又无名师传授,有这几下已经是不容易了。俗语说:“玉不琢,不成器”。只要有名师传授,再隔十年八载你定要刮目相看!早已说过,云长今天特别高兴,他一言不发站起身来,就在周仓手中提过龙刀,跨到草厅之中,站定身子,同样舞一路八十刀的刀法。常言道,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大家知道关将军是三国之中最好的用刀者,目前舞一路起码的刀法,那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看得所有的人都发了呆,莫说掌声全无,连透气的声音也都减轻了,大家看出了神。很快一路刀法舞毕,周仓接过了龙刀,关将军气不喘,须不乱,回到原位上坐了下来。这时的员外虽然外行,如今也完全明白自己儿子的刀法,真象娃娃还在学走路的时候,岂能与君侯相比!关平他从来也没有见到这样好的刀法,他忘记了君侯是个贵客,走上前来问长问短地请教。关将军喜爱他这样的要求上进,立即命他坐了下来,从头至尾指出他的破绽和不到之处,同时讲明怎样的步伐,如何的眼神,才能将这刀法舞得正确、练得精通。听得关平连连点头。他就要求君侯在自己庄上住上一年半载,我一定要好好地跟你学练刀法。关羽对他说,我明天就要离开此地,二公子一再挽留,哪怕十天半月也好。云长笑着回答说:“明天再说吧!” 夜膳已毕,员外安置了关羽和孙乾、周仓等,自己回房准备休息,关平跟了进来,请求父亲一定要把关君侯挽留下来。 一夜已过,直到明朝,关平又来向云长请求。这时的孙乾就同关将军说:“既然公子这样请求,照我看来你就在庄上多住一、二天,皇叔的事情由下官一人去办,免得你君侯到冀州诸多不便。”关将军问他:“你能办到否?”孙乾说:“下官上次到过冀州,见过皇叔,如今先去一试,要是不成再回来与君侯商量。”关公想:要是我一起同往,必然引起袁绍的注意,确实反为不美。见到孙乾好象胸有成竹,他是一个文人,多方面可以释袁绍之疑,因此关将军同意他的说法,命他一切要注意,自己同周仓两人留在庄上。 孙乾用过早膳之后,单身独骑赶来冀州。他一进城,先到皇叔公馆,命人报了进去。 再说,刘备自从孙乾来过一次之后,一直在等待着自己二弟的到来。现在门公向他禀报说:“外面有位文人要见。”皇叔心中已经明白,肯定是孙乾回来了!因而命门公唤他进见。孙乾到里面,见皇叔坐在厅堂之上,面容憔悴,上前一礼说:“下官见主公有礼了!” 玄德一看,果然是公侯。要紧问他:“公侯,你哪里而来?” 孙乾:“下官与关……”他要想说与关君侯一起到来,被刘备轻轻地一声:“住口!” 皇叔扶了孙乾之手直往书房而来,到了书房中,见四下无人,方始开口问他:“公侯,我家二弟,现在哪里?” 孙乾从古城弟兄相会,讲到关公一起前来接刘备。话还未及说完,外面已经来了袁绍的心腹,打断了他们君臣的谈话。 哪里知道,孙乾还未见刘备,袁绍已经得讯。在前几回书中早已叙述清楚,刘备的一切行动和同他接触的人,袁绍早有布置,因而现在派人前来相请刘备,同时亦请这位孙老一起去袁绍处相见。刘备心中明白,孙乾的到来,已经引起了袁绍的注意。但是,怎敢不去!因此,同孙乾从公馆中一起出来,两人并马而行。在去袁绍处的路上,刘备暗中同孙乾说:“自从我写信给二弟以后,那天就来一位自称四川峨眉山的邓芝,但是此人不论从相貌年龄上或是举止谈吐上,都象你孙乾的好友简雍。但根据他这位邓芝自己说有能呼风唤雨、移山倒海、阴阳论算以及飞剑等本领,虽然你刚才还未同我说明二弟在哪里,可是你上了袁绍的大堂,千万不能说半句假话,要不然被邓芝算出来,你我性命危险!”孙乾听皇叔的这一番说话,感到世界上难道真有这样大的本领的人吗?特别听到说邓芝的面貌都象简雍,老实说我与简雍相处多年,都是刘皇叔手下的心腹,是真是假我一看便知。 无多片刻,己经到了辕门口,君臣二人下马,门上报了进去。不一会有人传话出来,请刘皇叔君臣上堂。皇叔在前,孙乾在后,上了袁绍的大堂。这时的袁绍端坐大堂中央,文武两旁站立,刘备有意咳了一声冷嗽,暗示孙乾你看坐在袁绍左边的这个人便是邓芝。 所说孙乾也是个聪明人。他悄俏地对这位邓芝一看,见他虽然一身道家打扮,但是从头到脚完全是一个真正的简雍!见他坐在旁边目不斜视,孙乾盯住他看,可是这位邓芝看也不对你看一眼。 刘备先上前对袁绍把手一拱,说:“袁侯在上,刘备见袁侯有礼了!” 袁绍:“玄德公少礼,请坐!” 刘备在他右面坐了下来,对孙乾一望,意思叫他来见袁绍。 孙公侯跨上几步,对袁绍一拱到底,开口称道:“袁侯,下官孙乾在此有礼了!” 袁绍:“你叫孙乾吗?” 孙乾:“正是!” 袁绍:“听说你是同关君侯一起到来,是不是这样?” 孙乾:“禀袁侯,下官是同君侯一起到来的。” 袁绍:“那好极了!请问:君侯现在什么地方?” 孙乾想,在这点上我千万不能说出实话,要是说明在关家庄上,今后我们救了皇叔出走之后,岂不要连累关家庄上关家的一家老小吗?虽然主公命我要说实话,我为了营救皇叔,同时保护关员外,我只有说假话了,真正被邓芝算了出来,到那时我再想办法吧!所以他顿了一顿回答说:“君侯耽搁在招商旅店!” 袁绍:“他为什么要在客店之中?” 孙乾:“因为君侯斩过颜、文二将,恐怕袁侯要责问他。有人要加害于他,所以不敢前来!” 袁绍:“请君侯他放心,玄德公早已将他赔偿于孤家,早就是自己人了。谁敢加害他!请你孙老代孤家前去请君侯到来!” 孙乾听到这句话,略想了一想。回答袁绍说:“袁侯要知道,下官要去请君侯到来,他仍旧不太放心。照我看来,一定要我家主公前往,君侯方得宽心。袁侯你看怎样?” 袁绍想,他们是好弟兄,兄长的说话关云长是肯定相信的。所说袁绍是个无用之辈,他毫不考虑地回头对刘备说:“玄德公,那费你的心啦!你去请你家兄弟到来,孤家在此等候于他!” 刘备:“遵袁侯吩咐,备立即前往!” 刘备说罢对孙乾看看,心中暗暗佩服,明知孙乾是乘机营救我刘备脱离虎口。老实说,我们弟兄见了面,再也不会回来了!刘备正在得意的时候,坐在袁绍旁边的邓芝却开口说话了:“袁侯!” 袁绍:“邓先生,有什么吩咐?” 邓芝:“不要见气,你太枉空了!” 袁绍:“不知孤家枉空在什么地方?” 邓芝:“刘备一向要逃遁。此番他们弟兄见面之后,必然远走高飞,袁侯岂不是少有详察?” 袁绍:“对!说得有理!” 他回头对刘备一看。当时的刘备,同样也听到邓芝的话。心想,他果真算得出来!不觉脸上流露出一些紧张的神色,被袁绍也觉察到了这一点。 袁绍:“好厉害的家伙!你果真想逃跑,孤家自有办法。”说罢,便拔令在手,对武将班中一看,开口就喊道:“高平、高槐听令!” 武将班中高家弟兄走了上来。袁绍将令箭交给他们说:“你们弟兄二人带兵五百,将刘备君臣看押前去,要是他们弟兄见面之后不愿回来的话,就将他们杀了!” 高家弟兄正要接令时,邓芝倒又开口了:“袁侯!” 刘备起初听到高家弟兄看押我去,心中一怔。再一想,就是河北最好的名将——颜、文二将,尚且非我家二弟的对手!所以,倒定下心来。可是,现在的邓芝又开口了,心想他真是我刘备的冤家对头,因此注意他的说话。 早说袁绍拿邓芝看作上宾,言听计从,所以要紧问他:“请问邓先生,有何高见?” 邓芝:“袁侯,你要明白。关云长本领高强,文、颜二将尚且被杀,高家弟兄岂是他的对手?他们弟兄相会之后,就可把二高杀死,他们弟兄仍旧远走高飞,到时候你袁侯反而伤去两将,这不又是枉空么?” 袁绍感到:邓芝确实有道理!但是想,我手下的大将皆非关云长的对手,这倒是一桩为难的事情。他一时心火上来,想来想去,实无办法,还是免得后悔,所以就一声令下,说:“既然这样,来人那,还是把刘备杀了!” 手下一拥而上,准备捆绑刘备。 皇叔这时想,邓芝这家伙,把我的心思全部算了出来,现在弄得弟兄不能相会,反而又要送去脑袋。 哪知晓,这位邓芝先生倒又开口了:“袁侯,且慢!” 袁绍:“邓先生,你还有什么办法?” 邓芝:“袁侯,你既然要关云长到来,岂能杀去刘备?!你杀了他的兄长,岂不是要闯下大祸来吗?” 袁绍要紧喝住欲绑的手下人,对刘备看看,想你这个人真是死也不能,活也不好,拿你也没有办法。他只有请教邓芝说:“邓先生,你讲得不错。那到底有什么办法,孤家倒要请教!” 邓芝:“袁侯听了,自从贫道到此,多蒙宽待,感恩在心。今未有寸功报效,袁侯相信的话,待贫道带兵五百,押他们君臣前往。他们弟兄见面之后,倘然要想逃遁,贫道只要一算自能明白!姓关的本领再好,贫道能飞剑,即可将他们弟兄杀死,取其首级,拿来见袁侯。你看如何?” 袁绍听完这番说话,感到万无一失,对!我怎么把你忘了!现在只有托你邓芝,我才能把关云长请来冀州大堂。所以命令高家弟兄退了下去,就拿将令交给邓芝,说:“邓先生,你这办法再好也没有了,孤家付你将令一支,带兵五百,押刘备君臣前去,一切费心,拜托!”说罢,对邓芝连连拱手。你的一家人家全靠拜邓芝拜托完的。 邓芝:“请袁侯放心!” 刘备听到邓芝押我们前往,事情就比较麻烦了,但也没有办法,待见了二弟再随机应变吧。让袁绍在此等候关将军的到来。 邓芝到外面带了五百军兵,自己在马上跟在刘备君臣的后面。刘皇叔与孙乾前边并马而行。一路上穿街过巷,招商客店已经过了几家,但不知道我家二弟究竟在哪一爿客栈之中。刘备悄悄地问孙乾说:“公侯,我家二弟到底在哪一爿客店之中?” 孙乾:“主公,实不相瞒,君侯未曾到此。他在城外离此二十里路的关家庄上。下官为了不使袁绍明白,同时保全关员外的安全,所以说的是假话。只要一出冀州城,就脱离了虎口。” 刘备:“公侯,你忘记了我早已对你说过的话,邓芝这家伙他能算阴阳,你看他在后面带兵紧紧跟随,要是他不知道的话,每逢路过客店一定要动问你孙乾。如今他一句都不问,说明早已算出了二弟在关家庄上。所以死钉着我们不放!” 孙乾一听,心想这家伙倒果真厉害。这时候,已经出了冀州城,将近郊外,孙乾就暗中与刘备说:“主公,既然如此,照下官看来,前面交叉路来了,都可以通向关家庄,我与你主公各奔一条路。邓芝追我不能追你,追你不能追我。我们两人之中只要逃走一个,就可以去到关家庄报讯给君侯,命他前来营救,你看可好?” 刘备想,只有这个办法了。因此君臣二人准备各分东西。但是,他们还没有开始逃的时候,后面的邓芝倒又开口了:“三军们听了!” 小兵:“邓先生,有什么命令?” 邓芝:“当心刘备君臣,他们想逃遁了。” 被你这样一说,前边的君臣二人好象当头一棍。刘备对孙乾看看。意思是我们还没有来得及逃,他已经知道了,被他跟到关家庄这便如何是好?这时的孙乾一面恨后面的邓芝,另一面在怀疑这个邓芝。为什么要把刘皇叔弄到如此地步?看他的相貌动态与简雍毫无两样,孙乾他虽是个文人,到这个时候实在无法可想,也要来一个拚命了!他从腰间抽出宝剑,因为在三国乱世年间,文人腰间常挂宝剑,作为防身之用。现在他执剑在手,回过马头对着后面马上的邓芝大喝一声:“大胆简雍,我认识你,尔休得冒名邓芝,来捉弄我家皇叔,陷害我等二人,孙乾与你拚了!”说罢,将手中宝剑对着邓芝,狠狠地举了起来,准备同他拚死一战,万万料不到马上的邓芝满面笑容地回答说:“哈……你认识我,我也认识你!” 孙乾:“你是不是简雍?” 简雍:“你说我简雍,我就是简雍!” 孙乾:“既然是简雍,尔还不与我速速到主公马前请罪!” 这时,果真见他立即下马,将道袍一拎,奔向皇叔马前双膝跪下。说:“主公在上,下官拜见主公!” 刘备:“你果真是简雍么?” 简雍:“是啊!” 刘备气得须髯飘动,脸发青,指着简雍用责备的口气说:“尔是刘备手下多年之心腹,刘备待你不错,你为何欺侮我到如此的地步!尔可知罪么?” 简雍:“主公,下官怎敢欺你。我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刘备:“你的功在哪里?” 简雍:“若无下官,主公岂能安然出得冀州城?不是我下官的功吗?” 刘备想,这倒确是如此。过去我行动不便,终日有高家二将左右看守。想到这高家二将,就问简雍:“尔且听了,本来刘备身子自由,早就可以脱离冀州,都是你说得袁绍命人将我看守住,这是何道理?” 这时候,简雍把营救刘备的前因后果向皇叔讲了一遍。首先说,徐州兵败以来,你在袁绍手下,我也在冀州城内借宿在子民家中。我早已得讯君侯斩颜、文二将,恐怕你主公要被袁绍所害,因此我换上了道家服色,将腰中的宝剑背在身上,到袁绍前冒名邓芝,一来是恐怕你被人所害,我借看守你主公为名,其实你虽然身不能自由,可是在暗中无人将你害死。第二,君侯远在许都,他早晚要来寻找你皇叔,万一你主公盲目地逃出冀州,弟兄何时能相会?现在君侯已到这里,那我表面上奉袁绍之命看押你主公出城,其实使他不防,我等君臣方能脱险!这不是我的功么?刘备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他冒了这样大的危险,目的是来安住我的身子,保护了我的性命,确实其功非小。皇叔放声大笑:“哈……”,心想,我刘备虽穷,手下将士虽少,但文有文才,武有武能,照此看来,日后可图大事。要紧唤起简雍,说:“简大夫确是功劳不小,速速请起!” 简雍站起了身子。刘备又问他:“那末,我等君臣前去找寻我家二弟,后边这班三军怎样?” 简雍:“请主公放心,我只要用三言两语,可以叫他们逃回冀州!” 这时候,五百弟兄看得奇怪!怎么这位邓先生跪倒在刘备的马前,正要想问明情由。这时的简雍已经开口了:“军士们,听了!” 小兵:“邓先生有何吩咐?” 简雍:“你们听了,我不是邓芝!” 小兵:“你是哪一个?” 简雍:“我乃皇叔手下的文人,名叫简雍。现在保了皇叔一起去寻找关君侯了。你们与我速速回去,要是不走的话,我要飞剑了!” 这五百名军土听到他要飞剑,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就逃,逃口城去禀报袁绍。袁绍听到这个消息,真是气得拍桌大骂刘备,搞了半天中他君臣之计。他命人打听刘备弟兄到底在哪里,后来得讯他们都在古城。袁绍准备起兵攻之。谁知道,曹操兵来攻打河北了。因此。袁绍只得放松刘备,这里暂且不提。 再说,刘备问简雍:“你怎样会有如此大的本领?” 简雍笑着说:“这全是假话。因为不这样讲,袁绍也不相信我是邓芝。正巧那天袁绍命我算你主公是哪一个,这不是很容易回答的吗?所以从此以后,他什么都听我的活,这样为营救你主公打下了根基。今日表面上我在后面看押你们。其实,君侯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所以跟你们出了城关到了郊外。我看主公与孙乾交头接耳,知道你们要想避我而逃。这样我岂不又要失散了?因而冒了一句,不要被你们逃遁,目的是你们走向哪里,我只可跟到那里。只有那些三军会相信我能飞剑,将他们吓个一干二净。如今我等一无阻碍,可去寻找君侯了!”听得刘备连连好笑。旁边的孙乾,赞扬简雍:“你真是巧计救皇叔,胆子真不小!”他将宝剑入匣,请简雍上马,君臣三人奔往关家庄而去。 到夕阳西下时,已到关家庄。员外得讯皇叔到来,要紧开庄门命全庄人出接。云长、周仓也一起赶来迎接。弟兄见面,一句话没有,抱头痛哭了一场。员外等人一齐相劝,说:“今日弟兄相会乃是大喜之事,何必伤心!”员外赶紧吩咐草厅摆酒,宽待皇叔等人。在席间,刘备听说三弟在古城,哪里还有心思饮酒,立起身来辞别员外,准备离开关家庄。关员外也知道,这是皇叔的大事,也不敢多留,但是二公子关平缠住不放,一定要求关将军多住几天。云长婉言相辞。 这时的刘备,见到关平后问:“他是谁?” 云长回答刘备说:“大哥,他乃员外次子,名叫关平,他年龄虽轻,喜欢习武,也善用一口银刀,孺子可教也。” 刘备听到云长的说话,明白二弟对这孩子比较欢喜,想到员外共有着两子,再想到二弟云长为我刘备抛妻别子,所以皇叔就问员外:“能不能将次子关平寄给我家二弟作为螟蛉之子?”员外听到皇叔的动问,连声同意,说:“皇叔吩咐,小老哪有不允之理,也是小儿的荣幸!” 刘备问二弟云长:“你看如何?” 关将军笑着说:“大哥的主张,弟理当从命!” 关羽本来有这条心,一是关平生性好学,二来有个关平在身边,也能解去一些思乡之念,说明大哥想得周到。旁边的关平也听得清楚,他还没有听到父亲的嘱咐,已经对云长双膝跪下,叩头四个,口称:“寄父大人在上,孩儿拜见!” 引得草厅上所有的人笑了起来。关将军立即将关平双手扶起,情不自禁地叫一声:“儿啊,请起!” 关平:“谢父亲!”。 就这样。在关家庄上恩结为父子。关平同自己父亲说,我准备跟随寄父大人去习练武艺。员外当然同意。但嘱咐他要孝敬寄父,更重要的是听从皇叔之言,同时命他速速整理一些行装。 这时候,周仓上前跪见刘备。刘备问云长说:“二弟,他是何人?” 关羽:“弟从茅草岗收来马前的步将,名叫周仓。他的武艺在于华吉之上,为人忠厚,就是有些鲁莽。” 刘备见周仓一身武将打扮,穿得也很威武。皇叔就脱口而出地说:“周仓,你既然穿上了这身服色,备就封你为副将!” 周仓谢过皇叔。早已说过他的官衔儿是在衣裳上穿来的。 就这样,关员外带了全庄的人将刘备弟兄等所有人,送到了关外。关平拜别了自己父亲,一起赶往古城。哪知道,从此一别,父子再不相见了!再说古城张飞听到大哥到来的消息,'他立即传令城门大开。带着毛、苟二将,糜家弟兄在古城外列队迎接,将皇叔等人接进了衙门大堂。这时的大堂上摆满酒席。一般说来,古城是弟兄相会。事实上,其中相会不单是弟兄相会,还有君臣相会,夫妻相会,郎舅相会,主仆相会,总称一句“古城大会”。在饮酒的时候,孙乾将关将军保皇嫂千里寻兄,一路上受尽风霜和挫折,向皇叔详细地讲了一遍,一直讲到弟兄交兵、斩蔡阳张飞释疑、弟兄和好为止。刘备听完这番话,对自己的二弟云长万分感激。但是对三弟张飞做事如此莽撞,因此他将酒杯一放,脸上露出既痛心、又尊严的神态,对着张飞带有责问的口气叫了一声:“三弟,你好?!” 张飞早已看出大哥的表情,听到这一个“好”字出口,就知道是不好,所以低下了头默不作声,等候着训斥。刘备对张飞说:“三弟,桃园结拜,誓意共死。你家二哥,为了二嫂,无法栖身于曹操营中。他正是为了尽桃园之义,在曹营六十三天,酒色不能迷其心,富贵爵禄无法改其志,走千里,保二嫂,逢关斩将,表示他割断与曹操之情,说明你家二哥也是重桃园之义。义者不负心,忠者不顾死,十余年弟兄之情,别人尚且称颂,难道你还不知你家二哥之心么?到得古城不问情由,又喝得酩酊大醉,举矛直刺你家二哥,还象什么桃园的弟兄!幸得我家二弟大肚宽怀,一再与你解释,同时将曹将蔡阳之首前来向你三弟表明他的丹心,要是你家二哥同你一样的莽撞,那闹得还能收场吗?你怎对得起愚兄刘备?” “古城训弟”并不是云长训张飞。因为关将军的性格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事实上,是刘备对张飞的训斥。三将军听完刘备的一番说话,惭愧得低下头去。旁边的云长同所有的文武一起劝阻刘备。皇叔方始泄了怒气,最后对张飞说:“请三弟下回做事须要三思而行!” 就在这时,手下报来马夫华吉病故了。云长闻此凶讯流下了眼泪,熟悉华吉的人无不伤心。刘皇叔就吩咐料理华吉的丧事。从此以后,关将军马前步将便是周仓一人了。 相隔三天后,云长与刘备说:“我在保皇嫂的路上,收着了二路人马。一路便是黄河渡口廖化,一路是卧牛山裴元绍。这二人,虽是黄巾出身,但都有沙场杀敌的本领,将他们招安到古城,也能增添一份力量。”刘备感到二弟处处为我汉室着想,就命云长速去将这两路人马招来古城。关将军就吩咐周仓,你去将廖化、裴元绍和他们的部下一起唤来古城。周仓遵命,带了些干粮,腰中插好一对锤头,浑身整顿一下,出得古城,泼开两腿,直往卧牛山而来。 谁知道,这次卧牛山不但没有见到裴元绍和廖化,相反自己吃了个大亏回来。 究竟后来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七回 赵云枪挑裴元绍 周仓复仇遭三枪 周仓奉命招安两路人马,到今朝首先路过卧牛山。他拾头一看,见山上“裴”字旗高飘,他心里在想,我是不是先去相见裴大哥。再一想,暂且不必了,因为山上人多,带了他们赶去黄河渡口诸多不便,倒不如让裴大哥在山上多等几天,我先去廖化处,将他人马领了回来,在路过卧牛山的时候再上山去招安于他。因而周仓绕山而过,泼开双腿直奔黄河渡口而去。 在前几回书中早已提到过,廖化的巢穴被蔡阳扫一个精光。周仓所遇到的一小股弟兄只有五、六百人数,从他们口中知道廖化已经不知去向。周汉寿想,他不听主人的说话。因此没有办法去找到他,只得带了这班弟兄准备回去,欲顺路招安裴元绍。 再说,裴元绍自投奔君侯之后,确实弃邪归正,一点坏事都不做。为了一匹战马他倒是大动脑筋,准备有马贩路过,出银两买一匹良马,骑往军中去不愧为关君侯手下的大将。所以。他一直命令弟兄下山打听。今天弟兄报上山来,对裴元绍说,下面来一个马贩路过此地卧牛山,约有三百多匹马。裴元绍问,其中可有好马?弟兄回答,看来一般是平常,唯有马贩自己骑着的马看来倒是一匹良马。裴元绍说,与我买了下来。弟兄回答说,这马贩讲,一般的马匹,若然你山上大王要,他送也肯送的。唯有他胯下的良马,哪怕金银再多,他也不卖的。裴元绍一听,感到为难,问弟兄们说:“你们看怎样?” 有两个弟兄回答说:“既然他好说好话不听,那没有什么客气,我们就下山去动手抢。” 裴元绍说:“被君侯知道,岂不要前来问罪!”弟兄回答说:“因为他不卖,所以我们只好抢,这是被他逼出来的。还有一个办法,将马抢了下来,我们不管他要不要银两,给他一些便可!”裴元绍毕竟是绿林出身,少有管束。而且他求马心切。但他也想到,马贩一般都有相当的武艺。因为,做这买卖的人要长途赶路,所遇到的山头巢穴在路上是很多的,要是他没有一定的本领,他所有的马匹岂不要全被抢光?所以裴元绍又问弟兄:“你们看,这马贩有多大的本领?”弟兄回答说:“请你裴将军放心,来的是一个小小的马贩,身材矮小,象面白书生。照你将军的这种身材,压也要把他压死。”裴元绍信以为真,立即下令带马扛锤。弟兄们带上了一匹老马,扛出了一对锤头。裴元绍整盔理甲,飞身上马,双手接过一对锤头,带领弟兄从寨门中杀出。他在马上向下一看,见山下果真有着五六十名马夫,带着三百多匹马,为首的一个马贩,确是象一个大孩子一般,浑身武生打扮,手中抱一条一丈二尺长的鼠白烂银枪,见他胯下一匹马,浑身毛片雪白,在马头之上有着象碗口大小一撮毛片,血喷大红的颜色,此马名谓“鹤顶龙驹”马。 岂知这个马贩不是别人,便是《三国》中第一条名枪,此人河北常山人氏,姓赵名云,字子龙。赵云本是公孙瓒手下的一名战将,如今公孙瓒过世以后,赵子龙名义上出来贩马,实际上他是要找寻刘备因为早在刘备徐州助陶谦的时候,为了曹操攻打徐州,刘备与公孙瓒乃是老友,所以向他借过赵云,在前《三国》中就有这样一段书,其书目就叫《借赵云》。现在子龙找不到刘备,但是耳闻古城有个“都大王”,听人传说好象三将军张飞。他想,要是真正的三将军,我象见到刘备一样,因为他们弟兄早晚要聚会。因此,带了这些马夫与马匹去往古城,路过这里卧牛山,谁知道裴元绍不问情由,当他真正是一个小小的马贩。 裴元绍一面飞奔下山,一面对着山下马上的赵云高喊:“呔!小小马贩,留下良马,放你过去。若不留下良马,可知晓本大王的家伙厉害!” 裴元绍自从投顺关将军以来,命令弟兄们叫他将军,但是现在为什么又称大王呢?因为下山抢马只可称大王!下面的所有马夫,见到山上强徒杀下来,他们一点都不怕。因为,知道自己的主人一路上从来无敌,遇到再凶猛的强徒,在他的枪上总是丧命。所以。大家不慌不忙地将所有的马匹扣住,站定了身体,对马上的赵云喊道:“老板将军嗳,强徒来了!” 怎样称呼他为“老板将军”呢?赵云为了不使别人知道自己的姓名,而且现在又在贩马,这不是老板吗?但我是将军出身。所以称为“老板将军”。这一点也不错!这种称呼。也只有赵云想得出来。子龙听说有人前来抢马,心中明白,刚才喽啰来问过要买我胯下的良马,我没有同意,故而现在胆敢前来抢劫。子龙抬头一看,见对面马上强徒身材高大,手拿两柄短锤,赵云就明白,在马上凡是用短家伙的都是武艺高超的,但见他胯下确是骑一匹老马,心想要是我这匹马如果被他乘骑了,可称十全十美。但是凭你本领高强,赵云从不惧怕,回答裴元绍说:“嘿!来者蟊贼听了,你若要老板将军胯下的良马,枪上领取!”说罢,就起手中长枪对裴元绍面前一抖,裴元绍感到这马贩子人虽小,胆量倒不小。这时他的马匹已经跑到了山脚下,直向赵云冲去。 子龙且看他来势凶猛,又见他是短武器,那我应该先下手为强,所以播动手中长枪,只听得风声响亮,枪花四飞,直刺裴元绍的当胸,口中喊一声:“蟊贼看枪!” 裴元绍一看,这马贩儿枪法出奇,出手迅速。他立即将双锤一绞,对准赵云的枪头上叉了上去,喊一声:“马贩儿,你与我且慢!”说罢,招架了上去,只听得“当当”之声,两柄锤头一下子很难招架开赵云的银枪。裴元绍感到这马贩儿人小力气大。一般说来,我根本不需要用这么大的力气,任何武器我都能招架开来。赵云也在想着,这个蟊贼倒也本领不小,还能够将我的长枪叉住。但是赵云用足两臂之力,将长枪在裴元绍的双锤上使劲地向下逼去。裴元绍感到这马贩还在那里加一把力,他哪里肯干休,同样起两膀使尽全力,准备用双锤将对方的长枪弹出去,要知道一个人在用力的时候,所有的分量都压在马背之上,加上你裴元绍身材魁梧,再如此地使尽全力,对面赵云所用的力气,都压到了裴元绍乘骑的这匹老马身上,可怜这匹老马象人一样早已老弱无用了,怎能担负得起这样的重量。顿时只听得“括”的一声,只见那马的背梁脊骨已经给裴元绍沉重的身子蹲断了,马嘴中喷出了鲜血,四只马蹄弯了下去。在这紧要关头,战马岂能出毛病!裴元绍坐在马上,他的身体同样随着马匹也沉了下去。本来他的两柄锤头叉住了赵云的长枪,现在他的身体向下沉,两柄锤头亦然向下一沉——原来被他又叉住银枪上的留情结。这时,直探进门,被赵云的长枪一无阻挡地刺了过去。本来当胸,现在正巧枪尖刺中了裴元绍的咽喉,只听得“嚓”的一声,五指开宽的枪头把裴元绍的喉管都刺了两段,见他双锤落地,连人带马摔在卧牛山脚下,顿时气绝身亡。这名谓“枪挑裴元绍连人带马”。赵云收转银枪,见枪尖上鲜血直挂。 卧牛山上的众弟兄一时乱了起来。有几个头目在商量说:“裴将军已经丧命,关君侯哪里还会用我们,今后如何是好?”有一个头目说:“你看这马贩本领这般大,要是我们能够将他请上山来,做了山上的寨主,即使君侯不来招安,我们也有办法了!”商量定妥,大家一齐向赵云马前奔来,学着这班马夫对他的称呼,一齐喊着:“老板将军嗳……” 子龙准备要走,听到喽啰们的叫声,也是叫我老板将军,因此扣马横枪,开口问道:“叫我何事?” 有几个胆大的小头目跑到赵云的马前,就对他说:“我们的大王被你枪刺丧命,山上有弟兄数千,今后怎么办?现在我们想请你老板将军上得卧牛山上做我们的新大王。”子龙听完这几句话,面孔一板要想将他们大骂一顿,突然间也想起了自己的处境。赵云认为,皇叔到底在哪里,我还没有知道。古城的“都大王”是不是张飞,很难确定。万一不是三将军,那我准备到哪里去呢?再说我有着这数百只马匹,五、六十个马夫,一下子倒很难安身。子龙想到这里,看来卧牛山倒是个好地方,我并不是落草为盗,而是暂且作为安身之处,尚可命人去打听古城是不是张飞,这不是一举双得吗?子龙决定就如此。因此脸上露出了笑容,向这几个小头目说:“弟兄们,此话当真?” 弟兄:“我们真心请你上山!” 赵云:“既然如此,与我马前带路!” 这班喽啰们真是感到出乎意料,只费两三句的说话,这位“老板将军”竟然愿意上我们的山寨,因此头目们领看众弟兄,从山下到山上排开队伍迎接新大王。赵云带了马夫等上山进寨,在草堂上坐定了下来,恐怕喽啰们下山去干坏事,他立即向头目们传下三个口令:第一,将过去的大王连人带马好好埋葬;第二将我数百匹马都要去者斫草来好好地喂养它们;第三,过往任何客商一律都不去抢劫,谁人违令,立斩不饶。”弟兄们听到最后一条命令,大家感到失望,请你上山的目的就是要你带着我们去打劫客商,照你这样的命令,山下这些粮草吃尽之后,难道叫大家等死不成?但是谁都不敢违抗。有几个头目想,连这个新大王的名姓都没有知道,所以走上前去问赵云:“请问新大王尊姓大名!” 赵云:“这个……”子龙想,不要说现在不留名,我过去在沙场上一向是不喜欢留名。若然,现在将赵云二字讲了出去,今后不是要被人所耻笑吗?哪知道头目们连连追问:“新大王,你到底姓甚名谁?”问得赵云发了火,对着弟兄们两眼一弹说:“不要问!” 正巧赵云回答他们只有三个字,加上山上的喽啰们识字的很少,他们误以为这位新大王,姓不名字叫要问,所以大家叫他“不大王”。赵云笑在心中,想着这样也很好,不到底就算了。何况我不是做强盗,的的确确不是大王!就在子龙挑去裴元绍的第二天,周仓带着黄河的一班弟兄赶来卧牛山。他远望山上所有旗帜全部拔掉,尤其不见裴大哥的旗帜,周仓感到奇怪。就将带来的黄河渡口的数百名弟兄,在离卧牛山还有一段路的地方停了下来,自己一个人先去问讯。他到得山脚之下,看见几位弟兄正在斫草。仔细一看,却原是茅草岗的弟兄,因为他在归顺君侯之后,有五百名弟兄叫他们来卧牛山暂且安身,想不到裴元绍一点情面都没有,就要叫他们斫草做工,难道吃你几天白饭也不行吗?你也太不仗义了!因此,周仓跳上前去开口问道:“呔!弟兄们还认识我么?” 从茅草岗来的几个弟兄,回头见到是周仓,要紧站起身来说:“原来是周爷!” 周仓:“你们与我通报裴大哥,说我周仓来了!”这几个弟兄悲伤地回答周仓说:“周爷,裴将军已经死了!” 周仓听说裴大哥死去的消息,他的人顿然发呆。想裴元绍好端端的身子,怎样死得这样的快?要紧追问弟兄说:“裴大哥生的什么毛病?”弟兄们告诉周仓:“裴将军并非生病而死,为的是要抢劫马贩儿的良马,被马贩儿一枪刺死!” 周仓想,裴大哥他在黄巾党中好算本领高强的一个了,怎会死在一个马贩的手中?有点不可思议,想必这个马贩儿一定生得三头六臂,要不然怎样战胜于他?因此,惊奇地问弟兄说:“这马贩儿生的是怎样的相貌?” 弟兄们:“周爷,这马贩儿身材矮小,好似一个面白书生的模样。” 周仓更觉奇怪,心想一个小小的马贩,有这么大的本领?!他真是半信半疑,继续问弟兄说:“这马贩叫什么名宇?” 弟兄:“这马贩叫‘不要问’!” 周仓虽然有点“戆大”,听见这种名字,心中也觉好笑,再问弟兄说:“这个马贩现在何处?” 弟兄们:“这个人现已在卧牛山上,当上了新大王!” 周仓想,我一定要与裴大哥报仇,即使没有本领,也要想方设法捉住这个马贩儿,何况我这一身步战的本领,连我家主人关君侯也难以胜我,难道怕你这小小的马贩不成吗?打定主意,对着弟兄们说:“你们与我回上山去,说道有一个姓周的前来与裴元绍报仇,命这马贩下山送死!”说罢,他已经抽出了腰中的一对锤头。 这几个弟兄听到周爷要为裴将军报仇,他们心想,今日是一场恶战!上面这个新大王的枪法好得出奇,自己周爷步战的本领也是天下无敌,两个好手交战起来,这不是一场恶战吗?所以飞报上山。 子龙正坐在巢穴之中,弟兄上前禀报:“报……‘不大王’!” 子龙以错为错,开口问道:“何事报来?” 弟兄:“山下来个姓周的,说要与过去的大王报仇,要请你立即下山交战!” 所说,今天周仓吃亏的主要原因在于这两个弟兄没有报清,只要说明关君侯马前步将周仓,赵子龙绝对不会与他交战。因为他本来要找寻刘、关、张,现在只说姓周的,世界上姓周的不是周仓一个人,子龙认为来人大概同过去的大王是知交好友,充其量不过是强徒,那有什么惧怕!立即命令带马扛枪,弟兄们带上了鹤顶龙马,两人送上长枪。子龙上马抱枪,众弟兄寨门大开,聚满在半山上。 子龙飞马冲下山去,心想,说到报仇,定然山下人山人海,现在向下一看,见到下面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个步将,提了一对锤头在那里跳来蹦去。事实周仓在遛动两腿,子龙开口对来人喊了一声:“下面来者姓周的听了,‘老板将军’来也!” 周仓听到声音抬头一看,只见马上果真是一个身材矮小的面白书生。照这样的身材,你裴大哥怎会丧身在他手中,这也算是你的倒霉!周仓睁大了一对夜光眼,怒容满面地喊道:“呔!小小马贩,你胆敢将我家裴大哥枪挑,俺前来同他报仇,快快与我下山领死!” 刚说完这两句话,子龙已到了山脚之下,马匹还役有扣住,周仓已经跳了上来,蹿到了子龙马前,便起两柄锤头向他马头打了下来,口中叫一声:“马贩儿,招打!” 子龙看他先下手,要紧起长枪招架他的锤头,说一声:“姓周的,你与我且慢!”说罢,枪头已经碰上了他的锤头。周仓便将两柄锤头象剪刀一样剪住了子龙的枪头,准备用力拔去他手中的长枪,哪知道子龙用力起长枪向上一枭,周仓毕竟是个超等的步将,他的步战技巧变化很多,就趁你枪向上枭的时候,他就两足一蹬,再借你枪头上之力向上腾空而起,子龙抬头一看,心中不觉称赞一声:“好!”感到他身轻得象飞鸟一般,说明他的功夫到家,我轻轻地一枭,他就能跳得这么高。你还在想的时候,周仓已经从上面回了下来,起两柄锤头上的钉子直刺子龙当顶,喊一声:“马贩儿去吧!” 子龙赶紧起长枪招架了上去,只要你枪头一碰到他的锤头上,周仓已经翻到了马后,身子还未立定,两柄锤头又在子龙的马屁股上打了上来。子龙翻身起枪招架。周仓感到打不着战马,他就打一个旋风,翻到了子龙的右面,向子龙的右趟打来。子龙很快地提起枪钻招架了上去。周仓收转锤头,身子蹲倒,在地上一滚,从子龙的战马肚皮底下滚到了左面,起身来就在子龙左腿上打了过去。子龙眼明手快,侧过身来,起手中枪尖招架。就这样,周仓从马前马后,马左马右,上上下下打得赵子龙只有招架而无法回手,锤头越打越紧,越打越急,真象暴风骤雨一般向子龙四周打来。子龙的长枪越舞越急,好象闪电相仿,招架得水泄不通。看得卧牛山上的所有弟兄掌声如雷,喊声震天。一口气周仓打了三百多下,但是无法打中子龙一下。周仓在想,这个马贩确有道理,当时我在茅草岗,我家主人关君侯尚且要被我打得叫我住手。可是,今天的马贩儿越战越狠。这时的子龙也在想,这样好的步将还是第一次遇到,我本领虽好,缺少一名马前步将,要是这个姓周的当了我的马夫,今后我沙场可以借他三分之力。但赵子龙哪里知道,这位周将军早有主人了。这时的子龙一心要想收服他,但是心中也明白,我不给他一点厉害看看,他岂肯服我?再想,现在我只能招架而无法回手,他根本也不会服我。因此子龙一面招架,一面在寻找回手的机会。 大家知道,赵子龙,即赵云,在《三国》人称“巧将”。他不慌不忙地在琢磨着周仓的锤法,一般看来好象周仓是乱敲乱打,一无规律,事实上任何战法,都有他的一套或一路的规格。结果被赵云摸熟了周仓的战法,他是一路八十下的快锤法。他的第一下总是从马头开场,然后上下左右前后,四面八方象风车一般地、循环不断地打着,打满了八十下,他又要从打马头开场。赵云想,在这一路锤法之中,七十九下我只可被他白打,无法回手,就在这第一下打马头的时候,我招架上去,他总是向上一蹿,就在这一蹿之间我便可回手,但是起手一定要快,万一刺他不成,又要被他打满了八十下再有机会,这是何等的困难!老实说只有你赵云才能捉住这个机会,《三国》中并无第二个可使周仓吃亏。再说赵云能够琢磨到这一点,已经是从被周仓打了不知多少个八十下,方才得到的收获,象做生意一样,本钱很大。因此,赵云一面招架,一面等待着还手的机会。果然,周仓马头上倒打下来,他那时候万万想不到已经被赵云捉住了他的破绽,他照常办事,蹿上前来叫一声:“马贩儿招打!”说罢,双锤打了过来,子龙全神贯注地招架上去,口中喊一声:“姓周的且慢!”话音刚落,枪尖已经招架了上去,用力一枭。 周仓双锤在他枪头上一点,两足一蹬,一股旋风,向上蹿了上去。 这一刹那间,赵云就起手中长枪,在枪钻上用左手向上一拍,这条银枪象腾空的蚊龙一般,同样也蹿了上去,他起右手紧紧地握住枪钻,名谓“单手执枪”,向周仓刺了上去,因为枪有一丈二尺长,加上赵云坐在八尺高的马背之上,再将右臂高高伸直,足足连人带枪要将近三丈,足够刺中周仓,而且赵云并不伤他之命,目的要使他信服自己,所以刺上去的长枪对准了他的左腿小膀之上,只听得“嗖”的一声,周仓在赵云的枪头之上摔了下来,跌倒在卧牛山脚之下。山上众弟兄看得清楚,大家惊奇地喊道:“周爷中枪了!” 赵云见到自己枪尖上有着鲜血,知道姓周的果真被我刺中了一枪。这时的周仓。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挂彩。他双锤撂在地上,人从草地上坐了起来。他因为打动了性,并不感到十分伤痛,随即起左手将自己的左腿扳了起来,仔细一看,中枪的地方连外面的绕腿布都戳破了,他松下绕腿布,只见小膀上被他一枪刺得象一张嘴似大小,心中暗暗佩服这马贩,想他能够在我这样急打的锤头下还我一枪,这确是不简单!但在这种场合之中,他哪里肯说出“佩服”这二字,尤其他从不带有止血药,一般说来称为“金枪药”。现在看小腿上流血不止,就在身旁抓了一把泥土按在伤口上,把脱下来的绕腿布翻了一个身,将它紧紧地裹了起来,左腿伸缩了几下,口中不觉说了一声:“还好!” 这时,赵云看到姓周的包扎好这条左腿,以为他已经佩服我了,因此开口问他:“姓周的,你可佩服我老板将军么?” 周仓:“俺岂肯服你!” 赵云:“那你再敢来么?” 周仓:“俺来也!”说罢,在地上拎起两柄锤头,向赵云方向蹿了过去。子龙见他仍旧蹿跳如飞,好象没有中枪的样子,心中明自,这个家伙也是个英雄性格!那我今天,一定要使你服我不可。刚想着,周将军两锤已经向马头上打了下来,叫一声:“马贩儿,你与我招打!” 赵云起枪招架,周仓照老样子借他之力,两足一蹬,一个旋风向上腾空而起,子龙准备再刺他一枪,不料没有第一枪那样还手得迅速,银枪刺了一个空,子龙明自又要被他打满八十下我才能乘机还手。 周仓被你刺了一枪更其心火直冒。从上面打下来,双锤对着赵云用力地打个不住,口中连连骂道:“你这个马贩儿,竟敢枪刺俺老周。今天定要你的命!”他连驾带打地很快一路锤法打满了八十下。 这时,赵云知道他一路八十下锤法已经结束,就在等他第一锤的机会。果真如此,周仓双锤又向子龙的马头狠狠地击来,赵云在想,这一个机会千万不能错过了,所以十分当心地起枪招架了上去,枪上的力气改轻了一部分,但是仍旧起枪向上一枭,无形中改慢了周仓蹿上去的速度。因此,长枪跟着周仓一起刺了上去,巧极了,第二枪不但还是刺中在他的左腿小膀之上,而且仍旧是第一枪的伤口上,连刚才的一把泥土也刺了进去,这样的剧痛凭你英雄也忍受不了。周仓口中急叫连连:“哇呀——!”他的人从枪尖之上又摔了下来,山上众弟兄见到他连中两枪,大家发了呆,吓得声息全无。认为这个新大王可称天下无敌了!当时的赵云,见到姓周的又被我刺中一枪,想必他一定服我了。周仓跌倒在地上,双锤脱了手,痛得在地上睡了一会,等到一阵剧痛过后,他方始坐起身来,将腿上绕腿布重新松了下来,只见布上枪洞无数,对马上的赵云两眼盯住不放。他在中第一枪的时候认为是披马贩偶尔刺中,所以心中不太佩服,现在又被他刺中了一枪,这说明马贩的本领确是在我之上,一般聪明的人就应该不再交战了。所说周仓从来役有吃过亏,加上他鲠直的性格,又见山上众弟兄都在观战。他哪里肯下这面子,因此咬紧牙关仍旧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按在伤口上,将右面腿上的绕腿布换到了左腿上,继续把受伤的左腿活动了一下,自己感到不便得多了。 赵云坐在马上看得清楚,见他包扎完毕就开口问他:“姓周的,你服也不服?” 周仓顿了一顿,眉头一皱,回答子龙。 周仓:“老周不服!”其实他心中已经服了! 子龙对他笑笑说道:“那你不服,再敢来否?” 周仓:“俺来也!” 事实上明知战不过他,这第三枪是多余的了。赵云见他再敢来交战,心中反而佩服了他,看来刺死他也很难服他。不管怎样,你敢来我就敢刺。周仓提锤在手,果真跳了过来。要是换了其他人可以明显看出这条左腿早已要失去灵活,因为周汉寿人称“飞毛腿”,一下子还不那么显著。实际上,他只用一只右腿跳到了赵云的马前。所说,刚才中枪的原因主要在于马头开场,你应该改变一下打的方式。要知道,他的锤法一下子很难改变过来,尤其中了这两枪,他心中又气又恼,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两锤头仍旧在马头上打了下来。腿上受了伤,两臂气力也减少了一些,赵云长枪招架上去,周仓向上蹿的速度也大大地减慢,子龙这一枪毫不费心地刺中了他的左腿,巧的是三枪全刺在同一个伤口之上,刺得周仓两眼发黑,头脑发胀,人未落地,双锤已经脱手,连叫声也没有哼一哼,从上摔了下来,躺在草地上动也不动,事实上剧痛过头。 山上的弟兄们认为周仓已经死了,大家高声喊叫:“不好咧,周爷死了啊——” 周仓听到喊叫声,要紧从地上坐了起来,回答说:“老周没有死嗳!” 这时,周将军对自己的左腿看也不看,只是对马上的赵云弹出愤怒的双眼,一言不发。但是,他心中在想,莫怪裴大哥在他枪上丧命。我报仇不成连中了三枪,丢失了面子,一下子倒无可奈何。 赵云也在想,我看你这个硬汉服与不服。所以再一次问他:“姓周的,你服我否?” 周仓没有一句话,相隔了片刻之间,伤痛略微好一些,他拾起地上的锤头,人从草地上勉强地跳了起来,对着赵云恶狠狠地回答说:“你这马贩,把俺老周连刺三枪,俺还是不眼于你,如今你这马贩在此等候,待俺老周去请我家主人前来报仇!”说罢,他脚步踉跄地向古城方向奔了回去。 赵云听他说,叫主人来报仇,莫怪他不服我,原来他早有主人了,想必他的主人定是个强徒中的魁首。子龙想,凭你天下勇猛之人,我都要会他一会。因此圈马上山,也役有去问弟兄们姓周的主人到底是哪一个。现在让你赵云在山上等候。 再说,周仓忍着痛没有跑出多少路,见到古城方向飞来两骑战马,原来是刘皇叔与关君侯。他们自从周仓离开古城的五天之后,不见他回来,云长担心周仓是个傻瓜,不要在路上出了什么事。特别华吉已经死去了,云长把周仓象华吉一样地爱护,因此亲自赶来。皇叔愿意陪同自己二弟一起前往,带领五百古城的弟兄。到今天在马上只见前边奔来一人,远看好象是周仓,但是云长感到他行路为什么这样地缓慢。 这时,周仓的夜光眼已经看得清楚,见到主人与皇叔来了,他象小孩子见到父母一样,直向云长马前扑来,还等不到他们弟兄扣马,他已经在马前跪了下来,叫一声:“皇叔、主人在上,小人拜见!” 云长与刘备扣住马匹。弟兄们在后排列。关将军想,我命你去招安两路人马,你怎样一个人去仍旧独自回来,一下子还没有注意到周仓腿上受伤,所以云长开口动问:“汉寿!” 周仓:“小人在!” 关羽:“关某命尔招安两路人马,怎样尔一人回来?廖化裴元绍现在何处?” 周仓叹了一口气,口答主人说:“哎!主人听了,一言难尽!小人赶到黄河,廖化不听主人之言,山寨被蔡阳烧个干净,俺就领着他的部分弟兄赶回卧牛山,准备在回来的路上将裴大哥招安回古城。哪知晓裴大哥也不听主人的说话,下山抢劫马贩的良马,被这马贩将裴大哥枪挑身亡。小人要为他报仇雪恨,哪知晓这马贩本领高强,小人非他的对手,在左腿上连中三枪。” 周仓说罢,人从地上站了起来,把一条左腿抬了起来,对.着刘备与云长说:“请皇叔、主人观看!” 刘备一看,不觉“喔唷”一声。心想,你中了三枪还能赶路,确是个英雄。 云长见他腿上鲜血还在淌下,知道受伤不轻,要是不说中枪,一下子还看不出来。周仓他果真是个硬汉!想到周仓的本领,我都拿他没法,这马贩竟然能够连刺他三枪,说明此人的本领在我之上。云长问周仓说:“周仓,这马贩可对你讲些什么?” 周仓:“他要小人服他!” 关羽:“你可服否?” 周仓:“莫说刺俺三枪,除了你主人之外,我谁都不服!” 云长想,说明周仓是重义之人。当时要是没有普净和尚的推荐,恐怕我也收不服他。旁边的刘备听得清楚,他根据二弟的介绍。说周仓是个超等的步将,一般贩马的人哪能连刺他三枪?想到用枪的只有一个人,便是当年我的老友公孙瓒手下银枪将赵云,我在徐州同他相聚过一段时期,此人不但为人忠厚,而且枪法可称无敌。当时,他就想跟随于我。我曾劝说于他:公孙瓒是我的老友,既然愿将你赵云借于我,我岂能割朋友之爱。劝他安心帮助公孙瓒。如今听说公孙瓒已经亡故,我本来在打听赵云的去向。刘备想到这里,有意地问周仓:“汉寿,备要问你,这马贩生得何等模样?” 周仓:“小人禀皇叔,这马贩身材矮小,面白书生的模样,与一个文人相似!” 因为刘备在想子龙,被你这样一说,感到这个马贩各方面都象赵云,尤其也是用得一条好枪,奠非真是子龙?所以继续问周仓:“你可知道这马贩姓甚名谁?” 周仓:“听弟兄们讲,他叫‘不要问’!” 刘备与云长听到这个名字,不觉笑了出来,更疑心到是赵云了。因为我家三弟尚且在古城也不肯留名。赵云更其懂得这一点!因此,就对云长说:“二弟,你可听得,照汉寿所说的贩马人,好象当年赵云的模样。” 关羽:“大哥,弟也在这样地想!” 刘备:“要是子龙,那就更好了!” 云长就对刘备说,卧牛山近在眼前,倒不如命周仓领往前去看一看,即使他不是子龙,他有如此大的本领,请大哥也要劝他出仕皇家。今后兴汉也能借他一臂之力。弟兄商量妥当,就命周仓领去卧牛山,叫这马贩下山。周仓误以为主人为他去报仇,困此忘记了腿上的伤痛,更谈不到去包扎一下,因而转身就跑。云长与刘备带领随从弟兄随后跟上。周仓很快到了山脚之下,对山上高声喊道:“呔!山上听了,我家主人来了,命这马贩儿下山送死!” 山上弟兄一看,周爷倒又来了,听说他叫了主人前来,弟兄们都明白他的主人便是当今关君侯,要紧飞报到草厅上。 赵云刚才休息得不多时间,弟兄们报给他听,说:“刚才姓周的叫了他的主人来了,要你新大王下山。”赵云也没有去问他的主人究竟是哪一个,只管命他们带马扛枪,准备再下去厮杀一场。他上马提枪从山上冲了下来,总以为现在山下一定来了无数强徒,但目前对下面一看,可发一笑,仍旧是这个姓周的一个人在那里跳来蹦去,好象刚水的三枪不是刺在他的,身上。赵云想,你不服我,我倒佩服你了!因此对他喊了一声:“唗!大胆姓周的,刚才你中了三枪还敢前来缠绕。老板将军来也!”说罢,马已扫到了卧牛山下。 周仓见到这马贩儿,毕竟心中有些害怕,就对着君侯来的方向一指,开口对赵云说道:“呔!小小马贩,你且听了,我家主人来也!” 赵云想,你家主人在哪里,我倒要看他一看。子龙向周仓指的方向一看,说也奇怪,强徒并不是叫来的强徒,却是两位官家的打扮在并马而来。近则一看,一个好象皇叔刘备,在他旁边的好象是二将军关云长。在这点上,子龙一下子搞不清楚了!这时的皇叔与云长也看得清清楚楚,马上此人果真是常山赵子龙。双方看清,原来都是自己人,子龙要紧丢枪下马。周仓看得好笑,他还以为到底主人的威风,吓得他从马上跌了下来。这时的刘备、云长,同样丢鞭下马迎了过来。子龙跑到刘备面前一拱到底,口中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皇叔、关将军,小将赵云有礼了!” 刘备:“啊呀!子龙,果真是你,正是天各一方,人生何处不相逢?刘备还礼了!” 云长同样还了一礼,就在不远地方的山石上,三人坐了下来。周仓见到此景,他虽然是“戆大”,这一点他也懂得,看来皇叔与我家主人和这马贩过去就熟悉了,因此跑过来站在自己主人的背后听他们的谈话。子龙就问:“皇叔与关将军,你们弟兄二人,今日怎会到此?”刘备就从徐州失散,到古城相会,向子龙讲了一遍。再问子龙:“你怎样在这卧牛山?”赵云同样把公孙瓒去世以后,为了寻找你皇叔,借着贩马为名:“不料这里山上的大王欲思抢劫我的良马,被我枪挑以后,今天来个姓周的为他报仇,我将他连刺三枪,目前下山正巧遇见了你皇叔与君侯。”刘备就对子龙说:“这里山上的大王,早已归顺了我家二弟,今日被你连刺三枪的人名叫周仓,乃是我家二弟马前的步将。”赵云听完这番说话,知道打了自己人,倒感觉不好意思了。想这里的大王,好得他已经死了,难为情的便是这周仓,今后我归顺了刘皇叔,要与他天天见面,这倒更为难了。赵云想到这里,立即站起身来,走到周仓面前叫了一声:“原来是周大将军,小将赵云多多冒犯,望勿见怪,我在此有礼了!” 周仓想,你刺我三枪,结果对我打一个招呼,这笔账怎么算?既然自己人,也没有话好讲。周仓亦是个老实人,所以只是对赵云双手摇摇,连声说道们没得关系,没得关系!”说罢,转身就跑,向弟兄们听到裴元绍的坟墓,他上前叩了四个头,对着坟说:“裴大哥,你眼睛也没有睁开,碰到了自己人的枪上,死也只好白死,老周与你来世再会!”然后,他回了过来立在云长的后面。 这时的刘备问子龙说:“子龙,如今你怎样?” 赵云:“小将本来要找寻你皇叔。今日既然见了面,再也不愿分开,终身跟着你皇叔共图大事!” 刘备听到赵云这番说话,又见他如此决意要跟我,放声大笑说:“哈……刘备有了子龙相助,汉室定能重兴!古城是我家三弟处,我们一起前往!” 子龙就将数百匹马送与刘备云长就命周仓将腿上的枪伤好好地敷药医治。在卧牛山上下来几个弟兄,暂且为周仓洗清了伤口,敷上了金枪药。当然,今后还要请医服药。总之,这三枪伤势确实不轻,今后痊愈下来周仓的左腿终究打些折扣,他的老伤直要到后《三国》中,名医华佗为关将军刮骨疗毒时,同时与周仓除去了老伤。此话不提。 卧牛山上所有的弟兄包括被周仓从黄河带来的数百人,一起跟往古城,编入了队伍之中。张飞在古城听说大哥二哥带了赵云一起口来,所说张飞在过去就同赵云十分知交,从今以后在刘皇叔手下被称为“黑白二将”,便是他们两人。 这时,刘备在古城的军队,包括所有的弟兄编制在内,要有一万人马左右,准备就在古城重整旗鼓,与曹操再决雌雄。 当时,孙乾对刘备说:“古城位于河北,靠近冀州,城关又小,恐怕袁绍要起兵前来攻打。我们虽然聚会在此,但是立足尚未稳妥,到时很难抵挡,倒不如放弃古城,迁往汝南,可以避免袁绍的攻击。刘备、云长等感到孙乾的说话有理,因此上至皇叔、二位夫人、文官武将。下至弟兄三军、兵马粮饷及一切行装,全部迁往汝南。在汝南的刘辟、龚都,本来是孙乾的手下,现在当然列队迎接皇叔等一行。皇叔到了汝南,虽然避去了袁绍的攻打,可是被曹操得到了消息。所说,《三国》之中,刘备与曹操一向敌对,曹孟德哪里肯放过刘备!他亲自带领数十员战将,起兵十万,向汝南的刘备大举进攻。 要知下情如何,且看下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回 走江夏蔡瑁害君 跃檀溪的卢救主 曹操发兵攻打汝南,刘备虽有关、张、赵、三勇将,但毕竟寡不敌众,在曹操四面围攻之下,于建安十一年春天,刘备终究在汝南失败了,伤亡惨重,将一万有余的三军败得只剩下五百名左右弟兄,败到了汉江边。正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 在这种危难的处境下,有人向刘备献计,倒不如赶去江东投靠孙权。孙乾同刘备说,有得去江东,何不摆过汉江,到荆州投靠刘表老大王。刘备说,不知他肯收留我否?孙乾回答,刘景升老大王一向仗义,又同你主公是汉室宗亲,乃是同宗的弟兄,想必定然肯收留。大家同意孙公侯的说话,因此叫来了很多船只,所有人都摆渡过江。队伍一过汉江,直往荆州而来。 再说,刘表也是当时虎牢关上十八路诸侯中的一位英雄。他占有荆、襄九郡四十二州,共有人马三十万。今日闻听刘备到此,要紧亲自带了众将三军,出荆州城来迎接刘备。 皇叔在马上见到刘表聚众来接,立即下马向刘表马前跑了过去,见老大王文左武右,亲自坐在马上,方面大耳,三绺清须,年已五十有余。刘皇叔要紧抢步上前,对着马上的景升老大王双手一拱,说:“兄王在上,小弟刘备何德何能,有劳兄王远道来接,实是不该,我有礼了!” 刘表在马上连声招呼着刘备,说:“贤弟,我与你乃是同宗弟兄之情,恨未一见。今日贤弟到此,足见你不见笑你愚兄,理当出关迎接,请贤弟上马!” 刘备:“小弟无能,汝南一仗,又被老贼曹操打得我损兵折将,何劳兄王夸奖?” 刘表:“贤弟哪里话来,胜败乃兵家之常事。何况我弟一向以汉室为重,愚兄素来佩服。今日我弟的到来,愚兄实为高兴,请上马一同进城而去吧!” 刘备:“谢兄王!” 刘备一面上马,一面命关、张、赵、文武众将,一齐下马拜见刘表。老大王在马上一一还礼,叫他们一齐请起上马。刘备等人跟着刘表进了荆州城。 大堂上设宴款待刘备等一行。中间一席,刘表陪同刘备、云长二人。其他文有文陪,武有武伴。荆襄刘表手下的文武同刘备带到荆州来的众人,在席间亲如一家。特别襄阳人氏姓文名聘,人称“金枪将”,是刘表手下一位忠实的大将,今天见到赵云,两人一见如故,谈起了枪法,真是话得投机。两人虽然彼此没有说明,无形中已成了莫逆之交。 可是,就在这种场合里,有一个人闷着吃酒,并不说话。他便是刘表的郎舅,荆襄的水陆大都督名叫蔡瑁。这个家伙,仗着姐姐蔡氏的淫威掌握了兵权。因为刘表前妻陈氏生下一子名叫刘琦,如今蔡氏也生下一子,名叫刘琮,弟兄尚称和睦。倒是这蔡氏从中作鬼,她靠着略有三分姿色以及刘表对她的宠爱,常常想要杀害长子刘琦。因此,今日蔡瑁见到刘备来到,更为妒忌。 但是,刘表对待刘备,却象同胞手足一般。他对刘备说:“贤弟,不嫌愚兄怠慢的话,在此荆州你我无分彼此!” 刘备:“多蒙兄王错爱,小弟暂且寄身一下荆州。” 就这样,弟兄谈谈说说,一方面刘表命手下打扫公馆,安置刘备等人住了下来。 当夜,蔡瑁进见刘表,对老大王说:“刘备在过去先从吕布,后去曹操处,近日投奔袁绍,结果一言杀吕布,又叛了曹操,再反了袁绍,此人反复无常。我看他此来荆州不怀好意,日后必有并吞荆襄之心,还是早日叫他离开荆州。” 刘表:“我弟玄德,一向忠心汉室,非吕布、曹操、袁绍所能容之。此番来荆州,与以往完全不同,你不可对他怠慢!” 蔡瑁感到刘表对刘备此来荆州,一无防备之心。他要想同老大王继续说明刘备的来意。 刘表继续回答他说:“我主见已定,你不必多言,与我退了出去!” 蔡瑁暗中向姐姐蔡氏讲明刘备此人不可久留荆州,我对老大王再三劝说,大王却不听。蔡氏就命兄弟蔡瑁在暗中一有机会,就将刘备处死。正巧,在刘备来到荆州的一月,有人报来向老大主说,江夏太守被黄巾强徒杀害,城关被蟊贼占领。 蔡瑁在旁听到这个消息,就向刘表说:”老大王。江夏郡是个要地,怎么能够被强徒占领。照本都督看来,二主公刘皇叔,他常要为你老大王效力,这是一个机会。他手下人材也很多,何不请他带兵前往江夏剿匪,想必二主公定然愿意带兵前往。” 蔡瑁想乘此机会把刘备等人送到黄巾党手中,欲加害于他。老大王刘表根本没有理会到蔡瑁的叵测之心,认为让自己兄弟为我出一点力,免得蔡瑁等人小看于他。 在旁的刘备,这时候还没有觉察到蔡瑁要杀害于他,相反感到是个机会。想到兄王如此地宽待于我,理当为他效劳。因此他主动向刘表讨差,走到老大王面前说:“兄王,小弟理当效劳于兄王,请付我将令一支,由小弟带兵往江夏,剿灭黄巾,复取城关!” 刘表见到玄德如此诚心,所以就拔令在手,对刘备说:“贤弟,愚兄付你将令一支,带兵三千,去往江夏。取胜回来,必有重酬!” 刘备接令,到来朝带领了关羽、张飞、赵云等大将,还有毛、苟、刘、龚、关平、周仓等本部五百人,三千荆州军兵,浩浩荡荡向江夏进发。到今日已江夏城外。时光尚早。刘备就在城外安列旗门。但见江夏城关上两面大旗高飘,一面”张”字旗,名叫张武;一面”陈”字旗,名叫陈孙,这两个都是黄巾党张角部下,一向在江夏四郊。此番,竟然杀去太守,占领城关。闻得刘备带兵到来──张武就对陈孙说:“刘备乃是打黄巾的好手。今日到此,你我还是守关为好!” 陈孙:“刘备新败汝南,有什么可怕!再说,我们的天公将军张角,就是被他们弟兄所杀,他既然到来,以我主见出关一战,要是拿到刘备,可为张角报仇。若不能取胜,可退守关厢。” 张武看到陈孙勇气百倍,也就同意了他的主张。立即命令一千喽啰到江夏城外设立旗门。他们二人上马,各执兵器。张武用枪,陈孙用刀。出城关,两人立于旗门之前。 皇叔在马上见蟊贼胆敢出关抵敌,就对着自己的旗门问了一声,”哪位将军出马?” 皇叔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炮响,一将已经飞马上阵。不是别人,正是赵云。张、陈两个蟊贼,见来者是一员白袍小将,手抱着长枪。 他们两人一起冲了过来,对着赵云喊了一声:“来将通名!” 赵云:“呔!大胆蟊贼,擅敢杀去太守,强占江夏,先与我留下名来!” 张武、陈孙各自报了自己的名宇。 赵云:“尔等要知道大将军的姓名:在枪上领取也!” 张武、陈孙一齐冲了上来。张武起枪直刺子龙马头;陈孙同时刀劈子龙马蹄。这时赵云起枪头点开了张武的枪,用枪钻迅速地招架开陈孙的刀,还没有战到三合,一个人从皇叔旗门跳到了战场。他便是周仓!他一上阵,毫不客气地就起锤头向张武右肩打来,只听得他叫一声”招打”,张武已经被他从马上打了下来。同时赵云将陈孙咽喉中一枪。无多片刻,这两个家伙双双都丧了性命。这时的刘备在后面旗门,看得清楚,见张武胯下的这匹战马生得极其雄骏,立即命小兵上阵将这匹溜缰马带了过来。近则一看,果然是匹好马。 刘备间云长说:“二弟,你看此马如何?” 早已说过,《三国》中云长相马第一。 关羽对这匹马仔细一看,就回答刘备说:“大哥,此马确是一匹良种。可惜,马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其名称谓:'的卢',骑则妨主!” 据说这匹马,逢到吃的时候就要流泪,额头上生着白斑,过去说来称它为带着孝的马,是不吉利的马,骑着它有性命危险。所以关羽劝刘备不要乘骑。 但是,刘备并不相信,回答云长说:“二弟,你要知道,一人生死天数,何怪于马?” 云长听大哥不相信自己的话,也没有办法。从此,刘备就骑”的卢”。因为自从刘、关、张桃园结拜以来。有个马贩名叫苏双,送给他们弟兄三人三匹战马,一直骑到现在。关将军已经换了赤兔。张飞这匹”登云豹”,就是当年苏双送的,确实是匹良马,马的年龄尚轻,因此三弟不想掉换。唯有刘备乘骑的这匹马,历年在战场上多次受伤。因而需要掉换一匹良马。因此在这匹”的卢”称了皇叔之心。再说杀去了两个蟊贼,喽啰四处奔逃。皇叔乘机复取了江夏郡,进关厢盘点钱粮,出榜安民。肃清城内残余的喽啰。临走时留下两千军兵镇守江夏,然后带领所有众将三军回转荆州。 刘表得报玄德取胜回来,就命人出关迎接,并亲自出辕门来迎接刘备,大堂设宴款待于他。在席面上刘备将去江夏的情况对刘表讲了一遍。要求刘表再派兵前去镇守。刘景升一面夸奖自己的兄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一面听他说话,就派两员副将带兵一万前去镇守江夏。 刘备在酒席之间对刘表说:“小弟此去江夏,靠你兄王洪福,才能一仗取胜;同时我得到了一匹良马,名谓'的卢'马,兄王可要一着?” 刘表听说有匹好马,一时酒兴,所以命手下人将”的卢”马带到堂下让他一看。手下便将”的卢”带到了大堂之下。刘表将此马从头至尾一看,连声称赞:“好马啊,好马!” 刘备见景升如此喜爱此马,就对他说:“兄王,要是喜爱此马的话,小弟应该敬赠于兄王!” 刘表:“贤弟来之不易,愚兄岂能割爱?” 刘备:“汝南兵败到此,兄长看作手足,一匹战马算得了什么。请兄还不必客套,收下便了。” 刘表谢过刘备。到明朝,刘表骑着这匹”的卢”马去往荆州城外校场.观看操练人马,直到中午回进城内,临巧在辕门遇到了他手下文人蒯良。 蒯大夫也是《三国》中有名的相马人之一。他一见此马,就说:“大王,此马哪里而来?” 刘表:“是我家玄德弟所送!” 蒯良:“大王,此马称谓'的卢'。你看它两眼有泪槽,额上生着白点,乘骑它十分不利,请大王还给了他吧!” 所说刘表也相信这一点,正巧被后面跟来的蔡瑁听见,他就乘机挑拨地说:“大王,本都督早说刘备此人存心不良。将此不利的马匹赠送于你,便可知其毒心。” 这一点,刘表绝对不相信,认为刘备决非此等之人,尤其这匹”的卢”马、并非他有意送我,乃是我自己应允下来的。所以对蔡瑁的说话不放在心上,但是他当天便将”的卢“马命人送回刘备的公馆,推托说,贤弟常要纵马疆场,应该由贤弟乘骑。刘备也不以为奇,认为刘表是客套。 几天后,刘表设宴与刘备畅饮;在酒席之上刘表对刘备说:“贤弟,愚兄虽然坐镇荆襄,但是东要防孙权,北要防曹操,荆襄位于犄角之地,可称谓四面受敌。贤弟你以为然否?” 这时,刘备多饮了几杯酒,不觉脱口而出道:“请兄王放心,小弟虽然将士不多,但是有关、张、赵之勇将,足可相助兄王。照弟看来,命我家二弟云长镇守荆州,三弟翼德把守襄阳,子龙将军可去南郡,这样何惧孙权,也不怕曹操,不知兄王意下如何?” 刘表听得连连点头,赞成刘备诚心相助。哪里知道,就在你们饮酒的地方,屏风后被一人听见,此人使是刘表的后妻蔡氏,早已说过她准备刘表一死之后,让自己生下的儿子刘琮接位。自从刘备到此,她一直看作眼中钉,所以每逢他们弟兄谈话的时候,她只要条件许可,总是暗中偷听或命人代她窃听。现在听到刘备要把自己的大将安插到荆襄要地,更说明他有并吞之心。就在这天晚上。她与刘表争吵了起来,要刘表将刘备等人驱逐出荆襄,要是不然,蔡氏扬言要将刘备得罪了!所以说刘表一向惧怕蔡氏几分,甚至荆襄的兵权也掌握在她的手中。尽管他自己相信兄弟刘备是一个仁义之人,为了避免刘备被蔡氏非难,所以答应蔡氏,一有机会便叫刘备等人离开荆州。蔡氏一再嘱咐兄弟蔡瑁,命他一有机会便将刘备处死,以免后患。 时间很快,两个月又过去了。正当炎热的暑天,属于襄阳管辖之地的一个小小的城关名叫新野,知县病故,报来荆州,要求刘表命人前去把守。老大王感到是个机会,倒不如命玄德前往新野,以避开蔡氏,以免在其间中伤了我们弟兄之情,因此请玄德来府商议。 刘备进见刘表,开口便问:“兄王,命小弟到此何事?” 刘表:“贤弟,自从你来到荆州,代我复取江夏,命人代为巡逻,可称忠心于愚兄。但贤弟一向以汉室为重,久留愚兄荆州总非上策,如今新野县少有人镇守,贤弟可能代我之劳,前往新野,愚兄感激在心!” 刘备听到刘表要命他去新野,心中十分高兴。他本来在想,寄身于他人之处,总难图大事。新野虽小,但是可以由我一人作主。只要志不移,不怕事不成。所以,回答刘表说:“兄王差遣,小弟敢不效力!” 就这样,刘备回公馆,与关、张、赵、孙乾、简雍等,讲明了刘表要我去新野之事。大家都感到这是一个机会,否则在此荆州总是在他人手下吃饭,把自己的大事只能搁在一旁。还是去新野重整旗鼓。 刘备见大家都与自己想法相同,因此把本部五百名弟兄,一切行装、粮饷整顿,辞别刘表去往新野。刘备一到新野之后,修理城墙,开宽城河,救济贫民,操练军马,没有多时,距离新野四郊的子民纷纷迁居城内,市容焕然一新,人口日益增多,不论男女老少无不夸奖刘皇叔。  因而刘备在新野民心大得,尽管兵不满千,将不满十,士气却是十分高涨。 再说荆州的蔡氏,听说刘备离荆州而去新野,在她心中还是感到不安,因为刘备离此不远,好象猛虎眠在身旁,认为还是早晚有危,因此常常命蔡瑁想尽办法除去刘备。蔡瑁一直在等待着机会。可是皇叔到了新野,俗话说,新野称谓”龙潭”之地,地方虽小,前《三国》阶段,却是刘备发展势力的好地方。此话暂不提。 先说建安十二年春,刘表在荆襄每隔三年,要在襄阳开科一次,今年正当开科考期临近。来自九郡四十二州的举子约数百名会聚到襄阳,不巧刘表生病,无人代理去襄阳监考。蔡瑁在旁感到机会来了!他准备将刘备骗到襄阳来杀死。 因此,蔡瑁对老大王说:“老大王,襄阳开科考试三年期,每期大王亲自前去监考。此番,你有贵恙在身,要是大王不去,应该命人代理。监考毕竟是大事。本都督看来。二主公刘备前番在此盘桓,颇有威望,请大王命人前去新野,相请二主公来此,共去襄阳代理监考,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刘景升信以为真,认为兄弟刘备确能代理此事。再说,这种大事命他代我一办。想必他也是十分愿意的。所以回答蔡瑁说:“那末,孤就命你派人,前往新野相请我弟,赶往襄阳代理于我!” 老大王一方面命刘琦、刘琮二子去往襄阳,待等玄德一来,代我父亲一接。两子遵命而去。再说蔡瑁一面派人去新野县相请刘备,另一方面他带了一班文武和刘琦刘琮先赶到襄阳。他一到襄阳之后,立即暗中布置。在襄阳的东门,他令蔡中、蔡和弟兄二人,带兵一千,等到刘备一到襄阳,你们守在那里,要是刘备逃来东门,立即将他杀死;南门派蔡勋领兵一千,同样如此;北门命蔡烈带兵一千,也是依此而行。只有西门没有派人去守。因为西门外离城不远,便是一条数丈阔的溪河,名叫檀溪。即使刘备逃往西门,也是死路一条。蔡瑁再在襄阳辕门内外布置着数百名刀斧手,准备刘备到来寻机杀他。 再说刘皇叔在新野,听到刘景升相请他去襄阳代理监考的事情,就与文武商议可要前去。 孙乾说:“主公。下官前番跟你在荆州,感到刘表的舅兄蔡瑁,时常不满你主公。尤其老大王一向听信蔡氏之言。此番主公赶去襄阳,下官认为不妥。” 刘备回答孙乾说:“备与蔡瑁无仇无冤,想必他不会无故害我;再说兄王刘表有病在身,往日待我不薄,命我代理,岂能不去?” 云长也对刘备说:“大哥说话有理。但小人之心,不可不防!兄长定要前去,我看命上将保护方可!” 刘备听他们都有这样的看法,心想,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问两旁说:“哪位将军保刘备共去襄阳?” 赵云:“小将赵云,单枪保护主公共去襄阳!” 刘备:“有了子龙,备就放心了!” 到来朝,刘备带了赵云出得衙门,其他人送到新野城外,一再嘱咐皇叔须要小心。刘备与子龙将军直往襄阳而来。 今天刘备离襄阳三里左右。蔡瑁已经得讯,假装带了刘表两个儿子出城迎接皇叔,见刘备带了赵云一起前来。他心中一怔,知道子龙将军一身好武艺,有他保护,杀害刘备就比较困难了,但他刹时间毒计在胸。他就飞马跑到了皇叔面前,装得满面笑容地说:“二主公,本都督尚未远接,在此有礼了!” 刘备:“啊!大都督,你太客套了,刘备还礼了!” 蔡瑁:“不巧老大王身子欠佳,有劳二主公远道赶来,本都督代表老大王相请皇叔!” 刘备:“大都督,我家兄王之事,刘备敢不效劳?何劳都督如此客套?” 当时刘琦、刘琮这两个孩子倒是一片真心,上前见过了叔父大人,同时也见过了赵将军。刘备命子龙见过蔡都督。 这样,蔡瑁接了刘备与子龙,在众人陪伴之下进丁关厢,到了辕门,一齐下马。到大堂上,刘备见摆满了酒肴。蔡瑁招呼刘备中间入席,与刘备同席者除了两个公子以外,只有几位文人相伴。蔡瑁与几位战将陪同赵云一起畅饮。 其实,蔡瑁是准备把赵云与刘备分隔开来,用酒来灌醉赵云,这样便能动手将刘备杀死。谁知道,子龙将军向来谨慎从事,此番又是一人保护皇叔,因此更是小心,他哪里肯多喝酒!蔡瑁一再斟酒,赵云只是敷衍而已。刘皇叔感到太平无事,他倒满不在乎。哪晓得,蔡瑁一直在等待机会! 就在这时,陪同刘备一起饮酒的人中间,有一位大夫姓伊名籍,号叫机伯,他是刘表手下的多年心腹,非常尊敬刘备,今天蔡瑁的毒计,他完全知道。自从刘备一到襄阳,伊籍就挨到现在。可是,现在蔡瑁在场,我怎能同刘备说明情况呢?一想,倘然再不提醒于刘备,恐怕要来不及了。伊籍想了半天,他装作同皇叔敬酒,使所有人不防,然后他将身子凑近皇轻轻地说了一句:“皇叔可要去解衣?” 这”解衣”二字,是小便的意思。说罢,伊籍先往里边装去小便,刘备已经领会伊老大夫的意思,因此站起身来也跟了进去。到了里面,伊籍乘四下无人,便将蔡瑁要想杀害他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同时与皇叔说明,蔡瑁在城里城外四门里已经布置了埋伏。 刘备听到伊籍的说话,一时手足无措。问伊籍说:“今日老大夫对我的营救,刘备感激在心;但不知我现在如何是好?” 伊籍:“请二主公速速向西门逃往新野,因为其它关厢皆有埋伏。你的马匹,由我去带来。你速去后门等候!” 伊老就命一个手下人,将皇叔的马匹带来后门,同时命这手下人千万不能泄漏消息。 顷刻间,刘备已出得后门,上马扬鞭直往西门而去。伊老装作无事回到了席间。 这时的蔡瑁,发觉不见了刘备。他立即推托有些小事,站起身来往外而去。他刚走到辕门口,西门的守关小兵见到蔡瑁从里面走出,急匆匆向他跑来,说:“大都督,我们在西门关厢之时,突然刘备飞马赶来,没有说明情况,被他飞奔出了关厢。请大都督定夺!” 蔡瑁一听,便知道有人泄漏了消息。这时,他来不及考虑这些事,心想,要是今日放过了刘备,往后对我不利!因此,他上马提刀,带了数百名军兵追了上去。 再说大堂上的赵云,不见主公刘备,起初认为他去解衣,但是很长时间没有回来;蔡瑁离了酒席也不见他回席。子龙知道事情的不妙。他随即到外面上马提枪,问了一下辕门口的当差,可曾见到刘皇叔与蔡都督。当差回答说役有见到皇叔。只是见到蔡都督上马提刀赶往西门方向去了。赵云便立即向西门赶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当时的皇叔,出了西门一直向大道奔去。跑不多远,只听得前边风声浪声,皇叔心中一怔,将马扣住,抬头一看,只见前边足有五丈余阔,白茫茫的一条大河阻住了去路,耳边听得后面叫喊之声,皇叔回头一看,只见蔡瑁带兵赶了上来,这分明他得讯我离开襄阳,所以追赶前来。 那时候真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只听得,蔡瑁在后高声喊──蔡瑁:“二主公,为什么你不别而行?这里还没有开考,这个监考官怎么能够跑掉?本都督特来请你回去!” 刘备想,你当我小孩子一般,哪有这种气势汹汹前来相请的道理,分明是前来杀害于我!可是,见这条大河上一无船只,二无桥梁。眼看蔡瑁已经赶了上来。刘备一面继续向河边跑去,一面回头用恳求的口吻回答蔡瑁说:“啊呀,蔡都督,刘备与你何仇何冤,缘何要杀害于我?今日刘备哪怕一死,也不跟你回去!” 这时候的蔡瑁已经到了刘备的背后。他明白,今日刘备插翅难飞,所以他得意洋洋地回答刘备说:“二主公,你既然不愿意回去,那本都督就来送你前往。这条檀溪河便是你葬身之地!”说罢,他便将手中银刀起了一个盘头,一下子满脸杀气,对皇叔恶狠狠地叫一声:“刘备看刀!” 这时,蔡瑁他窜上来,向皇叔当头顶一刀。 刘备想,正是生有方,死有地。我是当今的皇叔,竟被这小人暗算。无意之中,对着这匹”的卢”说了几句话:“的卢啊的卢!你真不出我家二弟所料,果然乘则妨主!” 说时慢,那时快,看蔡瑁银刀劈来,刘备习惯地将马一拍,顾不得茫茫的大河,只听得一声马嘶乱叫,这匹”的卢”马四足腾空,象生了翅膀一样,直向檀溪河中窜了过去。 要知下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回 水镜庄司马指点 新野县单福报主 刘备跃马跳入溪河内约有三丈之遥,蔡瑁一刀劈个空。他险从马上冲了出来,抬头见刘备被这匹龙马,背驮了他从河面上游了过去。所说一般马都能游水,带着一个人是并不奇怪的。 蔡瑁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退兵回转襄阳。在路上遇到了赵云。 子龙见到蔡瑁,立即叫住了他:“前面来者蔡都督,你与我住马!” 蔡瑁看见赵云,已经有了三分紧张,强装镇静地说:“赵将军,为什么你也来了啊?” 子龙就在这句话上听得出,他一定遇到了皇叔,因此对他直截了当的说:“我家主公哪里去了!” 蔡瑁:“赵将军,本都督也不知道二主公为了何事匆匆的出了西门,本都督赶上前来,已经不见了二主公!” 赵云明白他把皇叔不知逼到哪里去了。心想:不出孙乾听料,蔡瑁果真有杀害皇叔之心。我今日要是找不到主公,怎能回转新野县见他们两个兄弟呢?子龙想到这里,就对蔡瑁厉声地说:“蔡都督听了,今天要是刘皇叔有三长两短,待赵云回来长枪与你算帐!”说罢,将马一拎,奔向前去找寻刘皇叔。 此时,蔡瑁已回转襄阳。 再说,刘备的“的卢”马游到了对岸。刘备下了马背,见自己下半身全部湿透了,顾不得这许多,他带着“的卢”向前边走去。走不多远,见前边一个庄子,四周都是竹林,中间夹着苍松翠柏。忽然耳边听得有人在叫他:“来者莫非是刘皇叔?”刘备回头一看,只见后面来一个约有十五、六岁的牧童。他骑在牛背上对着刘备天真地笑着。皇叔感到奇怪这里我从未走过,怎么一个小小的牧童会认识我?皇叔站定身躯,开口问:“小童,你看见过刘备吗?” 小童:“从未见过!” 刘备:“咱你今日怎样唤我刘皇叔?” 小童:“听我家师父说过,刘备生来方面大耳,双手过膝,我今日见到你,便知你就是刘皇叔。” 《三国》之中刘备人称两耳垂肩,目能自顾其耳。古代向来乃是帝王之相,实际为神化帝王制造个人迷信。所以,过去袁绍骂他为“大耳贼”。 刘备听到这小童的一番说话,不觉笑了出来,想这小童年龄虽幼,眼光倒很厉害,不知他的师父是哪一个,所以问小童:“小童,你家师父叫什么名字?” 小童:“我家师父复姓司马名徽,字德操,道号水镜先生。” 刘备:“此地莫非能是水镜庄么?” 小童:”你说得不错。” 刘备对司马徽慕名已久。他是隐士中老一辈,不知他在何处,就问小童说:“司马老先生可在庄上么?” 小童:“我家师父很少出门。现在家中,我来领你前去。” 小童从牛背上跳了下来,牵着牛在前边引路。刘备带着马跟在后面,两人进得庄内,只见草屋重重。小童领路来到庄口,站定了身子。刘备见到前面并排有三间草屋,从里面传出来一阵阵的琴声,其音悦耳动听;听得皇叔如痴如醉。小童准备上去敲门,被刘备一把拖住。他自己轻轻地走近草屋,站定身子侧耳静听,正听得出神时,突然里面停止了操琴,传出了一个人的声音──司马徽:“琴中忽起高吭调,必有英雄窃听!” 刘备听到这两句话,心想,我在外面听琴,他竟在里面从琴中察知,这果真是个奇才。你正在想的时候,只见草屋门已经开了,里面走出一人。刘备见他头戴道巾,身穿道袍,腮下须髯雪澄一般,鹤发童颜,精神抖擞,生得器宇不凡。皇叔抢步上前,对他拱了拱手说:“老先生请了!请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司马徽:“老汉司马徽也。莫非是皇叔驾到?” 刘备:“老先生,我正是刘备!” 司马徽:“请问皇叔从哪里而来?” 刘备还不愿意将实情向他告知。推托地说了一声:“路过宝庄,得能相见,正是有幸!” 水镜先生对刘备笑笑,说:“皇叔请勿隐瞒了,此番定然是遇难到此!” 刘备感觉奇怪,这老头子怎么会知道?因此动问于他:“老先生,你何以见得?” 司马徽:“老汉见皇叔气色不振;下身龙袍全湿,皇叔莫非是纵马从檀溪河面而来?” 刘备想,既然你已经把我看了出来。因此将实情对老先生讲了一遍。水镜先生立即吩咐小童,好好照料皇叔这匹龙马,一面热情地将刘备接进了草屋。刘备到里面一看,满屋竹器,石台上放着一张七弦琴,架子上叠满书卷。一看便知,这种地方住的是高雅之士。水镜招呼刘备上坐,有小童送过茶水。两人开始谈了起来:“老汉久闻皇叔之威名,今日能在小庄相叙不胜万幸!” 刘备:“多蒙老先生夸奖。刘备实是无能,当年受圣天子衣带血诏,至今未能兴汉灭曹,反而屡遭颠沛。这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奈何!奈何!” 司马徽:“皇叔忧国忧民。天下人皆知。照老汉看来:定会有一能人相助,与皇叔共图大事,汉室才能重兴!” 刘备一听,勿错。心想我何尝不要能人相助呢?可是,数年来未能得到这种有奇才的人。再一想,倒不如我就来请他出山相助。因此笑着对水镜先生说:“老先生之言然也!无奈刘备欲求之而不得。久慕先生之大名,可否请先生助我共谋大业? 水镜一听,心想我已经是花甲开外的人了。不要说我的确无能相助,就是说能相助吧,已经精力不足了。但是知道刘备确是一个明君,因此同情地与刘备说:“老朽年近七旬,老而无用。目前,请问皇叔,你可闻得伏龙、凤雏么?” 刘备:“请问老先生。‘伏龙'怎样?’凤雏'又怎样?” 司马徽:“这些都是道号。事实上,这两个人年龄尚在青春,有经天纬地之才。常言道:‘一龙一凤,得一而定天下也!’” 刘备想,你水镜先生是山林中的名士。要你在口中把伏龙、凤雏称赞到如此地步,不问可知“龙凤”是奇才无疑了。不过皇叔想,龙凤毕竟是一个道号。不知他们的真实姓名到底叫什么。因此问水镜先生:“请问老先生,不知这二位龙凤先生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老先生撩着白须,对着刘备微微好笑地说道:“皇叔,天色不早了,我们吃了晚饭再讲吧!” 刘备想,我从檀溪河逃到这里,一下子也来不及回转新野去,不要说在这里吃一顿晚饭,恐伯还要在这里住上一夜呢。因此老实地对水镜说:“老先生,既知刘备的危难,刘备在此叨扰了!” 司马徽:“皇叔不必客套,不嫌怠慢,可在小庄上宿上一宵。” 有小童一起招呼刘备。皇叔同水镜用过了晚膳之后,再问老先生,“龙”、“凤”究竟姓什么,叫什么?水镜仍旧笑着回答说:“我与皇叔睡在草铺之上,再行详谈吧!” 刘备想,你这个老汉讲话真会卖关节:我问了多次,你还不将龙风的真卖姓名讲给我听。好得过去在乡村之中,夜膳之后就要入睡了。水镜为刘备安置了一下,两人睡一间草屋,刘备睡里间,水镜睡在外间的一只草铺上。刘备正要想再问水镜先生龙凤的名姓叫什么,哪知他已经先开口了──司马徽:“皇叔今日辛苦了。今晚你好好地安睡一宵,我们明天再谈吧!” 刘备想,你这个关节倒卖的不错,还要拖到明天。刘备哪里睡得着,在草铺翻来复去。大约二更时分,只听得外面有人敲门。皇叔心中紧张起来,莫非是蔡瑁寻找到此么?但是仔细一听,外面是一个文人的口气,她轻轻地喊道:“老师睡醒么?”只听得水镜从草铺上起了身,往外面走了出去。刘备只听得他们在轻轻地谈话。来人说:“我从荆州回来,他非我之主。老师大人你看我今后何往?”只听得水镜回答说:“明君就在面前,你何不去投之?”来人又说:“多蒙老师指点,小徒遵命!”就这样,好象来人出门去了,只听水镜回进了草屋,关上了门,回草铺仍旧安睡。刘备听了半天。”不知详情。就这样,刘备在庄上过了一夜。一早起身就间水镜先生,昨日晚上来的是何人?老先生对他说,乃是我的小徒元直。他们正在谈话之间,赵云从外面进了水镜庄,寻到了这里。他自从昨天刘备过了檀溪河之后,赵云一路上问讯。有人对赵云说,见到一人一马从河面上游到了对岸。因此赵子龙才能找到这里,由村外小童领进庄来。赵云见到主公安然无恙,才得放了心,上前见刘备说:“小将保护不周!累及主公遭难,赵云该死!” 刘备:“皆是蔡贼之故,非子龙之罪!” 刘备命赵云见过了水镜老先生。皇叔要紧辞别司马徽先生,上马带着赵云离庄回转了新野县,将蔡瑁欲杀害他的事情对文武讲了一遍。 张飞听得怒气冲天,对着刘备说:“大哥,蔡贼胆敢加害大哥,待老张领兵前往,与这蔡贼算帐!” 刘备:“事已过去了,看在兄王份上就不必与他计较了!” 孙乾接着说:“主公,此事应该修书去荆州,向老大王禀报!” 刘备叫孙乾将事情经过写了一封书信命人前往荆州。刘景升得到此信,立即叫蔡瑁前来当面训斥,然后下令将蔡瑁推出斩首!当时蔡瑁的心腹,要紧报向里面蔡氏。蔡夫人赶了出来,要与老大王拼命。刘表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饶恕蔡瑁。哪知道这蔡贼对刘备更加仇恨,他一直在等机会,千方百计地想再次杀害于他。 皇叔回到了新野之后,将身上的衣服里外换了个干净。他想,蔡贼为何要害我呢?一想是了,主要我力量不足。要是我刘备有着几分天下,料想这蔡贼也不敢如此大胆,由此倒唤起了刘备的英雄之心。所说,虽然新野县只有五百军兵,刘皇叔每天操练。正是兵在精而不在其多;将在谋而不在其勇。不过五百兵毕竟太少了!在今天中午时分,刘备操兵回来进城向衙门而去。正点马来到四岔路口,只见一堆人群都在那里看热闹。刘备下马也从人群中挤到了前面,向里一看,只见里面站立一人,身高八尺左右,脸如白玉,眉清目秀,三缕清须,浑身道家打扮。腰悬剑壳,左手执剑,右手用双指弹着宝剑。口中作歌,只听得“当当”之声,随着唱道: 大厦将崩兮,一木难撑, 天地翻复兮,日月无光。 山谷有贤兮,欲求明主, 明主求贤兮,却不知吾。 刘备听完,知道“吾”就是我,明白其意。说明这位先生到此新野,在我面前弹剑作歌,他是有意试探于我是否求贤心切。在他歌声中听得出他是存心来投顺于我。回想在水镜庄司马老先生的一番说话,他与我说当今只有一龙一凤能帮助我再兴汉室,但是我至今不知龙凤的姓名,看来这位先生不是龙定是凤!而且是水镜推荐到此,让我速速上去招呼于他。因此,刘备向这位先生跑了过去。那么,皇叔你应该先问一下他是哪一个。所说,皇叔自以为不错,因此对他一拱到底,说:“伏龙先生,刘备久慕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备竟有礼了!” 这位先生感到好笑,认为刘备赶上来敲木钟,当我伏龙。要紧将宝剑入匣,回答刘备说:“你莫非是刘皇叔吗?” 刘备:“是啊,刘备是也!” 单福:“贫道不是伏龙!” 刘备:“那么先生定是凤雏!” 只有刘备想的出,不是龙就是凤。此人回答皇叔说:“贫道也非凤雏。” 刘备一听,搞了半天白打了一个躬。弄的象猜谜语一样,一下子倒猜不出来了。只好动问于他:“那么,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单福:“皇叔听了,在下姓单名福!” 刘备想,“单福”二字,从来未听见过。不管怎样,我现在正要能人相助之时,尤其你诚心到来助我,理应好生相待。再说在三国时代,凡是道家打扮的,往往都是能人。倒是刘备一向不分贵贱,仁义待人,因此连连点头回答说:“原来是单先生,刘备久仰久仰!” 其实,他从来也没有听到过,全本在瞎说。皇叔相,将他请到衙门再说吧。因此对着这位单先生诚心诚意的说:“单先生备不嫌怠慢,请往衙门相谈片刻!” 单福:“多蒙皇叔抬举,贫道遵命!” 刘备跑出人群,将自己的马带了过来。对单福说:“单先生上马!” 单福:“贫道怎敢?请皇叔上马!” 刘备:“那末,备同先生一起步行吧。” 刘备今天对这位素不相识的单福尚且如此宽待,莫怪他今后相请当今伏龙,能冒雪冲风,三顾茅庐了!两人到了衙门,由手下人带过马匹,直到内堂。刘备立即吩咐摆酒,亲自陪同这位单先生畅饮。 单福与刘备说:“闻得皇叔有匹宝马叫‘的卢’”? 刘备:“是也!” 单福:“此马乘则妨主。” 刘备:“檀溪河幸得此马,否则刘备性命危险。乃是救主也!” 单福:“檀溪河是皇叔一时侥幸。照我看来皇叔将此'的卢'送给别人,让此人身亡之后,皇叔再骑它就不妨了。” 刘备一听,认为这位先生心迹不好,所以回答说:“备一向仁义待人,损人而利己之事。刘备一向不做。请先生自便了。” 单福一听笑了出来。回答刘备说:“我闻得皇叔仁义,特将此马一试。果真大仁大义。” 刘备听说,他是有意来试探我,并不是真的叫我做坏事。因此也笑了出来,对着单福说:“先生,既然前来相试于我,即不要见怪,请用酒吧!” 云长、张飞和赵云三将得讯息皇叔在路上接来了一位能人,他们要紧赶来观看,见过了刘备,皇叔将他们在单福面前一一介绍。 刘备:“先生,他是二弟云长,此乃三弟翼德,这位是大将子龙。” 三将见过单福,单先生回过礼,邀请三位将军同席共餐。在席面之上,单福赞扬刘备说:“皇叔为了汉室之兴,历年在奔波,实为可敬!照贫道看来,万事之兴,天时不及地利,地利哪及人和。皇叔一向仁义待人,这是立业之本。” 云长见这位单先生谈吐文雅,举止大方,又对我家大哥为人这样地熟悉,所以开口请教这位先生说:“关某请教先生,治天下何事为主?” 单福:“将军听了,昔年项羽有威无德,乌江自刎,不成大事;高祖有威有德而成帝业。贫道看来,治天下应威德并济。” 云长听得连连点头。 赵云也动问先生:“小将赵云请教先生,冲锋陷阵有何要领?” 单福:“将军听了。俗语云;用兵作战,战之有理,进之要稳,退之要速,守之要静,将军以为然否?” 赵云想,这位先生虽然是个文人,连我们武事都也如熟悉,看来确有大才。旁边的张飞一听,想二哥、子龙他们都向这位单先生请教,我在旁边只是闷吃酒,被这位单先生一看,明白我老张只会酒足饭饱,一肚皮的稻草。我一定也要想些话出来请教请教。 张飞:“单先生,老张也要请教!” 单福一看是三将军张飞,有名的鲁莽之人,但是单福明白,此人并非憨大,只要好好引导,今后必成将才。因此问他一声说:“不知三将军要吩咐什么?” 张飞想,大家都说我匹夫之辈,我今天一定要比二哥、赵云向这位单先生请教得更有道理。一想:有了!开口便问:“老张要请教兵书战策!” 刘备在旁一听,以为兄弟口气倒不小。向单先生动问用兵之道,我看这位先生真正说出来,恐怕你三弟不一定会懂。 单福早已看出张飞对用兵不一定懂得怎样,但是毕竟在战场多年,我应该对症下药,要讲得他既懂,又不深奥,他想了一想回答说:“三将军,谈及兵书共有六韬三略,熟读兵书要会变化,若无变化也是庸才,三将军你说对吗?” 这几句话,不要说张飞,就是在座的人都佩服这位先生。他虽然短短几句,却将用兵之道点在要处。这象医生看病一样,也要善于应变。否则,凭你医书熟读,如果不知变化,不分老、幼、男、女,春、夏、秋、冬,四周环境、条件的不同和体强体弱的区别,总是用同样的药,那任何毛病也是无法医好的。 刘皇叔想,这位先生,在用兵上定是个能手。所以,皇叔毫不含糊地对单先生说:“先生,既已到来。刘备愿拜你为军师,请先生助备一臂之力。今后灭曹兴汉之后,亦能名垂青史,先生愿否?” 早已说过,这位先生诚心赶来新野求一明主。他一无架子,马上应允了,但不过谦虚地对皇叔说:“皇叔器重。贫道原当效犬马之劳!” 皇叔想,这位先生真是平易近人。等到酒罢后,刘备传令升堂。炮声响,会集文武在大堂之上左右战立。单先生也坐了出来。刘皇叔坐在中间对着大堂文武说:“堂上众位先生,列位将军,今日刘备请到一位高雅之士,姓单名福。刘备今天拜为军师,从今以后都要听这位单先生的将令!” 大家上前见过了这位单先生。 刘备对单福说:“先生,照理应该登台拜将,如今刘备孤穷,谅你先生也可理会!”意思是我出名的穷刘备,万事只可省,请你先生原谅。 单先生对这点根本满不在乎,只问皇叔一句:“询问皇叔,新野有多少兵马?” 刘备苦笑一声,回答说:“刘备只有五百军马。” 单福听了险些儿笑了出来。心想自古以来要打天下的君皇,我看再要比你刘备穷是没有的了。从今以后大家就管这位先生叫单军师。单福就要求刘备出榜招兵,可是招了数天,只招到了一百个人。这样皇叔手下就有了六百个弟兄。以后的三分天下。就靠这六百名弟兄开场。人数虽少,影响却很大。 离新野北门外不远。便有一条樊河。过樊河就是一座城,这个地方是曹操的地界。有位太守姓刘名泌,得讯刘备新野招兵买马积草屯粮,对樊城有着一定的威胁。因此急报曹操。 曹孟德自从在汝南打败刘备之后,乘机兵进河北省,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只用七万军队打败了袁绍七十万大军,占领了整个河北省。袁绍丧命后,他的三个儿子:袁尚、袁谭和袁熙尽被曹操所杀。以少胜多,在历史上有名的这一仗,名谓“官渡之战”。河北所有将士全部归降了曹操,降兵有六十万之多。这时的曹孟德声势浩大,人称雄兵百万,战将千员。收兵回转的时候,在漳河中建造了铜雀台。今日在许昌得到刘泌的急报,知道刘备汝南兵败,不但没有死,反而在新野县招兵买马。曹操早在“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时候,就看出刘备胜过天下各路诸侯,是我生平之大敌、不管他兵马再少,也是我的心腹大患,不将刘备除去,我总难成其大事。因此他在相堂之上拔令在手,命自己两个心腹侄儿曹仁、曹洪,带领二员河北战将,也是弟兄二人,名叫吕旷、吕翔,带兵三万速去樊城镇守,去新野消灭刘备,其功非小。四将遵命。过三天齐备兵马粮饷,离开许昌向樊城进发。路上迅速,到春末夏初,兵抵樊城。老太守刘泌出城迎接。 曹兵抵达樊城的消息被刘备的探子已探听明白,飞马向新野县来禀报。进关厢直至衙门口,丢鞭下马飞报到大堂。正巧单军师坐在堂上,在他上手坐的是皇叔刘备,在他下手坐的是君侯云长,文武立在两旁。 探子向中间的单福叩头禀报:“报禀军师!” 单福:“何事报来?” 探子:“今探到曹操命曹仁、曹洪、吕旷、吕翔带兵三万,现已到樊城,虎视新野。请军师定夺!” 单福命探子退下。旁边的刘备所得一清二楚。心想,老贼曹操与我始终是对头。我略有一点安身之处,他便起兵前来攻打。小小新野县,只有六百三军,他竟来了人马三万,足足是我五十倍的力量。我何能抵挡? 再一想,好得近来有了这位军师单福,因此刘备要紧请教先生说:“啊呀军师!国贼曹操,竟然命曹仁等将带兵三万,已到樊城。刘备这新野岂不危险么了?军师你看怎样?” 莫说刘皇叔着急,大堂上所有文武都对着单先生看,听他的主张。单福心中明白。刘备与曹操交战屡战屡败,因此曹仁带兵杀来,更引起了他们的恐慌。所以他想应该安慰刘备,鼓动一下将士。开口对皇叔笑着说:“哈……主公。来得正好!” 刘备出乎意料,我在担心,他却发笑。倒要问问他:“军师,好在哪里?” 单福:“好在要他们前来,即使贼兵不来,本军师也要打他,既然来了,那就杀他们一个片甲不归!” 刘备想,这位军师派头倒大得很,竟然口轻飘飘要去让他们前来。 旁边张飞听得发笑,嘴里嘀咕着说:“来了一个说大话的军师!” 单福军师听见并不见气,说明你们吃得败仗输怕了。此番不但说到,而且一定要做到,要丧曹操之胆,助刘皇叔之威!他就拔令在手,开口喊了一声:“子龙将军听令!” 武将中子龙从旁踏出,到单福面前应了一声:“军师,末将赵云在!” 单福:“本军师付你将令一支。带兵六百!” 刘备想,我一家人家就只有六百,被你一条令箭全发光,下来怎么办?只见单福将令箭交给了赵云,叫他等一下,他立即提起笔来在虎案上准备一张画纸,很快地画了扎营图交给了赵云,命他在傍晚前,一定要完工,不得有误。命令他所有人马驻扎在新野北门外与樊城对敌。刘备心想,只有数百军兵,放在城关之中还可以守守,哪知晓这位军师还要象大队人马一样开出了城,他的胆子真不小。事实上,用兵好的能手,总是拒敌于大门之外。能进则进,万一失败还能退守城关,这称谓留有余地。 然后,军师对皇叔说:“主公,本军师与你带领文武,出关到得大营,抵挡来者贼兵!” 皇叔看这位军师满有把握,勇气百倍,半信半疑地跟着单军师出得北门城关,直往大营而来。这时,赵云早已在城外一切齐备。刘备看的发呆,按理六百军兵只是一座小小的营帐,如今一看城外扎满了大营,照这样大的营帐至少要有十万人马。其实除了营中六百军队之外,其他营帐都是坟墓土山。赵云现在出营迎接,单福升帐,子龙交令。 刘备问单军师说:“军师,缘何驻扎这样大的营盘?” 单福:“主公也一定明白:兵不厌诈。这样使曹仁不知我军虚实。” 单福把大营扎到了城外,被对面樊城关上的曹兵看得一清二楚,一个弟兄要紧下关向衙门禀报,报知曹仁。曹洪在旁,听说刘备出城抵抗,他在想,历年来我家叔父丞相凡是出兵打刘备,他只有招架从无回手。此番竟敢出城抵抗。曹洪就对曹仁说:“兄长,我军大队到此,孤穷刘备擅敢出城抵抗,待我先上关去看他一看。” 曹仁同意曹洪的说法,就命刘泌太守带路,带了吕家弟兄出衙门,上马各执兵刃,来到了南门城关,架好兵器下得马背,由太守带领一起上得关厢,除去挡箭牌,他们脚踏悬空板,手扶护心栏杆,抬头望到隔着樊河的刘备大营,感到奇怪。小小新野竟有这样多的人马;他们哪里知道里面都是坟墓土山。 吕家弟兄从旁闪了出来,对曹仁说:“子孝将军,刘备胆敢出抵挡我军!天将傍晚,我等弟兄晚饭之后,愿带三千人马渡过樊河,趁刘备不防,黑夜里去偷营劫寨。不知曹将军你意下如何?” 曹子孝一听,心想可以试得。因此。命吕家弟兄速去准备。再说,单福一到大营之后,就命弟兄暗中在樊河边刺探。现在将近二更时分,望到樊河对面,从樊城中出来了一彪人马,全无火把灯球,准备夜渡樊河而来。弟兄明白敌人前来黑夜劫营,要紧“蚂蚁传讯”,报到皇叔大帐。因为在上半夜,不但没有安睡,相反帐灯点得通明。单军师端坐中间,文武感到这军师精神真好,黑夜里还不退帐,好象在等候着什么事情。 大家正在怀疑的时候,小兵已向单军师报来了:“报军师,今探得有一支曹兵,约有数千人马在渡樊河而来,想必前来偷营劫寨,请军师定夺!” 文武方始明白,莫怪这位军师升帐不退!他真料事如神。就在这点上,大家已经服了三分。小兵退出。 单福对着刘备说:“主公请放心,本军师早已说过,不来也要去找他,如今既已到来,由本军师布置将令,杀他们一个有来无归!” 刘备又惊又喜。惊则惊,我只有六百军兵,敌人来了数千。喜则喜,单军师胸有成竹。因此,对着他把手一拱说:“全仗军师了!” 单福提令在手叫了声:“子龙听令!”赵云:“末将在!”单福:“本将军付你将令一支,带兵两百守在大营之中,稍停听得炮声响,子龙从营中杀出,不得有误!” 赵云:“小将遵命!” 单福再拔令箭在手,叫一声:“三将军听令!” 张飞:“老张在也!” 单福:“本军师也给你将令一支,带兵两百,立即出营赶往樊河边,在树林与茅草中躲藏起来。敌人来此,由他们过去,要是敌人退回来,三将军从樊河边向大营方向冲来。子龙将军攻其前,翼德将军阻其后,敌人在其中。保证可以杀的他们落花流水!” 张飞:“老张得令!” 三将军照军师吩咐,上马提矛,带了两百步兵,也是火把全无,直往樊河边赶去埋伏。 单福再拔将令在手,对左边座位上的关君侯看看。因为云长前几年被万岁封为汉寿亭侯,尽管他离开曹操之处已经封金挂印,但是在封建时代。万岁之旨总是不敢违抗。不但大家仍旧叫他君侯,而且他不论在大帐与大堂,总是有座位一只,现在单福对他招呼了一声:“君侯听令!” 关羽:“某家在!” 单福:“本军师付君侯令一支,带兵两百。带领关平、周仓与二十名家将,布置在大营侧面,在两军厮杀之际,君侯随后接应!” 刘备想,三员大将每人两百,正巧六百弟兄全部出动来听他的布置,想来定然取胜。到底要有军师,想到我过去自己用兵,哪有布置得这样有条有理。这时云长接令,按照军师说话而办。 方始单福对刘备说:“主公!你我出帐上将台观看!” 刘备:“军师请了!” 单福与刘备带了所有文武,出大帐上将台。皇叔与军师在将台上坐下,文武立在两旁。将台上一无灯火,准备一门炮。从高望下,虽然在半夜里,还是能望得清楚。再说张飞刚才在樊河边隐蔽好,只见敌人已经登岸。张飞心中佩服这个军师,称他的心马上想冲了出来,杀他一个痛快。可是,军师早已命令先要放他们过去,要等到他们掉头回来,我再可以动手。他心里想着,让你们这班匹夫再多活一会儿,因此他一无动静。当时曹将吕旷在前,马上手提金刀。兄弟吕翔断后,马上手捧银刀。三千曹兵在中间。他们远望刘备大营,灯火很少,路上没有巡逻。敌人以为刘备他们都在营中安睡,大概以为我们是夜不兴兵,因此满怀信心。吕旷带了头直扑皇叔大营而来。布置在营中的赵云,他在马上手执银枪,两百弟兄磨拳擦掌。营门虽然紧闭,自有弟兄在营门缝中望到外面,等人靠近大营,便向赵将军禀报。这时的子龙,就等着军师的炮。将台上皇叔看得清楚,见到敌人果真来了!他连连催促单福道:“军师,敌人来了,可要点炮!” 单福:“主公,时光还早!” 因为过分提早杀出,敌人还有提防。用兵好的人,哪怕在细节上,他都考虑周到,一定要算准敌人冲营的一刹那,我才能杀出。这样,不但敌人少有提防,相反使他们惊心动魄,在士气上我军已经战胜了敌人。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刘皇叔在这种地方,用兵哪及单福。下面的敌人以为刘备大营一无准备。头队吕旷刚要传令放炮开始冲营,耳边听得将台上一声炮响。吕旷在马上一惊,在他没有弄清什么道理之前,皇叔的大营已经营门大开,踏板平铺。 赵云象猛虎出洞,从大营中冲了过来,火把锃亮。子龙在马上对着来者吕旷高声喊叫:“呔!来者贼兵贼将。黑夜擅敢前来偷营劫寨,大将军来也!” 吕旷见迎面冲来一员白袍小将,知道他们早有准备,但是见来将身材矮小,所说这时候赵云没有同他交战过,都是看他不起的,吕旷对着赵云问这道:“呔!来者孤穷小将,与我通名!” 赵云:“贼将先通名来!” 吕旷:“大将军吕旷便是。小将何人?” 赵云:“大将军的名姓。枪上领取!” 吕旷冲向赵云,起手中金刀向赵云当顶砍来:“小将着刀!” 赵云便起长枪招架上去,喊一声:“贼将且慢!” 只听得“当”的一声,吕旷的金刀脱去了一只手,荡了开来。子龙回手便是一枪,正中他的当胸,招面枪挑吕旷。只见死尸从马上摔了下来。曹兵见到此景,一片混乱,慌忙转身便逃。 赵云趁势带兵杀了上去,两百兄弟喊声连天,正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子龙将曹兵远者枪挑,近者钻打,两百弟兄一齐下手,起手中钢刀将曹兵似切菜砍瓜相仿,顷刻间尸横遍地。后面的吕翔得讯,得知头队吕旷送命,他明白中了敌人之计,掉马便逃。哪知张飞等候多时,他听得自己将台上一声炮响,就带两百弟兄从樊河边冲了过眼正指与吕翔碰了一个照面,张飞怒吼一声:“呔!贼将慢走,老张来也!” 吕翔一见黑脸豹头,环眼虎须,不问而知乃是张飞。被他拦住去路,说明他早已布置在这里。明知不可取胜,但是无处可走,逼得只能动手,就向张飞起手中银刀,迎面劈了过去,口中叫一声:“黑脸张飞着刀!” 三将军便起手中长矛招架了上去。他只用一半之力,吕翔的银刀已经甩了出去,吕翔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好!” 张飞接上去说:“你马上就要勿好!” 他连话带矛一起前来,话音未落,一矛刺中了吕翔的心窝,刺他一个前胸通后背。因为他的长矛矛尖上没有一点障碍,不同于枪,枪还有着一个“留情结”,因而刺得吕翔对穿对。这时,吕翔的死尸滚下了马鞍,张飞带兵开始冲杀。这时曹兵,感到前有张飞,后有白袍小将杀来,正是腹背受敌。三千曹兵,顷刻间死伤了大半,部分曹兵向左右逃跑。这时,布置在侧面的关将军带了兵杀出来,将逃过来的曹兵迎面阻击。所说云长的龙刀只斩大将不杀小兵,可是周仓的一对锤头比你青龙大刀还要厉害,见他所到之处,曹兵的死尸向左右倒去。关平本领虽然平常,但杀小兵的本领还是有的。加上二十名关西大汉、两百精兵一齐下手。这样的三面厮杀,敌人剩下的不多了。有些曹兵看到关君侯冲来,他们拼命地喊:“君侯饶命!”所说叫救命也要看对象,你要是在张飞面前喊救命同样也是无用。关将军每逢出战常带一面旗幡,上面写大字“投降免死!”曹兵看见这面旗帜,一齐丢掉手中家伙跪在地上。周仓也就不打,关平也就不杀。两百弟兄住了手,云长收到降兵一百。其余可称全军覆没。在对面樊城关厢之上的曹家弟兄也看得清楚,感到此番刘备怎样用兵竟如此地厉害? 曹洪就对曹仁说:“兄长,吕家弟兄偷营不成,反被他们杀得落花流水。待我等弟兄来朝带大军杀过樊河,与吕旷、吕翔报仇雪恨!” 曹仁:“贤弟,叔父丞相在我临行出兵之前,给我一张阵图,来朝大军渡河摆下此阵,保证一仗取胜!” 要知这阵图是怎么样的阵图,后来究竟胜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回 单军师初次用兵 赵子龙一举破阵 让曹家弟兄隔夜准备,单福在将台命敲锣收兵,和皇叔等人下了将台来到大帐。关、张、赵回帐交令,单军师与他们每人记上大功,特别是云长收到降兵一百,因此关将军独记两大功。从此皇叔有了七百名三军。等到有了九百五十军兵的的时候,正好诸葛亮出山。现在军师传令打扫战场。 刘备问单福说:“军师,曹仁可要到来?” 单福:“料他们明日就要渡过河。主公请放心,他们来多少,我们就杀他们多少。” 今日晚上一战,皇叔对这位单福更其敬重。一夜已过,直抵来朝。手下人报来,说曹仁带了大队人马在渡樊河而来。单福传令上将台观看。皇叔与文武跟了军师到得将台之上,文武站定。刘备与军师、关将军坐定。这时的曹仁弟兄早已渡过了樊河,离皇叔大营二里左右。在那里扎下营寨。 但是,刘皇叔看着不懂。一般说来,炮声一响,弟兄们一下子把大营分为东、南、西、北、中,扎下五方营。现在看到下面的扎营,炮声连连,并不是按常规扎营。因此,就问单福说:“军师,敌人怎样如此地扎营?” 单福:“主公,本军师看得清楚,敌人是在那里摆下一个阵图。” 皇叔想,莫怪我弄不懂了,因此问先生:“军师,可知道摆什么阵图?” 单福:“此乃谓之‘八门颠倒金锁阵’!” 刘备:“何谓‘八门颠倒金锁阵?’” 单福:“此阵图共有八门,名谓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要是你让他摆好这个阵图,至少要有三万军兵,现在敌人三万,外貌看来完整,其内中却是空虚,但是变化无穷。他可以从中将埋伏调动,因此称谓‘八门颠倒金锁阵’。”单福正在同刘备谈论之际,敌人那边已经停止了炮声,营盘刀枪旗幡,插得整整齐齐,你要当它是座大营,如果冲进去就会中计。曹仁亲自在将台上指挥。命兄弟曹洪来刘备营前挑战,准备将刘备手下大将骗进阵图去杀害。曹洪到了皇叔营前,在马上高声喊叫:“呔!刘备营上听了,大将军曹洪在此,速命孤穷将出马交战!” 小兵报上将台。说明曹洪在营前讨战。单福对大将班中一看,开口问一声:“哪位将军出战?” 从旁边闪出张飞:“单军师,待老张出战!” 单福:“三将军,你能战胜吗?” 张飞:“请军师放心,老张自有办法。” 单福:“你可要带多少兵?” 张飞:“老张一个都不要。” 单福想,你不带兵倒要看你出去之后怎样作战。就对他说:“须要当心了!” 张飞:“老张明白!” 其实,三将车他并不准备出去打。因为知道敌人是摆的阵图。但是,刚才听单先生同自己的大哥讲得清清楚楚,我也听得明明白白,以为学到了一点本领。照单军师这一番说话,把他们吓也要吓走了。因此他下将台,上马提矛。弟兄开了营门,张飞冲了出去。 曹洪见到张飞杀出,心中暗喜,认为将他骗到阵图中杀害于他,可以伤刘备一条臂膀。因此对着张飞开口骂道:“呔!黑脸张飞,快来交战!” 早说,三国中的张飞并不是真正的憨大。他心中明白,你们存心来骗我去上当,因此他扣住了战马,圆睁着环眼,开口问道:“贼将听着!你们在那里干什么?” 曹洪想,不能说穿是阵图。因此回答张飞说:“我们在驻扎大营。” 张飞哈哈大笑,回答说:“哈哈,你这个贼将真狡猾!明明在摆下阵图,岂能瞒得过老张!” 曹洪听他一说,心想根据我家叔父曹操对兄长曹仁说过,一般的人都不懂得这是阵图的。怎么现在连这匹夫张飞都懂得?但又不十分相信。既然他懂得,倒要问一个仔细。便说:“黑脸听了,那末我摆的是什么阵图?” 张飞想,好得我刚才听得清,现在说得明。所以笑着对曹洪说:“贼将你听了,你们摆的是‘八门颠倒金锁阵’,变化无穷,进去就要‘老掉’。因为你们可以颠颠倒倒。不过你们听了!照老张看来。这个阵图要有三万军兵才能完整,昨天你们死去了三千,现在不足三万,表面看来还好,里面没什么大不了。贼将你说对不对?” 一番说话弄得曹洪莫名其妙。心想,这个匹夫不但懂得,连同破绽都被他找了出来。后来一想,张飞的说话一口气象背书那样,曹洪疑心,想他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不管怎么样把你领进阵图,看你能不能破?所以对着张飞说道:“那末,你既然懂得,那跟随我大将军曹洪去往阵图中一战?” 张飞想,我是只会说,根本不会破。要是跟你进阵图,必然送命。再一想,我家单军师他一定懂得破法,让我回去向他请教,学会之后再去破它。但是这种说话不能对你曹洪老实讲,但是就这样回营也没有下场。不知怎样被他想出来,对着曹洪似笑非笑地说:“贼将,你听了!老张看你脸上气色今天还不坏,你明天一定要老掉!老张明天来破你阵图,今日我老张去也!””说罢圈转马头回转大营。 曹洪一下子摸不清张飞的说话是真是假,想他不但懂得阵图,还会相面,被弄得倒有点汗毛凛凛。所以要紧圈马回营,对兄长曹仁说:“我们的阵图已经无用了,连匹夫张飞都懂,还为我相了一面,说我明天要死。所以他明天来破。” 曹仁想,我家叔父丞相一再说过,料刘备方面无人识得此阵图,何况张飞是个匹夫。子孝想,看他明天来与不来。因此命兄弟曹洪,来朝到刘备营前,去叫张飞出来破阵。 再说三将军回营下马,进帐交差。 这时的单福,早已与皇叔等众文武下了将台到了大帐。因为没有听到杀声,欲命人打听,到底可曾在交战。现在见张飞已经回了进来,单军师开口便问:“三将军,你回来了?” 张飞:“老张回来了!” 单福:“可曾交战?” 张飞:“勿曾打!” 单福:“怎样未曾交战?” 张飞:“贼将被老张吓退的!” 单福想,张飞倒确实不简单,居然将敌人都会吓退,不知他用的什么办法?便问:“你怎样把敌人吓退的?” 张飞就把刚才与曹洪讲的一番说话向单军师重复了一遍。他满以为军师会赞成他,不料单福听完他的说话,把脸一板,说了一声:“你真好大胆!” 张飞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他以为军师在赞成他胆子大,记性好,所以请教单福说道:“军师,我说话已讲在前头,请你教我破阵图的方法,让老张明天好去破他!” 单福对他眼睛一弹,说了一声:“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说罢,向里面寝帐一走,文武退出。 张飞被弄得不知所云。他只认为单军师有意不教我,还要骂我朽木。他一把拉住了刘备。 张飞:“大哥,你一定要同我去说说好话,请这位单军师教我破阵之法!” 刘备一时也没有理会到单福的意思,所以叫兄弟放开手,待我里边去问来。皇叔跟进了寝帐。就与军师单福说:“军师,你定然懂得破金锁阵的方法,是不是请你将此法传授了我家三弟,让他明天去破吧!” 单福有些气愤地回答刘皇叔说:“主公,你也明白;凡是自己营中的大小事情。不论什么说话,千万不可在敌人面前泄漏。今日三将军在将台上,竟敢把本军师与主公所谈的一番说话,在敌人面前全部讲了出来,这就师泄露秘密的行为。幸而事情进出不大,否则岂不误了大事吗?所以我要说他是朽木,连这点都不懂。尤其他是一个鲁莽之人,即使传授他破阵的方法,恐怕三将军一下子也记不清楚,并非本军师不肯传授于他!” 皇叔方始明白,主要我家三弟将军师的说话到敌人面前去胡言乱语,因此皇叔回到大帐。 张飞正等待着,现在见到大哥出得寝帐,要紧上前问道:“大哥,军师肯不肯教我?” 刘备:“军师说你泄漏了军机,又说你学不会的。” 张飞想:我也是个人,怎么会学不会?看来他为了我在外面多说多话之故,所以有意不教我。心里想也没有办法,明天曹洪前来叫我去破阵图,我只有躲在营里不出去了。 就在今天晚上吃过夜饭之后,单福暗中叫了赵云,两人出得大营。正巧月明星稀。赵云不知道军师黑夜里唤我出营何事。走不多远,前面一片小小的树林。树林外有着几块大石头,单福就招呼子龙将军在石头上坐了下来。两人正巧面对面。 赵云问单福道:“请问军师,黑夜里命我到此何事?” 单福:“营中比较嘈杂,在此清静得多,我来把破金锁阵的方法教给你,来朝由你子龙去破此阵图!” 赵云:“以小将看,还是让三将军去破吧。因为,他已在敌人面前讲过的了,以免他失信于敌人。” 单福:“子龙。你要知道,因为三将太鲁莽,即使他一时能学,但是到了战场,在千变万化之中,他也会忘掉。这样,就有关他的性命了。” 赵云一听,军师在说三将军一时学不会的,想必变化较多。我倒要仔细听着,否则也要临场疏忽。再说军师诚心传授我,本领越多越好。所以对单福拱手言道:“请军师教授。小将洗耳恭听!” 单福就将这八门一个字一个字的内容,详细地先与子龙说明。他说:休者,即是性命休矣;生者,是个空门;伤者。必然有重要埋伏。杜者,变化无穷,捉摸不定;景者,尚有出路;死者,当然性命不保;惊者,使你惊慌失措,方始中计;开者,便可乘机脱逃。这八个门,五死三活。当然懂得这一点还不够,还要懂得八个门的暗计,即使记住了他的暗计还是不够,因为这阵图称到“颠倒金锁阵”,这八个门可以变换方位,使你耳目都乱,因此你只有一个方法,进得阵图死盯住敌人营中主要的大将,又不能距离太远。这样万一有厉害的埋伏,那敌人也要中着。敌人见到自已人在一起,也不敢乱放埋伏。即使你能牢牢看清这三门──生、景、开,敌人还能把阵图变为其他阵势,此阵共有六十四变,现在本军师教你的只是一种变化。赵云听到这里,心想,我学会破此阵已经够吃力了,一下子要我学会六十四变。不要说一夜,恐怕一年都学不会。所以,回答单福说:“军师,这么多的变化,在这一夜里,小将岂能学它?” 单福:“子龙放心!老实说,这六十四变很少有人会这样变化,也很少有人逢变必破。就是本军师,也未能全部学会。有一点可以料到,敌将曹仁他能变了三五变,已经越不容易的事了。明天你去破阵,本军师在将台上观看。万一敌人有变化,本军师立即命人前来营救于你。他能变,我能破。你就将以上的说话,今夜好好地背熟它,以免来朝临场忘却。” 赵云想了一想,就将刚才对金锁阵的破法当了单福的面回忆了一遍,大体上都能记住。单福再与他重复了一遍,两人谈到二更时分,回转了大营。赵云一夜没有好好地安睡。睡在行军床上。他一遍二遍的不断地默念着。可以说被他念得熟而透。睡着没有多时,天色已明。单军师一朝升帐。外面曹洪已经来讨战了,指名要叫张飞出战。小兵报至大帐。 单福对张飞看看,意思是你能不能出战?三将军懊丧地低着头,心想是你单军师不肯教我破阵法,弄得我只得躲在营中不好出面,只怪自己嘴快。 当时的单福拔令在手,叫一声:“子龙将军听令!” 赵云:“末将在!” 单福:“本军师付你将令一支。带领挡牌手军队一百,破此八门颠倒金锁阵!” 赵云:“末将得令!” 张飞认为赵子龙早已会破此阵图,他也是有意不教我,恐怕我张飞要夺了他的功劳,所以他在旁边低声地咕了一声:“老赵,你好刁也!” 赵云懂得他的意思。子龙想,我也是昨日夜里方才学会。他点兵一百,上马提枪冲出营去。单福带众人上将台督战。 曹洪正在等着,只见营中冲出的不是张飞,而是一员白袍小将。曹洪开口便问:“来者孤穷小将,通下名来!” 赵云:“先通名来!” 曹洪:“大将军曹洪便是!小将何人?” 赵云:“大将军的名姓枪上领取!” 曹洪想,我是要张飞出战,谁来同你这无名的小将缠绕不清。他根本看不起赵云,因此对子龙用藐视的口气说道:“孤穷小将。你与我回大营,命黑脸张飞前来交战!” 赵云想,我家三将军他不会破此阵图,但是子龙并本这样说,硬要为张飞拉回一些面子,所以开口说:“贼将你听了,我家三将军乃是金枝玉叶。岂会同你交战?大将军足够你受用了!” 曹洪想,既然如此,倒不如把你这小将领进阵图,杀去了也就拉倒。因此叫一声:“那小将,你就放马!”说罢,拎马迎上前去先动手,起手中红铜大刀向赵云盖顶劈去。 子龙便起长枪招架了上去,叫一声“且慢!”只听得“当”的一声,曹洪的大刀荡了出去。赵云很快地回了一枪,直刺曹洪的眉心,他来不及招架,便将脑袋能一仰,还好!枪尖虽然没有刺到他的致命的地方,可是在他的额尖之上似锉刀一般地锉了一下,可称谓“穿冠断发”,顿时额尖上鲜血直淌,心想这小将他虽然不留下名姓,可是本领高强。曹洪要紧圈马而逃,以为只有把他领进阵图去杀害。 哪知子龙本来要去,因此带着一百名挡牌手,左右分开似两爿翅膀一样,在曹洪马后紧紧追赶,曹洪逃近阵图时,抬起头来对将台上的曹仁看看,意思是张飞没有来,被我领来了一位白袍小将。上面曹仁看得清楚,认为来一杀一,来两除去一双。当时的曹洪将马一拎,窜进了阵图,这一门就是休门,曹洪希望白袍小将跟他进去,可叫有来无归。 早已说过,休者,便是性命休矣,这正是:“进得休门鬼也愁,杀气腾腾心担忧。二旁都是五花井,四面埋伏梅花沟。凭你擒龙恶虎将,休门阵内一命休。” 但是,赵云牢牢谨记昨夜单先生的教导,凡是敌人领进的里面总是危险重重,要是躲在外面怎样能破去他的阵图。何法叫破?第一,要识破阵图的奥妙;第二,进得阵图要丝毫无损。这样敌人的阵图起不了作用,也算被我所破。因此子龙对右边一望,只见左面营门上有一个红圈,知道这就是生门的标记,要是懂得的人才从此门而进,可称并无危险。这正是“生门阵内藏老军,年纪都是六十零。一无埋伏二无将,只要能知内中情。来将若从生门进,此时还可保全身。”赵云看准目标,带着一百弟兄从生门冲了进去。曹洪进了休门回头观看,不见小将冲进阵来,正在感到奇怪之时,只听见右面营盘之中一阵罗唣,抬头看老军们抱头而逃。曹洪明自,这小将从生门而入了。 这时赵云跟着老军们冲了过来,曹洪中了赵云一枪之后,本不敢再同他交战,他乘赵云不防之际,对他放了一条冷箭。 子龙眼观四处,耳听八方,听得弓弦响,身子一偏。一箭射个空,对前面一看,原来是曹洪。子龙高叫一声:“贼将,大将军来也!”说罢,向曹洪冲了过去。 曹子廉哪敢抵挡,将硬弓挂好,提刀圈马就逃。事实上他从伤门而出,希望赵云随后追来,便可将他杀死。因为伤者,是伤亡的意思。这正是:“伤门阵内不吉祥,刀枪密布闪寒光。防守军士都年轻,四周密布陷马坑,凭你常胜无政将,一到此门把命伤。” 赵云本是巧将,尤其在敌人阵图之中作战。他还是第一次,因此百倍小心,牢记军师的嘱咐。他灵机一动,命一百挡牌军抓住了一批老军,命他们马前带路,这班老军为了自己的性命,命,只得将赵云连将带兵领出了“开”门。曹洪刚才穿到阵图对面,只见这白袍小将已从“开”门中带兵冲了出来。子廉将军惊慌失措,感觉这小将不进“休”门而进“生”门,不出“伤”而出“开”、照此看来金锁阵已经无用了。他抬头对将台上曹仁望望,意思是兄长你可曾看到,这孤穷小将已经将我们的阵图破了。子孝在将台上也明白。若要除去这小将,定要变化阵图。早白说过这阵图有着“乾、坤、艮、震、龚、离、坎、兑”八卦,加上这颠倒的八门,再按这天地人三才,所以称谓八八六十四变的金锁阵。曹仁在将台上指挥弟兄舞着五色旗,便是指挥下面的三军将阵势改变一下。顿时间,刀枪纷纷,旗幡碌乱,三军四处调动,灰沙腾空。赵云一见便知敌人在那里变化了。他心中有三分担心,自己知道只能破头阵;后面不管变什么阵势我都不会破!这样就有性命危险。这时,他唯一的办法,仍旧听军师的说话,死盯着曹洪不放,即使要死与你同归于尽。刚才的曹洪希望赵云跟他前来,现在要想丢掉他,倒被赵云死盯住不放。因为阵势还没有摆好。所以他被赵云追得在樊河边逃来赶去。 这时,皇叔在将台上早已看得清楚,见此情景,便向军师说:“先生,敌人为何混乱?” 单福:“敌人在变换阵势。” 刘备:“变些什么?” 单福:“他们尚未安下阵势。” 约有半个小时左右,只见敌人大营变换已定,刀枪旗幡齐齐斩斩。 单福就对刘备说:“主公,敌人变的乃是一个‘一字长蛇阵’。但是。一般变化多端的人,第一变决不会变出这种阵势。看来,曹仁对金锁阵只懂一点皮毛。” 刘备:“那末;子龙将军长蛇阵能破否?” 单福:“本军师尚未教他。” 刘备:“那子龙岂不要有危险么?” 单福:“主公,只管放心,我立即命人去接应他!”说罢,对张飞一看,感到今天的张飞好象孩子背不出书一样,立在旁边一声都不响。明白他在敌人面前说了大话,无法收回。 单福想,只要你下次不再到敌人面前去胡言乱语,那也就算了,今天的面子让你收回。所以对张飞喊一声:“三将军听令!” 张飞:“老张在!” 单福:“本军师命你带兵一百,立即前去破此长蛇阵,接应子龙将军!” 张飞听见一吓,睁大了环眼,对着军师看。心想我与你什么冤家,昨天我要去,你偏偏不教我,今天我准备下面子,你又为难我,所以对军师说:“军师啊!老张岂会破此阵,这不是要我去送死吗?” 单福笑着对张飞说:“下次凡是营中听到的说话,你再要到外边去说么?” 张飞:“老张知过必改,向来是大丈夫!” 单福:“那末本军师马上来教你!” 张飞:“多谢军师。你快些说罢,慢一点老赵要‘老掉’!” 单福对他说,破此阵很简单,称到长蛇阵,顾名思义,他象一条蛇一样,只要在它七寸三分的地方抖他一抖.这条蛇的全身骨头都抖掉。现在你在将自上望过去,从东往西第七座营帐之中,便是敌人集中老军、粮饷军需的地方,只要从那里冲进去,既无埋伏,但又是敌人整个大营的重要之地,好似蛇的七寸三分致命地方。只要被你冲破这个营帐,整个大营必然混乱。 张飞毕竟久经战场,这一点他一学就会。可是他粗中有细,要紧再问了一声单福:“军师,要是敌人再变化,岂不是要连老张一起‘老掉’?” 单福笑笑说:“你不用害怕。本军师在此看得清楚,敌人变化,我会命人来相救你的!” 张飞记住单先生的说话,立即下将台,上马提矛,带步兵一百,冲出大营直往曹营第七座营帐冲了过去。三将军马高人长,加上他一丈八尺的长矛,所以人未到,长矛已经向敌人营帐上挑了上去。照理你只管冲进去就是了,但张飞想,不管它长蛇阵还是短蛇阵,老张把它统统拆掉,让你们变不成算数。他力大无穷,长矛枭上去,将营帐插在泥里的钉签都一起被他拔了起来,里面确实都是藏着敌人全营的军需。这班老军见到篷帐突然飞去,抬头看到了青天,正在摸不清头脑之际,张飞一声大叫:“贼兵贼将,老张来也!” 话音刚落,几个曹营老军已经被他刺倒在地。他们连逃都来不及,把所有的粮草全都丢掉不管了。张飞带着弟兄,跟着敌人的老军冲了过去,他每过一座营帐。总是被他长矛拆得于于净净。敌人到处乱成一片,不象长蛇了,果真象死蛇一条。 赵云正在担心的时候,只见前边三将军张飞已经冲了过来,他方始安下心来。见到张飞正在挑帐,子力想,你不是来破阵的,而是来拆阵的。这时将台上的曹仁已经慌了手脚。心想,颠倒金锁阵被白袍小将所破,一字长蛇阵被黑脸张飞所拆,即使再要变也变不成了。何况曹仁六十四变他只会一变。因此,他无可奈何要紧从将台上逃了下来,上马提枪上前,见到了曹洪,弟兄二人带着败兵也来不及渡过樊河,只得往北方逃遁。 这时的赵云叫住了三将军。张飞会同子龙,黑白二将如猛虎下山一般,带着两百军兵开始将敌人刺杀。曹兵顷刻间血流成河,尸骨堆山,死的死逃的逃。单福命人去招收降兵,结果又收到了一百,从此皇叔有了八百军兵。这时的赵云在前,张飞在后,飞马追赶曹家弟兄,准备杀一个痛快,突然耳边听得后面金锣响亮──这是收兵的命令。 张飞叹了一口气,对赵云说:“老赵!” 赵云:“三将军怎样?” 张飞:“你可听得金锣响亮?这位军师好虽好,可惜没有胆量。在这时候收什么兵?老张不回去!” 赵云:“闻鼓则进,闻金则退。此乃军令,不可违抗。我们回去可以问军师缘何收兵?” 两人带兵回来。这时弟兄们正在打扫战场,黑白二将下马进帐交令。单福与刘备早已坐在大帐之上。子龙上前交过令,并不多说,退了下去。张飞虽然同样交差,他欢喜多说多话,上前对单福说:“军师,老张与老赵正在追赶两个贼将,你为何敲锣收兵?” 单福:“本军师在将台上早已发现,离此不远杀气腾腾,料想二人有着救兵前来,唯恐二位上前吃大亏,所以敲锣收兵!” 张飞想,我们在前面都没有看出来有杀气,怎么你在后面倒已经看了出来?他有些不信,然而在嘴上不敢多说,便退了下去。 单福下令说:“今日我军又打了一个大的胜仗,破去了敌人摆下的阵图,应该畅饮几杯贺功喜酒,同时犒赏三军。”不过他又说:“决不能饮过量之酒,因为今天晚上还有一场厮杀!” 旁边皇叔一听,要紧问军师说:“请问军师,难道曹仁还要杀来么?” 单福:“主公,本军师料到敌人有接应的人马,今夜曹仁定来偷营劫寨!” 刘备:“那便如何?” 单福:“要他前来,杀他一个干净!” 他倒象做生意一样,所以先让这里畅饮贺功喜酒。再说曹家弟兄只败剩千余军兵,准备回转许昌。哪知离此不远有座山头,名叫“鹊尾山”。见山脚下扎下一座营盘,曹家弟兄吃了一惊,以为刘备近来用兵如神,在我们前边早已设下伏兵。近前一看,只见营上曹字旗高飘,方才知道乃是自己人。事实上曹操命一将叫夏侯兰带兵三千,运来大粮一千石。准备来接应曹家弟兄。。一到此地,得报前面我军大败,夏侯兰不敢上前,便扎营在鹊尾山下。现在听说曹仁等败了回来,就出营迎接。 曹家弟兄同时下马,跟夏侯兰进营上帐。夏侯兰命令摆酒,款待他们弟兄二人。 曹仁开口问夏侯兰说:“请问贤弟。怎样到此?” 大家知道,曹操本姓夏侯,后来寄过姓曹的,因此夏侯氏与姓曹的都是自已人。 现在夏侯兰回答说:“子孝兄,小弟奉叔父丞相之命,带兵三千,运粮一千石前来接应二位兄长。知道前军失利。因此在此等候兄长。” 曹仁听完他一番说话。想了一想,便开口说:“二位贤弟,刘备一向被我家叔父打得他东逃西窜,如今被他打了胜仗,他必然在营中狂欢。今日晚上必然少有防备。愚兄准备向夏侯贤弟借兵三千,今日晚上我与兄弟曹洪前去偷营劫寨,报今日一仗之仇,才能回去见叔父交令。二位贤弟看来如何?” 曹洪与夏侯兰感到曹仁说的真好。今夜确是个机会。刘备难得打了胜仗,尤其我军一败涂地,今天晚上肯定不防。我们来一个败中取胜。让他们准备黑夜里去偷营。 再说皇叔大营之中,太阳刚下西。单福升帐,见他从道袍中拿出象信封一样的一叠东西,大家不知是什么。其实,此物名称叫“锦囊”。他与诸葛亮用兵一样,习惯用锦囊把所有计划写在其中,每逢发令就将锦囊交付与战将或文人,命手下文武照此而办,不管锦囊多与少,总是贯串着整个战役的计划。所以后人称其谓“锦囊妙计”。它有一个好处,主要保住军情秘密。单福将一叠锦囊放在虎案上,他方始对两旁吩咐:“帐上众位。本军师得报,曹操命人带兵接应曹家弟兄,现屯兵在鹊尾山。料他们今夜以为我军得胜之后决无提防,定会前来偷营劫寨。如今本军师布置将令,大家听了!” 他说罢,拔令在手,叫了一声:“翼德将军听令!” 张飞:“老张在!” 单福:“付你将令一支,带兵二百,锦囊一封,守在头营内。见到敌人到来,闻听炮声,将军照锦囊上杀出,攻其前,不得有误!” 张飞接令,一切按锦囊办事。单福再拔令在手,开口说:“子龙将军听命!” 赵云:“末将在!” 单福:“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二百,立即离营二里,在黑暗中隐藏起来,敌人到后你放他们过来。敌人要退,子龙按锦囊上攻其后,使敌人腹背受敌,这样就可以一仗取胜!” 赵云同样按锦囊办事。单福再拔令在手,对旁边坐着的云长看看,叫了一声:“君侯听令!” 关羽:“关某在!” 单福:“君侯也是带兵两百,锦囊一封,带领关平、周仓以及二十名家将,按锦囊之上,今夜渡过樊河,夺取樊城。锦囊自有妙计!” 刘备在旁听得清楚。心想,两百军兵怎能夺取一座城关。所说刘备一向以为取城攻关是一件困难事情。他没有知道在这种用兵如神的奇才面前,是不足为奇的。大家知道,这位单先生相助刘备,只有整整一个夏天。称之为今春末到来。初秋离去,与皇叔只有一夏之缘。可是,他在这个短时期内,同样要把今后诸葛亮为兴后汉共干了二十七年之事,仅在一个夏天里大体都要干全,只不过是规模小点罢了。单福对刘备看看,意思是你只有一座新野县,难以发展,把对面一座樊城取了下来,既扫除了威胁,亦有了新野与樊城的联系。今后更有变化。关将军按锦囊办事。单福还拔令在手,对大将班中一看。说一声:“毛、苟、刘、龚四将听令!” 大将班中踏出了毛仁、苟璋、刘辟、龚都,上前见过了军师。单福说:“四位将军,给你们将令一支。带兵面百,锦囊一封,照此去鹊尾山火烧敌营,劫去大粮!” 诸葛亮的一生善用火攻,单福倒也是如此。四将接令,按计办事。皇叔想,八百军兵全部差光,说明这位军师,一切都有计划。军师传令退帐。 将近二更时分,曹仁在前,曹洪在后,中间三千曹兵,离营而出,已经靠近刘备大营。曹仁在马上只见刘备营上灯光暗淡,听得营中鼾声正浓,十分好睡,相今日一仗,定然取胜。实际上,单福与刘备早在黑暗的将台上望到下面,看得清楚。营里头一个都没有睡。张飞带着两百兵,在营门之内按照锦囊上吩咐,一个个眼睛睁大,他们口中在伪装打呼的声音。张飞早在缝隙中往外看得清楚,他心中暗暗好笑,心想我家军师神人一样,说来便来,他希望号炮早一点响。正在此刻,通的一声,只听得将台上一声炮响。弟兄把营门打开,翻平踏板,张飞一马当先冲了出来,他情不自禁地对着敌人高叫:“呔!来者贼兵贼将。不出我家军师所料也!” 单福他早就向大家打过招呼,在外面千方不要说皇叔手下有个军师。张飞一向记得很牢。今天被单福的出奇制胜激动,他得意地早忘却了单福嘱咐,说出了口,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领头曹仁听到刘备营上的炮声,他本来在惊奇,现在听到张飞这一句话,他方始茅塞顿开,莫怪刘备此番用兵如神,原来他得到了一位军师。但不知道这位军师何许样人?姓甚名谁?曹仁知道中计,便不战而退。张飞万万料不到就在你这句话上,单福的前途和他的一家,全部坏在你的身上。这时候,张飞只管冲上前去,起长矛厮杀,曹兵转身就逃。后面的曹洪一见不妙,同样圈马便回。半路上赵云杀了出来,曹家弟兄又形成了腹背受敌的局势,曹兵伤亡惨重,死的死,逃的逃。曹家弟兄碰头之后,并马向鹊尾山拚命逃去。 张飞遇见了赵云,开口对他说:“老赵,今天一定要追到这两个小国贼,即使军师敲锣,我也不回去了!” 赵云想,不管怎样,听到收兵的信号,我还是要劝你回去的。现在当然与你三将军一起追赶。所以子龙在前,张飞在后,追得曹家弟兄屁滚尿流。哪知晓今日军师单福,一下锣都不敲,看你们能不能拿到曹仁与曹洪,他只是下了将台听候消息。 再说,鹊尾山营中。夏侯兰得报前军又败了回来。他要紧上马提斧,出营赶来接应。只见他弟兄二人飞马逃来,后面追来的两将,跑在前面的是个白袍小将。夏侯兰没有领教过子龙的厉害,见他身材矮小,看他不起。认为两个兄长,为什么见到这个小将要紧张到如此地步?所以他拍马上前直向赵云冲来,连曹家弟兄要阻挡他也来不及了。他直到子龙马前,喊了一声:“孤穷小将,休得猖狂,夏侯兰来也!”说罢,举斧就砍。 子龙知他看我不起,那就给点厉害你看看。便起手中长枪招架,喊一声:“贼将且慢!” 只见长枪碰到他的斧头上,夏侯兰的巨斧已经说了手。子龙要想回手,来不及了!被后面的张飞凑了一个现成,他虽然离赵云半匹马的距离,可是他的长矛足够动手。他眼快手快,起手就将夏侯兰当胸一矛,刺他一个前胸通后背,连爬带滚跌下了马背。曹家弟兄回头看得清楚,他们想,白脸将招架、黑脸将动手。你哪里还可以活命?黑白二将杀死了夏侯兰,继续追赶。曹家弟兄还未到鹊尾山下,只见大营火光熊熊,知道不妙,想刘备得到的这位军师实是厉害,一下手四面都开花,这点被你料到。原来是毛、苟、刘、龚四将,带领两百弟兄,准备好了放火之物以后,早已赶来鹊尾山埋伏。只见夏侯兰赶去接应,他们就冲了过去,放火焚烧他的大营。风助火势,顿时大营一片火海。里面只有败兵千余,纷纷落荒而逃。毛、苟、刘、龚四将,趁势把敌人的大粮抢了出来,同时收到降兵一百五十名。曹家弟兄只可盘山而过,向北逃去。黑白二将紧追不放。这里,毛苟等四将,命降兵推动粮车回营交令。张飞赵云一直追到东方发白,还是没有擒住曹仁、曹洪。 子龙对翼德说:“三将军,看来军师不会敲锣了,我们回去吧。” 一夜的追赶,张飞已感到拿不到他们了。他才同意了子龙的说话,两人圈马带兵回来。先说曹家弟兄败得一兵一卒全无,在用兵上说来,凡是投降或是脱逃,都作为伤亡。因此,单福初用兵,可称谓一下子杀了曹兵三万三千。曹仁在半路上打听到刘备这位军师姓单名福,乃是颖州颖长村人氏,曹仁想,虽然大败而归,但是刘备手下这个军师的底细被我们打听明白,快去回复丞相曹操。 再说黑白二将,回营见军师交令。单福对张飞看看,意思是不敲锣你倒照样也会回来。他一面对刘备说:“主公,我们到樊城去吧!” 刘备:“军师,果真樊城被我二弟得了么?” 单福:“突阵冲锋,抢关得寨,此乃平常之事也!” 要问云长到底如何取关,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回 关羽用计赚樊城 徐庶走马荐诸葛 刘备正在疑惑之时,云长已命人来请皇叔与军师进樊城去。事实上,云长带领关平、周仓与两百军兵、家将们偷偷地渡过了樊河,在黑暗中隐蔽了起来,便将囊中之计与周仓讲了一遍,周将军照计办事。 再说,樊城刘泌老太守,起初见曹仁在隔河一仗大败,到了半夜又听得对面一片杀声。他不知情况如何,一大清早就命他的外甥儿,名叫寇封带四个家将出城去樊河边探听情况,现在寇公子出了樊城,过了吊桥,直往樊河方向而来。他到了河边,见到对面只有刘备的大营,不见自己人一兵一卒,知道曹仁已经退兵回去了。因此,他圈马便回,四个家将在马前领路。没有走了多少路,被他身旁一堆茅草之中的一个人看得清楚,他便是君侯马前步将周仓。他准备把马上的寇公子偷回去。周仓一生要偷三个人。今天偷来的是第一个,他偷人的本领象猫捉老鼠一样有把握。他见到四个家将正在前边谈谈说说,趁他们不防之际,从茅草中窜到寇公子马前,寇封见到马前站着一个人,七分象鬼,三分象人,吓得他叫了出来。但是你刚才嘴巴张大,周将军左手一把棉花团,已经按入了你的嘴里,然后起条右手,将他象孩子一般拦腰一抱,只听得“嗖”的一声,已经从马背上将公子偷走了。前面四个家将只听得后面一阵风声,回头一看,马上的公子不见了。他们惊慌失措地说:“不好了,公子被野兽吃掉了!” 其实樊河边,哪里来什么野兽!他们略微找寻了一下。找不到公子的人影,带马便逃进了樊城,去见刘泌太守了。他们到衙门匆匆来禀报,刘泌太守今年六十有零,他膝下无儿,就把这个外甥寇封当作半子之靠。现在家将向他禀报说:“老太守,不好了!” 刘泌:“公子哪里去了?” 家将:“在樊河边被野兽吃掉了!” 刘泌:“樊河边哪里来什么野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家将:“我们在前边跑,只听得后面‘嗖’的一声,回头一看,马上的公子不见了!” 刘泌心中十分着急?说他被野兽吃掉不可能。到底怎样一回事呢?一下子辨不清楚,因而再问家将们:“那曹仁将军的人马究竟怎样?” 家将:“一兵一卒也不见,料想他们已收兵回去。” 刘泌心中更为担心。正在这时,关将军已到了城下。当时的周仓飞一般地把公子偷到了关将军隐蔽的地方,将他口中的棉花团拉了出来。寇封见到云长,知道被刘备方面的人把自己捉来了,毕竟只有十九岁的大孩子,见了关将军吓得他一句话都没有。 云长就对他说道:“公子不必惊慌,你若要活命,领关某前往,叫开关厢,劝你家母舅大人归降。” 寇公子连连点头。关公带了所有人,押了公子来到樊城城河边。这时,城门早已紧闭,吊桥高挂。云长命士兵高声叫喊。 士兵:“关厢上听了,我们关君侯在此,速叫刘老将军答话。” 所说刘泌既是太守,又是守将。一人兼两职。城关上弟兄见到城外关君杀来,要紧到衙门报知太守。片刻后刘泌赶来上了城墙,见外面果真是关君侯带兵前来,自己的外甥押在关君侯马前,太守心定了一半,不是被野兽拖去,原来是被关云长捉去了。他心中已知十之八、九,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所以对着下面的君侯拱手问道:“下面原来是关君侯,刘泌在此有礼!不知君侯到此何事?” 关羽:“闻得太守镇守樊城十余年,一向爱民如子。关某奉命前来劝你归顺我家皇兄。只要开关投顺,保你令甥儿一无危险,城内子民也免得遭灾。要是不然,莫怪关某无情了” 刘泌一听,果然如此:捉我外甥,交换城关。刘泌是个非常懂得世事的人,即使我不降,刘备就在新野,樊城早晚危险,想到皇叔的为人,皆知他一向仁义。再说大家姓刘,理应早日归顺,不但保全了外甥的性命,亦免得子民们受惊。所以他一口应允,对关将军说:“刘泌愿意归降!”说罢,他传令开关,放下吊桥。就这样,弓不上弦,刀不出鞘,云长取了樊城。 这正是:单福用兵多巧计,刀枪不举取城易。刘泌太守出关迎接,云长带领所有的人跟着刘泌来到衙门大堂坐定,立即命人相请军师与皇叔。 单福和刘备带了所有文武离大营,渡樊河,刘泌将他们接了进去。云长向单福交令。军师下令盘查钱粮,出榜安民,城关上改换汉旗刘旗。刘老见过皇叔,行了大礼,表示真心归顺。 刘备见寇封,问刘泌说:“老太守,这位公子是哪一个?” 刘泌:“乃是刘泌的外甥儿。” 刘备:“太守愿意不愿意将令甥儿过寄于刘备?” 刘泌:“皇叔见爱,我哪有不允之理!”说罢,他对寇封一看。意思叫外甥儿快些上去叩头。公子寇封懂得刘泌的意思,立即走到刘备面前,双膝跪下,口称:“父皇在上,孩儿拜见!” 刘备:“儿啊!罢了!快去见过你家二叔和三叔。” 关将军勉强地招手一招,心中很不高兴。他倒不是看轻公子,而是认为大哥何必再要收什么寄儿。不象我儿子在家乡,尤其关平他是愿意跟我,更主要的是今后打平天下,你大哥到底将位传给哪一个?你传给这位公子吧。你早已在去年生下了一个儿子刘禅;你说传给自己的儿子阿斗吧,被人家说来有着大儿子不传,这是成了废长立幼,不是多找麻烦吗?云长不高兴就在这里。 可是,刘备也有着他的遣理。皇叔想,我马上要回转新野县的,他恐怕老太守刘泌变心,所以有意将寇封收为寄儿。这样我把他带到新野,可使刘泌不敢变心。云长没有明白皇叔的意思。被你关将军这样一来,公子毕竟是个大孩子了。他认为云长看不起,口中不说,在他心里从此对关将军存下一条心。因此造成今后关羽兵困麦城,再被孟达从中挑拨了一下,所以他不救云长。这在后书再提。当时三将军他倒役有理会这一点,满面笑容地叫了一声公子说:“侄儿,请起!” 从今以后,公子改姓刘,就叫刘封。这时单先生将一切事务料理完毕,就命令刘老太守镇守樊城仍旧为这里的太守,方始与皇叔带领了所有文武与公子刘封离开樊城回转新野县,传令把城外大营拆去。 从此皇叔感到有了这位军师,再也不怕曹操了。不过,他问单福说:“军师,今后曹操可要再发兵来攻打新野否?” 单福:“主公放心,要是他再发兵前来,本军师自能对付他。” 他哪里知道,你相助皇叔的日期只有一个夏天,曹操对你单福想尽办法,迫使你离开刘备,这里暂且不提。 再说,曹家弟兄败回许昌,今日到皇城相府,上堂见过曹操,把新野被刘备杀敌的情况,从头至尾回复了丞相。曹操毕竟是三国中的奇才之一,他仔细地琢磨了曹仁的说话,开口便问道:“子孝,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刘备用兵,岂能一跃而如此地?老夫想来,其中恐怕有人相助!” 曹仁、曹洪一听,佩服自已叔父丞相,一言就能道破其情,所以要紧回答说:“不出叔父丞相所料,小侄等打听到刘备手下新近有了一位军师。” 曹操:“可知此人姓甚名谁?” 曹仁:“小侄打听到此人。姓单名福!” 曹操一听“单福”二字,心想,我从未听到过。一般说来有本领的一定有名望。现在此人一无名望,竟然能够破我创金锁阵,杀我人马三万三千。这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吗?所以,再问曹仁说:“可知姓单的是哪里人氏?” 曹仁:“禀叔父丞相,单福乃是颖州颖长村人氏。” 曹操听完之后,先命他们弟兄二人退下,然起对着两旁文武开口问道:“列公,可知道单福是何许样人?” 问了二遍;文武没有一个认识单福的。事实上,现在曹操手下已聚集了天下的人材,大小地方各处都有。有一位大夫姓程名昱是曹操手下有名的文人,而且是丞相的心腹,他也是颖州颖长村人,他听得丞相在动问,他在心中暗暗算计,一想,我们村上有如此大的本领恐怕就是他,程昱再三思虑了一下,认为十有,所以从旁闪出,走到曹操面前,把手一拱说道:“丞相,单福下官认识。” 曹操见到程昱,他才想到你也是颖州颖长村人。可能是认识单福的,要紧问道:“你认识单福么?” 程昱:“丞相,照下官看来,单福便是徐庶,字元直,看来他为了遮避外人的耳目,故用单福其名。” 曹操:“大丈夫坐不改姓,立不改名,他缘何要叫单福?” 程昱:“丞相,你要知道他母亲家便姓单,福字便是他的小名,他们弟兄二人,长者称福官,次者称寿官。因此,姓着母姓,叫着小名,不可算移姓改名。” 曹操:“他的底细你可明白么?” 程昱:“我与元直前后村,中间隔一河,我们前村都姓程,他们后村都姓徐。” 曹操想,这没有什么奇怪,中国人有个传统往往一村一庄都挂着一个姓,因此常常听到张家村,李家庄。 程昱继续在对曹操说道:“下官知道,元直自幼读书,家境贫寒,后来去水镜庄,拜司马徽为师。屈指算来,至今已学了二十年!” 曹操听到这里,对徐庶更为重视,因为他的老师是山林中有名的隐士。常有道:名师必出高徒。莫怪他要杀我三万五千人马。这样的能人,怎么会被刘备请到新野?曹操他三角眼转了一转,胸有成竹地问道:“他家中有何人?” 程昱:“他早年丧父,兄弟徐康历年在外经商,有个妻房在家侍奉婆婆。元直他至今未娶,但是他的老母是个才女、节妇、贤母,三字皆全,元直是个孝子!” 曹操想,贤母者必然教子有方。因此常言道:“贤母出孝子。”就在你程昱将徐庶的一家身世讲完之后,曹操对元直可敬可叹,敬只敬他是不但有着用兵的奇才,而且为人亲良,──尽孝的人总是这样。叹只叹这样的人材相助刘备,埋没了他这良材。俗语说:鲜花插在牛粪上。程昱看出曹操的心理,就对他说:“丞相,徐庶之才,要是助了丞相,岂不全美!” 曹操放声大笑地说:“你真知老夫之心!奈何徐庶在刘备的新野,岂会到此许都?” 程昱:“丞相喜爱元直否?” 曹操:“老夫爱慕天下人材,元直有如此之才能,我岂不爱哉?” 程昱:“要他前来,下官自有办法。” 曹操:“尔有何计?” 程昱:“下官早说他有老母在堂,丞相可命人去颖长村重礼相送,请徐母到此,再用良言劝说请她修书新野,元直是尽孝之人,岂有不来道理?丞相以为然否?” 曹操听完感到确是个办法,立即命一员副将,带兵一百,绸缎百匹,金银千两,准备芦轿车辆,明日前往颖长村,相请徐母到此,同时命程昱代笔,冒名写了徐庶的一封家信,内容是徐庶在丞相手下,官拜上大夫,请其老母亲来许都享福。直到来朝,一切礼物装上车辆,拿了一封书信,弟兄推了一部空的芦轿车辆,离许都直往颖川颖长村而来。不多几天后,到得颖长村问讯,由乡里人领往后村,来到徐庶家门口,所有车辆与手下弟兄都停在外面,一个副将拿了书信,走进大门,徐母正在草厅上坐着,徐康的妻子正在旁边,和婆婆答话,见到外面进来一个当官的陌生人,要紧向里面走去。在封建时代里,一般年轻妇女必须回避,徐母当然是个老年人,又是一家之主,无法回避。她年已六十有余,两鬓白发,身上穿着一般的布衣,但非常整洁。她见到来人心想;我虽然生着两个儿子,小儿经商,大儿在外学道,怎样有当官的上我家门?正在想着,这副将也非常聪明,知道中间坐着的便是徐母,故而要紧上前双膝跪下,称呼一声说:“徐老太夫人在上,小人拜见!” 徐母所到太夫人两字,更觉奇怪。我儿没有一个做官的怎样口称我是太夫人。所说这位老太太已夫亡,守节无过,虽然女流之辈,书画琴棋皆能,称谓“才女”,教子有方,称谓“贤母”。而且虽然身居乡村,明察世事。她想,这里都姓徐,来人不要走错了人家,让我来问他一声。“你到哪家?不要弄错了!” 副将:“请问大夫人,难道这里不是徐元直老爷的府上?” 徐母一听,我长子是叫元直,说明他没有走错。但是称我儿为老爷,难道他已经做了官么?她好奇地问道:“这里是我儿元直的家……” 副将:“太夫人,小人没有弄错。” 徐母:“你从哪里而来,奉谁人之命?” 副将:“小人从许都而来,是奉了元直老爷之命!” 徐母听说自己的儿子在许都,她顿然面色都变了,知道许昌是国贼曹操的地方。我儿怎样会在他手下做官的呢?要紧问道:“我儿命你到来何事?” 副将:“元直老爷命我送信与太夫人。”说罢,便将书信双手呈上。 徐母接信在手,立即拆来观看。只见信上果真元直在曹操处,要我前往享荣华、受富贵。拿一般父母说来看到这种信无不高兴,可是徐母险些流下泪来,想我儿出外学了二十年之久的本领,连忠奸都分不开,这种福我是不愿意享受。但是,明日许昌我一定要去,见到了我儿劝他回来,哪怕耕种田园,曹操手下的官千万不可去做。所以,命副将请起。这名副将问徐母何日动身,徐母说,来朝就动身。副将把所有的礼物吩咐送了进来,徐母一一收下,原因是认为东西是儿子的。其次,她准备将此礼物分与村上众乡邻。当然,来了这许多人,要安排他们分头住下。徐母回到里边,把这事情与徐康的妻子讲明她用日要去许都,要是徐庶愿意跟我回来还则罢了;要是不然,我准备与他一拚老命。媳妇劝婆婆说:“万事请婆婆耐心了!”徐母说:“要是我一去而不回,你等小儿寿官回来,好好守住这家园。”今夜婆媳二人痛哭了一场,到明天徐母动身,不要说徐康之妻。就是村上人都来相送。她老人家上了芦轿车辆,副将带兵保护。就这样,把徐母骗进了许昌。太夫人在车辆上听说已到皇城。徐母她不愿去见曹操,吩咐他们说:“你们听了,把我送往我儿元直的公馆去。” 这名副将想,你家儿子的公馆在新野县。知道他还没有明白,当然不能与她说穿,嘴里只是应了一声:“遵太夫人吩咐!” 事实上,只管把车辆向相府推去。直到丞相府第,停下了车辆,徐母认为儿子的公馆已到,等他出接。副将进相府来到大堂禀明丞相,曹操正坐在相堂上,得讯徐母已到,心想,我要他儿子相助,应该款待他的娘亲。本想亲自出接,感到自己毕竟是丞相,所以命程昱代接。程昱从相府中走了出来,直到车辆前,对徐母一拱到底,叫了一声:“伯母大人在上,小人程昱在此迎接,有礼了!”徐母已经感到奇怪,为什么元直不来接我。难道他公事忙到如此,大概程昱正在我儿的公馆里。再想。我只管进去,然后再来责问元直。因此,对程昱称呼一声:“莫非是程官官?” 因为徐母知道,元直与程昱从小弟兄。所以习惯称他为“官官”。程昱听到这样的称呼顿然脸发红,因为叫我官官,还是小孩子时的称呼,想我现在已是近四十岁的人了,哪里有出着胡须的官官。但是心里明白,我与他儿子乃是弟兄,这样的称呼还是适宜的。因此,要紧笑着回答说:“正是小侄程昱。” 徐母:“元直在哪里?” 程昱:“徐兄在里边,请伯母下车辆,小侄带路。” 徐母出了芦轿车辆,手执一根拐杖,程昱在前边走,徐母在后跟随,慢慢地向相府里面而来。徐母离到公馆这样的豪华。她误认为自己儿子的官一定做得不小。事实上,丞相是百官之首,他的府第当然非一般可比。程见将徐母领上了相堂。自己向文人班中立了进去。徐母想,为什么将我这个老人搁在这里?这算什么意思?她站定身子,起一对老眼对两旁一看;啊!立满了文武;再对上面一看中间坐着一人,他头戴相貂,身穿红袍,同字剑脸,浓眉长须,一看就明白他是曹操!虽然第一次见面,因为汉朝年间,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这种打扮、连小儿都明白,乃是一品当朝。徐母想,我一进城就叫他们把我送往自己儿子的公馆,为什么把我送到这里来!既然到来,她就在寻找着自己的儿子,可是不知元直在哪里。 这时的曹操,见到徐母已经上了我的大堂。他心里想,看她一个乡村的老妇,俗语说,她的肚子争气,生着一个好儿子,连我曹操都要拍她的马屁。因此曹丞相先招呼她说:“来者莫非是徐老太夫人?” 徐母:“原是老身。” 曹操:“老夫在此有礼了!” 徐母并不还礼,只是回答一声,说:“何用客套。我儿在哪里?” 曹操:“令郎公么?” 徐母:“正是元直。” 曹操:“令郎公现在新野县相助刘备!” 徐母:“啊……” 徐母听说儿子在刘皇叔处,顿时心中一畅;好啊,这才象我的儿子!本来我在奇怪,元直岂会助你曹操。但是再一想。既然儿子在新野,那末把我这老婆子接来何事?因此开口问道:“命我前来何事?” 曹操一想;莫怪你弄不清!事到如今,应该对你老实说了。所以,他笑着回答徐母说:“太夫人听了,令郎元直杀我人马三万三千。他用兵过人,竟有如此大的本领,如今帮助刘备,实是埋没人材。所以请太夫人前来,要你修书一封,命令郎到此相助老夫,曹某上表圣天子,保奏元直高官显爵;然后太夫人享荣华、受富贵,岂不美哉?” 徐母到此时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受骗了,要想骗我写信劝儿子来降,曹操你真是在做梦!既然元直走正了路,我也放心了。想到这里,倒要问你一下曹操。因此有意地反问了一句说:“丞相,刘备何许样人?” 曹操想,要你儿子来助我。只有把刘备贬低一下,所以回答说:“太夫人听了,刘备乃是背反朝廷,冒称皇叔,忘恩负义,是一个懒小人!” 徐母一听,心想,你当我真是乡下的老妇,连这点都不懂吗?你真是在讨我骂了。 这时,徐母弹出一对老眼。指着上面的曹操说:“你且听了,刘备乃是中山靖王后;孝景皇帝阁下玄孙。堂堂正正的皇叔,仁义布于天下。我儿相助皇叔正得其明君。你欲命我儿弃明君而助奸贼;弃大道而走小路。你真是一个老贼、国贼、奸贼、曹贼!” 这番说话;骂得曹操摇头顿足,胡须乱飘。一声令下:“来,将她推去斩了!” 顿时,手下人一拥而上,准备上前绑徐母。太夫人见拥来的捆绑手,她一点都不慌,对着他们起手中拐杖,指着说:“你们与我站住了!” 曹操见到此景立即叫住了手下人。徐母这时收去了脸上的怒容,对着曹操说:“丞相,老身写信便了。你何必如此?”曹操放声大笑;心想到底是个老婆子,还是怕死的。只要你愿意写信,我就不杀你。同样他脸上也收住了怒容。命手下将她扶到老夫的虎案前;徐母慢慢地走向曹操虎案。孟德为她准备了信纸、信封。老太夫人把拐杖在虎案上一靠,然后起手将放着的信纸慢慢地铺平以后,定了定神。其实她哪里肯写信!但她知道,曹操把我骗到这里,绝对不会轻易放我回去,我也决不会写信,准备一死了之,等待元直早晚会杀来与我报仇!但不过我要是能够将这个国贼除去,刘皇叔可早成大事。她借着写信为名,靠近曹操。但是一想,没有致他命的武器!早知道这样,我在家的时候准备好一把刀子。所以她平整纸张是假,看附近可有致他命的东西是真,一看有了!出案上有着一个砚台,足有一尺二寸长,八寸阔,一寸多厚,要是这方砚台能击中曹操的脑袋,想必他也活不成了。这时的曹操他万万料不到六十多岁的老婆子,竟有如此的胆量。正在他不防之际,徐母已经伸手过去,把砚台一把抓到手,举起来就向曹操当头击去。旁边手下阻挡也来不及了!毕竟曹操是个武孝廉出身,见势不妙,将身一侧,砚台击了个空,落到相堂之上,打得粉碎;曹操吓得两手抱住了头,一面叫喊传令:“速速与我拖去斩了!” 手下人一拥而上,将徐母拖了出去。正要多徐母斩首的时候。旁边程昱踏出来见曹操说:“丞相且息怒!要是将徐母杀了,元直是个孝子,他非但不会到此,相反为了报杀母之仇,更其要忠心刘备,请丞相将徐母交付一下官,待等日子一长,下官自有办法。” 曹操一听,“嗯。”点点头。 如此说来,曹操还是希望徐庶到此?当然!他听说程昱有办法,就传令放了徐母。程昱见丞相退堂;他到外面见徐母说道:“请伯母大人不要恼怒,丞相是为了爱慕元直兄之才,伯母不写信倒也罢了,既然来到了许昌,请到小侄家中住上几天,日后再送伯母回家可好?” 这时,徐母心想;我既然到此,就住上几天再说。看来你们也不会马上送我回去。所以同意了程昱之说,上了车辆离相府到了程昱公馆。当然;程昱对徐母是百般殷勤款待。 三天后;徐母对程昱说我要回去了,程昱再留她住下几天。就这样三天、五天的留下来,徐母在程昱府中已经住了将近一个月。有一天,徐母偶尔走进了程昱的书房,不见他在书房中。但是在书桌上见到了一首没有做完的诗。一般说来总要有四句才成一首诗;现在见到只有三句,也就是说没有完篇,早说徐母是个才女,她见到纸上这样写着:“牡丹称富贵,全仗绿叶扶。雄立百花前,……”徐母就在桌上提起笔来;在诗的下面添上了一句:“虽艳惜香无。”这一句添了上去,不但完成了一首诗,而且一语双关。牡丹花,大家知道称为百花之王,所以第一句写富贵二字,但是没有绿叶就显不出牡丹的鲜艳,一有了绿叶的烘托,立在百花之中就可称它是最美的花朵了。但是牡丹虽好,却没有香味,好比你程昱虽是一个人材,而相助曹操是没有光彩的。徐母添上这一句的意思就在于此!她心里是对程昱的讽刺。因此搁下了笔,出了书房。其实,这是程昱设下的圈套。因为冒写给元直之信,要欺骗老人徐母还是比较容易的,而徐庶是个聪明人,不是自己母亲的笔迹也绝对不会到来。现在徐母在无意中正好留下了五个字的笔迹。等徐母走开之后,自有手下人将这首诗交给了程昱。他立即进相府来见曹操.对丞相说:“丞相!徐母已经写下了书信。” 曹操想,程昱果真有道理,问程昱说:“书信在哪里?” 程昱:“请丞相观看!”说罢,呈了上去。 曹操拿到手中一看;原来是一首诗,他将诗念了一遍,说:“此乃是一首诗,哪里是信?” 程昱:“丞相你可看得出吗,其中笔迹不同?” 给你程昱说穿之后;曹操哪有看不出之理。就与程昱说:“最后一句与前三句之笔迹不同。” 程昱:“然也,最后一句是徐母的宇迹。请丞相命人仿照这字迹;冒徐母之名,写信给元直。” 曹操就命杨修到此;因为人称他“巧笔”杨德祖,不论何人的字体,只要被他见到一、二句字迹,他就能够冒得你一模一样。现在杨修不但冒着徐母的字迹,还根据程昱的介绍,以符合徐母的想法来写了一封给徐元直的冒名信。先给丞相过了目,曹操看完了这封家信;认为照信上的内容徐元直定然到此,立即命一心腹手下赶去新野送信,曹操等人在此许昌等待徐元直的到来。送信人很快赶路,到今天已抵新野;打听到单军师的公馆,丢鞭下马,请门公禀报军师:“费心通报徐先生。” 门公:“这里只有单军师,没有徐先生。” 来人:“单军师便是徐先生。” 门公:“你从哪里而来?” 来人:“我从许昌到此;奉了徐老太夫人之命;有事要见徐先生。” 门公命他少待片刻。到里面来通报军师单福。徐庶正坐在厅堂上;他在想,我此番奉了老师之命来新野相助刘皇叔家中老母尚未知道,想娘亲为我弟兄二人,数十年受尽了风霜,既然皇叔重用于我,我准备命人去到家乡,将她老人家接来新野。实际上已经来不及了。你正在思念之际,外面门公报了进来,说:“禀报军师,外面来一人要见徐先生,他还说,单军师便是徐先生,又说奉了徐老太夫人之命,从许昌到此,有事要求见军师;请定夺!” 当时徐庶听到这样的报来,心中一怔。他想,我为了避人耳目,保护娘亲。因此移姓改名叫单福。现在我的娘亲怎样会到了许昌呢?想到曹操手下的程昱是与我从小朋友,他对我完全了解,但是程昱是曹操的心腹,难道他出卖了我吗?想到这里,他不觉地紧张起来,命门公速叫来人进见。送信人由门公领了进来;到厅上见过徐庶,便将这封冒名信呈了上去。元直拆信观看,上面写道: 汝弟在外经商,举目无亲。正悲惨间,不料曹丞相命人拿至许昌,言汝背反。将欲加害;幸程昱救。若能得汝来降,能免我一死,驰书到日。星夜赶来。以念孝道,然后徐图归耕故园。书不尽言。切切勿误。 这封信不但字迹冒得完全象徐母,而且内容也非常符合徐庶的家境,特别在最后的第二句,就是“徐图归耕故园”,意思就是说,我们也不要帮刘备;亦不要助曹操,总之不要为官,宁可回家去种田,这种说法徐庶完全相信,象自己娘亲的想法。她不是叫我不要帮刘备,目的是娘亲已被曹操囚在许昌,逼得没有办法所以写出此信。徐庶是个孝子,知道娘亲在曹操处受苦,已经泪如雨下,他这样的才能,为了孝顺娘亲。甚至连一封冒名信也没有察觉出来。他首先命送信的人先回去覆命,说我随后即来。徐元直拿了这封书信,立即出公馆,赶去衙门。刘备正在里面,手下人报进来说:“报禀皇叔,外面有单军师悲伤痛哭,前来见你。” 皇叔听到奇怪,心想,军师又不是个小孩,为什么哭上门来,其中定有原因。他站起身来匆匆跑了出去,到衙门口、果真见到这位军师在那里伤心流泪。刘备要紧抢步上前问道:“单军师,何事悲伤?” 徐庶:“皇叔,在下不是单福,我的真名叫徐庶,名元直。” 刘备想,怎么单福变了徐庶,缠到现在我还没有缠清,所以要紧问道:“请问先生,究竟怎样一回事?” 徐庶:“皇叔听了,我乃是颖州颖长村人氏。早年丧父,老母在堂,舍弟徐康终年在外经商,我自幼从司马徽为师,长达二十年。昔日去荆州欲助刘表,谁知他宠幸蔡氏,我看他难成大事。那一天深夜,我赶到水镜庄,欲问老师谁是明君?我师言道:明君就在眼前。正巧皇叔那天也在庄上,分明叫我助你皇叔。为此赶来新野,在你面前弹剑作歌。皇叔不以我是个无名之辈,请至衙门拜为军师。我怎敢不竭力报效?谁知曹操这老贼,把我老母拿去许昌;欲要加害,如今娘亲书信到此.命我立即赶去许昌以念孝道。请皇叔不要见怪!我为了老母之命,只能离此新野,今天特来告辞,书信在此,请皇叔看来。” 刘备接信在手;仔细一看,看得皇叔也险些掉下泪来。刘备的伤心;主要为的是自己,想我数十年来;刚才得到这样一个能人,认为汉室可兴,谁知曹操用了奸计,将他老母来迫使徐庶离开我刘备。此时失去徐庶,我何日再能成其大业?是皇叔为此而伤心。但是,他看到元直这种表情,说明他决心要离开新野。刘备把书信还给了徐元直,开口对他说:“先生:备想你老母在许昌,身受其罪。等候你前往,那先生只管前去!” 元直原想;肯定刘备不会轻易放我。目前却出乎意料,他一口应允我走。但徐庶感到刘备同意得如此之快,说明他的心里比我徐庶还要难过十倍。然而知道皇叔为了我母子能重新相见,所以他一口应允的。这种仁义之心,徐庶是终身难忘。因此,他对刘备说:“皇叔之仁义,徐庶没齿难忘,后会有期了,再见了!” 刘备看徐庶的样子,好象马上就要跑,便立即对徐庶说:“先生慢走!刘备多留先生一夜,来朝十里长亭送行,先生你看可好?” 元直一听,这样的明君是世间少有的。这一夜再不应允,太觉狠心了!因此回答刘备说:“多谢皇叔一片诚心,来朝再见!” 徐庶回转公馆;准备行李之物,命一个年轻的手下,明日代我挑着行李,先去十里长亭等候。徐庶要离开皇叔的消息,顷刻之间文武皆知。大家赶来衙门,问明其情况。 孙乾便向刘备献计说:“主公;元直有如此之才,相助主公还能值曹操。曹孟德兵多将广,再有徐庶相助,好似猛虎添翼,杀来新野,我军何能抵挡?照下官看来,便将他徐元直三天、五天留住于他。光阴如箭;只要一、两个月,曹操不见徐庶赶去许昌,他在恼怒之下;定将徐母杀死。徐先生是个尽孝之人,听到老母被杀,他必然要你皇叔为他老母报仇。这样徐元直是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皇叔了。主公看来如何?”大家听了孙乾之计,认为可以一试。哪知皇叔摇摇头说:“致杀其母而用其子,此乃是不仁;使他们母子今世不能相见,此乃是不义;不仁不义之事,想我刘备终身不为!” 公侯一听,分明我是一条良策,主公为了“仁义”二字,就放弃了这样一条好计。孙乾想,仁义是要的,但目前处于敌强我弱的时期;说笑话万一曹操大军杀来,你写了两个仁义的大字,难道曹兵就会被你吓退么?当然,我是这样想。主公刘备与我想法不同。既然皇叔同意他走了,我等也没有办法。刘备也知道大家的心理,他硬着头皮对众文武说:“备已决定,你们不必多言,来朝一起与我长亭相送徐元直。” 文武默默无言。一宵已过到来朝,文武先赶去长亭等候。刘备一人来到元直公馆,徐庶早在大门口等待着。两人见面之后;没有什么话说,彼此上马,并马而行。出了新野,来到十里长亭。三里一亭称谓凉亭,这是古时候行善的人所筑的;能使长途赶路的人逢到炎暑热天,可以在亭中乘凉一歇。逢到寒冬岁月,可以使人略避风雪。现在是称谓长亭,十里谓之一亭。过去就有人管辖十里之路;此职谓之“亭长”。西汉的高祖便是亭长出身。长亭不等于凉亭,它有着两间屋子,三面长窗,足可摆酒赴宴。这时文武早在等候,现在要紧上前迎接,刘备与元直一起下马,皇叔与徐庶挽手同行,进了十里长亭之内,大家入席。刘备先敬元直一杯;开口说道:“先生,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刘备相敬你一杯!” 皇叔说罢,双手将酒杯呈上、徐元直闻听此言,知道刘备与我心中一样的伤心,但是为了宽慰皇叔之心,一面接杯在手,一饮而尽,一面回敬皇叔一杯;开口说道:“皇叔放心!常言道。天各一方,人生何处不相逢。想必下会有期,回敬皇叔一杯。请干了!” 刘备同样饮干了这杯酒。这时候,文武都抢着为元直敬酒。 徐庶要紧对两旁文武拱手谢道:“众位先生,列位将军,想我徐庶一向不善饮酒,尤其要长途赶路,多饮了路上不便。想你们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徐庶一走之后,希望大家要忠心皇叔到底,助他共成大业!” 这时的刘备,心中真是一言难尽!再听到元直的这一番说话,他更其伤心,认为你走了以后,我是成不了大事,所以他一时英雄志短,说道:“刘备待等先生一走之后,我便将这九百五十军兵遣散,命文武各奔他乡,然后刘备与我家二弟云长、三弟翼德深山隐居,削发为僧,永不为将!” 徐庶听完刘备这番说话,心如刀绞一般!他想,我不来助你刘备倒也罢了,助了你皇叔一个短期;倒反而使你灰心丧气。这样即使我走后,心中实是不安。所以对刘备说:“皇叔,想我徐庶,乃是碌碌无为之辈,天下能人胜我十倍者为数多也!” 元直这时还没有想到此人,一定要离开之后,复返回来,这才称谓“走马举荐”。刘备认为徐庶太谦虚了,莫说胜过你十倍;即使同你一样也是少有的了!谁人能够用五百军兵而一仗杀败敌人三万三千?这是你徐庶在安我刘备的心罢了。皇叔一面听着徐庶说话,一面对元直上下不停地打量着,最后皇叔开口对他说:“先生,你此去许昌相助曹操新主人,带兵杀来新野,重建你的大功!” 元直听完皇叔这几句话,顿时冷汗直冒。俗语说;你这话太不“漂亮”了;带有些讽刺于我。但再一想,站在他的处境着想;必然有这种想法,本身他兵微将寡;万一我真的相助曹操;他还能抵挡么?常言道:人心难测!皇叔的担心,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想你刘备还没有知道我徐庶的心;因为我是春来秋去,只与他有一夏之缘。这也莫怪他有这种想法。元直为了一表自己之心,便对皇叔严肃地回答说:“皇叔,我徐庶为了老母而被迫离去。日后能再回归新野,与皇叔见面重聚,这是万幸也!若不能再来新野,喏!苍天在上,后土在下,徐庶若在曹操军前,终身不献一谋!” 刘备一听,见徐庶对天立誓,就是说即使不到我刘备这里来,他吃了曹操的饭,绝不有一句说话来相助曹操。后来的事实也是如此;不但没有一句说话助曹,甚至一有机会,元直便使曹操上当中计。因而有句笑话;称徐庶是曹操的“外国忠臣”。 谈到这时,元直的心早在老母身上。心想,早晚总要分别。因此,他站起身来对皇叔说:“皇叔,今日多蒙长亭送别,日后多多保重;时光不早;我要告辞了!” 刘备也懂得徐庶的心,已经不在此地了。所以并不去勉强留他了,同样站起身来对徐庶说:“既然这样,待刘备相送一程!” 皇叔与徐庶挽手同行,文武跟随。出得十里长亭,手下将马匹一齐带上,大家一齐上了马。皇叔与元直在前,云长等文武在后,与元直挑行李的手下人,他早已匆匆地赶到前面去了。大概相送了三里多路;徐庶谢着皇叔说:“请皇叔不必相送了!” 刘备:“刘备再要相送一程!” 又赶了三里多路。见刘备还没有住马,徐庶一再谢辞说:“皇叔,常言道:送君千里,总有一别。请皇叔住马吧!” 刘备:“刘备还要相送!” 这时的文武都在想:可以不送了。这倒并不是看轻徐先生。你即使再要送,也不能送到许昌城去。总是要分手的。那也就算了!所以云长也对刘备说:“请大哥住马了!” 张飞也开口说道:“大哥,算了吧!” 这种短短的说话,更显示他们对徐元直的恋恋不舍之情。到这时,刘备方始扣马,文武同样也住马。皇叔对元直说:“那末请先生路途上自己保重了,刘备不送了!” 徐元直将马头向刘备方向侧过来,他对着皇叔恭敬地供着手说:“皇叔,照理我应该下马一礼,如今归心似箭;只能马上有礼了!” 刘备要紧在马上回礼说:“先生何必客套!你我下会有期,刘备在此不远送了!”徐庶听完皇叔说话后,圈转马头向着北面的方向将马一拎,扬起一鞭。这匹马泼开四蹄赶了前去。这时的刘备坐在拎,扬起一鞭。这匹马泼开四蹄赶了前去。这时的刘备坐在马上,一眼不眨地望着远去的徐元直。顿时间越去越远。恰巧前边有着一片小小的树林,徐元直连人带马窜进了树林,很快地就消失在树林之中。大家认为既然看不见徐庶,那可以回去了。就在这时,刘备在马上连声叹气地说:“好恨啊!好恨!惜乎啊!懊悔也”。 旁边孙乾一听这几旬说话,他以为刘备在说恨,一定是恨曹操将徐庶的老母捉去许昌;惜乎者,徐庶有如此的本领,可是只能放他而去;懊悔者,他没有用我孙乾之计将徐庶留下来,大概是这样的意思。但是,他还是要问一声皇叔说:“主公,恨什么?惜乎者是谁?懊悔的又怎样?” 刘备:“刘备恨只恨前面树木层层!” 大家一听奇怪,恨树木为点啥? 孙乾:“请问主公恨它何来?” 刘备:“你们看前边这些树木;将无直遮得人马不见,刘备岂不恨它?!惜乎、懊悔的是,刘备预先未曾传令将树木砍倒,要是早把这些树木砍倒之后,如今还能够看得到元直跃马北去!” 这几句话真正表明了刘皇叔对徐元直的恋恋不舍、念念不忘之心。皇叔说完这几句话,带有失望之心便圈马而归。文武同样跟他掉转了马头,都是灰心丧气地点马而行。 没有走多少路,刘备只听得孙乾在同他说话:“主公,元直回来了!元直回来了!” 刘备一听,以为孙乾还在与他说笑话,知道我留恋徐庶,他有意和我打趣。这时的刘备,恨不得责备他几句。可是,云长也开口了:“大哥;徐元直确是回来了!” 刘备听到二弟的说话,方始相信。因为云长很少说笑话。刘备还没有掉过马来,在心中想道,我刘备爱徐庶,元直必然明白,想必他也不愿离去。或许他在半路上想到了自己可以不去许昌的妙计,但又能保全老母之命,因此他复返回来相助于我。事实上;本领再大也想不出这种妙计。刘备一面想着,一面与文武一起将马匹掉转头去。果真见元直飞马返回。是叔还没有等到元直跑近先开口高声问道:“先生,去而复返,莫非不去了?” 刘备就只希望徐庶回答从今以后不再离去。但这时的徐庶没有回话,直到刘备马前,先扣住了马匹,因为去得急;回来也紧张,他在马上气喘嘘嘘,平了一口气之后,再对皇叔笑着说:“皇叔,不要为徐庶去而灰心。我因心乱如麻;忘却了一句说话告禀。” 刘备大失所望。俗语说,笸箩大的水花,只拿到一只糠虾。结果为了忘却一句说话而回来。这句话再好,那及你徐元直的人好!哪知道这句话并非一般说话,真是事关重大,你的三分天下,就在这一句话上。这时候,皇叔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很随便地问了一句:“不知先生忘却的是哪一句话?” 徐庶:“皇叔,附近有个能人,皇叔何不去相请他呢?” 早已说过,现在刘备的眼里,认为除了你徐庶,再也没有比你好的能人了。因此,用轻描淡写的口气来回答徐庶的说话:“既然这样;费心先生,代我刘备请这位能人来此新野吧!” 徐庶听到刘备这样说,险些笑了出来。心想,你皇叔将这个能人看得与我徐庶一样的便当。我好有一比;被你在街坊上拾回去的东西一样。老实讲,此人就不同于我!恐怕你刘备亲自赶去相请,未必能一下子会成功。我是为了免得丧失了你的信心;所以虽然离去。我在路途之上,多方面考虑下,想到了此人。徐庶再一想,因为目前的刘备信心不足。因此他回答得这样平淡,我一定要把他英雄之心重唤起来,所以,徐庶这时候非常郑重地说道:“我看此人一定要皇叔亲自前去相请,若能请到此人。好似文王遇子牙,高祖得子房,汉事之兴,易如反掌!” 刘备:“此人比先生如何?” 徐庶:“此人胜我十倍!” 刘备对徐庶看看,你的说话实在是太夸张了!世界上哪有胜过你十倍的能人?因此开口便问:“此人有多大本领?” 徐庶:“皇叔听了,提起此人,他抬头能知天文,低头能察地理,见面能识人和,六韬三略的兵书无有不知,无有不晓,辨风云,观气象。善知兴衰之事,腹内藏治乱之计,有经济之略,天下之才,胜管、乐,不亚于孙、吴。他自比管仲、乐毅。请此人灭曹贼不费吹灰之力,定天下易如反掌、稳若泰山。汉室之兴,非他不可!” 刘备听元直把此人讲得古今少有,天下无二。说他是假的吧,在这个处境之下,谅元直绝不会与我打趣,说他的话全是真的吧,我从来也没有听到过有这样大的本领的人。到这时,不管皇叔还在将信将疑之中,总之在元直的一番举荐之下,他已吊起了英雄之心,因此好奇地问着元直:“请问先生,此人姓甚名谁?” 徐庶:“此人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 刘备无意中说了一声:“诸葛亮?” 皇叔想,此人名字我从未听到过,我只知道在你先生水镜庄上,司马徽与我说过当今的能人唯有“龙凤”。现在你介绍的诸葛亮不知比龙凤如何。所以继续问道:“先生,昔日夜住水镜庄,听得尊师言道:一龙一凤,得一而定天下。刘备不知诸葛亮与龙凤相比谁强?谁弱?” 徐庶一听就明自,刘备至今还没有知道龙凤的真实姓名,因此笑着回答说:“看来皇叔不知道龙凤的姓名是吗?” 皇叔想,老实说,照理应该老早晓得,都是你的这位老师卖的关子;日里不讲,夜里不讲,所以直到今朝在我头脑之中只知龙凤的号,而不知他们的真实姓名。想必你徐庶一定明白,所以要紧问他说:“先生,备早知龙凤之号,至今却不知其名,先生知道吗?” 徐庶:“皇叔听了,凤者,便是襄阳人氏庞德公之侄,名叫庞统,字士元;龙者是诸葛亮,即孔明也!” 刘备听到龙即是诸葛亮,他会惊得问出了一句可笑的话:“请问先生,哪个诸葛亮?” 徐庶想,诸葛亮哪里来几个?所以回答说:“就是我现在介绍的这个诸葛亮!” 刘备:“他便是龙吗?” 徐庶:“然也!他本是山东琅琊阳都人。其父名珪,字子贡,为泰山郡丞。父早亡,亮有其叔父,过去与刘表极为知交,因此迁居到襄阳西门外离城二十里南阳卧龙岗。他又称卧龙,亦称伏龙。诸葛亮便是龙也!” 徐庶举荐到这里,刘备已经精神抖擞。心想,诸葛亮三字虽然今天我第一次听到,可是伏龙二字,我慕名已久,不是你徐庶一人称赞,司马徽老先生早已说过的了。因此,知道元直所推荐之贤不是假话。所以,刘备笑着对徐庶说道:“多蒙先生推荐贤能,刘备感激肺腑。恐怕你家老母要挂念,先生可要速速赶路吧?” 一般人要误解刘备有了得新弃旧的念头。可是徐庶并不见怪,相反感到高兴,说明刘备在我走了之后,他决心要去卧龙岗相请孔明。元直临走之时,还是再三叮嘱刘备说:“请皇叔此去隆中相请孔明。一定要用着文王请子牙的精神,耐心地拜望于他。时光不早,徐某告辞了!”说罢,圈马便走。 刘备明白元直最后说话的意思,就是他要我相请诸葛亮一次不成二次,二次不成三次,总之要把他请出卧龙岗。但刘备也明白;请孔明绝不会象请徐庶那么便当了。 不知皇叔如何请到孔明,请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回 身陷囹圄慈母全贞节 心系日月明君访英 徐庶相荐孔明之后,飞马赶上前去,把挑行李的手下人叫住,略休息片刻。元直想,皇叔定然去卧龙岗,相请诸葛亮。但是,孔明还未知道我已将他荐于刘备,要是皇叔赶去请他,万一不愿出山,岂不要伤了刘备之心?为此,徐庶带了挑行李的手下,先去隆中会见孔明。他到了卧龙岗,来拜望诸葛亮,正巧孔明在家。两人见面后,相互行礼毕,对面坐定。 孔明问元直说:“亮耳闻元直兄,在新野县相助刘备,屡建大功。今日来此何事?” 徐庶:“小弟一心欲助刘皇叔。在新野一试小才,杀曹兵三万余,不料老母被曹贼拿去许都,命在旦夕。娘亲书信送来新野,叫我立即赶去许昌以念孝道。小弟不能不去。” 孔明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元直中了曹操之计。心里想,你不去老母不死,你一去老母即死。这时的孔明没有多说,只是对着徐庶冷笑了一声。元直还不知其意,因为诸葛亮一向谈笑自若,直要到今后见到徐母,老太夫人一死,他方始回忆到现在孔明对他的一笑的含义。这倒并不是孔明有意要造成他们母子之间的悲剧,因为知道元直是个孝子,要是与他说明了这一点,徐庶变成进退两难,即使他回归刘皇叔的新野,今后为了他的娘亲必然心神不宁,指挥有失,影响了刘备的大事.万一徐母被曹操所杀,元直要怨恨我诸葛亮。自古遇到此类之事,往往是无法挽回。孔明绝非本灾乐祸,道理就在于此。 孔明就避开不谈,问徐庶说:“那末元直你为老母而去,再来到卧龙岗何事?”徐庶:“孔明兄,你也明自,刘皇叔乃是汉室宗亲,仁义待人,汉室为重。可是,他为我出走灰心丧气。因此,我在临行之时,将你孔明兄荐给了刘皇叔。看来,皇叔日后定然亲自赶来相请,望孔明兄以汉事室为重,不负皇叔一片仁义之心!” 有的说来,孔明闻听元直将他举荐给皇叔一言不发,便向里面一走。事实上并非如此,因为他结果为汉室忠心到底,岂有这种表示。他只是回答元直说:“时期尚早!” 徐庶听到他没有回绝,已经心定了一半。所以,再次叮嘱孔明说:“孔明兄之才,高我数倍。何论什么时期,皇叔一到此地,望请你看在小弟份上,就出山扶助!” 诸葛亮:“多蒙举荐,但要请问元直兄,刘皇叔目前有多少人马?” 徐庶一听,孔明问我刘备有多少人马?要是我与他说,只有九百五十人,恐怕要吓你一跳。为了使刘备早日请到孔明,元直就说了一句谎话。因此回答孔明说:“孔明兄,传来之言不可信,人道刘备兵微将募,称他为孤穷,事实上现在皇叔尚有人马十万!” 元直正是大撒其谎。孔明一听,信以为真。说笑话,孔明出山之后,人家一直中他之计。谁人料想出山之前先上了徐庶不大不小的当。孔明想,我的用兵不要说以一当十,即使一有三用,十万人马就有三十万之用,这样还能抵挡曹操。不料等到出山之后问刘备可有多少人马,皇叔回答,过去只有五百,现在有了九百五十。到那时候,诸葛亮方始明白上了徐庶的当。但是他已经到了新野,木已成舟,事已成矣,岂可反悔?这事以后再提。元直见到孔明愿意出山,他站起身来向他告辞。等徐庶一走,孔明就离开卧龙岗,去往汝南岭山,拜望老师名叫封公玖。这位老师是传授孔明天文的。司马徽是传授孔明兵书战策的。庞德公是传授孔明地理的。自己岳父黄承彦是传授孔明各种阵图的。这四位老师都是后汉三国年间中杰出的人才。加上孔明天生好学,因此造成了他一身的奇才。如今往封公玖处,将徐庶举荐他给刘备一事,详告于老师,请先生指教一下。 封公玖对孔明说,今天下大乱,刘备确是明君。然你助他只有三分天下。同时,再对孔明细谈了一下当时的形势。因此,皇叔来请孔明两次未见。再说,元直离开卧龙岗,取道许昌。他一到许昌后,打听到老母在程昱府第,有人将他领来程昱公馆。他匆匆跑了进去,没有见到程昱,到内室厅堂,只见娘亲坐在那里。 这时,徐庶赶上前去,双膝跪下说:“娘亲在上,孩儿拜见!” 自己儿子的声音哪怕分别已久,还是一听便知。徐母开口问道:“莫非我儿福官?” 徐庶:“原是孩儿!” 徐母:“你从哪里而来?到此何事?” 到这时再不察觉,还象什么《三国》中的徐庶。他感到事情的不妙。认为是你娘亲来信唤我到此,怎样还要这样动问我。他立即回答说:“是你娘亲命人送信到新野,因此孩儿赶来。难道信是假的不成?” 所说徐母也是个聪明人,知道那天留下了自己的字迹,因此曹操冒名去信。但徐母责怪元直说:“我道你学业有进,哪知道反不如其初,枉空在水镜庄学道二十年,凭一封假信,你就轻信而来。自古遣:忠孝不可两全,你连这点都会不知吗?气死我也!” 徐母说罢,老泪纵横。徐庶听娘亲说完,方始回想起在卧龙岗上,孔明对我一声冷笑,说明他早有所料。但是元直并不怨恨孔明,只怪自己实是枉空。要紧对徐母婉言劝说:“娘亲不必伤心。孩儿来的时候没有被人见到,料想曹操未曾知道。我立即回归新野便了!” 徐母想,你既已中计,来是容易去时难。肯定曹操早派人注意着你的到来,不必再多费周折了。一面叫元直站起来,一面命他与我去取茶来。元直立即应了一声,转声去寻找家人;准备为娘亲送茶。待等他捧了一杯茶回到原地方,座位上的娘亲不见了。徐庶知道,恐怕要弄出事来,问清家人自己娘亲的房间,匆匆赶来。只见房门紧闭,连声喊道:“娘亲开门来!娘亲开门来!” 里面一无声音,徐庶起手推着房门。里面早已牢牢拴上。元直从门缝中看进去,只见自己娘亲悬梁高挂。这时的徐庶手中的茶杯落地;家人为他打开了房门,到里面将徐母从绳索中松了下来,放在床上。可是已经气绝身亡,瞑目长逝。元直大哭娘亲。他到这时候认为娘亲的一死,使我徐庶一无牵挂,今后还能脱离曹操的许昌,去助皇叔刘备,因此娘亲舍身为子,更是为了汉室之兴。正在这时,曹操命人来请,说明我的到来,你们早已知道。尽管娘亲自己悬梁,其实就是死于你曹操手中。杀母之仇,岂可不报! 元直沉住气来会曹操。曹孟德敬徐庶似上宾;摆款宽待,用上好棺枋厚葬徐母。 元直与曹操说:“丞相,先父在世早已嘱咐母亡之后坟墓做在一起,如今我准备将娘亲棺枋,伴柩回乡。” 曹操:“老夫早与令堂太夫人选好坟地,在许都南门郊外。早日入土为安,何必还要远道伴柩?” 徐庶:“徐某理应在坟上守孝三载,满孝之后再来帮助丞相。” 徐庶准备将灵柩伴至家乡后,使曹操无法抱住我的后腿。哪知道老贼强行建坟于许都。因此,推托守孝三年,事实上不愿助曹。 你的想法都不出曹操所料。孟德想,我把你骗来许昌,就是要你为我效劳。目前正在用人之时,再隔三年岂不是错过了良好的时机?因此回答徐庶说:“尽孝者人之常情。请先生一面助我老夫,同时身穿孝服三载,不是同样尽孝?” 徐庶:“在丞相军前身穿孝服,于军不利!” 曹操:“先生,老夫向来胜不作喜。败不作忧,绝不为此孝服而错怪先生!” 曹操将徐母葬在许昌郊外,使你徐庶今世无法逃遁。不需要将你监视。也就是说,即使你要逃,也不可能背上了坟墓一起而走。你要保全娘亲坟墓,就是插翅也难飞。一面为徐庶准备上等宾馆,还想买服他的心。 有一天,曹操设宴款待徐庶。 在席间,曹操问徐庶说:“老夫闻得先生从司马徽为师,定然博学多才,今日倒要请教!” 元直想,娘亲为我而死,尤其我在刘皇叔面前早已立过誓,决无半句会忠心于你曹操,因此回答说:“我从师多年,学业无进,既不知天文,又不知地理,更不知六韬三略。” 曹操:“那你数年中学到的什么本领?” 徐庶:“徐某所懂得的是一亩田能出多少米,一锭金能值多少银!” 这两句的回答,曹操完全明白:徐元直怀恨在心!他是不愿助我;有意装聋作哑来唐突老夫。所说曹操一向重贤,非但不害徐庶,相反待他更好。他认为日子一长,你定能回心转意。俗语说,长线放你远鹞,即使你永远不愿助我。那刘备已经失掉了你一个徐庶。兵法云:敌人失,我军不得,已是我军之利。敌人失,我军得,则利上加利。总之说来,刘备的相助之人,已经被我曹操弄至许昌。他无人助也!其实曹操哪里知晓,徐庶早已举荐了胜他数倍的当今伏龙先生。这里,曹操命人打听新野刘备的消息。同时,徐庶也在探听诸葛亮出山的消息。 再说,刘皇叔送别了徐庶,得意洋洋地带文武回转新野,命人去卧龙岗探听诸葛先生是否在家。相隔三天,有人报到,对刘备说,外面有一先生相见。刘备想,莫非徐庶送信与孔明,叫他来新野助我刘备。因此,皇叔要紧出衙门迎接。到外面一看,原来是水镜庄的司马德操先生,刘备上前迎接,开口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司马老先主!那大在贵在一别,好久不见了。里面请!” 皇叔与司马徽到里面,分宾主坐定,皇叔动问:“老先生,今日得能相见,实是有幸!不知先生来此有何教益?” 司马徽:“皇叔,老汉闻得小徒在此,不知现在何处?特来望他!” 刘备:“令高徒已去许昌,为他老母被曹操所囚,他娘亲书信来唤他。” 老先生听到这几句话,顿着足说:“啊呀!皇叔!元直枉空在我跟前学道多年,连一封假信都看不出来。他老母是个贤良之人;岂会劝子从奸,写此书信?元直此去徐母必死!” 刘备一听,大惊失色!他方始明白乃是曹操的奸计。但是悔之已晚,想到元直荐贤之事,便问司马徽说:“老先生,元直虽然中此奸计,但他在长亭举荐了孔明先生,他是一片忠心!” 老先生听说徐庶将诸葛亮举荐于刘备,他叹了一口气说:“以我看来,孔明确是良才.可惜者他得其主而不得其时。” 刘备听到这句话,一知半解。问司马徽老先生说:“先生。元直说孔明便是伏龙,乃是稀世之才,老先生以为然否?” 司马徽:“那天在小庄之上,老汉未曾与皇叔细谈。孔明年龄虽轻,有着子牙、子房之才;孙膑、吴起之能,他常同博陵的崔州平,颖州的石广元,汝南的孟公威最为好友。皇叔若能得他相助,汉事定兴!”他说到这里,起身告辞说:“老汉告辞了!” 刘备:“待刘备相送!” 送至衙门口。两人拱手而别。刘皇叔为请孔明而准备了一些礼物,在等待着报来的消息。在中秋的季节里,有人报来,说孔明在家。刘备命子龙镇守新野,他带了云长、翼德,手下推了车辆离开新野县,直往襄阳卧龙岗而去。正在秋高气爽之时到卧龙岗下,抬头一看,正是: 但见此山千丈高,茂林参天透云霄, 远眺苍松叠翠柏,近看流泉似马跑。 对对白鹤旋云天,双双老鹿啃仙草。 猿猴啼,鸟鹊叫,又见白兔竞争道, 好比瑶池圣境,宛如蓬莱海岛, 丹青妙笔尤逊色,一幅胜景谁能描。 弟兄三人见到此景,确是贤能所在的地方。皇叔与两个兄弟下了马,带马步行上卧龙岗。卧龙岗背靠大山,矗立在前,真是雾里嫦娥,云中山岗。到得岗上,皇叔仔细观看,背后远处,奇峰刺天。这里地方虽然不大,但位于山南。朝南处良田无数,朝北坡树荫浓密,坡上草屋层层,可称地不广而肥沃,水不深而清澈,树不大而茂盛,真是人间仙境,别有神貌。皇叔想,初次到此,不知孔明住在哪一个村落?他想问个讯来。只见前面田野之中两个农夫在那里闲谈,一个农夫说道:“请你唱歌一首。”另一个农夫说:“那你就坐着听吧。”皇叔看得清楚,见二人坐在田埂上。刘备想,我倒也要洗耳恭听。只听得唱歌的农夫指手划脚地唱了起来。但闻: 苍天如盘盖,陆地赛棋局。世人分黑白,往来争荣辱。荣者自安安,辱者自碌碌。歌者劝世人,效学隐龙伏。南阳有隐士,高眠卧不足! 他唱罢后哈哈大笑。听歌的农夫也拍掌叫好。皇叔听到此歌。感到很有意思。所说,自从徐庶荐诸葛以后,刘备已知孔明躬耕于南阳。他想,躬耕者,便是种田的农夫。现在皇叔想,唱歌者,看来是诸葛亮也!否则哪能唱出这样好的歌来!他也没有与两个兄弟商量,将马拴在一旁,手提龙袍,奔向这两个农夫的面前,便是一拱到底地说道:“伏龙先生,刘备有礼了!” 这两个农夫被皇叔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吓得他们从田埂上立了起来,对刘备上下一看,见他方面大耳,三缕清须,龙冠龙服,唱歌的农夫要紧一面还礼,一面开口问道:“请问将军是谁?” 刘备:“我乃新野县刘备便是!” 农夫:“莫非是刘皇叔?” 刘备:“是也!” 农夫:“皇叔,要见孔明吗?” 刘备:“特来求见!” 农夫:“我等都非诸葛亮。” 皇叔想,我也太鲁莽了,没有预失问一声,现在倒行了个白礼。哪知道你刘备为了相请诸葛亮,不知要多行多少个白礼呢!可是刘备赞成地说:“你虽然不是孔明先生,但这首歌词作得不错也!唱也唱得很好。” 农夫笑着回答说:“皇叔,这首歌词是我听来的,也是孔明经常在家抱膝而坐,闲来口中常唱其歌。我是这庄上的长工,只因听过很多遍,因此今日也在这里显丑了!” 刘备想,你们俩人既是庄上的长工,定知孔明住在那个村上。皇叔便问道:“请问诸葛先生的府上在哪里?” 农夫:“皇叔请看,从这里往北,过顶小桥,有片庄场,屋外两旁竹林,便是孔明之家。” 刘备:“多谢了!” 刘备问讯回来,同云长、翼德二位兄弟说道:“二位贤第,这两个农夫我本以为其中必有孔明,哪知是两个长工。现在问明了他住宅就在前面,我等弟兄三人,也好赶去登门拜访。” 张飞一听,认为大哥自从徐庶荐了诸葛亮之后,好象着了魔,到了卧龙岗,忘记了自己是皇叔的身份,见人便是一礼,真是可笑。既然来了,跟大哥往前走,弟兄三人各自带了马匹,往北走不多远,果真一条小溪,流泉潺潺,上面一顶小小板桥。刘备在前,关张在后,过了桥,穿过庄场,将马拴在屋外竹林之旁。皇叔一看,可称谓:竹林丛中景最幽,人生乐此更无愁!三人拴好了马,踏上前来。只见平排三间草屋。皇叔便起手敲,门,只听里面传出一声年轻人的咳嗽声,他口中自言自语地说着:“青山为知己,绿水堪共乐。谁呀?”皇叔只见草门一开,出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僮,虽然身居山林之中,生得倒也清秀。这个小僮看见门外红、黑、白三个脸色不同的人,他倒并不慌张,开口便问:“请问将军是哪一个?” 刘备:“小僮请了。我乃大汉皇叔,宜城亭侯,领豫州牧,新野县刘备便是!” 皇叔的意思是,恐怕这小僮不要到里边去报错了人,因此讲得详细一点,哪知道这个小僮回答皇叔说:“你这许多名字,我实在记不清楚。” 刘备想,算我倒霉,被这小囝触了一顿霉头。所说,皇叔一向待人和气,尤其来到卧龙岗,他更是虚心。因此,笑着回答说:“小僮,你只管到里面去禀报,只要说刘备便了!” 小僮对他看着,笑笑回答刘备说:“你太简单了!” 皇叔想,看他人小,同他说话很难,多也不好,少也不好他毕竟是个孩子,因此刘备并不见气,继续问他:“小见我刘会前来求见伏龙先生,他可在府上?” 小僮:“原来是皇叔要见我家老师么?” 刘备:“是啊!先生可在?” 小僮:“我家先生不在家中!” 刘备想,不在家中你理应该早说。问了半天才回答我这一句话。可是,皇叔并不灰心,认为让我问个地方,究竟在哪里,便可去找他。因此问小童说:“那末你家先生到何处去了?” 小僮:“皇叔听了,我家先生有时驾舟于江湖之中,或者访僧道于山顶之上,或找朋友于村落之间,或饮酒弈棋于洞府之中,又可能操琴在树林之下……他是往来不定的。” 刘备想,你讲了半天;我什么地方都找不到。再一想,他总要回家,让我问个时间,在此等候孔明回来。为此,再问小僮:“那末,你家先生何时回来?” 小僮:“皇叔听了,我家先生少则三天五天,多至三月半载,或者太阳未落就回来也没有一定的。” 刘备一听,想你等于没有说;皇叔准备到里面略坐片刻,同时想看一看孔明府上的一切,往往从这点上可以看出诸葛亮的一些才干。因此对小僮说:“小僮;可否让刘备到里面略坐片刻?” 皇叔想,我这样的人大概到里面去还是可以的吧。哪知晓小憧对他摇摇头;说:“皇叔听了,先生不在家中,外人不得人内!”说罢;他转身关上了门,走了进去。 张飞在旁看得清楚,他心里想,这小鬼好大的架子,连皇帝的阿叔都不能进去,你是不是当我们小偷一般。要是没有皇叔在旁,他便要开口大骂了。皇叔倒并不见气。刘备想,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虽然是皇叔,也应该尊重他人。今日来请未见,下次再来相请。因此回头对两个兄弟说:“二弟、三弟,我们回去吧!” 弟兄三人将竹林上的马匹各自带了过来,牵着马步行回过小桥,走不多远,只听见一声咳嗽,从山僻小道上走来了一人,见他穿着道袍,花白的须髯。口中自言自语地咕着说:“恨今日,一统变三分;笑将来,三分成一统。” 刘备抬头一看,他认为诸葛亮回来了。因此,放下马缰绳,匆匆地赶到这位先生面前,并不多问,便是深深一礼,口中说道:“伏龙先生,刘备方才登门拜访,未曾相见,在此半路遇见先生,实为万幸!我在这里有礼了!” 此人对皇叔上下看了一看,便笑着问道:“莫非是新野县刘皇叔么?” 刘备:“原是刘备!” 崔州平:“皇叔是来找寻孔明么?” 刘备:“是啊,先生是谁?” 崔州平:“我不是孔明。乃是博陵人氏崔州平也!” 刘备想,又行了一个白礼。但是,听他说是崔州平,想起司马徽介绍过,此人同诸葛亮是好友,定然知道孔明在哪里。因此抱有希望地问道:“请问先生,可知道伏龙先生在哪里?” 崔州平:“多天不见,我也在此寻找于他。未知他赶往哪里去了!” 刘备想,我倒要与崔州平好好地谈一谈,在他身上可以着得出诸葛亮的本领。因为他同孔明是好友。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所以对崔州平说:“请先生就在那边石上坐下,刘备要请教先生。” 崔州平回答说:“皇叔不见笑的话,你我略谈片刻。”说罢。两人就在前面的山石上对面坐定。 云长与翼德拴好了马匹,站立到皇叔的后面侧耳静听。 崔州平先问刘备说:“贫道不知皇叔要见孔明有何事?” 刘备:“先生听了,曹操包藏祸心,欲思篡汉。刘备乃汉室宗亲,欲思兴汉灭曹,奈何有心无力,欲请孔明相助,今日特来相请!” 崔老一听,笑着回答刘备说:“皇叔,贫道有几句说话,望勿见怪!” 刘备:“先生何必客套,只管指教!” 崔州平:“小老看来,秦乱天下,而高祖斩白蛇起义,乱而再治,平秦灭楚而兴汉。两百年太平而过。到平帝天下又乱,刘秀白水村起义,乱中复治。光武中兴,直到现在诸侯四起,天下又乱了,干戈不息。皇叔欲请孔明定治乱之计,重兴大汉,恐怕徒劳心血。因自古以来,乱而治,治而乱,反复无穷也。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未知皇叔看来然否?” 刘备一听,知道崔州平的意思是叫我不必枉费心血了,站在皇叔背后的云长和翼德听得很不高兴,认为大哥你不必与他多谈了。刘备倒并不见怪,只是担心孔明是不是同他一样的看法。因为他们是好友,要是诸葛亮也无兴汉之心,那必然不愿助我也。事实上孔明虽与崔州平是好友,可是对世事的看法不同,他认为谋事在人,人定能胜天。 这时的刘备,对崔州平说:“先生之言,诚为高见。备欲请你去新野小叙,先生愿否?” 崔州平:“我乃山野之夫,何能论天下之大事?刚才说话有误,请皇叔不要见气,小老告退了!”说罢,他从石上站了起来,对刘备行了一礼,说了声“再见!”便拂袖而去。 云长想,他根本没有兴汉之心,岂肯与我们共去新野县?对大哥看看,意思是我们回去吧,皇叔望着崔州平走去的背影,笑了笑说:“二弟,三弟,我们回去吧!” 弟兄三人下了卧龙岗,各自上了马,带了手下人,推了车辆回转新野。赵云出城迎接,问刘备,可曾请到伏龙先生。皇叔回答说未遇空归。过日再去。 秋天过去了,很快进入隆冬的天气。一天,有人报来,同皇叔说,孔明回来了!刘备闻听,立即准备礼物,再去卧龙岗二请诸葛亮。 关羽听说再要去请孔明,他就与刘备说:“大哥你乃是当今的皇叔,前番已经去卧龙岗请过了一次,何必再去,失了大哥之身价!孔明要是诚心来助你的话,他应该亲自赶来新野县。” 刘备:“二弟,前日元直与我说过,对孔明要耐心地去相请他,你可闻得文王聘请子牙之事么?” 周文王为了灭暴君纣王,去渭水河相请姜尚,为了表示他对子牙的诚心,文王亲自与他推车。关将军听到刘备这样地说着,那不要说二请诸葛,那怕去卧龙岗十次八次,我也无话说了。 张飞就与刘备说:“大哥,我着孔明乃是一个农夫罢了。他的架子倒不小!你大哥是请他不出来的。待老张拿了一根绳索赶去卧龙岗,把孔明绳捆索绑,捉来新野县。大哥你看怎样?” 刘备一听,心里想只有你这个匹夫说得出来。这样还象什么请诸葛亮,变成了捉诸葛亮了。事实上三将军已经对孔明有了成见。 刘备听了,就与张飞说:“三弟,你岂能如此地说话!既然这样,你卧龙岗不要去了。” 张飞:“老张定要前往!” 刘备:“那你去隆中,千万不可如此说话。” 张飞:“兄弟明白。” 刘备仍旧命赵云守好新野县。他带着云长和翼德各自上马,手下推了车辆,上面载着礼物,离新野县往襄阳西门外卧龙岗而去。此去能否遇到诸葛亮,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回 二请诸葛酒肆揖二翁 三顾茅庐隆中定三 刘备带着二位兄弟,赶去卧龙岗二请诸葛亮。这年是建安十二年的三九天气正当严寒季节。走到半路之上,突然大雪飘飘。顷刻间北风似刀,朔风凛冽,遍地积雪。张飞在马上心中怨恨诸葛亮,你不应该躲在隆中不出山,害得我们弟兄三人冒着这样的鹅毛大雪再赶去卧龙岗,他忍不住气对刘备说:“大哥,这样大的风雪,我们回去吧!” 刘备:“三弟,你要知道,孔明时常云游四方。前番未能相见,如今这样大的雪,料他定在家中,我等赶去才能相见。何况已经走至半路,俗语说,不要半途而废。” 张飞:“大哥,这样冷的天气,难道你不怕吗?” 刘备:“愚兄为了相请贤能,再大的风雪也是不怕,要是三弟怕冷的话,那你先回转新野!” 刘备以为张飞真的怕冷。哪知三将军是同孔明有气!你真正叫他回去,他便环眼圆睁地对着刘备说:“大哥,兄弟在沙场死都不怕,难道还怕什么冷么?” 皇叔一听,感到好笑!一时叫冷,一时叫不怕,都是你一个人在讲。刘备还没有察觉到张飞对孔明的恼怒,皇叔想,既然如此说,皇叔便回答兄弟说:“三弟,既然不怕冷,有得回去也要走一半路,那末何不赶去卧龙岗。” 关将军自从刘备对他比上了一段古典,他再也不讲什么了。弟兄三人就这样冒着风雪,顶着寒风来到卧龙岗。到卧龙岗后,车辆停在下边,刘备抬头一看,正是:山披银装,林如玉琢!与初请诸葛亮时换了一个世界。弟兄三人一齐下马,带着马匹慢慢地上得卧龙岗。 皇叔对岗上四处一看,周围远近积满了大雪。天上还不断地象梅花一样在朵朵飘飞着。这正是:彤云层层,冷风惨惨。刹时间,烂银盖顶,遍地一色,四下难行。也不见树木山根,獐狍野兔皆伏山岭。大小门户都未开,乡间草屋尽关闭。皇叔刘备不觉“喔唷”地透了一口冷气,幸得前番来过一次,即使无人也不必问讯了。皇叔在前,关、张在后,直往孔明府上而来。半路上经过二间草屋,外面悬挂着一块招牌,上面写道“酒铺”二字。 刘备与两个兄弟说:“二弟、三弟,我们三人浑身堆满了雪,何不到酒铺前略歇片刻?” 弟兄三人,就带马来到草屋的外面,站定了身子,各自将身上的雪拍一个干净。皇叔正在抖着龙冠上的雪时,只听得酒铺里面传来了声音:“大雪飘飘无处游,在此畅饮一解忧!” 刘备听到这两句话,要紧戴上了龙冠,回头对里面一看,只见两位先生对面坐着,都是道家打扮。一个是白脸长须,一个是青脸卷须。皇叔一见,认为其中两人必有一个是诸葛亮,因为他们在说道天空下雪,只好在此饮酒。心想,我幸得冒雪赶来,天好的话,孔明可能又要出外了。因此他掉转身来,走进了草屋,到这两位先生的酒席前一躬到底,开口言道:“二位先生之中,哪一位是卧龙先生?刘备在此有礼了!” 这两位先生见到刘备这样动问,真是可发一笑。他怎象猜谜语一样的问讯。一个白脸长须开口问道:“将军莫非刘皇叔?” 刘备:“原是刘备!” 石广元:“你要见诸葛亮么?” 刘备:“是也。” 石广元:“我等两人都非孔明。” 刘备想,又是行了一个白礼。开口问道:“那二位先生尊姓大名?” 石广元:“我乃颍州石广元,他乃汝南孟公威,与孔明皆为老友。” 刘备:“刘备久慕二位的大名,但不知卧龙先生在家否?” 石广元:“长久不见了。今日大雪,他可能在家,皇叔既已到此,可以前往北去,便是他的住处。” 刘备:“备前番来过,不劳费心,再见了!” 皇叔回出了草屋,与二位兄弟说:“里面两位乃是孔明的好友,我二次到卧龙岗,前后见到了很多山林隐士,唯不见孔明。” 皇叔说完了这几句话,带着马匹在前面,关、张在后,向孔明的住处而来。过小桥,穿庄场,将马匹全都拴上了竹林。皇叔上前轻轻地叩着大门,只听得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知道是前番初请诸葛亮时遇到的那位小僮。听他口中嘀咕道:“我当风吹竹,原来人叩门。”说罢,将门开了,果真是这个小僮! 皇叔上前打了个招呼,说:“啊,小僮,刘备又来了!” 这小僮见到他们弟兄三人,他心中亦非常佩服。认为外面这样大的雪,你们竟然会赶来卧龙岗。因而面带笑容地还了一个礼说:“原来是刘皇叔。这样的风雪,赶来此地,不知有要事?” 刘备知道这个小僮说话很俏皮,前次我已领教过了。我分明前来相请你家先生,今日你还装作不知。皇叔陪笑着说:“请问小僮,诸葛先生可在里面?” 小僮:“在里边草堂之上。” 刘备对张飞看看,意思是幸得没有听你的话,要是在半路上回去了,岂不要错过了机会?我知道下雪天他是不会出去的。所以对小僮说道:“请问小僮,刘备可以进去么?” 因为前番被他触过霉头。所以,招呼打在前头。小僮微笑地回答说:“不必通报,皇叔只管进去便了!” 刘备就命二弟、三弟在草屋外等候。云长与张飞就在屋檐下拍着身上的雪。 刘备跟着小僮跨进了草屋,只见里面一副对联,上一联写着:“淡泊以明志”;下一联是:“宁静而知远”。皇叔见到这副对联,已经知道孔明是一个好静不好动的性格之人,因此随着小僮跨进了第二进草屋,只见草堂上生着火炉,火炉旁坐着一人,年龄尚轻,约来二十青春,腮下无须,他抱膝而坐,口中又象读书又象在唱歌似的,因为他没有拿书本在手,但是念得很认真。皇叔只听得他在那里念道: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吾不栖;士仗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东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皇叔听完他的吟诵,知道孔明先生确有高志,他就在等待时机。皇叔想,你有着这样的大才,现在正当用人之时,我又真心前来相请于你,正是你有心,我有意,让我赶快上去相见吧。因此等不及小僮禀报,跨上前去对着这位先生看看,刘备心想,我为了你孔明,不知行了多少个白礼,想必现在我这个礼,不会白行了。所以,他深深地一礼,并说道:“伏龙先生,刘备有礼了!” 这位年轻人要紧站起身来,问道:“皇叔,你莫非要见我家二哥么?” 刘备想,不管二哥、三哥,我只知道要见诸葛亮。因此问道:“先生究竟是谁?” 诸葛均:“我家弟兄三人,大哥叫诸葛瑾,字子瑜,现在江东相助孙权;二哥诸葛亮,字孔明;我乃排行第三,诸葛均的便是。” 刘备一听,就差一个字,对小僮看看,我要见的是诸葛亮,你怎么领我见了诸葛均?小僮对皇叔看看,意思是你刚才对我说的是要见诸葛先生,这不是诸葛先生么?你说要见诸葛亮,可是你这个“亮”字没有说出来。我并没有错啊!皇叔也拿他没有办法。 诸葛均立即招呼刘备说:“皇叔请坐!” 刘备在炉子旁坐了下来,小僮送上了一杯茶。皇叔想,这天寒地冻,吃一杯热茶也能暖暖肚。因此就问诸葛均说:“可知令兄哪里去了?” 诸葛均:“我家二哥,从来是往来不定的。” 刘备:“那何日回来?” 诸葛均:“他回来的日期从来也不定的。” 刘备想,我这里已经来过两次,不要孔明先生回来之后,等到我问讯赶来,他倒又出去了。这样,今生难以见面。一想有了!倒不如让我留下字条,让孔明回来可以知道我来请过他两次了,这样他可以在家等候我刘备。皇叔便对诸葛均说:“先生,可否借来笔墨一用?” 诸葛均就吩咐小僮,取来笔墨与纸张。刘备一看砚台中的水已经结成了冰,说明今日的天气好算冷的了。他就靠在火炉旁的椅子上解一解冻,方始磨墨提笔,写上了一张便条留给孔明,内容是:秋天相请先生未能得见,冒雪冲风二请先生,遇见了令弟。希先生回府后在家等候,刘备隔日再造府相请。皇叔将便条交给了诸葛均说:“这张便条,费心先生等候令兄孔明回来交付于他,多谢了!” 诸葛均:“些些小事,何必客套!” 皇叔坐在草堂上,他感到别有风味。因此,东看西望,根本忘记了要回去。你哪里知晓,虽然在乡村农夫之家,规矩也非常大。诸葛均看刘备坐着不走,便向他直言不讳地说:“皇叔,家兄不在,不能多留外客,皇叔可以自便的了。” 刘备一听,这地方的规矩远远胜过了我新野的衙门。没有坐多少时间,已经向我发逐客令了。刘备只好含笑地站起身来,连声应允道:“是是是,刘备告退了!” 诸葛均:“在下相送!” 刘备在前,诸葛均在后,将皇叔送至大门口。皇叔向外一望,见天上的大雪还象倒灰一般地落下来。云长与翼德见自己大哥被一个青年送了出来,要想开口问他是不是孔明。刘备先向两个兄弟介绍说:“二弟三弟,孔明先生仍旧没有回来,这位便是伏龙先生的胞弟诸葛均先生,你们见过了!” 云长、张飞一听,心想,又是空跑了一趟。因此,听大哥所言,二人见过了诸葛均。正在这时,只听得小桥之上有人作歌而来,刘备正在向诸葛均行礼告别时,听到歌声转身便望,只见一个老人,头戴道巾,身穿道袍,骑上一只骡子,在小桥上踏雪而来,手执葫芦,口中高声作歌:“正是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上空雪乱飘,盖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片片鳞甲飞,顷刻满宇宙。骑骡过小桥,独叹梅花秀。”皇叔听到这支歌,又看到他的方向往这里而来。他想,孔明回家了!因此,冒了大雪向这位先生的面前奔去,半句都不问,只管一揖到底,满有信心地说:“伏龙先生,刚才有令弟殷勤招待,以为先生过日回来。不料在此相见,真是有幸得极,刘备有礼了!” 骡子上的老人笑着问道:“皇叔,你莫非要见我家小婿么?” 刘备想,我不管大婿小婿,目的是要见诸葛亮。所以,要紧问道:“先生是哪一个?” 黄承彦:“孔明是我小婿。老汉黄承彦便是!” 只听后面的诸葛均带着紧张的声调对着刘备说:“皇叔你不要弄错了,他不是我家二哥,乃是我家二哥的岳父大人也!” 刘备听到他们两人的说话,再对骡背上的人仔细一看,喔哟,见他须髯都白了!年龄少不了六十,诸葛均看来最多二十青春,哪有弟兄相差四十年纪呢?原来他是诸葛亮的岳父,想我为了想请孔明,怎么象发了痴一样,心中感到惭愧,要紧改口称道:“原来是黄老先生,可知道令婿在哪里吗?” 黄承彦:“好久不见了,老汉今天提酒踏雪而来到孔明家中,也是来找我小婿的呀。” 皇叔想,诸葛亮这个人真不简单!他的去向,连他的岳父都不知道。看来只可下次再来了。便对黄承彦行了一个礼,说了一声:“老先生再见了!” 皇叔便与两个兄弟从竹林里牵了马匹,无精打采地离开了这里。这样大的风雪,张飞这个人他气过了头,反而倒要寻些乐趣出来,他知道自己大哥这次又没有遇到孔明,心中亦很不舒畅,让我来使他开心一点吧。因此便对刘备说:“大哥,他们山林之人,不管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总是作歌。兄弟今天也要来唱歌哉!” 刘备想,你兄弟这时候作歌,真算得是苦中作乐!刘备待两个兄弟一向是爱护的,尽管自己闷闷不乐,绝不愿扫兄弟之兴。所以,对张飞说道:“三弟有兴作歌?请了!” 张飞虽然说出了作歌,但是,一下子想不出恰当的歌词来。他四处一望,见到天空中不断地飘着大雪,倒被他想出了歌词。便对皇叔说道:“大哥,我的歌词来了,请你听好!” 刘备:“请三弟速速唱来!” 张飞:“大哥听了:一片一片又一片……” 刘备:“这算什么意思?” 张飞:“兄弟唱的是老天下的雪,不是一片一片的吗?” 皇叔想,倒也形象得很,继续问道:“三弟,唱下去!” 张飞:“没得了!” 刘备:“只有一句岂能成为歌?至少要有两句,请三弟想来。” 张飞:“太麻烦了。” 刘备想,这个麻烦你自己找来的,这里又没有人逼着你唱歌,既然唱到,一定要唱象,因此命张飞说:“三弟,第二句一定要请你做出来。” 张飞想了长久,对刘备说:“大哥听了,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 刘备想,照你这样象加法一样地唱下去,不要说两句,你一直可以唱到新野县。 后面的云长对张飞说:“三弟,待愚兄来助你一句,叫‘飞入水中都不见。’” 张飞听完放声大笑说:“好得很!” 皇叔想,到底我家二弟,这一句更加形象了。因为雪落入水中,顷刻间全部融化。因此称为“飞入水中都不见。”二请诸葛亮就这样地结束了!这正是:“一天风雪访贤良,不遇空归意感伤。东屋溪桥山石滑,寒侵鞍马路途长。当头片片梨花落,扑面纷纷柳絮狂。停鞭回首遥望处,烂银堆满卧龙岗。”弟兄三人下了卧龙岗,带着手下,推着车辆回转新野。文武与子民认为已经请到了孔明,都出城迎接。不料,仍旧设有把这位先生请到新野。大家为皇叔的空跑一趟大扫其兴。但是,刘备绝不灰心。他想,总有一天孔明要回转卧龙岗。 光阴如箭。辞旧岁,迎新春。到了建安十三年的春天,手下人匆匆赶来新野,向皇叔禀报说:“这次我们打听到确实的消息,诸葛先生果真回转了卧龙岗。而且现在家中。”刘备听到这个消息,他准备了礼物,问两个兄弟:“你们卧龙岗愿意同去吗?”他们回答说:“大哥愿去,我等理当奉陪。”子龙与皇夫人说:“希望这次能把先生请来新野。”皇叔想,初请诸葛亮在去年的秋天,二请诸葛亮正在隆冬天气。今日三请诸葛,正在风和日丽、春光明媚的季节。弟兄三人到了卧龙岗,因为来过两次,不需要问什么讯了,直往孔明府上而来。过小桥,穿庄场,皇叔正在向前走去,前面匆匆跑来一人,刘备一看,便知是在二请时见到的诸葛均先生,皇叔立即向他招呼说:“先生,去冬一别,今春再见。刘备在此有礼了!” 诸葛均本来低着头,没有注意到。忽然听到刘备的声音,抬起头一看,果真是皇叔。心想,他们弟兄三人可算得一片诚心了,为了我家二哥来此卧龙岗前后三次。因此,恭敬地回了一礼,说:“皇叔驾到,在下失礼了!” 刘备:“闻得令兄在家,特来相请!” 诸葛均:“我家二哥现在家中,皇叔可去一见。在下有些俗事,失陪了!”说罢,他就在皇叔身旁擦身而过,匆匆而去。 这时,张飞虽然一起到此,认为孔明已经知道了我家大哥前来请过两次,他还不赶来新野,再要我等来此相请,架子可算天下最大的了。又见到他的兄弟,对我家大哥聊聊几句,转身就跑,他实在忍不住心头之气,脱口而出说了一声:“好大的架子!” 刘备立即向他喝住,说:“三弟,千万不可无礼!等你见了孔明,切莫出语伤人而使前功尽弃,误了大事!” 弟兄三人拴好了马,皇叔又来亲自叩门,只听得里面小僮走了出来,把门打开。皇叔一看,真巧!三次都是这个小僮,知道他喜欢俏皮,因此今日皇叔讲得十分详细,对着小僮说:“小僮请了!伏龙、诸葛亮、孔明先生可在里边?” 小僮抿嘴一笑。因为,刘备上次说了诸葛先生,结果成了诸葛均。今天他是吃苦学乖,连姓连名带字号都一齐报了出来。小僮想: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今天,总算被你等到了。所以,回答刘备说:“我家老师早已回来!” 刘备:“可能进去相见?” 小僮:“皇叔只管请进!” 刘备:“二弟、三弟,请在外面等候,待愚兄一人进见!” 刘备跟着小僮进了草屋,走到第二进的草堂口,对上面观看。只见这位卧龙先生高卧在那里,他面朝外,背对里,睡在一只竹榻上。小僮准备上前禀报,刘备便将他一把拖住,轻轻对他说:“小僮,请勿吵闹先生,让他好好地安睡,刘备在此等候便了!” 就这样,皇叔站在草堂之下,躬身而立,声息全无。小僮一看,心想,刘备可称得诚心诚意的了。当时皇叔想,既然孔明就在眼前,早晚可以同他见面说话,何必心急呢?说笑话,你就是睡到明天这个时候,总是要起身的。我既然到此,稍等有何妨! 你刘备有这样的耐心,外面的张飞感到自己大哥,进了草屋已久,为什么到现在不见他出来?因此,他与云长说:“二哥,待兄弟到里面观看一下?” 云长虽然也感到孔明架子太大,但是他在礼貌上还是十分注意的。大哥命我弟兄二人站在外面,这就说明不可失礼。尤其三弟生性鲁莽,万一闯出锅来,大哥岂不要责备于我?因此,关切地对张飞说:“三弟,你往里面千万要注意,不可无礼!” 张飞:“二哥你放心便了,兄弟前去悄悄地一看。” 张飞恐怕被刘备发觉,他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他到得第二进的草堂之下,只见自己大哥象身犯重罪的犯人一样,低头站立着一声不响。可是见到上面一个道家打扮的人,想必定是孔明,只见他高高地睡在那里。这时的张飞,顿时环眼怒睁,咬紧牙关,真恨不得跳上前去,一把将他从竹榻上拖下来,一想不对!因此他又怕被刘备发觉自己闯了进来,只得耐住性子回到了外面,见到云长,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可恼啊,可恼!” 关羽:“三弟,恼从何来?” 张飞:“二哥,你哪里知道,我家大哥他象囚犯一般地站立在草堂之下,这个南阳的农夫高高地睡在草堂之上。他有多大的本领,竟敢于藐视我家大哥?!这样的风和日暖,他还在呼呼大睡,真是一个懒夫,待老张去拿一把稻草,放上一把火,将这老棚烧掉它,看这妖道还起来不起来!” 云长一听,虽然同样心中感到有气,但是你三弟这样的做法不但得罪了孔明先生,也是违抗了大哥的命令。因此,用阻止的口吻对张飞说:“三弟,岂可如此无礼!昔日大哥与我们说道文王聘请子牙之事,三弟忘了么!我等应与大哥一样,不可藐视贤能之人!” 幸得被关将军阻挡,要不然张飞的性格说到做到,果真要放火,这样不是要弄出事来了!现在,他见到自己二哥对他的劝阻,只可连声叹气,但他不敢妄动! 再说,里面的皇叔立了好久,只见上面诸葛先生身体微微地动着,翻了一个身,好象是苏醒过来了,但是还没有站起身来。他的口中自言自语地说着:“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刘备一听,心想,你自己做的梦,当然只有你自己知道。其实,不是这样解释的!他的意思是:俗语说,人生如梦。尽管它象个梦,但这个梦怎样来做法,都是由自己来支配的。自己的命运由着自己来掌握!一个人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握好,那是多么的危险。孔明这两句,就是表明他能自己掌握自己的一生命运。皇叔认为这是两句空话。但是,只听他继续说道:“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这是表明春天日长的意思。最后听他开口问着说:“有客来否?” 小僮听到动问,立即上前禀报先生说:“早有新野县刘皇叔到来,等候已久了!” 诸葛亮:“何不早报?” 小僮:“恐怕吵闹于先生。” 诸葛亮:“贵客到此,待我更衣相见。” 方始他从榻上起身后走向里面。小僮将竹榻移到了旁边,刘备等着先生。无多片刻,只见孔明从里面走了出来。皇叔看到他立地八尺左右,脸如冠玉,两条剑眉,一对俊目,正土鼻,四方口,两耳贴肉,腮下三缕清须,头戴一项纶巾,身穿鹤氅,腰中一条丝带,足上粉底马靴,手执羽扇,飘飘然似神仙一般,真有仙风道骨之气,看得刘备心明眼亮,要紧走上前去,对孔明深深一礼,开口说道:“伏龙先生,刘备久慕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得见,如鱼得水。刘备有礼了!” 诸葛亮:“山人年幼无才,何劳闻名?我还礼了!” 孔明吩咐小僮在草堂上摆着两只座位,招呼皇叔坐了下来。小童送过茶水。刘备先开口对孔明说:“先生,刘备前两次登门拜访,未能相见,留便条于令弟,料想先生览过了?” 诸葛亮:“山人见得皇叔的留条,知道皇叔忧国忧民,恨亮无才无能,辜负了皇叔一片仁义之心。” 刘备:“前日相遇司马徽老先生,早已谈及先生是当世之奇才。元直在临行之时,与刘备言道,先生有子牙、子房之才,想必他们决不会欺骗于我。先生何必客套?” 诸葛亮:“司马徽老先生与元直兄都是良才。皇叔缘何弃凤凰而求鸦鹊,抛美玉而求顽石,实为可惜也!” 皇叔听到孔明这番说话,他想起了初请诸葛之时,遇到崔州平的一段话。看来孔明也无兴汉之心,莫非他并不是客气,是借此推托?刘备想,我要兴汉,非要将你请出山不可!为了请你孔明,我受尽了风霜之苦。今天见到了你的面,一定要说得你孔明出山扶助。皇叔见他年龄既轻,却有如此之才,再称到伏龙,岂会徒有虚名而实无真才!我刘备见你孔明是如鱼得水,当作唯一的生命。刘备想到这里,不觉流下了眼泪,对孔明哭泣着说道:“如今天下大乱,万民招灾,干戈不息,皇业欲堕。刘备奉诏灭贼,十余年来屡遭颠沛。要是先生不愿助我刘备,那汉事何日能兴,刘备又有何面目见天下人喔?”说罢,刘备涕泪交流。 他这样伤心地流泪,孔明倒一时很难说话。他想,刘备与我初次见面,竟会如此表示。因此,今后孔明出山之后,逢到必要的时候,就常常命刘备作此表示。因此有人说:刘备的眼泪是他的法宝。这不过是笑话罢了!事实上,孔明早有助刘备兴汉之心!主要是听到皇叔为汉室的重兴一片诚心,此乃是责无旁贷。此等是大事,要不即使你再哭也是没有用的。到这时,孔明对着刘备说:“皇叔仁义之心,亮早已明白。又受你三顾茅庐之恩,我理当出山扶助!” 刘备听说诸葛亮愿意出山了,他便停止了悲伤,对孔明说道:“先生愿意扶我哉,乃是苍生之有幸也。” 他说罢,便笑了起来,“哈……!”孔明看到刘备这种时而哭、时而笑的情形,他也笑了起来。皇叔见到此情,便将自己的座位向孔明身边移了一移,靠近他问道:“请问先生治乱之计!” 诸葛亮站起身来走向里面。不一会,他拿出了一件东西挂在草堂的中间。刘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西川五十四州全图”。所说刘备在一生中,他看到了三种主要的图。今天在卧龙岗见到了孔明给他看的西川图,往后张松出川献给皇叔的又一种西川图,到今后刘备为关云长报仇扎下的连营图。前两图对皇叔是有利的,后一张图是对他不利的。孔明在原位子上坐定之后,对刘备说:“皇叔请听了,如今曹操自从灭袁绍以来,雄兵称百万,战将有千员,挟天子以令诸侯,独霸中原,暂时只能避其锐气,待机再战。江东孙权,三世占领南方六郡,有长江之天险,始终只能和而不可战。因为曹操北方平定,必有平定天下之心,并吞东吴。皇叔应当东联孙权,北据曹操。此乃兴汉之大纲,千万不可违矣!荆襄位于崎角之地,它四面受敌,如今刘表坐镇,但不久长矣。”孔明说到这时,他倒过身子,指着中间这幅图画对刘备说:“皇叔请看,这便是蜀中五十四州全图。”孔明继续对刘备说:“皇叔,西蜀地险民强,人才出众,土地肥沃,所产之物传于天下,进能伐,退能守,今是刘璋为主,此人胸无大志,结底要归于皇叔。依亮看来,先取荆襄为基地,然后长驱西蜀,西川定,东川翻掌便可占领,则三分天下定也。” 这便是孔明“隆中论三分”。他不但定出了兴后汉之纲领,而且讲明了取三分天下之层次。按理来说,在这个时期,刘备与曹操的力量如此的悬殊,整个的汉室天下可称已被曹操所代替。在这非常危险的处境之下,今后能被孔明扶汉兴刘,成为鼎足三分。这确实是历史上罕有之事。这并不是孔明只要助刘备成三分天下,而是因为要取这三分天下已经要历尽艰辛,否则莫说重兴后汉,恐怕连刘备自身都难保住。这便是诸葛亮一向主张的“人定能胜天”的精神。 刘备听完孔明的一番说话,便问他说:“先生真是高见!听你一番宏论,刘备顿开茅塞。何奈曹操占其天时,江东孙权占其地理,我刘备便如何?” 诸葛亮:“皇叔放心!常言道:天时不及地理,地理那及人和。皇叔之德播于天下,人心所向,大事可成也!” 用现代的语言来说,天时、地理都是客观的条件,人和是主观的因素。因此,孔明在隆中论三分是非常科学的分析。 刘备问诸葛亮说:“先生何日去新野?” 诸葛亮:“今天便可!” 刘备大喜,他立即命关、张进见。云长与翼德从外面走了进来,先见过了刘备。皇叔对他们说:“二弟、三弟,速速上前去见过伏龙先生!” 云长虽然不服孔明,但是他在礼貌上还是不失的。他走上前来,一躬到底,叫一声:“诸葛先生在上,关某有礼了!” 张飞本来不愿进见,看在他大哥刘备的面上,他板着脸,称呼都没有,只是对着孔明把手拱了一拱,说一声:“老张有礼了!” 诸葛先生一看便知道,红黑两将都是小觑于我。但是云长放在心里,张飞放在脸上。一般说来,放在脸上的人比较容易服他;,放在心里的人就不那么容易了,这倒事实。张飞看他气势汹汹,但是等到孔明出山后,第一次用兵称谓初用兵,火烧博望坡后,把夏侯惇十万兵烧剩九十六个,张飞不但佩服了他,而且愿意拜诸葛亮为师。云长一直要到《三国》最大的一次战争,即赤壁之战时,华容道放走曹操之后,他方始从心底里佩服孔明。 这时候,诸葛均回来了.孔明便对自己兄弟说,我要到新野县助皇叔去了。你在家中好好地耕种田园,以免荒芜。诸葛均回答说,二哥你只管放心,我自有主张。孔明知道他也有出去扶助他人之意。诸葛均他今后要去相助曹操之后代。《三国》中怪事很多,大哥诸葛瑾相助江东孙权,二哥诸葛亮助刘,诸葛均助曹。弟兄三人各有所见,而且都是忠心耿耿。这暂且不提。 再说,孔明临行出山时,他去拜见了岳父责承彦,一面向他告别,另一面请他老人家把孔明的妻子黄夫人迁离卧龙岗,搬往西川口有个名唤鱼腹浦的地方。孔明早已与刘备说过,今后向西川进展,所以过去那里。这样,孔明为了汉事大业,要与自己妻子分别多年。第二,孔明想我出山相助刘备,要防止曹操派人来卧龙岗威胁我的妻子,这样会影响孔明的事业。徐母的被囚,徐庶的遭遇,便是一个例子,真是前车之鉴。孔明安好了家,然后准备了一些行李,其中主要的东西是四十只大木箱,每一辆车子上装着一只木箱,木箱中并不是什么金钱财物,而是用兵上的要物。大家知道诸葛亮一出山连烧两把火,就是靠十只木箱初用兵火烧博望坡,再靠十只木箱火烧新野县。还有二十只木箱在《前三国》中没有用着它,要今后在进西川、打东川、七擒孟获、六出祁山等时期才用得着,要等后书孔明用着再提。现在皇叔带来的礼物,孔明收下了一半,作为安家所用,一半退还了刘备。就这样,诸葛亮被刘备请出了卧龙岗。到了新野县,赵云等文武众人听说这位大名鼎鼎的卧龙先生终于被请了出来!大家出城迎接。 诸葛亮帮助了刘备,当然皇叔的事业欣欣向荣、蒸蒸日上。日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回 送荆襄刘表明义 效重耳公子避难 刘皇叔在新野城内,早为孔明先生准备好了公馆。诸葛亮一到新野县便问刘备:“请问皇叔,手下现有多少人马?” 刘备并没有知道徐庶在孔明面前已经撒了谎,因此听到孔明试问,便以实情相告,而且还带着三分自豪开口言道:“先生听了,备现有人马九百五十人,过去只有五百人也!” 诸葛亮听刘备说只有九百五十人,心里想着徐庶上次来卧龙岗,亲口对我说刘皇叔有着十万人马。九百五十与十万之数的差距太大了!这种大谎,只有徐庶撒得出来。所说上了自己人的当,就象敲落牙齿往肚皮里咽,半句话都没有。但是孔明想,我的用兵就算比人高强一点吧,作它一有三用,九百五十人也只不过三千人的兵力,能干出什么大事来?今后怎么办?为此,诸葛先生便请刘备买牛,两天买一只,三天买两只。起初,刘备以为孔明喜欢吃牛肉。他心里想,我刘备虽穷,毕竟是一家皇叔,新野县的主人,买些牛的能力还是有的。事实上用兵好的人,什么都能起作用。并不是孔明要吃这许多的牛肉。当时,刘备还没有知道诸葛先生的用意。另一方面,孔明请刘备继续招兵,不料招了很多日子的兵,一个都没有招到。九百五十人要想凑满它一千都没有能达到。真是可发一笑! 当时,刘备就对孔明说;“先生,我刘备确是孤穷,过去徐元直到此,没有举什么大礼就拜了他为军师,今日先生也就这样作为我的军师吧!” 刘备得到了一次便宜,他以为都可以这样的。不料,孔明劈口就回答刘备说:“皇叔听了,这是个大事,岂能凭一句话就好算是军师呢?再说,我虽然出山到此新野,今后是否久留在此,还没有一定。” 刘备见诸葛亮这样地回答,他感到孔明和元直性格不同。但是,有一点刘备可以相信,就是诸葛亮既然被我请来了新野,他是肯定会相助于我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出山了。就是他没有象徐庶那样地马虎!这点是看出来了。不管孔明答应不答应拜为军师,刘备自从他出山来到新野以后,一直对待诸葛亮是敬如上宾,同桌而食,早晚相伴,终日不离他的身。 孔明感到当时刘备的力量太弱了,自己年纪亦轻,看到有些将士们不太服他,想到我是要相助刘备到底,不是一年半载之事,所以要慎重,不可草率从事。这倒并非要在刘备面前摆架子。他虽然没有答应拜为军师,但是每天帮助刘备操练人马,把这九百五十个人训练得个个精壮。空闲时间,诸葛亮便同刘备出新野县,到四郊远近翻山穿林。不明白的人,认为孔明吃饱了饭到处游山玩景。事实上孔明在察看地形,有所准备。诸葛亮做事他一生谨慎、沉着、冷静、严密。他的打算,往往连刘备都不知道。那何况目前刚出山不久,莫怪有些文武要造成错觉。其中特别是张飞,本来在三请诸葛亮的时候,他对孔明就有看法,现在又见他吃了不干事,张飞更是恼怒在胸。所说他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别人不服都放在心里,唯独张飞都放在嘴上。虽然没有当了孔明的面,但是在孔明走过之后,或者以半真半假的口气咕着锐:“吃饭摆架子,是个懒夫、牛鼻子,没得用的……” 这几句说话,成了张飞对孔明的口头语。但是,被刘备听到了,总是要喝住于他。不过,诸葛先生听到了当作耳边之风,满不在乎。就在诸葛亮出山没有多少日子,荆州老大王刘表因旧病复发,命人来到新野,请刘备去荆州议事。刘皇叔就同孔明两个人共去荆州。到了荆州,刘表将刘备、孔明二人接到了内室,摆酒赴宴。刘表初次见到孔明,就问刘备:“贤弟,这位是谁?” 刘备:“禀兄王,他便是当今号称伏龙、诸葛亮先生的便是。” 孔明再次见过了刘表。老大王听说“伏龙”二字,放声大笑,便向孔明还了礼。等到酒过三巡之后,刘表便与刘备说:“贤弟!” 刘备:“兄王,怎样?” 刘表:“贤弟,愚兄与你虽非同胞,然而乃是同宗弟兄。” 意思都是汉高祖刘邦的子孙,同一个祖宗,因此称谓同宗弟兄。这时的刘备已经看出刘表有着重要的事情要和自己相谈,因此便从说话中应了上去。 刘备:“兄王,你我虽非同胞,然兄王对小弟一向亲如手足,胜过了同胞。不知兄王此番命小弟来到荆州有何吩咐?” 刘表:“贤弟说得太好了!愚兄想,汉室近四百年今被曹操占其大半,天下不安。愚兄身患疾病,无能为力。这里荆襄九郡位于犄角之地,非英雄而不可镇守也!如今吾弟文有伏龙先生,乃有定国安邦之才,武有关、张、赵之勇将,武艺超群。我虽有二子,但看来皆非治世之才。今特访请贤弟到此荆州,愚兄准备把荆襄九郡之地让与贤弟。这样,不单能保全汉室之地,更重要的是,贤弟能将九郡之兵马同老贼曹操决战。若能灭此老贼,也尽了你我弟兄之力,不负祖先于九泉。贤弟看来如何?” 刘备听完刘表这番说话,立即对着老大王双手乱摇,说道:“兄王请放心,小弟从无篡夺兄之荆襄之心;取同宗之地乃是不仁不义,况且有两位侄儿在,刘备岂能干出这等事来,万万不可!” 刘表:“贤弟,请不必慌张,愚兄乃是出于真心,请贤弟应允了。” 刘备:“兄王听了,不管怎样,小弟是不能从命的!” 这时坐在刘备旁边的诸葛亮,听到刘表把荆襄九郡送给刘备,心中大喜。可是听到刘皇叔劈口回绝不肯答应。孔明要紧在桌子底下用脚踢踢刘备。皇叔回头对他看看。孔明用头微微点了一点,再对刘备丢了一个眼色,意思是叫他赶快答应下来。这是一个好机会,中间可以免去很多的麻烦,你也可以少吃许多苦头。讲得再现实一点,就是目前刘表荆襄九郡共有人马二十八万,号称三十万,孔明想,这些军队放到我手里作它一有三用,那近乎要有百万人马的力量了,再说现在你的新野县只有九百五十人,实在太穷了。可是,刘备对孔明先生看看,把头摇摇,意思这件事干不得,要是我答应了下来,被人家评论,说起来我刘备存心不良,叔父夺取侄子之财,即使到了荆州来,恐怕九郡的人心不会向我刘备的。他不同意诸葛先生的做法。因此在酒席上,刘景升一共提出了三次,将荆襄送与刘备。可是,皇叔三次都拒绝了这件事。这是当时历史上有名的称谓“刘景升三送荆襄”。哪知道,刘皇叔始终没有接受下来。要是今天把荆襄接收下来,今后不可能有长坂坡的兵败,更没有江东鲁肃来三讨荆襄,这个大的转折就在这里。现在刘备不收刘表送他的荆襄九郡。接下来到了赤壁战争之后,孔明再从曹操手中取还荆襄。这样,就同江东有了牵连。直到最后,为了荆州送去了关云长的性命。俗语说来,前因后果,这是刘备没有早按孔明之意办事,导致《前三国》的变化,主要的原因就在于此。当时,刘表见兄弟刘备执意不肯收下荆襄,那也没有办法。在酒席上聚了聚旧情,到天色傍晚散席后,刘备与孔明就住在荆州城内官驿之中。 突然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刘备便放声大哭。说道:“请叔父大人救命!” 刘备抬头一看,进来的原是刘表之长子,名叫刘琦,当然称呼刘备是叔父的。皇叔要紧问他说:“侄儿,为何悲伤?” 刘琦:“叔父大人,你可知道我家母亲要加害小侄?请叔父大人救命!” 事情是这样的:刘琦是刘表的前妻所生,前妻亡故后,又娶一名乃是荆襄都督小奸蔡瑁之妹蔡氏夫人。蔡氏与刘表生一子,名叫刘琮。她凭着自己略有几分姿色,加上刘表对她的宠爱,因此蔡氏掌握着荆襄九郡的大权,一心要把刘表的基业交给自己生下的儿子刘琮。为此,把长子刘琦看作眼中之钉,屡次命蔡瑁、张允两人伺机杀死刘琦。大公子刘琦不敢同自己的父亲刘表实言相告,恐怕更要引起蔡氏对他的杀性。刘备在刘琦的心目中是个一向敬重的有办法的人。因此,特地到来当面求救。刘备亦明白大公子刘琦的处境,但是一下子也无能为力,便与刘琦说道:“侄儿,你要明白,愚叔毕竟是个局外人,尔等母子之事我不可多言。请侄儿只要孝顺自己娘亲,想必不会过份于你的!” 刘琦想蔡氏一心要拿父亲的荆襄霸占给自己生的儿子刘琮。因此,我再尽孝也是得不到她的宽恕。这一点,刘备岂有不知道之理!明白自己的嫂嫂蔡氏是个没有知识的泼妇,不要说她对你刘琦,就是对我刘备她尚且心存不良。我即使同你的父亲刘表是个同胞弟兄,那你们母子之间的事,我身为叔父也是客气的。何况我与刘表是同宗弟兄,更是难以启口的,弄得不好不但加深你们母子之间关系的恶化,又恐要引起刘表对我的误会。可是,这时的刘琦缠着刘备不走,边哭边求,定要皇叔与他作主。皇叔见他哭得伤心,自己一时又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他急中生智,对刘琦用两眼一眨,嘴巴一歪。刘琦见到刘备旁边坐的是诸葛先生,正在那里闭目养神,公子也是个聪明人,他懂得刘备的意思,便收住了哭声,向皇叔告辞而去。到明天,刘备与诸葛亮准备回归新野,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对着刘备说:“禀皇叔!” 刘备问:“何事?” 手下人:“公子刘琦邀请皇叔和诸葛先生,今天去他公馆赴宴。请皇叔同先生一定要去,公子在公馆恭候你们。” 刘备听说刘琦请客,便与孔明说:“先生,既然今天我家侄儿有请,那末我们应该前去,明天回新野吧。” 诸葛先生点头应允,两人起身便走,刚走到官驿大门口,刘备忽然双手捧住了肚腹,皱着眉头。孔明见此情形要紧问道:“请问皇叔,缘何如此模样?” 刘备:“先生,我刘备忽然感到腹中疼痛,请先生先走一步,免得我家侄儿在家久等。让刘备回到里面去,歇息片刻或者大便一次,在后即来。” 孔明一听,心里想这是日常可能碰得到的小事,为此便请皇叔速速回过去,我先走一步,有手下带路。孔明一个人来到公子刘琦的公馆。大公子到外边来迎接,却不见刘备同来,就问诸葛亮:“请问先生,我家叔父大人在干些什么?他为何不来?” 诸葛亮:“公子,要知道你家叔父刚要出官驿,忽然腹中疼痛,命亮先来一步,免得公子久等。” 刘琦听罢嘴里咕了一声:“原来如此!”微微地一笑,便将诸葛先生恭恭敬敬地接到了里面,在厅堂上早已摆好了一桌佳肴。刘琦便招呼孔明中间坐定,自己在旁相伴,等了许久,不见刘备到来。公子就同孔明说:“先生,怎样到这时我家叔父还没有到来?” 诸葛亮:“是呀!你叔父腹中疼痛得不知怎样了,可要请人前去看望一下?” 刘琦:“先生请放心,我已命人去探望了。时光不早,请先生先用酒吧,想必我家叔父就要到来的。” 刘琦说罢,便执壶在手,同诸葛亮敬上了一杯。孔明见刘琦这样地款待于他,便开始同公子谈起家常来,边谈边饮。忽然间,刘琦对着孔明放声大哭起来:“啊呀先生,你可知道我母亲要杀害于我,恳求先生救命啊!” 孔明见到此景感到奇怪,想刘琦见到我这初次来到荆州的客人怎么就如此地表示,但是又非常同情于他。可是处于目前的地位,不便与他多说。所以,只是用婉转的语言对他劝说:“公子,此等家事莫说诸葛,便是皇叔也很难说话的。请公子放心,日后总可解决的。” 凭你孔明这样讲,公子还是哭个不停。哭得诸葛心绪不宁,又不见刘备到来,孔明便起身向公子告退:“公子,皇叔不知怎样了?你又哭得伤心,叫我怎样还吃得下去,我只有告辞了。” 刘琦见他要走,便收住了哭声说:“先生既已到来,没有饮几杯,何必匆匆而去,再坐一会。” 诸葛亮:“公子啼哭,我怎么吃得下去。席上就只你我二人,你哭,我吃,还象什么样子?”  刘琦:“那我就不哭了。” 诸葛亮:“公子不哭,我再坐一会,等一下皇叔。” 刘琦又同孔明连敬了几次酒。先生正在吃着,又见到刘琦落下了眼泪,又泣又说:“先生请想个办法,救救我吧!” 孔明一看,心里想今朝这顿酒要吃出毛病来的,立即把手中酒杯一放,对公子说道:“公子,我早已说过不可多言,告辞了!” 诸葛亮将台上羽扇拿到手里,立起身来准备要走,被刘琦公子拦住说:“先生,我不哭了,请坐下用酒吧!” 诸葛亮:“公子,你若再哭,那我定然要走了。” 刘琦:“是!” 就这样,公子刘琦便陪同诸葛亮畅饮,酒过三巡,公子对孔明说:“先生,我看到一书,但不知书上这些事情发生在什么时代,今日要请先生指点一下可好?” 孔明听到这样的要求是比较欢迎的,因为自己是个文人,才学又广博,一向喜欢研究各种学问。所以,听到刘琦公子的请教,他是乐意接受的,便回答说:“亮自幼爱学,略知一二,但是不知公子读到的什么书本可能让我一看?” 刘琦:“先生,我看的书本在阁楼之上,请先生随我上去一看吧!” 诸葛先生想,坐着吃闷酒也没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跟公子前往,看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书本。所以便站起身来,跟着刘畸离开厅堂来到公子房中,从扶梯上上了阁楼。一到上面,孔明开口问刘清说:“公子,你看的书本在哪里?请拿出来让我一看。” 哪知道书本没有拿出来,他倒又哭起来了,苦求着孔明:“暧!请先生救命呀!” 诸葛亮一看,心里想这又奇怪了!我早已在下面同你说过不能多言,你把我骗到上面来又有什么用,真是在耍孩子气了。因此笑着回答说:“公子呀!我早已在下面说过无法可想。你不要说把我骗上阁楼,哪怕骗上了屋顶也是无用的。” 刘琦听到这里,便把脸一板地说:“先生,你真的不救我吗?” 诸葛亮:“公子,请你不要见怪,我并非不肯救你,实在是没有办法。” 刘琦听到这里,他便把双足在楼板上蹬着,对孔明说:“好!先生,你既然见死不救,那我就死在你的面前!”说罢,他便回过身去,见墙上挂着一口宝剑,他顺手在剑柄上抓住,将匣中宝剑抽出了半口。 这时候的诸葛亮,也会弄得手忙脚乱。他想,我们两个人上楼来,你一个死在上面,那我一个人还讲得清吗?因此他一面连连劝阻地说:“公子,你万万不可如此,万万不可!” 他一面要紧匆匆地准备逃下阁楼来。可是走到扶梯口,只见一只扶梯没有了。原来这只扶梯是活络的,可以抽去。孔明想好极了!胆敢拔我的短梯。这倒是不容易的!由此可见,任何人不要自以为了不起。就连诸葛亮这样聪明的人,在一生之中也会碰到拔短梯的事情!孔明想跳下去吧,不是跌死也要受伤;不走吧,刘琦死了我怎么办呢?这一下子弄得他走投无路,只得叫住刘琦说:“公子且请慢,亮有一计在此。” 这条计完全是被吓出来的。刘琦住了手,回头问孔明说:“先生,有何妙计?” 诸葛亮:“请公子放了手,我再说。” 刘琦:“一定要先生说明白了我再放手。” 孔明一听,心里想,算我倒楣,要我帮他忙,可是还要我听他的指挥。没有办法,诸葛亮便苦笑地对着公子刘琦说道:“公子你要明白,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生。你家母亲要与你作对,那你何不效学重耳呢?” 诸葛亮是用一古典来启发刘琦。在战国春秋时代,有位晋国君王,生着两子,大儿叫申生,小儿名叫重耳。后母要杀这两个孩子,长子申生是个忠厚愚孝之人,认为母要子亡,不可不亡。因此,他便上吊死去了。可是,他的弟弟重耳便是一个机智灵活而又有远见的人。他认为后母看不惯我,那末我何必留在她眼前讨厌呢?男子汉大丈夫,什么地方不好去生存呢?因此,他便带领了一班与他见识相同的文武去往楚国安身,在那里逗留了十六年,直到自己的父亲死去他才带着文武回国,接自己父亲之位。这便是列国上有名的晋文公。刘琦公子年纪虽轻,毕竟是老大王刘表之长子。俗语说来是:“将门之子”,对于这一古典还是懂得,而且领会到诸葛亮为什么要对他举这样一个例子,意思就是叫他效学重耳,立即离开蔡氏,到别处去避难。说实话,现在父亲刘表还没有死,等到今后刘表一死,你可以赶回荆州与兄弟刘琮评理。到那时,你是长子,人家总会为你讲话,包括你家叔父刘备也可以出来说话了。总的说来,现在你何必留在荆州等死呢?刘琦公子顿开茅塞,恍然大悟,方始把抽出的半口宝剑推入了剑匣,走到诸葛亮面前拱手笑着说:“真是妙计!多谢先生,先生你受惊了!” 诸葛亮:“公子,我也不要你谢,只希望你下次短梯少拔拔就是了。” 两人对笑了一下。然后,刘琦一声吩咐,下面手下过来把一只短梯装上了。刘琦与孔明从阁楼上下来。这时,诸葛亮已经明白这个点子是刘备出的。因此,他到现在还不到来。诸葛亮便向刘琦公子告辞之后回到了官驿。果然见刘备对他微微好笑。孔明心想,我认得你们,叔侄二人串通一气来弄我的头颈。皇叔便招呼他坐下,问起刚才之事。诸葛把公子三次求计和自己叫他效学晋重耳的事对刘备从头至尾讲了一回。皇叔称赞是个好办法,同时代表刘琦再次谢过了孔明。明天,辞过了刘表,刘备与孔明离荆州,回归新野县。 再说,刘琦自从求了孔明之计,一直在等候机会。正巧,靠近长江的江夏郡也是刘表之地,但是江东的孙权与刘表有着杀父之仇。因为孙权的父亲孙坚,从虎牢关收兵回来,路过荆州,被刘表用乱箭把他射死,为此孙权想到父仇,时常要杀过江来。前番霸占着江夏郡,可是荆襄九郡要连在一起,你单独取了一郡江夏也是作用不大,尤其相隔一条长江,运粮等诸多不便。因此出了一口气,孙权便下令放弃了江夏,收兵回去。 现在,有人报到荆州,刘表听说无人镇守江夏,因此便升殿聚集文武,问两旁将士:“殿上众位,孙权收兵回去,哪位前去江夏镇守?” 旁边大公子刘琦,听得自己父亲在问,他感到这是个机会,我应该听诸葛亮先生的说话,离开荆州。所以从旁走了上来,到老大王面前把手一拱,说:“父王请放心,有孩儿前去镇守江夏!” 老大王一看,大儿子愿意去江夏。当然,父托子事总比较放心的。所以,给他一令,说:“我儿前往,孤放心了,付你将令一支,带兵五万前去江夏,须要当心了!” 刘琦:“孩儿遵命!” 大公子接令在手。同时,向父亲邀请了一位伊籍老大夫,帮他共去江夏。从此离开了荆州,避免了蔡氏对他的歧视,而且又有了五万兵马,今后万一有人要独占父亲之基业,我可从江夏起兵,问他们之罪。这一切,都要感激诸葛亮的妙计!事实上,给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今后,刘备长坂坡兵败,可称败得寸土全无,幸得刘琦的江夏郡,不单皇叔有了安身之处,更主要的是今后借江夏之地发展到三分天下。这是孔明早在打算,故意留下的后步。下书再叙。 不料,诸葛亮被刘备请出山的消息,给曹操方面的探子打听明白。因此,传到湖南许昌。所说,曹操与刘备这两个人是天生的对头,只要得讯刘备有一点进展,曹操定要起兵攻打。要知下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回 曹孟德相堂发令 夏侯惇许都出兵 诸葛亮是在建安十五年的春天离开卧龙岗被刘备请到他新野县的。今朝四月初夏天气,曹操方面的探子打听明白,飞马报至许昌。当时汉献帝刘协建都在许昌。因此曹操的相府也在许都。探子报进内堂。曹操正坐在那里,他今年五十四岁。本姓夏侯,从小寄过曹氏,因此改姓曹,名操,字孟德。他青年时代中过武孝廉,后来称举人,在汉朝称孝廉。曹操是个武举人出身,过去称他谓将军,刺过国贼董卓,战过虎牢关,扫过黄巾党。他用人唯贤,重视能人。自己熟读兵书,善于用兵,而且亦有很多创造的地方。曾作出自己的兵书,即有名的《孟德新书》,后来被西川贤士张松所烧去。曹操不仅熟读孙子兵法,并有《孙子略解》、《兵书接要》等著作。他善于诗歌,留下了《蒿里行》《观沧海》等不少诗篇。所以,在中国历史上,他是一个政治家、军事家、诗人。但是。他一生中也做了不少不应当做的事情,特别是生平多疑,因此未能成功大事。当然,在青年时代不错,到了后来因为地位不同了,想法也不同,办不到的事情他也要去干,甚至他想反去汉室四百年之基业,因此称他谓奸雄。但是,三国时代的曹操并非一般奸贼,讲得明白一点,自古以来的大小奸人,都不能与曹操相比。讲句笑话来说,曹操之奸,还有他自己奸的道理,所以,只许自己奸,却不准别人坏。在他手下吃饭,要看你本领如何。因此,曹操他出名的是善于用人。他立平地八尺左右。因为汉朝的尺,比近代要短得多,一尺只有近代的七寸三,总的比例古代人的骨骼要比现代人高大一些。生一个白大面,两条浓眉,一对飞蛾般的眼睛,大鼻、阔口,两耳根大,腮下阿胡须铺满胸膛。头戴一顶相貂,身上穿一件大红缎狮爪蟒袍,玉带围腰,悬挂宝剑,足上穿着粉底马靴。他自从把徐庶骗来许都之后,在元直身上费了很多的心思。可是,徐元直却始终不愿为曹操出力,尤其为了徐母的一死,他更其对曹操怀着杀母之仇。但是曹操爱才,知道徐庶不愿相助于他,可是,他并不杀害元直。同时,孟德认为徐庶被我弄到许昌,新野县的刘备也就无人相助他了。所以,他一直在打听着刘备的消息。现在,手下禀报曹操,说探子回来了。丞相命探子进见。 探子到内堂,对曹操双膝跪下,说:“报──丞相!” 曹操:“何事报来?” 探子:“报禀丞相,小卒打听到新野县刘备又得一位能人,名叫诸葛亮。现在,新野县招兵买马,积草屯粮,请丞相定夺!” 曹操听完,命探兵退出。丞相想,刘备的本领比我大,一个能人被我弄来许昌,怎么又是一个能人被他请到了,为什么有本领的人都帮这穷刘备?这也是奇怪的事情!但是曹操想,自古以来,有名望有本领,名望不大,本领也不会大得怎样。但是没有名望而有本领这样的人,自古以来也是有的,但不多。好比徐庶,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加上他改名叫单福,缠得我“七荤八素’,杀了我人马三万三千。现在,这个诸葛亮到底本领有多大,我一定要打听个明白,可以预防在先。幸得我现在文武众多,可称大小地方都有,聚集天下人才。让我升堂一问。曹操想定之后,一声令下:“来,传老夫将令,大堂起鼓!” 内堂手下传令出去,相堂上钟鼓齐鸣。所说丞相是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那末,相府里究竟是怎样的气概呢? 治国丞相府,开基第一家。辕门生瑞气,门楼五色画。旗杆冲霄汉,旗幡扬天下。照墙上边画的是下山猛虎;照墙下面摆的有几门地炮,有升堂炮、退堂炮、定更炮、斩魂炮……一炮炮各居所位,栅栏门重重叠叠,虎头牌密密层层,斩将令清清楚楚。门外两旁拴着行千里、走八百的龙驹良马,有红鬃、黄骠、银鬃、乌骓,一匹匹尽皆牢拴。东官厅坐着几位参谋官、参议官、军政官、督粮官、从事官、向导官,一官官都是方翅乌纱;西官厅站立几位常胜将、无敌将、痴虎将、虎威将、车骑将、二虎将、五虎将、八虎将,一个个都是顶盔贯甲;甬道上站立着刀斧手,相貌恶煞;军牢手,撩衣扎袖;捆绑手,摩拳擦掌。探子往来不断,刹时间丞相升堂。只听得里面“咚咚咚……”、“当当当……”,钟鼓响亮。 文武出官厅,分左右两排鱼贯而进。到相堂上,文左武右,两旁站立得斩斩齐齐,只见上面麒麟门开,两边手下虎威连连。 差人:“呼──嗳──丞相升堂来!呼──嗳──” 曹操从麒麟门内走出,自言自语:“悉知阴阳定乾坤,唯有老夫独自尊。”话音落,他一声痰咳,人在虎案中间独座上坐定。 两边文武要紧走上前来见过曹操── 文武:“下官见丞相!”“小将等见丞相!”“丞相……”“丞相呀……” 曹操把手一招,对两边文武讲一声:“罢了!站过两旁。” 文武一齐谢过丞相,退至两边立定。曹操便开口向两边动问:“列公!” 文武:“丞相!”“丞相呀……” 曹操:“今有探马报到,说刘备又得一个能人,名叫诸葛亮。现在新野县招兵买马,积草屯粮,老夫不知诸葛亮何许样人,家住何处,有何本领。两旁众位知道么?” 两旁文武听到曹操的问话,大家你对我看,我对你望,都是面面相觑,一个都不知道。有少数戆大、傻瓜,听到“诸葛亮”三字,以为此人姓诸名叫葛亮。事实上大家知道是双姓诸葛名亮字孔明,目前莫怪大家不熟悉,因为诸葛亮年龄尚轻,只有二十七岁,尤其初出茅庐,接下来孔明初次用兵火烧博望坡,把曹操派去新野的十万人马烧剩九十六个人,可称全军覆没。到这时候,诸葛亮三字天下闻名。现在大家未曾听到过,所以一个个都役有作声。曹操问到第二遍,文武听了,大家想:丞相,我们不熟悉也不好上来胡说一番。因此仍旧默不作声。曹孟德连问三遍,没有一个人上前答话。曹操便放声大笑,心里想,我这里聚集了天下人才,各地皆有,可是无人相识诸葛亮。可见诸葛亮只不过是一个乡村农夫罢了,未必有多大的本领。大概是一个碌碌之辈,所以无人耳闻。这时候,曹操倒亦放心了不少。那末,在相堂上难道真正没有一个人认识诸葛亮的吗?有的!正在文人班中有一个浑身穿着孝服的人,这个人,一年四季,一日到夜都是披麻戴孝的。他不管在哪里,就是现在这相堂上,他也是这样浑身孝衣地站在那里。此人不是别人,就是诸葛亮的介绍人,曹操手下的“外国忠臣”徐庶。徐元直站在一旁听得清楚。他这几天本来就在想此事,因为我在临走时把诸葛亮介绍给了刘皇叔,不知孔明是否出山助刘兴汉?现在听到曹操在问可有人相识诸葛亮,元直明白,肯定孔明已被刘备请出卧龙岗了,心中十分高兴。他对曹孟德看看,心里在想,诸葛亮的本领比我大得多,他一帮助刘备,那杀得你曹操定然落花流水。曹操啊!俗语说,你的魂灵好好地放在身上,不然你今后的日子不那么好过了。再一想,曹操现在问哪个认识诸葛亮,我可要出去同他讲我认识呢──慢!让我等一等,看看可有别人认得卧龙?现在见曹操连问三遍,并无一人上前回答。又见曹操放声大笑,徐庶明白哉!曹操见无人相识孔明,认为他是一个碌碌之辈,因此他发出冷笑,实质上带有一种藐视孔明的意味。徐庶心里想,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不过现在你尽管笑,哼!将来哭的日脚在后头。再一想,对,还是让我上去从头至尾对曹操讲个明白,要把诸葛亮说得天上落不下,地上长不出,我要气气你这老贼。徐庶想了一想,从文人班中走了出来,到曹操面前把手一拱,叫应了一声:“丞相!” 曹操见到徐庶走了上来,心里想,象今朝这样主动,你还是第一次!所以,对他上下看了一看,意思是,元直呀,我为了爱你之才,因此千方百计地把你弄到了许都,待你为上宾。可是你装聋作哑、推三托四,不愿替我出力。为你老母之死,把我曹操怀恨在心。但是,你母亲是自己悬梁高挂的。说笑话,她上吊我又没有拉她的脚,你为什么同我冤家结到如此地步?即使你家老母死去,有我曹操的不好之处,常言道:人死不可复生,冤家直解不宜结。我曹操待你也不薄,你亦是个聪明人。目前,我雄兵百万,战将千员,你徐庶理应该识时务。可是,你不但不帮我忙,相反有些地方还要给我上当。有时说来好听,弄到最后是弄一个木梢给我来扛。那末,曹操你既然知道徐庶的说话听不得,就不要去同他多说多话不就行了。谁知,曹操明知他的话听不得,但是偏偏要同他谈话,一来是爱他之才,希望徐庶能逐渐靠拢于他,有所悔悟;二来是你徐庶真正不愿助我,只要你有说话被我捉到错处,我就可以论你之罪,甚至杀死了你。事实上这是曹操的想法。徐庶在曹操处前后一年多的时间,话说了许多,但是没有一句话可以抓得住他的把柄。 现在看徐庶自己走了上来,不知为了何事。曹孟德开口便问:“元直公,有何高见?” 徐庶:“丞相,诸葛亮末,徐某倒认识他。” 曹操一听,心里想:对!你徐庶亦是个山林隐士,看来诸葛亮他也是个山林隐士,很可能你们是朋友,不但相识,还非常熟悉!那倒不如让我详细地来问他一问:“元直公,你相识诸葛亮吗?” 徐庶:“徐某略微相识。” 曹操听他说道“略微”两字,感到好笑,认为徐庶用字不当。好比吃东西,可以说我略微吃到一点。或者拿东西、看东西都可以讲略微拿一点,略微看一点。但对人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从来没有对人略微相识的说法。当然,曹操也懂得徐庶的意思,他恐怕我要把诸葛亮和他联系起来,对他怀疑,但是不管你徐庶说话多么蹊跷,你是从刘备方面来的,我岂有不防,很可能诸葛亮就是你所介绍的。不管你略微不略微,我问了你再说:“元直公,你怎样认识诸葛亮?” 徐庶:“丞相你知道,我师乃是水镜先生,诸葛亮同我师常来常往,故而徐某认识他。” 曹操听到这句话,他对孔明重视起来了。因为司马徽老先生是当今山林中的名士,曹操早已慕名。而诸葛亮能同他常来常往,说明他不是个碌碌之辈。老话说,交朋友要志同道合,又要才干相近。常言道,同啥道,学啥样。古语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诸葛亮的才干一定不会在你徐庶之下,所以曹操要紧问道:“那老夫要问你,诸葛亮家住何处?有何本领?” 徐庶心想,你要问到诸葛亮的本领,那末我一定要加倍地说得他好。便说:“丞相听了,诸葛亮字孔明,排行第二,大哥诸葛瑾,现在江东相助孙权,三弟诸葛均,现在家中尚未出山,他们家住襄阳西门外离城二十里,名渭‘南阳卧龙岗’。谈到孔明的本领,丞相你且听了:他抬头能知天文,低头能察地理,测面能知人和,六韬三略兵书他无有不知,无有不晓,正是:知天文,察地理、辨风云、观气象,知兴衰之运,腹内藏治乱之计,怀经济之略,乃天下之才,胜过管乐,有那孙子之能,古今少有,盖世无双。” 曹操听完徐庶这番说话,真正又是气,又是好笑。气者,你把诸葛亮说得如此之好,那分明把我手下的所有文武看得木偶一般,甚至连我曹操也不在你的话下了;笑者,你把孔明说得象神仙一般,当我曹操是三岁的孩童,我从来没有听见过有如此大的才干。这时,曹操突然想到一件事,他立即追问徐庶:“孔明的本领比你元直公如何呢?” 曹孟德为什么要这样地动问呢?大家知道,年轻人都有自豪感,自尊性,俗语说,自以为是,即是这个意思。尤其你徐庶确是个了不起的人才,我希望你说一声:孔明虽好,可是还及不上我徐元直。你只要讲到这一点,我便可治你之罪。为什么呢?因为去年你刚来到我这里,我曹操大摆酒宴款待于你的时候,酒席之间我曾问过你天文、地理,兵书战策,可你的回答是一概不知,倒说在水镜庄上学的是一亩田能出多少米,一锭金能值多少银,把自己说得一窍不通。我知道这是你在敷衍了事,不愿为我曹操效力。我当时并不来戳穿你,那今天你突然间本领比诸葛亮还大,说明过去你是有意欺骗丞相,这罪可不轻,我乘机除去你徐庶,医治了我心腹大患。 可是,徐元直听到曹操这样地问他,他完全懂得曹孟德的用意,说明在曹操手下吃饭,不是件容易的事,弄得不巧,性命便会送掉。但是徐元直是个细心人,他与曹操两人彼此之间相互在提防,尤其是徐庶为了老母之仇,本领虽大,在曹操处准备终身埋没。再说孔明出山助刘备不是比我更强吗?我何必在自己人面前显什么威风呢?说得通俗一点,风头让孔明去出,我就算了吧!所以他绝不会上你曹操的当,相反在回答的说话之中,还要把曹操捉弄一下。他很快就拿定主张,对曹操说道:“丞相,徐某与孔明相比,正是天地之别!” 曹操一时还没有听出来什么意思。心想,你们二人如此相差,那不知谁算在天上,谁算在地上,因此继续动问徐庶:“什么意思?” 徐庶:“丞和听了,徐某与孔明相比,诸葛亮如当空皓月,徐某似萤虫之光;诸葛亮如凤凰,徐某似燕雀;诸葛亮如美玉,徐某似顽石;诸葛亮如蛟龙,徐某似……” 曹操:“太多了,与我住口!” 曹操总以为他贬低孔明,来抬高自己,意料不到听了半天,横比竖比,把孔明越比越好,把自己比得不象一个人。听到这里,曹操知道他没有中计,我倒又上了他的当。真是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但是,曹操毕竟是英雄心,以为凭你徐庶说得孔明多么好,我曹操从来没有听到过“诸葛亮”三字,因此丞相用蔑视的口气回答徐庶说:“你道孔明如此地好,但老夫从来未听到过他的声誉。” 徐庶一听,又见曹操放出一副老前辈的架子来。心里想,诸葛亮三字你可以没有听到过,但是我只要换一个称号,保险你要紧张起来。便笑着回答曹操说:“丞相,你可曾听见有一句说话吗?” 曹操:“什么说话?” 徐庶:“一龙一凤,得一而定天下!” 曹操想,这句话我听到了很久。外面传说目前有两个能人,号称“龙”、“凤”,两者之中,只要得其一个,天下便能平定。只是龙凤都是道号,不知其姓名叫什么。现在徐庶问到我这句话,分明他一定知道。曹丞相要紧动问徐庶:“老夫久闻龙凤二字,不知龙、凤姓名,想必元直公定然明白!” 徐庶:“丞相听了。先说凤者,乃是襄阳人氏,山林名土庞德公之侄,姓庞名统,字士元。龙者,就是诸葛亮,其父叫诸葛圭,本是山东瑯琊人氏,后来迁居襄阳西门外离城二十里,名谓卧龙岗,道号称之‘卧龙’,又称他伏龙,所以诸葛亮便是龙也。” 曹操听到诸葛亮就是当今一条龙,当然并不是真正的龙,意思是山林之中所有有才干的隐士,把孔明的本领用龙字来代替,说明诸葛亮胜过一切,非寻常之辈可比!想到刘备,倒也确有本领,怎么连这条龙都被他请了出来。为什么有本领的人都会去助刘备,这倒也奇怪!想到徐庶并没有孔明的威望,尚且可杀我三万三千人马。何况诸葛亮是一条龙,肯定还要厉害。但不知道孔明善用哪几种兵法,料想徐庶对他完全熟悉,尽管孔明本领大,往往象武生一样,善打哪几路拳术,我摸清他的底细,今后与孔明交兵,我可以有所提防。在这点上,说明曹操不但不敢轻视孔明,相反站在防守的地位,因此曹孟德再一次动问徐庶:“元直公!” 徐庶:“丞相怎样?” 曹操:“那你可知道诸葛亮善用哪几路兵法么?” 徐庶一听,心里想,孔明的用兵,在我们这一辈里,确实才高学广,远远在我之上。只要条件许可,他是各种兵法都能运用。但是徐庶感到,上来同曹操谈了很多的话,又看到曹孟德怒容满面,说明他听了我的说话是又惊又喜。常言道:言多必失。万一被他捉住了错处,对自己也不利。为此,我就把说话讲得简单一点,早一点收场退回原处吧。所以,元直便回答曹操说:“丞相,道及孔明的用兵,他是善用二字。” 善用二字,不等于只会用二字。曹操误以为诸葛亮只会用两字。心里想,凭你二字再凶,毕竟有限,但不知怎样二字?立即问道:“老夫不知孔明善用哪二字?” 徐庶;“诸葛亮地善用‘水、火’二字。” 水、火二字,变化无穷。总以为曹操要大吃一惊。不料,曹孟德听到这两字,反而放声大笑起来:“哈……‘水、火’二字,平常得很!” 徐庶倒感觉大失所望。这一定要问一个明白:“丞相,怎见得平常得很呢?” 曹操对徐庶看看,意思是徐庶啊,你不要把我曹操来看轻,我也不是等闲之辈,过去也出了很多的威风。你既然问到我,那不妨让我来讲点你听听。曹操便对徐庶大拇指头一翘,说:“元直公,你且听了。老夫当年宛城战张绣,枪王用水,老夫水面脱身;鄱阳遇吕布,奉先用火,老夫火中逃生。水火两字怕些什么,岂不是平常得很吗?” 徐庶听了险些笑了出来。心想,事情确实这样。但是你过去所谓遇到的水、火,是非常平凡的埋伏,说得清楚一点,你只不过在烟雾中穿了一穿,一条船在水面上过了一过,这种算得什么水、火呢?你要知道孔明的水,可以冲得一片汪洋,不留人影;他的火可以毁灭你千军万马,烧得你的人马象焦炭一样,最起码烧得你焦头烂额,呼救都来不及。你曹操还没有尝到诸葛亮水火的滋味,因此说成平常。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和你再来争论,最好你对孔明的水、火更加看轻。另一方面让诸葛亮在用兵上加紧一把,这样定可以将你曹操之兵马,杀一个落花流水。徐庶想到这里,便对曹孟德把手一拱,说一声:“既然如此,那徐某告退了。” 曹操;“元直公退下了。” 曹操把手一抬,元直退了下来。回到文人班中站立一旁。 徐庶这番说话,不要说曹操听得怒气冲冲,在武将班中早有一员大将同样听得怒满胸膛,此人双姓夏侯名惇,字元让。早已表过曹操本姓夏侯。因此,夏侯惇是曹操的亲侄子。他立平地八尺左右,险如锅底墨黑,两条浓眉,右眼睛一只,因左眼早被人用箭射瞎。大鼻阔口,两耳带招,腮下虎须拉带,浑身乌油盔甲,在沙场上擅用一条丈四黑缨点钢枪,腰悬鞭、剑、弓、箭,足上一双粉底虎头战靴。今年近四十年龄,在曹营之中人称八虎上将之一。他在旁听得徐庶把孔明讲得天下无二,这分明是长他人志气,灭我等之威风。想刘备历年来同丞相交兵,总是大败而归。即使诸葛亮到得那里,我一定要去新野攻打刘备、孔明,主要与你徐元直斗一口气。本当早已要上前与曹操答话,知道在相堂之上有个规矩,没有丞相呼唤,只好一个人同曹操谈话,要徐庶退下之后,方可上前。现在,看到元直退下来,夏侯惇已经忍无可忍。要紧从一旁闪将出来,跨步到曹孟德虎案之前,一躬到底,叫一声:“叔父丞相,请你休听徐元直无稽之谈、荒谬之言!诸葛亮有多大的能为,诸丞相付我将令一支,带领一些人马,杀往新野县,生擒诸葛亮,捉拿刘、关、张,献于丞相台前发落。”说罢,他便对曹操再次一礼。眼睛一只,对曹操看看,意思是我一定要为你叔父争口气。 曹孟德本来也要命人出兵去新野,并不是单单与元直斗气,主要是刘备不死,好象他的内脏毛病一样,没有得到根治。现在见到自己侄子上前讨令,正是一举两得。曹操正值愤怒之际,并没有多加考虑,顺手在虎案令架上拔出一条将令在手,对夏侯惇呼唤一声:“元让听令!”  夏侯惇:“小侄在此!” 曹操:“老夫付你将令一支,命你为行军大都督,带领马步军兵五万,拿到孔明、刘备,其功非小,但须要当心了。” 夏侯惇:“小侄遵命。请丞相等候捷报!”他接令之后,退回到武将班中。这时的夏侯惇一手执令,一手撩须,一只右眼睛向文人班中徐庶一弹,意思是你把诸葛亮的本领夸大到如此地步,我就不信。现在奉命去新野县,让我将他捉拿起来。 徐庶早已看得清,听得明,他心中在发笑,认为你一只眼,不要神气活现,我希望你去尝尝孔明的手段。现在你接令时确实威风凛凛,看你回来交差时,有没有这样的气概。要是你回来的时候,也有这样的神气,我徐庶倒亦佩服你了。 这对曹操传令退堂。文武等一齐退出来。当然,这种正规的大队出兵不是说走就走的,而是要作一番充分的准备,一方面四处去调动军马,尤其在古代,还要挑选黄道吉日。因此要相隔一定的时间。再说,夏侯惇当上了大都督,加上他又是曹丞相的大侄子,毕竟有很多文武到他公馆中去贺喜道喜。夏侯惇为了答谢众文武,在自己将军府第没酒宴来款待他们。 此时,徐庶走出相府,一路上在想,我在相堂之上激怒了曹操,现在夏侯惇带兵五万,杀去新野。可是我临走时,刘备那里只有九百五十人马,何能抵挡得住曹兵五万呢?这不是给皇叔带来了灾难吗?再一想,当时我在新野县只有六百人,尚且能杀败曹兵三万三千。现在,增加到了九百五十人,何况孔明的用兵,大大地胜过了我。想到这里,便定了心,不要说你夏侯惇去五万,哪怕再多一点也奈何不得诸葛亮。别人能以一当十,已经了不得。可是,他的用兵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以一当百,真正做到草木皆兵。元直定了定神,便看见路上轿马纷纷,方向都住夏侯惇公馆而去。他心里明白,这班文武,都去贺喜独眼龙。说得不好听一点,皆是去拍马屁的。当然,夏侯惇必然设宴相待。徐庶想:夏侯啊!不管你对我有什么看法,你今天的大都督是完全靠我恼怒了曹操,正是趁伙打劫而来的,这一点,你可应该感谢我徐庶。所说元直在曹操处,一无家眷,二无亲属,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且又终日无事。看看时光尚早,回家亦没有什么事情,倒不如也去夏侯惇公馆一走,按道理你也应该谢我徐庶一杯酒。当然元直并不是去拍马屁,同时也明白夏侯惇与自己不和睦,主要是去察看一下,夏侯惇此去新野县,在事先有何打算?让我心中亦好有个底。哪里晓得被你徐庶这么去一趟,曹操要多死去五万人马。本来死五万;现在要死十万。要问:元直此去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回 相堂赌头曹操遣大将 青州添兵韩浩任先 元直打定主意,一路上纸扇轻摇,直往夏侯惇公馆而来。走不多时,已到他将军府第,见大门前早已停满了车轿,拴上了各种颜色的马匹。徐庶走到大门口,夏侯惇的门上手下,见到徐元直都不上前招呼他,一是知道他从来不给赏银的;二是自己的主人同他不和睦的。所以,有意东张西望,做得没有看见的样子。但是,徐庶是个聪明人,心里想,我也不一定要你们来迎接,我同样可以进去。因此,他跨进大门,直往里面大厅走去。徐庶走近大厅,已听得厅上传来一片“请!请!请!”的嘈杂之声。他抬头对上面一看,只见厅堂之上摆满了酒席。文左武右,中间便是夏侯惇,面朝外面。同桌上有杨修、贾诩、程昱,满宠等几位大夫。现在大家见到徐庶进来,都感到奇怪。心说徐庶你来干什么。夏侯惇虽然眼睛一只,但是他亦非常敏感,见徐庶浑身雪白的孝服,马上想到自己要出兵打仗,你这样赶来这里,岂不倒尽了楣!所以,装得没有看见一样,根本不去招呼他。 这时,徐元直已经走到了夏侯惇的面前,对夏侯惇彬彬一礼说:“夏侯将军在上,徐某有礼了!” 夏侯惇仍旧装作没有听见。他提起酒杯在手,对宴席上所有的人招呼地说:“列位大夫,众位将军请了!” 众人:“都督请!”“都督请!”“请哪──”…… 徐庶见夏侯惇不理会他,继续行了一礼,说:“夏侯将军,莫非徐某来迟了!” 夏侯惇听到这一句,更其添了火,认为我又没有用大红帖子来请过你!如果我早来请过你,那现在你说一声来迟了,还合情理。所以,你这种说法真是在胡言乱语。再说,今天丞相命我为行军大都督,你却叫我将军,难道我的都督被你革去了不成!所说难得当上大都督的,最好人家多叫他几声,加上本来与你徐庶不睦,夏侯惇毕竟是个武夫之辈,一时耐不住气,他便放下酒杯,对徐庶用两个指头指到了鼻子上,一只右眼睛一弹,高声喝道:“谁要你来!” 元直碰到这种蛮不讲礼的人,倒很难下场。因此,对酒席上几位大夫看看,意思是要想请他们从中调和一下。可是,没有一个人开口,不要说与夏侯惇同桌的人,就是整个厅堂上的文武也都是一言不发。其中有两个原因:一种是拍夏侯惇的马屁,以为你徐庶赶到这里来乃是自找没趣;另一种即使感到夏侯惇不问情由,出口伤人来对待徐庶是没有道理的,但是,自己在夏侯惇府第用酒,很难说话,因此,装得没有看见。徐元直在这种场合只有自己落场,心想你这个匹夫,与你不必多谈,看你到新野县去定然吃大亏。想到这里便对夏侯惇微微一笑,转身就向外走去。他走了几步,回头对夏侯惇再冷笑一下,然后头都不回,出府门扬长而去。夏侯惇想你这种皮笑肉不笑,我决不会见你害怕! 等到徐庶走后,同桌上的杨修便开口了:“夏侯都督!” 夏侯惇:“德祖先生怎样?” 杨修:“都督你竟错了!” 夏侯惇:“本督错在何处?” 杨修:“常言道:人熟礼不熟,刚才徐元直彬彬两礼,大都督一礼不还,反说‘谁要你来’,未免过份了一些。要是他去禀明了丞相,我看曹丞相少不了也要责怪都督。大都督以为对吗?” 夏侯惇一听,心想这倒是事实。徐庶确是个能者,主要他不愿为我叔父丞相效劳,要是他真正忠心曹丞相的话,肯定他的官衔远远在我之上。再说,叔父对他还抱有希望,既要防他,但又要敬重于他,不要丞相为了讨好徐庶,将我来训责一顿,倒也不好。因此,问杨修:“本督错也错了,这便怎样?” 杨修:“大都督这倒不妨的。我想徐庶是水镜之徒,不单善于用兵,而且熟读相法,善观气色,此番大都督兵进新野县攻打刘备,不知胜败如何,额头上气色如何,我看倒不如请徐元直到来,同都督相这么一相。一来请他畅饮一杯,作为歉意;二来也可以知道一下凶吉祸福,大都督看来如何?” 因为在一千七八百年以前,大多数有迷信观念。所以,夏侯惇亦非常相信这一套。再说,徐庶在曹操面前讲明了孔明号称是一条龙,在此不能说夏侯惇一无惧怕之心。现在听到杨修这样的说法,觉得倒是一举两得。但是,再一想,徐庶已经被我下了逐客令,是得罪了出去的,他是否再愿意回来呢?因此,对杨德祖说:“德祖先生,你话虽如此,可是元直已经被我逐出门外,这便如何是好?” 杨修:“这倒不妨的。下官立即赶上前去,把他请回来便了!” 夏侯惇:“那就费心德祖了!” 杨修便放下酒杯,转身向外赶去。听来杨德祖好象从中调和,又象站在徐庶一边,为他不平,事实上不然。若问杨修到底耍的什么花招?因为自从元直来到这里之后,知道他善于相面,所以一般有名的文武都送上大红帖子,邀请徐庶为他们一相。可是,元直在曹操处一直心中十分纳闷,实在是无办法,正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所以,不要说对于你们一般文武他不愿同道,即使曹操请他相面,他也要推却。不过元直回答得非常奥妙,他便同曹孟德说道:“丞相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位居一品当朝,已经成了相,不需再相了。求相者往往欲思再上一步。丞相你再想什么呢?”言外之意,除非你曹操想做皇帝么?曹孟德就怕败露心机,从此再也不敢邀他相面了。当然,元直对文武也是用婉言谢辞。杨修请过他好几次,都被徐庶谢绝。他以为徐元直是好大的架子,所以一直怀恨在心。今天他扇得夏侯惇叫他相面,知道夏侯惇本来与徐庶不睦,你今天要是不愿相,夏侯惇毕竟是个武将,一时忍耐不住,少不了要得罪于你,至少当众要骂你一顿。要是你徐庶怕遇到这种令人难受的场合,那末你只好与夏侯惇相,定然被众文武讥笑,说明你徐庶见凶怕,见善欺,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样,弄得他进退两难,我杨修也算出了一口恶气。这就是他的目的。现在,杨修匆匆追了出来。 这时他望见了元直,要紧朝前面奔去,跑了一段路后,杨德祖在后面连声叫道:“徐兄慢走!元直兄慢走!小弟来了!” 徐庶听到叫声,回头一看,见杨修从后面赶了上来。心里想,我刚才为难之时,你在旁边装作不见,现在再奔来,到底要干些什么?因此,徐庶并不理睬,只管朝前而去。但是,杨修紧忙抢步上前,到元直身旁拦住,满面笑容地说道:“徐兄且慢!刚才夏侯都督多饮了几杯酒,一时在说话之中冒犯了徐兄。如今明白不该如此,为此命小弟赶来,请徐兄回去畅饮一杯。望徐兄不要见怪,来!来!来!跟小弟回去吧!” 杨修说罢,便起双手将徐庶一把抓住,拉了他转身便向里面走去。所说徐庶是个何等机警的人,现在听杨修说,好象刚才因夏侯惇吃醉了,所以言语中得罪了我。目前,已经醒悟过来,特地叫他来打我招呼。这分明是假言假语!酒醒过来也没有这样快,再说刚才他一点也不象醉。你杨修乃是曹操的心腹,一向和我平平淡淡,现在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殷勤地招待?看起来你们可能做了个圈套,要想套在我的颈项之上。徐庶想到这里,心中倒不觉好笑,心想,曹操这样一个老奸巨猾的人物,我尚且能够对付,那何况你杨修同夏侯惇一文一武,两个人只有三只眼睛,怕到哪里?因此,随着杨修重又回进了夏侯惇的客厅上。再说杨德祖便将徐庶松了手,向夏侯惇的酒席方向而来,到他面前把手拱拱,说:“夏侯都督,徐兄来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暗示夏侯,表示你要叫他相面,那末多少从口头上请他一声,给徐庶一个上场势。这一点,夏侯惇当然懂得!因此,他强装笑脸,对徐庶把手一招,高声唤道:“元直先生到此,本督有请!” 这时的杨修做功也不错,回身对徐庶笑容满面地说道:“徐兄快来啊!夏侯都督在此相请!” 杨修说罢,对徐庶看看。意思是关照他上来叫一声都督吧。元直完全明白。心想,我对曹操都不拍马屁,何况是夏侯惇,人家都来承奉你,我仍旧称你一声将军,要我叫你都督那是办不到的。这席酒你请我吃,我就坐下。但是,为了吃顿酒而叫你大都督,那绝不是我徐庶这种人!凭你杨修从中调停,我还是称他一声将军,他江山好改,我本性难移。徐元直边想边走,来到了夏侯惇的面前,起手一拱,开口说:“夏侯将军在上,徐某有礼了!” 独龙眼一听,心想看来你是不会叫我都督的了,那末就将军算了吧。为了要你与我相面,只好暂时耐一耐气,因此把手一招,说:“徐先生少礼,来,来,来!与我摆座位,添盅筷。徐先生请坐了!” 徐庶谢过一声坐,就在夏侯惇的上手里坐定了身体。这时的杨修也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家人同徐庶面前敬满了一杯酒。元直一手执扇,一手执杯在手,酒杯到嘴边,一阵喷香的酒味直穿鼻孔,倒是一杯美酒,定然其味无穷。徐庶心中好笑,真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支香。我一共行了两个礼,这杯酒还是给我吃到。这时的夏侯惇在一旁看得清楚,他想徐庶这个人架子大得很,很多文武请他相面总是被他拒绝,连我家叔父丞相他都不给一点情面。今天不要在我这里被他酒足饭饱,结果也是不肯一相,我太吃亏了。其实,夏侯惇呀,不管他相与不相,人家既然来也来了,就让他饮上几杯,你再请他相面那也不迟,元直或许会同意也说不定。所说世界上确有这种人,俗话说起来叫“一钿不落虚空地”,夏侯惇就是这种人,而且非常做得出来,他想我一定要你徐庶相了面再让你饮这杯酒。因此,他突然对着元直喝了一声:“先生你且慢!” 元直正当要张口喝酒,被他一声“且慢”,冷不防将酒杯中的酒泼了出来,要紧把酒杯放在桌上,开口便问:“将军怎样?” 夏侯惇:“本督久闻徐先生在水镜庄上学道──” 徐庶紧接着回答说:“二十年。” 夏侯惇:“先生熟读相法。” 徐庶:“我善观气色。” 夏侯惇:“此番本督──” 徐庶:“将军怎样?” 夏侯惇听得又气又好笑,心里想,我说半句,徐庶紧接半句,我称本督,他接将军,我们两人不象在谈话,好象在说滑稽,真是可发一笑!夏侯惇想,我不来同你耍什么俏皮,目的要问你一个凶吉祸福,因此他继续对徐庶讲下去说:“本督此往新野县攻打刘、关、张,生擒诸葛亮,不知胜败如何?额尖上的气色如何?请先生前来,同本督相这么一相。” 徐庶听到这里,方始完全明白。这一定是杨修所扇出来的事情。因为他几次叫我相面,我没有同意,所以今天趁机挑动夏侯惇来为难于我。再对夏侯惇看看,徐元直想你这个家伙是个匹夫,说笑话来讲,要我与你相面,那也应该让我饮上几杯,不应该酒杯到了嘴边,你竟把我喝住,即使愿意相的话,也要被你弄出气来。不同他相吧,看来今天没有给我这样便宜。但是,我绝不会同你相面的,更不会让杨修在暗中看我出丑,那怎么办呢?元直再一想,有了!我的老母是被曹操逼死的,这口气我是始终不平的,今天倒不如借相面这个机会,拿夏侯惇来痛痛快快地骂他一顿,杀杀他的威风,倒倒他的胃口,也可略消一点气。想到这里,元直便对夏侯惇说:“将军要徐某和你一相吗?” 夏侯惇:“正是!” 徐庶:“那请问将军还是实言谈相,还是奉承几句,还是从头至尾,还是略表几句?” 夏侯惇一听,心里想,这个人的相面分了这么多的项目,再说请来相面,总是要求从头至尾地实言相告。但是一个人总希望听好话的,何况我是要出兵打仗,这是桩大事,少不了要听几句吉利的话。总的说来,力求按实相告,所以回答徐庶说:“先生听了,本督要从头至尾,实言相告。” 徐庶:‘将军既然要实言相告的话,那末言语之中若有冒犯,请勿见怪!” 因为称到实言谈相,就是不论好坏,都是要讲的。意思是你听到好话不要笑,听到坏话不要跳。听来好象向夏侯惇打个招呼,实际上,言外之意是骂了你这个贼,不要跳起来。 夏侯惇信以为真是同他相面,所以回答徐庶说:“先生放心便了,大丈夫问灾不问福。” 徐庶一听,心里想:好!只要你一声“大丈夫问灾不问福”。就立即站起身来,提高了一些嗓音,对厅堂上所有的文武说道:“众位先生,列位将军,刚才夏侯将军命徐某同他相面,我同将军说:还是实言谈相,还是奉承几句;还是从头至尾,还是略表几句。将军说要从头至尾实言谈相的。徐某说,万一言语之中有所冒犯不能见怪。夏侯将军说道,大丈夫问灾不问福。喏喏喏!请大家听了。” 厅堂上的文武百官听到徐庶这么说,有的以为他说话大约就是这样欢喜唠唠叨叨的。其实,徐庶的用意,暗中已经叫在场所有的人象作了保人一样!因为,徐庶知道,我把夏侯惇痛骂之后,他必定要去曹操面前告我的状。现在这样,是为了当众说明,下来的事情就有交托了。然后他接下来对夏侯惇看了一看,说:“啊呀!将军不能相了!” 夏侯惇一听心里想,你这个人摇了半天船,连缆绳都没有松,讲了长久,结果不能相。为什么呢?因此紧紧追问:“怎样不能相?” 徐庶:“将军酒后气色不正,不可相了!” 夏侯惇一听,心里想,大概是饮了酒,血脉流动快之后就难相面。不知什么时候最适宜呢?便问:“那末,请问先生何时最为相宜呢?” 徐庶:“将军你听了,最好是一早起身最为适宜。”意思是一夜睡到天明,等到醒过来,人从被窝中拉出来就相面。这时相的面是气色最正确。 夏侯惇想,要等到明天的话,我是等不及的。再说,徐庶相法好,一定有其他办法。所以要紧道:“那请问先生,现在怎么办呢?” 徐庶:“将军,你今天定要相的话,那不妨请到厅堂口,亮光之中去细看。” 夏侯惇想,他果然有办法。对!人在厅堂上光线不足,到厅堂口,外面便是一个大天井,光亮得多。他可以透过酒容看到我的正确气色。其实,哪里是这样!元直他想得周到,因为在这厅堂上,桌子椅子多得很,又坐在夏侯惇的旁边,过一会骂了他,我是逃起来很不便,要是被他抓住的话,少不了当场就要吃苦头,大丈夫不吃眼前亏。现在推托到光线好的地方去相。其实,主要是我逃走起来便利一点。夏侯惇哪里知道这个意思!他认为徐庶在自己面前不敢摆架子,想尽办法同我看相。今朝,我在众人面前好不威风!所以,他马上站起身来,连连应声道:“好,好,好!请到那边一看。相过后再来畅饮,大家请!”他一边说着,一边手提甲栏裙往厅堂口走去。 徐庶在后跟着。厅堂上所有的文武议论纷纷,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有的认为,徐庶见凶怕,见善欺,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有的认为,徐庶见到夏侯惇当上了大都督,也乘机来拍马屁了;有的想,徐庶见曹丞相都不退让,今天怎样愿为夏侯惇看相,感到奇怪!不管想法怎样不同,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大家久慕元直好相法,都要来听听他的论相。所以,一齐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来到大厅外面,挤满在天井之中。这时,夏侯惇已经有家人为他放好了一只座位,放在厅堂的门槛里面。他面对天井,背靠椅子,两只脚正好搁在门槛上。一排落地的长窗,早已扇扇开直。徐庶他立在天井之中,面对座位上的夏侯惇,两人相隔一定的距离。元直想,我是一身布衣轻便得很,见到夏侯惇他顶盔贯甲,浑身戎装,从头到脚至少要有数十斤重的披挂,凭你是个大将,但是你要想三脚两步将我抓住是不可能的。说得明白一点,就是等你从后面追上来,我已经去远了。可是,见众文武都在天井之中,把徐庶围在中间,元直想不行,到外面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一条出路。不一会,徐庶便向众人打了一个招呼,说:“众位请让在两旁,切莫把光线遮住了!” 大家听到他的招呼,都认为真的妨碍他。所以,大家分在两旁,正好中间让出一条人弄堂,徐庶看到一切齐备,便对夏侯惇说:“请将军升冠。”“升冠”的意思,便是要夏侯惇把头上顶盔推起一点。 独眼龙以为徐庶开始同他相面了,因此把脖子上的“刘海带”松了一松,然后将头盔向后脑一推,整个额角都露了出来,对徐庶说道:“徐先生请吧!”说罢,他一只眼睛对元直一眨,一方面意思是请他看额上的气色;另一方面是要他加上几句吉利的说话。 这时的徐庶已经编好了一套骂他的说话,而且还要作弄他一下。元直跨进门槛,走到了夏侯惇的背后,起只左手,用三个指头在夏侯惇的后脑下面一根筋脉上,用足力气捏了上去。夏侯惇感到十分痠痛!他想,徐庶是个好相面,大概捏了后面这根筋脉,我的气色都会集中到面部上来,便于他的观察。所以,尽管痠痛得他一只眼睛弹了出来,可是他服从这位相面先生,忍着痠痛,动也不动。所说不论什么本领,只要一出名,假的也变成了真的一样。元直也算消消心中一点仇恨,然后,他回到外面天井之中立定,对夏侯惇微笑地说道:“将军真是生得不差。” 夏侯惇一听,心里想,这一句好话是最起码的了!他得意地回答说:“要不然,丞相怎会要我当上大都督呢?” 徐庶:“是啊!将军生得五官端正,眉目俱全……” 夏侯惇心里想,你这句马屁话拍得不上路了!别人眉目都生全,我是少了一些。看来徐庶是不善于拍马屁的,那就算了!因此,没有去接他下句。 徐庶继续说:“好虽好,可惜眼睛缺少一只!” 夏侯惇一听,他的面孔马上红到了头颈。心里想,你徐庶这个家伙,说话就是这样可恶!被他戏弄得我话都很难回答,只好强装笑脸地说:“嗳!先生,你休得打趣,快快与本督相这么一相吧!” 徐庶突然间对夏侯惇紧张地说道:“我看将军额尖上有浮光。” 夏侯惇想,有光不知是好是坏?便问:“有光便怎样?” 徐庶:“将军听了,天有浮光要下雨,人有浮光要身亡。”──就是你要老掉的!夏侯惇一听心里想,我刚刚当上大都督,要带兵出战。你却说我要死的,分明挫我的锐气。他哪里忍得住心头的怒火,便将右手高高举起,楞眉目暴地骂道:“呀呀呸!你擅敢挫本督的锐气,你于我招打!”说罢,他准备向徐庶当头打去。 元直想,我骂你还没有真正开场,已经要被你打了,哪里有这样的便当!但是,元直想,看你好象凶狠异常,可是遇到我徐庶,要你这条手放下来是十分容易的事。他立即双手抱着脑袋,身体往后倒退,口中连连叫道:“贺喜将军!恭喜将军!……” 夏侯惇一听,他连连对我贺喜、恭喜,心里想,我要打你,你却有喜事来了,按道理对方向你贺喜,即使是冤家,也不可动手打人。现在,为什么我要打你了,你竟连声叫喜了?倒要问个明白,要是你讲不清道理,我还是要打下来的。因此,他把右手留住,开口便问徐庶道:“喜从何来?你与我快讲!” 徐元直一看,他这条右手果然停住了,他便走上几步,笑着对夏侯惇说道:“将军请息怒,刚才这几句话,徐某是按书而背的。你要知道,其中尚有变化也。” 夏侯惇一听,原来他是先按照相书上的原句背出来的。但事实上不一定如此。那末,先听了你的变化再讲。所以,要紧问道:“从中有何变化,你与我快讲。” 徐庶:“将军,你可知道,靠着丞相的洪福,祖上的积德,将军自己的侥幸,必然能祸中得福。” 夏侯惇一听,原来我有这样多的福气,就是说:照别人这种气色是要死的,但是我的福气多得连自己都糊里糊涂,搞也搞不清。只要不死,也就算了。然而再一想,我主要是问你,此番去新野县到底胜败如何。所以又接着问道:“徐先生,本督要问你,此去新野县吉凶如何,请仔细看这么一看。” 徐元直心里想,你问到这一点,那末,我可以把已经准备好骂人的一套,开始用出来了。因此,他装得对夏侯惇脸面之上仔细端详的样子,然后开口说:“夏侯将军听了,你此去新野带兵五万,我看这五万人马或许剩二万回来,或许剩三万回来。” 这时,夏侯惇一下子还听不懂这几句说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心中感到奇怪。自己心里想,去五万人马,剩二万或三万回来,那还有这几万人马到哪里去了呢?因此追问徐庶说:“你快讲下去。” 徐庶:“回来的人马都是偃旗息鼓,抱头而归。这是大获全胜。” 这种说法,夏侯惇越听越不懂了。他想,大家抱着脑袋,拖着刀枪而回,怎能够说是打了大胜仗呢?那末,吃败仗又是怎样的呢?弄得独眼龙莫名其妙,他好奇地问道:“这究竟是什么道理,本督弄不清楚。” 徐庶就是要使你一下子听不出意思来。等到你听明白的时候,徐庶已经逃之夭夭,远走高飞了。这时候,他倒退三步,用眼角对后面一看,一条出路一无障碍,元直便微笑地对夏侯惇说道:“将军听了,实不相瞒,你此番去新野,要知道,新野县位于东南,东方甲乙木,木能生火;南方丙丁火,又是火。总之,你要遇到火攻。五万兵要烧得全军覆没,片甲不归,鸡犬不留。你夏侯将军自己要被烧得焦头烂额,大败而归。这便是实言谈相。大丈夫早就说过,‘问灾不问福’。我们再见了!” 徐庶说完,旋转身去,一手撩衣,一手执扇,一阵风地从人弄堂中窜了出去,泼开两腿望外而去。不一会儿,人影全无。这时的夏侯惇,被他骂得“七荤八素”,头昏眼花,气得口中连连吼叫:“喔哟,喔哟……” 这时,夏侯惇他突然从椅子上直蹿地蹿了起来,一只手将腰中悬挂着的宝剑抽出了半口──"嚓嚓锵锵"手提甲栏裙从门槛里面跳到了天井之中,准备追赶上去将徐庶一剑刺死。其实,元直早已出了将军府的大门,早已赶不上他了!两旁文武,要紧拥上前来将夏侯惇拦住,对他说:“都督且慢!都督且慢!” 夏侯惇:“请众位让开,待本督上前将他一剑杀死,方出本督心头之恨!” 众人说:“请都督息怒!请问大都督,你到底走大路,还是走小道?” 夏侯惇:“何谓大路?何谓小道?” 众人说:“大都督听了,你追赶上前将徐元直一剑杀死,曹丞相和外界人都不知道其中详细情形,这便是小道;现在徐庶干出了这样的事,他也逃不了,请大都督立即去禀告曹丞相,由丞相来治他之罪,这便是大路。请问都督,你愿走大路,还走小道?” 夏侯惇听完后一想,众人都在现场,不怕徐庶抵赖,他也插翅难飞,我尽管大路一点,免得人家说我是小路上的货色。因此他向众人问道:“尔等可愿为保?” 众人说:“大都督,这点请你放心,我们早已说过,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当然愿作保人。” 夏侯惇:‘既然这样,本督走大路,请尔等跟随本督相府走一遭。” 夏侯惇说罢,他便将抽出的半口宝剑,推进了剑匣,带着众文武出将军府,轿马纷纷,人头济济,一路往丞相府而来。一到相府,夏侯惇先匆匆入内,到相堂上亲自敲鼓。里面曹操听到鼓声响,感到惊讶!问手下,是何人在外击鼓?手下人回禀说,夏侯都督请丞相升堂。曹操心里想,夏侯惇刚才奉我之命准备带兵杀往新野县,缘何突然要我坐堂?因此曹操重新坐了出来。这时,文官武将早已在堂上两旁站立。夏侯惇同样站在武将之中。曹操对两旁文武看了看之后,开口便问:“列公,哪位击鼓,有何军情?” 夏侯惇便从武将班中闪出,大步走到曹操虎案之前,对丞相拱手言道:“叔父丞相听着,刚才小侄奉命带兵,准备杀往新野县剿灭刘、关、张。回到家中,多蒙文武前来贺喜道喜,小侄摆酒相待。正在畅饮的时候,突然徐庶到来,胡言乱语,扰乱军心……”如此如此,“请叔父丞相定夺!” 夏侯惇气呼呼地把情况从头至尾讲了一遍,曹孟德听完之后并不相信,原因是问题太严重了!心想,徐庶这个人,我一直想捉住他的错处来处罚于他。可是,自从去年到此,至今连一句错话都捉他不住,现在照你这样讲,徐庶不要说他只有一个脑袋,即使生了三头六臂,也不足以割下来治罪。 再说,你夏侯惇,不要以为我曹操与徐庶不睦,你便想趁此机会诬告于他。这是我曹操一向不赞成的。特别是我与你是叔侄关系,更不能这样处理事情!因此,开口问道:“元让,你的言语可当真吗?” 夏侯惇心里明白,知道曹操对我的说法还不相信。他气得真是心火直冒,便怒气冲冲地回答他说:“丞相听着,小侄如若谎告,愿以军法治罪!” 意思就是说,要是诬告徐庶,我自己的脑袋愿意割下来。曹孟德看到夏侯惇如此地表示,说明徐庶确实犯了军法,心里倒感觉奇怪,想元直怎么会犯这样大的错呢?大概是以为我们都见他害怕,因此他越来越放肆了!那末,徐庶啊!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竟敢说出这样于军不利的话来。今天不治你之罪,也没有机会了!所以,一面命令夏侯惇退下,一面心里想,徐庶既然犯下了这么大的罪,谅必他不敢来此大堂,但是料他也无法逃遁,不在大堂,定在他家。我可立即命人去他府第将他捉拿。要是不在家中,定在皇城之中,我只要传令将此许都四城关紧闭,看他往哪里去逃生?但是不管怎样,曹操先回转头去,一手撩须,一双三角眼对文人班中仔细一看,只见徐庶早已站立在文人班中。其实,他逃出了夏侯惇公馆,一口气就赶到了这里。元直知道,独眼龙必然要来曹操面前告状。他想大丈夫不吃眼前之亏,我情愿来见曹操的。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挡”。再说,我徐庶怕到不干,干到就不怕,一人做事一人当,所以立在旁边听得清,看得明。现在,见曹操朝他上下一看,徐庶便从旁边闪出,走到曹丞相面前,一拱到底,叫一声:“徐某见丞相!” 曹孟德出乎意料之外,没有叫到他,可是徐庶已经主动走了上来。心想,这个人就是这点大方。现在说起来,此人做事漂亮!往往有些人犯了法,明知走不了,但是还想躲躲闪闪。现在徐庶既然到了我面前,我也要问个清楚,绝不可以拿一方的说话完全来作数。因此,对徐庶把手一招,开口问道:“元直公,刚才元让的言语,你可听得么?”意思是你徐庶成了被告人,夏侯惇是个原告者。但是按理办事,要是原告人的说话你没有听清楚,那可以要他再重复一遍,者其中尚有不符事实的地方,你徐庶可以在我面前进行申辩。我曹操绝对不会强加于你。 徐庶很快回答说:“丞相请听了!徐某在文人班中早已听得清楚。” 曹操想,你既然已经听清楚,那他也不必再重复了。但是听清,并不等于没有进出。所以,继续问道:“那你也如此讲吗?”意思问徐庶,夏侯惇的说话是否与你完全相符。 徐元直连连点头回答说:“完全相符,一言无错。” 曹操听徐庶这样回答,半句都不辩护,倒也爽气得很。大概他亦知道罪责难逃。既然你已听清楚,又无错,所以这时候曹操脸一板,浓眉竖起,三角眼弹出,提高嗓音责问徐庶说:“既然这样,那你可知罪么?”“知罪”两字,就是要定罪的意思。 只要你徐庶说“知罪”,就是完全承认罪责。那我便可下令将你斩了。 这时候,相堂上鸦雀无声。徐庶看到武将班中的夏侯惇,见他话虽没有,可是他得意洋洋,眉开眼笑,对徐庶睁大了一只眼睛。他想,徐庶啊!刚才被你骂得我狗血喷头,看你肆无忌惮!事到如今,你还敢逞强吗?徐庶完全懂得夏侯惇的心理状态,但徐庶想,你不要高兴得太早!现在看来你是原告,我是被告,事情没有这样简单!我有办法立即变成原告,相反要告你夏侯惇。就在曹操等着徐庶认罪的时候,元直突然面带微笑地回答曹操说:“丞相请息怒,其中尚有缘故。”“缘故”二字,便是有着前因后果,其中还有说法的意思。 曹操听他说到“缘故”二字,正是气得发笑。心里想,你这个人的讲话就是这样狡猾,既有原因在内,理应一上来就说明,可恶的是一切都承认了,事情快要结束了,却又翻过来说一声“尚有缘故”,岂不是可发一笑?说他错吧,不能够!因为他的态度一向和气;问他可听得,他回答听得明白;你问他可是如此,他回答一无错处。这是完全符合堂面上的规矩。可恨的是他把要申辩的理由放到最后来讲,这个人的修养功夫真是好极了!但是又没有理由来禁止和拒绝他的申辩。因此,曹孟德苦笑地问他说:“你有何缘故,请快讲!” 徐庶:“丞相听了,刚才徐某去夏侯惇将军府第作客,为他出兵贺喜……” 曹操一听,心里想你去贺喜这不错嘛,为什么又要骂他呢?听他再讲下去。 徐庶:“后来夏侯将军命徐某相面……” 曹操想,你相面的本事确实有名气。我曾经请你与我一相,可是你不肯。今天我侄儿夏侯惇叫你相,不知你可相否,所以要紧问:“那你可相否?” 徐庶:“徐某相的。” 曹操想,我的面子不及“一只眼”,不知怎样地相法,倒要一听,因此继续问下去:“后来怎样?” 徐庶:“后来我问夏侯将军,我说要相的话,是直言谈相,还是奉承几句?或是从头至尾,或是略表几句?” 曹操想你这个人花头实在不少,相面要分这么许多的,但不知夏侯惇要什么样的相法。为此便问徐庶:“那末元让他便怎样?” 徐庶:“夏侯将军要从头至尾地直言谈相。” 曹孟德心里想,这是必然的。世界上哪有这种人,出了钱请人相面,不要实言而只要拍这么几句马屁,不是成了傻瓜了?但不知你徐庶怎样说法的呢?这倒首先要问个明白:“那便怎样?” 徐庶:“我就同夏侯将军说道──” 曹操:“你讲些什么?” 徐庶:“我说,既要我直言谈相,但是言语之中若有冒犯,不能见怪!” 曹操想,对!称到直言谈相,就是从实而言,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再说从来没有一个人生得十全十美的。曹操感到这说话有进出,赶快问下去:“那末,元让他便怎样呢?” 徐庶:“夏侯惇将军回答说,‘大丈夫问灾不问福’。当时,徐庶就向大家言道,这是夏侯将军亲自命我所相的,请众位听了。丞相不信者,请问两旁文武便了。” 曹操听完元直的一番说话,感到其中确有缘故。总的说来,夏侯惇所告徐庶“于军不利,扰乱军心”的一番话,都是徐庶同他相面时所谈的,相面又是夏侯惇请徐庶相的,不是他赶上门去骂他,更重要的是徐元直招呼打在前面,而夏侯惇亦同意“问灾不问福”,尤其当时文武都在场。要是真是这样,不但徐庶无罪,反而是夏侯惇弄假成真,弄巧成拙,谎告徐庶,诬陷他人,这是有罪的。我只要问一问两旁众人,便可澄清谁是谁非。曹孟德要紧对左右文武一看,开口便问:“列公!” 众文武:“丞相!丞相!”“丞相啊……” 曹操:“元直的说话,尔等当场可曾听得?是这样否?” 在场文武听到曹丞相动问,所说在夏侯府第的时候,一时情面难却,到了相堂之上,大家要讲实话了。认为徐庶确实招呼在前,相面在后。因此,大部分人都异口同声地回答说:“回禀丞相,下官听得!”“某等听得!”“小将听得!”“末将听得!”“听得啊──”…… 曹孟德满以为今朝能杀徐庶,现在听到两旁众文武齐声说听得,正是一丈水退了八尺,大失所望。他回过头去对武将班中夏侯惇看看,口不开,双眼对他一弹,意思是你这个家伙假戏真做,真象小儿一样,一旦说话吃了点亏,立即把脸板。既然如此,那何必同人家寻什么开心,打什么趣,真是该死! 夏侯惇一听,什么?徐庶把我骂得这个样子,算是同我打趣啊!照这样说来,我变成诬告于他,相反我是被告,是徐元直在告我的状了。夏侯惇方始想到刚才徐庶在我厅堂之上反复对大家说了再说,原来算是打我的招呼。只要招呼在前,就不好说他有意扰乱军心了。我就只好被他白骂一顿。这时候的夏侯惇,真是啼笑皆非,激大了一只眼睛,对徐庶看看。心里想,我真认得你这个家伙! 徐元直想,你真象困昏了头脑一样,要想同我来打官司,自以为丞相是你的叔父,欲思靠官托势来欺压于我。徐庶对夏侯惇看看。心里想,我不单在你府第敢骂,现在我可以当了曹操之面,在相堂之上再重复痛骂你这匹夫一遍。徐元直便装得十分慎重,而又用恭维的口气对曹操说:“丞相,徐某的相法是平常得很。丞相的相法是盖世无双,可称熟读相书,善观气色。” 曹操一听,心里想,我位居丞相,当然对相法也懂得一二,说得我天下第一,这是你在拍我的马屁。但是千穿万穿,马屁总归不穿,好话总是听得进去的。徐庶讲到这里,用手指着武将班中的夏侯惇说:“丞相你看,夏侯将军的额尖上黑气沉沉。我看他要遇到火攻,定然被烧得全军覆没,一败涂地,片甲不回,干干净净!” 徐元直一面说,一面对夏侯惇看着。言下之意,我在这里骂你这个匹夫,看你能把我怎样!独眼龙听得清楚,心里想,徐庶我真正佩服你,先把曹丞相的马屁拍好,然后骂得我象鬼一样,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时的曹操,被徐庶的马屁拍得糊里糊涂。又被他这种一本正经的样子,弄得信以为真。又知徐庶一向有神相之称,因此一想,倒不如把夏侯惇叫到面前来,让我亲自来对他看一看额尖上的气色,故而开口叫道:“夏侯!” 夏侯惇:“在!” 曹操:“元让!” 夏侯惇:“有!” 曹操:“夏侯惇!” 夏侯惇:“小侄在!” 曹操连叫几声,夏侯惇紧步上前已经到了丞相的虎案之前。他想我连连答应,难道你耳朵聋了不成。事实上曹孟德要把你喊近一点,仔细地看你一看。现在见夏侯已经站立到了自己面前,方始用命令的口气说道:“你与我抬起头来!” 夏侯惇才明白,原来叔父丞相也要和我一相,他便把头抬起来对曹操看看,一只眼睛眨了一眨,意思是:丞相啊,我们到底是叔侄。那末,徐庶说我要被烧,你可以说我不会被烧;徐庶说我要全军覆没,你是否可以说得我多少剩一些,不一定全部完的。这时的曹操在想,既然元直说烧,我也只好说烧了。他说完,我也不能说剩一个,否则我曹操的相面要不及徐庶的。有些老先生称曹操是个“老洋盘”,一点也不错!曹丞相双手撩着胡须,睁大眼睛对夏侯惇一看,只见他额角上一团漆黑,看得连连摇头,口中“嚯嚯”之声,他忙将脑袋旋转。夏侯惇想,什么!我倒楣到如此地步?甚至连你看都不看一眼。事实上,夏侯惇本来是个黑面孔,给徐庶这么一批,曹操又是生平多疑,因此自以为是。其实,完全是人为的。曹操想,不要真的去吃了一个败仗,倒不如让我另差别人,以免去损兵折将。他想到这里,便对夏侯惇说:“元让,老夫看你气色不佳,速把将令拿来,待老夫另差别将带兵。” 夏侯惇听说要调去他的令箭,他回头对徐庶看看。我一个大都督,被你弄掉了!再对曹操一望,心里想,叔父啊,你不要和徐庶的调子。所以说道:“叔父丞相,切莫去听徐元直的胡言乱语。” 曹操:“哦,胡说!此乃老夫熟读相法。” 被徐庶赞了他几句,这个老贼竟然象中了毒一样。但是夏侯惇想,一个大将要升为带领重兵的主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的。接了令箭没有半天就被调回去,我今后岂能为将?!这一点面子请你叔父丞相一定要给我的!因此他一下子哪里肯把令箭交出来。 在这个时候,徐庶在一旁听得清楚。他想还好,因为夏侯惇目空一切,必然大败,要是不给他去新野县,败仗不吃,反过来说倒是便宜了曹操的人马。不行!决不能让他有便宜可占。所说徐庶,在刘备前早已说过在曹操处没有半句相助于他。因此,我一定要说得曹操放夏侯惇去新野县。徐庶对曹操的性格,完全了如指掌,只要用讽刺、激将的手段,必然能达到预想的目的。因此,徐庶装得站在曹操的角度上,对他说道:“丞相听了!” 旁边的夏侯惇到这个时候,只要听到徐庶开口,他便会不知不觉地提心吊胆,心惊肉跳。他想我告状到现在,一个都督巳经被你告脱了,你再要开口,恐怕我的脑袋都要被你搬下来。 曹操听到徐庶在说话,当然要问他:“元直怎样?” 徐庶:“丞相听了,我看夏侯都督……” 夏侯惇一听,心里想刚才要你叫都督的时候,你一直叫我将军,现在我的都督要割去的时候,你却偏偏叫我都督,你想他刁也不刁。 可是,徐元直继续说下去:“夏侯都督气色不佳,他自己不信;丞相的相法好,天下人还不知。依徐某看来,请丞相允许他带兵去新野,待等他全军覆没回来,夏侯都督方始明白自己的气色确实不佳,然而丞相的相法可以名闻天下。丞相看来如何?” 曹操听完徐庶这一番说话,睁大了一对眼睛,看了他半天没有一句话。曹操想,徐庶啊,你是吃饭的,难道我曹操是吃大粪的吗?这种有关几万人马性命进出,怎样可以拿他们来寻开心!怎样被你说得出。再说,我是以当丞相吃饭,不是靠相面来过日子,要是真的是一位相面先生,为了自己可以出名,或许不管它三七二十一乱弄一通。你徐庶真正把我曹操当作三岁的孩童一般。因此,丞相只是对着徐庶‘嘿嘿……”发出一阵冷笑,半句话都没有。 徐元直知道自己单凭这几句话,曹操是不会上当的。他接下来,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丞相,不是我徐某夸口,按夏侯都督脸上这种气色,他必然大败而归,要是他取胜回来,愿把我徐某的脑袋取下来。” 就是说,我料定夏侯惇要败的,他取胜割我的头。旁边独眼龙一听,心里想,难道我一定要败吗?今天出口气,一定要同你赌这么一赌。所以,这段书又称“相堂赌头”。只有夏侯惇这个匹夫,连脑袋也要赌上一赌,他便趾高气昂地同曹操说:“叔父丞相听禀,要是小侄兵败回来,也是愿斩无怨!” 曹操见他们二人各不退让,都将自己首级来作质,他便严肃地问道:“尔等二人,口说无凭,可愿立下军令状吗?” 空口说白话,不作为证,真的如此,那要写下证据,才可作数。两人同时回答说:“徐某愿立!”“夏侯愿立!” 曹操:“那末与我立上来!” 徐庶:“是!” 夏侯惇:“遵命!” 两人便在相堂上,立即写下军令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徐庶有程昱为保人,夏侯惇有杨修作保,两个保人同时也签上了名字。两张军令状递上了虎案,然后各自退了下来。曹操把两张军令状拿到手中仔细地看了一看,特别是徐庶这张军令状,曹操想,元直啊,元直!你还是中我之计,要知道我不象夏侯惇会被你所激将,这张凭据便是你的脑袋。老实说,我与夏侯惇总归是叔侄,加上你徐庶不愿意真心助我,那我可以借机会把你除去。你说夏侯惇定要大败而归,我就准备他真如此,但是往往在军事上,有大败者起先必有小胜,大胜者往往有小败,我可以在夏侯惇临行出兵之时,同他言明在先,他兵进新野县,一遇到敌人就全力以赴,只要求打一个小胜,立即写一份红旗捷报回来,在捷报之上尽量夸大事实,哪怕杀死刘备手下三五百人马,你在捷报上写上一万或五千,斩了一员或二员战将,你可写上十员八员,我绝不说他是谎报。只要拿到这份捷报,就可以同徐庶算帐,说明现在夏侯惇连连取胜,说他是全军覆没,岂不是诬蔑于他,无稽之谈吗?你在军令状上既然早已写明,夏侯取胜,你愿断头。那末,等到捷报一到,你还有何论?这时的徐庶,必然无言对答。我以他笔据为证,将他先斩,即使夏侯惇真正兵败回来,徐庶早已被我所杀,没有人再来讲话了。因此曹孟德用眼睛对徐庶瞟了一瞟,意思是你中了我的圈套了!便对着徐庶露出一丝笑。 常言道:“行啥良心,过啥日子。”你曹操生了这种叵测之心,夏侯惇再打胜仗,老天也太无眼睛了!事实上,元直心中早已有数的。他想:曹操啊!你不要痴心妄想,我早说过诸葛亮的用兵远远胜我徐庶。再说,他知道刘备只有极少的人马,岂能被你小胜!可以预测到,夏侯惇没有小胜可取,即使立足的时间,也都不会给你的。果然是如此!这里可以预先讲一讲,夏侯惇到新野时,可称到一到就打,一打就烧,一烧就光,一光就逃,败得这样快,世界上也是少有的。这是曹孟德万万料不到的事情。现在曹丞相便将两张笔据放好。所说他疑心很重,想到徐庶一向作事谨慎,他一无预感,岂肯立下军令状?再说,不要夏侯惇真正大败而归,我很难说话。一想末,有了!倒不如让我来添兵加将,现在五万人马,我再加五万,变成十万,目前夏侯惇一将,我再加上两员大将。但是这两员大将,我一定要看一看他们的气色,再给他们将令。所说,这老贼非常相信这一套。因此,他一面拔令在手,一面回头对武将班中仔细观察,只见两将额尖上都是锃亮,一个姓乐名进,字文谦,一个姓李名典,字曼成。乐进善用一口开山巨斧,但他勇而无谋,俗语说来,是个戆大。李典是个聪明人,善用一口三尖两刃刀。两人年龄都在三十余岁。李、乐二将皆是曹操心腹之人。现在丞相见他们二人气色都不错,认为即使夏侯惇倒楣,你们二人走运,那末双方可以抵过。所说,只有曹操想得出来,他把差出去的大将象菜市场买东西一样好坏搭配,现在决定下来,丞相便一声令下:“李典、乐进二将听令!” 两将听到曹操呼唤,立即从旁闪出,走向虎案,一齐把手一拱,应声道:“李典在!”“乐进有!” 曹操:‘老夫付尔等将令一支,带领青州兵五万,作为副将军,与夏侯惇共去新野县,在旁相助于他,须要当心!” 曹操说罢,双眼对两将看看,意思是夏侯惇在倒楣,你二人正在走运,要好好地指点于他,可明白否?早说乐进是个戆大,一下子没有领会曹操的意思。但是,李典已经懂得其意,明白丞相要我们相助夏侯惇一臂之力。不管怎样,曹操的命令不敢违抗。二人接令退下。 这时,徐庶听得清楚,认为曹操你这个人作事太不漂亮,军令状上分明写清楚只有夏侯惇一将带五万人马,现在加上五万,尤其是青州兵,听说能以一当三,精锐异常。再加上李、乐二将,照这样添兵加将,不仅刘备方面难以抵抗,连我也有危险。要是这样多的兵马,我不与他赌了,让我上去收回这张军令状。他准备走上前去──可是,这时的曹操,恐怕徐庶要讨还笔据,他立即传令退堂,转身向内堂走去。徐元直跟着别人一起出了相府。一面夏侯惇四处调兵,准备选择黄道吉日,出兵新野。曹操一角文书,差人去青州调兵五万。 再说,青州守将名叫韩浩,年过三十,一马一刀,听说曹操派人来此调兵五万,为的是命夏侯惇去攻打新野。韩浩是个勇而无谋之辈,他非常想扬名天下。这种想法是可以的,但是你要有足够的本领,没有这样的条件莫说不能扬名,很可能送命!但是,世界上往往有这种小本领要出大风头的人。现在他感到是个好机会,准备跟夏侯惇同去新野,在沙场一显身手,因此点好五万人马,别了妻儿老小,跟着差官带兵来到许昌。差官去复命曹操,韩浩先来见夏侯惇,说自己愿意同去新野县,请夏侯将军担保一下。 夏侯惇来见曹操,说韩浩是青州道上一位有名的上将,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曹操以为,只要能取胜刘备,多一个大将就多一份力量。回答夏侯惇说:老夫自有主张。 一到吉日,夏侯惇会聚人马在城外校场,曹操带领文武为夏侯惇送行。他在校场演武厅上坐定。吉时一到,他下令韩浩为头队先锋,立即出发,一切粮饷军需装载车辆。十万人马分成三队:头队上一万兵,一面大旗上写着“头队正先锋,青州太守’,斗大一个‘韩”字,韩浩在旗帜之下浑身青铜盔铠甲胄,骑着一匹青鬃良马,手提一口五十斤重的大刀;中队上六万人马,大旗上“行军大都督,曹营八虎上将夏侯”几个字,旗帜下夏侯惇骑着乌骓马,双手抱着一条黑缨点钢枪。左边一面副将“李”字旗,李典在马上,手执一口三尖两刃刀。第三队便是护粮将乐进,浑身墨黑,肩上掮着一口开山巨斧,带兵三万,粮车都是四个大轮,每车载米数十石,车前两个小兵拉,后面两个小兵推,共有粮米十万石。结果吃去四万石,剩下六万石米后来被刘备的人马劫去。新野县只有九百五十人,六万石米可以吃很长一段时间,人少也有好处的。现在斩去乌牛白马,这是古代出兵规矩,称谓“祭旗”,然后炮声隆隆,战鼓咚咚,军号响亮,离此许昌,大队浩浩荡荡往新野县进发。曹操带文武回进皇城,耳听消息。这里一共差去四将,马步三军十万,可怜新野县刘备,全军不满一千。大队人马刚离许昌,新野县的探子已经探听明白,要紧在马上连连加鞭,飞马赶回新野报信。探兵进新野县,来到衙门丢鞭下马,直奔大堂而来,见大堂之上人影全无。他便在堂口击鼓,正巧皇叔不在新野。前几天,荆州老大王刘表,令人来此相请刘备去他处议事。因此皇叔与诸葛亮共往荆州。张飞跟了去,赵子龙也一起去了。子龙去的目的,一是保护皇叔和孔明先生;二是恐怕张飞要闯祸。因为荆州刘表的阿舅蔡瑁过去害过皇叔刘备。所以,张飞同他是冤家对头。然而,此番去是老大王的邀请,客客气气的场合,须防止三将军的鲁莽。赵云在一旁,可以阻挡于他。目前新野城内就留着二将军云长镇守。关将军正坐好在内堂之中,撩着长须,看着《春秋》,左边周仓,右边立着关平。老远听到外面击鼓之声,知道定有军情,要紧一声呼唤:“周仓!” 周仓:“小人在!” 关羽:“外面军鼓乱击,速去问来!” 周仓:“小人遵命!” 周将军立刻把手中捧的龙刀放在旁边,很快从里边走了出来,见一名探子在击鼓。他便同探兵讲明,皇叔不在此地,你有事情速去报我主人听。探兵停止了击鼓,心里想,报给关将军听不是一样的吗?因此跟着周仓来到内堂。周仓在旁一立。关将军见他一言不发,感到奇怪。其实周仓想有探兵来报,免得我多罗嗦了。云长准备要问话,探兵报了上来:“报关将军!” 关羽:“何事报来?” 探兵:“小卒探听到曹操命夏侯惇为行军大都督,李典、乐进为副将,青州太守韩浩为头队正先锋,带领马步十万,已向我新野县进发。请关君侯定夺!” 云长听完探兵的报道,心里想曹操这老贼,同我等刘、关、张弟兄三人,势不两立。我们过去徐州被你打败,后来去汝南,汝南亦被你击敢,现在此新野,一个能人徐庶被你逼走;今日你又来犯我。再说,此地只有人马九百五十人,你竟出动十万军兵向我们攻来,说明曹操确实要置我弟兄于死地而后快。关将军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个人担当不起,应该去请大哥刘备早日回来商议对策。因此一面命令探兵退下,继续再探;另一方面他把手中《春秋》放好,知道周仓两腿如飞,所以一声吩咐:“周仓!” 周仓:“小人在!” 关羽:“你与我速速赶往荆州报与皇叔,说道兵临城下,将至壕边,请他们火速归来!” 周仓:“遵主人吩咐也!” 周将军很快出得衙门,飞奔出城,直往荆州方向泼开两腿象风一样地驰去。幸得皇叔等人已经离开新野不远,正在回来了。 因为刘表有了肺痨的病症,经常要发的。此番发得厉害,认为不久于人世了。所以,请刘备去荆州议事,可是,见到了刘备,得到了皇叔的安慰,加上弟兄感情较好,老大王的毛病略见好转。刘备见他的毛病好了一些,不便久留荆州,尤其新野只有二弟云长一人在彼,所以要紧辞别刘表,带了张飞、赵云和孔明先生离荆州返回新野。现在离城二十余里的地方,皇叔坐在马上,在他的后面便是赵子龙将军,手抱银枪。赵云后面便是三将军张飞。他在马上双手撩着长长的虎须,心中非常气闷。因为见到前面同自己大哥刘备并行的人便是诸葛亮,只见他一身道家打扮,手执羽扇坐在四轮车上,死气沉沉地摇动着扇子,可恨的是他这辆车子慢得使人厌恶!但是,大哥刘备偏偏十分耐心地点马而行,把战马紧紧扣得同四轮车一样慢。照这样的速度,什么时候才能赶回新野县。 再说,诸葛亮这个人,自从卧龙岗三请开始,张飞就同他留了心,三将军以为此人只会游山玩水,哪里有半点本领。他一共才只有二十七岁的人,要是他生下来就学,本领也大不了多少。只有我家大哥,当他是个活宝!张飞越想越气恼。他突然想到趁此机会把这妖道丢掉算了吧。三将军知道自己大哥胯下的这匹马过去跳过檀溪河,是匹龙马,自己胯下是骑了多年的一匹登云豹良马,说笑话,我们每个人连人带马要有六只脚,只要都泼开四蹄,定然把孔明这辆四轮车抛到九霄云外。张飞想到这里,他也没有同前面的赵云讲一声,便起手在鸟翅环上架的长矛杆子上抓住,倒过头来,把长矛钻子不轻不重地对准前面赵云骑的战马屁股上打了一下,大家知道,好马不须打的,只要缰绳一拉,鞭子一扬,它便疾驰而去,何况现在被你打上一矛钻,而且这匹鹤顶马正在静静地点蹄而行,冷不防从屁股上打了过来。它吃一惊,四蹄便向前一窜。正巧马头撞到了前面刘备骑的这匹的卢马的屁股上。的卢马也误以为要它迅速向前,要不为什么后面撞了过来呢?因此同样窜了出去,然后张飞将自己战马一拎,顷刻之间,三匹马马头连着马尾,马尾连着马头,象三支离弓之箭向前飞驰而去。赵云要想把马扣住,这匹马想,将军啊,你要知道后头打来了!皇叔要扣住马,这匹马也在想,皇叔啊,后面撞得来,不好立定!就这样一阵风似地奔向前去。所说,沙场上受过训练的战马,一窜就是二、三里路过去了。后面张飞想,好了!我们一眨眼功夫过了二、三里,恐怕诸葛亮的四轮车最多不满半里路,要是我不先扣住马,大哥和子龙是停不下来的。因此,他架好长矛,扣住缰绳。在他前面的赵云,本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刘皇叔回转头来,定然先要责怪于我,好象我赵云有意用马头去撞他的战马。其实,子龙明白,肯定是阿戆张飞在打我的马屁股。为了避免同刘备误会,他不等刘备回头,便来一个回马,兜到了张飞的背后。这样张飞在中间,刘备一回头就先见到阿戆,由他来担当。 果然皇叔用力将战马扣住,心里想,哪个匹夫干出这样的事来!他回转头去一看,只见自己兄弟张飞坐在马上满面笑容,得意洋洋,睁大了一对环眼看着刘备。皇叔气得脸一板,狠狠地对他骂了一声:“原来是你这匹夫,如今把先生的车辆丢掉了!速速与我回马前去寻找先生。” 三将军一听,什么?要回头去找他呀,有得找回他,那何必抛去他,再说他地陌生疏,一时走错了路,找也找不到。心里想,大哥啊!你不要去迷信他了。因此,张飞笑着对刘备说:“哈……!大哥啊!我看这妖道吃饭摆架子,没有什么大用场,由他便了!” 刘备一听,心里想你说得倒轻巧,我去卧龙岗三次,冒着风雪把他请出来非是容易,岂能丢掉他?因此,阻止张飞说:“三弟,岂能将先生抛去。你真胡言乱语!愚兄定要在此等候于他。” 张飞一听,不好了!大哥定要等候他赶上来,那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弟兄两人正在争论之际,只听得在皇叔马前有车辆来的声音,同时听见孔明先生在开口说道:“皇叔太慢了!请再加上—鞭。” 刘备听到声音,回转头去对前面一看,只见四轮车早已停在他马前,车上孔明摇着手中羽扇,对皇叔微微地发笑,看得刘备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哈……三弟,你可曾看见么?” 张飞万万料不到,诸葛亮已经赶到了他们三人之前,真是大吃一惊!我们的龙马竟然跑不过这妖道的四轮车。三将军一时无法理解,因此他脱口而出,回答刘皇叔道:“大哥啊,我看他是‘左道旁门’!”意思说,诸葛亮有妖法的。 张飞怎会一下子弄清楚!所说,三国中诸葛亮这个人物是个“智囊”,不单有着多种知识,包括他所坐的这辆四轮车,也有着他的奥妙所在。首先要说明这辆车子,原是东汉黄元霸坐的。传下来到了小辈黄承颜手中。黄承颜把女儿嫁给孔明,连这辆车子也送给了他的女婿诸葛亮。因为孔明在各方面都有研究和创造性,大家知道的“木牛流马”,就是用木头做成的牛和马,与真的牛马一样可以拉着车辆赶路,而且比真的牛马还要好,因为不须吃草。因此,后世人有句说话,叫“又要快,又要好,又要马儿不吃草”,这便是指诸葛亮发明的木牛流马。说明远在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后汉三国时代,已经有了机械的东西。当然,这是非常简陋的,不能与近代相比。因而,这辆四轮车到了孔明手中,为了准备今后出仕皇家,为国效劳,他便改装了一下,成了六轮车。就是在坐垫之下,再加上两个大车轮,两旁四个小车轮。这样,逢到平坦大道,六个车轮一起辗动。遇到羊肠小道,或者狭窄的小桥,可以将左右四个小车轮吊起来,就剩车底下两个大车轮转动。但是,孔明的车子上还有两个轮子别人都是不知道的!所以,大家习惯于称它为四轮车。这辆车子的式样是坐的人在前,推车的两个小僮在后,要是扶着车辆推动,这样速度并不快,即使推车奔跑也是有限的。要快不需推,因为就在孔明先生坐垫背后有着一条狭长的板凳,只要先生一声吩咐,这两个小僮便并肩坐在这条凳上,各人扶着一个车柄,然后四只小脚伸到车底下,只要踏着转盘上的小木板,车轮便会很快向前滚去。踏得越急,车子速度越快。再说你们的战马必须跑大路,孔明的车子可以绕小道而走。因此,已经到了你们三匹马的前面了。有人说,诸葛亮还有着“缩地神行法”的本领,凭你再快的东西他总能迫上。“缩地神行法”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本领,我一点也不知道。因此,在这里我不好乱讲。事实上没有什么左道旁门的东西。仅仅这一点,赵子龙就已经从心底里佩服孔明,知道先生不是一般的人物。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初出祁山赵子龙死为止,数十年来,也始终如一,钦佩先生到底。 就在这时候,前面周仓已经赶了过来,他见到刘备等人在大道之上,要紧上前禀报。皇叔听罢他的说话,急得目瞪口呆,心想,我还没有安定多少日子,曹操的兵马倒又杀来了,而且一来就是十万。我这里兵不满千,如何抵挡?!要知下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诸葛亮登台拜将 张翼德怒闯辕门 刘备立即命令周仓速即回去复命云长,说我等随后便来。他马上低头向着坐在车子上的孔明问道:“啊呀,先生!今有曹兵十万杀到,这便如何是好?” 只见诸葛亮,把头摇摇,回答刘备说:“难了!” 张飞在旁一听,开口说话:“没得用的!” 刘备想,孔明先生啊!你也太不争气了,明明知道我家三弟同你不对,看你不起,即使真的困难,也不要当了他的面,说什么难,何必给他当面讥笑呢?但是,刘备相信诸葛亮一定有办法。因为,当年徐庶尚且不怕曹兵,何况你这位卧龙先生。所以,皇叔再次请教先生,连问几声,孔明只是摇头,没有一句说话。 张飞想,大哥啊!这个人早已被我看出来了,是个吃饭摆架子的人物,真正逢到大事情,他只会装聋作哑的办法。俗语说,“石子里榨不出什么油来”。这时候,张飞突然笑着同刘备说:“大哥啊!你放心便了,没得关系的;十万曹兵杀来,只要用水将他们冲掉好了。” 刘备一下子还不懂得张飞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要紧间道:“三弟这是什么意思呀?” 其实,张飞是在讽刺孔明先生,又是在讥笑刘备。因为过去弟兄三人去卧龙岗三请诸葛亮时,张飞听到自己大哥刘备连连对孔明先生说“如鱼得水”这句说话。三将军想,大哥啊!你既然得到了水,一直没有用处,现在十万曹兵杀来,那末,你就用这水将他们冲掉算了,否则也是浪费。但是,这时皇叔并没有理会到。孔明就劝刘皇叔回转新野县再说,此地非说话之地。因此,赵云在前带路,孔明的四轮车也紧紧相随,很快到了新野。 关将军出衙门迎接。皇叔等陪同孔明一起上堂坐定。这时,先生还是以上宾的身份坐在旁边。 刘备会聚文武,皇叔首先问孔明道:“先生,夏侯惇带兵十万杀到,这便如何是好?” 诸葛亮:“这个……” 刘备:“先生。你看如何?” 诸葛亮:“那个……” 刘皇叔心里想,诸葛先生啊,你到底有没有办法,总要说一声。独自“这个”、“那个”,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旁边张飞想,我早说他是没有用的,现在,你打死他也是没有办法的。刘备继续再要问下去,只见诸葛先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声吩咐车辆伺候,两个小僮把四轮车推到大堂外面。孔明走下大堂,上了车辆回府去了。皇叔被弄得莫名其妙,回头问两旁文武,可是大家一时并无办法。刘备只得退堂。他回到内堂书院之中,急得坐立不安,走来踱去。 正在这个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人,便是推孔明的四轮车的小僮。他见过皇叔之后,便向刘备禀告,说道诸葛先生回到府中,忽然生病,毛病共有三桩:第一,是头痛脑胀;第二,是胸中昏闷;第三,是四肢无力。准备回归卧龙岗去养病一个月,等到病痊愈再来新野县相助你皇叔。小僮说完,便将孔明的一张辞帖送给刘备看。 刘备一听,心里想孔明刚才还是精神很好,缘何现在忽然有病,其中必有原因。他也来不及多想,要紧接过辞帖对上面一看,果然帖上写得清清楚楚──皇叔:亮有病三桩。头痛脑胀;脑中昏闷;四肢无力。欲返隆中养息一月,病体复健再助皇叔。特此告辞,伏乞应允。 刘备看完这张字帖,心里想,正在紧要关头他生起病来。再说,等你相隔一个月来新野时,恐怕我刘备早已不在人世了。不管怎样,让我先去探望一下。因此回答小僮说:“小僮听了,你先回去,待刘备前去探望先生。” 小僮:“皇叔若要去的话,请马上就去,否则我家先生今天就准备动身了。” 刘备:“孤立即就到!” 小僮回了出去。刘皇叔放下辞帖,略微整顿一下冠袍,匆匆地出得衙门,上马执鞭,赶到孔明住的公馆,丢鞭下马。大门前有两个小僮迎接,他们便将刘备的龙马拴好。因为,此地刘备常来,所以,不须要家人带路,直闯先生卧室,走到房间门口,对里面一看,只见窗子都关上,光线不足,床上帐子两边挂起。现在正当农历四月初,天气已经很暖了。但只见诸葛先生睡在床上,盖着厚厚的两条被头,加高着枕头,闭着双眼安息在那里。侍奉的几个家人都放轻手脚不敢高声。刘备看到这种情景,确象床上的人病重如山倒。家人们上来迎接,皇叔对他们双手乱摇,意思是不要客套了,以免惊动了床上的先生。他便跨进门来轻轻地走到先生的床前,也不须家人摆座送茶,皇叔小心翼翼地在床边上坐了下来,侧着身体,对孔明把手一拱,轻轻地叫了一声:“啊!先生,备在此有礼了!” 只见床上的孔明渐渐地睁开双眼,他见到皇叔已经坐在自己的床边上,要紧想坐起身来迎接,很快地被刘皇叔将他按住了。 诸葛先生带有不安的神情说:“亮有病在身,不能迎接皇叔。望勿见怪!” 刘备:“哎!先生哪里话来,自己人何必客套呢!备接到辞帖,方知先生有贵恙在身,特来探望。不知先生如今感觉怎样了?” 诸葛亮:“亮患病三桩,辞帖上早已写清。谅必皇叔亦见过的了!” 刘备:“刘备看得清楚。但是感到先生之病来得好快呀!” 诸葛亮:“皇叔言之有理。但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刘备一听,心里想,你的话虽然不错,俗语说来,“人吃五谷,难免生病” 。谁也免不了的!但现在皇叔说这句话,是因为看到孔明先生的双眼,仍旧黑白分明,炯炯有神,说明他精神尚好。再说,真正病重的人,嘴唇干燥,或是发白。现在,见孔明先生唇红齿白,说话声音虽低,然而清脆有力。照这几点看来,不象有重病在身。所以,说了声“来得好快!”其实,刘备心中已经开始怀疑了。他在想,孔明啊!你到底有没有病,别人好骗,可难瞒过我刘备。所说,皇叔早年亡父,老母在堂。他是个孝子,因家境贫寒,刘备便编织草席扶养老母。所以,大家知道他是织席贩屡出身。后来母亡,刘备拜卢植为师,学习医术,往后行医四方。这时,正当黄巾作乱,天下不安。他一心想平定天下,重兴汉室。后巧遇关、张二人,志同道合,便在桃园之中结拜为生死之交。从此,桃园弟兄,天下皆知。所以,刘备对医学一道,也懂得一二。虽然脱离长久,毕竟从小学的本领,还是不会忘记的。我只要同你一诊脉,便可知道。刘备想到这里,就对孔明说道:“先生,我刘备过去从卢植为师,略知医道,可要备与先生来诊脉?” 诸葛亮听到刘备要为他看病,心里想,我就是要给一个谜你猜猜,而且知道你是个英明能干的人,一定会猜出来。现在,听到这样说,心中更笃实了。但是孔明做功甚好,一只右手便从被窝里伸出来,放到皇叔面前,一面嘴里客气地说道:“有劳皇叔了!” 刘皇叔将身体在床边上坐一坐正,起只左手用中间三个指头在孔明先生的脉门上搭了上去。然后右手撩须,一对龙自闭上,摆出了一副医大夫的姿势来。当时,房中更是寂静无声。没有多少时间,刘备险些笑出来。为什么?因为搭到先生的脉搏上,感觉到六脉调和,照这种脉搏可以断定他吃得进,拉得出,半点没有毛病。到这时,刘备完全证实了孔明是装病。因此,就要研究他为什么要诈病呢?是不是见杀来的曹兵害怕了,因此他托病回去?绝对不可能!因为,过去徐庶并没有诸葛先生这样的威望,当时只有六百兵马,他尚且能杀死曹仁前后三万三千人马。何况孔明号称伏龙,名闻四方,山林隐士,无论老少,都称赞于他“用兵能定天下”。所以,说他惧怕夏侯惇这一点,完全可以否定掉了。那末,为啥要回去呢?是否我刘备亏待于他?也不可能!自从他来到新野县,我敬如上宾,终日相伴。尤其他早已知道我刘备力量有限,他绝不会嫌我穷酸而离此新野。既然我没有待亏于他,为什么要走呢?可有别人得罪先生?想想没有!老实说,我刘备如此抬举他,那还有谁人敢冒犯他呢?皇叔想到“冒犯”二字,他猛然想着了自己三弟张飞;一想到三将军,便一连串的事情出现了。首先想到张飞不但轻视孔明,主要对先生出言不逊,出口伤人,虽然当面不骂,可是在先生背后或孔明走过之后,什么“妖道”、“牛鼻子”、“懒夫”、“吃饭摆架子”等等,骂了已不知有多次。想到孔明说第一桩毛病是“头痛脑胀”。对了!看来不是真正的毛病,而是指我家三弟骂得他真够头胀的了。所说头难头难,任何事情只要开一个头,下面的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孔明先生说第二桩毛病是“胸中昏闷”,事实上他心中有着好计谋,但他还是一个宾客的身份,不是这里的主帅,有了办法也只好闷在腹中,由此而使他“胸中昏闷”。即使他把办法讲出来,也要文武一齐听他指挥,才能把敌人打退。因为他是个文人,不可能亲自去战场杀敌。现在他的身份,不可能去调兵遣将,差不动别人,岂不是象“四肢无力”一般?这前后三桩毛病,归根结蒂,只有一个“权”字。常言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一切都好按他的计划来指挥。皇叔完全猜中了孔明托病的这个谜。他便回过头去对诸葛亮看看,心里想,你这位先生倒也古怪得很!我记得你在刚到新野的第一天,就和我讲过,我说:“过去徐庶来此,也没有多大的礼节,一句话便当上了军师。因为我刘备穷,各方面只好马虎一点。”可是孔明先生立即回答说:“我虽然出山到此,是否助你皇叔还在考虑,岂有凭这一句话便当军师之理?”哦──对了!这一句话,当时我没有引起重视。如此说来,我不可再轻描淡写地对待这件事了!其实,我早想把大权交付于你。谁知,今天你居然会诈起病来了,这不是笑话吗!再一想,大概孔明在过去这一段时间里,还在观察我刘备是否真的尊重于他。同时,他要在这紧要关头方肯掌权而拿出他的本领来。照这样看来,此,是否助你皇叔还在考虑,岂有凭这一句话便当军师之理?”孔明的性格确实不同于徐元直。幸得我刘备一向敬贤,请你不必考验我的。怕的是今天我要是猜不出这个谜,岂不要贻误大事了吗?事实上,孔明料到你就会明白的。他的办法多得很,绝不会误事。所说诸葛亮一生之中,假病要装两次,现在一次,今后为了阻止刘备出兵伐吴,要想挽回不利的局势,他便二次诈病。目前,倒并非只为权而托病,实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年轻,少不了文武对他不够服从。张飞便是一个例子。因此,不管皇叔的条件如何有限,礼节上一定要隆重。这样,文武受命,我能施展自己的才能。目的是为了顾全刘备的大局,汉室之兴旺,绝不能看作孔明是架子十足。这是他一种巧妙的安排。现在他从刘备的脸上看出来,知道皇叔心中已经有了数了,但他还是装得很象,把右手缩回来,改换了一只左手伸向刘皇叔身旁。因为中医看病,往往两只手都要搭过脉搏。这时的刘备不觉笑了出来,心里想你的做功太好了,敌人将要杀到,你还在这里串戏,我真佩服你!皇叔便站起身来,笑着对孔明说道:“好了!好了!先生,千不是万不是,全是我刘备的不是。贼兵临近新野,那今日夜晚在西门外校场建造将台,制造辕门,请先生连夜登台拜将。拜为大汉的军师,相助刘备杀退曹兵,感恩不浅。如今时光不早了,少顷再见,刘备告退了!”皇叔说罢,便将龙袍一提,出门匆匆而去。 孔明准备要与他谈话,可是已经走远了。诸葛亮听说皇叔准备这样大的场面,请我拜为军师,说明确实诚心。既然他如此尊重于我,那我怎么办呢?当然我只有拿办法出来,把杀来的曹兵曹将打一个落花流水。再说,也不能怪文武不服于我,因为他们没有看到我的才干,尤其在我刚出山第一次用兵,一定要杀得曹操今后不敢轻易来犯。同时,使自己手下将士从此受命于我。实际上,孔明先生早有计谋,为了军事上的必要秘密,在任何人面前不可预先透露。因为刘皇叔兵不满千,将不满十,依靠实力是不可能战胜敌人的。所说善于用兵的人有着各种杀敌的策略,可以借用各种自然条件来抵挡敌人,消灭敌人。徐庶说,诸葛亮善用水、火,这倒是事实。因为以少胜多,只有用埋伏来弥补其兵力上的不足。那末,此番用水还是用火攻呢?所说自从出山到此之后,经常同刘备去新野远近四方察看地形。不懂的人以为孔明吃饱饭以后总是游山玩水。其实,他是在看哪里利于用水,哪里符合火攻的条件。不要说孔明是一位重兴汉室的有名主帅,即使一个人要搞好一个家庭,也要做到心中有数,没有领先的计划和准备,不论大小事情都是干不成的。现在,诸葛先生早已看中一个地方,名谓博望坡,就是在西门外离城二十里左右的山套之中,里面树木森森,茅草丛丛。孔明准备把夏侯惇的十万曹兵用火攻消灭在那里。现在,时间比较紧张,事态亦如此复杂,军情又那样急迫。孔明早已从床上起来了。今天天气又特别炎热,一看外面,刚才因为装病连窗户都没有打开。虽说是心静自然凉,孔明即使在炎热天,也是从来不出汗的。但现在总觉得有些不舒畅。所以,他一面吩咐打开窗子,一面立即叫家人准备文房四宝。干什么呢?便是把胸中早已考虑周密的一整套计策,分成各个环节,将它一字一句地写出来。象信一样写了一封又一封,此乃谓之“锦囊”。所有的计划都写在上面,到时布置号令时不须多讲,只要交封锦囊给将士,他们拆开一看便知道详细内容。因此,后人有句俗语称谓“锦囊妙计”,确实如此。这样好处很多,不单节省时间,更重要的是军情保密,免得不必要的损失。即使自己人,也不一定对全局计划完全了解,只能知道局部情况。不需要旁人知道的事情,孔明就不写了。其中若有联系的地方,他在锦囊之上都写得一清二楚。这样,可以防止有人故意泄露机密。而且,在写锦囊时,可将整个计划再重复酝酿一遍,以便于修正。所以,诸葛亮一世用兵大都利用锦囊的。真正遇到不识字的人,孔明只好面授机宜,暗中吩咐于他。因为,那时候根本不可能开展扫盲运动。孔明写好锦囊之后,端坐在府中等候刘备来相请。 再说,皇叔回转衙门,到内堂,立即提笔写一份建造将台及辕门的稿子,传今命子龙到来。赵云晋见皇叔,刘备便把稿子给他。同时付他令箭一支,命他带兵九百五十人前去张罗。子龙想,此地一家人家就只有九百五十人,现在全部交给了我,不知命我干些什么?不等他动问,刘备便吩咐说:“子龙,你按稿子上办事,到今天傍晚完工,切勿有误!” 子龙一下子还不明白叫他干些什么。但是他从不违抗,接了令,拿了稿子,到外面一看,原来要干这些事情。子龙感到时间比较紧,既然接了令,一定要做好这件事。赵云不单忠心汉室之兴,而且是个巧将。他带领所有三军,到西门外标灯和绸彩,显得威武气概。下面用两根约有饭碗口粗细的竹竿插在泥土之中。这样,便象了一个真辕门的样子。在正辕门内,设下中军门,门上挂着虎头牌,旁边贴着斩将令。然后左右东西辕门,同样如此布置。这样的巧妙设计,等到完工,天已傍晚了。所有的三军在四处扎下营盘,点上灯火。顷刻之间把一个西校场照得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在城内外四处,都可以见到校场上空冲天的红光。这种场面,谁都看不出刘备只有九百五十人马,真是巧将巧安排。但毕竟是简陋的东西,经不起狂风暴雨的吹打。所以,到下半夜,张飞怒闯辕门,被他将辕门都碰倒,实在太简化了。现在,一切齐备。子龙进城见刘备交令,皇叔惟恐他不能完成,现在听说已全部结束,刘皇叔赞赏他的精明能干。赵云想,请你不要夸奖了,都是些碰不起的东西。刘备在想,今夜孔明登台拜将,人人都可以去,唯独张飞三弟不能让他知道,因为他与孔明不睦,不要在隆重大典之时,他在一旁胡言乱语,或是不三不四地骂人,岂不要弄出事来。因此,皇叔便暗中命衙门中四个当差人,叫他们到晚饭的时候准备一席酒,把三将军缠住身体,千万不能被他知道登台拜将之事,要是泄漏的话,我要重重地处罚。万一他不想安睡,你们可以把公子刘禅抱出来,让三将军欢喜一下。因为他最喜欢这个侄儿。总之,要他早些睡觉。当差遵命。刘备与云长言明,今日要请诸葛孔明拜为军师。所说关将军虽然同样不服诸葛亮,但是他在礼节上还是遵守的。万事俱备,就缺少一方军师的印,时间局促,刻一个木头印也来不及了。没有印,到时候拿什么东西代替权力交与先生呢?所说一个人穷也有好处的,俗语叫穷则思变。刘备想,我是新野县的知县之职,他便把这方知县印放进一只红木小匣之中,到交印的时候借用一下。谁都不知道其中是方知县的印。所说,自古以来冒牌的事情很多,连这样的大事,也有一出假戏。一方面刘皇叔传令,命令文武今天晚上去西校场,都要穿着新的衣服,武将新盔新甲,文人新的袍帽。吃过夜饭之后,他带着所有文武亲自上马,离城往西校场而去。 再说,这样的大喜之事,已经传遍了城内城外。老百姓都从远近四处旮旯赶到西校场,要看一看怎样登台拜将。有些做小生意的人,趁此机会在通向校场的大小路上,摆设了各种贩摊,要想多做一些生意,多捞一些外快。本来校场这个地方,一到夜里真是冷静得很,鬼都捉得出来,胆小点的人都不敢从此经过。可是,今夜与往常不同,热闹非凡,人头济济。正是瓦爿也有翻身日。 刘备等众人,来到将台后面一齐下马,先在休息的地方坐定了下来。唯有诸葛亮还未到此。这也是一种礼貌,应该命人前去相请。刘备先命刘封进城相请先生。刘封回来同刘备说,孔明先生正在吃晚饭,他道吃过之后马上到此。可是,等了许久,不见先生赶到。皇叔再命关平进城二次相请。关平回来说,先生饭后正在更换衣服,立即就来。又等了长久,不见孔明到来。刘皇叔想,衣服怎么换不好了?即使做起来我看也差不多了。后来明白,别人去请是不行的,看来一定要我亲自前往。 刘备便叫文武在此等候,他带着二弟云长,弟兄二人进城,来到孔明公馆下马,门公迎接,皇叔同云长直闯府内。刘备心里想,孔明一时走不出来,大概在府中忙得很。直到厅堂外的天井之中,对上面一看,只见诸葛先生端坐在厅堂之上,一手撩须,一手轻摇着羽扇,正在闭目养神。刘皇叔想,你既然没有什么要紧事情,那何不早些出城呢?真正三请诸葛亮,名不虚传!被我料到,一定要我亲自赶上府来。刘备要紧上前见过了孔明,云长同样一礼,先生还过礼之后,请他们弟兄二人坐下,皇叔开口道:“先生,刘备在两校场尽应全备,只等先生前去登台拜将。刚才命人来过两次,如今孤与二弟再来相请先生。时光不早,请吧!” 诸葛亮:“皇叔听了,要知道亮年幼无才,何能拜为军师,望皇叔另请能人!” 刘备一听,可发一笑!真好象摇了半天的船,缆绳都没有解脱。客气不在这个时候!但是,皇叔明白孔明还有什么条件要提,因此直言动问:“先生请勿客套,有何说话,快请吩咐吧!” 诸葛亮:“皇叔既然要亮为帅的话,我有三点,未知皇叔应允否?” 刘备想,他果真有条件,事到如今,不要说三点,哪怕十点,也要听他一听!便说:“请教先生第一点是什么?” 诸葛亮:“第一点,亮掌印之后,不论大小军务,请皇叔不须过问,皆有亮一人安排,皇叔答应否?”孔明想,我还是讲在前头,要防止事情到最后,往往弄得内部不和,意见分歧。所以,从今以后,一切事情由我诸葛亮办理。象开店一样,有我这个总经理执管。你象店主翁,先要甘愿把店全部交托于我。这倒不是孔明要大权独揽,主要是你刘备用兵平常,被你从中指手划脚,反而要影响于我。常言道:“权柄不分,号令不清,兵将不听,岂能用兵。”当然,有好的建议,不要说你刘皇叔,不论任何人,我都是应当采纳的。但是,权力一定要分清!刘备一听,哈哈大笑。皇叔想,我真求之不得,老实说最好有人来全权代表,我好少费心血。就在这点上,刘备听得出来,孔明先生准备全力以赴相助于我,哪有不允之理。所以,刘备马上说道:“先生为我劳心,刘备理当从命,请教第二点。” 诸葛亮:“第二,亮掌权之后,谁要是违抗将令,藐视军规,亮依法处之,决不容情,皇叔可应允否?” 刘备想,先生你这句话是多余的。皇法无亲,军法无情。这是谁都知道的!请你位居主帅之职,当然都要服从你。其实不是多余的话。因为,孔明预料到张飞必然要闹事,所以又把话说在前。到时候,你刘备就可无话可说!皇叔哪里知道孔明先生的用意呢?他连连点头,说道:“孤应允。请教第三点?” 诸葛亮:“亮拜为军师之后,不穿官服,依然是纶巾鹤氅,皇叔应允否?” 按理说要穿官服的。可是,诸葛先生提出来仍旧老样子,不要说现在不换官服,就是将来孔明拜了相也是不着相服。这一点历史上称谓一绝,即做官不穿官服。放到新时代,这是不稀奇的。可是,在封建社会中是少有的了!表明诸葛亮出山以来,不是要做官,而是为了重兴汉室,直到他五十四岁死为止,数十年如一日,一丝不苟。真所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且看他晚年的《后出师表》上就是这样写的。孔明确是中国历史上一位不图名利,不贪富贵的贤相。但是,目前的刘备还不能完全理解诸葛亮的意图,一直到了后来,他才从心底里钦佩孔明。正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所以,到他临死之前,把自己的儿子刘禅要托孤于孔明。现在只认为孔明先生不图虚荣,倒也难得。当然,皇叔还是欣然同意了。 就这样,孔明跟随他们弟兄二人上了四轮车,一起出了新野县,到将台后面,由刘备、云长相伴来到休息的地方。文武见到孔明,大家想好不容易把他请了出来。众人见过先生。孔明坐定。这时有手下人报来,说吉时已到。文武先到外面将台上左右站立。皇叔请先生暂坐片刻。象演戏一样,今天孔明是主角,所以要最后一个上场。刘备走到将台上,见早由手下人设置好了香案,上面黄蜡高烧,炉内焚香,香烟缭绕。桌子上放着一只红木小匣,匣中便是一方知县印。刘备从将台上望到四周,只见下面人山人海,都抬起头来望着将台上的一切。真正站在后面的人群,不要说听不见将台上的说话,连上面的人脸亦看不清楚。 皇叔走到香案之前,面南背北,挺身直立。两旁文武,默不作声。整个校场,鸦雀无声。静听刘备通神祝告,表明为何要请诸葛先生拜将。但闻: 刘备:“苍天在上,佑土在下。高祖开汉,王莽作乱。光武中兴,重建社稷,四百年一统。近日曹操专权,天下大乱,万民遭灾,苍生不安!备乃汉室宗亲,受天子衣诏,欲灭操贼,何奈有心无力。求得贤士伏龙,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拜为汉室军师,灭曹兴汉。” 这便是请诸葛孔明为将的道理。最主要就是末尾四个字──“灭曹兴汉”。这是个目的,并不是只为我刘备一个人,自古以来成天下,不单靠打仗,而且还要有一个大的宗旨,不要说现在,今后打进西川,提出要“灭曹兴汉”四字,川中能人名将望风而归顺者无数。所说,古代拜将者不是孔明一个。周文王请姜子牙拜将为了灭纣;高祖请韩信拜帅,为了消灭暴秦;如今,刘备请孔明为将是为了顺兴汉。这三位登台拜将,历史上最为有名。刘皇叔祝告完毕,退在旁边。然后,对将台后面连声相请:“有请先生!相请先生!再请先生!” 这是皇叔早已习以为常的事情了!对孔明不管什么场合总是要三请,少一请都不行的。这时,将台上下所有的人都知道诸葛先生要出场了!如今,刘备虽然没有多大实力,但是,对孔明拜将这件事来讲,也确是万分隆重的了。现在,先生从后半只演武厅转身走出了将台,在火光之中,只见他头戴新纶巾,身穿新鹤氅,腰间束着一条鹅黄丝带,足上粉底乌靴,手执羽扇,眉清目秀,脸如冠玉,三缕清须,飘飘然神仙一般,只有二十七岁的一位年轻人。可是,他胸怀大汉万年鼎,腹藏良谋定乾坤,真是个少年老成。校场千万子民谁不知道这位便是当今名闻四海的伏龙先生!顿时间掌声四起,响彻云霄。等到掌声停,孔明已经在刘备的招呼之下到了香案前面。当然亦要祝告一番,以表丹心。只见他正对着南面,双手执扇,从上到下彬彬一礼。然后开口道:“苍天佑土、父母百姓:亮本是隆中布衣。蒙刘皇叔不嫌卑微,三顾于草庐。吾曹不忍相辞,遂即出山扶助,始有今日之幸会。亮不冀图宦禄与腾达显贵。盖缘子民苟全性命于乱世,惟尽力而为之。若能灭曹兴汉,亮之愿也!” 总而言之,我诸葛亮本来是个老百姓,现在我生在这个乱世,常言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加上刘备如此看得起我,三次到卧龙岗来,我怎好推托?理应出来为国效劳。在这里,孔明的出言吐语十分谦虚,并不夸下海口说一定能灭曹操。但是,他的决心非常坚定,话虽不多,意味深长。刘备听他祝告完毕,便从香案上把这只印匣双手奉献孔明。这是表示当着众人的面,将大权交付于他。开口道:“军师,请将印信收下。” 孔明这样一个聪明人,哪里知道匣子里是方知县印。他一生使别人中计,今天先上刘备的当。过去,因为孔明还没有官职,所谓是个布衣人,所以刘备称他先生。现在,第一声叫他军师。孔明见他交印,当然不须客气。便把印匣双手接过,说一声:“主公,亮受印了!” 本来与刘备象一般朋友一样,所以从不称主公,今天起乃是君臣之情,因此第一声叫主公。当然,今后不一定都称主公,亦可称皇叔。包括刘备有时也要称孔明为先生。因为,今天拜将,第一声一定要这样相称的。印匣由手下人从军师手中接过去,将它放到正中央虎案之上。然后,把香案收过。刘备请孔明上面坐定,自己在他右边坐下。文武一齐上来见过这位新拜的军师。 先生坐在虎案中间,把手一招说:“众位先生、列位将军:蒙主公器重,亮被拜为汉军师,望以汉事为重,服从将令,谁要违抗者,则军法无情。” 两旁文武感到诸葛亮年纪虽轻,口气却不小。加上这班文武,皆是刘备多年有功的心腹,不要说张飞不服,多数文武都对孔明抱有怀疑之心。因为皇叔抬举他,故而大家不敢失礼。孔明说声退下,文武退过两旁。然后,军师将案上一本点卯簿拿过来,提笔在手,准备点卯。所谓“点卯”,今天说来就是点名的意思。目前,皇叔手下文武很少,看也看得清。但这是规矩,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要点卯的。孔明翻开点卯簿一看,每个名字写得都象茶杯口大小。为什么要这样大呢?先生回头对皇叔看看,心里想,你是不是在练大楷?其实,皇叔是要面子,因为文人四个,战将九个,连文带武只有十三个人,要是写得小一点,半张纸头便可以写完了。现在字写得大一点,每张纸头上只写三、四个名字。这样一来,十三个名字写了好几张纸。如此翻来覆去,可以看一段时间,在形式上要好看得多。并不是练什么大楷。所说装阔的人多心虚。但是第一个名字不是文人定是武将。现在看到点卯簿上不是文又不是武,真是不雌不雄。那到底是谁呢?只见写着“刘备”二字。诸葛亮笑在心里,对自己主人看看,心里想,刘备啊!你身为皇叔,连这一点都不懂?俗语说来,你是老板,文武是伙计,点卯簿上从来没有写上老板的名字,用不到你来凑什么热闹。事实上刘备岂有不懂之理,原因是十三个名字是个单数,皇叔想把我的名字加上去凑成十四个人,数字上成双也可以吉利一点。这时对先生看看,请你帮帮忙,千万不能点出来,点出来要闹笑话的。碰着孔明铁面无私,老板名字放到这里,我就当你是伙计,老少无欺,也要点出来的。刘备还来不及打招呼,孔明手中已出笔点了下去,嘴里已经喊出:“刘备!” 皇叔听到喊着自己的名字,只好从旁边立起身来,手一拱,答应一声:“军师,刘备在此!” 诸葛亮忙说:“呀!我道是谁,原来是主公!” 点归点,但是主公我一定要称谓你的。刘备想,啥,缠了半天连我都不熟悉。皇叔被他弄得啼笑皆非。但是,看到孔明一本正经的态度,刘备对两旁文武看看,意思是今后你们须要小心,这位先生一点也不卖交情的。所以要紧回答说:“原是我刘备。” 皇叔想,只有一个刘备,不是屋面上的瓦爿,那么许许多多的。 诸葛亮:“主公请坐下了!” 刘备:“谢军师!” 刘皇叔在原位上坐定。孔明开始点第二个名字,只见“关羽”二字,便是二将军云长,他坐在孔明的左边。因为他有“汉寿亭侯”的身份,是有着座位的。先生开口点道:“关羽!” 关将军站起身来,应声道:“关某在!” 诸葛亮:“请坐下!” 关羽坐定后,孔明继续点下去。第三个名字此人恰恰不在这里。到底是谁呢?便是三将军张飞。诸葛亮早已看清张飞不在将台上,然而点卯簿上有着他的名字,当然要点他的卯的。因此喊了出来:“张飞!” 这时将台上肃静无声。众人听到点着张飞之名,都对刘皇叔看着,意思是三将军不在这里。如今军师点到他的卯了,如何是好?因为点卯三次不到,加上无故缺席,军规严格,罪责不轻。一时无人答应。孔明第二声又喊了出来。这不要说是军营之中纪律严明,即使学校里老师点名,学生也应该马上答应,何况处于现在这种场合。所以接着点二次名:“张飞!” 仍旧没有回音。孔明起高嗓音第三次喊道:“张飞可在?!” 刘备:“军师,刘备在此!” 诸葛亮:“啊──” 孔明对皇叔一看。心里想,我一共只点了三个名字,你倒出来两次,那末这里所有的人可要你一个人全部包下来。现在我叫的是张飞,与你刘备何干?要你站起来干什么?所以开口问道:“主公,令弟哪里去了?” 刘备:“若问我家三弟么,这个……那个……” 刘备岂敢说我叫他吃饱老酒以后好好安睡!那末,刘备不知道要点卯么?当然是知道的。他为了避免张飞弄出事来,认为到点卯的时候,搪塞一下,只要同先生说几句假话,也就过去了。可是假话一时没有准备,又见到孔明这样地严厉,更是束手无策,支支吾吾,连连这个那个。诸葛亮想,假话请你要预先想想好,何必临渴而掘井!刘备急中生智地回答说:“喔,刘备想着了,我家三弟是出外打听军情去了。” 孔明知道这是假话,晓得刘备为了避免事故,肯定今夜拜将之事瞒过张飞。但是,这样大的事情,怎么瞒得过他?我现在当你真话,不来说穿你,明白张飞就要来了,等到那时候,我看你皇爷怎样讲话。所以,请皇叔旁边坐下。刘备认为这样一讲可以太平无事了。要知道孔明先生今天对张飞半点不放松。他将手中这支笔一搁,手执羽扇对下面一指,开口骂道:“大胆不法将张飞,今日本军师初次登台拜将,擅敢点卯不到……”他一声吩咐道:“来!军政执法官何在?” 军政执法官便是军营之中熟读军规的法官。刘备一听,便知道事情要闹大了。军政执法官听到孔明使唤,要紧走上来应了一声:“军师在上,军政在!” 诸葛亮:“本军师问你,要是点卯不到,该当何罪?” 刘备一听,孔明要按军法论处,那我家三弟危险了!所以,要紧双眼看着军政官,意思是要他帮帮忙,是否可以说得罪名轻一点。军政官懂得皇叔的意思。但是想,皇叔啊!请你原谅,要是我不按条例办事,那是执法犯法,也要受到处罚,罪责不轻。因为我本身是执法者,再说军师肯定熟读法令,目的是让我当众宣告一下,这便是秉公而断。所以,只好从实而告:“军师请听了,要是点卯三次不到,按军法论是要杀的。” 刘备一听,心想完了!孔明本来和我三弟不睦,今日再犯此罪,哪有不被杀之理!现在虽然只是初卯不到,但是三次点卯时间相隔是不太长的。早知道事情要闹得这样大,那末我早应该叫他一起到此,想必张飞在这种场合之中,未必会闯下什么祸来。皇叔想,这都怪我不好,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孔明听完军政官的话,下令拿一块虎头牌来。军师就在上面写着:“张飞无卯一次。”命令将虎头牌高挂在将台之下,中军门上。挤在最前排看热闹的老百姓,也都知道张飞已经一卯不到,他的脑袋三分之一可以搬下来了。这样,诸葛亮方始再把卯点下去。第四个名字便是赵云,接着一连串的名字点下去:毛仁、苟璋、刘辟、龚都、关平、周仓。但是公子刘封实在没有多大本领,所以不能编制在战将之列,所谓编外人员。下来是孙乾、简雍、糜竺、糜芳四位文人。除了张飞,别人都一一应卯。诸葛军师点卯完毕,他心中明白,不到半夜张飞他自会来的,万一闹起事来,这里谁能将他生擒,知道张飞是员勇猛之将,如果不把他活捉起来,他是决不会服我的。孔明早已心中有数,赵子龙虽然身材矮小,然而是员巧将,常言说得好:“力不斗功,功不斗法。”法者便是办法,不是什么仙法和妖法,肯定子龙有擒捉张飞的巧妙办法。但是,等到张飞犯了罪,恐怕子龙看在皇叔的份上不肯接令。那末,我趁张飞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先来发令给他,到时候他就无法推却。因此,孔明拔令在手,一声呼唤:“子龙听令!” 赵云听到军师传令,心里十分高兴,以为诸葛先生第一天当军师,第一条令箭便是差我赵云,这是看得起我,给我极大的面子。其实,是一个极大的木梢。他从旁踏出,到虎案之前:“军师在上,末将赵云在此!” 孔明对他看了一看,一面发令,一面嘱咐他说:“子龙听了,亮命你为头营上将,临时的军政官!”赵云想,先生不单给我头令,而且还命我为军政官之职,其是一人二役,好大的威风。你要晓得,诸葛亮门前的风头是不好出的! 孔明继续吩咐:“你与我坐在将台之下,中军门之内,少顷三次点卯毕,子龙下令把中军门紧闭,谁人闯辕门者与我一律拿下!”赵云:“末将遵命!” 好!木梢吃进。当时的子龙认为无人敢来闯辕门。即使有人大胆来闯,当然拿下。等到后来听见张飞闯辕门,赵云方始明白上了当。现在他还糊里糊涂地接了令,下将台,手捧令箭坐在那里。 孔明发了子龙令箭以后,开始二次点卯,张飞仍旧没有来,军师传令挂出第二块虎头牌,上面写着“张飞无卯二次”。过一回第三次点卯,同样三将军未到,第三块虎头牌挂出去,“张飞无卯三次”。这时赵子龙下令,命手下当差人,将中军门关上。外面上了一把大锁。 旁边刘备在想,不要说点卯三次,即使点卯十次,我家三弟也不会到来,因为我早已命令衙门当差人将他缠住身体。 哪里知道张飞已经来了!只听得外面一片啰唣之声。刘备还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其实三将军已经闯下了大祸。 那末,张飞怎么会来的呢?俗语说:“书路平行”,我只好分头来讲。这里,校场在登台拜将,城里衙门内西书院中,张飞正在畅饮。刘、关、张自桃园结拜以来,吃同桌,睡同榻。自从张飞用了“关门计”之后,弟兄三人就分开来了。刘备同甘糜二夫人住在衙门内室。关将军住在东书院。三将军住在西书院。现在张飞刚吃过夜饭,一个人坐在那里,他正在想着我等弟兄三人情同骨肉,可是请了孔明到此,大哥刘备就把我两个兄弟冷淡了下来,对这妖道孔明终日陪伴,不是饮酒,定是出外游玩,待他象祖宗一样好。诸葛亮的架子越来越大了!要是他二十七岁有着这么大的本领,那末叫我张飞四十三岁的人的本领不是要大到天上去了吗? 所说,有志不在年高。可是,张飞他把年龄来区别一个人的本事。正在此时,外面四个当差的抬了一席酒菜走了进来。他们希望张飞早一点睡觉,那末这席酒菜可以作为意外的收获,四个人好好地痛饮它一顿。现在,只见书院中火光通明,三将军端坐中间,他们只得连连招呼:“三将军!三将军!” 张飞听到有人叫地,对门外一看,原是四个当差,不知他们来此何干? 张飞:“当差的,呼唤老张何事?” 差人:“三将军啊!我们奉了刘皇叔之命,送一席酒来,请将军畅饮一醉!” 他们一面说,一面走了进来。张飞想,我夜饭已经吃过,你们既要抬酒来给我,那何不早一点!事实上,今天衙门之中所有的当差,除了值班人之外,都要赶去校场观看登台拜将,所以侍奉张飞的人,有意提早时间安排他吃过了夜饭,他们可以去看热闹了。现在张飞听说是大哥叫他们送来的酒菜,感到奇怪,为什么突然如此相待?再一想,明白了!我家大哥是个聪明人,他一定知道为了孔明,我们弟兄不太高兴。所以,诚心诚意抬席酒来,拍拍我的马屁。张飞想,我等好弟兄义深如海,决不会多你大哥的心,只要将诸葛亮这个家伙赶回卧龙岗,我张飞哪怕为你大哥抛头颅也是在所不辞。现在酒菜既已送来,就再饮它几杯,消消愁、解解闷,因此说道:“好好好!将酒菜与我摆上了!” 四个当差一齐动手,很快一席酒菜放到了三将军的面前。为了要使他吃了酒早些睡觉,不但用上大碗,而且一个敬酒,一个斟酒,车战,不让杯子空着,加上吃过饭后再吃酒,酒上加酒,更容易喝醉。张飞本性好酒,尤其喜欢吃快酒,一碗便是一饮而尽!他吃得快,一个当差敬得快,一个当差添得快。三个人象走马灯一样,轮番忙个不停。所说,今天张飞不吃这些酒可能不会闯辕门。所以,这酒也是造成闹事的一个条件。张飞一面吃酒,一面心中在想,今夜衙门之中的当差好象特别少,耳边又隐隐听见炮声连连,其实这炮声是校场登台拜将所放出来的。他开口问四个当差:“来也!” 差人:“三将军有何吩咐?” 张飞:“哪里来的隆隆炮声?” 当差人想,这岂能同你老实讲,要是被你得悉,闯出祸来,我们四个脑袋都要被皇叔搬下来的。其中一个当差用假话推托说:“三将军,这炮声乃是赵子龙将军正在校场操练人马,所以传来的炮声。” 张飞认为夏侯惇的人马将要杀到,因此赵子龙加紧操练,真是“急来抱佛脚”,连夜里都在训练了。他信以为真。不多片刻张飞已经饮了十几大碗酒。十有八、九醉了,当差还在敬他。三将军把手摇摇说:“好了,老张不吃了!” 因为吃酒要有兴趣,情绪好的时候,多吃一、二杯问题不大。今天张飞心情不太好,加上前面所讲的几种原因,他不想再吃了。可是当差为了希望他早些睡觉,多次敬酒给他。三将军又吃了几大碗,吃得一对环眼之中好象要滴出酒来,他便起手推开了当差,嘴里连连说道:“老张醉了!醉了!快把酒肴收过了!” 当差看到这种样子,心里想,可以结束了。因此,四个人七手八脚地收拾一切。事实上。张飞只吃酒,很少吃菜。这几个当差希望三将军早些去睡了,他们可痛饮到天亮,所以立在张飞两旁,仔细观察于他。只见三将军虽然满面酒容,可是精神抖擞,半点看不出他有倦色。只好开口问:“三将军,时间不早了,你可要去安睡吧?” 张飞:“时光尚早,老张睡不着。” 这几个当差相互对视了一下,心里想,他不要睡,这便如何呢?后来大家想着了,不是皇叔早吩咐的吗,要是三将军酒后不睡,可以把公子刘禅抱出来将他缠住。因此,在旁边问三将军:──差人:“三将军!” 张飞:“怎样?” 差人:“你可要抱一抱、亲一亲公子刘禅?” 张飞听他们提到侄儿刘禅,他不觉双手撩着腮下长长的虎须,笑得满口白牙都露了出来。他在想,我等弟兄三人,就大哥有其一子。我与二哥云长多年离乡背井,为了兴汉,抛妻别子,不知他们生死如何。听说我家乡被黄巾余党把房廊烧一个干净,妻儿老小死个尽光,我当时得到这个消息,禁不住大哭三声。大哥劝我说,人死不能复生,不必伤心了。我听大哥的劝说,从此以后不再提起此事,一心为兄长兴汉的大业。但是,我张飞可以没有子孙,而大哥刘备成了天下,一定要有人传宗接代。可是,我家大哥虽然娶了二位嫂嫂,他还是同我等两个兄弟安睡在一起。从这点看,张飞半点也不戆,他恐怕刘备要见怪,所以,有一次,他用说笑话的方式同刘备说道:“大哥啊!你不同嫂嫂在一起,是要没得儿子的。你快到里面去睡吧!” 皇叔以为张飞吃饱了老酒在与他打趣。所以,笑着回答:“你这匹夫,又要闹笑话出来了。” 这时云长也在旁边,他便严肃地同刘皇叔说:“大哥啊,我看三弟之言不是笑话,这是有关后代的大事。请大哥以此为重!” 刘备笑着对两个兄弟说:“二位贤弟,生男育女乃是小事。岂能为此而减弱我等弟兄桃园之情。” 刘备还是按照常规办事。云长一时无法可想,可是,三将军一直放在心上。他常常暗中与云长商量,说二哥啊,大哥不去同嫂嫂阃觉,岂不要断宗绝祠吗?关羽回答张飞说,三弟,这有何法呢?这又不好当他小孩子赖学那样送进学校去的。但是,张飞心中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有一天晚上,弟兄三人吃过夜饭之后,谈谈讲讲一起进了房间。忽然,张飞把刘备一拉,拉到了外面堂上,刘备问他何事?三将军轻轻地同刘备说道:“六哥啊!兄弟得到了一块美玉,要请大哥来此一看,这是什么样的一块宝玉!” 刘备听说如此,心想,自古以来,在列国时代有块“卞和璧”,这确实是块价值连城的稀罕之物。不知三弟得到的是什么样的玉,所以要紧问他:“三弟速速拿来,待愚兄看来。” 张飞一手伸到衣袋中拿了半天没有摸出来,结果他笑笑说:“大哥啊,兄弟要紧出房,忘了拿出来,在我床边。请大哥在此少等片刻,兄弟去去就来!”说罢,他转身便向房中奔去。 刘皇叔想,这个匹夫还是如此鲁莽,一本正经给我看玉,结果忘了带出来。那末,就等他一会吧。哪知道,等了半天不见张飞出来。刘备想,怎么这块玉拿不来了?因此,他也转身回房。不料走到门外,只见两扇房门早已关上。起手一推,房间牢牢地拴上了。里面灯火全无,只听得张飞鼾声浓浓,呼呼大睡。刘备想,世界上真有这样的戆大,拿拿东西不顾别人等得心焦,只管自己睡觉。皇叔便开口喊着张飞:“三弟开门来啊!” 张飞:“大哥啊!兄弟睡熟的了!” 刘备一听,心里想,放你的屁!睡熟了哪能回答人家的话,知道自己受了骗。但是,他连声叫着三弟开门。张飞在里面笑着回答说:“大哥啊!今夜门是我不开了。你要睡觉,到里面嫂嫂那里去睡吧!兄弟是用的一条‘关门计’。” 刘备想,我上你憨大的当,真是要被人笑歪了嘴巴。刘备叫二弟云长开门,云长也睡在里面,他回答刘备说:“我被三弟拖住了,无法来开大哥的门。你要不进内室去,那末,就在房门外立一夜吧。 这时,刘备才明白他们弟兄二人串通一气,是存心把我关出门外的。夜间寒风刺骨,难以忍受。刘备进了内室,丫环报于二位夫人出来迎接。从此以后,张飞时常要用这条关门计的,皇叔一不小心便被他关在门外。这样日子一长,甘夫人终于怀孕了,十月满足,在建安十一年的冬季里甘夫人生下一子。这年刘皇叔四十七岁,真是老来得子,万分欢喜。就请云长与孩子取名,关将军取了一个名叫“禅”;刘备叫张飞同孩子题个字,因为《三国》之中的人物大都是双名,例如刘备字玄德,关羽字云长,张飞字翼德,赵云字子龙,诸葛亮字孔明,曹操字孟德,张辽字文远,许褚字仲康,孙权字仲谋,周瑜字公瑾,鲁肃字子敬,司马懿字仲达,姜维字伯约,等等。因此,一定要有个好的字。可是,三将军一时没有准备,而且他在这方面比较马虎,所以随口说,叫他阿木吧。刘备说阿木不好听,张飞说叫他阿土吧,皇叔想你摆了一个阿字,总提不出什么美号来。可是三将军是个耿直的人,他想我一定要阿得它有道理。最后,想到过去刘备同我们两个兄弟谈起,自从大嫂甘夫人怀孕之后,经常做着一个梦,在梦中仰吞北斗。因此,张飞高声喊道:叫他阿斗。从此,刘阿斗一直叫下去,叫了一千七百多年。今后还要叫下去。所说《三国》之中,三个“阿”最有名:曹操小名叫阿瞒,传说他父母生到曹操是第十个孩子,生得怕了,为了避免再生下去,因此提了个“阿瞒”的小名,意思是满了,不要再生了。曹操的祖上本姓夏侯,结果把他过寄曹嵩,因此改姓曹。第二个便是刘阿斗。第三个是《后三国》中,江东有位大将,白盔白甲,白马长枪,人称赛赵云,名叫文羊,小名叫阿羊。当然,其他这种阿大、阿二、阿猫、阿狗不计其数,都不在此例。亦有传说,在刘阿斗生下来的那一天,有一白鹤在屋脊上连叫四十三声,然后望西飞去,暗示今后刘禅在西川称帝四十余年。其实,这是后世人加以神化了的传说罢了。现在说来,还带有一点迷信色彩。在当时,刘禅只有虚龄三岁,又是刘、关、张三房一子,张飞哪有不喜欢之理!所以,听当差说可要亲一条阿斗?张飞笑得眉飞色舞,心花怒放。心想,这个孩子要是我不用关门计,恐怕到今天还生不下来。加上弟兄之深情,因此听到“阿斗”两字,什么事都要放开,耍紧命令当差快些去抱出来。手下人要紧赶到衙门内室,先同丫环讲明三将军要抱一抱公子刘禅,又是皇叔同意的。丫环连忙与二位夫人一讲,当然便把公子抱了出来。但是担心恐怕被三将军受了惊,因为知道张飞酒醉之后嗓音更高,不要把阿斗吓坏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现在三将军看见手下人已经把侄儿阿斗抱了出来,他吩咐快快地抱过来,当差将小主人送了过去。张飞把阿斗用双手抱到自己胸前。他睁大了一双环眼,借着西书院厅堂上的灯火,在望着阿斗的小脸。刘禅虚龄三岁,十足不满二周岁,正当可爱的时候,圆圆的脸蛋,一对大眼睛望着三将军,放开了一张小嘴咯咯地好笑。所说两岁的小孩子,也有一点反应了,阿斗见张飞生个黑脸,尤其一对环眼象铜铃一样落了出来,他感到有趣。因此,阿斗抱到三将军手里从来没有哭过一次。今夜,张飞借着醉意逗引着阿斗,对刘禅说开了真心话:“侄儿啊!你认识老张吗?我看你相貌堂堂,将来一定要做皇帝的!” 张飞想,大家都认为刘备仁义待人,加上我与二哥云长忠心于他,龙刀长矛又是沙场无敌,天下定会太平。这个孩子必然能成帝业。确实被张飞料到,但是刘阿斗做皇帝,张飞早就去世了。因为他寿命不太长,只活五十五岁。可是,今后张飞生下的一个女儿,便是阿斗的妻子,是《后三国》中汉室皇帝刘禅的正宫娘娘。接下来,三将军叹了一口气,说道:“侄儿啊!你家老子没得良心,得到妖道诸葛亮,便渐渐忘记你家三叔。今后你做了皇帝啊,千万不要听你老子的说话,要听你家三叔的话。侄儿,你可听得么?”旁边所有的手下人和当差,都听着在好笑!认为只有二、三岁的孩子,他懂得什么呢?事实上,这几句说话表明了张飞同刘备有着意见。 就在这时,张飞又听得隐隐炮声。他想刚才当差对我说是赵子龙在操场练兵,可是,现在已夜静更深,怎样还在操练呢?感到其中定有缘故。因此,他便叫手下人把刘阿斗抱了进去。然后,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四个当差要紧一面跟着,一面问张飞说:“请问三将军到哪里去?” 张飞:“老张到外面去玩耍玩耍。” 差人:“请三将军早一些睡觉,明天出去玩吧!” 张飞:“时光尚早。”他说着便向衙门口走去。 大门口一对石狮子分立两旁,对面一堵照墙。张飞已经站立在门口。他只见西门外天上红光闪亮,炮声又从那里而起,将军正在怀疑,耳边听得“叮当”之声,一看原来是一个衙门里卖饭的人。因为在过去衙门里的当差,每日收入较少,所以逢到不值班的时候,有几个当差到了晚间去做一些小买卖,再挣几个钱。所称“卖饭”,其实是粽子、包子等类的东西。现在做完了生意,多吃了几杯酒,眼睛半开半闭,脚步踉跄,一手提了只篮,篮里的几只空碗,互相碰撞发出了“叮当”之声。张飞酒在肚里事在心,他认出此人乃是衙门中的当差。他想,时光不早,你到哪里去做买卖的呢?因为在三国时代,很少半夜里有市面。因此,他从衙门口走下来,立到了街道中间。他等着这个卖饭的过来,准备问个讯。张飞他毕竟喝醉了酒,带着一点孩子气,要来同这当差的寻个开心。张飞生得身材魁梧,来人十分矮小,又见他弯着腰、低着头,正巧他的脑袋撞在张飞的肚腹上,三将军就把肚腹用力一凸,这个当差本来酒醉得没有脚劲,被你这么肚皮一凸,他两足一跛,跌了个仰面朝天,一篮碗盏抛得一地。他正要开口骂人,张飞开玩笑地说道:“你这个人怎样跑路跑到我肚子上来了?” 当差听出是张飞的声音,哪里还敢开口骂人呢,要紧从地上爬起来说道:“你莫非是三将军吗?” 张飞:“原是老张。你从哪里而来?” 差人:“我去西门校场卖饭的。” 张飞想,半夜里莫说校场,即使城里还有谁要买什么饭吃呢?便说:“西门校场冷清清所在,谁人要买饭?” 差人:“三将军啊!你没有知道吗?今夜西校场是热闹非凡。” 张飞想,我本来听到炮声和见到火光,已经觉得不对头,到底在那里干些什么?他追问道:“你与我快讲!” 这时,立在衙门口的四个当差人知道要被这卖饭的弄出事来了,要想上去阻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听那差人说:“三将军你听了,今晚西校场设下将台、辕门。刘皇叔请诸葛先生登台拜将拜为大汉的军师。因此,人山人海,热闹纷纷。我的饭一下子就卖光了。” 没有等你把话说完,张飞早已吼叫连连,真是肺也要气炸!这个卖饭人酒也被吓醒了一半,他晓得事情不妙,转身就逃,地上的篮子碗盏都不要了。四个当差听到三将军的怒吼,吓得面如土色,知道他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果然如此!张飞想,大哥啊!你明知我张飞与孔明不对头,你竟将他拜为军师,存心与我作对。再说,既然叫诸葛亮做军师,这么大的事情你也应该同我兄弟讲一声。现在,新野县内外百姓无不知晓,即使一个卖饭的当差手下人,他都晓得今晚孔明登台拜将之事,而我堂堂一家三将军,对我瞒得紧腾腾,连风都没有吹到一点。今晚文武肯定皆去西校场,唯独我张飞不去,岂非要被人误解,被人耻笑吗?好象我张飞没有资格列入这种场合,定然被人嘲笑看轻!所说张飞闯辕门,也有他个人的道理,再加上吃醉了酒,因此亦称谓“酒醉闯辕门”。三将军到这时候按捺不住冲天的怒气,他认为你们既然没有我张飞这个人,那末我也不客气了。让我赶去西校场将孔明拖下将台,要他活的话,将他向将台下一抛,要他死就把他放在脚底下踩个粉碎。但是,一定要上了马,拿了长矛,那末谁都不怕了,他想到这里,一声吩咐:“来人也!” 四个当差齐声应道:“在!” 张飞:“与我带马扛枪!” 所说,他习惯把矛称谓枪的。当差们知道他上马拿了武器,这祸闯得更不可收场了。他们还想避免这个大祸,因此装得糊涂的样子,回答道:“三将军请快去睡吧。天亮之后,再与你带马,进衙门安息去吧!” 单凭这几句话,岂能平息张飞心头之火。三将军手搭在腰悬着的宝剑柄上,厉声说道:“难道你们不听老张的话吗?” 差人:“三将军,我们要是不带马,不扛枪,你便怎样?” 张飞:“老张就把你们四个狗头全都拿下!” 他说罢,便将匣中宝剑抽出了半口,四个当差吓得连连倒退几步。心想,有得今天死,那末还是听他吩咐,要是他不闯出大祸,我们还可以不死,因此立即应了一声,一个当差很快把张飞的战马带了出来,配好马鞍,拴好肚带。张飞翻身上马,其他两个当差把一条丈八蛇矛扛到他马前,三将军双手一抱,然后将马一拎,马匹便向西门方向而去。四个当差紧紧跟在他的马后,准备万一他将闯祸之时,可以劝阻一下。 张飞点马而行,他回头看见四人跟着。心里想,到时候被你们拖拖拉拉我就麻烦了。因此,他起两腿在战马肚腹上用力一夹,这匹登云豹便泼开四蹄飞奔而去,幸得深夜街道上行人稀少。四个当差见张飞催促战马,起初他们还在后面紧紧追赶,但是毕竟两条腿,怎能赶得上他的龙马。四个人想我们回去吧,即使死也要等到明天。三将军回头不见四个当差,他不觉在马上哈哈大笑起来。路上并无耽搁,直到城外西校场。有人说,在路上被张飞的快马撞翻了一个“不倒翁”的摊贩,他扣马一看,所有泼在地上的泥菩萨一个个都站了起来,张飞感到奇怪,问摆摊贩的人,这是什么东西。回答说:这叫“不倒翁”。就是凭你怎样身强力壮,总难扳倒他。张飞想我今夜准备把诸葛亮都要扳倒他,莫说这小小的泥菩萨会扳不倒吗?因此他翻下马来,用两只脚乱踏乱踩,顷刻间把所有的“不倒翁”踩个粉碎。意思是我一定要扳倒它!要是这样说,三将军真的是一个傻瓜了,把他讲得太戆了,哪还象《后三国》中一名文武双全的主将。事实上,没有这回事!所说张飞存心来寻找孔明的麻烦。可是一到校场看到这样大的场面,他暂时把闯祸的念头忘记了。一班来得晚的当差们被成千上万的老百姓阻得无法挤到前面去看热闹。现在见张飞赶来,他们也没有察觉到他喝醉了酒,只想借三将军的威势来吓退老百姓,可以挤到最前面,因此跑上来七嘴八舌,殷勤招呼着张飞:“三将军!三爷!你来得太晚了,现在听说三次点印完毕,谁都不能上将台了。请到前面去看看热闹吧!对对对!三将军请下马,我们在前面带路。” 张飞被他们你一句、我几声,反而感到不好意思。因此他丢矛下了马。当差便把长矛狠狠地插在泥里,将马匹拴在矛杆上,然后走在前面,高声地喊道:“三将军来了,大家请让一让!”老百姓听到张飞到此,想尽办法让出了一条路来。三将军想既然到此,就到前面去看看。他双手提着左右的甲栏裙,发出“嚓呛”之声,跟随在这班当差和家将们的后面,从人弄堂中向将台方向走去。先到正辕门外,只见有几个小土墩,上面早已挤满了人群。这班手下人带路上了土墩。张飞站在土墩之上面对将台,以高望远,从中军门上面看到将台上清清楚楚,一览无余,只见文武站立两旁,中央摆着虎案,二位兄长坐在左右,诸葛亮端坐在中间。 张飞看见孔明,顿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认为你是个南阳农夫,有何资格坐在正中央。他恨不得立即飞上将台去,把孔明一把拖下台来。一时抑制不住他心头怒火,便提高嗓门开口骂道:“叱!将台上妖道诸葛亮,你有多大能力拜为大汉的军师!你这牛鼻子、懒夫,气死我也!” 旁边所有的人,听到张飞在破口大骂孔明,吓得都发了呆。大家知道现在先生是位最高的主帅,要是被军师听见的话,你三将军担当不起。这班家将和当差都感到要闹出事来,同时大家嗅到张飞从鼻孔里喷出了酒气,方始明白三将军喝醉了,因此只有赶快来劝他回去。 众人:“三将军,时光不早了,请回去睡觉吧。对,我来去带马。”“三爷请息怒。我来同你去扛矛,有话明天再讲。”众人一面劝着,一面走下土墩去。张飞骂了几句,听手下人连连劝说。他想对!等到天亮之后我再找诸葛亮讲话。他跟着家将们一路自言自语地大步走下了土墩。所说,马矛都放在人群外面,刚才靠了张飞的身价才很快地走了进来,现在要挤出去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真正将战马带了过来,三将军上马回去,也就没有闯辕门的事情了。就在你们去带马的时候,张飞已经闯出了大锅! 三将军刚走到正辕门旁边,他抬头见到辕门上插了三面大旗,左边旗上写着“大汉皇叔,宜顺亭侯,左将军,豫州牧”,斗大一个“刘”字,这是一面刘备的旗帜;右边是一面云长的旗帜,上面写着“大汉,汉寿亭侯”斗大一个“关”字;中间较大一面便是孔明主帅的旗帜,上面写着“大汉军师、中郎将诸葛”九个字。三将军看见孔明的旗帜,立刻吊起了心火。他想,为什么没有我张飞的大旗?这一点,他确实不懂了!因为你们两位兄长都有一定的官衔,一个是当今的皇叔,一个是万岁封的汉寿亭侯。你张飞的旗帜上只有“燕山”两字,燕山就是北平,这是地名。例如赵云旗上写着“常山”两字,常山便是河北,也是地名。因此,没有资格插在正辕门上,只好插在东西辕门上。张飞一时不理解,加上对孔明的私心杂念,他准备用弓箭把诸葛亮的这面大旗射下来。可是,将军自己明白他的箭法平常得很。所以,张飞虽然是员三国中的名将,但是他的箭并不那么好。今后,他的儿子张苞便是有名的箭手。因此,他恐怕一箭射不下来,在众人面前要出丑的。所以,一面抬头在望,一面在走。正巧碰到前面地上一个泥坑,加上吃醉了酒的身体,上身重,下身发浮,一足踏进泥坑,身子便向前一冲。张飞心里明白,要跌跤了!他想,我是堂堂的大将,跌跤岂不丢脸,因此很快起一条右手向前一抓,准备抓到任何东西来稳一稳脚跟,果然被他抓着一样东西,象拐杖那样将身子撑住了。可是,他站定的时候,便把地上这件东西一起拔了起来。他顿时感到手臂上的分量十分沉重,仔细一看,原来手中抓住辕门下脚的一根粗竹竿。在前面早已说过,子龙将军由于时间局促,扎了一个简易的辕门,上面插着各种东西,下脚就用两根粗竹竿插入泥土里。现在一根竹竿被他拔了起来,上面的整个辕门已经倾斜了,马上摇摇欲坠。这突然的一下子,吓得附近的老百姓都向四处散开来。因为,上面全是些刀枪,万一落到头上,是有性命危险的。这时候,张飞也支撑不住了!他来不及把竹竿插在原来的地方,只是糊里糊涂地想到,这个辕门看来是要倒下来的,那末你就倒吧,不是我叫你倒的。想到这里,三将军便把手中竹竿用力向前一推,顿时一声巨响,“哗──”整个辕门被他翻倒在地。接下来,周围的人都抱头鼠窜,一片啰唣之声“啊──”,要是俏皮点的人,知道事情不妙,早就溜之大吉了。张飞可不是这种人!他想,我走了反要冤枉别人;再说这辕门,不是诸葛亮从卧龙岗带来的,与他无涉。因此,他撩着长长的虎须还在戆笑着。 外面这样的吵声,孔明在将台上早已知道张飞来了。他装作不知详情,立即一声吩咐:“来人!” 在旁手下人立刻应道:“在!” 诸葛亮:“外面何事喧哗,与我查来!” 手下人奔下将台传令:“外面何事喧哗,查来!”在外面的当差,早已知道是张飞把辕门弄倒了。但是,这个当差感到三将军闯了大祸,还不溜走,今天三卯不到,本来军师要治他之罪,现在更要不客气了,倒不如我来帮帮忙吧。他便走到张飞面前说;“三将军!” 张飞:“你便怎样?” 差人:“你弄倒了辕门,上面军师已经在调查了。请三爷暂时避一避开,免吃眼前之亏。” 当差的一片好心。可是,莽张飞在这个时候哪里听得进这种劝阻。他想,什么?辕门是我家大哥的,我本来要找你,你孔明竟找到我头上来了。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三将军对着这个当差说道:“你去向诸葛亮言道,辕门是老张打掉也,看他怎样!” 这个当差一听,心想你也真是个不懂好坏的戆大。那末,你既然不怕,我就从实去禀报。当差转身兜过中军门,准备奔上将台来禀报诸葛亮。可就在将台下坐着一员头营上将、临时军政官赵云,他上了孔明的当,一时还没有知道,现在看见这个当差要去报告军情,子龙想你没有资格直接去禀报军师,应该先报给我听,由我再去禀报。这是规矩。因此,他一声喝住了这个当差:“报事人你与我住了!” 当差的站定身子一看,见赵云坐在那里。他心里明白,先要报给赵将军听,所以对子龙跪下一礼:“禀报赵将军!” 赵云:“何事报来?” 差人:“今有三将军张飞,酒醉而来打倒辕门。请赵将军定夺!” 赵云对他看看。心想,张飞同你有什么冤仇,照你这样禀报上去,不要说张飞只有一个脑袋,即使有着三个头也要被军师搬下来的。你要知道,今夜孔明先生这个军师,不是刘皇叔私人的军师,而是刘备代表着当今天子,拜诸葛亮为主帅,说得明白一点,大汉军师便是汉朝的军师,也是皇帝殿上的军师,他的辕门谁敢打掉?!你岂不是报得太凶了。赵云在这种地方当然比手下人懂得多。因此,有意在其中改去一个字,他对着这个当差说道:“莫非三将军前来带倒辕门?” 打倒是有意闹事,罪责重大。带倒是无意闯祸,罪责较轻。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是进出很大。但是,这个当差认为打倒就打倒,带倒就带倒,那有什么关系。他还不理解子龙将军的道理。赵云命他退下了。然后,从座上起身,上将台来禀孔明。他一面把手中将令交上,一面便说道:“军师在上。今有三将军张飞酒醉而来,带倒了辕门,请军师定夺!” 孔明把令箭收了。心里明白赵云是在存心帮张飞的忙,分明打倒,你偏偏说带倒。诸葛亮想,只要与张飞有关的事,我一定要追究他的责任。今晚不收服他,也错过了机会。不管地打倒也好,碰倒也好,我总要与他算帐的。孔明回头对坐在左边的刘皇叔看看,意思是暗中问他,刚才说你家三弟出外打听军情去了,难道这军情要紧得连辕门都带倒了?旁边刘备完全懂得他的意思,两颊涨得通红。心里想,我当出了什么事,原是三弟前来闯下大祸,而且把我的假话都戳穿了。皇叔一时非常难受,只得低下了头。然后,孔明叫子龙退下。他决不放张飞轻易过去,便拔令在手,对旁边刀斧手、军牢手、捆绑手──这名谓三班,一声吩咐道:“三班听令!” 三班共二十四人,其中有一名年龄最轻,到军中当差日期较短,还不知当差的难处,同时带着一点风头主义,听到军师呼唤,他便抢步上前到孔明虎案之前应声道:“三班在!” 孔明看见上来的手下人,总以为他是三班中的代表,便交令给他说:“本军师付你将令一支,拿捉张飞!” 差人:“得令!” 他接令退了下未,有几个老公事的当差,把他拉到旁边,轻轻地并有意地问他说:“你奉令干什么?”此人回答:“捉拿张飞。”两个老当差笑着说:“你在做梦!你可知道三将军是何许样人?他是当前沙场上一员无敌的虎将。你想拿得住他吗?”年轻人回答说:“我们有二十四个人。”老当差说:“不要说二十四人,即使是二百四十人也捉不住他。你看坐在军师左边的关将军,尚且在古城要被张飞打得龙刀都丢在地上,我们上去一个都保不了命。”此人回答说:“我们有军师的将令。”老当差笑着说:“你这个人真是个孩子。要知道令箭是对遵守军规的才有用场。现在张飞把辕门都要打倒,你这令箭被他看作稻草一般。”这个年纪轻的当差听到这里,他怕起来了,回答:“怎么办呢?可要把令去交还给军师?”老当差说:“吃公事饭有你那么便当?高兴就接令,不高兴就好交差吗?”“被你这样讲,我只好去死了。”老当差便讲给他听:“死是不须要的。主要请你今后在各方面都想想,当差这碗饭不是好吃的。现在既然接下了令来,表面文章要做一做,首先他把令箭藏在背后,要是被三将军看见,马上有危险。再说我们都是吃刘皇爷的饭。张飞是他的三弟,现在表面上下去捉张飞,其实有机会暗中把他放了就算。然后,回来交差,推托难以拿捉。这样,军师也就无话可讲了。”年轻的当差便把令箭反手藏在背后,方始跟着老当差们一齐从将台上走下来。他们做功很好,装得威势十足,好象去捉拿犯人的样子,一路上喊出去──差人齐喊:“拿张飞!捉张飞!拿张飞……” 声音越喊越响,下了将台从中军门侧边绕过去。外面张飞耳边听得捉拿之声,他顿然间浓眉倒竖,环眼圆睁,虎须豁开,回头向喊来声音的方向恶狠狠地望着。他在口中问道:“谁来拿捉老张呀?” 这班当差们见到张飞已经发觉了他们,又看到三将军环眼中好象冒出火来,见到他怒得两腮肌肉都在微微地抖动着,吓得谁都不敢上前一步。趁着三将军对他们望着的时候,便加高喉咙喊道:“拿捉张飞哎──”把这个“哎”字的声音拖得特别长。同时,用嘴对着他向前努着,意思是我搳令子给你,你怎么还不快快“飞”走呢!只要你一走之后,大家在军师面前说说好话,大事可以变为小事。  张飞哪里懂得他们的意思!即使明白,他也绝不会因此而罢休。相反火上添油。他想,孔明你好大胆,竟敢命人来捉拿于我!那好吧,免得你们来捉,我自己送上门来了,不把你诸葛亮拖下将台,誓不为人。只听得张飞高叫一声:“不要你们来拿捉,老张来了!” 要知下情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回 翼德暴怒逞鲁莽 子龙轻装显智谋 张飞话音刚落,他手提甲栏裙,便象一只出山的猛虎一样,向三班当差们扑了过去。二十四名手下人见势不妙,要紧掉转身体向将台上逃去。这个年轻当差,方始来孔明台前交差。他把将令送上虎案,开口说:“军师,小人们无能拿捉张飞,真是该死,请军师恕罪!” 孔明想,我是知道你们拿不到张飞的。目的是不要被他溜走了,真正要捉拿他,我早已有人,便收还令箭,命令退下。这时的张飞连窜带蹦地来到了中军门外,只见闭门上锁。他想我决不走侧门,一定要从正门而进。他准备打开中军门,突然抬头看见上面挂着三块虎头牌。火光中看得清楚,上面写着“张飞误卯一次”、“张飞误卯二次”、“张飞误卯三次”。这时的三将军,心火冒穿天灵盖!他想,三卯不到,按军规论要斩。但是你们把登台拜将之事在我张飞面前一点风声不漏,要是没有卖饭的当差讲出来,我至今还蒙在鼓中。可是,你们在这里又点起我的卯来。这分明是蓄意暗算我张飞。这时的三将军哪里忍得住这口恶气,他依仗自己人高手长,便把上面挂着的三块虎头牌一块块地丢在地上,被他踩得粉碎。又见旁边贴着斩将令,上面写着:“闻鼓不进,闻金不退,举旗不起,伏旗不按,此谓之违军,犯者立斩;探事不清,报事不明,知其敌情,怠而不报,此谓之懈军,犯者立斩。……”十七条斩将令,每条四款。张飞还有什么心思从头至尾看完。只看得两条八款,早已伸手上去,把所有的斩将令撕得干净,然后起手拉起铁锁飞起一腿踢开了中军门。他一个箭步窜了进去,吓得将台脚下的赵云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这时候,将台上的两旁文武都惊慌失措,见张飞闯了过来。大家对上面诸葛亮看着,认为军师请你赶快避开,否则危险了。孔明当然看得清爽,他想自古以来相同的事情确是有的。在前汉中,汉高祖请韩信登台拜将,遇到殷涧闯辕门,今天我碰到张飞闯辕门,一个主将遇到这种事情确实不容易对付。特别是遇到这样的人,要是立起身来就走,被人讲起来,好象我堂堂一家军师,见到一个匹夫之辈就吓得逃跑。再说,连到这种目无法令的自己人都无法对付,那我今后怎能安邦治国?!但处于目前这种情况,不走吧,看到张飞如此蛮横,不可不防。孔明对左右一望,见刘备、云长二人在彼,因此定下心来。因为,我这个军师是由皇叔邀请的。他们绝不会放肆自己的兄弟无理。孔明想到这里,更安心端坐中央。这倒是事实。刘备本来非常难受,又见张飞这样胆大妄为,皇叔心里也十分不满,认为三弟啊!你看不起诸葛亮就是看不起我刘备,要知道这位军师是我请他当的。目前,你闹到如此地步!要是再闯上将台来冒犯孔明先生,那我真的对不起他。更重要的是都按照你三弟这样自空一切,还有什么军规,还有什么国法?皇叔想到这里,正巧见三将军抬起头来准备跨上将台,刘备乘着此时,对张飞龙目一弹,口虽未开,左手撩须,右手用两个指头对准三将军一指──此名为“驾官”,这意思是警告他不准上来无理,否则,我要与你不客气了!坐在孔明旁边的关云长,他虽然不服诸葛亮,但是,在礼貌上他是丝毫不马虎的,亦感到三弟太过份了。现在见大哥这样的表示,关将军亦乘机对兄弟“驾官”一指。将台下赵云见他们二位兄长对张飞这样的态度,他也在旁助威,起手抽出了腰里半口宝剑。三将军见到这种场面,他方始停止了脚步,想我上将台准备得罪诸葛亮。但是,二位兄长在旁,肯定他们要上来阻挡,甚至把我拦腰抱住。我又不好把他们乱打一通。到此时,岂不要弄成僵局!因此,他就站立在将台之下。孔明看到张飞突然立停,感到奇怪,但见到刘备、云长这种表示,心中想,果真不出我之所料。张飞的两个兄长还是讲道理的。再说。他们也是在帮张飞的忙,祸闯得越大,他的罪责越不轻,就是按照目前这些罪行,也足够处罚他了,应该立即把他拿下之后再来问罪。当时,刘备、云长见三将军站定,认为三弟你还有理智。所以,各个收回了对张飞的“驾官”,以为事情可以收场了。哪知道军师不肯如此草草收场,一声令下:“子龙听令!” 将台下面的赵云,看见三将军不敢上去,也就把宝剑入匣。现在听到孔明传令,要紧跨上将台,来至虎案前把手一拱:“军师在上,末将赵云在此!” 诸葛亮:“本军师付你将令一支,立即拿捉张飞,不得有误。违抗则斩!” 子龙一听,起初感到孔明太凶了。为什么一定要我捉张飞?而且不准违抗。后来,看到军师的一对眼神在暗暗对他示意:你不要忘记是个头营上将、临时军政官,谁人闯辕门则一律要拿下。赵云方始明白上了诸葛亮的当了!看来张飞闯辕门,孔明是预先料到,防止我要违抗,先给我一个“木梢”。心里想,先生你真好刁,不接令我有罪,接令一定要捉住张飞。三将军确是个力大无穷的虎将。但是,我赵云有办法把他擒住。然而,按照张飞今天的罪责,加上他过去经常轻视孔明,看来军师不会饶恕于他。万一被杀之后,岂不要伤了他们刘、关、张桃园之情,皇叔面上如何交代?这倒难了!子龙仔细一想,有了!幸得刘皇叔就坐在旁边,倒不如我来看看他的表情。赵云侧过头来对刘备一看,意思是,皇叔啊!你一定也听得清楚,现在军师要我捉你三弟张飞。你若然同意者,便把头点点;不同意者,你就把头摇摇。我看你点头便接令,摇头便违令。哪怕被孔明杀我赵子龙,我也不能伤你们弟兄之情。刘备也是个聪明人,懂得赵云的涵意。但是,皇叔想,叫我如何表示呢?他对张飞闯辕门,心中也十分恼恨,然而毕竟是生死弟兄,不忍去捉他;不同意你接令吧,我带头叫你赵云违抗军令,也是十分错的。怎么办呢?最后,刘备一想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由你赵云自己来决定。现在,你对我看,我不对你看。所以,皇叔便把头低了下去。不好了!你在这个时候把头一低,子龙认为皇叔是在点头同意,暗示你快接令吧。这就是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赵云一声应允:“末将得令!” 皇叔对他一看,心里想,你既然要接令,那何必对我看呢?其实,刘备你的头低下来低坏了。这时,将台上所有的人,大家都要看一看赵子龙如何捉住张飞,想来定要一场恶战,两将打一个不休。 再说,赵云接令在手,转身来到将台口。这时,张飞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他想,进来的时候象猛虎一般。可是,将台上有两个兄长在彼,也奈何不得孔明。要是回去吧,灰溜溜地跑,要被人笑,象“偎灶猫儿”一样。一时,倒上场容易下场难了。赵云见张飞呆呆地立在下面,他先叫了一声:“将台之下三将军!” 张飞听到有人叫他,抬头一看,原来是赵子龙。见他在手抱着一条将令,张飞想子龙啊!刚才你对我抽出了半口宝剑,助长诸葛亮的威风。老实讲,我是看在大哥二哥的份上,所以不上将台,并不是见你害怕。现在,你手抱将令,难道你也站到了孔明的一边?要是这样的话,我本来同你是个好朋友,如今一刀两断。因此,翼德将军弹出双眼,开口便问:“老赵啊!你莫非奉了这妖道之命,来捉拿于我?” 赵云:“赵云奉令是来捉拿于你!” 子龙想,既然接了令,只好背一背脸了。张飞一听,想果然如此!刚才三班当差被我吓跑之后,孔明知道这班手下人是不行的,因此命赵云前来擒我。三将军想,子龙确是个好手!但是,我张飞决不会见你害怕!你帮孔明便是我的冤家。莽张飞的老酒非但没有醒,一闹事之后,反觉头昏脑胀。这时他咬着牙关对着将台口的赵云把手招招,说道:“好!老赵,你既然前来捉拿手我,那末,你来来来也!”他说罢,只听“吱”的一声,已经将腰中宝剑抽出了一大半,喊一声:“老赵,快到老张宝剑之上交战三百照面,打一个你死我活,快来呀……” 他一时把剑抽出,一时又把剑入匣。抽出拍进,暴跳如雷,准备着拚死一斗。赵云想,你有宝剑,我腰中也有。是否定要这样动手呢?子龙毕竟是个智勇双全的名将。他想,二虎相争定有一伤,挫伤了谁都是对皇叔不利的。但是,今天怎样会造成我同张飞的矛盾呢,这不全是被军师弄出来的么?所说,子龙一生也喜欢斗智的将土,他用眼梢对上面的孔明先生看看,心里想军师啊!你使我赵云难堪,我倒也要难难你先生,俗话说来,看一看谁刁得过谁。我要是真正把张飞绳捆索绑之后,你当然可以一副朝南面孔来打官腔责问于他。现在我用另一个办法,就是用好说好话把张飞骗上将台,让他散手散脚地立在你诸葛亮的面前,看你怎样!要是对他打官腔,三将军必然不服,一不巧莽张飞便要动手动脚。你孔明吃不消他,这样相反弄得你手忙脚乱。子龙想到这里,便收转了脸,满面笑容地对三将军说:“将军你弄错了!赵云一向同你是朋友之交,怎样会来捉拿于你呢!” 张飞是个爽快的性格,又见赵云如此说笑,也就息了一半火,认为我张飞与你子龙的朋友不是一朝一夕,远在过去你赵云助公孙瓒的时候,我家大哥为了助徐州太守陶谦,便向公孙瓒借了你共伐曹操。从此起,我和你子龙结为好友,想必你不会听从孔明,而来伤害多年朋友的情义。但又不知你到此干什么?便问:“那末你来何事?” 赵云:“请问三将军,你不是与我赵云朋友么?” 张飞:“是朋友便怎样?” 赵云:“那末将军你今天错了!” 自古以来软功总比硬功狠。给你赵云婉言一问,张飞便肯听下去。他开口便问:“老张错在哪里?” 赵云:“将军你今夜三卯不到,带到辕门,打去虎头牌,撕去斩将令,打倒中军门,请问将军错也不错?” 一个人有了感情,就好讲得多。三将军想,我今天的确祸闯得不小。但是,不知你赵云对此是如何看法?又问:“那末,错也错了,你便怎样?” 子龙一听就明白,行了!只怕张飞不认错。因此他很快讲下去:“将军这倒不妨,你只要跟我上将台到军师面前叩一个头,赔一个罪,也就算了!” 张飞听到要与孔明去叩头,他一下子哪里受得了!把手一撩,叫一声:“呔!叫他来叩头!” 赵云险些笑出来。心里想,你真是个匹夫!要孔明先生来与你叩头,我看今世是办不到的事情。但是,已经开始同他讲了道理,应该继续讲下去。赵云笑着说:“三将军你要知道,大丈夫知过必改。今天,你这个罪不认,礼不赔,天下人不服,军师的气不平,刘皇叔、关君侯火不退,文武也要看不起你,包括我赵云亦不相信你和我是个至交的朋友,要是上去叩过了头,赔了个罪,天下人皆服,军师、皇叔、关君候都平息怒气,两旁文武个个佩服你将军确是个英雄好汉,我赵云永远相信你三将军!” 被赵子龙一席话,弄得张飞一时方寸全乱、糊里糊涂。莽张飞一听,想我今天这个头不叩,大家不服气,今后也难做人!叩了个头,成了一面打墙多面光,全都和我做了亲家。这时赵云在旁,看到张飞正在琢磨,他想十有可以达到目的了!在紧要关头,更要加紧一步。所以,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三将军,你今天同军师叩了一个头,我赵云到明天叩还你十个头。你看如何?” 张飞一听心里想,倒可以赚九个头。他弄得象做生意一样!其实,三将军心里很清楚,闯了这么大的祸,要是叩一个头就能全部了结,这也算是个便宜货了。因此,他回答赵云说:“好!既然这样,老赵你与我带路。” 他说罢,便跨上了将台,赵云暗暗好笑。他想,张飞被我骗来了,看你军师怎么办!好得你的命令只是叫我捉拿张飞,并没有叫我一定要将他绑起来。因此,子龙先三脚两步地走到孔明面前,双手奉还将令:“军师,末将缴令。张飞来了!” 他单说一声“来了”,如何来,并没有讲。意思是请你看吧。先生收还将令,命赵云退下。孔明抬头一看,见张飞放开手脚大步走了上来。诸葛亮对旁边赵云一看,心中佩服他,你比我还要刁,存心来寻我开心。从今以后,孔明倒相反始终重用赵子龙。因为,他能捉弄我诸葛亮,确实是个巧将。再说,张飞到底是个莽夫,不可不防。军师对左右三班当差看看,目的要他们在旁助威。吃啥饭当啥心,三班手下完全懂得这道理,因此,顷刻间虎威之声连连──众当差:“呼──哎──” 这倒确有威力。在过去的主帅堂上,或大帐上,只要一声“虎威”,即使猛勇之将,亦要有三分心寒之感。今天,毕竟张飞闯下大祸,带着几分心虚。因此,他侧过头去,对武将班中赵云看看,意思是我听你的话前来叩头赔罪了,为什么再要有这样的“虎威”?子龙对他看看,眼睛眨眨,意思你只管上去叩头,两旁的呼声与你无干。 三将军想,既已来了,叩一个头就算了。现在看到孔明坐在中间,张飞想,我当他死人,看在大哥刘备的脸上作为吊孝,都也要叩一个头的。在这点上,就是戆大的想法。他走近虎案,便双膝跪下。但是想我称呼他什么呢?称他军师我不服,叫他诸葛亮不象来赔罪。最后想,我任何称呼都不用,就简单来个开场白。因此,他对着中间的孔明喊一声:“呔!” 孔明对他望望,想我的名字叫“呔”吗?其实,是三将军的上场势。接下来说了声:“老张叩头了!” 旁边刘皇叔见到自己三弟跪了下来,他心中十分高兴,对赵云看看,感到子龙真不简单,能说得张飞跪下来叩头,你算得上一张巧嘴了。再对孔明先生看看,意思是今天虽然我家三弟错了,但是这个人的性格向来是鲁莽异常,请你军师要从宽处理,另眼看待。孔明怎样想的呢?先生认为皇法无亲,军法无情,张飞的罪行还是要责问他的。所以开口道:“张飞!” 张飞:“有!” 诸葛亮:“你可知罪么?” 张飞:“老张知罪。” 刘皇叔一听很好,我家三弟他已伏罪。认为军师请你就马虎一点吧!所说,事情不象你刘备想象得那么简单。孔明为了能使将士服从,一定要把是非弄清,否则军法不可严明。因此对着跪在将台上的翼德将军开口说道:“张飞!” 所说张飞,是被赵云一番说话硬把他的怒火压下去的。他想叩了一个头,你孔明就应该马上叫我站起来。为什么还要我这样地跪着,而且横一个张飞,竖一个张飞,他已经不耐烦了。他想,要是再不叫我站起身来,那我要跳起来了。三将军心头之怒火又燃烧起来!只听见孔明还在宣布他的罪状:“你今夜三卯不到,闯辕门,打去虎头牌,撕去斩将令,又打倒了中军门,按军法论本当一刀两段!” 军师说到这一句,张飞跳了起来。其实,孔明是准备从宽处理他了,军师说到“本当一刀两段”,这“本当”两字是婉转语气。例如:本当去看戏,因为有些事情不去了。本当这件东西要买的,现在不买了。本当要斩,现在就是不杀等等。孔明一字一句,一个在水里,一个在火中,真是水火不相容。张飞哪有这种耐性来把孔明的话仔细辨别滋味,却把最要紧的“本当”两字没有听见,只是听到要把他一刀两段。他想,我来叩了头,赔了罪还是要被你杀掉,那我叩什么头呢?认为上了子龙的当,一时克制不住心头之火。他便从将台上窜了起来,这时大家都吃了一惊,认为莽张飞要无理了!刘备和云长注意着他的举动,要是三将军真的要得罪孔明,那还了得。我们要立即制止他!事实上,在这时候翼德将军相反同赵云加深了矛盾。所以,他立起身来,怒气冲冲地对着子龙说道:“老赵啊!老赵也!老张中你的诡计!”意思我认得你这个家伙,上了你的当,叩了一个冤枉的头。他又回转头来对孔明看看,心里明白,同你没有什么好讲的。因为,你现在是一副军师的架子,尽管我不服他,可是上至大哥下至当差,都承认他是最高的主帅。因此,只有张飞吃饱了老酒做得出来,他对着孔明表示不服的意思,开口骂了一声:“我把你这妖道啊……” 他转身就向将台下跑去。诸葛亮被他当面这样骂还是第一次。他两腮一红,心里想,我本来准备从宽处理,如今你这样无法无天,非严惩不可。他又拔令在手,高声呼唤:“子龙听令!” 赵云听见先生又在叫子龙,他想这里人很多,为什么总是差我呢,好象令箭是我一个人包下来的样子。其实,捉张飞只有靠你,加上你逃避不了军师早已给你的职责。赵云重又走上前来,应声一礼:“末将在此,有何吩咐!” 诸葛亮:“本军师付你将令一支,把不法将张飞绳捆索绑押至将台,不得有误。违令则斩!” 赵云明白,这条令一接,非把三将军捉住不可。军师已经讲清爽了,一定要把他绑起来。但是,真正孔明杀了张飞,事情麻烦!然而,看到孔明一对威严的目光,又不敢违抗。子龙无法,只得对云长看看,意思我刚才问过皇叔,现在真的要动手了,你是张飞的二哥,岂能见死不救,到底他同意不同意。关将军想这件事我更难表态,由你去作主吧!关羽同刘备一样低下了头。赵云认为,今天张飞闯辕门,包括他的二位兄长都不满意。那末,我就接令。所说,他又同刚才一样误解了! 赵云:“末将得令!” 这时候,将台上的所有的人,都定神观看赵云如何擒住象猛虎一般的莽张飞。子龙心中早有打算,绝不能动武,动刀动枪不但有危险,恐怕也捉不住他。巧将自有巧计,捉张飞要不费多大时间,而且还要干净利落。他便除去盔甲,浑身换上轻装扎束,头上戴一顶白绸软边巾,身上穿一件小袖口紧身短袄,丝带缠腰,下身穿一条荷包扎脚管裤子,足上换一双软底快靴。这样打扮,轻便得多。然后,赵云暗中吩咐三班当差绳索准备。大家一时感到奇怪!所以心里想,现在张飞还在将台之下,精神抖擞地站着,象生龙活虎一般,难道已经可以把他绑起来了吗?众人一声不响,静观着事态的发展。只见赵云来到将台口。三将军并没有回出去,以为我来者就不怕,怕者也不来了,一走而了,好家我真的一无理由,逃避罪责,因此他站在那里,听候发落。但是,并没有注意到赵云的准备,现在子龙先对他打着招呼:“下面翼德三将军,赵云在此有礼了!” 张飞听到赵云的声音,他抬头一看,见赵子龙改换了打扮。所说张飞本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虎目圆睁,责问着子龙:“老赵啊!老赵!我老张中你之计,你倒又来了,如此的打扮,莫非想来捉拿于我?” 赵云听他这样一问,立即放开嗓门说道:“呔!大胆不法将张飞,大将军奉了军师之命,特来拿捉于你!” 张飞听他直言不讳地说出果然来捉我。那末,不必多说,快来动手吧!三将军倒退两步,摆好争斗的姿势,一面对赵云说道:“好!你就下得将台前来动手!” 赵云想,你吃饱了老酒什么都不想想。我绝不会与你相同。子龙将军趁张飞一眼不眨地看的时候,便对三将军两眼眨眨,同时用嘴向外一努,脸上带着为难的表情。张飞要真正是个戆大,倒亦上当了。他只不过是位性格莽撞的人物,而且还自以为聪明,看到子龙将军对他这样的表情,感到其中定有缘故。心里想,赵云嘴里叫着奉命来捉拿,为什么又是对我眨眼努嘴,而且站在上面不跳下来,是何道理?三将军环眼一转,想了一想,他感到赵云是在暗中指点我,意思是你同孔明争吵下去要吃亏的。他依仗军师的权力可以对你张飞强加罪名,谁都奈何他不得。因此,子龙嘴里叫着捉张飞,但是他眨眼努嘴的意思是劝我乘机一走了之。三将军想赵子龙真够朋友,那末回去睡觉再说,有话明天好讲。翼德将军想到这里,掉转身子,刚要走,赵云又开口喊道;“不法将,你往哪里走!” 张飞:“唉!” 三将军立即回转头来,对赵子龙看看。心里想,你不是暗示我回去吗?怎么我刚要起步走,你又叫起来了,是何道理?子龙将军见他又回过头来,马上又对张飞眨眼努嘴,弄得三将军一时莫名其妙。他想,赵云啊!你算是什么意思?讲你是准备来捉我吧,但你人不下来,总是对我这种表示。说你放我吧,我刚要出去,你却喊着要捉拿于我。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三将军仔细一想,他不觉自己笑了出来,自有自语地骂着自己:“张飞啊!你真是匹夫之辈!” 他为何要骂自己呢?张飞认为赵云是无法违抗诸葛亮的命令。他在表面上是奉令来捉我。其实。暗中放走我张飞。要是被孔明知道,他是担当不起。所以,放开嗓门连连高声叫喊于我,这都是喊给诸葛亮听的。诸葛亮在上面肯定听得这种严厉的声音,信以为赵云真在动手,其实在放我。只要看子龙这种表情,就足以说明他也是无可奈何。莽张飞这样理解赵云的意思,那就完全中了他的圈套。他一相信就毫不怀疑。张飞想,既然赵云是一片好心,那末,你叫你的,我走我的。他转过身去,提着左右的甲栏裙,跨开大步,头都不回向外走去。所说子龙是个有心人,他还在一遍、二遍地继续喊着──赵云:“呔!不法将张飞,你往哪里走!” 张飞:“老张回城内困觉哉!” 赵云:“赵云奉命特来拿捉于你!” 张飞:“明白哉,同你明天再会!” 子龙连续喊了数遍。只见张飞头都不回一回,直往中军门外走去。俗话说,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赵云便两足一顿,一个箭步跳下了将台,身子蹲倒走着矮步,声息全无,加快速度在张飞后面赶了上去。 这时候,将台上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楚,知道三将军上当了。刘备一看就明白,这是趁我家三弟不防之际子龙上前动手。南方人说来,是赶上去作一个“冷刺”。皇叔嘴里不讲,但是心里不赞成,认为赵云带有一种暗算的手段。尤其云长更不赞成。因为他一生喜欢明枪交战,最恨是暗箭伤人。他认为子龙你要是拔出宝剑来同我家三弟战上一百或两百个照面,把我家三弟打倒在地,将他捉住,那末是你的本领。我们两个兄长真正佩服于你。现在,是太不光明磊落了!当然。在这时候,也不便多说。事实上,这是你们桃园弟兄的私情。孔明亦看得清楚。军师明白子龙是个聪明人,为了避免双方误伤,所以用这个办法,不是子龙真正见张飞惧怕。说时慢,当时快,赵云已经到了张飞的背后。只见张飞提起一条右腿,准备向前跨出去的时候,子龙雷厉风行的动作,便起两只手在张飞的左脚小腿上一把抓牢,向后一拖。一个人只有两条腿,现在一只右脚伸出去还没有落地,可是一只左脚又被赵云拖了出去,那还能立得定吗?张飞整个身子向前撞了出去,赵云还恐怕他要转过身来。他便迅速地窜起身来,就起两只手象两把刀子一样,对准三将军后面两肩上用力劈了上去。这样,凭你张飞身材魁梧,免不了要跌一个五官扑地的筋斗。但是赵云并不是要张飞跌下,目的不使你能反抗。所谓先下手为强!只见他要扑下去的时候,赵云很快用两条手臂的六个手指,俗称“擒拿之势”,早在翼德将军两臂的脉门上搭上去,张飞不但没有扑倒在地,相反被子龙用力抓在他的脉门上,只觉得两臂疾麻无力。赵云起自己的左膝在三将军的腰间闭力一抵,张飞的两臂已经被子龙拖到了背后,方始用力紧紧抓住。这些动作,前后不满三分钟,一员勇猛的虎将,已被赵云生擒活捉了。正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再有强人在后头! 这时候,张飞心中完全明白中了赵云之计。他想。赵子龙啊,你分明忠心于诸葛亮,前来假仁假义,耍你这狡猾的手段!当时的三将军恨不能食赵云之肉。但是,凭你一个力大无穷的人,只要双手一反背到后面,力气便无法施展开来,又感觉到子龙双手用力抓紧。张飞心中明白,一下子是无法解脱的。但是,只要能够被我挣扎过来,我就同你赵子龙决一死战。因此,莽张飞压住心头怒火,装得不懂的样子,勉强地笑着说:“哈哈……老赵啊!你不要打趣了!请放手吧,老张要回去睡觉了。” 乍听起来,好象张飞请赵云不要寻开心了。其实,这正是“寒包火”的表示。三将军想,只要你一松手,我就要你的命! 赵云想,你当我也是个戆大,要擒住你也不容易,哪能再放手。知道这是张飞怒气过份的说法。他想冤家既然做了,就只好做到底了,因此他真言说道:“三将军听了,赵云奉命是来捉拿于你。谁来同你打趣!” 三将军听他讲得如此决裂,心想,罢了!便咬牙切齿、摇头顿足地说道:“好!既然这样,老赵你且听了,老张一死也罢!” 赵云:“那末,将军要是你不死便怎样?” 只有赵子龙会这样问出来。三将军听了,放声哈哈大笑,回答子龙说:“要是不死的话,咱老张定要生啖尔老赵之肉,方解心头之恨也!” 赵云一听,他要吃我的肉才罢休。可想而知,他恨我恨到什么地步!不管怎样,捉住了你,我先好在孔明面前去交差。因此,子龙一声吩咐:“三班听了快来捆绑!” 张飞性命到底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回 斩张飞文武求情起保 追三弟兄长劝说 当差们从将台上赶下来,到赵云面前听他吩咐,便把三将军绳穿索绑,子龙方始松手。虽然捉张飞只有短短的一眨间,赵云已经头上汗都挂下来了,说明他每个动作都要用着全身力气,不是任何人可以胜任的事情。他命令当差押着三将军往将台而来。子龙先上将台换好了盔甲,取了令箭前来交差。到孔明案前,赵云对先生看看,现在你总可以满意了,听你的话把张飞已经捉到。但是,心里想,孔明先生,你只好对三将军教训一番,千万不可杀他!否则,我也在刘皇叔面前难以为情了。这时候,子龙缴令说道:“军师!张飞已经拿到,末将缴令了。” 孔明先把令箭收还,满意地对子龙看了一看,说一声:“子龙你此功非小,退过了!” 赵云想,谢谢你!这种功劳是不好立的,请你下次少差差我。他谢过孔明退了下去。当差们已经把三将军押到了将台脚边。张飞想,我自以为天下无敌,今日竟被赵云活擒,而且又要被诸葛亮治罪,岂不要被众人所笑!因此,他准备一死了之,便犟住在将台下面不愿上去。这班当差也就把他左右拖住,看守在两旁。孔明望下来看得清楚。见张飞面对外,背对将台挺身而立,一副倔强的样子,他便开口问罪:”将台下张飞!” 张飞:“老张在!” 诸葛亮:“你见了本军师为何立而不跪?” 张飞:“老张不服!” 诸葛亮:“你胆敢口发倔强之言,来!” 差人:“在!” 诸葛亮:“与我用军棍打!” 当差听到孔明下令,便起手中军棍准备向三将军脚上打去。 张飞:“且慢!” 当差听他喊“且慢”,便留住了棍子。这点上是看刘皇叔的份上,你毕竟是皇爷的三弟,所以容情。要是别人的话,只要上面命令下来,半点不留情!张飞在这种地方非常想得通。他想,吃什么零碎苦头!所以自觉地跪了下来。 孔明对着下面三将军问道:“张飞,你今日目无军规,藐视军法,还胆敢口出倔强之言,你再不与我知罪么?” 张飞:“老张不服你!要杀就杀,要斩便斩!” 三将军也有他的道理,认为我刚才叩过头,赔过罪,你诸葛亮还不罢休,暗中又命令赵云来捉拿于我。这岂非你孔明有意在作弄于我。因此我不服!诸葛先生一听心里想,既然你不服,那本军师就无情了!常言道:将军虽好,我偏不用!孔明一声冷笑地说:“嘿……不法将听了,要知道皇法无亲,军法无情,不服者立斩!来人!” 差人:“在!” 诸葛亮:“把不法将张飞推出中军门斩了!” 当差听到孔明的传令,就把张飞从地上拉了起来,向外推出去。张飞同时也听得清楚,果然这妖道要把我杀了。他想,死倒并不怕。但是,把话要讲清楚,因此,他对当差们说道:“且慢!岂不是要砍我的脑袋了?” 差人:“三将军说得对,军师传令要斩!” 张飞:“要斩便斩。可是,老张还有几句说话要讲。” 差人:“三将军,你有话讲么?” 张飞:“正是!” 差人:“那末,有话请快讲!” 张飞掉转身来,面对着将台,高叫一声,“将台上听了!” 这时将台上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见张飞被五花大绑,听他有话要讲。但不知要讲些什么,也不知他要同何人说话,因此所有的人都看着听着。这时,三将军虽然说有话要讲,可是他对孔明看看,认为同他根本没有什么好讲。再对两位兄长看看,心里想,我等桃园弟兄三人同生共死。可是,今天我被孔明又骂又打又要杀,你们竟坐在旁边一言不发,无动于衷。看来都是“半吊子”忘恩负义的家伙。只怪我张飞眼睛虽大,可是不识人,也没有什么多讲。最后一想,同赵云倒有两句话要同他谈谈,所以他压低了声音叫一声:“老赵啊!” 子龙一听就明白,听来张飞声调低,其实他火气之旺已经要冒穿天灵盖!赵云想,今天我捉了他,这冤家结得不可再深了。总之,我捉你不好。所以,跨出一步,对张飞拱拱手,应声道:“将军有何说话?” 张飞:“老张要砍脑袋了!” 赵云:“是啊!” 张飞:“老张在生不能食尔之肉了。” 刚才我张飞说过,不死要吃你的肉,现在看来不行了!因为就要杀头了。赵云想,你在生吃不到我的肉,不知你死了之后便怎样。所说只有子龙问得出来:“那末,三将军,不知你死后便怎样?” 张飞想,你问得出好算辣手。他弹出环眼,狠狠地说道:“老张死后,定要找你老赵的魂魄啊!” 旧时代的人讲起来,意思就是我变了鬼也要捉住你赵云的魂!其实,这种是没有用的说话。两旁当差,看他不象再有什么话了,所以问他:“三将军还有说话吗?” 张飞:“没有了!” 差人:“那末,我们外面去吧!” 张飞:“好!” 三将军被当差们押了来到中军门外,就是刚才被张飞碰去辕门的地方。三将军双膝跪下,捆绑手便把他头上顶盔除去。张飞发髻高挑,一个刀斧手站在他旁边,手执一口雪白铮亮的鬼头刀。军牢手准备了一门斩魂炮,又称谓落头炮。到这时候,整个校场的老百姓大部分已经回去了,因为天将亮,剩下来少数百姓他们象看戏一样看僵了。现在见张飞被法绑出来,知道要把他杀了。因此,一时非常罗唣,议论纷纷,蜚蜚扬扬。有的讲,三将军今天确实犯了大罪,莫怪军师要发怒;有的感到杀去三将军是可惜的,因为他是一员虎将;也有的百姓认为诸葛亮太凶了,连到刘皇爷的三弟都要杀头……老百姓各有各的看法。这时的三将军,跪在地上正在想,所说一个人到临死之前,必然有种懊悔的心理,张飞想我在家乡时,开着酒肉店,老婆儿子都有,可称小康之家,突然为了汉室兴旺,同刘备、关羽拜起弟兄来了,结果离乡背井,抛妻别子,弄得如今家破人亡。他顿时间英雄气短起来,环眼中挂下了两行眼泪,在左右的三班当差都看得明白。这班子下人想,世界上看来人都是怕死的,甚至堂堂勇猛之将张飞也流下了眼泪。其实,张飞并非怕死。他是怨恨自己,不应该弄到如此地步。当差们都和刘、关、张三弟兄有感情的,所以有一个当差他出于好心,认为让我去对他说几句开心的话,使三将军放开一点,只有这个家伙想得出来,一个人要杀头的时候,还有什么话能使他开心呢! 差人走到张飞面前说:“贺喜三将军!恭喜三将军!” 张飞对他看看,心里想我和你是什么冤家,在我临死之时还要来讽刺我?三爷想,听他讲些什么,要是讲得不象活,我虽然两手绑住,可是脚镣没有戴上,我就飞起一腿,把你的脖子都踢去。所以他冷冷地问道:“喜从何来啊?” 差人:“三将军你今夜要升天了,到天上去做天将,可以统带天兵,这不是一桩天大的喜事么?” 张飞:“那好极了,我们一起去吧!” 差人:“这个……是是是!三将军你请先走一步。” 张飞对他看看,谁要你来拍这样的马屁,叫你一起去,吓得这家伙连连倒退。 这时候,一定要孔明下令,便可动手把三将军斩首。一个接令的军政官上将台到军师案前,单腿跪下请令:“禀军师,一切齐备,请行刑令!” 孔明先生将羽扇放在虎案上,然后拔令在手,传话下去:“把张飞立斩。将首级来见本军师!”说罢,便将行别令丢了下去。军政官接令转身就跑。这是规矩,接了令箭一定要跑的,不可以慢腾腾地走的。 外面三爷回头看见上面已经下令,他相反把两只大眼睛张得更大。为什么呢?三将军想,我听人家说过,一个人被杀头之前,要是眼睛先闭,等到头下来之后反而眼睛要睁开。倘然我死了后眼睛睁开,被人家要讲我张飞死得口眼不闭。事实上,一死就算了,我只怪自己。因此,死得一点不怨。那末,现在眼睛张大些,等到一刀下来,我还可以定定心心地双眼闭拢来。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只有张飞想得出来。 这时,张飞在外面准备死了,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接令官刚奔下将台,坐在孔明右边的刘皇叔立了起来。那他为什么不早点立出来讨情说好话呢?所说皇叔对张飞的横行不法所作所为的一举一动也极不赞成,感到他的胆子太大了。因此,让三爷在外面多跪些时间,警戒警戒他,好使他下次不再如此。现在,看军政官拿了令已经下了将台去,这里到张飞那里并不远,不可再返了!因此,皇叔高声叫着:“喔……嚯……与我刀下留人哪!” 当时,将台上的所有文武都很紧张,杀掉张飞就象断去刘备的一条手臂一样。大家都想上前讨情,但又想不出有力的说话,不敢贸然上前。现在看到刘皇叔的出场,大家定心了,认为这里的面子是他最大,看来军师定要见情的。再说这接令官,听到刘皇叔叫“刀下留人”,他马上站住。这是汉高祖刘邦行出来的规矩。早已说过刘邦访韩信登台拜将,遇到殷涧闯辕门,韩信传令拿下便要杀掉。高祖想,一个有功之臣难免也有违法之时,应该把他功与过评一评,否则太不合理了。而且主帅在杀部下的时候,难免也有过火的地方!所以,他立出这样一条规矩出来,逢到类似的事情要让在场的旁人出来说说情,目的是讲一讲是否有这样严重的罪责,以免错杀。所以,现在接令官停止了脚步。要等到讨情不准,然后再传令出去。目前,刘备虽然叫了刀下留人,但心中也有三分紧张。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位先生是不容易与他讲话的。再一想,我毕竟是他的主人,谅来能听从我的。所以,对诸葛先生彬彬一礼,开口说道:“啊,军师!备有礼了!” 那末,让我在这里首先要讲一讲孔明是否真的要杀张飞?不可能的!诸葛亮出山目的就是要扶汉兴刘,为皇叔的事业而来的,尤其现在刘备手下的大将少得可怜,张飞又是一个难得的上将,沙场上屈指可数的佼佼者,哪里肯轻易杀掉他呢!他的目的是为了严明军纪,使将士们都要受命。这样,才能同仇敌忾齐心杀敌。但是,这些道理孔明是放在心里的,表面上定要治三将军之罪,然而不杀张飞也不能简单收场。孔明料到会有好多的人出来为张飞讨情的。但其中有一个原则,他不卖面子,主要听说话,倘然他的说话道理不通,我还是要杀的;说得有理的人,哪怕他是个小兵,我照样同意不杀张飞。否则,军规仍旧不严,军纪不明。这是所谓要杀张飞的真正的动机。所以,现在看见主人刘备立起身来,知道他要讨情,孔明照样十分严肃地问道:“主公怎样了?” 刘备:“啊,军师听了!想我家三弟今夜三卯不到,闯辕门打去虎头牌,撕去斩将令,打倒中军门。如此大胆无礼实为可恨,理当斩首。然我家三弟多年来跟着刘备南征北战,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可能将他在刘备面前之功,来赎今夜军师帐下之罪否?请军师看在刘备的份上,就饶恕于他吧!” 孔明先生听完刘备这一番说话感到情理不通。根据刘备的意思,要把张飞以往的功劳来抵过今天的罪责。孔明想,张飞在你面前的功劳岂能赎我面前之罪,这不是等于象做生意那样把款子划来划去吗?要是今天我同意这样做了,那今后我怎样来压束部下!?因为,在场的文武,都是你刘备手下的老人马。俗话说来,同过患难,吃过泡饭。除我诸葛亮以外,谁没有尺寸之功劳呢?今天要是听了你皇叔的说话,今后大家都可以依仗过去的功劳,目空一切地为所欲为,闯了大祸可以把过去的功劳来抵赎当前之罪,困在功劳簿上,谁都可以不服从。这样,我不要说为兴汉办事,连发号施令也无能为力了。因此,这理由很不通!不通就是不听。孔明回答刘皇叔说:“主公听了,三将军在你面前之功,岂能来抵赎本军师当前之罪?因张飞在我帐下毫无寸功,只有其过,请主公不必多言。请坐一旁。” 刘备:“是……!” 刘皇叔心里想,这下弄僵!涨得满面通红,连连拱手,坐了下去。他对下面接令官看看,意思是请他帮帮忙,我的说话军师不听,那末,让我来另叫别人讨情。接令的军政官对皇叔望望,意思我尽量不走,要是军师再传令,我是没有办法的。这时,皇叔坐在旁边对孔明左边坐着的关云长看看,刘备有意咳了一声嗽,意思是要云长上前为三弟讨情。 关羽完全懂得自己大哥的意思。他想,你皇叔的最大的面子,他尚且不卖情,那何况是我!再说我自己知道不擅长讲话,而且非常要面子,要是在这种场合孔明先生同样不听,那我很难落场,不要一波未平,又起一波。然而看到自己大哥在不断地暗示催促,云长想,罢了!看在桃园弟兄的份上,即使不成功也要上前一试,真正失面子,那看在大哥、三弟的份上。关将车略为想了一想,在孔明准备再次下令斩张飞的时候,旁边关君侯已经开口了:“刀下留人!” 事实上,接令官还在那里等着。然而,这是规矩,一定要叫住之后再可说话,方始上前对孔明一躬到底,叫一声:“军师在上,关某有礼了!” 先生听云长站起来讲话了,他想你家大哥枉空当今一家皇叔,说出话来一点不通,想二将军云长乃是《春秋》熟读,定然通情达理。因此,先生倒对他抱有希望,所以把身子向他方面一侧,问一声:“君侯怎样?” 关羽:“军师听了,想我等弟兄三人,桃园结义,誓以共死。今日军师要是杀了我家三弟,那愚兄等愿从于地下。望军师格外宽恩了!” 诸葛亮听完云长这番话,对他看看,认为你的《春秋》是白读的,讲出来的话比刘备还要没有道理。皇叔的意思还要将过去之功来抵偿今日之罪。目前云长的意思根本不讲什么功过评论。一句话就是不能杀张飞的。为什么呢?道理是刘、关、张三弟兄在桃园结拜,早已讲好三个人一起活、一起死,倘然你杀了张飞,我们两个兄长马上要同他一起死的。既然我们一起要死,你就不能杀张飞。孔明岂不要笑出来!他对红面孔看看,幸得你们结拜弟兄只有三个人,要是你们一百个人结拜,杀了一个,其他九十九个都要一起陪他去死,我诸葛亮买棺材都来不及!这话怎样被你说出来的。你的说话是歪理。这样看来,关将军真是个老实人,不会讲话的。当然孔明同样不准,对着云长摇摇头,说:“君侯听了,桃园之情乃是私,今日是公,先公而后私,公重而私轻,大丈夫岂能以私而废公,以公而济私?望请君侯公私要分清,不必多言,旁侧坐下了。” 这时,云长被孔明驳得哑口无言,好得他本来红脸,大家也看不出他面色的变化。云长一声没有,只得原位子上坐下去。他对刘备看看,意思是:我早已晓得不成功的,这个面子是多失的。但是,明知今天是张飞不好,由于弟兄之情,云长想,孔明,你要是真正杀去我家三弟,大哥的一家人家可以说一半被你拆去了,还能打什么天下!那末,莫怪我云长也要不服气了,我就准备折断行刑命,出外松绑三弟,拖了大哥刘备,我等弟兄三人深山隐居,削发为增,永不为将。关云长准备拆人家了。他的这种想法,主要是丧失他的威信。在这点上,说明关云长的自尊性太强了。因而,他坐在旁边满面怒容,双手拂着袍袖。孔明看得清楚,他想你关将军不怪自己不会讲话,相反感到我不卖面子,这完全说明不单单是张飞不服我,你这也是不服的表现。孔明想,你们弟兄两人都说话不通。老实讲,能说能话的人就在后面,我就靠这个牌头,当然没有你们讨情,我亦有其他办法的。 就在这时,大家只听得一声高叫:“刀下留人!” 不是别人,便是赵子龙将军。他在旁边已经考虑了长久。他见到皇叔和云长脸上都不高兴,心中十分难受。他想,都是我捉住张飞的不好,弄得他们两个兄长为了三弟张飞要杀,而如此地恼怒。要是我不出去讨情说话,更要引起刘备、云长的误会,好象我赵云在歧视三将军。那末,只有出去讨情。想想刘备和云长他们两人的面子都不卖,难道听我赵云的话吗?但是为了避免误会,即使不成功,也要上前去讲的。然而,子龙的性格一向有独到之处。他认为既然开到口,总希望军师听他的说话不杀张飞。因此,他回忆刚才孔明对张飞说过的“本当”二字,这里面就包含着军师可以不杀张飞的想法,那末,为什么不听皇叔、君侯的话呢?子龙一琢磨,被他研究出来了。他们两人都含着私意,要是我走他们的老路子说话,岂非如出一辙,同样无用。想到这里,巧将已经摸准了其中的原因。他方始叫了一声,喝住了军政官,然后从旁闪出,到孔明台前一礼:“末将见军师有礼了!” 孔明见到赵云,他便回头对刘备和云长看了一看,意思是你们的道理不通,通的道理来了!请你们好好地听一听。但是,在表面上,诸葛亮先生仍旧严肃地问道:“子龙将军怎样?” 孔明先生一对眼睛看着子龙。心里想,今天,我是全靠你了! 赵云开口道:“军师,我看今日张飞三卯不到,又闯辕门,再干出了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来,要是不将他斩,怎能号令?不杀岂能指挥?不杀岂能用兵?不杀还有什么军规?应当杀,杀得好!” 旁边刘备一听,心里想,放你妈的屁!你同张飞什么冤家!照你这样说,不死也要死了。这时候的孔明也对子龙看看,心里也在想,我本存心靠你的牌头,怎么你……是不是又来寻我开心了? 赵云:“所以说,本当要杀!……” 诸葛亮听到这几个字,心里明白了!会说话的人,往往要用这两个字。前面这一番话就是首先肯定孔明杀张飞,是完全正确的,有这些罪责就是应该杀,只说不能杀张飞,那么变成军师错了,肯定了张飞这样做是合理的了,这样的结果不单否定了孔明,而且全部都被否定,规定了的一切法令法纪岂不成了大问题?接下来用“本当”两字,就要反过来为张飞说情了。这样便是以公办事,秉公而断,决非讲私情了。通不通,道理还在后面。诸葛亮便仔细听他讲下去。 赵云:“本当要杀!何奈夏侯惇十万敌兵马上杀到,常言道:未破敌军,先杀自己大将,于军不利。张飞又是个勇猛之将,照末将看来,请军师暂时把张飞的脑袋留在他的颈项之上,命他带兵沙场前去杀敌,若能杀退夏侯惇的人马,便可将功赎罪。这名谓戴罪立功;若不能取胜,便可两罪并算。望请军师格外宽恩!” 戴罪立功,就是头上顶了罪名去立功劳,也可称带罪立功,同样的意思。例如做生意一样,借了债去经营,要是赚钱的话可以还债,如果亏本的话变成倾家荡产。用近代的话来说,便是给张飞一个赎罪的机会,主要是正巧夏侯惇杀到,加上张飞本身武艺高强,这样不杀张飞的理由便通极了。但是,其中还有一点,便是今后学样的人多了,一碰到类似情况,亦能效学张飞戴罪立功,你戴罪立功,我也如此戴罪立功,人多了,这样就美中不足了。当然,这个漏洞若然有人来补是最好,无人来补那也马马虎虎,也可以过得去。孔明先生也有马虎的地方。因此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然而一下子还没有同意。赵子龙被先生这种变化着的表情弄得捉摸不定。看他的微笑,知道自己的讨情看来军师是满意的。但是,为什么只是笑,而不开口应允呢?所说,赵云的一番话,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无不暗暗赞成子龙确实讲得有理。就是刘备、云长,也感到赵云有道理。他的说话,真是面面俱到。那孔明缘何不允呢?旁边文人班中孙乾也是个聪明人,他感到军师这种表情和子龙的这番话,完全可以断定不杀张飞了!为何孔明一时不说话呢?后来他想,是否军师恐怕今后有人照样,若然只为此一点,那让我上去补其不足。想想不妥当,因事情已经被赵将军缓和得多了,不要我上前去偏偏漏洞没有补好,相反又去弄出个大窟窿来,再想不可能吧。他为了能早些解决问题,孙乾便对两旁文武一看,意思是一齐上去。这些面子,孔明先生总要给的了。所说,三将军除了他的鲁莽性格以外,为人心直。俗话说,他与周围的人的关系都很好,加上都看在刘皇叔的份上。因此,一齐同孙公侯先生一起上前,见过诸葛亮。孔明在这点上便看出,张飞的为人还算不错,因此,对众文武把手一招:“众位罢了!前来何事?” 大家虽然一起上来,但是都由孙先生一人来代表讲话。孙乾便再对军师深深一礼说:“军师请听了,刚才赵将军也讲了许多。下官亦不必多讲了。总之,今夜军师第一天登台拜将,请多多宽恩,免杀了张飞。” 孔明一听,心里想,好!对孙公侯看看,意思你真正聪明,一句要紧话已经补了上去。什么话呢?就是“第一天登台拜将”一句,笑话说来,张飞犯罪正巧碰到第一天你做军师,象新开店一样,可以便宜一点。今后,逢到有人效学张飞,我就可以回绝。原因是当初新开张,今日是老店了,没有便宜再可占的了。借此来回绝对方。这样,就无法效学了。孔明本想马虎一点,现在成了十全十美的理由。早已说过,不看面子大小,只听理由对否。道理通,当然不杀张飞,因此,便开口问两旁将士:“既然如此说情,那末尔等可愿为保?” 说到这个地步,便是同意了。这一点,大家都同意的,所以异口同声──众人:“下官愿保!”“小将愿保!”“愿保!”…… 诸葛亮:“愿保者,请退过两旁。” 众人:“谢军师!”“谢军师!”…… 刘备坐在旁边一听,想你们的面子比我大。我倒不及文武起来了。其实,是你们弟兄俩不通道理。文武退回原地,接令官听说不杀张飞了,立即来将台缴令。外面当差们知道赵将军等说情,军师饶恕三将军。一个当差又来说好话了。他对三将军亦是连连贺喜、道喜。张飞想,你这个家伙的马屁倒多得很,要紧问他:“又有什么喜事来了?” 差人:“三将军你可知道?赵子龙将军等讨情,现在军师不杀你了。你又要做大将,立大功了。这不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吗?”  张飞想,我死了做天将,不死做大将。你这个人倒确实会讲的。所说,子龙讨情,三将军想,捉我张飞是你赵云,不杀我张飞也是你赵云,你这个人与我是亲家还是冤家?弄得我糊里糊涂。照你这样的做人,倒确实是不容易的。当差先同三将军戴好了头盔,收拾了一切,把张飞从地上扶了起来,但是还不能松绑,一定要到里面当了军师之面才能松绑,这是规矩。所以,押了张飞来到中军门内,准备押上将台。可是,张飞犟住了不愿上去。他以为自从跟了大哥刘备,多年来,从没有失过这样大的面子。当了众人的面,不但又打又骂,竟要把我问斩。现在又不杀我,是否要想借这一点吓倒我张飞吗?难道再要我上将台去见这妖道低头求赦吗?所以,他不上去了。当差想。既然到了这里,上面军师亦看得清楚。因此,便把张飞松了绑。但大家只见三将军摩拳擦掌,认为这是谁都懂的规矩,应该上去谢一声不杀之恩。难道你忘记了吗?因此,几个当差好意上来指点他说:“三将军,你要上将台去谢一声军师不杀之恩。” 张飞:“呸!要杀就杀,要斩就斩,哪里有什么叩头赎罪之理。除非是叫他来叩头!” 出乎意料之外,张飞仍旧不服。相反要孔明去向他赔罪。这样,就称谓是三闯辕门的意思。吓得当差们都避到了两旁。诸葛亮一听,心里想,这个匹夫确是倔强。是不是再叫赵云将他捉起来呢?一想不必了,一来子龙也未必再肯接令,主要是天将亮了,敌人将近,今天晚上准备要火烧博望坡的,不能为张飞一个人而耽搁大事。那末,怎么办呢?很简单,免得他在此缠绕不清,孔明便指着下面的张飞严厉地说道:“唗!不法将,本军师看在两旁文武的份上饶恕于你,哪知你还如此大胆。将军虽好,本军师不用!” 孔明说到这里,便一声传令:“来!把这不法将张飞用乱棒打出中军门,赶出校场!” 两旁当差听到军师传令,便用皮鞭军棍,向张飞当头打来。三将军起双手一甩,高叫一声:“与我且慢!” 当差们把皮鞭军根一齐收回。张飞听得清楚,孔明要把我赶走。他心中好笑,大概诸葛亮认为我张飞是个无用之辈。因此,他把我又打又骂。现在,还要赶走于我。三将军暗暗地想,不是自己夸口,我这身本领到处有饭吃。你们不要自以为是。我倘然去曹操处,肯定这老贼要亲自来迎接于我。他一气之下,所以叫住了当差之后,张飞对将台上面说:“呔!将台上听了!” 上面所有的人都听着他讲些什么话。 张飞:“刘、关、张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上面刘皇叔一听,感到三将军这句话是多讲的。但是,知道他其中还有意思。所以,听他讲下去。三将军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今要改了啊!嘿……改了!” 刘皇叔越听越奇怪,桃园结拜便是刘、关、张,现在要改什么?刘备想,这有什么改头呢?刘、关、张,张、关、刘,关、刘、张,改来改去不是一样吗?在大家还没有弄懂的时候,翼德将军狠狠地讲了下去:“要改刘、关、诸葛亮!” 皇叔听到这里,知道三弟不但不服孔明,包括我们弟兄二人在内他也误会了。这倒是事实。三将军在没有清醒的时候他认为我们三弟兄何等和好,自从来了诸葛亮就大变了样。特别在今天,孔明把我张飞弄到如此地步!可是两个哥哥竟然默默无言。三将军想,我们三个都是武将出身,其中缺少文人。因此,要把我张飞排挤出来换过孔明。所以,他说要改为刘、关、诸葛亮了。皇叔和云长听了当然心中大大的不乐,感到三弟在怨恨我们。难道他的酒还没有醒吗?看你酒醒之后,如何来交代。 这时的张飞,还是理直气壮地说:“此地不容人,自有容人处。凉亭虽好,非久留之地也!待老张赶奔许昌,料想曹操也要重用于我。同尔等再见了!” 三将军说罢,对将台上一拱手。他掉转身体气冲冲地走出中军门,三脚两步匆匆来到校场中间,见自己的马匹还拴在长矛杆上,就把马缰一松,对战马说道:“宝马啊登云豹,你与我飞奔许昌!” 他说完,双手拔起插在地上的长矛,用矛钻一点,飞身上马。两腿用力一夹马腹。龙马一声长嘶,向北飞驰而去。手下当差们要紧上将台禀报孔明。 当差:“报禀军师,三将军怒气冲冲飞马往北去了!”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惊骇不已,都看着孔明。诸葛亮想,这个匹夫竟敢去曹操那边,他的鲁莽倒也少见,认为你不要意气用事,一时之火去赶往许昌,要晓得去时容易回来困难。不要说你莽张飞,就是徐元直这样有才干的人,去了也无法脱身。到你明白的时候,恐怕来不及了!这时的刘备,听见三将军张飞欲去曹营,他心中明知今天是张飞错的,但是多年的好弟兄,毕竟有深厚的感情,所以相反认为诸葛先生对他三弟太过份了。他对孔明看看,意思是怎么办? 孔明想我别的不怕,只怕张飞在半路上遇到夏侯惇的人马。因为在盛怒之际,一定要乱说一通,而且敌人听他说要去曹操处,定要问他为什么,张飞在夏侯惇面前一定要讲我诸葛亮得罪了他。夏侯惇知道我们内部不和,他首先要打听新野县有多少兵马,张飞肯定要讲现在九百五十,过去只有六百人。被他这样一讲就完了!这里的底细全部暴露无遗。我还能变什么花样来呢?孔明准备叫刘皇叔上前把张飞追回来。可是看到刘备脸上的表情,知道他怀着弟兄手足之情,同我也有些矛盾了。恐怕他不愿追上去。不要紧!常言道:“遣将不如激将。”孔明便拔令在手,一声吩咐:“子龙听令!” 赵云想,不要多讲了,令箭总是叫子龙。他走上来应声:“末将在!” 诸葛亮:“本军师付你将令一支,带兵五十,立即追赶上前,把不法将乱箭射死,首级回来缴令!” 子龙想,冤家做到底吧。所以毫不犹豫地接令。 刘备一听要射死张飞,要紧立起身来,急急地叫道:“啊呀军师,请且慢!既要命我家三弟回来,那何必命子龙上前。喏诺!待刘备追赶上前,叫他回来也就是了。” 诸葛先生一听,心里想我本来是要叫你去,恐怕你要斗气。我有意如此!这时,孔明便把子龙手中令箭收回。子龙退下。先生便把令交于云长将军,叫他保护主公前往。因为,刚才张飞临走的时候他讲到刘、关、张改为刘、关、诸葛亮。说明张飞对刘皇叔也非常不满,不要在他火头上被他一矛刺死。老实讲,他在古城会的时候能对云长动手,刘备不是一样的哥哥吗?真正刺死了刘备,那末真的完了。所以命云长保护。关将军接令之后,弟兄二人下得将台,上马扬鞭追了上去。皇叔在马上想,要是追不到张飞的话,那就完了!所说,按时间来说是追不到的。因为,战马何等迅速。等你们从后追来,张飞已影踪全无。那怎么办呢?不要紧!幸得三将军自己回来了! 再说,张飞他一时之火,飞马而去。但是,被早晨的凉风一吹,把他的酒都吹醒了。只见四野里一件大雾,迷迷蒙蒙,自己不知走往哪里!三将军一想不对,赶紧勒马。叫啥一个酒醉的人,一旦醒过来,必然要从头至尾地想一想。哪怕没有事情的人,也要想想我是怎样吃醉的。何况张飞从昨夜起一连串闯了这么多的祸,岂会醒过来一点都不知道呢?再说,一个吃酒的人,能走路,能讲话,还算不得是真正的醉,最多是糊涂;或者感情用事、自说自话……真醉的人是要躺下来路也走不成了。为此,现在张飞清醒过来,他要紧将马扣住,口中连声叫着:“慢来!漫来!如今大雾重重,老张自己不知去往哪里!” 他想,我们弟兄三人多年来就是吃曹操之亏。今天,我怎么能去曹营助贼呢!这是没有志气,要被世人所笑。那末,回去吧!总算是迷途知返。再一想不好,出来的时候话已说僵,啥“你处不容人,自有用人处”。结果悄悄地一个人回去,更要被孔明看不起我了。他会认为我走投无路,只得去依靠他们。那末,回归家乡仍旧去开我的酒肉店吧,摸到衣袋中少有银两,心里想,没有本钱怎么能回去开店呢?这时候的三将军,感到是进退维谷而踌躇不前。所说,酒一醒他要想了。今天闯辕门到底是哪一个错?起初认为是大哥刘备的错。他为何要请诸葛亮登台拜将?再想,大哥错什么!他要孔明帮助灭曹兴汉。一想,是老酒错的,弄得老张酿叮大醉,闯下如此穷祸!再想,老酒在甏里,我不去喝怎样会到肚子里去?不要瞎怪别人了,总之自己错了!因此,现在只要有一个人来劝他几句好听的话,他便会乘此下场。因此,张飞回头一看,只见大道上冷冷清清,静悄悄人影全无。他埋怨自己的战马说:“马啊。你跑得太快了!” 正在这时候,刘备和关云长从后面飞马追了上来。当时,天刚蒙蒙亮。由于路途迷雾,实在难以眺望。刘皇叔靠着东方的霞光,渐渐地望到前面大道之上,只见隐隐约约地好象有一人一骑。他要紧问同行的云长说:“二弟,你的眼睛比愚兄好得多。前面马上,你看莫非是我家三弟?” 关将军的一对凤眼向前一看,确是张飞。他便与刘备说:“大哥听了,前面正是三弟!” 皇叔放下了心。一面继续向前跑去,一面对前方张飞连连喊道:“前面三弟,愚兄来了!” 所说翼德将军正在为难之际,听到有人喊叫。他便将手中长矛一架,双手撩虎须,回头一看,见两位兄长并马而来。他想,只要一般的人赶来我已经满意了。如今,见到来的是大哥、二哥,好算得面子最大了,让我掉转马头回去吧。正要回头,他顿然笑着自言自语道:“老张也要效学诸葛亮摆摆架子了!” 真象小孩子一样,也要摆起架子来了!他认为,既然有了落场的机会,倒反而要装得远走他乡的样子。所以,他摆足架子,对后面赶来的两位哥哥说道:“大哥、二哥啊,兄弟不回来了!” 他说罢,顺手将马一拎,战马又不懂得他在摆架子,便向前飞奔而去。张飞又要紧扣住。心里想,你跑得太快了,又要弄僵的。现在马立停了,他说:“马啊,你太慢了!”这匹战马想,你要我快还是要我慢?!弄得这匹龙马没有办法,就在这条大道之上跳个不停。三将军哈哈大笑。他想,这样才象摆架子!后面看过来,好象我这匹马跑得正快,四蹄腾空,其实是跳死在一个地方。 那时候,刘备与云长已经到了他的后面,弟兄二人扣住马。皇叔丢鞭下马,走上前来伸手便把张飞的战马扣住,开口道:“三弟请住马!”意思是你不要再跳了。 张飞看刘备站在马前,也不好意思地叫一声:“啊!大哥你到来何事?” 刘备:“请问三弟,怒气冲冲往哪里而去?” 张飞想,我刚才说是要去许昌曹营。现在,若然这样回答,要被大哥说我没有志气。因此,他只说回转家乡去做买卖。刘皇叔问地缘何要回家乡做生意呢?三将军说,为了诸葛亮欺侮老张。刘备问他愚兄们待他怎样?张飞想到了刚才说的话,两位兄长定然见怪,一时无言对答。皇叔为了让张飞早些回去,给他一点面子,刘备便说:“三弟,回去吧!因为诸葛先生在懊悔了!” 三将军想;孔明懊悔些什么?要紧问道:“请问大哥,孔明懊悔些什么?” 刘备:“因为夏侯惇大军将要杀到,无人战场杀敌。欲请三弟回去接头令,打头阵,立头功!因此,请三弟速速回去吧!” 张飞一听,心里想,照这样看来,一个人本领最要紧!老实讲,我不但本领最大,而且到了战场遇到任何敌人我总是勇猛杀敌。那就回去吧!让我立了头功,再与孔明说话。因此三将军说道:“好!大哥、二哥,我等弟兄回去吧!” 皇叔想,不轻容易!总算把这条犟牛牵了回去。这样大事化小事,小事化无事。刘皇叔复返上了马。弟兄三人在大道之上并马而行。到校场天已亮足。老百姓们已经都回去了。他们三人到中军门外下了马。在一路进来的时候,刘皇叔同张飞说:“三弟啊!你看在我大哥的份上,上将台去同军师再叩一个头,赔一个罪也就算了!” 张飞:“大哥,我已叩过一个头了,第二个是不叩的。” 刘备:“三弟,你今天再叩一个,愚兄明天叩还你十个头好吗?” 张飞:“大哥啊!这种买卖我不要做了!” 莽张飞自以为再不上当了。皇叔想,你在关键时刻这个头不叩,看来孔明先生不会罢休的。弟兄三人讲得没有几句话,已经到了将台脚下。大家见到把张飞追回来,心里都安定了下来。刘备要张飞一起上将台。三将军立在下面不上来,只是叫二位见长请。他到这时候,也感到有些惭愧,对上面诸葛先生看看。心里想,我又来了!因为他不上将台,刘备没有办法。便同云长两人上来见孔明。云长先把令箭缴上,对先生看看,意思是我把大哥保得去,现在又保得来。孔明收令,便请关将军坐下。刘皇叔上前拜见孔明先生说:“军师,备回来了。如今我家三弟前来,这个……那个……” 皇叔要想对孔明讲我家三弟前来赔罪了。他说到一半却又留住了。因为,独怕张飞听见说叩头赔罪,他倒又要骂起人来,那事情又要弄僵。因此,他下半句变成了“这个、那个”。 诸葛亮对刘皇叔看看。他想,不要为难你主公了。看来张飞一下子不会受服。你也不必从中硬拉拢了。所以,招呼皇叔说:“主公不必多言,请坐下了!” 刘备刚坐下,大事情来了!夏侯惇十万曹兵浩浩荡荡将近新野。外面一名探马飞报而来,说敌人来十万。这里全军不满一千,只有九百五十人。哪怕一个能敌十个,也只好敌九千五百。现在曹兵来了十万人马怎么办? 要知道后来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回 诸葛亮初次用兵 张翼德甘愿立状 莽张飞迷途知返,被刘备、关羽追回以后,立在将台脚下,心里有些惭愧。他对上面诸葛亮看看,但又不育上台叩头赔罪……正在这时,一名探兵匆匆下马进来。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探兵禀报,张飞也闪在一旁,让探兵上前。 这名探兵,到将台脚下,单腿一跪,朝上面一声“报禀军师”,刚想从头至尾把探来的情况向孔明详细报告,正要开口,突然诸葛亮对他用羽扇一点,说道:“与我住口!” 探兵好不容易吐出了一口长气,停住了口。因为按探兵来讲,有专门的规矩,管打探来的情况多么复杂,一定要一口气从头至尾报完,中间非但不能报错,而且不可中断。所以,他吸足了一口气刚准备开口,力万料不到被孔明哗啦一声喊住。他因此呆顿顿地感到惊奇。 张飞本来瞧不起孔明,所以处处地方看不入眼。现在从旁一看,“哈哈!”他想,这位军师确实是个外行,连这一点都不懂!可要我来做给你看看──逢到探子来报就应该问他“何事报来”,你现在怎样去喝住他呢!所以张飞在将台下毫不客气地说道:“这个军师是要吃耳光的!” 不要说三将军不懂,连刘备等文武都不明白,想孔明为什么要叫住他?正在此时,诸葛先生便十分慎重地对探子说:“你且听了,莫非夏侯惇为行军大都督,韩浩为头队正先锋,李典、乐进为副将,十万曹兵离此三十里,可对否?” 等诸葛亮说完,探子对他看看。心里想,这是我报给你听,还是你报给我听?弄了半天,好象他在向我禀报,这真是笑活。那末,孔明讲得对不对呢?探子一听,不要说完全正确,甚至比我的情况还要详细,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你军师不出营也能知天下事,如果都跟你诸葛军师这样料事如神,那末今后探子就不需要了。其实诸葛亮之所以如此,当然是有着收取人心之用意,决不是为了要取消探马。现在,大家眼看着这名探子连连“是是是”的退了出去。 这时候看到的人都很佩服,坐在先生旁边的刘备,对下面张飞看看:三弟啊!你快些服他吧!可曾见得,孔明人虽然坐在这里,对外面的事情却了如指掌一般。 可是,张飞认为这是为了要收服我,你们当了我的面串一出把戏给我看,肯定孔明同这个探子早已对好口径。这样要我信以为真,乃是骗人的一套。所以他又在说道:“这是完全假的!” 此刻,军情已很吃紧,不管你莽张飞相信不相信,孔明没有时间和你来啰苏了,等到杀退了夏侯惇的人马再同你算账。因此孔明一声吩咐:“请众位暂等片刻!”先生说罢,便站起身来转向将台后面去了。 张飞一看,他想在这紧要关头这个妖道身为主帅,不想办法,反而往后里去干什么呢?三将军一想,明白了,孔明实在没有办法,大概到后面上吊自杀了。哪知道无多片刻,诸葛亮从后面回了出来,在中间坐定以后,一只左手伸到右手袖口中,取出了一叠东西放在虎案之上。这就是军师早已写好的所有锦囊。孔明一切筹齐,对两旁一看,说道:“两旁众位,敌人接近新野,不必惊慌。本军师布置将令,大家静听了。” 张飞一听方始明白,原来诸葛亮要下令了。他想起了刚才大哥刘备的说话来,大哥他说孔明要我接头令,打头阵,立头功。老实说与夏侯惇交战,只有我张飞才能接这条头令,因此他抬起了头,拉长了耳朵准备孔明发令与他。皇叔对张飞看看:三弟啊!我是骗骗你的。但是对先生看看,意思是请军师就看我刘备的子,给张飞一条头令吧。事实上孔明先生看都不看张飞,他想,你不要自以为本领高强,我的用兵没有你张飞也照样可以把夏侯惇十万曹兵杀光的。他将羽扇放在虎案上,一手拔令,一手拿封锦囊,嘴里开口喊道:“公侯听令!” 将台上听到这一声叫唤,大家都惊骇不已。为什么呢?一般说来,打仗的时候多数武将领先的,拿武将来说在这里最适宜的是红、黑、白三只面孔,就是关羽、张飞、赵云最具资格接这条头令,现在非但不是这三个人,而且还根本不是大将,却是一个文人,打仗用文人接头令,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公侯便是孙乾,字公侯,按照规矩发令时叫到谁,谁就应该答应。现在公侯一声不应,这是为什么呢?他想孔明军师不要看见点卯簿上的孙公侯,以为是武将。所说在这种地方也是不服孔明的原因所在,他以为孔明先生可能把文武弄错了,因此他不敢出来。 叫到名字不出来接会是有罪的。孔明第一次用兵还能原谅你一次,因此他回过头来,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往孙乾身上看过来,然后提高一点嗓音第二次喊道:“孙乾、孙公侯听令!” 先生把他连名带姓一起叫了出来,孙公侯方始明白确实是在叫他,这时吓得他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走到虎案前对孔明一礼:“军师在上,下官在此。” 他说罢,抬起头来,一对定央央的眼睛盯着诸葛亮看,意思我自称下官──这便是文人的称呼,一般文人总是自称下官的。要是大将的话,就自称小将或者末将了。意思是你不要弄错,我是文人,便把“下官”两字说得较响一点。诸葛先生真是笑在心里。他想,我到这个时候连文官武将都弄不清,那还好当什么军师、还能退什么敌兵呢!因此他转念一想,只有此番把夏侯惇的人马杀他一个全军覆没。否则不要说张飞,包括其他文武大多数人都对我不会信服。孔明对孙乾看看,心想,我早已知道你是下官,我今天就是要用你这个下官。孔明只管发令与他:“本军师付你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五十。” 孙乾一听,他想,自古以来没有头令只带五十个小兵。公侯大夫只是摇着头,连连苦笑。 孔明继续说下去:“尔立即出发,按锦囊上办事,等到夏侯惇到来,公侯上前去攻打头阵。” 孙乾听到这番话,不禁毛骨惊然,哪里敢去接令。心里想即使去,连我本人在内要带了五十一口棺材一起去的。 孔明看他不接令,严厉地说道。“速速前往,违令立斩!锦囊自有妙计!” 孙乾心里想,看了这条妙计再讲。他便接令,拿了锦囊下将台,他从张飞身旁走过。 三将军也听得清楚,他笑着对孙乾说:“老孙啊。你要老掉哉!” 孙乾想,这倒确实要死了。他到外面冷静的地方把锦囊拆开来,从头至尾仔细看完,看得孙乾放声大笑,赞不绝口。按照锦囊上的妙计,五十个小兵已经足够了。心里从此佩服诸葛军师,不愧是当今一条伏龙!他把锦囊上所有的计划都全部牢记在心,然后把它烧去,方始吩咐军政官,点马军五十名。其中两个队长来见孙先生,问他:“带兵五十,哪里去?”孙乾回答:“去同夏侯惇打头阵。” 两个队长问:“哪位将军带兵呢?”孙乾回答说:“是我。”两个队长听了一吓,便笑着问道:‘孙先生真的吗?”公侯说:“一点也不假。”队长说:“怎么行呢?”孙乾很有把握地说:“军师锦囊自有妙计。”听见“妙计”当然心定。不过孙乾说:“你们五十马军要改为步兵。”队长问:“既然要步兵的话,那末何必马军改步兵呢?不可以直接点步兵吗?”孙乾说:“一定要马兵的,目的是要你们步行得去,然后骑马回来。”队长问:“叫我们走得去骑回来,那末马在哪里呢?”孙韩想,不能对你们都讲的,老实说马在夏侯惇那里,你们听了要吓一跳的,到时再讲。所以对他们讲:“我自有道理。”两个队长立即去点兵两队,每队二十五名,两队当然五十名,由孙乾带兵前去。 孔明军师再拔令在手,一封锦囊,这时张飞认为刚才这条令箭好象是演戏,是从‘跑龙套”开场的,还不算真戏。现在这条令是真正头令了,看来要叫我张飞了,因此地等待着接令。 只听孔明喊道:“显和听令!” 显和使是简雍,字显和。又是一个文人!大家想,大概诸葛亮善用文官。张飞想,诸葛亮啊,你怎么完全用文人,一个大将都不用,如果这样能打败十万曹兵,那末我张飞倒亦甘拜下风。 简雍听到军师点到自己,只好踏出来,也同孙乾一样心惊肉跳,到孔明面前拱手说道:“下官在此!” 诸葛亮:“本军师付你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五十。” 又是五十小兵。象出售东西一样,这是起码价格。因为这里只有九百五十人,譬如金钱一样,多少要由自己来掌握好。再说用兵好的主将,兵多能安排不乱,兵少也能奋勇杀敌,但是象刘备这样穷,不可能大手大脚,只有孔明能妥善用兵,使之优劣得所,这是历史上罕见的!显和想,不知叫我干些什么? 诸葛亮:“尔立即带兵去新野城内,四城关大小街头巷尾去敲锣传令。讲明夏侯惇的人马虽然杀来,但是有本军师抵抗,叫子民们不必惊慌,照常做生意买卖,千方不要迁居和乱造谣言,谁要是违抗,则带至衙门严办。” 因为在乱世年间,民心最容易混乱,善用兵者先要安内,才能治外,只有安了民心,才可以避免泄漏内情和一切不必要的麻烦。简雍大夫感到虽强敌在前,可是军师他有条有理,心中佩服,因此接令,一切照办。 诸葛再拔令在手,一声吩咐:“二位糜大夫听令!” 便是刘皇叔的两位舅兄糜竺、糜芳。二人从旁闪出,上前见过军师。孔明便付令和一封锦囊给他们说:“二位糜大夫带兵五十。” 两位文人只带五十人是否太少了?事实上足够了,孔明感到你们的事情不必多带军队的。究竟怎么回事呢? 诸葛亮:“你们去衙门中保护二位主母,一位小主,请他们安心在城内便了。” 这是稳住民心最好的办法。人家听说不要逃难,首先要打听皇叔的家眷,要是皇夫人离开新野,我就无法安定民心。现在大家听到刘备家眷都在城内,这样他们便相信我的说话而照常办事。后方一稳住,我在前方就可全力以赴了。让二位糜大夫接令而去,一切照锦囊办事。我在这里说明一下具体干了些什么,事实上孔明在发令的时候并没有这样详细,三条令箭把四位文人全部差完,军师重新拔令在乎。三将军心还不死,认为刚才文人不好算是头令的,现在要差武将,大概我是头令了。只听军师一声吩咐:“子龙听令!” 赵云听到诸葛先生呼唤他,子龙想,我自从跟了皇叔以来,不是头令便是二令,最多三令。可是,今天军师到现在才想着我。再一想,还是我有面子。你看,堂堂关君侯还没有轮到他,坐在旁边声音都没有。尤其三将军张飞,立在将台之下只是唉声叹气。 这时候,张飞才算明白,刚才大哥是欺骗我的。因此,他叹着气说道:“看来不要说头令,老张末令也要没得哉!” 子龙上前见过军师:“末将在!” 诸葛亮:“本军师付你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长枪手马队五十人,连子龙共五十一人,五十一匹马,离博望坡五里,敌人头队正先锋韩浩杀到,子龙带长枪手杀出,同韩浩交战一个回合,胜则有罪,败则有功,名谓诈败。然后进了两山环抱的地方,子龙用回马枪一枪挑去韩浩,大功一次;两枪挑韩浩功过抬平;三枪挑韩浩不但无功,反而有罪。其他一切按锦囊办事,不得有误!” 赵云听完孔明这番说话,他想,这条令是难接的,其中条条框框多得很,就是条件苛刻得很。首先,他关照在博望被外五里交战,博望坡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怎样去交战?所说《三国》有很多无名的小地方,甚至连当地的人都不完全晓得的地方。由于在这里发生了大的战斗,因此这地名就传向四方,随着历史一直流传到今。博望波根本是新野县外面一个山套而已。因为被后汉军政家诸葛亮初次用兵,把十万官兵消灭在这块土地上,所以博望坡的遗迹被后人传为佳话。当时子龙想,军师在锦囊上一定写明在哪里。这不去多讲。奇怪的是要我只能败而不能胜。再一想他有他的道理,此乃是假的败,凶险的是要我一枪挑去韩浩是有功;二枪挑去功过抵消,便是白当差使了;可怕的是三枪,即使挑去了韩浩,我还是有罪的。子龙知道,韩浩是河北道上一员名将,本领高超,就算我能取胜他也要费一番心血,可能要打几十个照面。照现在孔明的规定,三枪就要杀头了,那还有什么可能打几十个照面?因此,这条令我是很难胜任的。子龙再一想,觉得自己太戆了!你孔明军师亦不跟在我的背后,到那时我把韩浩十枪八枪挑死,你军师如何能得知,只要在回来交令的当口,我不说多,也不说少,就说两枪,这样既没有罪,我也不要功,马马虎虎就算了。事实上并不是孔明苛刻,而是关心你赵云。你还没有知道他的用兵是首尾衔接、环环扣紧的,不要说敌人无法抵挡,就是连自己人的一切行动也要万分谨慎,稍一疏忽也有危险。因此你只能一枪挑去韩浩,立即离开这个地方,否则略一迟疑连你自己也要葬身火海。现在,赵云认为可以不听孔明说话的;等到那时候,他就明白只能一枪,切不可两枪。所以,子龙想出了一枪挑去韩浩的办法,此活下面再讲。目前他接令便走,诸葛先生还拔令在手,一声吩咐:“毛、苟、刘、龚四将听令!” 这四位将军感到脸上飞金,大有面子。我们四个人本领最差,但是军师重用我等。关将军和三将军都没有令,我们在他们之前。因此,四将满面笑容地上来见了军师。所说用兵好的主帅,优劣得所,就是本领大的干大事,本领小的干小事,甚至包括老人、小孩和病人都能合理安排。尤其这四将,本领虽差,却都是忠心耿耿。诸葛亮一向重用他们。 现在,军师见四人到了门前,便吩咐道:“亮付尔等将令一支,带兵四百。” 旁边皇叔一听,感到孔明起初都是五十,象用钱一样十分节约。现在一条令便差脱四百,近乎差去我半家人家。事实上需要这些兵,因为夏侯惇十万兵马,碰到的具体埋伏就是这四百兵。 诸葛亮:“照锦囊行事,立即去博望坡内埋伏,到傍晚前完工,不得有误。” 四将接令便走,一切照计划办事,先到城内军师府去搬取大车十辆,每辆车上装着一个大木箱。在三请诸葛亮的时候讲过,自从孔明出山,共带来四十只木箱,其中二十只用于前《三国》这段时间里;十只今天烧博望坡;另十只下次火烧新野县。箱内都是些地雷、火炮。因为在一千七百多年之前,是个刀枪时代,很少用这东西。尽管当时的地雷、火炮,远远不及现代。可是,比刀枪的杀伤率要厉害得多。尤其孔明所布置的埋伏,往往出乎敌人的意料。毛、苟、刘、龚四将带着四百兵,推了十辆大车来到西门外二十里路的博望坡,四周山套重重,此山名叫余山。博望坡是其中的一个山套,周围十里方圆,上山重叠,树木兴旺,很多千年老树,盘根错节。在农历四月里的天气,茅草丛生,荆棘遍地。孔明早在前阶段亲自来察看过,因此照他的意图来布置一无差错。地雷当然是埋在地下的,火炮安置在山坳或土山背后不容易发觉的地方,这些火药线都结在茅草根上,等到茅草烧着,药线着火,地雷、火炮便会发挥它们的威力。当然,单靠这些埋伏还是不够的,烧死敌人主要靠周围的树木。但是要烧着这些树木也是很困难的,故而在树身上都擦上了油。在树桠杈里放上一些象鸡蛋那样大小的火药包,到那时只要有一棵树着火,这些火药包炸开来,每只包里要有几百支小火箭射出来,趁着风射向四周。旁边的树木便都着火,等到这些大树一着火,使越烧越旺,救都救不熄,加上在所有的茅草上象播谷一样,撒满了许多火药子。就在博望坡的正面山套口有着两座不高的山头,中间只相隔十几丈,而且这两座山顶部向对方侧着,四将便带了一些汉兵冲上山去,在两座山顶上搭起竹桥,下面用竹竿撑住在上面铺着稻草、茅草、硫磺、烟硝等引火之物,人在山足下望上去看不清,误以为是两座山峰在起舞一样。其实一半是天然,一半是人造。等到上面火燃着,竹桥烧断,从上往下倒塌下来,好象天空中闸下一把大火刀,把正面山套完全可以封锁住。所以这里便称为两山围抱,敌人过去有死无生,四位将军按计划布置完毕,然后四处埋伏起来。 当然,孔明的令箭还在不断地发着,只见他拔令在手,侧转身来面对君侯叫一声:“关将军听令!” 关羽想,我没有令箭倒没有问题的,请你给我三弟一个吧,免得他失望。但现在叫到我的名字,我怎么能不站起来? 所以要紧立起身说:“关某在此!” 诸葛亮:“亮付君侯将令一支,带领刀斧手一百,公子关平,副将周仓,二十名关西汉,到本军师公馆之中,领取牛五十头。” 旁边人一听,一下子不明白,认为诸葛亮到底是个乡下出身的人,有这么许多的牛,大概把乡下这些耕牛都弄出来了。 刘皇叔一听,他方始想起孔明刚出山到新野的时候,他问我有多少人马,我说只有九百五十人,他好象叹了一口气,后来他就要我买牛,我以为他喜欢吃牛肉的,而且买了还要买,我想我虽然穷,毕竟还是一个皇叔,是新野县的主人,牛还是买得起的。因此要我两天买一头,三天买两头。到现在听来,原来所买的牛,军师都养好在府上,不知他有什么用处。 只听孔明对云长讲:“你君侯去埋伏在离博望坡三里的余山足下。等到明天东方发白之时,三员败将和三万败兵败走余山足下,请君侯效学当年齐国田单,用‘火中阵’杀出,依亮看来,三员曹将要逃脱,三万曹兵将全军覆没。不过,君侯其功非小。” 所说孔明初次用兵,虽然用火攻,但是火攻分成两种:一种是埋伏山套之中的地雷、火炮;一种火在牛身上。关羽在这点上感到孔明先生具有一定的用兵知识,因为君侯他是熟读《春秋》,他一听就明白,知道在列国时代,管、乐的用兵是有名的。管仲帮齐桓公九令诸侯,献计联盟,北杏定霸;乐毅助燕,联络了秦、赵、韩、魏四国,统帅五国兵马,出兵半年,接连攻下了齐国的七十余座城地。燕国虽弱,得到了乐毅的相助,竟然把强大的齐国的大多数国土全部占领,只剩下没有几个城池了。就在这将要亡国的紧要时刻,齐国出了一个抗燕名将,名叫田单,居住即墨城。当时,齐国的男子大都死在战场,兵无来源,对燕国的入侵已无能为力,仅即墨被骑劫围了好几层。可是,田单使用农村的耕牛来抵抗燕军,他创造一种名为“火牛阵”,在古代战场起了很大的杀伤作用,后来节节胜利杀得燕将骑劫丢了性命,终于收复了丧失的所有土地,齐国遂强。云长一听,就知道孔明先生用兵知识确是广博。因为刘皇叔兵微将寡,他就用牛来补充兵力的不足。云长接令。但是锦囊上还有点事情要关将军去做,在这里就不多说了。关羽虽然接令,可是有一点不太相信,就是孔明说的三将要逃脱。他想,我一个都捉不到吗?事实确是如此。孔明为什么讲得这样肯定呢?他明白,张飞有气放在面孔上,是容易使他服的。此番博望坡一烧,保证他心服口服。可是云长不然,虽然同样不服我孔明,但是他放在心里,这就比较难弄。所以诸葛亮发他的令时,就要说得特别详细,想要他早些佩服,这样对他是有好处的。在孔明火烧博望、新野这两次用兵时云长接令是从不违抗,但他总以为孔明用兵虽好,一半还靠他大哥刘备的洪福。有这种唯心的观点。一直要到赤壁一战,云长在华容道放走曹操的时候,他方始对孔明心服口服。现在关将军接令而去。 这时,几乎在将台上的所有文武都被差去了。刘备对虎案上一看,锦囊没有了,只见孔明一手撩须,一手执羽扇在闭目养神,知道这一批将令布置下来先生也够辛苦了,因此把手拱拱,说道:“军师辛苦了!” 诸葛亮:“那是理所当然。” 意思是请你皇叔不要客气,当上了军师之职,用兵上应该如此,吃什么饭当什么心,是谈不上什么辛苦的。 突然,孔明长叹一声,皇叔感到奇怪,要紧问道:“请问军师为何长叹啊?” 诸葛亮:“惜乎啊!惜乎!” 刘备一听,惜乎者便是可惜的意思,不知他在可惜些什么。便问道:“请问军师,你‘惜乎’些什么啊?” 诸葛亮:“惜乎哉,缺少上将一员。” 皇爷听孔明说缺少一个大将,他险些笑了出来,认为诸葛亮本领虽大,也有些女人家的性格,俗语说来有些娘娘腔。弄了半天说少有一员大将,那我家三弟不是很好的一员大将么?你为什么摆着不用呢?因此皇叔对将台下面的张飞看看,意思是三弟请不要心焦,孔明要一员将领,让我来问他有什么用,要是你能够胜任的话,我马上来介绍你去。所以,皇叔便问道:“啊!请问军师,不知要上将何用啊?” 诸葛亮:“主公听了,亮料到此番敌将夏侯惇定要兵败小道,名叫‘安岭道’,若有上将镇守此道,可以生擒夏侯惇,伤其曹操一员大将,大大削弱曹贼之威力。目前并无上将埋伏安岭道,定然被他脱逃,岂不是惜乎哉?” 不晓得便罢,现在我预料夏侯惇定走此道,但是没有大将去捉,这不是可惜吗?皇叔一听,原来是捉拿贼将夏侯惇,心想,张飞是完全有这能力,因此立即开口道:“军师,原来如此。那末,有我家三弟啊!” 诸葛亮:“令弟是哪一个啊?” 刘备想,孔明你问得出来我也佩服你了!吃了我的饭,连我三弟是哪一个都不晓得。你象在做梦了!这时,张飞听得清爽,对刘备看看,意思是:大哥啊!请你不要介绍了,我早知道孔明与我是前世冤家。但皇叔此时,当然要讲明事情原委:“三弟便是张飞!” 诸葛亮:“他在哪里?” 张飞想,我这样大的人难道你还看不见吗?真不当我张飞,当我香榧哉。这分明是你孔明不用我,有意在那里装聋作哑。 可是,皇叔重又解释说:“我家三弟就在将台脚下。” 孔明只是微微地冷笑着。 刘皇叔继续问他:“请问军师缘何发笑?” 诸葛亮:“我看张飞莫说捉不倒夏侯惇,就是一兵一卒,一马一骑也难拿到。” 刘备一听,孔明说得张飞兵都捉不到一个,马都拿不到一匹,那是你把他太看轻了。皇叔也有些不服气了,再次说道:“军师,要知道我家三弟好勇猛啊!” 诸葛亮:“他勇虽勇,然勇而无谋,只不过是个匹夫罢了!” 到这时候,皇叔才明白这是诸葛亮存心不用张飞。权在他手中,推荐不上也就算了。这时候的张飞,听到孔明一连贬低自己的说话,心里想,我到此时完全清楚了,总的说来莫怪孔明要看我不起,归根到底他以为我张飞是个无用之辈,那好极了,俗语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既然你料到夏侯惇定要败走小道安岭,那末让我先去那里守着,等到捉住了夏侯惇再与你孔明讲话。想想我过去在虎牢关前同吕布都要决战,说笑话我张飞两只大眼睛要是捉不住夏侯惇这一只眼,我还象什么虎将呢!但是,去安岭道至少要带一些兵来协助于我,否则捉牢了夏侯惇连捆绑的人都没有一个,难道把他象一只火腿那样提他回来吗?想到兵是有的,可是我调不动他们,是要用令箭去调的。令箭呢?在诸葛亮的虎案令架之上。那末,让我去向他讨一条令。想到讨令吧,那一定要叫一声军师了,这倒有些不好意思。再一想,为了自己要争口气,让我暂时老老面皮。大丈夫能屈能伸,好得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昨夜吃醉了老酒。我可装得昨天的事情都忘怀了,尤其目前将台上的人不多。三将军想到这里,他强装着笑脸,提起甲拦裙跨上了将台,来到孔明面前一躬到底,叫一声:“军师在上,老张有礼了!” 这时候。孔明的目的是要张飞受服,他懂得张飞的来意,因此亦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将军怎样?” 只要孔明称他一声将军,莽张飞就有了上场势。他开口问道:“这个……军师啊!你料到贼将夏侯惇要败走安岭道吗?” 诸葛亮:“正是!” 张飞:“现在没得大将去镇守?” 诸葛亮:“是也!” 张飞:“那末老张愿往。” 诸葛亮:“将军愿去吗?” 张飞:“着啊!” 诸葛亮:“亮看来,将军前去莫说夏侯惇,连一人一骑都毋拿到。” 张飞:“拿不到啊?” 诸葛亮:“是也!” 张飞:“嘿!拿不到夏侯惇,老张愿当军令,立斩无怨!” 诸葛亮:“你口说无凭,可愿立下军令状?” 张飞:“老张愿立!” 诸葛亮:“你与我立上来。” 张飞:“好!” 张飞想,捉不住夏侯惇那我还象人吗?这张笔据一定要立的,他便走上两步,就在孔明的虎案旁磨墨提笔,拿过一张纸来。上面首先写上“军令状”三字,因为军令状不可能预先写好,这是逢到碰僵的事情而写下状子作为凭据的,诸如其他契据一样,或田契房契,或借据收据等,都是临时写上的。三将军在准备写下去的时候,他倒想着了一个问题,他想:我捉不牢夏侯惇,自己脑袋要拿下来,要是捉牢便怎样呢?这是预先要讲明白的。因此,他留住了笔,开口便问:“慢来慢来!军师啊,老张要是拿到夏侯惇你便怎样?” 孔明想,谁人要是说张飞是戆大末,谁就是戆大。他比任何人都想得周到,象做买卖一样,要领先讲好价钿。诸葛先生想,我来让你便宜一点,但是看你是不是有这样的本领来达到目的。因此,军师笑着回答他说:“将军若能拿到夏侯惇,本军师赶来十里之外跪接,马前敬酒三杯。” 三将军一听,心里想,好极了!等到你来接我的时候,我张飞便可放足架子,把夏侯惇押在马后,长矛一架,虎须一撩,在吃你三杯酒的当口,乘机把你孔明狠狠地训斥一番,要你永远在我面前不敢逞强。他刚要落笔写下去,又想到孔明大欺人了,他说我兵马拿不到一人一匹,这点也要讲讲明白。“那末老张拿到一个小兵呢?你便怎样?” 诸葛亮:“本军师同样十里外跪接,敬酒三杯。” 张飞:“那末带到一匹马呢?” 诸葛亮:“也是如此。”孔明想:我放宽到如此地步,看你办得到否。 莽张飞一听,真料到我连兵马都抓不到吗?其中定有道理。他倒要仔细考虑了,最后他笑笑,问孔明先生:“军师啊!要是夏侯惇他不走安岭道,那末你便怎样呢?” 诸葛亮一听,感到张飞哪里是什么戆大,你看他想得何等周到,而且处处都有他的道理。他认为不是没有本领捉住夏侯惇,而是恐怕听了我诸葛亮的话,白白地守在安岭道上,反而把责任全部推卸于我。孔明想,他真是想得面面俱到。为了使张飞这员粗中有细的猛将受服,诸葛亮胸有成竹地放他一只“棋”。因此用断定的语气回答他:“将军听了,要是夏侯惇不走安岭道,此乃是本军师的失算,非你无能,那末我照样十里外跪接,敬酒三杯。”张飞听到这里,他开口道:“待老张来算他一算。” 他想,拿到夏侯惇,孔明十里外跪接,敬酒三杯;拿到一个小兵,也是如此;带到一匹马,也是如此;夏侯惇不定安岭道,也是如此。要是我赢,就只赢你三杯酒;要是我输,就要输会一个头。张飞顿然一笑,想想我这个头难道只值三杯酒?不合算的!但是反复一想,诸葛亮总是要输脱的,因为我各方面都占到便宜。夏侯惇来,我捉;夏侯惇不来我亦赢。实在捉不到夏侯惇,我只要拿到一个兵,或者带到一匹马,也是我赢了。难道我张飞连马都带不到一匹吗?自己都不会相信。实际上就是如此!他想到这里,便落笔滔滔写好了这张军令状。 孔明要他找个保人,三将军便请大哥刘备作保。皇叔欣然同意,但是他也难断定自己三弟是否能拿到夏侯惇。孔明把张飞立下的笔据接到手中一看,倒在孔明意料之外。只见上面所写的字,个个方棱出廓,可称铁划银钩,万万想不到张飞有这样一手好字。回想他再有这一身过人的本领,因此孔明对他刮目相视,已存爱慕。所以,火烧博望坡之后,孔明愿意收他为徒。正是玉不琢不成器。今后成了《三国》中一员文武双全的名将,这是事实!张飞不仅有一手好字,善写蝇头小楷,而且他还有一手好画,三将军善画仕女,是我国古代的一员儒将。孔明放好这张军令状,方始拔令在手,开口道:“三将军听令!” 张飞:“老张在!” 诸葛亮:“亮付你将分一支。” 张飞:“锦囊没得。” 张飞一看锦囊没有。孔明想,你不需要什么锦囊的。 张飞问:“带多少兵?” 诸葛亮:“九百五十内多下来的,你全部带走吧!” 张飞想,我倒要算一算,还剩下多少兵马?回忆刚才四个文官三条令,共差去一百五十人,子龙五十,变成二百,毛、苟、刘、龚四百,变成六百,二哥云长带走一百,六百加一百变成七百,九百五十去掉七百还剩二百五,巧真巧,正好是“二百五”,二百个是步兵,五十是马军。张飞接令,在他临走时,孔明对他说:“三将军,你千万不可擅离信地。” “擅离信地”的意思就是不可以离开镇守的地方,才能捉住胜夏侯惇。张飞服孔明就在这一句话上。诸葛亮叫他不要离开,哪知晓莽张飞自说自话上山去看火烧博望,结果被夏侯惇脱逃。现在让他带兵去安岭道,暂时不提。 再看孔明,仍旧在说“惜乎”。刘皇叔想,你的惜乎倒多得很,要紧问道:“军师又惜乎什么?” 诸葛亮:“惜乎缺少上将一员。” 皇叔想,又少一将。刚才有我三弟前往,现在不知道要上将何用?便说:“请问军师,再要上将何用?” 诸葛亮:“前去同夏侯惇攻打头阵。” 刘备想,要直接同夏侯惇打头阵者,一定要有相当的本领,非一般人可去的。现在,不要说有本领的上将没有了,即使一般化的人也没有。既然你用兵好,那就另换别的方法吧。说道:“军师,如今没有上将,头阵就不必打了。” 诸葛先生想,用兵是一篇武文章,一定要四面顾到,更重要的是在关键性的一只棋子上。孔明认为这头阵非打不可。不打,博望坡就烧不成功。因此对皇叔说道:“请主公前往攻打头阵!” 刘备:“命刘备前去啊?” 诸葛亮:“正是!” 皇叔想,我有什么本领呢?再一想,孔明先生肯定误会了。他在卧龙岗大约也听说我们刘、关、张三战吕布的事情,想,能同吕布打,本领一定好,尤其我刘备排列在关、张之前,一定比关、张二人还要厉害。其实真是天晓得!我这个刘备象火腿上的烂草绳──带卖的,当时同吕布确实交战过,但是真正同吕布打得凶的是两个兄弟,其中特别是我家三弟和吕布拚死一战,我刘备只敢打打吕布的马脚和马屁股,连马头都不敢打,待等吕布掉转马头来的时候,我已经逃开了,因此你先生不要弄错了。所以回答说:“军师,刘备无能打头阵的。” 诸葛亮:“主公放心便了,有本军师保护。” 皇叔听见孔明说他来保护我,觉得好笑,刘备想,我看你拿把扇子都感到吃力,还能保护我吗?对孔明看看,你不要想骗我了。再一想,我今年四十九岁了,你只有二十七岁,老实讲,只要你先生在我旁边,我就不怕了。他算聪明的想法,事实上到那个时候,要吓得刘备有生以来所没有碰到过的心惊胆颤。目前他笑着说:“既然军师保护,刘备愿住。” 孔明听到刘备愿意去,就拔令在手,命公子刘封带领三班当差等手下人待命,因为多下来的军队已经全部被三将军带走了。所以,只好叫当差们帮帮忙了。军师吩咐公子准备好赶往博望坡中,在孤山上扎下帐篷一个,酒席一桌,号炮一尊,等候于我,因为刘封公子没有什么本事,所以孔明在用兵时经常叫他摆酒放炮的,到后来刘封是一员出名的放炮小将,因为他放出经验来了。让公子先去博望,然后孔明同刘备下将台,一个上马,一个上车。君臣两个车马并进。这里校场暂且不提。路上迅速,太阳偏西时已到博望坡。进入两山环抱处,前面一切埋伏不要说敌人看不见,就是连皇叔都半点没有察觉。三里左右直至里而孤山,四面脱空。山并不高,上面都按先生所说的齐办。公子下来迎接,君臣都下马下车。车马一起弄到山上。君臣跟刘封到了山顶之上,在帐篷中并肩坐定。当差们敬酒。皇叔想,孔明先生确是想得出来,到山顶上来喝酒。他望到周围群山叠叠,树木森森,古木参天,茅草丛生,象已熟的麦苗随风飘荡。一轮夕阳将要西下,天空中红霞朵朵,树林中鸟雀喧噪。春末夏初,野风拂拂。在这里畅谈,倒确是感到别有风味。刘皇叔精神一振,顺手拿起酒杯招呼一声:“军师请了!” 诸葛亮:“主公请!” 皇叔将酒杯送到嘴边,一阵酒香直冲鼻子,他更觉得此刻一杯美酒令人心旷神怡。事实上你是吃不成的! 正在这时候,皇叔的耳内只听得远远传来不断的炮声和军号之声,“轰……轰……”他立即把酒杯放在台上,双手撩须向对面炮声结束的地方观望,因为在山顶之上,正是凭高远眺,只见刀枪如林,旗幡密布,一望无边的曹军兵马象潮水一般向博望坡方向涌来。刘备再对附近四下一看,除了自己和孔明之外,只有寄儿刘封和当差们以及两个小僮。他想,此地一片荒郊,并无提防,倘若被十万曹兵赶到,来个团团包围,我同孔明插翅难飞。皇叔看到敌人来的趋势肯定朝着这里,甚至可能已发现我刘备在此了。这个时候,他那里还吃得了什么酒呢?立即倒转身来,但只见孔明在那里若无其事、自由自在地饮酒。皇叔发出急迫的声音说道“啊呀,军师!” 孔明好象冷不防被他吓一跳的模样,放下酒杯,执着羽扇侧身问道:“主公怎样?” 刘备想,亏你问得出,难道你没有耳朵,还没有听得吗?便说道:“嗳!军师,你可曾看得曹兵来了?” 诸葛亮:“曹兵在哪里?” 刘备想,我真佩服你,事情这样紧急,你还要装模作样。皇叔要紧用手指着来敌说道:“军师请看啊!” 皇叔想,你又不是瞎子。孔明对皇叔指的方向一望,他只是微微地好笑──“嘿……”刘备想,十万敌兵杀到,你还笑得出来。我是今世佩服你!俗语说:隔墙人家火烧着,还要摸摸自己墙头上可烫。我看只有你诸葛亮了,人家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你倒还这样的定心,说道:“请问军师缘何发笑啊?” 诸葛亮:“敌人来得真巧!” 刘备:“巧在哪里?” 诸葛亮:“敌人杀来,请主公下山攻打头阵!” 刘备:“刘备哪里来这样的本领?” 诸葛亮:“主公既然无能,那刚才为何答应呢?” 刘备:“刚才因为军师说保护于我。” 诸葛亮:“亮不是在此吗?” 孔明想,我坐在你旁边还不算保护吗?难道要把你抱在身上才算真正的保护吗?皇叔想,你不要说什么笑活了,要紧追问先生。 刘备:“请问军师,这里可有埋伏?” 孔明想,我早有消灭敌人的埋伏。诸葛亮用兵一向不肯预先讲穿的。不要说今天初用兵,更其不能同皇叔讲明在前了。孔明一生谨慎用事,不到一定成熟之时,对谁都不讲。所以回答皇叔说:“主公听了,博望坡中一无埋伏。” 刘备一听,山套之中一无埋伏。心想,那不是在此等死吗?他便站起身来说:“既然这样,我与军师回归新野去吧!” 刘皇叔认为,到新野城里把城门紧闭,吊桥高拉,即使夏侯惇杀到,还能镇守。其实这是下策,按照你这样做,小小新野乃弹丸之地,粮草不足,能守多少天?这不成了笼中之鸟,网中之鱼?等到断粮绝草,要与过去徐州失守一样坐以待毙。自古善于用兵的人,逢到以少胜多的战争,多数是破敌于根据地之外。孔明一方面暂不泄漏,同时用半真半假之言来安慰皇叔之心,他笑着说道:“主公只管放心!亮自有道理,请坐下。” 刘备来的时候,他想得多好,认为只要孔明在旁就不怕了。俗语说,要死与你一道死。真正到了紧要关头,他害怕了。这倒不能怪他的,因为他心中一无底细。刘备对孔明深深一礼,说:“刘备告退了!”说罢,要想转身而走。 孔明一把抓住了他,说了声:“主公不必惊慌,有亮在此,请坐下!” 刘备冷不防被先生用力一拉,一屁股跌坐在位子上。他不懂孔明为什么不走,是否一定要与我同归于尽?一方面他眼睁睁地望着越来越近的敌人。他想,奇怪!夏侯惇即使要捉我刘备,应该杀往新野县,为什么大队人马十万,全军向此博望坡而来呢?难道真的知道我在此不成?谁知道,这是孔明先生的计谋把他们引来的。 要知曹兵怎么会来的,请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回 设巧计孔明诱敌 进山套夏侯中计 所说刘备不知详情,他在孤山上惊慌失措,心急如焚。其实是孔明把你放在山上,作为引诱夏侯惇进博望的钓饵,所以不能放你走的。再说敌军怎样来的呢?话分两头。君臣二人到得博望山上,已经是夕阳西下。现在这里,还是太阳当顶之时。敌人头队先锋韩浩带领一万曹兵,离新野三十余里,其实离博望只有十里左右了。在行军路线上一定要讲清!韩浩坐在银鬃马上,手提六十斤重的一口大刀,他遍体蓝扮,青铜胄盔甲,是个匹夫之辈,在马上一声令下:“来!传向导。” 旁边小兵喊道:“先行将传向导!” 向导官到韩浩马前应道:“向导在!” 韩浩:“本先行问你,此地离新野县还有多少路途?” 向导:“禀报先行将的话,离开新野还有三十里左右。” 韩浩:“与我退下了。” 向导官退下。韩浩在马上抬头一看,太阳当顶。他想,还有半天时间,到夜可以赶到新野,一到刘备所在处来一个包围,等到明天一早再攻城。因此,他便传令三军:“来!传本先行的将令,大军到新野城外,埋锅造饭。如今加击战鼓,前去打探。” 三军们听到传令兵前前后后敲锣传令,就是韩浩命令,赶到新野县才能吃饭,现在要加紧行军。因此战鼓咚咚,军号响亮,炮声隆隆,一方面越是接近刘备的地界,越是要仔细打探。探兵在出发时一起向前,逢到三岔路就一分为二。前面每逢分路都是这样。所以大小路上密布探兵,现在一百多名探兵向前方进发。其实,走不到一、二里路,前面就有一片树林。 诸葛亮的第一个埋伏就在这里,便是孙乾,他同带来的五十个马兵,都换上了老百姓的打扮,肩上都背着小包和雨伞,他自己更是打扮得象一个乡下的老伯伯一样,一共五十一人,都坐在这片树林之中。 孙乾命令五十个马军说:“等敌人到来的时候,你们一律称呼我老孙便了,千万不能叫我孙老。” 不要看得简单,好象只是把这两个字颠倒一下。其实,这里大有进出。要知道喊老孙只是一般的称呼,叫了孙老,便是当官的称谓了。好得孔明布置出来的计划是不会有丝毫差错的。五十马兵想,孙先生出来的时候同我们讲过,叫我们步行得来,骑马回去,不知马在什么地方?总之,我们一切都看他的样子。正在这时候,只听得树林外面一阵罗唣的脚步声。一看,赶来一大批敌人的探兵。 这时,孙乾便把手一招,发出一个暗号。大家从地上站起身来,装得象看见曹兵到来,要忙乱逃跑的样子。其实,一个都不会走远的,就在等他们上来。一下子象锅子里炒豆一样,“哗──”的一阵混乱,五十一人的嘈杂声,也足够热闹的了!惊动了赶来的敌人。 曹兵探子见树林里人头济济,防止奸细,要紧从身上都抽出了雪白的钢刀,窜上前去把他们一个包围,嘴里还高声喊道:“慢走!”“站住!”顷刻间,把五十一人全部用钢刀拦住,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样人?”回答说:“我们是新野县里的好百姓!”意思是良民。问道:“你们到此干些什么?”回答说:“逃难,但要想发点小财。”曹兵探子一听,感到奇怪,想遇到兵灾,还能发什么小财呢?可是看他们全都是老百姓的装束,问来问去就是这几句话。敌人小兵不理解,也不要你们理解。有懂的人在后面。 其实,孔明早已掌握了夏侯惇的心理,所以在锦囊上写明:“只能说这两句话才能达到预想的目的,不能随意加减,否则,有性命危睑!”所以,他们说来说去,总是说这两句话。这班官兵想,只有押他们去见了韩浩再讲。便对这批假百姓说:“不管怎么样,去见我们的先行将。” 刘家兵一听,就知道是去见韩浩。他们装得胆小心慌的样子,都向着孙乾说:“老孙,乡亲弟兄们,为什么要抓定我们啊?”孙乾装得象一个上了一些年纪的长者,算是一个稍有些见识的人,回答大家说:“乡亲们放心吧,我们都是百姓,没有什么危险的,跟他们走就是了。”众人说:“对!老孙讲得不错。我们都是新野县的好百姓,常言说得好:叫‘真金不怕火来烧!’老孙我们走吧!”“走走走!”就这样,五十一人,被曹兵押了往头队韩浩方面返回来。 一个弟兄先到韩浩马前禀报:“报禀先行将!” 韩浩扣住马匹,开口问道:“何事报来?” 小兵:“我们在前面树林之中,拿到五十一人,据他们来说,都是新野城内的子民。但是见他们鬼头鬼脑,恐怕碰上奸细,因此把他们带来,请先行将定夺!” 韩浩一听,在前面碰到了这样一件事,所说他虽然是个匹夫,但是在这点上他还是懂的,应该带来盘问一番,因为我是头队先锋,是有责任的,不可不防。他便将手中大刀在马上架好,传令:“来!传本先行将令,大队停了!” 头队一万人马从头至尾全部停队。韩浩再命小兵将五十一人带至马前。无多片刻,曹兵把他们全部押至韩浩马前,对五十一人气势汹汹地喊道:“见我们先行将,跟我统统跪下!” 这班假百姓都叫着:“老孙跪下吧。”孙乾说:“乡亲们大家跪下。”这时,他们有的把肩上的包裹放在地上,有的把手中雨伞放下,口称:“先行将在上,新野县百姓见先行大将叩头哉!”说罢,统统跪倒在地。 韩浩坐在马上对下面、看,只见马前地上前前后后跪满了人,身上全是老百姓的打扮。他一声喝道:“与我全都抬起头来!” 小兵:“我们先行将叫你们抬头,跟我都始起来!” 孙乾:“乡亲们,请大家抬头吧。” 五十一人一齐抬起头,面对着曹将韩浩。他们心中都在想,诸葛军师叫我们这样做的,而且叫我们步行到此,骑马回去。对韩浩看看,你有没有本领看出来我们都是刘皇叔手下的马军。现在韩浩看了一下,没有什么破绽,他开口便问:“本先行问你们,究竟是何许样人?” 汉兵:“我们都是新野县里的好百姓!” 韩浩:“到此何事?” 汉兵:“到这里是逃难,但是想发点小财。” 韩浩:“唉!这是何意?” 韩浩听到这两句话感到奇怪。他们自称好百姓,这是可以理解的,哪怕是刁民,他们也自称是好人的。可奇的是为什么在逃难的时候还想发什么小财呢?从哪里去发财呢?他想了很久,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再问他们,也只有这两句,没有第三句。 正在这时,中队上的人马已经赶了上来,行军大都督夏侯惇在大旗之下坐在马上,手抱长枪,在他左边并马而行的便是副将李典。他手执三尖两刃刀。夏侯惇见头队停止了前进,要紧问手下为了何事。小兵一打听,立即向他禀报:“禀大都督,前面先行大将遇到刘备方面的子民五十一人,正在那里盘问。请都督定夺!” 夏侯惇听到这一点,他想,刘备非常奸诈,韩浩是个匹夫,不要中了敌人之计,倒不如让我亲自来盘问。其实,你自己不比韩浩聪明多少。目的就希望你亲自顾问。因为你是十万曹兵之首,抓住你这个头,就可以来对付你十万兵。夏侯惇哪里料得到呢!他便扣马架枪,传令停队,命令把五十一人带至大都督马前。 曹兵来至头队,与韩浩讲明,说夏侯都督他要亲自盘问。韩浩感到这班百姓很难对付,要是中了敌人之计是我的责任。现在夏侯都督他要亲自盘问,那事情再好没有。因此他命令曹兵把他们押往中队,自己带领头队缓缓而行,等待着夏侯惇还有什么令来。 再说,一班曹兵对地上的汉军喝道:“你们都站起来,到前面去见我们大都督。”这班汉兵听说去见都督,心里明白去敌人的主将夏侯惇,非但不怕,相反希望见到他,我们才能骑马回去。可是在形式上一定要做得象真正受惊的老百姓那样。大家对着孙乾说:“老孙,为啥要会见大都督呢?”孙乾安慰他们说:“乡亲们,来也来了,这是没有办法的。大家不必惊慌,去就是了。”说罢,大家把包裹、雨伞都背上了肩,跟了曹兵来到中队夏侯惇的马前,一声令下:“大家跪下!”“老孙跪下!”“乡亲们跪下了!”五十一人在马前一齐跪了下来。夏侯惇一看,果然都是百姓打扮,他便传令:“与我一起抬头!” 小兵:“大都督传令,把头抬起来!” 五十一个假百姓一齐抬头。他们见到夏侯惇只有一只眼睛,心中更高兴。他们想,刚才韩浩两只眼睛都没有看出来,何况现在你眼睛只有一只呢?的确是这样,夏侯惇同样看不出什么毛病来。他开口问了几遍,回答的说话也是这两句。 “独眼龙”便将这两句话反复地研究着,他首先以为这班人确是老百姓。但是,自称好百姓,他认为这班人肯定是新野县内的刁民,而且是批无赖。百姓应该有男有女,现在他们全部是男的,年龄亦相差不多,个别略大一些。就在这点上,足以说明这批人是新野县内不务正业的懒汉,成群结队在一起,茶坊酒肆常来常往,俗语说:日里吃太阳,夜里吃月亮。因此,一遇到兵荒马乱的年代,他们趁火打劫,从中可以捞一把。所以他们自己说:“逃难发点小财。”对!夏侯惇想到这里,他自信地笑了一笑。难道他们要想到我这里来发财吗?否则在远处发现我军大队赶到何不避开呢?想到“避开”两字,夏侯惇想到刘备。他在新野县内,必然得报我军杀到。他要是没有力量的话,一定要避开。不要我远道赶来扑了一个空。但是,不知道刘备是否在新野,或者躲藏在哪里。我看,这班百姓久在新野,定然知道刘备的去向,亦可能他们就是为了这一点,来我军前送讯,借此机会,干他们所谓逃难可以发财的勾当。夏侯惇越想越对路。哪里知道,你的想法是对了孔明的路。夏侯惇伏在马背上,面带笑容地问道:“子民们听了,本督有话问你们。” 汉兵:“大都督有话请问。” 夏侯惇:“新野县内有个叫刘玄德的吗?” 汉兵:“大都督,我们在新野县里,不是夸口,可以说所有的人都认得。不过,这刘玄德是什么人倒是不熟悉。” 夏侯惇:‘就是刘备。” 汉兵:“喔!就是刘备、刘皇叔。” 夏侯惇:“正是!” 汉兵:“你讲了刘玄德我们不知道,原来是刘皇叔。我们不但认识,而且经常见到。请问大都督,你要问刘皇叔干什么?” 夏侯惇一听,他想老百姓往往只知道刘备、刘皇叔,换了“刘玄德”三字就不熟悉。因为在封建时代,略有一点身价的人,他的名字别人就不便乱唤了,更不要说是皇叔的地位。从这点上来看,这批人确实是老百姓了。其实,说明诸葛亮的用兵,在细节问题上他也不露破绽。现在,夏侯惇听到百姓在问我缘何问起刘备,他想,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何不详细打听一番呢? 夏侯惇:“刘皇叔现在哪里?” 汉兵:“原来大都督要打听这个消息!” 夏侯惇:“是也!快讲!” 有一个“百姓”,装得要讲的样子,跪在他旁边的另一个“百姓”把他身体一推,轻轻地说道:“老兄啊!刘皇叔待我们不错,我们经常在弄僵的时候,只要到衙门口转着几圈,皇叔马上命当差送出来银两。现在他躲藏的地方岂能被大都督晓得,一讲出来,皇叔就有危险了,千万讲不得的。”被你这么一说,这个“百姓”就对夏侯惇俏皮地一笑,回答说:“大都督,我们不知道。” 夏侯惇一看,心里佩服刘备善于拢络人心。一个要讲了,一个提起刘备的小恩小惠,马上就不讲。那末,我也来给点好处于你们,让你们达到“发点小财”之目的。所以,夏侯惇说道:“你们听了,只要把刘备躲藏的地方讲一个明白,本督赏你们金银便了。” 这班“百姓”,听到有这样的赏赐,都满面堆笑。有几个抢着回答复侯惇说:“大都督,你的说话是真是假?” 夏侯惇:“只要你们讲的是真话,本督言出如山,决无抵赖,只要拿到刘备,一定金银重赏。” 汉兵:“既然这样,那末,我们为了要点好处,使坏了良心。请都督你听了,刘皇叔不在新野县。” 夏侯惇想,不出我之所料,刘备果然避开去了!幸得遇见这批人。否则,定要扑空。但是,不知刘备现在哪里?便问道:“刘备不在新野,他躲藏到哪里去了?” 汉兵:“大都督你听好了,刘皇叔躲在博望坡。” 夏侯惇:“博望坡?” 汉兵:“是的。” 夏侯惇想,博望坡不知在何方,不知离此有多少路。这倒事实,因为在前面早已表过,博望坡是个无名的山套,不要说夏侯惇,即使新野县周围的人,也不一定全都知道。他哪有不问之理!就问道:“博望坡离此还有多少路程?” 汉兵:“离开此地,要有六十里地。” 其实,只有十里不满了。要是老实一说,就无法骗取到马了。马倒小事,主要骑了马才能脱逃。因此,要讲得那么路远。但是,夏侯惇继续问道:“你们怎样知道刘备在博望坡呢?” 汉兵:“你大都督的大队人马杀到,老百姓四处避难。我们这批人逃难路过博望坡,见皇叔在里面山上,他的手下在山下,我们碰到这班手下人,方晓得皇叔避难在这里。他们叮嘱我们在外面千万不要泄漏。现在贪图了一点赏赐,就讲出来。大都督你捉住了皇叔,要是赖脱我们的赏,可就不象个大都督了!” 夏侯惇听完这番话,他想,不知刘备的两个兄弟可在一起?因为关云长、张翼德都是勇猛之将,要是也在博望坡,我要捉刘备就成问题了。倒不如让我乘机也来问他们一下:“本督问你们。” 汉兵:“大都督还有什么话?” 夏侯惇:“新野县内还有一个关云长,可知现在何处?” 汉兵:“大都督你问的人是不是关君侯?” 夏侯惇:“正是!” 汉兵:“大都督听了,关君侯去荆州,问荆州的皇爷去借兵了。世界上有多少皇爷,我们不知道。” 夏侯惇一听就明白,原来关云长去向荆州的刘表借兵了,你们是老百姓,当然只听得皇叔,皇爷的称呼,一般的名字不一定都知道。但是,还有个张飞不知在哪里,应该再问一下。 “你们可听得刘备的三弟张飞,现在何处?” 汉兵:“大都督,你虽然第一次到此,怎么这里的人你都认得,倒也奇怪的!” 夏侯惇想,你们懂什么!不要说认得,而且很熟悉。因为刘、关、张三弟兄,过去他们在我叔父曹操处,吃过一年左右的白饭,岂会不相识呢?这些事情不必同你们多讲,因此追问一句:“张飞在何处?快讲!” 汉兵:“大都督,只要你不赖去我们的赏赐,那末全都同你讲了吧,三将军不在新野,也不在博望坡。” 夏侯惇:“到哪里去了?” 汉兵:“三将军到樊城去拿米了。拿了米来吃饭之后,方始同你大都督干一下子。” 夏侯惇听得好笑,我们叫催粮,这班百姓叫“拿米”;我们称打一仗,他们叫“干一下子”。这种是象百姓的口气。夏侯惇他完全相信。因为关云长去荆州借兵,张飞去催粮,两个兄弟都不在身边,刘备就象鸟儿一样,没有了翅膀无法飞逃。因此只得躲进博望坡里去了。他完全相信,刘备确实不在新野,而在博望坡里。但是对这班百姓看看,他心里想:你们对我来讲是有功劳的,但是反过来说,刘备待你们不错,可是为了一点好处,你们竟然把刘备之恩情全都丢掉,说明我的眼睛虽然只有一只,还是十分识人的,你们确是一批无赖。老实讲,现在我要利用你们一下,等到拿使刘备之后,定要把你们斩杀一个干净。现在离博望坡还有六十里,尤其博望坡在什么方向我一点都不清楚。夏侯惇问过向导官,回答说不认识。他想只有命令这班人马前领路,这样不但免走冤枉路,主要是抓紧时间,早一些拿到刘备,以免被他再另躲别处。所以决定叫这班百姓带路。夏侯惇说:“你们要拿重赏者,速速与我马前领路,领至博望坡,赏赐一笔交付你们便了。” 这班汉兵听说要他们领路,都用冷眼对孙乾一瞥,意思是老孙啊!诸葛军师确有办法,把夏侯惇的鼻子一下子已经牵住了。所以,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道:“好!……我们一准马前领路。老孙啊,大都督叫我们领路啊!乡亲们、兄弟们领啊!领啊!大家领!领……” 这班汉兵,嘴里叫着领路,心里都在暗暗地咕着:“领路,领领领!领到你们‘鬼门关’。”一面从地上站起来,一面把包裹、雨伞都背上了肩。夏侯惇立即命人传令头队韩浩暂时停下,改换方向,要他们跟这班老百姓一起往博望进发,然后命令一百零二个曹兵看住五十一个百姓,即是两个押一个往前面带路,中队开始亦缓缓进军。 这班汉军马兵,在孙乾带领之下慢慢地走着。两旁有曹兵押队,早已说过,从这里到博望坡不满十里之路,但其中还分为两个阶段:孙乾领十万曹兵走五里左右,然后把整个敌军交给大将赵子龙,有赵云负责把敌人引进博望坡里交给孔明军师,最后由诸葛亮把他们消灭掉。现在,孙乾带头走着,他虽然是个文官,但是在刘备手下多年,是个富有战场经验的人物,特别此番有了孔明的锦囊妙计,他更是胸有成竹。抬头看看,太阳还是高悬天空,他心里当然明自,军师的博望之火一定要在傍晚才能开始烧,照这样赶路,没有多少时间便要走完五里路。赵云这五里路更是很快可以走完。照这样的速度,敌人到博望时间太早。他想起孔明在锦囊中之吩咐,用兵能否环环扣紧,主要在掌握恰当的时机,因此,时间一定要扣准,要做到不早不晚。现在怎么办呢?不妨的,想到军师锦囊之上早有办法,万一时间早一些,可以按妙计来对付。孙乾想到这里,便把肩上的包裹放了下来,人在地上坐下。只要你坐下来,这班马军都按你的动作办事,一个个放下包裹雨伞,前前后后坐了下来,看得这班曹兵一时不知所措,还没有等你们开口问时,孙乾便开口了。他双手抱着肚腹喊道:“喔哟!跑得腹中饥饿了。” 只要你一说肚子饿,五十个马军一齐叫着肚子饿。好象来了一批难民一样。 汉兵:“肚皮饿哎!肚皮饿哎!肚皮饿啊!……” 曹兵:“你呢?” 汉兵:“肚皮饿!” 曹兵:“你呢?” 汉兵:“肚皮饿!” 曹兵:“混蛋!怎么会一起肚子饿的?” 汉兵:“我们一道吃,当然一起饿!” 曹兵:“他妈的,讲得有理.叫你们领路,快走!” 汉兵:“肚皮饿,跑不动,还能领什么路?” 官兵你对我看,我对你看,心里明白这是都督的命令,要他们带路,不敢得罪,只有去回复夏侯惇,让都督来决定。因此一个小兵飞报到中队,到夏侯惇马前:“报禀大都督,这班子民一起肚子饿,他们不肯带路,请都督定夺。” 夏侯惇一听,这班百姓都喊着腹中饥饿,倒是一件好事。因为夏侯惇也同曹操一样生平多疑,感到这班百姓说话老练,到底是百姓还是刘备派来的奸细?现在肚皮饿,在这点上倒可探个明白。我只要立即命人送米上前,叫他们烧饭,要是他们会烧饭的话,全是刘家军队所改扮。因为老百姓烧饭与军队不同,会烧饭的话,说明他们都是当兵的,那将他们斩尽杀绝。因此夏侯惇命令曹兵送五十一袋米到前面。曹兵听着这班百姓还在乱叫,立即喝住他们:“你们别叫了!” 汉兵:“肚皮饿,岂不要叫!” 曹兵:‘你们看,这是什么东西?”说罢,便把青布小袋拉开。 这班汉军一看,每袋都是一升米,因此笑着回答说:“这是米!” 曹兵:‘叫你们烧饭,吃饱之后马上带路。” 汉兵:“老孙,到底大都督,当官的和气得多,晓得我们肚皮饿真难过,马上送来了米。好!” 他们对着曹兵说:“既然米拿来了,请问灶头在哪里?” 所说这班北兵,不懂得什么是灶头,好奇地回答说:“什么叫灶头?” 汉兵:“烧饭岂不要灶头?” 曹兵:“行军之中哪有什么灶头?” 汉兵:“没有灶头,可有行灶?” 曹兵:“也没有。” 汉兵:“样样都没有,请问你,生的米怎样变成熟的饭?” 这班曹兵,听到这两句话,他们都相对地笑着,并回答说:‘哈……照这么一看,你们真是关厢里的老百姓了。”说罢,他们每人从腰间取下了一只小锅子,对着汉军说;“你们看,有这个东西。” 汉兵:‘哈哈,小锅子。” 曹兵:“对!就用它来烧饭。” 汉兵:‘老兄,既然有了锅子,可有小风炉?” 曹兵:“没有。” 汉兵:“没有小风炉,用手抓住锅子鋬岂不是连手指都要烧脱?” 曹兵:“你们这些老百姓,真是一点都不懂。”说罢,一个曹兵抽出腰里单刀。 汉兵装作一吓:“老兄,不烧饭没有关系,用不着拔刀的。” 曹兵:“请你们不要怕,一看就明白。”说罢,他便用刀头在地上用力一插,向四面一转,地上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泥坑来,然后插好腰刀,用两手把四面的泥土石子在土坑上面筑成了一条边,便将锅子向上一放,成了一个小地灶,然后指着地灶对这班百姓笑着说:“你们看,这不就能烧饭了吗?” 汉兵:“哈哈,老兄,我看你当个小兵实在是可惜,照你这样聪明要做大将的,怎样被你想得出来,就地做个灶头出来,佩服佩服!” 他们嘴里这样说,其实心里在骂着;你们这班笨蛋,还要在我们面前显本领,老实说,我们掘起地灶来要比你们快一倍。事实上古代的长途行军称谓的埋锅造饭,就是指的这种地灶做饭。等到一吃完饭,收拾锅之后,便将四面的泥土草皮把土坑填没,然后行军。因此有经验的用兵之将派自己的探子在四面观察,凡是遇到这种痕迹,便知道在自己的附近有敌人部队的踪迹;不但如此,还能从痕迹上计算出敌人有多少部队,甚至连日期都能算出来。现在这班曹兵不但没有看出他们是假扮的百姓,相反确信他们都是新野县内的一批老乡。想到都督早有命令:是百姓者,一个都不能得罪。只好满面笑容地回答说:“好了!好了!你们是子民,不懂得这一点,我们来代你们烧饭。” 这班汉兵一听,心想,夏侯惇还有一只眼睛,你们全都象瞎子。形式上装得感激的样子,个个对曹兵拱手说道:“老兄费心,费心!” 五十一个曹兵,解下五十一只行军锅,同时掘好地灶,把米放进锅内,从腰里解下葫芦,把水倒进锅里,四处割些野草,顷刻间烧好了五十一锅饭,对着汉兵说:“好了,好了,你们吃吧!” 汉兵:“筷子可有?” 曹兵:“有!” 每人从竹管中倒出了一双小竹筷,汉兵们接到手里,就开口问道:“可有小莱?” 曹兵:“这不是菜吗?” 汉兵一看,每只碗里放块萝卜,两根冬菜,个个眉头一皱,说:“一块萝卜,两根冬菜就可以吃饭了吗?老实说,你们不要看我们穷,没有荤腥不吃饭。” 这个汉兵说罢,丢下手中筷子,背起手中包袱就走。有的说,这种米糙得象砻糠,老实说,我吃惯猪油拌饭囫囵吞,这种饭不要吃;有的说,这个饭太硬了,我吃惯烂饭的;有的说这饭大烂了,我吃惯硬饭的……一句话,一个都没有吃,都从地上取了包裹、雨伞,跟着孙乾往前走去,把锅子抛得满地都是。这班曹兵,个个敢怒不敢言。他们心里想着,你们这班刁民,不要吃,烧什么饭?时间费了很多。哪知道,目的就是要把时间拖晚一些。这些曹兵,哪里知道其中的道理。因此,一部分曹兵赶上前去,看押着这班百姓,一部分把锅子中的饭匆匆地吃光,收拾一切,紧紧地赶了上去。 大概跑了五里路左右,孙乾抬头一看,前面一片小树林,最高的树枝上隐隐地飘着一面小红旗,知道赵将军的地界已经到了。时间已差不多了,后边这班马军都在暗暗地想着:把敌人领到这里,我们可以走了,但是靠两条腿是逃不快的。孙先生早已对我们说过:“步行到来,骑马回去”,到现在不知马在哪里。你们正在想着,前面的孙乾倒又坐了下来,见他双手抱着两腿,连连地叫着:“喔唷!跑得两腿痠痛了!” 只要你孙乾一开头,后面五十个个同样如此,一个个都坐了下来,都在那里喊着。 汉兵:“脚痛哎!脚痠啊!脚痠痛啊!” 曹兵:“你呐?” 汉兵:“脚痛。” 曹兵:“你呢?” 汉兵:“扭坏脚。” 曹兵:“你呐?” 汉兵:“旧年冬疮,今年变春疮。” 曹兵:“现在夏天了!” 汉兵:“我是夏疮。” 这班曹兵想,这些百姓实是可恶,干不得一点事情,都督叫他们带一点路,他们来胡闹!刚才肚皮饿,现在是一齐脚痛。分明都是假装,看来没有拿到赏赐,有意刁难。现在不和你们算账,待等到了目的地,非将你们杀完不可。厉声喝道:“快站起来赶路!” 汉兵:“你这老兄一点也不讲理,脚痛如何好走路,你去问问你家大都督。” 曹兵想,是要把这情况报告夏侯惇。因此,一个曹兵回到中队上,直至夏侯惇马前:“报大都督,这班子民不会烧饭,烧好之后嫌好嫌坏,又不吃饭。现在,一齐叫着脚痛,坐倒在地,不好带路,请都督定夺!” 夏侯惇听完这番话,他还是以为确是一班刁民,他们图的是捉拿刘备以后多拿一点赏赐,所以想出了很多的花样来。他抬头一看,太阳已经偏西,到博望坡还有六十里路,不能再耽搁了。他最后一想,一声令下:“来!与我带马五十一匹,送上前去,叫他们骑马带路,要是他们再有意刁难的话,将他们全都杀了。” 哪知道,他们骑上了马保证跑得比你们还要快.曹兵立即叫五十一个马兵改为步兵。其实正是为了五十一个步兵变成为马军,这都是在诸葛军师的计划之中。现在曹兵将马带到了前面,只听得这班百姓还在叫着:“脚痛哎!”“不能带路哇!” 这班曹兵厉声喝道:“不要吵了,你们看马来了!” 汉兵:“马怎么样?” 曹兵:“叫你们骑马带路。” 这班汉兵都对孙乾看着,意思是我家军师真有办法,果真叫我们步行而来,骑马回去。早已说过,这些汉兵都是超等马军,只要骑上马就象生了翅膀一样,谁都赶不上他们。但是为了避免敌人对他们的提防,一定要装得象不会骑马的百姓那样。其中有一个汉兵做功最好,他见到马拍着手笑道:“老孙!” 孙乾:“兄弟怎样!” 汉兵:“现在大都督叫我们骑马领路,这样还算讲道理。说笑话,我自人出世以来从未骑过马。”他说罢,就对面前的官兵把手招招,喊道:“来来来!老兄,拿只马拉过来。” 曹兵:“马称带的,不叫拉的,你真是老乡的说话。” 其实,他们比你们懂得多。所说,诸葛亮布置的一切,就连小节细处,出言吐语,都要象老百姓。 曹兵将马匹带到了他的面前:“来!上马吧!” 汉兵:“你可有梯?” 曹兵:“要梯子干什么?” 汉兵:“老兄你看,马这样高,我生得这样矮,不用梯子怎样爬得上马背?” 一句话,引得曹兵们都笑了出来。回答说:“用不到梯子的,你在这上面跨上马背。”他说着,用手指指两旁的马踏镫。 汉兵:“叫我从这上面上马吗?” 曹兵:“那当然。” 这个汉兵走过来,一手抓着马背上的马鞍。照理战马在他的面前,而且马头在右边,马尾在左边,你应该先用右脚跟上踏镫,再用左脚跨过马背。现在这个汉兵有意用左足踮上踏镫,再用右脚跨过马背,这样就成了倒骑马背。可是他还连连地骂道:“你这个家伙与我什么冤家?为什么带来的马没有马头的?” 曹兵:“你与我掉转身来,不会骑马还要骂人。” 这个汉兵,回头见到马头,他“格……”地笑了起来。这种装腔作势的做法有着好几个,有的是上马象爬山一样,有的是一上马背就翻跌了下来。总之,弄得这班曹兵头昏眼花,他们心里都在想,主要叫你们领往刘备处,要不然早就杀的杀了,打的打了。不轻容易,总算把他们统统扶上了马背。事实上为了两个目的:一来使敌人相信我们是不会骑马的百姓,脱逃起来你们可以没有提防;二来孙乾仍旧带头,否则恐被敌人发觉。为什么你这个半老头肚皮饿、脚痛,现在骑马都是你带头?这样就可以解除了曹兵对孙乾的怀疑。现在,曹兵在马的两旁,有的在马前,手中都执着马鞭,押着这班“百姓”向前赶路。 孙乾在马上想,跑快马一定要有马鞭。因此他就对着马前的曹兵开口问道:“当兵的。” 曹兵:“你骑了马,还有什么话说?” 孙乾:“我问你,手中拿的什么东西?” 曹兵:“马鞭儿!” 孙乾:“什么叫马鞭儿?” 曹兵:“骑马要用马鞭儿!” 孙乾:‘既然骑马要用马鞭儿,那为什么我骑马,马鞭你拿啊?太欺人了!快快拿来。” 曹兵想,不会骑马,架子倒很大,马上还坐不稳,还拿什么鞭儿?给你也不妨。便说:“拿去!” 孙乾接鞭在手。给你一开头,后面这班汉兵都学着孙乾的口气说:“对对!你看我不起,鞭子拿来!拿来!拿来!” 曹兵:“拿去!拿去!拿去……” 就这样,将马鞭都骗到了手。孙乾看见有些曹兵还在马前,万一我们扬鞭策马之时,不要被他们阻住了一部分弟兄。诸葛先生在锦囊上吩咐要爱护三军,不能损伤一个。因此,他又带头问着前边赶路的官兵:“当兵的。” 曹兵:“拿了鞭,还有什么话?” 孙乾:“都督叫我们领路还是叫你们领路?” 曹兵:“怎么到现在你还没有弄清,咱们大都督就是叫你们带路!” 其实,这班官兵自己没有弄清。因此,孙乾对他们瞪着眼睛说:“好哇!既然叫我们领路,那为什么你们跑在前面?速速与我退下去!” 曹兵对孙乾看着,心想,你这个刁民花样最多,嘴巴又会说话,到了目的地要多劈你几刀。但是,感到他有理由,只得向后面退下去。这班汉兵同样地说道:“后面去!后面去!” 这班曹兵,有的怒容满面;有的对这班“百姓”冷笑着,认为你们没有人在旁边,万一马上摔下来命都不保。因为看这班百姓拿着马鞭一无姿势。有的扛在肩上,有的用三个指头提着,在指指点点……不管怎样,在马前一无阻挡。 就在这时候,已经离赵云的树林不满数百步了。孙乾眼梢对后面一瞥,暗示着五十个马军脱逃的时间已到,要他们注意,千万不可大意,然后他同这班马军几乎在同一个时间,屁股在马鞍上坐稳,两腿在马肚上用力一夹,脚尖在踏镫上一蹬。后面的曹兵哪里注意得到这个微妙的变化。只有五十匹战马,它们虽然不会讲话,但是心里明白,坐在背上的都有马上一等功夫。说时慢,当时快,顿时间五十一人都是左手提缰,右手扬鞭,身子在马上一伏,两腿在马肚上一闪,顺手把马鞭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只听得“唰──”的一声,五十一骑战马马头接着马尾,象出山的猛虎一般,飞驰而去。前后只是一刹那时间,只见灰沙腾空,已逃之夭夭了。看得这些曹兵目瞪口呆,根本忘记了追赶上去。有的竟然忘形地喊道:“嗳!不会骑马,竟跑得干净。” 他们还来不及考虑的时候,只听得前面树林之中一声炮响,赵云杀了出来。孔明的用兵就是这样,环环扣紧,不给敌人有一点喘息的机会。赵云带领了五十名长枪手马队,早在此树林之中等候多时。现在,只见孙乾骗到了马从树林前面飞奔而过,他便升炮杀了出来。到树林外面,长枪手左右排开,赵云在中间横枪勒马等候着敌人前来。 现在,这班曹兵要紧分头禀报,一面先报给夏侯惇听。夏侯惇得讯这班子民逃个干净,还认为这般刁民是新野县内的无赖,什么都干得出来。借送刘备之讯为名,来骗我五十一匹战马。拿他们来说,五十一匹马贩卖之后,倒也确实能够“发点小财”。这不是我的倒霉,这是刘备的晦气。拿我来讲,失小得大,捉拿刘备有了目标。现在听说前面杀出白袍小将,看来刘备是在这个方向。因此,传令令头队先锋韩浩抵挡。因为他没有知道诸葛亮的全部埋伏,因此得出这个结论也有他的道理。 这时,头队先锋韩浩在马上远远望去,一员白袍小将拦住了去路。他便策马上前,高声地喊道:“呔!前面来者寡穷小将,通下名来!” 赵云:“嗬!前边从奸贼将,先通名来!” 韩浩:“小将听着!咱便是青州太守,如今头队正先锋韩浩的便是。小将何人?” 赵云:‘贼将听着!要知大将军的名姓,枪上领取!” 韩浩一听,这小将人小口气大,不留名姓。在前段书中早已说过,赵子龙素来不喜欢在敌人面前泄漏自己的名姓。他的名姓一直要到长坂坡冲进百万曹营,才肯留名。子龙的想法是,只要你认识我这条枪,不须你认识我是何人。韩浩想,既然你不留名,大概是个无名之将,打了再说。因此,他将手中大刀拉开,对赵云说道:“小将听哉!竟敢在本先行马前拦阻,刀上领死!” 赵云:“贼将放马!” 双方将马一拎,两马相交。赵云心想,军师早已嘱咐我,与韩浩交战,胜则有罪,败则有功。老实说,打胜仗要动脑筋,吃败仗最便当。因此他先下手,枪上只用三分之力,直刺韩浩劈面,口中喊一声:“贼将,看枪!” 一阵枪风迎面而去,韩浩起手中刀钻在赵云刺来的枪头上用力招架上去:“小将且慢!” 只听“当”的一声,赵云的银枪荡了出去。事实上,一半是你有力的招架,一半是赵云自己趁势荡了出去。子龙顺势圈转马头,这样就形成圈马拖枪之势,而且装得很象,嘴里叫着:“啊呀!贼将实是厉害,大将军非尔对手,去了!” 这两句说话,赵子龙一世难得说的,真正看在诸葛亮的面子上。两队马兵跟着赵云一起圈马而逃。韩浩哈哈大笑,他以为自己力大无穷,小将已经无力抵抗,半个照面已经迫使他慌忙脱逃。他一声令下:“来!大队前进!” 头队一万曹兵,炮声隆隆,军号响亮,喊杀之声随着马后冲了上去。 赵云在马上想着,军师在锦囊上吩咐我两句话要同韩浩讲的。可是,赵云有顾虑,认为这种话能否这样讲。但是,接到令箭应该服从。让我先来讲第一句试他一试。因此,他一面装着逃的样子,一面回头对韩浩说道:“后边贼将听哉!前边山套重重,名叫博望坡,我家军师埋伏火攻在那里,要把尔等贼兵贼将烧一个全军覆没,你敢来否?” 后而韩浩一听,心想,自古以来称到埋伏就是要使敌人不防,出其不意地来个袭击。哪有当了敌人的面,象做生意、念佛经一样大肆宣扬?这说明刘备确实在博望,一无办法抵挡我军。你这小将无能抵挡,吓昏了头脑,因而想用这几句说话来吓退我军。这真是笑话奇谈! 他哪里知道,诸葛亮的用兵,就是这样光明磊落,叫你不要来,来是要烧死的。孔明就是抓住了敌人的心理,你越是叫他不要来,他越是要来,等到烧光了,连话都没处讲。 韩浩这个匹夫,哪里是孔明预料的对手,他放声大笑:“哈……小将,你休出孩童之言,本先行岂来信你一派胡言,与我慢走!”说罢,他紧紧追赶。 赵云见此情景,心中佩服军师,不但没有破坏我们的军机,相反这家伙死钉着我不放。看来军师之妙计确能把十万人扣住不放。第一句既然你不信,那第二句你更不会相信了。因此,回头对韩浩带有恐吓的表情说道:“唗!贼将!你胆敢前来,到了前面大将军用回马枪把尔挑去!”韩浩听到这句说话,更觉好笑,感到你越说越不象话了。你与我一个回合都没有打完已经溃不成军,何能把我枪挑?尤其说明用回马枪,那更其办不到。他认为凡是回马枪也好,回马刀也好,都要在后面追来的人不提防的时候,攻其不备方能使用。现在,你说穿在前,不等你回马我早已提防。只怕你连回马枪都不会用,只是为了刘备能在博望坡的安全,所以连连前来恐吓于我。因此,他连声骂道:“呔!孤穷小将,一派胡言,本先行岂会怕你,慢走!” 其实,赵云所说这两句话,连半点都不假,说前面要烧,确是有火;再说要用回马枪,赵子龙确实要把你枪挑。一个跑一个追,路上很快,前面已到两山围抱所在。这里便是所说博望坡的前门。这时候,日已西落,正当傍晚时分。赵云带着五十个长枪手逃进了两山围抱之中。韩浩抬头一看,里面树木层层,野草丛生,照这种地形确实有利于放火,因此他将马扣住。子龙回头一看,不见韩浩进来。他心中想,你不来,夏侯惇也不会进山套.我没有完成军师交给我的任务,因此,赵云扣住马匹,回头对韩浩说道:“贼将,这里便是博望坡,你敢来否,大将军立即把尔枪挑!” 虽然这是一种简单的办法,但往往小囝的办法大人也要上当。韩浩认为我不是见你怕。主要在考虑地形。再一想,即使里面有埋伏,你小将在我马前,有火同样要烧死。不要在我的面前横一个枪挑,竖一个枪挑,让我来收拾了你拉倒。他想到这里,便将马一拎,对赵云喊了一声:“小将休得猖狂,本先行来也!” 就这样,大队曹兵随韩浩进入博望坡。 要知下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回 赵子龙枪挑韩浩 诸葛亮火烧博望 赵云看你进来,心中暗暗高兴。是不是马上把你结果呢?时间还不到,一定要孤山上军师传令后才能动手。但是,子龙看到周围的形势,他心中明白,我只能把韩浩一枪挑去,要是耽搁一些时间,埋伏四起,恐怕我连躲避的时间也没有了。想到军师临在发令的时候,命令我只能一枪挑去韩浩,才有大功;两枪便是功过相抵;要是三枪的话,就有罪了。当时我认为军师命令太严,到现在看来,原来军师为了我赵云的安全,故而嘱咐我只能一枪。虽然赵云还没有看到诸葛亮火攻的厉害,所说他是个智勇双全的名将,亦是富有经验的巧将,联想到此番孔明先生一系列的布置,说明我的手脚越快越好,否则水火无情,连我都要烧死。想到一枪挑韩浩,那究竟怎样一枪呢?用回马枪吧,不行了!虽然各种各样的回马枪我都会使用,由于说话在前,敌将韩浩定有提防。再说此地都是些荒坟丘墓狭谷山套,回马不便。同时再要把韩浩拖延一定的时间,因此他最后决定用杀手枪。赵云的杀手,众所周知,乃是蛇盘七探枪,实际上这类杀手,在赵云人生中只用了一次半。何谓一次?便是七探枪全都显出来。这事要到长坂坡,遇到北地枪王张绣才用。还有半次在后段《三国》,子龙连营救驾,以“一条蛇”用于战场,枪挑了番将沙漠王,这称为半次。那末,今天他的什么杀手呢?所说名将,绝不会只有一种杀手。赵云是个德将,因此不到绝路之时,决不轻易拿出他的蛇盘七探枪。常用杀手的人,不称为名将,更谈不到德将。因此,赵云在家乡年轻的时候,就苦练基本功,日以继夜地练枪法。有一次他一人在荒郊跑马播枪时,发现一棵大树上躲着一只猴,树顶上躲着一只老鹰,猴子在下面要想吃上面这只鹰,它窜上树顶,扑了一个空,只抓到鹰身上的一把毛,却被鹰飞逃而去。鹰虽然是鸟,它受到了欺凌,也懂得要报仇,它便飞向沙滩,降落下来,然后扑开翅膀在沙滩上乱滚了一番,在羽毛中滚满了细沙,然后飞向原来的这棵大树,伺机报复。见到下面这只猴子仍旧躲在那里,这只鹰象人一样故意在上面叫着,引诱下面的猴子,待等猴子抬头向上看的时候,这只鹰象只公鸡一样,把浑身的羽毛放松一抖,夹在它羽毛中的所有沙子,似雨点一般纷纷落了下来。不需要多,只要有一粒沙子落到猴子的眼睛里,这只猴子就闭上了眼睛用前爪乱抓着。其实,不要说猴子,即使人的一对眼睛,也最吃不起苦。正当猴子在抓拭眼睛之时,这只鹰扑了下来,用它锋利的嘴尖拚命地在猴子头顶脑门囟上连啄数口──猴子和人一样,这个地方最碰不起。顷刻间脑浆直流,结果了它的性命。这只鹰,象战胜了敌人一样,翱翔而去。子龙远远望去,看到此情此景,若有所思、这放在一般人的眼里,只当作对奇特的大自然的一种欣赏,认为在荒郊所在是常见之事,不足为奇。所说有志者事竟成。子龙是《三国》的名将,他在处处地方都要改进他的枪法。就从老鹰战胜猴子这点上,他受到了启迪。子龙认为,不要说大将在战场上战胜敌人要费心血,你看一只飞鸟为了报一把毛之仇,也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我倒可以将它作为一种枪法的起源,手中长枪可作为是只鹰,敌将是只猴子。从此,赵云研究成功一种杀手,取名谓“鹰猴枪”。在今天的环境之中,适宜用这枪法,为了便于自己作准备,不使韩浩大刀开四门的便利,所以子龙带领长枪手,总是同他迂回于狭隘的山套之中,迫使韩浩象猴子撑伞一样,高举着大刀,而自己拖着银枪,枪钻在前,枪头将要落地而不曾落地。一路飞马而跑,但是双手用力播动长枪,枪风四起,把枪尖后面留情结下的红缨,象鹰身上的毛一样松了开来,把地上的沙子全都吸进了枪缨。这样等到枪刺出去的时候,红缨中的沙子迎面扑去,便能使后面的韩浩双眼难睁,这样便可一枪击中。既不违反了军师的将令,又能争取时间登山避火。韩浩哪里懂得赵云这种绝妙的枪法,他只以为这小将把枪尖在地上象刀一样磨擦,打算磨快了枪尖准备刺我。所说这就是匹夫的想法,哪有在沙场上磨枪的道理。炊事员在厨房,为了菜刀不快,在水缸边上磨上几磨,这是常见的事。他万万料不到就是这个小小的动作,结果了他的性命。 这里,由赵云骗着韩浩在博望坡山套之中迂回着。 话分两头。曹兵报至夏侯惇马前:“报禀夏侯都督!” 夏侯惇:“何事报来?” 曹兵:“先行将战胜孤穷小将,前边就是博望坡,先行将为了追赶白袍将,进了山套,请都督定夺!” 夏侯一听,博望坡已到。刚才这班百姓为什么对我说要有六十里路?喔,明白了!说得路远,才能骗我的马匹。真是一班厉害的刁民。刘备是不是在里面,将我前去,亲自一看。因此,他传令大队前进。无多片刻,来到两山环抱之处,他和李典二人扣住丝缰,对博望坡里面四周一看。他想,韩浩你在这种地形之下为什么不问情由冲了进去?我是大队的主将,应该探个明白,再下结论。他一声令下:“来!与我里面打探!” 两个步兵探子跨进了两山环抱的山套,一路向前行,只见在他们周围都是些茅草。其实就在茅草之中,有的在土山背后,埋伏着四百汉兵。毛、苟、刘、龚四将,他们见到曹兵探子前来刺探,丝毫没有动静,根本不来阻挡你们。否则夏侯惇绝不会进来中计。两个探子大约定了两里多路,只见前边一座孤山,他们站定身子,一个探子开口说:“我的哥,你看对面一座小山头,好象山上有人,我们快打瞟远镜观看。”两人取出瞟远镜,对山上望望。 甲兵:“我的哥,你看见了没有,山顶上有篷帐一座,还有酒肴一席,在上首坐着的人他身穿龙冠龙服,看来是刘备。” 乙兵:“不错!是刘备。可是你看,中间坐的一个全身是道家打扮,他是哪一个?” 甲兵:“恐怕就是诸葛亮。” 乙兵:“我们大军十万杀到。他们君臣二人还在那儿喝酒,胆子倒真不小!” 十万兵杀到,还定心吃酒,难道当曹操的兵将都是纸头做的吗? 甲兵:“快回去禀报!” 两个官兵把瞟远镜在腰中挂好,很快从原路上回出来,到夏侯惇马前说:“报大都督!小卒们到里面打探,离此不远,孤山上有刘备、诸葛亮,在那儿喝酒。请都督定夺!” 夏侯惇:“此话当真?” 甲兵:“小卒们看得明白,不敢胡说!” 夏侯惇:“退下!” 乙兵:“是!” 夏侯惇一听,刘备果真在里面,看来他无能抵抗,因此离开新野躲避在这里。我奉叔父曹操之命,主要就是来捉他们君臣两个,让我大队进山套围困孤山,料他们君臣插翅也难飞。夏侯惇不加思考,便果断地传他的将令:”来!传本督将令,大队全冲!” 十万兵就死在他一个“冲”字上。称到冲,就是说不论遇到什么障碍都要往前进。传令官立即敲锣传令:“呔!大都督有令,大队全冲!” 顷刻间杀声四起,战鼓隆隆,炮声响亮,号声响彻九霄,刀枪旗幡举得象森林一般,排山倒海,势不可当。夏侯惇正要纵马进山套,被旁边的李典顺手扣住了他的马匹。 夏侯惇转过头来便问:“李将军,缘何把本督的龙马拦阻?” 李典:“都督,你好枉空!” 夏侯惇:“枉空在哪里?” 李典:“你忘了丞相兵书上讲得清清楚楚:较狭处须防火,低处流水冲,树木森森谨防火攻。你看博望坡里头树木兴旺,茅草丛丛,难道你不怕中敌人的计吗?” 俗语说:一言而兴邦,一言而伤邦。李典确是个聪明人,孔明的火攻险些被他几句话道破了计谋。因为曹操是个《三国》中的军政家,他独创了一本兵书,今后被西川贤士张松所烧去,日后再提。但是曹操命令部下都要读他的兵书,读熟之后战场上可以避免很多损失。因为他是汇集了自己数十年的经验。夏侯惇听到李典背着丞相兵书上的几句要领,他立即传令:“大队停下!” 整个队伍停止了前进。夏侯惇复返看着里边的地形,想着兵书上的几句要领,再对李典看看,心想,兵书是要读的,但变化无穷,要是为了里面树木茅草兴旺,就放弃了捉拿刘备、诸葛亮的良机,单凭这一点理由我岂能在曹操面前缴令?万一丞相问道,你远道而去,可曾遇到刘备、诸葛亮?我回答,地势可怕,恐怕中埋伏,所以回来了。曹操要问,你可曾发现敌人的埋伏?我回答,没有。这样的答复不仅有罪,而且要杀的。这便是临阵退缩,探事不明,不要说我是一个主将,即使一个小卒同样有罪。照你李典的这种说法,只要敌人躲藏在地形可怕的地方,你就可以避而不进,这样还象一个带兵的将领吗?看来你被兵书吓偏了心。刘备一向孤穷,哪来这点力量来抵挡我十万大军?充其量,诸葛亮把刘备放在这可怕的博望坡里,要想借此险恶的地势来吓退我夏侯十万人马?!你李典的说话,听来好象谨慎用兵,其实恰巧是中了诸葛亮的疑兵退敌之计。再说他们的白袍小将也在里面,即使有火,不是同样也要被烧死吗?而且韩浩他先锋将已是一马当先,我身为一家都督,反而畏缩不前,岂不被他人所笑?他想到这里,回答李典说道:“李将军,你的胆子太小了。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刘备、诸葛亮躲在里面。哪有不进之理?你若胆惧,留在外面,由本督带兵前往。” 这家伙自以为富有经验,还要训斥李典。说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谁知道,“虎子”未得着,叫你火里去兜个圈子。李典听夏侯惇说他胆小,要他留在外面。他想:曹操命令我为副将,就是要我在紧要关头指点于你。可是,你不听,大权在你手中,真是没有办法。因此,火烧博望之后回去缴令,罪名是夏侯惇一人担当,李典是无罪的。但是明知中计,也只好跟随你一起过去,要是留在外面,万一真的遇到火攻,我逃也有罪。别的不想,只希望没有埋伏。李典无可奈何地对夏侯惇说道:“都督定要进山套,那末请吧!” 夏侯惇认为这是多此一举!然后,他再次传令:“全军冲锋。”一面催促着李典说:“既然这样,李将军请!” 就这样,两人同时将马一拎,首先冲进了两山环抱之中。后面的曹兵蜂拥而来。说笑话,不是进的博望坡,好象进的鬼门关,进去容易出来难。曹兵一进山套就四面分开。因为两山环抱的地方虽然开阔,毕竟只有一个进口的地方。所以,到了里面分成四面八方,目标都向孤山进发,因此,茅草丛中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曹兵。不过,距离刘备的地方还有数里路。刚才在前面提到刘备在山上,发现曹兵,他不知道怎样会杀来博望坡的。其实,事情就是这样,皇叔如在梦中。现在一看,曹兵已经进得山套,又见孔明好象在另一个世界里,还在那里自斟自酌。皇叔站起身来惊慌地叫着:“啊呀!军师,曹兵大队已经进山套,我们快走吧!” 刘备认为,这时候我与你两人下山后,我上马你上车,还能够逃往新野,如等到敌人到了山下,要想走已经来不及了。但是先生微微一笑,他心里想,夏侯惇所以要进博望坡,目的就是要捉你刘备,你象是鱼钩上的钓饵,万万不能离开此地的。他只是用安慰的口气说道:“主公。放心便了!曹兵到来,来得正好,请主公坐下畅饮三杯!” 刘备想,死在眼前,还吃得下什么酒!不懂你孔明到底动些什么脑筋。因此对他双手乱摇地说:‘军师,事到如今,刘备滴酒难咽,我与你二人快走吧!”说罢,转身要走。 孔明放下羽扇,起手拖住皇叔的袖口,对刘备说:“请主公坐下,亮自有道理!” 孔明想,敌人十万军队,我准备把它分为二八开,就是放进博望坡八万,还有二万不要他们进来了,是不是便宜他们了呢?诸葛亮的用兵,从来没有给敌人便宜占。主要二万兵留在外面,有着云长的五十只火牛,大抵对付这二万曹兵也差不多了。但是,八万人马不是能在片刻之间就进来的。所以,在这关键时刻,更不能让你皇叔离开这里。现在,孔明从山上望下去,虽不能完全精确地答出数字来,但他毕竟是一家主帅,大体上可以确定敌人已经过来了二万左右,距离八万还有一段时间,我的酒可以停止饮了。因此,吩咐手下说:“来!将残肴收拾了。” 片刻间,手下人把残肴收拾干净。刘备坐在旁边,听到孔明吩咐收拾,想只要你命令车子侍候,我就立即命令带马。可是,声息全无,皇叔回头一看,只见坐在旁边的孔明一手撩须,一手轻摇羽扇,在闭目养神。这时刘备真是哭笑不得,认为事到临头,你还养什么神呢?刘皇叔在旁提醒说:“啊呀先生!你看下面曹兵接近孤山了。” 诸葛亮象一般吃酒的人一样,吃过之后,闭着眼睛。这种称为”酒迷”。被你皇叔高声喊叫,把他惊醒了过来。他对下面一看:多了,多了!曹兵约进来了五万人马。但是,看到刘备已经急得面如土色,坐立不安。先生为了不使刘备过份受惊,但又要等待着多数的曹兵进入山套方可动手,好得我有所准备,因此安慰刘备说:“主公,请暂坐片刻。亮来帮助主公下山攻打头阵。”刘备想,你好象说梦话一样,有什么本领可与夏侯惇交锋呢?便问:“军师,有何本领?” 诸葛亮:“本军师有万夫不当之勇!” 皇叔想,看你不出,文质彬彬倒有着一万个人战不胜你的本领。今天倒要饱饱眼福,看你一看。但不知你用的是什么武器?便问:“那末,先生有如此大的本领,你用何家伙?” 诸葛亮:“请主公观看。” 孔明一声吩咐:“来!家伙侍候!” 刘备一看,两个推车的小僮拿来了一张七弦琴放在孔明面前的桌子上,把外面的琴裳除去。诸葛亮放下了羽扇,撩起衣袖,对刘备说道:“主公,何必如此惊慌!待亮来试弹一曲,请主公静听了。”说罢,摆出一到操琴的姿势。刘备一,心里想,在这个时候,再好的琴我也听不进去。其实,孔明出山时间还不长,皇叔从来也没有听到他的琴曲,直要到芦花荡三气周瑜之时,刘备方始第一次聆听到孔明绝妙的琴声。到那时,他才回过头来懊悔以往没有耳福听到孔明的妙音。如今,他哪里有心思听此弹琴!皇叔便起两手,用力在七弦琴上按住,用苦求的口气对孔明说着:“先生,凭你妙音,刘备过日请教。” 话音刚落,七根弦已被皇叔按出朗朗声响。孔明一看这种样子,我也操不成什么琴了,便把手一招地说道:“真是扫兴!收过了。” 皇叔想,你还有什么兴致。小僮过来套上琴裳,收过了瑶琴。孔明耳闻下面杀声震天,举目观看,约有六万曹兵。这时的刘皇叔,同样看到下面遍地皆是敌人,象成千上万的蚂蚁一般集中在博望坡里面。他想,这时候,恐怕要逃也来不及了!我冒雪冲风把诸葛亮请出了卧龙岗,不但没有得到他的帮助,看来今天相反要送去我这条性命。年轻人干不出好事情来。因此,他眼睁睁地看着孔明,吓得一言不发,心想,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时,孔明心中好笑,笑的是主人刘备他枉空是扫过黄巾,战过虎牢的堂堂一家英雄,逢到大难竟吓得呆若木鸡。实际上,只怪你孔明的用兵古今少有,即使是英雄虎胆,也要被你吓得心寒胆裂。先生再看下面曹兵已有七万左右了,是否定要等满八万?不必了!恐怕刘备真要被我吓死了,我就提早一些时间动手吧!你想,孔明的用兵何等的厉害,不要说敌人,包括自己的主人在内,也要吓到如此的地步。他认为,可以早下手一刻,而在预先绝对不露口风。俗语说来,耐性好极哉!他对着刘备,用郑重的口气回答说:,“主公,亮自有抵敌的武器在手!” 刘备一听,对孔明看看,你横一个有办法,竖一个有武器。事到如今,刘皇叔也狠下了一条心,苦笑地问着孔明说:“你究竟有什么武器?” 诸葛亮:“主公听了,实不相瞒,亮的家伙胜过十八般兵器,能杀人不见血。” 皇叔一听,认为孔明一定有什么绝招在手,不然哪有这样神态安详而稳如泰山。因此开口便问:“军师究竟有什么武器,可能给刘备一看?” 皇叔只听得“唰唰”之声,一阵凉风拂面而过,又听得孔明的微微笑声,指着他手中的羽扇在说道:“主公观看,这便是杀人不见血的家伙。” 刘备一看,原来是他手中的一把扇儿。皇叔想,这把扇子岂能称为武器,更谈不上什么杀人不见血了。实际上孔明一点也不夸张,今天博望坡羽扇一摇,夏侯惇十万兵烧剩九十六个,二次用兵火烧新野,羽扇一摇,张辽十万兵全军覆没。赤壁之战七星坛借风。羽扇一摇,百万曹兵败剩二十七人,曹操逼走华容道。曹操一年之中,被孔明连烧三次。孔明出山的第一年,连用三次火攻。因此,留传到今有句俗语叫“新官上任三把火”,究其出典就在于此。但是,诸葛亮烧的是敌人,有的新官上任烧的是自己人,这就不象诸葛亮了。因此,诸葛亮的一把羽扇可称自古以来最凶最厉害的武器了。所以,今后他到江东舌战群儒的时候,当着东吴士大夫众人的面说道,羽扇一摇,三百万敌人尽化齑粉矣!当时,江东文人认为诸葛亮夸张大口得无边无际了。其实,半点也不夸张。因为他早已周密布置。今朝说来,他把羽扇一摇,就象近代的电钮一样,起一种总开关的作用。因此,这把羽扇就决定了一切。目前,刘备不但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说,而且博望坡所有布置好的埋伏,他也没有看到,岂会相信呢?到了今后不但完全相信,甚至哪怕天塌下来,只要诸葛亮在旁,拿着羽扇,他就好象铜墙铁壁,岿然不动,丝毫不感到有什么危险了。 这时的孔明,不管你刘备相信与否,开始下达他动手的命令。但是,孔明心中想,本来二八开,现在将十万曹兵三七开,少进山套一万,按照关将军的火牛阵,留在外面的三方贼兵本来也不会留下多少了。我说话在前,本来十万兵确实可以杀得一个不留,就因为早下手,结果剩下九十六个。孔明便将手中羽扇,真象大将手中的武器一样,上下左右舞动起来。不懂的人真当他是道士画符一样。 站在旁边的公子刘封,见到军师挥动着羽扇,知道这是命令。因此,迅速跑到篷帐后面,吩咐手下人说“来!军师扇摇,快点炮!” 在篷帐后面早已准备好号炮一尊,又称信炮,就是发信号的炮。一个当差从竹管中抽出一个火把,放在风中舞动,火把顿时点旺,就在号炮的药线上点燃,很快火药线窜进炮管,刹时间似天空中巨雷一样,“轰”的一声炮响。照理在放炮时应该对皇叔讲个明白。不要说放炮,即使放炮仗也应预先打个招呼,可以使胆小的人把耳朵按起来,可是孔明先生连放炮都不打一声招呼。刘备现在正急得手足无措之时,突然听得后面“轰”的一声,震得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认为敌人已经由后山杀上来了。他“啊”的一声,撩须回头观看、一无其他动静。返回转身来再对下面一看,整个博望坡已燃起了熊熊的烈火。所说,孔明的用兵称得上迅雷不及掩耳矣! 那末,这熊熊烈火是怎样烧起来的呢?还是从头至尾讲吧!首先要说赵云,在这种地方往往容易把赵子龙忘记了。一古脑儿地烧啊,烧!曹兵烧光,给果连赵子龙也一起烧死掉。其实,孔明的用兵,不但是紧张,而且非常有秩序,轻重缓急有条有理。山上一声炮响,下面韩浩死去了一半,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他始终钉住手子龙不放。突然听到炮声,他情不自禁地抬头对孤山上面一看,不见其动静,再往前看却不见了白袍小将。 原来,子龙仍旧在你马前。那为什么会看不见呢?早已说过,“老鹰”身上的无数沙子已飞了出来,阻挡了视线。于龙听到炮声,心领神会,知道动手的时间已到。他不是用的回马枪,而是叫回身枪。本来他背对韩浩。如今掉转身来向韩浩透去一枪,刚才枪缨中吸满的沙子,如今顺着枪风,向韩浩迎面而去。这便是鹰猴枪的奥妙。只要使你韩浩在一刹那看不清对方的目标,一时也就无法招架,等你听到枪风,子龙的银枪已经刺中了他的咽喉,只听见“嚓”的一声,韩浩三管已断,鲜血直冒,大刀落地,人从马上摔下来。 赵云扣马收抢,哈哈大笑。见韩浩跌于马后,动也不动。前面一个马兵跳下马来,腰中抽出单刀,跳上前去很快地割下韩浩的首级,送至子龙的马前:“赵将军,敌将韩浩的脑袋在这儿!” 子龙单手执枪,伸手接过血淋淋的脑袋。这个小兵复返回上了马背。子龙立即传令:“军士们,速速登山避火。” 赵云带着五十名长枪手,兜抄小路上了孤山的后山,并不来见诸葛先生,因为不是缴令的时候。子龙就在后山下马,长枪插在山上,把韩浩的脑袋结在枪杆上,龙马拴在一旁。然后,坐定在山石上观看下面的火攻。五十名长枪手同样如此。再说,刚才孔明这声号泡引出了下面几声子炮,意思是回答军师,我们已明白要立即下手了。 这时候,跑在最前的夏侯惇与李典,因为博望坡虽然是周围十里的山套,但土山纵横,山坡不平,曲曲弯弯,不能一下子直冲到孤山之下。他听到山上的炮声,起初心中一惊,对上面一看,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又放下了心。 哪知道,就在两山环抱的左右茅草丛中。窜出了毛、苟、刘、龚四将,他们手中各执一口宝剑,跳进了曹兵的队伍之中,来一个剑劈剑刺,目的把十万人分一个段落,劈一个一剑两段。讲得明白一点,进来的敌人不放出去一个,没有进来的敌人阻止他们在外面。四将虽然本领平常,曹军毕竟是小兵,哪里是他们为将的对手。顷刻间,被四将杀得尸横遍野,贼兵喊叫连连:“孤穷将厉害!孤穷将厉害啊!” 官兵进了博望坡的都往前四逃生,后面的敌人吓得退了出去。中间成了一条界线。四将传令指挥着四百汉兵按军师计划办事。事情很简单:每一个汉兵手中拿着两个燃烧着的火把,窜到茅草野树之中,随心所欲没有规定,可以把火把丢进茅草堆,又可以将火把抛到野树上。每人丢两个火把,工作就算完毕。但是刘辟、龚都带着二十名弟兄很快地窜到了两山环抱的山上。早在前面说过。这两山环抱的地形是一半天然,一半人造。在上面架着天桥,桥上堆满稻草、茅草和硫磺烟硝引火之物。二十个汉军把手中的火把丢上了天桥。刘、龚二将起手中宝剑斩断了撑在天桥下的木桩。然后二将与二十名士兵飞奔下山。 这四将带着四百汉兵,在山沟中很快地向刘皇叔的孤山奔去。一到山上,孔明便将他们布置一下。四将各带一百小兵,就在离皇叔、孔明的篷帐四周两百步的地方按了下来。每两个小兵手中拿着一根九节长的竹竿,在前面的小兵单腿跪在山上,后面的立着,把这根竹竿两人一前一后扛在肩上。在这根竹竿的前端拖着一根药线,只要药线燃烧过去,竹竿就能一节节地爆开来,每节可射出短小的火箭五十枚,直到九节爆完才算无用。这是孔明从卧龙岗带出来的拒敌武器,名谓“龙节喷筒火箭”。诸葛亮确是我国古代善用火攻的军事家。他的火攻,不仅烧法不同,还有各种火攻的武器。因此,后世人称他为“用火的祖宗”。 现在,前后左右都是一百个兵,五十个喷筒火箭。为什么要这样布置?孔明知道,火攻开始之后,夏侯惇为了逃命,必然自卫,并一定向这里赶来。那末,我与皇叔就有危险。现在,有了这些埋伏,就能抵挡夏侯惇的狗急跳墙。下面的火已经燃烧起来,先说两山上的天桥被烧断后,从上面塌了下来,其势象从空而降的一把巨大的火刀,将两山前后隔绝,好比大门封闭起来一样,闸在里面的休想逃出来一个,闸在外面的暂时算侥幸。总之这里是博望坡的前门,后门到底在哪里,接下去再说。被这些汉兵数百个火把丢到了茅草丛中,正是风干日燥的天气,尤其山谷中野风拂拂,风顺火、火借风,所有茅草翻起熊熊火浪,滚滚浓烟,从后卷向前面,顷刻间博望坡里成了一片火海,正在茅草中的曹兵,被突如其来的火浪卷着,个个吓得丢魂丧胆,手拍脚跳地拍打着身上的火星,在地上乱叫乱跳:“不好了!哪儿来的火?那还了得!快走快走!” 人跑得再快,也比不上火浪的速度,加上曹兵七万左右,四面八方都挤在一起,争先恐后,结果谁都跑不快。其实,茅草是烧不死你们的,看来气势很大,一烧就光。这班曹兵好象祸中得福一样,露出了惊喜交织的表情,相互说道:“好了好了!没有关系!” 有关系的事情来了!茅草烧不死你们,但一定都烧死你们在茅草上面。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所有的地雷火炮的药线全都结在茅草上。茅草烧完了,药线也就都燃着了。地雷当然埋在地下。现在燃着的药线向泥土中窜了下去,地雷爆开了。在古代,地雷爆炸前,导火线上的浮土有的飞了起来。起初曹兵见到这种情况一下子还很好奇,摸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在三国年间还是刀枪时代,象诸葛亮这样的火攻简直从来没有碰到过。因此,这班贼兵只是感到好奇,一下子根本想不到避开来。主要是没有尝到过这地雷的滋味。说时迟,当时快,只听得一声巨响,──一轰!黑土四溅,就在炸开的地方,一大堆曹兵被炸得血肉横飞,身首落地。顿时,在地上出现了圆台面大小的一个土坑。这里地雷刚炸响,外边和后面的一尊火炮同时打了出来。从前的炮的威力远远不能同近代相比,但在当时来说,杀伤力要算大的了。大炮竖里有威力,横里没有多大威力,因此有句说话:避大炮向前逃十步,不及横里让半步。因为一箭可射百步之路,大炮足有十箭之远,就是足足能打出千步之外。这样说来,一炮能伤曹兵百余人。这种情况敌人都是第一次遇到。只听得“轰隆”一声,象山套里窜出来一条巨龙,炮火所到之处,两旁曹兵尸横遍地。一时间这里地雷,那边火炮,震得山摇地动,树木乱撞,吓得战马瞎蹦乱跳,马嘶之声响彻山谷,马军都从马背上一个个摔下来。所有曹兵他们不知到底往哪里逃生。因为地雷、火炮从四面八方而来。真是哭的哭、嚎的嚎,跳的跳、逃的逃。整个博望坡,一片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所说,烧完这批曹兵,单靠地雷、火炮还是有限的,绝大部分依靠树木森林。博望坡里有的是树木,可称树木森森,其中还有千年老树。古木参天。早说这些树身上全都涂上了油,树桠枝中藏着火药包,周围的茅草燃着了树木,在风中一吹,树枝上的火药包着火炸了开来,其中火箭向四处射去。所射到的地方立即都又着了火,真是风风火火烧一个不休,这些树木烧旺之后,恐烟你一下子无法来扑灭它,因为孔明军师他把博望坡的地形早已察看过,只要有树木的地方就利用它来烧死敌人,没有树木的地方便用地雷、火炮,因此这班曹兵确实走投无路。他们为了避免地雷、火炮都向树林涌去,现在树林一烧,又象一批野牛钻进了火阵一样,在那里东窜西逃,力气小的曹兵无法挤入人群,都被推向烧旺的树木上,烧得象焦炭一样。地雷、火炮把曹兵的死尸飞上了树林,血肉模糊地挂在那里,真是惨不忍睹,哭声震天。 曹兵:“大都督哎!埋伏厉害啊!地雷、火炮厉害,我们往哪里逃生啊!火攻厉害啊!” 这时候的夏侯惇与李典两人,幸得跑在最前面。起初听说后面孤穷将杀出,要想回马去救,可是被数万人马阻拦。现在大火顿起,他方始清醒过来,果真中了诸葛亮的埋伏。对旁边李典看看,心想,悔不听他之言。我活了四十余岁,二十年的战场中从未遇到这样厉害的火攻。被这班弟兄们的呼喊声、哭叫声,弄得夏侯惇心慌意乱。他情不自禁地转过头来对李典说:“李将军,本督果真中了孔明之计,我等往何处去逃生?” 李典又惊又喜,惊则四处埋伏。跟了曹操十余年来,从未遇到过的埋伏。确实现在生死难卜。喜则夏侯惇才相信我的说话。现在不是自相埋怨的时间,只有寻找出路为妙。幸得跑在前面,一下子还能避开火攻,因此他安慰夏侯惇说:“大都督,事到如今只有寻找生路。” 夏侯惇:“生路在哪里?” 李典想,你已经吓昏了,我要是知道了生路,何必用“寻找”二字。他回答夏侯惇说:“生路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只有和你两人向前去找寻。” 夏侯惇、李典二人惊慌催马,连窜带蹦,兜抄曲折,在博望坡里四处找寻。所说,皇叔在孤山上只见得下面的埋伏四起,究竟怎样烧起来的,就是以上所讲的。不要说你夏侯惇直接在孔明的圈套之中,遇着这样的火攻因而十分惊慌失措,就是作为战胜者的刘备来说,也未免有三分紧张。这正是: 浓烟弥漫四面飘,烈焰升腾九重霄。 佑求火灵显神威,孔明军师计谋高。 深山埋伏用火攻,热锅蚂蚁无处逃。 风助火势雷声隆,只为兴汉灭尔曹。 刘备着看在眼里,脱口而出:“喔唷,军师!你好刁啊!”对孔明看看,你年纪轻轻,手段竟如此般厉害!我刘备活到了四十九岁,不要说从来没有见到过象你这样的火攻,就是听也没有听到过。照这样的埋伏,看来十万曹兵剩下不会多了。想到自己只有九百五十人马,能被孔明消灭曹兵十万,我看历史上管、乐之用兵,也未必及你孔明。皇叔不觉感到侥幸起来,要是孔明相助了曹操,我刘备还有容身之地吗?想到自己刚才急到如此地步,有些好笑。再想到他有了这样的拒敌埋伏的本领,却从不在我面前炫耀半句。真不容易!难怪他神定自若,不动声色。回过头来,只见先生仍然执着羽扇,撩着清须在微笑,说明他深谋远虑,胸中自有百万雄兵。皇叔想到水镜先生、徐元直等山林隐士,在我面前所谈起孔明之贤能,真是片言无虚,句句是实。他不愧是一位兴汉的伏龙先生。因此,皇叔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哈……军师,真是用兵如神,古今少有的了!” 诸葛亮:“主公,夸奖了!” 他们君臣二人在孤山上观看火攻,谈笑风生。夏侯惇进来的七万曹兵,即使烧光,也要一段很长的时间。让他们在里面烧,我话分两头。 自从两山环抱一烧两断后,外面还留下三万曹兵,粮车上装载大粮六万石。催粮将名叫乐进。他是个勇而无谋之辈,俗语说来是个“戆大”。但是,跟了曹操十多年,也是曹营中一员名将。现在他发现前面已经被烧断,所有弟兄都退了下来,集中在他的周围。乐进在马上背着一口开山巨斧,睁着一对铜铃大眼,他远远望去博望坡烧得满天通红,里面的地雷、火炮声震耳欲聋,曹兵的哭声听得他提心吊胆。乐进想,我面孔虽黑,额角还算亮,要是一起进博望坡也难保命。他想着进去的夏侯惇、李典和韩浩,恐怕去则有路,回则无门。他无意中望到四周,约有人马三万。所说他是曹操的多年心腹,虽然在逢到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大败,可是他心中决不甘休,认为刘备兵微将寡,即使打了胜仗,他已经是全力以赴了。想必他所有的兵将都集中在博望坡里,他的老巢──新野县肯定无人镇守。刘备一定认为我们所有的人马,连兵带将都封进博望坡里,恰恰我乐进靠丞相的洪福,没有中诸葛亮的计。他虽是个匹夫,一时倒聪明起来了。认为自己还有三万人马,乘诸葛亮不备去夺取他的新野县。孔明、刘备他们虽然打了胜仗,但是,一旦他们的老巢被我所取,我们虽然大败,却迫使刘备失去新野,而无立锥之地。兵法云:败中取胜。那末,刘备是胜中反败。这倒是事实。要是别人用兵,可能被你达到目的,倒楣的是你恰恰碰在了诸葛亮的手中,那真是双叉将进了热锅里──死蟹一只。你乐进这个念头,是现在想到的。但是诸葛亮在昨天就已经预料你必然有这种想法。 乐进打定主意,他一声令下:“来!与我兵进新野县!” 三万败兵集中在博望坡外面,看到博望坡里面这样的熊熊大火,个个都魂飞魄散,惊慌失措。现在听乐大将军说要兵进新野县,这班曹兵都丧失了战斗力,认为十万兵还没到新野,只剩下了我们三万,看来到新野县去,恐怕连我们这点人马都难保。可是,乐进的命令谁都不敢违抗,因此一部分弟兄把粮车推的推,拉的拉。乐进一马当先,带领曹兵前进。火把灯笼照耀,战马答答,人声喧哗,粮车滚滚。乐进在马上抱着败中取胜的心理,洋洋得意地向新野县进发。 究竟下情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回 乐文谦新野送粮 夏侯惇死里逃生 乐进满以为稳取新野县。事实上,没有这样的便宜可占。赶到新野县还有五里路之地,有座荒山,名谓鹊尾山。本来此地树木兴旺,在前段单福初用兵时,因火烧鹊尾山,目前成了无草无木的一座荒山。曹兵准备要绕山而过,早已被山上一人看得清楚,此人便是关将军马前步将周仓。 周将军发现敌人足有三万,粮车无数,向这里而来。他一个旋风很快地来到后山。关将军早已守侯在此。不是说他奉令在余山吗?是的!火牛阵是在余山,方向在博望坡向北三里,这里根本没有火牛阵。当时,孔明在发令时不便多说。其实,在锦囊中早已写个明白,命令云长在上半夜再干一桩小事,也就是埋伏在这里,抵挡曹将乐进的去路。因为孔明预先准备把三分之一的曹兵拦住在博望坡外。乐进是后队上的催粮将。因此,为了保卫新野县。命关将军守住鹊尾山,同时万一乐进前来,把所有的粮草全部劫下。所说诸葛亮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现在,关将军只带二十名关西大汉,自己在马上青巾绿袍,手提龙刀。正在这时,周仓已到了马前,他对将军双手一拦说道:“主人,小人在山岗之上看得清楚,约有贼兵三万,车辆无数,欲想绕道而过,往这里而来,请主人定夺!”关将军一听,他感到被诸葛亮料得一点不错。不但敌人的人数、粮车,包括时间,全被你料准。既然敌人杀到,理当照军师说话而办。他一声令下:“来!与某点炮!” 乐进正在得意之时,只听得“轰”的一声炮响,吓得曹兵都停住了脚步。大家集中目光,对队伍前面的乐进看看,意思是在博望坡外很太平,看看火烧。你想出花头,要来取新野。现在你可听见“轰”的一声又来了,我们的人马,在博望坡里就完在“轰”的一声上。乐进当然也吃惊不小。他想:这个念头我刚才想出来,诸葛亮倒象钻在我肚子里一样,已经有人马守在这里了,不知是哪一个?你还在想着,只见山脚后面关西汉推出一辆大车来,车子上竖着一面大旗,旗杆上三盏标灯,远远望去清清楚楚,绿缎子旗上怵目惊心地看到:“大汉,汉寿亭侯前将军”,中间象小圆台面大小相仿的一个“关”字。只要看到这面旗,不需要看到人,曹兵已经络乱纷纷。因为云长在曹操处斩颜良、诛文丑一番威风的事情,不要说曹兵,即使曹操亲自见到他也要有三分胆寒。现在乐进见到这面旗,早把夺取新野的这个念头抛得一干二净。称他的心,想圈马就逃。但毕竟是曹操的大将,还只得勉强地等着关将军。只听得马铃之声频频传来,云长提刀泼马而来,周仓在马前带路。主仆二人到“关”字旗下立停。所说,云长面相威风,就是在白天见到他也要倒退二步,何况在夜间这黑暗之中,只有微微的火光照到他的脸上,见他是一个红脸,飘着长须,手中龙刀寒光闪闪,凤眼圆睁,吓得曹兵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关将军在曹营六十三天。曹孟德帐下主要的大将,他不但认识,而且连名字都叫得出来。现在他一看,果真是黑脸乐进,字文谦。关将军想,你虽是曹操手下有名之将,但是在我刀上不是对手。今天我目的要夺粮。因此,关将军龙刀一架,撩着长须对乐进说道:“前边马上文谦将军,关某奉军师将令,在此阻拦尔的去路,欲劫尔的大粮,望请留下了!” 乐进一听,他“扑”地一笑,想,好极了!我动你们新野的脑筋,你们动我们粮草的脑筋,大家心里都有一把算盘。但是他明白,你关云长要我的粮草,我是很难保住了。那末,就送给他吧。毕竟是敌人又不是亲眷,这样还象什么打仗?乐阿戆明知保不住这些粮草,但是当了三万弟兄们的面,即使死,也要讲几句大话。因此,硬着头皮,对关将军开口骂道:“呔!大胆姓关,你若要乐大将军的大粮,家伙上领取!”说罢,对着关将军将手中大斧一荡,摆出了决战的样子。 云长一听,那当然!真的凭两句说话就能拿到你数万石米,这太容易了。相信自己能斩颜、文二将,杀过老将蔡阳,战你乐进不在话下。因此,将龙刀提在手中,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文谦放马!” 乐进:“姓关的放马!” 后面这班曹兵,知道这些粮车是保不住的。但有一点倒可以保的,保乐进送掉性命。因此,都准备着逃跑。关将军刚要催动赤兔马上前,被边上周仓扣住了龙马。关将军对他看看,不解其意,要紧开口问道:“汉寿,缘何阻拦某家的龙马?” 周仓:“主人请听了,常言道:杀鸡焉用牛刀?区区贼将,何劳主人亲自动手,有小人上前去,已足够他受用了!” 云长一听,话之有理。我上去胜了他不稀奇,老实说,你周仓的步将本领连我都佩服。因此,龙刀架好,对着乐进说道:“文谦听哉!你若能胜得关某马前的步将,某家便放尔逃生。” 乐进想,起手不容情,容情不起手。动到手不问张三李四。因此张大一对铜铃眼回答关将军说:“呔!姓关的,命他马前领死!” 云长对周仓一看,汉寿将军已抽出腰间一对锤头。两足一顿,窜到了乐进马前。乐文谦也来不及问什么名姓,用力就向周仓当头一斧砍去:“招斧!” 周仓见巨斧当头而来,便起手中双锤十字花一架,用力招架了上去,嘴里喊一声:“贼将且慢!” 只听得“当”的一声,乐进的巨斧荡了出去。等不及你收回家伙,周仓便从上向下挥手一锤,正巧打在乐进马头之上,打得马头脑浆直流,死马四蹄一伸,乐进很快巨斧落地,人从死马背上摔了下来,跌—个仰面朝天。后面的曹兵见势不妙,转身便逃。周仓看他跌倒在地,他一个箭步窜了上去,就起单手一柄锤向乐进脑袋击去。乐文谦不要说招架,就连躲避也来不及了。他心中明白,吃到锤头,我的脑袋与马头一无两样。所说,他是个匹夫,在生死关头,什么都做得出来,其实是贪生怕死。此时,只听得乐进一声高喊:“关将军救命!” 说时慢,当时快,云长一生不斩下马将,尤其乐进剧叫“救命”,应该不杀了。因此耳朵听得,嘴里已经喊了出来:“周仓,住手!” 周将军锤头已经打了下去,但耳中听到主人命令“住手”二字。所说他的服从性比一般的人都强,关将军的说话无不从命,可是现在家伙已落了下去,这怎么办?他毕竟是个心灵手巧的步将,便将臂膀一侧,虽然锤头打了下去,不是打在乐进的脑袋上,而是在离开他鼻尖不到半寸的地方一阵风似地荡了过去,吓得乐进魂不附体,屁滚尿流。周仓收回锤头回到云长马前,对自己主人看看,你何必叫住我?这种贼将,下了马拚死地呼救,上了马又要耀武扬威。其实关将军有另一种意思,想到过去曹操待我不簿,虽然我将颜、文二将之首补报了他,可是后来五关斩他六将,毕竟欠礼。今日本该将乐进处死,目前劫他之粮,也就留他之命。”俗语说,不该杀的已被我杀,如今该杀的我却不杀。今后见了曹操,我便可对他说明,以此报昔日之恩。周仓自然无法理会自己主人的打算。 这时,地上的乐进跳了起来,回头一看,所有的曹兵逃一个干净,粮车遍地皆是。他想,今后战场逢到生死关头,我只要叫救命就能活命──就叫是匹夫!他把呼救当作护身符一样。其实,这是要看对象的,碰到云长就起作用,你要是碰到张飞,不要说呼救命,就是叫他晚老爷也无用。其实,这一点他也知道,因此,笑着对关将军说:“呔!关君俟,承蒙不杀,人非草木,我心中感激不尽。一下子没有什么好补报,喏诺,这些粮车上的粮草我送给了你吧,请你不要客气,这点是聊表寸心。与你再见吧!” 乐阿戆说完这番话,他用脚背踢起了地上的巨斧,在手中一执,一看马早已死去,只有靠两腿回去了。因此旋转身来,连蹦带跳地向曹兵逃的方向而去。关将军听完这番话,倒也觉得很有趣,照这样看来,你当他是戆大,自己到真正变成了戆大。你想,这些粮草明知被我劫了下来,他还要说得好听,算是送给我,倒是一个非常大的人情。关将军就命令关西汉把粮车检点一卞,多少车子便是多少粮草,一算确实是六万石。我家大哥只有九百五十人,倒可以解决很长一段时期的吃粮问题。这便是人少的好处。但现在云长想:我也无法拿回去,等到战事结束,再来运走这批大粮吧。因此云长带了周仓和家将们,兜抄小路,迅速赶回余山,准备用“火牛阵”对付夏侯惇。那末,这里的粮车可要被敌人来拿走呢?在这点上只管放心,乐进死里逃生,恰似惊弓之鸟,请他来,他也不敢来了,尤其他头脑简单,始终认为关云长守在这里。孔明的用兵往往是一将多用,这便是攻心为上的战略。 再说,乐进拖了大斧匆匆地赶了上去,只见前边乱成一片的曹兵溃不成军,走在最后面的一批官兵正在议论着乐进:“我的哥,我看乐进摔下了马一定危险了!” 乙兵:“那还用多说,下了马不死,世界上就没有死人了。” 乐进在后面听得清楚。他想,你们这班家伙,不但抛下粮草逃命,背后还要希望我老掉,恨不能把作们一斧斧地砍掉,方解我心中之气。再一想,关云长都放了我乐进。今天我也算饶了你们吧。 这班曹兵回头看到乐进,又是惊慌又是奇怪。惊慌的是我们的谈话料想他在后面都听见了;奇怪的是他怎么会没有死? 甲兵:“乐大将军,你回来了?” 乐进:‘你们为何跑?” 乙兵:“因为看到你乐将军跌下了马来,当你危险了。” 乐进:“我没有死,因为呼了救命。” 只有乐进这匹夫,还把自己叫救命的事介绍出来,不怕丢脸,引得在旁的曹兵都暗暗好笑。但是看到他没有了战马,赶路不便,所说三万曹军中有一部分马队,有个马兵自动让出了一匹战马。这时的乐进,只要有匹马就已经满意了,便上马提斧。送去了六万石粮食,他好象洗了一个澡,觉得浑身轻松舒服。他带了这些败兵回到了博望被外面。 这时候,博望坡的火正烧得最旺最猛之际,因为里面所有的树木大部分已燃着,地雷、火炮之声,早已零零落落。里面哭叫之声也逐渐稀少,大半已经伤亡。 乐进不敢靠近两山环抱之处,因为里面的十里大火的热浪烤得博望坡外一、二里路泥土发烫,热浪冲来,炙得他们浑身是汗。乐进想,夏侯惇能不能逃出博望坡,在时间上推算,就是逃出来也差不多了;倘然到现在还不见他出博望坡,那可以判断定然被诸葛亮的大火烧死在里面。因此,乐进派出一部分曹兵在博望坡外面各条山路上探听夏侯惇的消息。 这里,再提到夏侯惇如何进出博望坡。自从埋伏一起之后,夏侯惇与李典二人为了避开孔明的埋伏,他们拚死地向孤山前面靠拢。不轻容易,到现在,两骑马到了孤山的前山脚下,只见,这里是一块安全地带。因为既无茅草树木,也没有地雷、火炮,因此,没有被烧死的曹兵,也就从四面八方赶来。有些好心的曹兵还在高声地喊道:“我的哥,到这儿来哎!到这儿来啊!” 他们算绝处逢生。其实,这里是最不太平的地方,是诸葛亮、刘备把夏侯惇处死的第一个关口。就在前山脚下,埋着三只大的地雷,倘然爆炸起来,恐怕连孤山都要动摇几下。三只地雷的药线都绞在一起,而且药线布置在比较冷落荒僻的所在之中。为什么要这样布置呢?目的是拖延一段时间,等候夏侯惇的到来。可是,这班曹兵认为这里最安全。因此人数越挤越多,大约聚集有千余曹兵。现在夏侯惇与李典二人赶到这里,对前面一看,认为在这里暂时躲避一下,定下心来再去找寻出路。曹兵见到夏侯惇,当然一齐招呼:“大都督哎!大都督!这儿来啊!” 其实,不是在招他的人,而是在招他的魂。夏侯惇与李典的马都扣住了。夏侯惇想,这里确是太平,到如今没有见到韩浩,看来他已丧了性命。李典始终跟我在一起,但乐进在后队,希望他没有进来,留在外面,要是这样,我们四将还能保全三将,不好算全军覆没。否则,被徐庶这个家伙完全猜着了。夏侯惇一面想着,一面抬起头来对山上一望,只见孔明、刘备端坐在上面。他想,我们烧得走投无路。你们二人,都在上面洋洋得意地观赏火景。夏侯惇一时心火直冒,倒不如趁此机会让我冲上山去活捉他们君臣二人,一来能报火烧博望之仇,二来能回去见丞相缴令。他回过头来对李典说:“李将军,我与你冲上山去,捉拿刘备、诸葛亮,一消今日之恨!” 早说李典是个聪明人,他进博望坡已经明知故犯了。现在叫他一起冲上山去,他想,孔明有如此神机妙算,他没有抵挡你夏侯惇的办法,焉敢安然稳坐山顶之上?应该吃一暂长一智,这点我不跟你去受罪了。因此,摇着头回答夏侯惇说:“大都督,我劝你还是在这儿吧。要是上山的话,大都督,请你一人上去吧。” 夏侯惇对他看看,心想,你被孔明的火吓破了胆,到了这里不捉刘备,岂不是错过良机吗?再说刘备、孔明认为我已经被他们埋伏所处死,意想不到的是我不仅没有死,相反赶来这里。因此他们连脱逃的时机都没有。为此,夏侯惇满怀信心,准备一人上山。看到周围还有很多曹兵,他便一声令下:“军士们,跟随本督冲上山去,捉拿孤穷刘备,活擒妖道孔明!” 当然,虽然吃败仗,曹兵还是服从你的命令。大约有数百人跟着夏侯惇冲上山去。有的曹兵想,即使上山没有功劳,更比下面安全得多。因此一片呼杀声:“大都督请!杀啊──” 夏侯惇将马一拎,提着长枪向孤山上冲去。李典在下面观看。他想,万一没有埋伏,我再上山也不迟。上面的刘备本来看得火攻心花怒放,现在听得前山坡上一片杀声,皇叔向下一望,原来是夏侯惇带兵冲了上来。他想,危险来了,要紧对孔明说着:“啊呀军师!贼将夏侯惇来了,这便如何是好?” 孔明本来在想,夏侯惇怎样还不前来?难道已经被烧死在火中了么?倘然这样,倒也妙极了。现在一看,非但没有烧死,相反前来犯我孤山。那末,你是有来无归。现在下面的地雷还未爆炸,我来指挥把夏侯惇杀退。他上山下山的这一段时间,想必下面的地雷要炸了。这样,夏侯惇还在我的圈套之中。因此,孔明对皇叔摇摇手,说道:“主公何必惊慌,有本军师在此!” 刘备想,我刚才还想得很好,从今以后只要你孔明在旁,哪怕天塌下来,你象擎天柱,我一无危险。怎么又忘记了你呢?刘备确定比刚才定心得多了,看诸葛军师有何办法。孔明希望夏侯惇上山来爬得越高越好。夏侯惇睁大一只眼睛,一面上来,一面也在看着山上的动静。他一看山上没有多大的变化,就在他距离刘备、孔明不满三箭之路,诸葛亮便将羽扇一摇,发出了信号。早已说过,前山毛仁将军带着一百个弟兄,五十根喷筒火箭守住在那里。现在,见到军师羽扇上的命令,毛将军一声吩咐:“军师下令,咱们动手!” 两个小兵扛一根,凡是后面的弟兄都抽出一个火把,将前面喷筒火箭上的药线点燃,第一节竹管爆开,喷射出五十支火箭。现在一共有五十根同时爆开第一节,那火箭就要喷射出去二千五百支,从上往下真象雨点一般射向曹兵。这班曹兵从未尝到过这种滋味。射在身上立即随风烧起来,射在眼睛里立即双目失明,射在咽喉之中轻则受伤,重则致命,要是旋转身逃,又要被它射中后脑。因此,连招架的办法都没有。而且爆开一节连一节,连续不断的火箭,不要说无法冲上山去,连转身逃都来不及。因此,跟上来的曹兵一批批地倒下去,不死者都在山坡上连爬带滚地逃下山去。即使前山上五十根射完,左右、背后共有两百根,足够你夏侯惇受用的了。这时的夏侯惇,毕竟是个大将,他发现得快,便起手中长枪拚死地播动,把火箭象水一样左右拨开,动作算得快了,但是他的脸上也中了两支火箭,虽然伤势不重,可是痛得他一只眼睛荡了出来。他想,这是什么老掉?又中了诸葛亮的埋伏,看来上山是不可能的了。下山倒又烦难,因为圈马下山,后脑上岂不要给火箭射着送命?真是进退两难。山足下的李典与一都分没有上山的曹兵,感到真是不幸中之有幸。可是,大家不懂,上面的埋伏象落下来的红雨一样。李典在想,看你夏侯惇如何退下来!就是上面的孔明也在想:夏侯惇你怎样逃命?可是在这点上连孔明都想不出来──夏侯惇自有逃命的办法。《三国》之中,逃走的本领他是最有名气的,因此流传到今,有句俗语说:“老兄你要夏侯惇了!”这就是溜走的意思。夏侯惇一面招架,一面想着一个活命的办法。由于他手中的兵器习练得滚瓜烂熟,因此他把播急的长枪改用一条手,照样能把火箭招架得水泄不通。他探出另一条手很快地将马头往后一圈,他的身躯在马鞍上比风车还要快地一转,形成了倒骑马势,正面仍旧对着山上,可是马头已经向了山下。他一面播枪,一面两腿连连夹着马肚,战马直往山下奔去。孔明在山上看得不觉好笑,真是出人意料,这个家伙竟然想得出倒骑马背的脱逃之计。这条脱身计,连我诸葛亮也想不出来。因此,孔明又希望他逃到山脚下地雷立即爆炸。可是,夏侯惇马到山下,他被孔明的火箭吓昏了,低头一看,忘形地叫了出来:“啊呀,本督的马头哪里去了?” 李典回答说:“请你旋转身来!” 夏侯惇回头一看,不觉笑了出来。他很快地坐正了马背,招呼李典快走。两骑马飞驰而去。这里的曹兵在想,都督既然逃下山来已经脱险,何必要紧离开此地!事实上在这种地方倒不是什么福至心灵,而是一种预感,认为诸葛亮所在的地方,是不会给我夏侯惇太平的。这倒是事实,也可说他是侥幸。在这紧要关头,偏偏地雷到现在还没有炸响,直到夏侯惇和李典离此很远时,前也脚下的地雷才开始爆炸。因为药线拉得太长,距离太远了。现在,曹兵只见地上的浮士在飞起来,他们进得博望坡后也算学到了一点知识,明白下面埋伏来了。因此发现的曹兵先叫了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埋伏又来了!弟兄们快跑啊!”来不及了!顿时间似天崩地裂一般,只所得“轰隆──”一声,从地下窜起了几条火龙,方才前山脚下人头济济,等到响声停,浓烟散,前山脚下一个人影都没有了。只留下象一个巨大的鱼池塘相仿的土坑。所有的曹兵都被炸得粉身碎骨。有的说,甚至有曹兵的断臂残足飞到刘备座位的旁边。孤山好象海中一只小舟那样左右摇晃了一下。刘备这一惊吓真是非同小可。他忘形地叫了出来:“喔唷,好可怕!军师,这‘轰隆’的巨大之声,是什么家伙?” 诸葛亮:“主公,这便是地雷。” 刘皇叔想,不惜!在天上轰隆一声称谓天雷,在地上轰隆,是应该称地雷。但是,地雷威力胜过天雷。这许多曹兵,就被这轰隆一声一个都不见了。因此,又问孔明:‘军师,地雷可有相克的东西否?” 皇叔认为杀伤力太大了。任何东西都有相生相克,要是没有相克的东西未免太罪过了。诸葛亮完全懂得皇叔的意思,但是地雷没有克住它的东西,除非是发现它,预先把它挖掘起来,除此之外总是要爆炸的。孔明想,若然我说没有相克,恐怕皇叔今后要阻止我用此埋伏。但是,我诸葛亮今后还是要用着这些东西。是不是说孔明的用兵,只会用地雷、火炮来消灭敌人呢?当然绝对不是!孔用杀败敌人的办法真是变化无穷。目前,实在你皇叔兵力微弱得很,要是靠实力来抵抗,恐怕你这些兵全部葬送也难以战胜敌人。我是以此来代表兵力而去杀伤敌人。要是你皇叔给我十万、八万的人马,我就能用其他的方法来抵挡。这是以少胜多的办法。当然,要是这样与你解释,不但一时讲不清楚,恐怕说话之中反而得罪你皇叔。为了避免误解起见,孔明就说了一句假话:“主公听了,天雷能克地雷。” 皇叔一听有道理,“天地”二字,天字在上,他字在下,必然天能克地。诸葛先生今日在这里讲了一句天能克地的话,自古以来,确有这种巧合。今日博望坡火烧是第一次,到今后第六次出祁山,也是孔明一生中最后的一次火攻,便是火烧“葫芦谷”,亦称谓“上方谷”,就是烧司马懿父子三人,准备一仗消灭魏国主将司马懿。正在上方谷里烧得烈火熊熊之时,诸葛亮认为大事可定了,在满天星斗的夜空之中,顿然连声巨雷在天空中轰鸣着。接下来一阵倾盆大雨,不但地雷全部失效没有打响,而且把所有烈火全部浇灭,司马懿父子三人活着性命逃出了芦谷。所说天雷克地雷,到二十七年之后果有其事!总之,孔明一生用过很多火攻,单是前《三国》中博望、新野和赤壁就有三把火,今后火烧藤甲兵,火烧木门道,火烧上方谷等等,每次用火攻总是被他大批杀伤敌人。因此,后世人有几句说话,就是中国自古以来有三个人能把天、地、人掌握在手,任意翻覆,易如反掌。第一乃是西汉中的范增,据说能移星换斗;第二是明朝的刘伯温,据说可遣动风水;再者便是诸葛亮,可称人之精灵。虽然这是一种雅话,可见中国有史以来真是人才辈出,何止这三个人呢!在这里,到时候刘备、诸葛亮有众将保护,包括赵云在内一起回转新野县,后书再提。 再说,夏侯惇离孤山不远,只听得后面一声巨响,吓出了一身冷汗,回想自己幸得早走一步,否则葬身在地雷之中。他望到四周死尸成堆,臭气冲天。他对着李典说;“李将军你看,正是:‘烟雾腾空起,青烟往上飘。南方丙丁火,北方魂胆消。’” 他为什么要讲这几句?因为想着出兵之前,徐庶对我相过一面,对我说新野在于东南,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夏侯惇想,被这家伙象放屁一般全部说中。再想到孔明的用兵实在太凶了,即使摆一个八阵图,九九八十一门,其中也要摆下生门,可是诸葛亮在博望坡的埋伏真是一无出路。当时,活着的曹兵确实没有几个,跟随在夏侯惇、李典后面只剩下几个烧得焦头烂额的步兵了。他们拚着死,钉着他俩不放。跑到前面,只听得有曹兵叫喊之声:“大都督,不要来!不要来啊!……” 夏侯惇听见“不要来”的喊叫声,立即与李典扣住战马,二人三只眼睛对前面一看,只见离自己数文之路有一堵火墙阻拦去路。其实这里是博望坡的所谓后门,两山合抱是前门,夏侯惇进前门出后门。这堵火墙从何而起?因为,毛、苟、刘、龚四将昨天带着四百兵在这里挖掘了一条一人深、一丈多阔的壕沟,在沟内铺满稻草、茅草、硫磺、烟硝、石块、石片等,所有的药线都系在附近的茅草上,茅草烧完,这条壕沟炸了起来,石片、石灰乱飞。因此,在这一带附近的尸体遍地皆是。壕沟虽然炸开了,可是附近的零星野树都燃烧着了,顺着风火舌都连在一起,因此形成了一堵火墙。夏侯惇一看,生路没有,又来了一条死路。李典也看得清楚,他就请夏侯惇在此稍等片刻,待我上前探路。李将军他沿着火沟一路寻找过来,就在一座山脚的附近转弯的地方,壕沟不阔,火势不大,只有几棵野树在焚烧,有着两个火舌,顺着山风一忽儿合并起来,阻止了去路。但是,一阵风又把它们吹了开来。一合一分,象两扇门一样一开一关。在壕沟附近的曹兵,他们拚着命跳过火海窜了过去。一到外面,便是逃出了博望坡,就算脱离了“火口”。李典一看生路来了!他想,小兵的两条腿能跳出去,何况我们大将的战马!因此他要紧掉马回来到夏侯惇马前,开口说道:“恭喜都督,贺喜都督!” 夏侯惇一听,对李典看看。你这个家伙说话象不吃粥饭的,烧得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什么喜事? 夏侯惇:“喜从何来?” 李典:“生路便在前面!” 夏侯惇想,被你李典所料到,果真还有生路。 夏侯惇:“速速与我马前带路!” 夏侯惇跟着李典来到前面一看,他想,确是一条生路。见到附近的小兵一个个都在向外面窜出去。李典回过头来招呼夏侯惇说:“大都督请吧!” 夏侯惇顿住不跑。他在考虑,两个火舌一合一分,要是我跳过去的时候,正巧火舌分开来,那就没有危险。不要在我刚到火沟的时候,两个火舌正好合拢来,把我人马夹在中间,这还当了得。他一只眼睛转了一转,对李典说:“李将军先请!” 李典想,这又不是吃喜酒,你请我请的,为的是你是都督,应该占先。既然叫我先跳,那再好也没有了,因此他将战马退后几丈,然后两腿一夹,将马一拎,连人带马窜向火沟。夏侯惇看得清楚,在李典到火沟的时候,左右两个巨大的火舌正巧合拢起来。这时,马上的李典顾不得一切。他起手把脸一遮,马上一伏,然后将马一拎。巧极了!在你跳火沟的时候,一阵风将两个火舌吹了开来,李典连人带马在这空间当中穿了过去,丝毫无损地到了火沟的外面,扣住了马匹。他回头望着火沟里面的夏侯惇,连连招呼他说:“大都督,快跳吧!跳到了这里你就没有危险了!” 夏侯惇一动也不动。他坐在马上正在细细地琢磨着。他想,李典这家伙运气真不错,在他跑到火沟的时候,火舌合起来。在他正当要跳出火沟的时候,火舌正好分开来。我也要等这个机会。其实,在这种地方的确只能碰巧。任何人都算不准确的。 可是,夏侯惇自作聪明,等着等着,感到一直不巧。时间一长不好了,两个火舌合在一起之后,再也不分开来了。随着呼呼的山风从左往右,从右往左,象巨人的手掌一样左右挥动。夏侯惇一看,越来越凶险了,再不跳,恐怕要封住在里边了。到这个时候,迫使夏侯惇冒一冒险。他便向后倒退了两丈,然后将马一拎,向火竟窜过去。等他?火沟旁,火舌正巧顺着风向左吹了过去。夏侯惇不顾一切将马一拎,准备跳出火壕。左边的火舌顺着风又回了过来,巧倒也巧,正好在夏侯惇的左面脸上十十足足地一下火耳光。只听得“嚯”的一声,夏侯惇感到一阵剧痛,连人带马跳过了火壕。 那边的李典与曹兵看得清楚,大家笑在心里。夏侯惇扣住了马匹,他起条右手在左面脸上,从耳朵边起一直向下巴摸下来,感到连皮都烧破,摸到一手的血水,胡须一根都没有了,直摸到右面脸上才摸着几根烧剩的胡须。因为从左面吹过来的,这几根胡须也算是幸存者。夏侯惇抓着这几根胡须发出一声苦笑,这几根留着它还有什么用?其实,等到孔明二次用兵火烧新野县的时候,他倒又来了。同样又吃着一记火耳光,也剩下这六七根。直要到今年八月他去卧龙岗捉拿孔明的老婆时,被黄承彦一炮,方始将这六七根胡须一齐打个干净。他一年之中连被孔明烧三次,也算是巧的事情了。现在,夏侯惇被烧得焦头烂额,他在衣袋中取出一包伤药来,象吃面洒胡椒一样向脸上洒去。要知道这是古代的金枪药,专治一刀一枪硬伤用的,现在你是烧伤的,不能用此金枪药,药不对症,要是内服的话,就有性命危险,现在已经足够你受用。这些药洒到你烧伤的脸上,直钻皮肤,象无数的小钢针一样在他的伤处刺痒,痛得他双手抱头,吼叫连连:“哇呀呀……”在旁的曹兵,看到夏侯惇这样的疼痛难熬,要紧问道:“请问大都督,敷的是什么药?” 夏侯惇:“本督按的是金枪药。” 曹兵:“大都督,烧伤是不能敷金枪药的。” 夏侯惇:“要按什么老掉?” 曹兵:“要敷老鼠油!” 夏侯惇:“什么叫老鼠油?” 曹兵:“都督你听好,就是用一窝小老鼠,在还没有睁开眼的时候,把它浸在一瓶菜油里,然后把瓶口封没,埋在泥土中,隔一两年再行拿出来,小老鼠都溶化掉,这种油就叫老鼠油,敷在烧伤处立见功效。” 这倒是事实。我国古代传下来的,是专治烧伤的秘方。夏侯惇一听,要紧问曹兵:“既然这样,你们可曾带来否?” 曹兵:“大都督,老实与你说,我们没有料到烧,所以也没有带来。” 夏侯惇一听,想想倒不错。尽管今天吃着苦头,但是也学到了一门知识。因此他此番回去,到百姓家中觅来十瓶老鼠油,藏在身边以防万一,恐怕下次再烧,可以立见功效。这倒是预先要讲明,接下来火烧新野县。痴虎大将许褚烧得两只手动也不好动,幸得他的老鼠油,否则性命危险。这时,夏侯惇一阵剧痛已过,整个脑袋肿了一圈。他方始停下身来,命令身旁少数曹兵,按照偏西的月光,摸准一定的方向,与李典二人从山套中离开了这里。正巧被乐进派出的探兵发现。 这个探兵,见到马上的夏侯惇,顿时呆了一呆,只见三分象人,六分象鬼。立即赶到马前:“小卒见都督!” 夏侯惇被烧得晕头转向,一下子连自己人都看不清楚,要紧问道。 夏侯惇:“你是何许样人?” 曹兵:“小卒乃是乐大将军马前的弟兄。” 夏侯惇想,韩浩肯定阵亡,但不知乐进在哪里:“文谦将军现在何处?” 曹兵:“就在两山环抱之外等候都督?” 夏侯惇想,匹夫福气,火里没有来兜圈子。因此,命令道:“与我马前带路!”夏侯惇跟着探兵向乐进方向靠拢。 这时,乐阿戆已经得讯夏侯惇逃出了博望坡。他带领弟兄迎了上来。现在两军会合,乐进上前见过夏侯惇说:“都督洪福,乐进有礼!” 夏侯惇想,确实福气。诸葛亮这样的火攻没有把我烧死。他问乐进说:“乐将军,你的大粮哪里去了?” 乐进:“鹊尾坡下被姓关的劫走的了!” 夏侯惇想,人马伤亡到如此地步,也顾不得粮草了,留着也无人吃。这个家伙也算胸襟开朗的了。但是,再问乐进:“你部下还有多少人马?” 乐进:“三万左右!” 夏侯惇听到还有三万人马,便哈哈大笑。他笑些什么?他象赌棍一样,以为一仗完全输光,料不到还有三分之一的人马。因此,传令回转皇城,去见丞相缴令。旁边李典说:“都督,你岂能回去?” 夏侯惇:“为何不能?” 李典:“你不是与徐元直相堂赌头,立下军令状么?要是失败回去,你的脑袋便要输与徐庶。” 夏侯惇:“李将军,就为了军令状,因此要回去!” 李典:“这是何故?” 夏侯惇:“徐元直句句被他说对了。他说遇火,我果真被孔明所烧;他说我要烧得焦头烂额,现在果然胡须只留几根。但是,他最后的一句说话讲得不对!” 李典:“不对在哪里?” 夏侯惇:“元直说我要烧得全军覆没。你要知道十万人马要是剩下一二百人,可以称到全军覆没。现在尚有三万,何谓全军覆没?就在这一点上,本督要回去与徐庶评一评理,非但他不能赢我,相反本督的失败全被他一派胡言乱语倒尽锐气,惑乱军心。不但我没有输,相反他料事不准,我还要与元直去算账呢。” 吃了曹操饭,学了奸贼样!失败之后还想嫁祸于人。其实,这三万兵也保不住的,孔明的用兵没有这样简单。他象吃粽子一样细咽慢嚼地吃光你。刘备手下最勇猛的大将便是红黑白三只面孔。现在还没有完全出现。你想保住这三万兵,宛如做梦。当时,夏侯惇认为可以安然回去,因此带领李、乐二将,败兵三万,前前后后,络乱纷纷,离开这里,往北撤退。这里一带的山套总称叫余山。 他们未走满三里路,诸葛亮埋伏的又一路人马,正等候着夏侯惇。不是别人,便是关云长以及他布置的难以抵挡的“火牛阵”。 到底夏侯惇如何逃命,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回 关云长火牛显威 莽张飞拜师孔明 东方将要发白,余山脚下云长马前的周仓看得清楚,只见夏侯惇等三将,带领着三万左右的人马,向这里撤走。周将军眼快转身到后山来禀报关将军。 这时的后山,云长与关平父子二人带领二十个关西汉,一百名刀斧手,五十条牛。这些牛身上都用五颜六色的布包扎了起来,一下子看不出是牛是马,象天上降下的神兽一般。每-条牛身上六口利刃,两口结扎在牛角上,四条牛腿上各结扎着一把,都是刀刃向外。这样要是牛在人群中冲过,可以把两旁的人一铡二断。要是牛头一挑,牛角上的利刃可将人划破,五脏落地。要是牛在人群中打一个滚,好象在盘车中铡稻草一样,至少二三十人被他铡得身首分离,骨肉两段。因此,古代的火牛阵不是以一当十,可称为以一当百。现在把五十条牛列为十排,每排五只,每只相隔一段距离,中间用三尺长的竹竿将它们隔离开来,这样凭你开阔的山路,被一排牛冲出,已经很难躲避的了。那末,怎样会使牛疯狂地冲出去呢?就是在每条的牛尾巴上,扎着一个长长的火把,火把上早已涂上一层油,不但一点就燃着,一而且可以维持一段很长的时间。牛阵的厉害,就在于此。到时间只要点燃火把,每条牛不需要鞭打,它自动地会冲向前去,火把烧得越旺,老牛冲得越急。不要说军事上的火牛阵,即使老首姓家里的老母鸡,只要在它尾巴上扎上一面小红纸旗,保证这只母鸡飞奔得连人都追不住它。因此,人是万物中之灵,各种各样的办法都想得出来。每一排牛的后面,十个刀斧手。十排牛,正巧一百个。在他们的脸上,也涂上各种颜色,看不出是军兵,就象天神天将一般。每人手执一口锋利的钢刀。孔明的布置,不仅有强大的杀伤力,就是在表面上也要吓得放人胆颤心惊。关平毕竟是个年轻的孩子,他看到此情此景,不觉坐在马上好笑,想军师的用兵真符合我大孩子的心理状况。即使是云长,也感到有趣。 这时,周仓已赶到马前:“主人,小人探得夏侯惇三将带领败兵三万,由此道而来,请主人定夺!” 关将军又一次感到孔明料事如神。他的用兵,的确在于徐庶之上。他可以把敌人行动的去向了如指掌。云长便一声令下:“来!与某点炮!” 余山背后号炮一响,顷刻间刀斧手将五十条牛尾巴上的火把全都点燃。这十排牛,本来安然地站立在那里。现在,这些老牛感到屁股后面热呼呼的。虽然是大动物,毕竟是畜生。它们不懂后面究竟出了什么事,牛眼睛向左右看看。它们在想,是不是后面失火了?因此,它也懂得要逃命,一面嘴里叫着,一面向山路外大道上走去。可是,火把越烧越旺,烧着了牛尾巴。这些牛又想,为什么这些火钉住了我们不放?它们哪里知道,火把就扎在自己的尾巴上。很快火烧痛了牛屁股。这时五十条牛都发了狂,牛遇见火是要斗起来的,因此有句俗语叫“牛斗火”。这些老牛为了想逃命,拚死地向大道外面奔驰而去。谁说牛跑不快?老牛一发狂,不比马的速度慢多少。刀斧手紧紧跟上,到了大道上当然没有次序了。这里三排,那里四排,总的方向是冲向曹兵。 再说,夏侯惇原以为是太平无事了。现在听得炮声,知道事情不妙。他便同李、乐二将圈马向后退去。心想,后面到底来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可是,没有发现刘备手下之将,只见对面冲来的不知什么怪物。曹兵团在一起,哪里来得及分开,有些小兵认为来的毕竟是畜生,不管它是牛是马,我们是人,它们总是要让开的。说话是不错,在平常时间,对面来的或马或牛,只要你不去欺侮它,牛马也是有灵性的,它们绝不会来碰撞你。可是,今日就不同了。这些老牛在想,后面在火烧,我们要活命,你们这许多人还要在前面拦住不放,是不是要我们都被烧死?所说,大动物确实与小动物不一样,它会搏斗。认为你们想烧死我们,那就不客气了。老牛习惯将犄角来挑,正好在犄角上扎着利刀,被你这样一挑,前面的几个曹兵顿时破腹开膛,血流满地。 这时,曹兵方才知道事情不妙,要想往左右散开来。但牛群横冲直撞而来,曹兵要想往后撤退,只见三万人马挤得人山人海,自己人堵了自己人的路。此刻,一排排的火牛已经冲进了人群,不单是牛头撞,犄角挑,就是老牛在人群中奔驰而过,牛腿上的四口钢刀好象四柄板桨一样,把这批曹兵,象划过船的水花相仿,分了开来。顷刻间,血肉横飞,尸骨堆山。 这班曹兵,哭叫了起来:“不好了!活火来了!活火来了啊!” 什么叫“活火”?因为博望坡的火虽然厉害,只是烧定在一个地方。这里的火,生了四只脚会四面跑的。所以,称它为“活火”。有些曹兵急中生智,他们想,只要不在它对面阻拦,它是不会伤人的。因此往左右分开。你们算聪明,总不及孔明厉害。的确,老牛只是往对直冲去。可是,每排牛的后面窜出来一批刀斧手,他们想,竖里有牛,横里就请你们尝一尝我们的滋味。因此,挥动手中的钢刀,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就这样,两路夹攻,曹兵死伤无数。 夏侯惇跟在李、乐二将后面,一路看,一路退。他想,我跟了曹操多年,这是什么家伙,我从来未遇到过。所以,他回头问李典说:“李将军,这是什么老掉?” 李典:“大都督,我虽然也是初次遇到,但听得已久,古代齐国田单复兴齐国,便是用的这些东西。照末将看来,这便是‘火牛阵’。” 夏侯惇想,诸葛亮不但用兵好,而且他肚里的古董也不少。看来,这三万兵很难保牢,此路不通,另找别处。但是,不知道“火牛阵”何人所用?总要得个结论。 正在此时,云长带领关平、周仓随后杀出。 夏侯惇眼睛一只,但看得很清楚,在将近天明前的一段时间里,加上火光中,见得云长的大旗高飘。他方始明白是关云长用下的“火牛阵”。即使没有火牛,遇到姓关的也难抵挡。他回头对四处一望,只见在左边有条山路十分狭隘,想必这样狭的山路,火牛是无法布置在这里的。而且,看来是一条暗暗的小路。哪里知道,这条路就叫安岭道。牛倒没有,却有“猛虎”在那里等待。夏侯惇哪里能料到,又会遇到张飞。他眼快手快,圈转马头,拖了长枪对李、乐二将喊了声:“李、乐二将军快跟本督往小道而走!”说罢,第一个带头。李、乐二将随后,眼快脚快的小兵也跟随其后,不满一百名,向安岭道撤退。没有死的曹兵,他们见到关将军个个高喊:“君侯救命!我们愿降!关君侯救命啊!” 云长感到自己大哥兵马太少了,这些曹兵都是年轻力壮的好汉子,只要他们真心投降,换上我军的一身制服,不需要训练,沙场就能冲锋杀敌了。因此,关将军命手下人扯出一面大旗,上面四个字──投降免死。曹兵纷纷赶来投降,因此,关将军在余山脚下收到降兵一万有余,其他的曹兵都死在火牛阵中。因为老牛毕竟是畜生,它们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因此,围在里面的曹兵是活不成了。那末,这些牛如何呢?说也可怜,烧到后来牛尾巴烧烂,看得这些老牛互相乱撞.结果和遭灾的曹兵一样,同归于尽。这里的死人死牛无计其数,等一会自有人来料理。云长收了降兵,回转新野。在路过鹊尾山的时候,顺便将劫来的大粮带了回去。 再说,夏侯惇赶到安岭道口,见后面关将军没有赶上来。因此,他喝住了李、乐二将,对着小道里面望了一望。因为天还没有亮足,所以看不清楚。他心中琢磨着,前边这条小路地势险要,万一碰到敌人,过去容易出来难,故而他扳着手指算道:“白袍小将已经出来过了,就是一开场与韩浩交锋的;红脸将刚才遇到;再有一个黑脸张飞,他……”他想到这里,不觉浑身一抖,毛骨悚然。至今还未看见他出场。夏侯惇最怕的就是张飞。老实告诉你,张飞就在这条小路上!而且已经等了你长久了。此时的夏侯惇脑筋很清,他想,真正要逃出刘备的地界,只有从此道而过。所以,他命令李典先到里面去探听一下,究竟有没有埋伏,自己在外面等候消息。 李典除去马头上的鸾铃,恐被里面的敌人发现,然后悄悄地点马进山路。 其实,里面的张飞自从在诸葛亮面前立下了军令状以后,带领着二百五十个军兵,早已守在里面小路上了。三将军坐在马上,手执丈八蛇矛。他睁大着环眼在想着,军师命我守在这里,拿到夏侯惇,他要十里外跪接于我,马前敬酒三杯,即使抓到一个小兵或带到一匹战马,也同样接待于我。甚至,夏侯惇不走安岭道,也是我赢了诸葛亮。可是,等到现在还不见夏侯惇前来,只是在耳边听得炮声隆隆,震得山谷摇动,哭声连天,响彻云霄。张飞抬头观看,只见天上布满红光。他在想,不知哪里在天火烧,这种火光从未见过。因为安岭道也属于余山的山路之一。他望到山上,火光照得每一条山路清清楚楚。他感到十分奇怪。其实,你管你守在原地,夏侯惇插翅难飞。所说,他输给孔明就在这一只棋子上。三将军想,观天色将近启明。看来,夏侯惇不会前来,倒不如让老张赶上前去,看它一个是非。因此,他对着二百五十名汉兵高喊一声:“弟兄们!” 所有的三军,听到三将军呼喊,没有一个不应声:“三将军啊!” 张飞说:“如今炮声隆隆,火光冲天,夏侯惇还不前来,速速前去打探!”  两个汉兵出小路去探。其实,在这个时候,夏侯惇还没有到来。因此,两个汉兵回来对张飞说:“报三将军,夏侯惇还没有前来!” 张飞:“不见夏侯惇?” 汉兵:“对!” 张飞:“恐怕他已老掉的了!” 汉兵:“我们不知道!” 张飞“扑”地一笑,心想,诸葛亮你已经失算了,夏侯惇即使他不死,一定走别处去了。三将军听到这种炮声,看到这种火光,总觉得心痒难搔。因此,他对着弟兄们说道:“来也!” 汉兵:“三将军,怎么样?” 张飞:“老张登山一看!” 汉兵:“三将军啊,你要上山去看火攻吗?” 张飞:“着哇!不知谁人放下的大火,老张定要去看个清楚,尔等在山下防守当心!” 汉兵:“三将军,你上山,万一夏侯惇到来,我们无能阻挡,这便如何是好?” 张飞:“不须担心!” 汉兵:“万一被他脱逃,三将军岂能交差?” 张飞:“老张自有妙计!” 汉兵:“将军岂会用计?” 张飞听到这句话,他一手执矛,一手撩着虎须笑了起来:“哈……老张善用妙计,可称为诡计多端。” 听得汉兵们一个个忍俊不禁。他们想,你满腹老酒倒可说说,你竟然夸口说一肚子妙计。知道他在吹牛,但是听了他的妙计再说:“三将军,请你把妙计布置一下!” 张飞:“你们听了,老张登山观火,尔等在下面一个也不要动。”说罢,就命令五十个马军一字长蛇排开,在小路上排着长长的一彪队伍,叫他们将手中的家伙,长枪执在手,巨斧背在肩,大刀双手捧,眉毛竖,眼睛弹,面孔板,动也不好动,汉兵一个个象泥菩萨一样,一尊尊塑起来。 这班弟兄被他弄得真是哭笑不得,便开口问张飞说:“三将军,把我们弄得死不死,活不活,这算是什么?” 张飞:“老张用计!” 汉兵:“这种计,不要说从来没有看见,听也没有听到过。” 张飞不管你们懂不懂,他再来布置两百名步兵,叫他们从这里小山脚下起,五、六个一对,再往山上爬上二、三十步,也是留下七、八个弟兄。就这样,把两百个步兵家摆摊贩一样,一堆堆地向山上摆去,大约摆到半山腰,二百个步兵摆完了。然后他回下山来对弟兄们说:“三军们听哉!老张登山去了,万一夏侯惇前来,不要来通报。” 汉兵:“三将军,即使要来通报,你在山上我们也来不及。只是不要被夏侯惇脱逃?” 张飞:“你们看见夏侯惇,再赶上山是来不及,只要连连喊叫。马军发现喊给步兵听,山脚下的步兵得报,他们喊给上头弟兄听。就这样,从下传上,这不是象蚂蚁传讯一样,很快的吗?片刻之间,就能传到老张的耳中,只要老张闻听夏侯惇前来,就在山上以高望下,看得明白。夏侯惇要是从左往右,老张就从右面下山挡在他的前面;夏侯惇要是从右向左,老张便可从左面下山,又能挡住他的去路。即使他插着双翅,老张看他也难飞出我的手掌。你们看来如何?” 这班汉兵一听,戆张飞倒确实有一手。因此,有几个小兵问张飞:“三将军,请问你这条叫什么计?” 张飞:“老张的计没得名称的,兵书上也没有的。” 汉兵:“用到计,总要有个名。” 张飞:“麻烦得啦!” 汉兵:“用到计还怕什么麻烦!请三将军好好想一想。”张飞被弟兄们逼得无法可想,只得笑着回答说:“那末,就叫它拿捉夏侯惇的计吧!” 一句话,引得大家“哄”地一声笑了出来。 张飞睁大环眼对弟兄们下着命令说:“弟兄们听了,一定要按照老张说话而办,请千万不可懈怠。老张去也!”三将军说罢,将马一拎,飞马上了山头。 事实上,要是你张飞不离开这里,按你这样的埋伏,夏侯惇确实插翅难飞。事情就坏在你离开这里。孔明在发令的时候,早就对你说过,不能擅离信地。三将军偏将这句话没有重视起来。结果他服孔明就在这一点。 现在,张飞跑上山顶,将马扣住,架好长矛,双手撩着虎须。抬起头来,向博望坡方向看去,一清二楚。三将军想,莫怪满天红光,原来这里有着这样大规模的火攻。看得张飞赞不绝口。他又想,诸葛亮啊诸葛亮,看你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南阳农夫,竟然设下如此牢笼一计,把十万曹兵连人带马烧一个干净。照你这样的用兵,要胜过我张飞不知多少倍。我以为勇猛之将,力大无穷,就凭我这身力气,一天到晚也不过只好杀它千余个,即使是这样,已经要杀得我精疲力竭了。那末,十个张飞也只能杀一万余人。现在,孔明略施一计,消灭曹兵十万,就凭这点来说,我张飞岂能与他相比。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本领,再有什么理由去闯他的辕门,还要看他不起呢?回想起来,十分惭愧!就在这时,隐隐约约还听得博望坡里地雷轰响之声。张飞是《三国》之中的一个快人快语的人物,一旦相信,从口到心佩服诸葛亮。因此,他在马上放开嗓门连连叫道:“好军师!好埋伏!好火攻!老张闯你辕门,思想起来好不惭愧!只有等待夏侯惇前来,拿他回去将功折过,到那时岂不妙也!好火攻啊!好……” 张飞在山上真是喜出望外。所说,他的精神,不要说一夜不睡,即使三日三夜还是精神抖擞。可是,这二百五十个弟兄就不能与你相比了。要是你张飞在旁边,他们不敢违抗,只好照你所说的去干。你一走之后,五十个马军就松懈起来了,其中主要有二、三个弟兄带头就影响了整体。 有一个骑兵对两面一看,笑着说:“弟兄们,我们这样坐在马上一动也不动同泥菩萨有什么两样?听戆张飞的说话,我们去上他的当。现在他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呆坐在马上,岂不是傻瓜?看来夏侯惇也不会到来。天已快亮了,还是休息休息吧!”他说罢,伸一个懒腰,把手中的长枪插在地上,双手抱着枪杆,低着头,闭着眼,打起他的瞌睡来了。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头,年轻的弟兄一夜未睡,又被天亮前的山风吹着,个个感到疲倦,有的把大刀插在地上,有的把斧头当作拐杖,都是抓着刀杆斧柄,闭着眼睛,呼呼地睡起觉来了。这班步兵,本来二百人在一起还比较热闹,现在被张飞分得零零落落,六、七个人聚在一堆更觉冷静。大家都坐了下来,有的躺下来,有的躺了下来还不算数,一双眼闭了起来,起初是养神,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李典靠近了这里。他一面轻轻地点马而来,一面在马上仔细地望着前面。现在,发现前面一彪马军。他立即扣马,远远望去汉兵约有四五十个马军排成长长的一条。再看到山脚下躺着一堆步兵。他的眼睛顺势向上望去,直到半山坡都密布着刘备的军兵。侧耳静听,隐隐从风中听得鼻息之声。李典心里想,不知是谁守在这里?看到小山上一人一骑在那里摇头晃脑,虽然看不清是哪一个,但是山不高,加上张飞霹雳之声顺着风送到了李典耳边。他只听得此人连声自称老张,便知道此人就是张飞。只听得他在说要拿夏侯惇回去饮酒三杯。李典想,快些回去禀报夏侯惇。他圈转马头,回出小路,从头至尾向夏侯惇讲了一遍。夏侯惇一听,果真碰上了张飞,而且要捉我回去饮酒三杯。夏侯惇想,难道把我当作酒菜?起初他感到为难,后来,根据李典的说话仔细地盘算一下。他想,虽然里面上下都有人马镇守,但都在那里呼呼大锤。张飞虽勇,恰好他在山上。夏侯惇明白,张飞是个莽夫,因此他便将头盔除下,交给带来的弟兄,命令他们拿些刀枪旗幡,悄悄地到小路上去,寻找一棵不高不低的树木,将我头盔套在树枝上,然后把刀枪插在这棵树木的周围,把树身遮起来,只露出上面一顶头盔,而且风吹树枝摇动,头盔随风左右摇摆。张飞在上面望下来,好象我夏侯惇坐在马上。我们就向相反方向脱逃。这名谓“金蝉脱壳”,又称“调虎离山”,再可以说声东击西──不愧为《三国》中的脱逃的大王,逃跑的诡计一用就是三条。这些曹兵立即偷进小路,按照夏侯惇布置的计划办事。一切就绪,回出来告禀都督。“独眼龙”秃着头,发髻高挑,带着李、乐二将和近百个弟兄,偃旗息鼓,拖着刀枪,向安岭道飞驰而去,就在这班马军的身旁擦身而过。一个曹兵未曾小心,撞到了汉兵战马身上,马匹受惊,一个羊桩,马上的一个汉兵跌了下来,人落地,眼睛已睁开,看得清楚,只见敌将三员伏在马上飞驰而去,一批曹兵跟随马后泼开两腿慌忙逃命。吓得这个汉兵险如土色。他想,不好了!三将军叫我们守在这里注意敌人的到来,可是我们都一个个地睡起觉来。要是被夏侯惇脱逃,我们还对得起三将军吗?他立即奔到山脚下,推醒躺在地上的步兵。他一面推,一面喊道:“三将军哎!夏侯惇来了啊!夏侯惇来了!” 步兵醒过来,再向上喊。要是就这样传讯不要说拿住夏侯惇,就是等到你一个个叫醒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其中有一个步兵,他比较聪敏,就凭一身的轻身本领,连蹿带蹦地向张飞的山顶上飞奔而来。等到他蹿到张飞马前已经透不过气来了,只是对着三将军将脑袋一探,嘴张得很大,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三将军本来还在象看戏那样喝着彩,现在突然在他马前伸出一个头来,三将军一吓,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弟兄。不用你开口,下面的声音已经传到上面。只听得下面有人在叫喊:“三将军,三将军暧!夏侯惇来了!” 张飞方始明白,刚才自己高声喊叫,这响亮的嗓音把下面传送的呼声淹没了。这个马前弟兄分明是为了夏侯惇赶到此间前来禀报于我。三将军掉转身来,嘴里喊道:“夏侯惇你果真来了!” 他一面喊,同时一对环眼向下面山路上望去。所说天刚亮,上面已经看得很清,可是下面还是比较模糊。正巧张飞看到左面山路上,从远处射来的火光中隐约发现一顶头盔在旗幡中摇晃。其实,这是夏侯惇布置的一个假象,张飞的鲁莽就在于此。他不觉放声大笑,认为夏侯惇在这个方向。因此,将长矛提在手中,从山上策马冲下,嘴里喊道:“贼将夏侯惇,尔往哪里走!老张来也!”说罢,龙马扫下山来。 这时,下面的弟兄都醒了过来。有些汉兵早已看清夏侯惇的去向,知道三将军弄错了方向,因此对他高声喊道:“三将军嗳!夏侯惇不是跑的这边,是走的那边啊!” 张飞:“老张看得清楚。” 那末,真是急死人!纠正他都来不及。他自信目标正确。说时迟,那时快,张飞已经接近假象地。他起手中长矛,还未看清真假,手中的长矛已经刺了过去。高喊一声:“夏侯惇,招枪!”声起矛到,长矛搠上了树身。毕竟张飞久战沙场杀敌无数,因此长矛搠在树身上和刺在人身上到底感觉两样。三将军想,夏侯惇的背心为什么这样硬?仔细望到刀枪里面原是一棵野树,上面挂着一顶头盔。三将军想,我上当了。 这时,汉兵一齐拥来,大家对他说:“三将军,你岂非上当了?” 张飞:“老张上当!” 汉兵:“请三将军赶快掉个头追上去!” 张飞:“追不到的。” 汉兵:“可能追得到。” 张飞:“要是追得到夏侯惇,军师不叫诸葛亮!” 一下子,汉兵不理解他这句话。其实,张飞说得一点也不错,因为他已经服了孔明。他想,诸葛亮早已料到我捉不住夏侯惇的。今天除非别人做军师,我可能捉牢夏侯惇。诸葛亮做军师,我今天是不可能抓到夏侯惇的。因此,他回答了这句话。这也说明了:张飞,现在他对孔明确实是心服口服。可是,汉兵们大多数不服气,劝三将军说:“不管抓得牢与抓不牢,去追一追,试一试。”张飞想,那末就试他一试。他命令弟兄将树上的头盔取下,收拾了一切,带领弟兄向夏侯惇逃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汉兵们一齐呐喊:“捉拿夏侯惇暧!捉拿夏侯惇啊!贼兵贼将慢走哇!”跟随三将军后面紧紧追赶。 夏侯惇已发现后面的张飞追了上来,而且越追越近。这时候,东方已跃出红日,路途上一无遮掩。他一面逃,一面在想办法如何将后面的追兵甩掉。正在这时,前面来到三岔路口,左右两条路都可以通向许昌方向。夏侯惇灵机一动,立即命令一起逃的曹兵,把手中的刀枪旗幡丢下一部分在左面路口。甚至把头上帽子,脚上的草鞋也抛下些。然后,再跟随夏侯惇一起向右南山路上逃跑。后面的张飞追了前来,到了三岔路口,扣住了马匹。汉兵见他不走,要紧问道:“三将军,为什么不走?” 张飞:“慢来、慢来,这里是三岔路口,夏侯惇地到底跑的是哪一条道。老张要算计算计。” 汉兵:“这点不错,应该考虑考虑,要是追错了路就变成越追越远,请三将军快些计算。” 张飞低下头来向两面一看。他指着左面的路口说:“弟兄们,夏侯惇走的是这条路。” 汉兵:“请问三将军,何以见得?” 张飞:“你们看,这班贼兵贼将要紧逃跑,手中的刀枪都拿不动了,丢得满地,加上他们要紧跑,帽子都吹掉,草鞋都落掉。你们说对不对?” 汉兵:“三将军,你讲的一点也不错,看来夏侯惇是从这里逃跑的。我们快些追,追吧!” 恰恰相反,那还能赶得上夏侯惇吗?张飞一个劲儿地从左面山路赶了上去,跑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什么事,立即扣住了马,先抬头对前面望了一望,然后再回过头来对后面看了一看。他懊丧地说道:“老张又上当了。” 汉兵:“三将军,上当在哪里?” 张飞:“你们看,这里都是沙地,要是夏侯惇从这里逃跑,地上一定要留下马蹄印迹,现在前边一无马迹。” 汉兵:“后面的马迹呢?” 张飞:“后面是老张的马迹!” 汉兵:“三将军,你倒聪明得很!” 张飞:“你这个狗头!老张上了当,你还要说什么聪明。” 汉兵:“那末,掉转马头复返去追?” 张飞:“追不到了!” 汉兵:“放走夏侯惇,回去在军师面前如何缴令,不是要有罪吗?” 张飞:“不要说有罪,就是砍我的脑袋,我也心甘情愿!” 弟兄们只得跟随他回去。其实,张飞服了孔明,连死都不怕了。让他回去缴令。 再说,夏侯惇不轻容易,将张飞的追兵甩掉了。他一口气跑出去数十里路,感到确实太平了,方始停下来,略为休息一下。他将跟随着的败兵检点了一下,只剩下九十六个人了,就连三个败将包括在内也不满一百个人了。十万兵败剩九十六,可真是全军覆没了。让他们残兵败将逃回许昌去见曹操,下书再提。 先说张飞地回转新野县,到衙门丢鞭下马,在靴统中抽出了一条令箭,手中一捧。他弯腰曲背地跨进衙门,来到官厅。这时,孔明还没有升堂。官厅中坐满文武,都是手捧着将令,满面春风,准备见军师缴令受功。张飞悄悄地跨了进去,在一只空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来。现在的张飞,与闯辕门时的张飞判若两人!现在他象私塾里念书的孩子,刚被老师打过手心那样,垂头丧气,一声不响。三将军想,今天大家有功,唯独我一人有罪。看来要被孔明所斩。在战场上他倒从来不怕死,可是在今天这种环境里,他倒确实胆寒起来。三将军看见边上周仓也在那里,他就轻轻地喊一声:“老周,过来!” 周仓跑到张飞面前,问他何事。“老周,安岭道上老张没有拿到夏侯惇。你可有办法帮帮我的忙?” 周仓对他看看,心想:与我商量,真好比白墙上刷白水──白刷(说)。但是,我们都是黑面孔,应该有义气的,总要为他想想办法。周仓回头一看,把手指着对三将军说:“三将军,你看,与他去商量。” 张飞照他指的方向着去,只见赵子龙坐在那里,一手抱令,一手提着从石灰中拌过的韩浩的脑袋,十分神气地等待见军师缴令邀功。张飞领会到周仓的意思,他便旋转身子走过去喊应赵云:“老赵啊!” 子龙回头见到张飞。他一看就明白,三将军没有达到目的。不知现在他想干些什么。立即应了他一声:“三将军怎样?” 张飞:“老张与你是不是朋友?” 赵云一听,想你这个匹夫,讲话总是七勿搭八,在这个时候怎样讲起朋友不朋友来了。因此便问他:“将军,赵云与你是朋友。你便怎样?” 张飞:“那末把你手中的脑袋借得来,用这么一用可好?” 赵子龙一下子没有弄清是怎么一回事,想他要个死人脑袋派什么用场。所以问道:“将军,要脑袋何用?” 张飞:“喔唷!老赵你这个人戆得很,这一点都不懂。老实对你说吧,夏侯惇已经逃掉,老张见了军师要被杀的。你手里这个脑袋借给我,老张在军师面前缴令我就可以说,军师啊,夏侯惇虽然跑掉,可是韩浩被老张杀掉了。这样,岂不是可以交差了?” 子龙险些笑出声来。这种度死日的念头,只有你想得出来。要是这样办,连我赵云都有罪。子龙心里明白,诸葛亮是不会杀你的,真要杀你等不到今天了,在闯辕门的时候早就可以治罪了。因此,回答他说:“将军,你要知道,欺骗军师,你罪上加罪,连赵云也要被杀,脑袋是不借的!” 张飞:“真的不借?” 赵云:“不可能借。” 张飞:“老赵你好刁啊!” 张飞认为赵子龙是看我死,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不怪自己的办法行不通。就在这时,只听得里面“咚咚”,“当当!”钟鼓齐鸣,一声“军师升堂”从里喊了出来。官厅中所有文武一齐立了起来,排得齐齐斩斩,直向里面大堂走去。因为博望坡一仗,大家看到孔明的用兵确实非同寻常,因此个个佩服。张飞跟在后面,他口中暗暗地咕着:“好威风!好威风!威风啊!” 直到堂上,文武左右站立,只见上面麒麟门开,先走出来的是刘备,皇叔在右面坐定。他只见张飞立在武将辈中,弯着腰、低着头。连同他的肚子也不知瘪到哪里去了。皇叔一看就明白,三弟没有拿到夏侯惇,要不然他的肚子早已凸得很高了。不一会关将军也走出来了,在左面坐下。然后走出两个小僮,在中间座位的后面站立。 两旁虎威连连:“军师升堂!呼……” 听得轻轻的一声痰嗽,汉军师孔明手执羽扇走了出来。张飞只敢用眼睛偷偷地望去,今天看到诸葛先生好象他有那万夫不当之勇,千变万化之能,越看越怕。其实,孔明还是孔明,这都是三将军的心理作用。孔明这时已在中间坐定。两旁文武上前见过。 众文武:“见军师,下官有礼!”“末将有礼!”“有礼!有礼!……” 孔明把手一招说:“众位先生,列位将军,请站过两旁!” 文武退了下去。孔明方始传令,吩咐按次序前来缴令。 《三国》有一个特点,往往用兵只说发令,很少收令。这并不是破绽,这是做书的时候就是这样写的,因为他环环扣紧,收令无非有大事,无事也就不说收令了。诸葛亮在前《三国》中只收两次令。今天博望坡取胜完毕要收令的,因为有张飞立下的“军令状”。这个问题要解决。下来一直要火烧赤壁后再收令,因为有关云长的一张‘军令状”。其他就不说了。当然,这里很简单,第一个是孙乾攻打头阵,骗到五十一匹马,回来他收拾校场一切等,记大功一次,退下;第二个是简雍在新野县安民心无事故,记大功一次,退下;第三糜竺、糜芳,在衙门中保护二位主母,一位小主太平无事,记大功一次,退下;武将赵云一枪挑韩浩,大功一次,孔明验过韩浩首级,传令在外面号令半天后掘土埋葬,退下;毛、苟、刘、龚四将埋伏火攻未曾误事,各记大功一次,退下;关将军劫大粮六万石,收到降兵一万有余,用火牛阵杀退夏侯惇,大功三个。诸葛亮对关云长特别夸奖,主要孔明一生收人收其心,目的要使关云长早些口服心服。他知道张飞已经服了,在外表上看,关将军从不违抗。其实,他的心里肯定还不佩服我。虽然,今后要到华容道放走曹操之后,关云长才真正佩服诸葛亮,但是在这以前,孔明总想早些收服他,实际上必定要到火烧赤壁之后。现在招呼他也退下,云长坐定。最后,公子刘封在孤山上摆一桌酒,放一声炮,也是一大功。这个功劳最便宜,这是孔明格外照拂给他的便宜。刘封退下。人人都上来缴令,唯独一个人不上来缴令,便是三将军张飞。他想,怎么办?“军令状”在诸葛亮手里,上面写着我的脑袋。不上去缴令吧,这条令箭拿在手中没有什么用。最后一想,我家大哥有了诸葛亮,不怕曹操了,就是我老掉也没有关系。他想到这里,恭恭敬敬地跨了上来,到虎案前他老老实实地呈上将令,闯辕门象猛虎,现在却象只偎灶猫一样,嘴里叫一声:“军师在上,老张缴令。” 诸葛亮把令箭收过,对着张飞问道:“三将军!” 张飞:“有!” 诸葛亮:“你辛苦了!” 张飞吓了一跳。他想,逃脱夏侯惇还有什么辛苦,想你诸葛亮要打就打,要杀便杀,不要那么刁,弄得我话都没得说。所以,张飞红着脸回答孔明说:“还好!还好!” 刘备一听,你还说得出还好,真是面皮老。 孔明问道:“夏侯惇来否?” 张飞连假话都不敢讲,连连点头说:“来的来的!” 诸葛亮:“那将军你可拿到他否?” 张飞:“你不看苗头的?” 张飞想,孔明你这点不聪明,连这点苗头你都看不出,要是捉住夏侯惇,我还会有这样的态度吗? 孔明一听,感到张飞回答这一句话有道理,我是不看苗头的。因而再问:“究竟怎样?” 张飞:“没得本领,被夏侯惇逃掉了!” 孔明感到张飞一点也不戆,他一句话把自己的罪名改轻一半。明明赶到山上去看火烧,这样的责任就大了。现在他宁可贬低自己说没有本领。这样,就成了无可奈何的事情了,亦可算是胜负兵家常事。但是孔明面孔一板,对他说道:“夏侯惇脱逃,你可知道‘军令状’在此?” 张飞听到这句话,明白孔明准备要杀我了。大丈夫言出如山,既然输给孔明,我应该服罪。因此,他自己把两手一反,回答军师说:“老张有罪,请你下令杀吧!” 事实上你越是愿意死,孔明倒另有其他办法对付于你。因此,他问道:“愿责愿罚?” 张飞:“愿责怎样?” 诸葛亮:“推出去一刀两断!” 张飞:“那是老张愿罚!” 诸葛亮:“愿罚者,付你将令一支,带兵一千,照锦囊而办,若能完工将功赎罪,不能完工,则两罪并算。” 张飞:“老张得令!” 张飞想,本来就要杀我了,现在反而问我愿责愿罚,说明里面有转机了。因此,毫无疑问接令,拿取了锦囊到外面,拆开来一看,他哈哈大笑,连声咕道:“不死了!不死了!” 为什么不死?因为从锦囊中看到了一张“军令状”。张飞想,把“军令状”还了我,即使办不到,也不能杀我了。他先把“军令状”用火烧去,然后对锦囊上仔细一看,第一句是孔明在骂我。张飞想,我骂过他不知多少遍,现在他还是第一次骂,相反不感觉到他是骂人,好象他在叫我一样。其实,第一句写道:“匹夫张飞”,第二句他写着:“擅离信地”。他好象知道我上山去看火烧了。第三、第四句写着:“胡言乱语,如同放屁。”张飞见此一吓,认为诸葛亮好象跟在我后面一样。我在山上喝彩叫好,他说我如同放屁。下面写着:“博望、余山,尸首料理,工作完毕,回来贺喜。”张飞看完,他感到孔明只要我佩服于他,他根本不会拿下我的脑袋。张飞想到这里,不觉更其佩服。再想,埋葬死尸,毕竟是小兵之事。我身为战将,怎能干起这种事来,岂不有些倒楣?但是,毕竟孔明饶我一命,料理死尸还是应该的事。因此,他便带领弟兄一千,赶到博望坡来埋葬尸体,当然一个个埋葬是不可能的,便将死人死马都推入地雷的土坑中,上面浮土掩盖,这样就算了。因此埋葬死尸是很快的。回到余山也是同样掘了几个特大的土坑,将死人死牛埋了下去。这样半天工夫可称齐备。张飞带兵回来,弟兄有犒赏。他到衙门下马,抱令进大堂,只听得堂上一片热闹之声,左右摆了无数酒席。上面中间一桌,便是大哥二哥陪伴孔明,正在畅饮之时。张飞上前见诸葛亮缴令,军师收了令箭。现在公事结束。打了胜仗,君臣共同畅饮贺功喜酒,此乃私事。 因此,诸葛亮招呼张飞:“三将军请了!” 张飞:“军师请!” 刘备招呼兄弟说:“三弟坐下用酒吧!” 张飞:“这个……大哥请!” 张飞在口中好象应允,其实他并不坐下来。本来是刘、关、张三人,多年来一直共席同饮,就是逢到我所喜爱的酒菜,大哥、二哥都不吃,让给我张飞。今天不然,有了孔明先生在座,即使我张飞喜欢的酒菜,大哥也不能让我一个人吃,要是我多吃了几筷,孔明对我看看,我便吓得连吃都不敢吃,连看都不敢看,这不是受罪么?所以,他嘴里答应刘备,但他并不坐下来,一对眼睛四处观望,看了半天,只见一桌上坐着毛、苟、刘、龚四将。他想,到他们桌上去最为适宜。因此张飞走了过去,对着他们提高嗓音说:“呔!你们这几个人,老张还没有到,你们倒吃得爽快。” 四将看见张飞,马上站起身来招呼说:“将军请,将军请!” 张飞坐了下来,手下人准备了大碗,一壶酒便是一大碗,一碗酒他便是一口。四将一看张飞来了,我们只好看他吃。其实,今天三将军没有象往常一样一个劲地吃下去。他喝了几杯以后,就望着上面的孔明军师。他想,我张飞虽勇,却不会用计,再勇也只好称为勇而无谋,要是我能够象诸葛亮一样,有了一肚子妙计那就好了,在战场作战的时候,能战者则战,万一战而不胜便可用计,以计来取胜对方,这样便成了文武双全、智勇足备的上将。但是各种计策凭空瞎想是不行的,一定要从师拜友才能学到。那末,我张飞来拜孔明为师,请他教授用兵的妙计。再一想,我年纪四十三岁,孔明只有二十七岁,要是我早一些讨老婆的话,恐怕也能把他养出来。最后又一想,有本领的人不管年龄大小总是老师。俗语说,有志不在年高,无志枉活百岁。想到这里,张飞便等待着贺功喜酒宴罢,好去拜孔明为师。到傍晚时分,包括孔明在内、果然都向刘备告退,各人回去安睡了。刘备看见张飞,便招呼他说道:“三弟,早些睡吧!” 张飞:“大哥,你先去安睡。兄弟在锦囊上还有些事情没有干好。” 刘备当他是真的,因此回答说:“那末三弟,干完之后早些安睡吧!” 张飞:“请大哥放心,兄弟去去就来。” 这时,张飞一人要紧匆匆出得衙门。他想,时光不太早了,万一孔明已经安睡,这便如何是好?张飞还是小孩子的想法。因此,他上马直往孔明军师府而来。来到孔明公馆前,一看还好,大门还没有关,两个小僮立在门口,见张飞赶来,立即到他马前迎接于他:“三将军,我们在此有礼了!” 张飞:“小僮,不必客套。老张回礼!”说罢,他便下了马,对小僮说:“小僮,时光不早,你们如何不睡觉?” 小僮:“三将军,我们本来早已睡了,因为今天军师说你三将军要来拜先生,所以在此等你。” 张飞听了一吓,连连倒退几步。他心想,我这件事在大哥、二哥面前从没有说起过,孔明怎样已经知道我会来拜先生呢?他对着自己的肚子看了一看,难道它漏气的么?否则,诸葛亮岂能知道?真是好奇啊!但是,看来我这个徒弟他是一定肯收的,要是不收,早已关门去睡了,何必还要命小僮在外面等候我呢?他想到这里,让我快些进去吧!因此,他便叫两个小僮看好地的马匹,方始跨进军师府,直到里面厅堂之上。只见先生端坐中间,正在闭目养神。那末三将军你应该先问一声:“我这个徒弟你到底收不收?”可是,张飞问都不问。他想,你开门等着我肯定是收的,这种废话不必多说。因此跨上前来,就对孔明双膝跪下,叫一声:“恩师大人在上,徒弟张飞叩见了!” 诸葛亮对他一看,心想,你这个徒弟到底收还是不收你也还成问题,上来就是自称徒弟。先生不觉好笑。因此,对他把手一招,叫一声:“罢了!” 张飞:“不是罢了,要叫贤契的。” 孔明想,这一些,想不到张飞倒又是很懂的。贤契就贤契,因此回答:“贤契!” 张飞:“谢恩师大人!” 张飞从地上站起来立在孔明的背后。他对诸葛亮说道:“请老师传授计策吧!” 孔明想,哪有这样快?不要说学用兵之计,即使一般武功也不是一下子便能传授的,因此回答他说:“将军,谈及用计,不是一朝一夕便能传授。希望你在今后空闲的时候赶来这里,我方能教你。” 其实,孔明还不准备收他。可是,张飞不嫌怠慢,除非无空,今后只要有一点空闲,不管早夜,他总是赶到孔明这里,恳求孔明传授。就这样,诸葛亮感到张飞确是一片诚心。那时候,诸葛亮才真心地收他为徒。因此,首先对他说:用计者,胆要大心要细,这是第一个原则;第二要看对象,同样一条计,对象不准就不能轻易用之;第三要看前后四处环境,环境不对,四处条件不够就不能同样用此一计。例如:对方相信女人的是贪色之徒,你以此击之,施用美人计;对方疑心重的,你可用各种不同的疑兵之计;要是对方力量强大,要使他们自己分化,若能找到一定的根据,造成他们自相残杀,此乃谓之反间计;逢到战将勇而无谋,你可用骄兵计。总之,人不对不可用;境不对不可用;时不到不可用。一句话:用计者定要人、境、时三者结合,才能确定相当之计而克敌制胜!孔明说,这是最初的基本知识,象写字样,只不过是一个开场白,真还要无计不成,非一朝一夕之功。希望你将军今后在本军师用兵之时仔细观察,同时多看兵书,慢慢地学来。 张飞听完先生的一番谆谆之言,幡然醒悟,起初认为一拜先生就能用计,现在方始明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可是,三将军并不为此悲观失望,半途而废。这是第一次孔明对他的教益。当然,也不止一次、二次。孔明一生收两个传弟:前张飞,后姜维,名师出高徒。前《三国》张飞跟了孔明不到半年便能用计,有名的樊城之战,只用一百兵,张飞便能挡住曹操六十五万人马,到长坂坡他只有二十五人对付曹操八十三万,包括今后取西川,打东川,张飞用了各种妙计为刘备三分天下立下了很大的功绩。这也都是孔明的功劳。直到诸葛亮死,他的第二个徒弟姜维九伐中原大败魏兵,也是后《三国》中一个了不起的主将。 过几天之后,孔明得讯云长收到曹兵一万有余,他便同刘备一起到校场,先命令手下问这班曹兵,真正不愿投降者,只要自愿讲明情况,本军师立即按回乡的路费拨付给他们,让他们回去。起初这班曹兵,以为孔明这是戏言,一个都没有跑出来,后来孔明再三表明,皇叔乃是汉室亲宗,我乃是大汉军师,决不会骗你们这班弟兄。说到这里,有的曹兵也在想,这倒是事实,你真正要杀我们,那又何必说此假话?因此,有几个小兵壮大了胆,上来对孔明说,我家住长安,在此吃粮不便。孔明就给他一定的盘费,当场放他回去。只要一开头,就有很多人拥了上来,都是家乡离此很远的,在此吃粮不便要求回去。孔明查明情况,-一发放盘缠,放他们回乡,一下子就放走了二三千人。留下来的不满一万,他们感到刘备、孔明确是仁义待人。因此,即使要走的也不走了。不懂的人,认为孔明做了傻瓜。不但放走人,还要给他们盘费。事实上,用兵好的人都懂得这一点,知道他们在战场为了保全性命暂时投降。今后他们乘机还是要跑掉的。这样影响就不好。本来要走的只有一、二千人,结果不走的也要带走,反而多走,现在当众释放,动摇的人相反倒安下心来,这班本来要跑的,我就堂堂皇皇地放他,放走与逃走影响截然不同。现在他们拿了盘缠回到家乡,定然要说皇叔的仁义,尽感皇叔不杀之恩。这样,刘备的威望就逐渐扩大,“仁义”二字布满天下。今后,我相助皇叔平定汉室,就有了一定的基础。因此,诸葛亮初次用兵,释放曹兵是他的深谋远虑。在这当时,关云长要求军师让他从中挑选五百人作为他的心腹。诸葛亮一口应承。关将军从中点了五百年轻精悍的三军,作为他的私人部下,取名谓“校刀手”。从今以后,听着他的指挥。一面孔明便命令降兵改换身上制服。虽然刘备穷,毕竟是一家皇叔,做些衣服还是办得到的。刘备对先生说:“曹操可要杀来?”孔明回答:“我看博望坡虽烧,曹操必不会甘休,定然再要前来。”刘备问:“难道再来十万大军么?”孔明回答说:“只多不少!”皇叔说:“这便如何?”诸葛亮说:“请你放心,要是曹兵到来,亮自有办法。”果真不出所料,曹兵不是来十万八万,而是到来百万曹兵。 下回书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回 曹孟德金殿逼帝 刘玄德荆襄借兵 再说,夏侯惇兵败回转许昌。他进皇城到相府前,首先吩咐手下,把他们三人绑了起来,每人嘴里咬了一把刀,这名谓“花绑咬刀”,在相府前请罪。里面曹操得讯,立即起鼓坐堂。文武两旁齐集,丞相坐在中间。手下人报了进来。 当差:“报丞相!今有夏侯惇、李典、乐进兵败回来,现在丞相府前‘花绑咬刀’请罪,望丞指定夺!” 曹操一听,果然败回来,不知败到什么地步。让我把他们叫送来,问明后再作处理。他一声令下:“来!传老夫将令,松绑去刀,报名而进!” 手下人按照丞相说话,从里面—一传令出去。外面夏侯惇等嘴张开,刀落地。手下人为他们松绑,方始低下头,步行报告而进。里面虎威连连:“呼──” 夏侯惇等三人跨上堂来,到曹操虎案前一齐跪下──夏侯惇:“丞相在上。小将夏侯惇叩见!” 李典、乐进同时叩头:“末将等拜见丞相!” 曹操一看,我命四将十万兵杀往新野县。可是,现在跪在面前只有三将,到底败得如何,需要问个明白:“元让!” 夏侯惇:“小侄在!” 曹操:“老夫命尔带兵十万,为行军大都督,杀往新野县。此番怎会兵败回来?从头至尾说与老夫知晓。” 夏侯惇想,败到如此,但也只有老实说。因此,他便将韩浩进博望坡起,一直说到剩下九十六个人,三将兵败回来,将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讲了个明白。 曹孟德听完,他撩着胡须,把诸葛亮的用兵想了个仔细,感到孔明确实胜过徐庶。但是,夏侯惇是我的心腹,又是我的亲侄,杀他不忍,不杀吧,徐庶面上何能交代!最后一想,让我来把这等大罪一分为三,夏侯惇一人负担一半,李、乐二将也负一半。这样,就成了死不成的活罪了。想到这里,曹操便对李典、乐进二人面孔一板,提高嗓音说道:“李、乐二将!” 李典、乐进:“丞相,小人在!” 曹操:“老夫命尔等位居副职在旁指点,此番缘何袖手旁观?” 乐进是个匹夫,即使明白不对,也无法回答。李典不然。他想,事到如今,不是卖面子的当口,尽管治罪之权都在你的手中,可是,道理要讲明。因此,他毫不留情回答曹操说:“丞相听了,在博望坡外面,小将就对都督说,树木森森谨防火攻。可是,都督不听小将之言,为了捉拿刘备,他就回答我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因此,我没有办法,只得一起进入博望坡,请丞相裁决。” 曹操一听,感到李典不肯退让,而且是有道理。曹操对夏侯惇看看,想你这个家伙不可不杀了,别人劝说你,你还执迷不悟。因此,曹操就敕李、乐二将无罪,令二人退过一旁。两将谢过丞相退了下去。这时候,全部罪名完全落在夏侯惇一人的头上。只见曹操双目一瞪,开口问道:“元让,尔可知罪么?” 夏侯惇想,我是十万之首,当然无法抵赖。只好回答说:“小将知罪!” 曹操:“来!与我拖去斩了!” 两旁刀斧手、捆绑手、军牢手一齐拥了上来。他本来秃着头,一霎那,绳穿索绑,成了囚犯。只听手下人一声呼喊:“走!”押了夏侯惇往外推出去。 当然,两旁文武都知道,曹操是出于无奈只得斩夏侯惇。真正脑袋下来,是无法装上去的。大家正想出来讨情,还没有站出来的时候,只见一人跨出,已经高声喊道:“刀下留人!” 啥人呢?文武一看,原来是徐庶。元直明白,今天,我不讨情,也有别人讨情。夏侯惇终究是杀不掉的。那末,这好人还是让我来做吧!他到曹操面前,把手一拱,说:“丞相!” 曹操:“元直何事?” 徐庶:“丞相,楚杀子玉而文公喜,秦不杀三帅而襄公惧!”大意是楚国有个名将叫成得臣,字子玉。因从战场败回来,就被楚王所杀。晋文公听说此人被杀,哈哈大笑。而秦国有三个元帅败回来。秦王知道,这三个元帅不是饭桶,失败的原因定有各方面的因素。今后肯定能够败中取胜。因此,他决定留下不斩。致使晋国的襄公见此反心中胆惧。徐庶借此说明现在的夏侯惇,也是丞相手下一员名将,杀去实为可惜,留着今后大用。其实,徐庶明知曹操不会杀夏侯惇,他有意装得很象。曹操对他看看,你心里也是很明白的──嗯,徐庶确有道理。这时,两旁文武一起上前讨情,曹操便趁势对他们说:“尔等可愿为保?” 徐庶第一个愿担保。文武同样如此。曹操使命文武退下,方始把夏侯惇押了进来。夏侯惇见过曹操。 曹操便对夏侯惇说道:“老夫看元直等众位的份上饶尔不死。记大过一次,退过一旁,下次将功抵过。” 独眼龙这时反而弄不明白了,怎么徐庶会为我讨情?按理他希望我死。倒也奇怪!他对曹操谢过不杀之恩,然后退了下去。让他去整顿盔甲,这里不提。 现在,曹操感到孔明用兵实在厉害。那末,是不是伤了十万兵就善罢甘休了呢?曹操不是这样的人!他想,我再命人差十万前去。仔细一想,不要再被他一把火,这倒不可不防的了。还是让我亲自带兵前去,带多少呢?少了不行,一定要百万人马。再一考虑,不妥!被人说道,区区新野县刘备,我曹操一去就是百万,未免太抬举了他。问题是要战胜刘备,报火烧博望坡之仇,兵一定要百万,只要将出兵的题目来做得大一点。这样,问题是只打刘备一个,但外界看来我好象又不是为了刘备一件事。曹操一想,我倒不如把江东孙权放进去。那末,孙权有什么罪名呢?这很简单,他独霸江东,自立为王,有篡逆之心。我是汉室的丞相,理应兴兵伐之。再有荆州刘表,也要将他放进去。他有何罪呢?很简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说刘表连年不贡,藐视万岁。刘备是主要的对象,便是烧死皇师十万。其实不是皇师,而是你的贼兵。曹操思想完毕,他就命文人杨修按他的意愿写上一道表章。 一宵已过,直抵来朝,曹孟德金殿见驾。《三国》这部书,虽然写的是封建时代,可是金殿书是很少很少的。这也是一个特点。曹操一世前后三次下江南,今天是初次下江南。所以,在此聊表金殿情况。就在五更三点,汉献帝临殿,朝中文武归班站立。因为汉朝的皇帝,特别是献帝刘协,是个无用之人。大权全在曹操手掌之中。场面上看来好象一国之君,其实,曹孟德把皇帝当作一个供奉的偶像,有名而无实。既然如此,缘何还要临殿呢?只因为表面上曹操还没有篡君,所以还是按常规办事。特别今天,要当了殿上文武上表于献帝。这样就叫师出有名,说起来是奉了皇帝圣旨。实际上是个假象! 这时候,值殿官喊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垂帘退班。” 曹操就在旁从座位上立了起来,对汉献帝把手一拱,说道:“老夫启奏吾皇万岁!万万岁!” 献帝看见曹操气在心中。他想,我早已给叔父刘备一张衣带血诏,目的就是要灭你曹操。今日,你不知有何事,因此开口问道:“老丞相平身,有何奏来?” 曹操:“万岁听了,老夫命夏侯惇带兵十万去新野县扫荡刘备。哪知道被孔明将十万人马烧得全军覆没。如今江东孙权独霸江南。刘表连年不贡,藐视龙驾。为此,老夫欲兴兵百万,下得江南消灭刘备,生擒刘表,铲除江东孙权。望吾皇万岁恩准!”说罢,他将手中表章送了上去。 值殿官接到手,送上龙案。汉献帝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实际上表章所述与曹操口述的完全一样,按理你根本用不着来通过我,就是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这样,你曹操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乘机大做文章。要是被你百万贼兵全部出动,那我怎对得起刘备呢?万岁一下子并不下笔。殿上大部分都是曹操的心腹,但也有少数和曹操完全对峙。只见文人班中踏出一人。此人便是北海孔融,字文举。在过去,刘备曾救过他的命。因此,他想,万岁啊!你千万不可准奏。所以,他上前对圣上双膝跪下:“龙驾万岁在上,臣孔融启奏吾皇万岁!” 汉献帝:“文举,何事奏来。” 孔融:“依臣看来,皇师百万,不可轻举妄动。万岁千万不可恩准!” 文举意思还是照顾曹操一半面子。事实上,他的人马不是什么皇师,而是以强人去攻天下人,以强凌弱。特别是新野刘备,乃是汉室的宗亲,你万岁早有血诏给他。今日,岂能同意曹操百万赶去?这时候的曹操,对殿上看看,万岁本来立即同意我的表章,被你胡言一番,岂不坏了我曹操大事。因此曹操对着孔融把手一招,说道:“望请文举不须多言,退过一旁。” 这时候的孔融,多年来积郁的怨气,从心中迸发出来,想国舅皇妃都被你曹操所害,今天还敢如此大胆!文举怒气冲天,他从殿中挺身站了出来。所说,文者执笏,武者执戟。谁知孔融在殿上突然冲至曹操面前,举起手中朝笏,便对曹操狠狠地打去,口中连声骂道:“你这老贼!杀国舅,绞皇妃,罪恶滔天。今日又要迫使龙驾准你奏章,欲除皇叔刘备。我在此准备一死,来与你拚了!” 这时候,曹孟德心里明白,孔融与我对峙已久,心中虽恨,但现在倒是老虎吞天──无从下手。因此,他便向皇帝身旁退了过去。而且他一面退,一百在动着脑筋,一面起手在招架。孔融却接连打个不住。不好了,他正打得有劲的时候,曹操感到机会已到,便将左手抱袖,在形式上装得象在招架。其实,他是武孝廉出身,即使你三个孔融,也非他的对手。曹操见机行事,马上用袖子一甩,便将孔融手中朝笏,拂上了万岁的龙袍。就这样,曹操立时面孔一板,一声吩咐:“来!大胆孔融,你擅敢在金殿之上起笏怒打圣天子──拿下了!” 殿上手下人一齐冲上,便将孔融绳穿索绑押了出去。曹操在此时,撩须对着献帝,提高嗓门说:“望龙驾恩准了!” 其实,话中有音,杀孔融是向献帝示威。言下之意是现在已将孔融推出,要是你万岁不允的话,我当然也有办法对付你。这时,献帝已经吓得心寒胆裂。他只好提笔在曹操表章上勾了上去。 曹孟德在当场做得非常郑重,对着龙驾一拱到底,说道:“谢吾皇万岁!万万岁!” 就这样,献帝慌忙退殿。曹操带文武回府。连发两条令:一条便将孔融断头;第二,命许褚带兵一千去孔融府上杀他一个横门合宅──即从门公杀起,一直杀到丫环为止。当时,孔融有二子正在对面奕棋。听说外面杀了进来,有人叫他们遂即向后门潜逃。二人说,巢已破,安有完卵?事实上即使逃也来不及了。就这样,前前后后共杀去三百余人。曹孟德料理丧事,然后检点人马,当然不是一天两天,直到七月丙午日,他方始发遣于禁、毛玠带兵十万,去宛洛道驻扎人马。自己带兵六十五万随后动身。献帝相送十里,曹操命他早些回去吧,在皇城耳闻捷报。献帝心想,希望你同夏侯惇十万兵一样烧一个干净!否则,你得胜回来,天下不复再姓刘了。 让献帝回去。再提曹操他到得宛洛道。这个地方,就是宛城到洛阳的中心地带。本来是一片荒郊,如今被曹操驻扎了百万人马。其实,并没有百万之数,但是说起来总称为百万雄师,而攻打赤壁亦只有八十三万。 曹孟德扎在宛洛道上按兵不动。他想,打刘备一百万太多,少了又恐怕再烧。这问题主要在刘表身上,要是老大王能够一死,他的两个儿子没有多大能为,肯定前来投降于我。这样,我便可攻打刘备,然后再打孙权。如此一来,所有对手尽被我所灭。因此,曹操屏在宛洛道上按兵不动。其实,曹操是在空想。哪知晓,事情确实会照你想法而办,这真是交着好运,机会难得。 再说,刘备在新野县内,探马飞报上堂:“报禀皇叔,小卒打探到今有曹操他在驾前表奏三章:第一,荆州老大王连年不贡;第二,江东孙权独霸江南,自立为王,有叛逆之心;第三,刘皇叔烧皇师十万。现在带兵百万,屯兵宛洛道,虎视荆襄九郡。请皇叔定夺!” 刘备:“与我退下了!” 探兵:“是!” 刘备对中间孔明看看,不出你所料,果真曹兵来了百万。要紧问孔明道:“啊呀,军师!今有手下人报到,曹兵来其百万,先生看来如何?” 这时,两旁文武都集中目光,看着中间的孔明。军师尚未开口,却有一个人先开口了,谁?是张飞。 张飞:“大哥,依我看来,百万曹兵没得用的!” 孔明对他看看:难道你的本领比我大?因此便开口问道:“三将军,你有什么办法?” 张飞:“老张看来,把他们烧了!” 刘备一听,想你家先生如此大的本领,在目前尚未想出办法来。你拜孔明为师,一共只几十天,就能想出什么计策来,我看你真是在那里胡说八道!一开口就烧,用什么办法烧呢?难道仍旧在山套之中?要知道夏侯惇在这个地方烧过了一次,再布置在这个地方,敌人是不会再中计了。因此,刘备便回绝于他:“三弟,休得胡言!我来问先生。啊!军师。你看如何?” 孔明撩须执扇低着头,一言不发。 皇叔对孔明说道:“备有一计在此!” 诸葛亮:“请问主公有何妙计?” 刘备:“待刘备同军师二人赶奔荆州,前去向我家兄王借兵,借了十万或数十万,再请军师前去破敌。军师看来如何?” 孔明想,现在敌人有一百万,当然这是号称。要是从实来说,我看只不过六、七十万。但是,拿我军来说,我就不需要百万,算他以一当十,我只须十万。如果你能从荆州借到三十万军马,不要说敌人来百万,即使敌人有二百万,我也能抵挡。但是,孔明一想,不!你是无法借到的。现在,如果我回答你不要去借,你心里会有想法的。就为这一点,只能让你荆州去跑这么一趟。否则,到今后兵败长坂坡时,你定要抱怨我孔明,甚至认为,如果荆州去一趟,要是借着刘表的人马,这败仗就可以不吃了。事实上,是不可能不败的。在这种地方,孔明只好做一个“笨人”。 因此,孔明回答刘备:“啊!主公,此往荆州,可能借到兵马?” 刘备:“想必我家兄王定然肯借。” 诸葛亮:“我看是借不到的。” 刘备:“刘备此番不但抵挡曹操,而且处境同兄王一样。曹操不是表奏三章吗,还说兄王连年不贡。如今,一并拒曹,料想他定然肯借的。” 诸葛亮明白,事情是办不到的。但是,想来想去,明知不成,还是陪你去走一趟为妥。就说道:“主公,既然如此,请吧!不过,我看兵马是借不到的。” 刘备:“军师,除非见不到我家兄长之面,见到面定然能借到的。因为他过去送也愿送我,如今岂有不借之理?” 诸葛亮:“主公听了,面是一定能见到,就是借不到的。不信请出去走一遭。” 刘备:“见到面定然借得到的!” 刘备准备要跑,孔明挡住他说:“且慢!”便立起身来,向里面兜一个圈子,然后回出来。 大家不知道孔明到里面去干些什么。就这样,孔明回出来招呼刘备同走。一个在马背上点马而行,一个在四轮车上并马而行,马蹄得得,车轮滚滚,离新野来到荆州。刘备隔城何抬头一看,只见吊桥高悬,关厢上一声炮响,挡箭牌除去一半,立满了荆州兵,中间遍体红铜盔铠甲拦便是魏延。 魏文长对下面一看,原来是刘备。他想,这里的蔡瑁与你是冤家对头,要是现在不放你进来,认为我魏延与你作对。放你进来吧,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只好由我魏延前来相救于你了。其实,等你来救,已经是来不及了!现在只见魏延下得城墙,把城门开放,吊桥平铺。君臣二人,已进得荆州城。魏延到马前,先见刘备一礼,然后再见孔明。 皇叔把手一招说:“魏将军,我们兄长身子怎样?” 魏延:“二主公,我家大王病重如山。” 刘备想,怎么我新野县一无音信呢?所以,他立即吩咐魏延道:“魏将军在此镇守,少停停自有重赏,须要当心了!” 魏延:“皇叔放心,魏延明白了!” 刘备不理会这话的整个意思。实际上,魏延在暗中当心着刘备的安全。这样,君臣车马并进。孔明是个客人,因此跟着不多言,来到刘表府第,君臣下马出车。然后,刘备在前,诸葛亮在后。二人匆匆直往里面而去,到堂上却人影全无。 这时,刘表已经生下了大病。大堂里面,只有一人立在端门口,便是小奸蔡瑁。他也在想,晚上本来是我值班,无奈张允放生,因此我一直连到现在。他面朝里,背朝外,心中在想,刘备在新野县,要是在荆州我早就把他除了,把他的脑袋送与曹操,岂不是一大功劳?现在倒便宜了他。目前大王刘表病重如山。他早已付我两封信,一封命我送至江夏,命刘琦前来即位,一封送到新野命刘备前来相助,可是我蔡瑁一信未发。就等你刘表一死之后,让我外甥刘琮前来即位。到那时,便可把荆州送与曹操。然后,对刘备再行攻打。正在此时,只听得背后一声叫道:“都督在上,刘备有礼了!” 蔡瑁一听,他想,这声音好象是刘备。便旋转身来观看,一望果真刘备!他心中不觉好笑,想我本来要找你,但被你兄弟张飞一直保护着。现在一看,只有一个文人,道家打扮,便是诸葛亮。因此,他还一个礼说:“玄德公,本督蔡瑁有礼了!但不知玄德公到来何事?” 刘备指着孔明说道:“备与我家先生一起到来。” 蔡瑁:“原来是军师,本督有礼了!” 孔明一看,原来是蔡瑁。他是个卖国的小奸,因此先生并不还礼,把头一偏,理都不理。蔡瑁一看,嘴里不响,心里明白,诸葛亮你好大的架子,现在不和你计较。因此,回过头来说:“玄德公,不知你到此何事?” 刘备:“闻得我家兄长身子欠佳,特来荆州探望。望请都督让路了!”刘备说罢,便想把蔡瑁闪过一旁。 可是,蔡瑁对刘备高声喊道:“你与我站住!老大王一些小毛病,一概不见!” 刘备:“是是是!不过刘备特从新野到此,请让路了。” 蔡瑁:“你听了。本督早就和你说了,没有老大王的命令,一概不见。” 小奸蔡瑁,便背对刘备面朝里,把手分开,来了个“端门绝报”,使里面不知道外面,外面不知道里面,中间就被小奸拦住。正巧就在这时,里面出来一班侍奉老大王的手下人。因为下一班的手下人前来接班了。现在,这班手下人刚从里面出来,看见外面刘备正当站定在那里。他们并没有看出来蔡瑁不放刘备,只认为刘备刚到。手下人想,刚才大王正在挂念你。所以,他们一见刘备便喊出了口:“皇叔嗳,里面老大王正在挂念你,请你快进去吧!” 刘备听到这几句话,不论蔡瑁怎样讲都不能制止他要进去的愿望。因此,他起手把小奸一撩:“啊!都督,我家兄王在等候刘备,请让开!” 小奸对里面的手下人看看,心里想,等歇再同你们算帐,一面对刘备说:“你与我且慢!” 刘备:“是!” 皇叔倒退二步。蔡瑁面对刘备,撩着八字须对刘备说:“你听了!此番曹操出兵百万,屯兵在宛洛道上。他在驾前表奏三章:第一,你烧皇师十万;第二,里面老大王屡年不贡;第三,江东孙权独霸江南,自立为王,有叛逆之心。现在,百万兵,千员将,准备消灭你刘备,击败刘表老大王,踏平江东孙权。这几句话,你在里面大王面前千万不可说起。要是你多言多语,莫怪本督得罪了!”说罢,他便抽出腰间半口宝剑,对刘备看看,指着剑说道:“刘备,你要是在大王面前胡说八道,本督这口宝剑就要和你算帐!”  刘备:“是……” 刘皇叔心里想,我来到荆州借兵,要是见到了老大王不讲曹兵百万下江南,那末,我如何借得到兵呢?再一想,我与刘表谈话是在里面,他在外面。他这样说,我就这样听,到了刘表面前我再随机应变。现在,就让我来和和他的调。因此,刘皇叔便开口道:“是……请都督放心,刘备一准从命就是了!” 这时,小奸蔡瑁就让在一旁,对他们君臣两人喊一声:“请吧!” 刘备:“是!” 刘备拖了孔明直往里面去。孔明在后跟着。不过,他在想,我们君臣二人进来了,如果小奸蔡瑁在外耍伎俩,你主公不得不防。 再说,等刘备一走之后,小奸蔡瑁便指着刘备的背影说道:“刘备啊,刘备!前番火烧你的公馆,被你从公馆里而逃出来。襄阳开考,被你跃马檀溪河;今天,本督看你还想往哪儿走!” 蔡瑁说到这里,一声喊叫:“来!” 手下人:“是!” 蔡瑁:“与我传蔡中、蔡和!” 两蔡进见蔡瑁:“蔡中、蔡和在!” 蔡瑁:“本督命令你们弟兄两人,带领刀斧手五百,就布置在大堂左右,稍等。待刘备、诸葛亮出来的时候,本督把手一招,你们带领五百刀斧手杀出,便将刘备一刀结果。可是,把诸葛亮要多劈几刀。”因为刚才我对他把手一拱,他却对我把头一转,礼都不还,所以一定要多砍他几刀,才出心头之气。 两蔡遵命。然后,蔡瑁一面派人叫自己妹子蔡夫人到老大王卧室听壁脚。同时,命令手下人暗暗靠近老大王的寝处,听他们弟兄见面后谈些什么,立即通报于我。 这里,先让蔡瑁在外面等候。我再说刘备拖了孔明直往里走。手下人先未通报刘表。老大王正在书院之中,因为见蔡夫人怕,情愿一个人睡在这里。本来是个方脸大耳,现在只见他皮包骨头,两只眼睛更显得大了。头上戴一顶软边巾,两条“寿”字式样的飘带挂在他的背后,身上穿一件黄绒袍子。他的整个身体,半靠半坐地睡在床上。刘表此刻,正在自言自语:“想寡人有病在身,有两封书信,一封书信命人送往新野县,叫我弟玄德前来商议。直到现在,人也不来,回书也没有。照如此看来,弟兄也是枉然!”这时候,刘表咳嗽连连。心想,莫说我弟,就是大儿刘琦,在我身旁看他略有三分孝心。此番我亦有一封书信去命他前来即位。哪知道人也不来,回信也没有。如此看来,要想指望自己的儿子也是枉然!接着,又是“呃嘿……”一阵咳嗽声。老大王一面自言自语,一面连续咳嗽。旁边手下人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嘴里都不敢多说多话,但是,在大家心里都感到刘备大不应该,想你在此荆州时,老大王待你也不错。现在书信去新野县要他来此商议,却是人不来,连写回信的时间都没有。这分明是在推托了。再想到大公子刘琦,现在老大王同样写信要他来即位,也是人不来回信也没有。想想老大王待你们都不错,为何一碰到老大王有毛病,你们就这样不理不睬? 就在这时,上班手下人进来了,因此当班人退出来,正好看见外面立着二主公,他们就高声在喊。此时刘备拖了孔明到里面。手下人见到二主公刘备,要紧先来通报:“报禀大王!” 刘表:“何事报来?” 手下人:“今有新野县二主公到来!” 刘表:“啊!原来我家贤弟他竟来了?” 手下人:“是!” 刘表:“哈……他竟来了,传话相请!” 手下人代接刘皇叔。刘备同诸葛亮两人进了老大王的卧室。就把孔明的手一放,然后上来见刘表。到老大王床前一看,刘备心里一顿,感到此番刘表特别瘦了,本来是个方睑大耳,三缕清须,现在真是皮包骨头,可称骨瘦如柴了。刘备心里想,老兄啊!你既然病到如此地步,为什么不写一封信到新野。要是我今天不来借兵,那末,你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我刘备如何是好呢?因此,皇叔抢上一步到刘表床前,一拱到底:“啊!兄王,小弟刘备有礼了!” 刘表:“喔唷唷!我道是谁,原来是贤弟!贤弟罢了,愚兄不能回礼,请坐了!” 刘备:“多谢兄王!小弟告坐了。” 刘备就坐在床旁边的座位上。一他对孔明看看,意思是叫他上前见过刘表。诸葛先生上前一看,见刘表的表情和气色,孔明心里明白,老大王病入膏肓,照这样看来,最多到八日戊申日刘表是一定要去世的。事后确实如此,戊申日是老大王去世的日子。十分恭敬地跨上前去见大王。 诸葛亮:“亮见大王。” 刘表:“喔唷!原来是军师。刘表不能回礼,请坐了!” 诸葛亮:“谢大王!” 孔明谢过后在旁坐定。刘备总要开口,哪知刘表已先开口了:“啊!贤弟!” 刘备:“兄王怎样?” 刘表:“贤弟你在新野县,谅必贵忙得很!” 这句话,刘备以为老大王刘表在与他客套。因此,满不在乎地回答刘表道:“兄王听了,小弟在新野县还算不忙。” 刘表:“贤弟你一定十分繁忙。” 刘备听到自己阿哥硬说他一定很忙,而且见到刘表的面孔上怨恨交加,楞眉暴目。到这时候,皇叔对旁边孔明先生看看:自从我有了你,确实不忙,为什么我家兄王这样气恼呢? 孔明对他看了看,然后用嘴歪了一歪。表示要他赶快同老大王说明,刘备明白孔明的意思,立即把座位向刘表床前挪上了几步,然后对老大王说道:“老贼曹操,他命夏侯惇带兵十万,前来攻打新野县。小弟兵不满千,将不满十……” 老大王听了这几句话,心中急起来了。要紧问道:“这便如何是好呢?” 刘备:“兄王请放心!今有我家军师布置火攻,在博望坡把夏侯惇的人马烧一个干干净净。” 刘表:“哈……好,军师!” 刘备:“兄王听了,小弟在新野县实是不忙。” 刘表:“不忙?” 刘备:“是呀!真的不忙。” 老大王听到这里,怒容满面,说道:“你既然不忙,那末,早有书信给你,为什么人也不来,回信也没有,直到今天才得到此?岂不是贵忙得很吗!” 刘备对孔明看看,意思是我在新野县不要说书信没有收到,就是包括这件事情都没有听说。孔明对他看看,意思是没有这回事情,快点同老大王讲,光对我看又有什么用呢!刘备想,对对!让我与刘表来讲明。因此,他便开口道:“啊!兄王请息怒。小弟在新野县,莫说兄王的信没有收到,就是连兄长派来的人都没有见到。” 刘表:“啊!未曾收到?” 刘备:“是是是!未曾收到!” 刘表:“喔唷!嚯嚯嚯!” 老大王心里方始都明白,说明今天你兄弟不是为了我的书信而来,是另有其他事情。如此看来,我大儿刘琦一定也没有收到我的书信。因为这两封信,我全都叫蔡瑁去送的。现在看来,都被他捏去了。这时,老大王心中万分气恼,心里想,小奸蔡瑁,你把别的书捏去,我还可以原谅三分。眼下我正在生死关头,你竟然把这两封信捏去。刘表这时恨不得立即把蔡瑁传到里面来问罪。他再一想,我人也要死了,不必再做什么死冤家,尤其是蔡夫人在里面,万一我要杀蔡瑁,她总是与我要拚命。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大王因此对刘备看看,意思是今天你来,定然另有道理。那就请你快讲吧!趁我刘表还没有断气的时候,我们弟兄两人,还可以商量一下。所以刘表要紧把怒容收转,用惋惜的口气说道:“原来如此!那末,请问贤弟,今日到此何干?请教。” 刘备心里想,小奸蔡瑁叫我在你面前不能多说多话。现在看到老大王在问我,这便如何是好呢?再想,当了阿哥之面尽管讲就是了,与你小奸无涉。因此,对刘表说道:“兄王听了。后来夏侯惇败回许昌,老贼曹操在驾前表奏三章。” 刘表:“怎样三章呢!” 刘备:“第一说你兄王独霸荆襄,连年不贡。” 刘表一听,心里想,我原是年年进贡。但是,进贡的东西皇帝没有拿到,全部被老贼曹操从中侵吞。后来我想,贡物都落在你曹操的腰包里。所以,我就从此不进贡了。啊!原来如此,这老贼在万岁前说我连年不贡。刘表继续问道:“那末第二章呢?” 刘备:“第二章表奏江东孙权独霸江东,自立为王,有着叛逆之心。第三便是奏小弟刘备烧他所谓皇师十万。如今他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屯兵在宛洛道上,虎视此地荆襄九郡。可惜小弟在新野县兵不满千,将不满十,这便如何是好呢?” 其实通过火烧博望坡的一仗下来,刘备手下要有一万左右人马了。但是,来此借兵,皇叔仍旧要说得穷一些。现在刘表听到这里,不禁一呆。然后,他问刘备说:“那末,照我弟看来如何呢?” 皇叔听到这一问,回转头来对孔明先生看看,意思是你看可要说否。诸葛亮对他望望,你要来借兵,我说借不到的。但是,你总不相信,一定要来,那末,你对我看些什么呢?既然来了,那你就应该实事求是地讲呀!所以先生把头一低,看也不着刘备。皇叔想,也罢!让我讲了再说:“啊!兄王,小弟今天到来,欲与兄王借一方兵将印,调三十万兵,托我家军师打败曹操之后,再来把这印信还给你兄王,不知兄王应允否?” 刘表:“贤弟原来如此?” 刘备:“是啊。” 刘表:“你要来借兵么?” 刘备:“正是!” 这时,刘表怒容满面,气得他连连摇头:“喔唷……嚯……你……你竟错了!” 这时的刘备,从心底里佩服先生。他想,孔明啊,你真是象仙人一样了。我认为阿哥刘表前番请我兄弟来此荆州,当面连续三次把荆襄九郡送我刘备。我所以认为来借兵是十拿九稳一定成功的。现在看来,过去在酒宴上三次送荆襄全部是假的。你看,今天问他借,他就如此恶狠狠地说我错了。皇叔心里想,当时我幸得没有答应。要是一应允,恐怕等不到现在了。因此刘皇叔双手乱摇,连声回答刘表道:“请兄王不必气恼,小弟不要了!小弟不……不要了!” 刘表:“且慢!我要问你,我与你是什么相称?” 刘备:“我与兄王当然是弟兄相称!” 刘表:“对啊!既然是弟兄相称,那末称到弟兄者,乃是如同手足。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什么叫借?这‘借’字错也不错?” 刘皇叔听到这里,他方始真正明白,不是刘表不借兵,是我说话错了一个字。心里想,阿哥生病,生得连性格都不太好了。说错了一个字,他都要如此认真。但是,再一想,莫怪兄王要火,这个字确是不应该错的。因此他回头对孔明先生看看,意思是没有被你所料到。诸葛亮见到如此的情景,对自己的主人望望,意思是凭你老兄这一句话,是起不了什么大作用的。因为借兵不是那末简单的,答应之后还要去取印。印到了手,还没有这样便当,再要去调兵。总的说来,要把这方印来荆州归还你家大哥,这才算借到的了。刘皇叔当时以为只要阿哥同意,一切都解决了。 这时候,老大王一声传令:“来啊!” 手下人:“在!” 刘表:“与我到里面去,向夫人拿一方兵符印,速去速来!” 手下人:“是!” 当时,坐在刘备旁边的诸葛先生听得十分清楚。他对主人刘备看看,意思是你可听得,要到你家嫂嫂手里去拿这方印信,你想可拿得到吗?刘皇叔却不以为然,认为有兄长命人去取印,不是一句话吗。再说,自从你刘备与孔明来到这里,蔡夫人早已听自己阿哥蔡瑁之言,在这门后听壁脚,里面讲的说话听得清清楚楚。 现在手下人到此地,看见蔡夫人站在这里,他便双膝跪下,说道:“夫人!” 蔡氏:“怎样?” 手下人:“老大王叫我来向你取一方兵符印。” 夫人听说要来取印了,她想刘备啊,刘备!你倒好啊,知道自己阿哥刘表已经不久人世了,因此说来借兵,其实暗中就来夺荆襄九郡。再说我蔡氏,尚有个儿子刘琮,即使没有儿子,还有个前妻所生的刘琦在,也轮不到你刘备。所说,荆襄的许多事情,已经到了颠三倒四的地步,就拿这堂堂一方兵符印来说,照例应该付与掌印官监存,现在倒说落到了一家夫人的手中。这完全可以说明刘表已成傀儡。再说,蔡夫人早有废长立幼之心,即所谓夺取家产。所以,对刘备来借兵,她岂有不防备之理呢?因此,她乘此机会,面对着这个手下人厉声地哭骂道:“唗!你与我去还复大王,说刘备明说借兵,其实欲思侵吞荆襄,没有啊!没有!” 手下人:“是!” 手下人回出来,那末你到刘表面前就扣脱几句,不要象录音机那样一字不漏地全部说出来。可是,这个人非常老实,一句不少地上前回刘表:”老大王听了,夫人讲刘备明说借兵,其实欲思吞并荆襄,没有啊!没有!” 旁边刘备一听,满脸通红。他心里想,嫂嫂啊!你把刘备讲得太过份的了。这时老大王听到这几句话,气得他摇头拍被地说道:“女流之辈,岂知军……嘿嘿……”老大王要想说:“女流之辈,岂知军务”,说到这个“军”字,一时之气回不过来,便是咳嗽一声。只见他两眼一合,整个身子靠了下去。 这时,刘皇叔吓呆了。他想,借兵借得连兄王的性命都被我借去了。因此他直立地立了起来,连连喊道:“啊呀!兄王!兄王!与我醒了吧!” 旁边的孔明看得清楚,他想,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不走呢?所以他立起身来,便把刘备的袖子管一拉,说一声:“主公快走吧!” 意思是刚才蔡氏说你刘备暗中要想吞并荆襄,可曾听到?!老实讲,你家兄长活着,蔡瑁还不敢妄动杀心,现在他已经死去了,你要是慢一步走,恐怕要出事情!不要说别的,就是打你两下嘴巴,我看也足够你受用的了。所以拖了他就向外便走。 果然,蔡氏得讯刘表已经死了,她立即赶到刘表卧室,但只见刘备早已向外走去。蔡氏便立定了脚,在床边假啼假哭起来。 再说,刘备跟了孔明一直向外,幸得进来的时候孔明有心,曲曲弯弯向里走,一条路经他心中记得清楚。所以现在出来的时候,他拖了刘备接刚才的路线一直向外。但是,一家君王的府第,尤其在《三国》中,不分什么君王之别,因为是各路诸侯争夺。因此九郡之主,地方确实不小。刘备一面跟着孔明向外走来,一面还在啼哭:“啊呀!兄王……” 蔡瑁:“刘备!” 孔明抬头一看,原来是小奸蔡瑁,手搭在剑柄之上,弹出双眼,诸葛先生便把刘皇叔的袍抽一丢,他心里完全明白,意思是你去哭吧。刘备的嘴里本当还在啼哭,现在抬头看见是蔡瑁,说也奇怪,竟会把刘皇叔的眼泪都喝住。其实,刘备看见蔡瑁这种表情,知道现在阿哥已死,自己没有靠山了。因此吓得他呆住了。你刘备到里面去所讲的一言一语外面蔡瑁全都明白。现在听说刘表已死,小奸更其肆无忌惮。他想,本来杀你刘备,中间碍着刘表,我还得惧怕他三分。今天他已经死去,我蔡瑁便是至高无上,谁都不能来同我蔡瑁评什么理了。所以他早已吩咐两旁的刀斧手,只要我蔡瑁一声令下,谁都要出来。现在,蔡瑁的整个身体渐渐向刘备、孔明身旁走过来。刘备觉得苗头不对,只是整个身体向后倒退过去。孔明一言不发,只是同主人刘备一样,君臣两个并肩朝后面在退下去。 这时的蔡瑁,一阵奸笑,在对皇叔说道:“刘备,本督早就同你讲过,到里面与老大王说话你一定要小心。可是,你不听本督的说话,到里面在老大王前多说多话。现在,我家老大王竟被你吓死了!” 刘备想,你蔡瑁全本在胡说了。皇叔要紧申辩:“嗳!都督你弄错了。我家兄王本来要死的,与刘备无涉。怎说被我所吓死的呢?” 蔡瑁:“你与我住口!现在人也死了,你刘备还想抵赖不成?慢走!” 小奸说到这时候,他一手搭牢腰中剑柄,双腿紧紧地移动冲了上来。这时刘皇叔已经退到了背后的墙壁,因为来不及转过墙去,只好把整个身体背靠在墙上,这时的孔明先生同样退立在高墙之下。哈哈!小奸蔡瑁,现在心里得意呀,今日不用两蔡出来动手,就凭我一个人也足够他们君臣二人的受用了。眼看他们已经被我追到如此地步,只要我一抽出匣中宝剑,便可一剑一个,两剑一双。但是,我今天一定要把诸葛亮多劈这么几剑,因为刚才我对他把手拱拱,他礼都不回,便把头向后一转。所以蔡瑁看到他们君臣二人便说道:“哈……刘备,你今天还想往哪儿走?”他说到这里,便“当”的一声,抽出了匣中半口宝剑。 刘备只见剑背上寒光闪闪,他到这时候,方始感到一无希望了!因此皇叔一时吓得哭了出来。 不知刘备、孔明二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回 蔡都督计杀刘备 张文远出兵新野 话说刘备见小奸抽出宝剑,不觉脱口而出:“啊呀!完了!”说罢,两滴眼泪挂了下来。 旁边的孔明先生本来一声不响,现在看见蔡瑁如此嚣张,便把手中羽扇,左右上下向四周摇了起来。 小奸蔡瑁,看到孔明竟然现在还是这副样子,反而感到奇怪。不知他在玩些什么花招?!因此,他手中的半口宝剑留住了。孔明想,你管你看,我管我摇,还对蔡瑁“哼哼”一笑。孔明心想,你这个小奸,虽然你拔出了半口剑,你敢把还有半口剑拔出鞘来,我孔明今生今世佩服你! 这时,刘备以为无救,准备一死。只看见孔明先生在摇羽扇。他想我们已死到临头,你还摇什么扇啊!哪知晓,就在这时候,正是小奸心中起疑惑而行动略有停顿的当口,只听得背后“啪啪啪”三窜,一个人已经到了蔡瑁的背后,而且人刚立定,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前面主公、军师不必惊慌,谁敢欺侮,自有末将赵子龙在此!”子龙将军说罢,就站在小奸背后一动也不动,看着你蔡瑁是否再敢上前动手。 这时蔡瑁听到赵云的声音。他心里“格登”一惊!心想,在这要紧关头,怎样赵云会来呢?赵云的人虽然没有看到,但是,他的声音已经听见了。看样子,人肯定立在我背后,而且确是赵子龙。老实讲,我杀刘备是因为老大王不在了。现在,相反赵云要杀我蔡瑁。同样也无人同我讲什么理了。尤其是赵云,我过去在襄阳城外杀刘备的时候,他的本领我领教过。我对他一家伙,可是,他只轻轻地把手中长枪对我的家伙上一招架,三尖两刃刀就险一些飞出去。知道他好生了得!今天,要是真正他赶到这里来,我如何吃得消。因此蔡瑁便把搭在腰中剑柄上的这条右手收了回来,就去撩着脸上的小胡须,慢慢地旋转头来向后面看着,从眼梢上已经看见立在后面一员白袍小将,头戴白银盔,身穿一件白银甲,外罩一件白缎子战袍,足上着一双粉底乌靴,腰中左右悬挂着鞭、剑、弓、箭,双手分开,准备冲上来,看得惕魂不附体。他定一定神,立即把脸收回,皮笑肉不笑地对着他们君臣二人说道:“哈……我说二主公慢走!军师慢走!本都督恕不远送,慢走了!哈……” 这时的刘皇叔如梦初醒。他准备死了,突然之间被孔明的羽扇一摇,却不知怎样会摇出一个赵子龙来。他想,我也忘记了,只要有孔明在,我就是有再大的危险,只要见他羽扇一摇,就可化险为夷,万事俱消。他想到这里,便放声大笑起来:“哈……” 孔明对他看看,意思是请你先把眼泪揩揩干,不要眼泪挂在眼膛里,面脸上露出笑容。好比黄霉天,一边落雨一面出太阳,这样不太好看的。可是,这时的刘皇叔想,蔡瑁啊!我刘备与你有什么冤仇,你竟然屡次要来谋杀我?皇叔到这时真是忍不住气了,他向蔡瑁面前走上几步,两条剑眉竖起,一对龙目圆睁,起两个驾官指头,指着蔡瑁一声喝道:“唗──” 蔡瑁:“是!” 小奸心里明白,后面就是赵子龙。要是稍有一点不对头,自己就会把命送掉。因此他连连点着头:“是是是!” 刘备:“刘备与你有何冤仇?你竟敢如此大胆无礼!屡次欲杀刘备。我把你这可恨的小奸……”皇叔说到这里,他便起右手,对准小奸蔡瑁的脸上左右打了两下。 蔡瑁:“是是是!” 这时候,小奸非常识相,连声称是,一犟都不敢犟。所说,刘备在危急之时,他心里一面着急,一面恨不得立即置蔡瑁于死地。现在来了赵云,转危为安之后,他倒也不过如此了。一打两下嘴巴,就把肚皮里的气全部打消了。可是,对小奸背后的子龙将军一看,感到大给他便宜了!因为这个小奸不是一次图谋,而已屡次处心积虑地要杀主公,不给他点厉害看看,他今后还要不死心的。所以赵云从他背后赶了上来。 这时的小奸,只听得自己背后“嚓嚓敞敞敞”一阵甲拦裙之声,他的心突然会跳个不停。他心里明白,赵云赶上来动手了!但不知道如何动手,吓得他动也不敢动一动。 赵云三脚两步走到他背后,在他脑后颈项之中,起三个指头一抓。这家伙已经感到四肢无力了。然后,又起一条右脚对准小奸的两腿后面便飞起一脚。蔡瑁两只脚一弯,双膝对准刘备、孔明跪了下来。然后,子龙起右手捏在他脑后颈项之中,用力将他的脑袋朝地上推了三推,再对准孔明的面前也同样用力按了三按。前后六推,只见小奸蔡瑁的额尖之上鲜血直流。这时的赵云,右手仍旧抓住他的颈项,把他从地上一拎而起,再起左手在蔡瑁的屁股上一托,蔡瑁的身体顿时腾空而起,被子龙高高举在头顶之上。子龙想,把他就这样到荆州城内去兜一个圈子,今后看他还有没有这个脸孔到老百姓面前去耀武扬威。这时的蔡瑁,倒也非常识相。心里想,二蔡啊,在这时请你们千万不要杀出来,你们不要以为我被子龙擒住了,想出来动手救我,要明白你们万一杀出来,起刀抢来对付赵云,赵子龙就会把我的身体来招架你们的刀枪,不一会我的身上就会被刀枪刺得七穿八洞!事实上你尽管放心,二蔡看得清楚,一个都不敢动手动脚。 刘皇叔在旁一看,他想,今天就算了!一来我没有被害,二来看在我死去的兄王份上,不要被讲起来,好象我刘备死去了刘表,就把他的阿舅蔡瑁弄得如此地步。因此,皇叔叫一声:“啊!子龙,事到如今,看在我家兄王的份上,也就放了他吧!” 子龙听完,心里想,主人啊!你要明白,这个小奸屡次要杀你,不重重地警戒他一番,我看他是不会安心的。你何必这样仁慈呢?赵云一向服从心极重的,心里尽管不服气,但从不违抗的。便把小奸蔡瑁从上头放了下来,等到他的两足刚落地时,子龙嘴里喊一声:“你与我站稳了!”然后起一条右腿,便向他屁股上猛踢一下。 这时,蔡瑁整个身体直往前面冲过去,一直冲到对面墙壁上,头对墙上一撞,然后坐倒在地上。那末,赵子龙他如何来的呢?刘备一下子不明白。其实在新野县的时候,孔明不是到内堂去走过一趟吗?就是叫手下人传令,等我一走之后,就叫子龙随后便来。孔明早已心中有数,荆州守关将是魏延,明白子龙到,魏延一定会放他进城的。果然如此,魏延放进了他们君臣二人。魏延本来在担心,正准备自己去救刘备。突然,听得关外有人叫喊。到城关上一看,原来是子龙。魏延一见赵云,便十分放心,马上吩咐关厢开放,让赵云进城。子龙他在此住过一个时期,因此非常熟悉,他到刘表府第进大门,来到大堂前,对阶台上面一看。只见小奸蔡瑁立在堂门口,面朝里、背对外,不知他在等待什么。一向机智的赵云立即闪在大堂口门背后,从门缝中看得清清楚楚。直到蔡瑁抽出半口宝剑,刘备两滴眼泪,孔明先生手中羽扇上下左右四周一摇,他方始很快从门后转了出来,三个箭步跳到了蔡瑁的背后。 现在让子龙救了他们君臣二人回归新野县。再说小奸蔡瑁等他们走后从地上站起来。 这时,蔡中和蔡和两个弟兄来见蔡瑁,说明我们不是不来救你,恐怕你要受苦。蔡瑁讲,这样做是对的。 就在这时,江夏郡小大王刘琦赶到,他和一位叫伊籍的老文官一起前来,到大堂口对上面一看,只见小奸蔡瑁满脸是血,一吓之下就往外而去,到外面一打听,原来老大王已死,小奸蔡瑁欲谋害刘备、诸葛亮,恰被刘备手下赵子龙赶来打得头破血流。伊籍老文官便劝小大王刘琦说:“小大王,照老臣看来,你家父亲已经死。这小奸连刘备都敢谋害,我看你还是趁早赶快走吧。” 刘琦他也没有接到什么书信,他在江夏郡只是耳闻刘表有病,而且病重得很,因此他到此探望自己的父亲。现在听到如此情况,他只得含着眼泪跟着伊籍到外面上马,带来的三千人马跟着他出城而去。 伊籍对刘琦说道:“小主人啊!我看后面定有追兵赶来。” 刘琦问老大夫:“这便如何是好?” 伊籍:“我们现在走了再说,等到追兵杀来,我们再作商议吧!”说罢,便要紧赶路。 无多片刻,张允赶到大堂。小奸蔡瑁便对张允说:“刚才似曾见刘琦到这里,没有进来便向外走了。” 所说两个小奸各有对象,蔡瑁专门钉着刘备,张允看着刘琦。现在听说刘琦到来,张允要紧问道:“那末,刘琦走了多少时间?” 蔡瑁说:“尚未走远。” 张允便传令文聘,叫他带兵三千速速追赶上前,把刘琦杀死后拿首级来见我。文聘接令便走,他带领三千人马,立即赶了上去,没有多少时间,便把刘琦等人赶上了。 小主人在马上听得背后一片罗唣之声,回头一看,只见一彪人马赶来,他想,不出伊老所料。因此紧张地哭道:“啊呀!老大夫,后面追兵果然来了,这便如何是好呢?” 伊老老听到追兵赶来,他想果真如此。他便同刘琦说道:“小主人你只管放心,请你带领三千人马速速前往赶路,后面来的追兵,待我上前抵挡。” 这时的刘琦明白,伊籍是一位文官。他根本没有一点武艺,分明赶去找死,因此不准他去:“啊!老大夫,你与我一同来此,岂能让你一人前去,我们只管逃了再说。” 伊籍完全懂得他的一片心意,但是他想:我今天要是贪生一下,必然与你同归于尽。因此让我一个人去,使你可以安然脱离虎口。所以回答刘琦说:“小主人,请你放心便了,老臣自有主见,请速速走吧!”伊籍说完话,便将自己手中马鞭对准刘琦的马屁股上狠狠地一鞭,公子爷的马匹吃着一鞭,便直向前面飞跑而去,三千小兵跟着小大王向前去。刘琦跑了一段路,将马扣住,回头看着伊籍。只见伊籍老文官的马匹回头向追兵方向跑去。 让你在这里远望着伊籍。我再说伊籍老文官他直向后面赶去,近前一看,只见马上一将遍体金盔金甲,胯下黄骠战马,手执一条金枪,面如白玉,眉清目秀,三缕清须,伊籍一看便知是文聘将军。他想,文将军乃是刘表手下的忠良,他岂肯接此将令呢?便先扣马等着。文聘见来者是伊籍老文官,他便下令停下了。伊籍见他扣马,他便上前先行开口道:“前面来者何人?” 文聘:“金枪将文聘便是!” 伊籍:“你是忠是奸?” 文聘:“我乃是老大王前大大的忠臣!” 伊籍:“那末,你赶来何事?” 文聘:“哈……你是伊籍老大夫么?” 伊籍:“正是老臣。” 文聘:“你可知道我文聘赶来何事?” 伊籍听他的对话和表情,便知道他是另有事情,但是事关重大,不可不问:“你既是忠臣,前面是哪一个,你可知道么?” 文聘:“老大夫,你且听了。文聘早知道前面是小大王刘琦,何奈老大王已死,小奸张允下令,命我带兵前来杀死大公子,要是我不愿带兵前来,他便可说我是违令。如此我便在后面追赶,暗中保护小大王。如今既由你老大夫保护,那我便回去交差,只说追赶不到,所以回来。这样他们也奈何我不得,彼此可以收场。伊老你看如何?” 伊籍老文官听完这番话,他方始明白文聘的来意,也知道金枪将如果不接此令,势必要与小奸火拚,这也太不策略。还是这样对付比较妥当!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伊籍马上对他把手一拱,回答道:“如此说来,将军确实是个忠良。我们今后相见吧!伊籍告退,将军自己请当心便是。”说罢,他圈转马头赶向前,回复大公子刘琦去了。 让他们暂时回转江夏郡。到后来得信兄弟刘琮降曹,他气得一场大病,准备江夏出兵来同兄弟算帐。伊籍老大夫就同小大王说:“大公子,你要明白,目前你家兄弟把荆襄九郡全部送?了曹操,你去与他评理,曹操便可参与,再说你目前只有一个江夏郡,可称为寡不敌众,加上你身体又不大好,我看等到今后同你家叔父刘备再商议吧!”哪晓得连下来刘备自己都不行了。因此,荆襄一直要到孔明助江东火烧赤壁之后,方始可以由诸葛亮来复取荆襄九郡,后书再提。 让他们回去听信。我再说文聘将军,带领三千人马回转荆州见张允交差。张允听完他的说话,心里明白,他一定是追到之后没有动手。但是也没有什么办法来对付于他,只怪自己当时没有另差别将带兵。事实上忠臣多奸臣少,即使你差了愿意杀刘琦的将去,也会有人想法子去救他们的。 就在这时,里面传令出来,说老大王并没有死,现在叫蔡瑁、张允两人进见。其实当时刘表的毛病确实是重得很,当时一气之下,只是昏厥过去。等到他醒过来一看,自己兄弟刘备已经不见了,包括客客气气的诸葛先生也同样离开了此地。老大王心里明白,自己确实不久于人世了。他根本没有其他精力,只是想再关照几句说话也就算了。因此传令蔡、张二人避免。现在蔡瑁、张允两人到里面,只见蔡夫人与二公子刘琮等主要人物都在这里了。心里想,你死了不是很好的事吗,怎么又活了转来?但是现在只好上前进见:“老大王,蔡瑁有礼了!”“张允有礼!” 刘表:“蔡、张两位!” 蔡瑁、张允:“在!” 刘表:“想寡人不久在世了!” 蔡瑁、张允:“请老大王保重为上。” 刘表:“等到寡人一死之后,请你等两人办两封书信,一封书信去江夏郡,叫我儿刘琦前来即位;一封书信到新野县,叫我弟玄德来此相助。我弟玄德文有诸葛亮,武有关、张、赵,还能抵挡国贼曹操。尔等要牢牢记住了!” 蔡瑁、张允:“是!” 这几句话,两个小奸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你刘表等于没有说。他们全本在和你老大王的调,恨不得你马上就死,他们就可以得势。 刘表再对蔡氏看了一看,说道:“夫人啊!” 蔡氏:“大王!” 刘表:“寡人一死之后,你立即命大儿刘琦来此即位。人家叫你一声主母,我看你也是荣耀的。” 蔡氏:“是!” 这个女人同自己阿哥一样,心里想,反正我答应管答应,做管做。然后,刘表对立在床前的小儿刘琮看了看,说道:“儿啊!” 刘琮:“父王千岁!” 刘表:“为父不久了!” 刘琮:“父王请保重。” 刘表:“等到为父一死之后,你速速命人去江夏郡,叫你兄长来此即位。因为你只有一十四岁,年幼少智,不能做荆襄之主。但是,兄长即位,人家同样叫你一声二主公,你也是荣耀得很。” 刘琮:“是!” 刘表的小儿子,我在这里说他不错,因为别人把老大王的话都没有好好地听进去,倒是他把自己父亲遗言句句入耳。尽管最后还是把荆襄送给曹操,但这事情因为年幼,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更主要的是因为大权不在他手中。就这样,我在这里一句话表到它八月戌申日,老大王刘表过世了,这时非常络乱。他们先把死人放着不管,先要紧来侍奉活人。蔡氏打开箱子拿出来一套衣服,她为自己的儿子早就做好在这里。现在,终于时机到来,便拿出来对着儿子刘琮说道:“儿啊!你快穿起来吧!” 刘琮一看,原来是一套全新的龙冠龙服。二公子想起自己父亲临终的说话。知道这身衣服我是不能穿的,应该由哥哥来即位。便说道:“母亲,这是我家兄长穿的。我是二主公,岂能穿此冠服?万万不能!” 蔡夫人想,我一切都是为了你,现在不轻容易守到这个时候,你倒相反不肯即位。她就大哭大叫起来。不一会蔡瑁进见。因为蔡瑁是蔡氏的兄长,也就是二公子刘琮的娘舅。所以他一副娘舅的面孔,对刘琮讲道:“小大王你快穿起来罢,这是天经地义的大事,老大王死了,那应该由你来即位嘛!来来来!快穿!快快穿上吧!” 刘琮:“嗳!母舅大人听了,我家父王他在临死的时候,早就和我说过,应该叫兄长来此即位,因此我不能穿的。” 蔡瑁:“对对!你要知道,你家哥哥从江夏郡到此,不是一天两天的时间,可是这里老大王一死,岂能一连几天无主呢?我看今天还是由你来代替你的兄长,等到刘琦到此之后,再请你脱袍让位,你看怎么样?” 毕竟只有十四岁,被你小奸这么一阵哄骗,二公子信以为真。他想代表阿哥那只有我了。因此便把这身冠服从头到脚穿了起来,外面一声令下,银銮殿上聚集荆襄文武,大家都明白老大王已过世,但是他们闭丧不报,为此文武都知道,但在当场只好装得都不知晓。现在就看一看到底是谁人坐出殿来。这时两个小奸一左一右地立在中间座位两旁,两边差人们虎威连连:“呼……呼……” 无多片刻,只见在端门后面走出一人,头戴龙冠,身穿龙袍,脸面倒象刘表,可惜人矮了一截,仔细一看,原来是二主公刘琮。这班忠良心里都明白,老大王一死,他们废长立幼,就把这二主公拉了出来。因此大家头都旋转,看都不看。 这时,刘琮到外面坐定。他看到这种情况,心里非常明白。他便开口对两旁说道:“殿上众位先生,列位将军,我家父王归天,江夏郡我家兄长来此不是一、两天的时间,为此由我先行代表兄王。” 就这样一来,文武暂且相信。然后蔡、张两个协助一下办理些小事便退殿。一方面把刘表的死尸放进了棺材里,但一时并没有机会可以把棺材抬出去。因为是闭丧不报,文武心里明白,你们不报丧,大家也装得不知道。刘表是十八路诸侯之一,按理应该各地去报丧,上至许昌皇帝刘协方面,下至大小各路诸侯,这样天下方始知道。现在刘表已故,由于未曾报丧,哪怕知道此事,也只好装得不知道。不料机会来了,突然刘琮身体不好,两个小奸一商量,就借此机会,从此地荆州搬到襄阳去,这样文武一起搬场,就在百忙之中,便把老大王刘表的棺枋弄了出来。因为刘表在生前说过,他一死后,棺材要停到当阳道。这两小奸就把老大王的坟墓做到了那里去。所以,下来刘备兵败长坂坡,皇叔误闯了阿哥刘表的坟堂屋,这事下书再说。可是,刘琮一到襄阳,他的身体倒逐渐好了。一天,他坐殿出来,两分文武都感觉不对头,特别这班忠良之臣认为,起初可以相信,但是事情直到现在,还不见小大王刘琦到此,分明是瞒天过海,唐突我们。所以也不多讲了。这时的刘琮,心里也起了变化,起初代表阿哥刘琦,后来日子一长,毕竟是个十四岁的小囝。他想,我坐在中间,说长便是长,说短,哪怕年纪再比我大,只好依我是短。因此希望刘琦最好慢一点到来,那我这个小大王可以多做几天。到后来希望刘琦不要来了,我可以一直做下去。就这样脑子一天天变了过去。哪知道事情并没有这样便当!外面一个探子报了进来,而这个探子已被小奸蔡瑁阻挡了多天,现在蔡瑁又见到探子进来,他对探子在暗中摇手,意思请你不要禀报。这探子对蔡瑁看看,想军情紧急,不能不报。蔡瑁没有办法把他挡住在外,只得让他进来。 探子上殿,到刘琮虎案之前双膝跪下:“报禀小大王!” 刘琮:“何事报来?” 探兵:“小大王听了,小卒打听到曹操在驾前奏明三章:第一刘备烧皇师十万;第二先大王刘表屡年不贡;第三江东孙权独霸江南,有叛逆之心。现在他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屯兵在宛洛道上,虎视荆襄九郡,请小大王定夺。” 刘琮:“你与我退下了!” 探兵:“是!” 二公子代到今天,他开始感到不太平了,曹操百万雄师已经驻扎在宛洛道上,虎视此地荆襄九郡,因此一面命探子退出,一面他要紧问两旁文武道:“殿上众位,今有探兵报到,曹操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屯兵在宛洛道上,虎视荆襄,尔等看来如何?” 两旁文武感到事态的严重性。这班忠良,都把头旋转,即使有办法也不多说多话,要来看看你们这班奸党如何拒敌!因此你对我看,我对你望,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刘琮见两旁一言不发,继续问道:“两旁看来如何?” 等你问到第二声,立在文臣班中有一位大夫,姓蒯名越,字异度,他走到刘琮面前说道:“下官见二主公……” 小大王见蒯越。他不知此人的姓名,因此开口便问道:“请问先生姓甚名谁?” 蒯越:“小大王听了,下官姓蒯名越,字异度。” 刘琮:“原来是蒯大夫。” 蒯越:“正是!” 刘琮:“上前有何妙计?” 蒯越:“下官想,曹操的百万雄兵,还只是小大王的外症,你还有内疾在身!” 刘琮想,我有内外两种疾病?不知内疾是什么?“请问蒯大夫,孤的内疾是什么?” 蒯越:“小大王,照下官看来,老大王一死,小大王闭丧不报,而且废长立幼,若被刘琦知晓,合同新野刘备带兵杀来,这便是内疾!小大王以为然否?” 二公子一听,你讲了半天,目的是来吓吓我!下面的计倒要问你一声:“既然如此。那末,计将安出?” 蒯越:“若问有何妙计,要请小大王问一声蔡、张二位都督,下官是没有的”蒯越说完,对刘琮把手一拱,退了下去。 此人目前看来似乎是刘家的忠臣,其实降曹之后,他是真心帮曹操忙的。所以只能说他也是属于奸党。刘琮一想,蒯越的说话不错,我本来是二主公,全是蔡瑁、张允叫我代理兄长刘琦,哪知代到今天,事情就没有这么便当了。刘琮回头对蔡、张两人看看,意思是,我只有一十四岁,如今这样大的事,须由你们来承担了。蔡瑁完全明白刘琮的意思。这小奸在刘表一死之后,把刘备、刘琦二人全然丢在脑后。现在听到蒯越说明有内外两患,想首先要治内患,赶紧从旁闪出:“小大王,蒯大夫说道有内外两患,以本督看来,我们不如把荆襄送与曹操,命人到宛洛道献降书与孟德。我们一归顺曹操,就有了泰山之靠,那何惧刘备,怕什么刘琦?内患就不存在了。请问小大王意下如何?” 二公子刘琮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是非分得很清,他感到两旁文武都不开口的原因,就是看不惯你蔡瑁。你虽然是我母舅,然而在银殿之上,我是主,你是臣。二公子想到这里,便对蔡瑁双目一瞪:“唗──大胆蔡瑁,擅敢在银殿之上胡言乱语!与我退下了!” 蔡瑁:“是是!” 小奸蔡瑁被公子爷连斥带骂,心想,我是你的母舅,你居然对我如此无礼!但是,在银銮殿上,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退了下去。 旁边张允感到蔡瑁说话太露骨,让我上去与他补个漏洞。就从旁闪出,到刘琮面前,把手一拱,道:“小大王,下官有礼了!” 公子爷看见张允,心里明白,张和蔡是一搭一档。银銮殿上这班父王手下的忠臣,大多皆因你们两个胡作非为而一言不发。因此,公子爷板着面孔问道:“张允,你有什么说话?” 张允:“小大王听了,蔡都督方才言道,把荆襄送与曹操。我看这是表面的事情,暂时安安曹操之心。实质为借他之军,抵挡刘备、刘琦。我们对曹操可以外表服从,内存二心。小大王你看来如何?” 意思就是,我们并非真心投降。曹操他来,我们就见他怕;他跑,我们就凶。这样,荆襄仍旧是你小大王的。这叫缓兵之计。公子爷一听,想:张允,你的说话比蔡瑁还要可恶。因此,对着张允骂道:“呔!大胆不法的张允,你也来缠绕不清!不要多说,与我退下了!” 张允:“是是!” 张允退下来,对蔡瑁看着,意思是我与你数年来一直搭档。今天被小大王一对都骂了下来,同样也是搭档。公子爷把这一对小奸骂了下去后,引起了银銮殿这班忠臣的一阵骚动,感到公子爷非常懂得好歹。所以,看冷谱看不到底了。有一位将军名叫李珪,从旁闪出,对二主公把手一拱,说道:“二主公,李珪有礼了!” 一班奸党都称刘琮为小大王,其实小大王应是刘琦。因此,李珪称他二主公,这才是确切的称呼。小大王一看,是一位老将。听他自称姓李名珪,便把手一招,语气十分和缓地问道:“李老将军有何高见?” 李珪:“二主公听了,曹操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如何拒敌,李珪倒有一计在此,未知二主公用否?” 刘琮一听,你有好计,我哪有不用?左右两个小奸听说李珪有计,心想:为什么这种妙计都出在他们腹中?既然有计,请你快些讲来,让我二人也好听听。刘琮开口便问:“老将军,若有妙计,孤岂有不用之理?” 李珪:“既然如此,请二主公听了!先备两封书信……” 蔡、张一听,心想:两封信很便当,我们也都会写,但是不知道写往哪里?公子爷也感到不是件难事。因此问道:“老将军,两封书信写往何处?” 李珪:“一封送往江夏郡,并将蔡瑁、张允两贼杀了!” 两个小奸一惊。心想:听到现在听出报应来了。不知要把我们的头送往哪里? 李珪:“将张允的脑袋亦然送往江夏,请小大王刘琦前来即位,二主公脱袍让位。” 蔡瑁想,那末,我的头不知送到哪里呢? 李珪:“将蔡瑁的首级和另一封书信一并送往新野县。” 蔡瑁一听,原来我的头要送到新野县呢!──两颗头不能弄错。因为蔡瑁专要害刘备,张允专要害刘琦。因此,要让刘备、刘琦见到这两颗脑袋,他们方始肯安心前来。刘琮一听,只要有理,我一准把两个小奸杀给你看。因此,听得非常仔细。连忙追问:“老将军,杀了他们二个便怎样?” 李珪:“二主公听了,用这两颗脑袋将刘备、刘琦请到襄阳。想刘皇叔文有诸葛先生,武有关、张、赵云,何惧曹操百万雄兵,千员战将!二主公以为善否? ” 公子爷听完这番说话,频频点首。招呼老将军退下。李将军退到武将班中站定。刘琮对蔡瑁、张允看了看,准备开口叫手下将蔡、张二人推下斩了。 这时,蔡、张二人急得手忙脚乱。蔡瑁连忙对殿上的心腹部下看看。这个部下心领神会,赶紧往里面去禀报蔡氏,随即从里面喊出来:“夫人出堂!”蔡、张 二人一听,完全定心了。银銮殿上众文武看到蔡氏走上殿来,个个头都别转。一来是尊重刘表,二是感到荆襄气数已绝,堂堂一家夫人,竟然跑到了大殿之上,一点也不顾体面。所以文武都看也不看。刘琮连忙站起身来:“娘亲,孩儿有礼了!” 蔡氏看见儿子,一句话都没有,只是鼻子中“哼”地一声,就起右手抓住儿子的龙袍袖往店后一拉。刘琮倒退了几步。蔡氏便在中间位子上坐定。刘琮在旁一 看,心想,娘!你虽然是我长辈,但是这只座位你却不能坐的。可是,拉又不敢上去拉。蔡夫人对两旁一看,气势汹汹地问道:“哪个叫李珪?谁人是李珪?” 旁边李老将军听见,从旁闪出,背对蔡氏,面向外边,一手撩须,朗声答道:“李珪在此!” 夫人:“喔唷!大胆不法的李珪,竟敢在银銮殿之上一派胡言!来呀,与我拖去斩了!” 蔡氏杀李珪是讲不出罪名的,只是一句“一派胡言”就算是李珪的死罪。两旁捆绑手一拥而上,准备法绑李珪。李老将军听得清楚,两膀分开,高喊一声:“ 与我且慢!” 捆绑手退了下去。李珪旋过身来,一手撩须,一手指着蔡氏,怒目横眉道:“淌啊蔡氏,?大王一死之后,你竟闭丧不报,废长立幼,如今又唆使蔡、张二人 ,将荆襄送与曹操。我看你死到冥界之中有何脸面去见先大王!想俺李珪,十余年来跟随先大王东荡西杀,不意今日死在你这妇人手中!将我相绑便了!”李珪说 罢,身子旋转,双手反剪。 蔡氏拍案顿足大叫道:“来,与我捆绑!” 捆绑手上来将李珪绳穿索绑。蔡氏在案角上抽条令箭,丢将下去。手下接令,把李珪押到外面。只听炮声一响,顷刻之间,手下提着李珪血淋淋的脑袋来见蔡氏缴令。蔡夫人下令将首级号令半天,然后叫他们家人来买棺盛殓。哪里知晓,你一杀李珪,殿上的大部分忠臣中,文官摘下纱帽,武将脱去头盔,往外一走了之 。剩下少数奸党立在殿上,也都目瞪口呆。 刘琮对娘一看,你怎么可以不问情由乱杀忠良!现在殿上剩下寥寥数人,如何收拾?蔡氏不以为然,对儿子望望,开口道:“儿啊,这班老匹夫的说话,你千 万不能听信,有事须同你家母舅大人多作商量。牢记了!” 刘琮也来不及同娘辩论,蔡氏已转身回过内堂。接着,蔡瑁、张允复番劝说刘琮写降书。十四岁的孩子,哪里盘得过这班奸党的花言巧语。最后,只得忍痛写下降书。蔡瑁便派个学生,名叫宋忠,拿了降书,带了二、三十名随从,十多辆车子──车上装的都是金银财宝,绫罗绸缎,离开襄阳,往宛洛道进发。路经樊城 城外,宋忠认为,我去降曹,此间的刘备肯定不会知道。的确,刘备是不会知道的。 可是,有一个人早就料到了,此人便是孔明。诸葛亮已派周仓守候在樊城外面的茅草丛中。周将军看得清楚,然而并不动手。因为军师命他,须在下书人回来的时候,方能将其擒获。马背上的宋忠如在梦中。他一路之上并无耽搁,到今日,已抵宛洛道。 宛洛道本是十分荒僻的所在,自从曹操兵下江南,在此屯扎了七十五万人马之后,市面变得非常兴旺,两旁开设了许多临时店铺。宋忠只见营寨扎得密密层层,但闻炮声隆隆,鼓角连声。不知曹操本人在哪里。一路问讯过来,直至大营中间曹丞相的金顶牛皮大帐跟前,下马,停车,拿了降书走上前来,开口问道:“营 上有人么?” 小兵:“你是哪一个?” 宋忠:“费心通报丞相,荆襄大王命差官求见。” 小兵:“少待。”说罢,往里面去通报曹操。 曹操得讯,心想,荆襄派差官来见我,既是在我意料之中,又在我的意料之外。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曹操自从下江南以来,一直按兵不动,他主要是在等待刘表生死的消息。他想,倘然刘表一命呜呼,他的儿子定然会来归降。现在,果真荆襄派人到这来见我曹操了。但是,十多年来,刘表从未派人到过我处,今日突 然来使,会不会是刘备与刘表串通一气,诸葛亮从中施计,来诈降老夫?因此,曹操吩咐升帐。帐上文武两旁站立。丞相居中坐定,一声令下,帐上架起刀枪,命来人进见。手下人出去传令。此地帐上一对对刀枪从帐口架起,直架到离虎案十步之处。曹操身子带侧,撩着长长的胡须,用眼梢望着外面进来的人。两旁三班手 下虎威连连。 宋忠听说传见,手中拿了降书一路跨进帐来。到帐口,只听里面“呼──呼──”之声。宋忠心想,反正我是真心归降,用不着害怕。所以不管帐上如何威严 ,依然大步从刀枪之下走了上来。到丞相虎案前,距离十步左右,站定身子,对曹操恭恭敬敬地双手高举降书,一面开口道:“丞相在上,小的逢荆襄大王之命, 前来献降书、降表。诸丞相观看。”说罢,双膝跪下,将降书呈上。 值帐官接过降书,送上虎案。曹操将降书接到手中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荆州牧刘琮……”相爷看到这里,已经看不下去了。荆州牧应该是刘表,你怎 么写刘琮?可见孔明用计也太大意了!因此,丞相就把降书往虎案上一放,对跪在地上的宋忠大喝一声:“呔!大胆匹夫,此乃诈降之计,岂能瞒过老夫。你还敢 前来送死!来,与我拉出去斩了!” 手下人一拥而上,便将宋忠五花大绑。宋忠心想,我这下真的要送终了。因此,连连喊叫:“丞相饶命!小的冤枉!” 曹操并不准备立即把你杀了,把你绑起来,是试探一下,看看你的神色。现在听到“冤枉”二字,开口便问道:“尔且听了:荆州牧理当是刘表,缘何写‘刘 琮’二字?岂不是诈降!” 宋忠一听,原来如此。因为你丞相还没有知道刘表已经过世,所以看见“刘琮”二字,莫怪要以为是诈降了。赶快让我说明:“丞相,老大王刘表死了,小大 王刘琮已经即位。” 曹操:“刘表他竟死了?!” 宋忠:“是。” 曹操:“刘琮即位?” 宋忠:“对。” 曹操:“这个……” 相爷一听,心想,我希望刘表死,现在果真如了我的心愿。不过,这“刘琮”二字倒很陌生。我只听说刘表有个儿子叫刘琦。故而问道:“老夫问你,荆襄有 个刘琦,他是何许样人?” 宋忠:“刘琦乃是大公子。” 曹操:“如今这刘琮又是何人?” 宋忠:“禀丞相,刘琮乃是二公子。” 曹操:“这个……”心里明白,这分明是废长立幼。刘表死后,不向各地报丧,名谓闭丧不报。曹操想,原来如此!立即传命:“松绑!”手下人将宋忠绳索 松去。宋忠谢过不斩之恩。相爷吩咐手下招待宋忠去用酒饭,自己把降书仔细看了一番。心想,十四岁的小孩写这么一封降书,真不简单!因此,曹操已经存下了杀刘琮之心。现在为了要出兵攻打刘备,暂时要把刘琮安定一下。相爷写好回文,信中仍旧命刘琮为荆襄九郡之主。然后,丞相就考虑对付刘备之策。既然刘表已 经死,荆襄归顺了我,刘备的新野成了孤城。因此派兵十万足够对付。需要考虑的主要是领兵之将派何人为好。再派夏侯惇吧,不可能了。因为他烧过一次,象下棋一样,孔明已经熟悉了他的底细。因此,丞相对武将班中从头至尾看了再看。见到一将站立前排,遍体银盔银甲,八尺彪躯,剑眉虎目,颔下三绺清须,善用一 口七十五斤重的银背大刀。此人系老夫的心腹,帐前左护卫、二虎将,姓张名辽,字文远。他本则用枪,自从与关云长交结朋友以来,改使大刀。过去帮过吕布。白门楼之后,归顺我曹操。一向作事谨慎,堪称文武双全。命他统兵,看来不会再中孔明之计。前番差夏侯惇为主将,主要是被徐庶从中捉弄,我一时考虑欠周。 但是,张辽一人领兵还远远不够,因为刘备手下有红、黑、白三只面孔,文远一人抵敌这三将,力不能及。想到这里,又见张辽边上站着一员痴虎大将,姓许名褚字仲康。此人力大无穷,也是我曹某的心腹,为帐前右护卫,虎威将军,善用一口百余斤重的象鼻九环紫金刀。他站立平地九尺开外,遍体乌油胄盔铠甲,墨黑的 面庞,一对铜铃大眼,颔下虎须倒多,可惜有勇无谋。但是,把他放在张辽一起,就可抵挡红、黑、白三将。还有一层,估计诸葛亮这次可能再烧一烧。那末,就把夏侯惇一起差去吧。因为他毕竟被烧过一次,多少有点经验,万一发现有火攻迹象,他可以提醒一下张辽。其实,烧过一次,并不等于如种过牛痘那样,可以不 出天花。因为孔明的用兵,对何等人用何等计。现在,丞相转定念头,方始从令架上拔令在手,对三将望了一望,开口道:“文远、仲康、元让三将听命!” 三将从旁闪出,到曹操虎案前,一躬到底。 张辽:“末将张辽在!” 许褚:“许褚有!” 夏侯惇:“小侄在!” 曹操:“老夫付文远将令一支,为头队正先锋……” 曹操的意思是:我现在有七十五万人马在外面。你只能为头队先锋。实际上,前番夏侯惇的行军都督,与你这先锋并无多大差别,只是因为我的大队还在皇城,故而他称都督。现在,我已出兵到了此地宛洛道,你就只能称先锋了。所以,补充说道:“命你带兵十万,杀奔新野县,剿灭刘、关、张,捉拿诸葛亮。须要当 心了!”曹操说到这里,对张辽眼睛眨眨,意思是:我看中你这么一个人才,你千万不能上诸葛亮的当! 张辽对丞相看看,并不是我夸口,前番倘然派我张辽领兵,诸葛亮绝不能在博望坡中烧我。夏侯惇本来是个匹夫,这样树木森森的山谷险地,他竟会不顾一切地杀将进去,以致中了孔明之计。这种人不烧,烧哪一个?因此张辽接令在手,答曹操:“小将明白了。” 言下之意:你丞相用不着眨眼睛,我完全懂你的道理。然后捧了令箭退过一旁。 曹操再拔令在手:“仲康,老夫付尔将令一支,与文远同往新野,沙场迎战关、张二将。” 许褚接令,退过一旁。 曹操再拔令箭:“元让,将令一支,同往新野。若有火攻征候,好好指点文远。”说罢,对夏侯惇眼睛眨眨,意思是:你被烧过一次,多少有点经验,此番叫你一起去,目的就是要你指点张辽。夏侯惇完全明白叔父的意思。他的一只眼睛对曹操望望,此番你不派我去还则罢了,既然命我一起前往,老实说,倘然我发现 这个地方有火攻,张辽不去挨烧,我要说得他去挨烧;那个地方有埋伏,张辽不去中计,我要说得他去中计。总而言之,他不挨烧,我不甘心。此番希望他十万兵剩下九十五个。上次我剩九十六个,他比我死的人马多死一个好一个。 那末,夏侯惇为什么要这样想呢?因为,他博望坡吃败仗回来,被张辽屡次埋怨,因而怀恨在心。今朝遇到报复的机会了。他想,诸葛亮啊,你给我争口气!要烧,也要让张辽烧一烧,否则更要被他夸口,说你孔明只能烧我,不敢烧他。不瞒你说,我把十瓶老鼠油都带好在身边,准备你再烧一次的。 曹操哪里知道夏侯惇与张辽的矛盾,他认为,这三员上将是我七十五万雄兵千员战将中之精粹,合在一起,可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料,他们内部勾心斗角,互相拆台。孔明就利用这一点,将这十万人马在新野烧得一干二净。 欲知详情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回 摆虚阵孔明缓兵 探埋伏张辽中计 三将立即点兵出发。一面大纛旗上写得清楚:“大汉丞相帐前左护卫、二虎将、头队正先锋”,正中斗大一个“张”字。张辽就在大旗之下上马提刀。在他后面,大旗上写着:“大汉丞相帐前右护卫、痴虎上将”,中间斗大一个“许”字。许仲康在马上手执象鼻九环紫金刀。许褚马后的一面大旗上:“大汉丞相帐前八虎上将”,中间“夏侯”二字。夏侯惇在马上怀抱黑缨点钢枪。十万军队──五万马队,五万步兵,粮饷、军械、行装装载车辆,炮声隆隆,旗幡招展,从此地出发,直奔新野。路上需要两天时间。 再说宋忠,刚吃好中饭,听见炮声响亮,便问旁边手下人:“为何有炮声?”手下打听明白,回来复道:“有张辽、许褚、夏侯惇带兵十万,攻打新野县。现在正点兵出发,因此放炮。”宋忠心想,我也要回转襄阳去向蔡、张、刘琮复命了。便命手下人去辞别丞相。 曹操命宋忠到寝帐来见。宋忠见过曹操。曹丞相问他:“姓甚名谁?”他答道:“小的姓宋名忠。”曹操摇摇头,对他说:“宋忠改为宋福。”宋忠连声应诺,嘴上答应,实际上并没有改名。曹操又问他:“任何官职?”宋忠答道:“我并没有什么官爵,蔡瑁是我老师。”曹操就封他为列侯。听起来是个侯爵,其实,只是个小官衔。对于宋忠来讲,已非常满意了,感到曹操待人不错。曹孟德心想,你来献降书,第一次见我,我给一点甜头你尝尝,让你回去之后,可以宣传一下我的为人。然后,曹操将回文交付宋忠,同时向他说明:“小大王归降了我曹操,纵有天大的事情,都由老夫担当,叫他只管放心便了。” 宋忠谢过曹丞相,辞别而去。 宋忠一走之后,曹操便传令:六十五万人马起营拔寨,向新野缓缓进发,接应张辽。哪里知道,未等你到新野,在半途之上,三将已经败了回来,十万兵马一个都不剩,仅余三将两骑,许褚连战马都被烧死了。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宋忠带领手下人,推了空车一路回去。路过樊城城外,推车的小兵在前,宋忠在后,坐在马上,一身列侯冠戴,摇头晃脑,得意洋洋。 上回书中早已交代,周仓守在茅草丛中等着你回来。周仓想,我要把你偷回去了。他去年曾在这里偷过刘封,因此颇有经验。等到推车的手下过去,宋忠刚刚到面前,周仓从茅草中窜了出来,象猫捉老鼠一样,不等宋忠开口,便用一条左手在他嘴上一捂,右手拦腰一掰,前面的手下只听得“嗖”地一声,回头一看,马背上不见了宋忠。手下人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大家非常惊惶,以为是被野兽吃掉了。只得带了马匹,推了车子,回归襄阳。 此时,周仓已经捉了宋忠直奔新野而去。到新野城内衙门口,站定身子,放下宋忠,命令手下将其捆绑。宋忠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感到一阵风似的,不知把自己吹到了什么地方,定神一看,原来已经被抓到了新野城内。周仓命人将他看守,然后进内禀报。 这时,大堂之上正中坐着孔明。他的右首坐着刘皇叔,左侧坐着关将军。文武两旁站立。刘表的死讯此间已经传到,并且得知蔡氏废长立幼,刘琮即位。因此,刘皇叔预备叫孔明发兵襄阳,兴师问罪,其他文武也都有此意。唯有孔明却摇头说:“主公,荆襄非是刘家天下,何劳你去问罪?” 刘备听孔明说荆襄不姓刘,感到奇怪。因此,反问道:“难道荆襄姓曹不成?” 不姓刘,定姓曹,这是明摆着的。刘备言语之中带有三分讽刺孔明之意。军师微微冷笑一声:“主公之言然也。荆襄姓曹已久了。” 刘备一听,心想,我是讽刺你,你居然说荆襄果真是姓曹!我不相信。便问道:“军师,此话怎讲?” 孔明把手摇摇,不作正面回答,说:“主公如若不信,消息随后即到。” 正在这时,周仓奔了进来,对孔明把手一拱:“军师,小人拿到奸细,现在衙门之外。请军师定夺。” 孔明闻言,立即对周仓下令道:“与我斩了!” 周仓:“遵命!”说罢,转过身来往外便跑。刘备在旁一听,连忙叫住:“且慢!” 周仓站定身子。刘备回过头来,对孔明说:“军师,周仓有勇无谋,岂能凭他一句说话,就将被擒之人斩首?应当带至堂上问这么一问才是。” 因为刘备考虑到周仓面貌生得古怪,非但是面孔黑,而且胡须象田螺似地结在两颊,所以有些人第一次看见他都要发笑,对他指指点点,以为周仓是个“戆大”。由于这种情况,刘备想,不要把好人当作奸细,一把抓到衙门来。因此,要军师将此人带到里面来盘问一番。 孔明回答道:“周仓虽是‘戆大’,但我与你并不戆。若把奸细带上堂来,你主公必然要生气。我看还是杀了拉倒。” 刘备不信,命周仓将此人带上堂来。周仓便到外面,将宋忠抓了进来。 宋忠见到刘备,高声喊道:“二主公救命!二主公救命!”一边喊,一边进来,到刘备面前双膝跪下。 皇叔听他叫自己二主公,分明是兄长刘表的部下。对诸葛亮看看,是不是冤枉了好人? 诸葛亮把羽扇一指──“请主公观看,此人背上何物!” 刘备一看,此人背个黄布包裹。立即命手下将包裹打开。手下打开包裹,取出曹操的回文,呈给刘备。刘皇叔看完,方始佩服孔明的神机妙算。荆襄果真姓曹,不是姓刘了。皇叔心中非常气愤,将回文揉作一团,往地上一丢。 宋忠一看:啊呀,完了!我家老师蔡瑁叫我把降曹之事瞒蔽刘备。现在既已被他看清,不知将会把我怎样?因而吓得浑身发抖。 这时,皇叔对孔明说:“军师,果然如你所料!刘琮宛洛道降曹。荆襄果真姓曹了。你看将他如何发落?” 旁边云长也听得明白,立即答道:“大哥,我看将他杀了。” 赵云亦同意将他斩首。堂上文武众口一词,都劝刘备杀了宋忠。 张飞跨上一步,手搭剑柄,对刘备说:“大哥,可要我来动手?” 跪在地上的宋忠一听,知道性命危险,连连对刘备叩头,恳求道:“二主公饶命!二主公饶命!” 刘备想,杀了你也无济于事。主要责任在蔡瑁、张允身上。我现在把你放回去,还可以让你代我刘备去传个信。皇叔指着地上的宋忠说道:“尔且听了:本当将尔斩首,如今看在我家兄王份上,饶尔一命。不过,你回转襄阳,传言与蔡、张二贼,命他们从今往后,与曹操老贼断绝往来。如若不然,刘备命军师带兵杀至襄阳,捉拿他二人问罪。尔可听得否?” 宋忠一听,今朝全靠你刘备开恩,才能捡到这条性命。因此,连连点头:“小的明白,一准照办!” 刘备:“与我松绑!” 手下替宋忠解去绳索。宋忠想,你刘备不杀我,我倒要补报你一下:“多谢皇叔不斩之恩!人非草木,小的一定要补报皇叔!” 刘备想,你不要多罗苏了,袍袖一甩。 刘备:“休得多言,还不与我滚了下去!” 宋忠:“不,小的一定要补报!我在曹营之中得到一个重要的军情。” 刘备听说有重要军情,倒要问个明白:“有何重要军情?” 宋忠:“曹操老贼命张辽、许褚、夏侯惇带兵十万,攻打新野县。现在,已经出兵。请皇叔早作准备!小的走了。”说罢,拾起地上的纸团,起身就跑,赶到襄阳时,蔡、张二人正在着急。因为同他一起去的手下先回来禀报,说在樊城城外,宋忠突然失踪,恐怕是被野兽吃了,但又没有见到一点血迹。 蔡、张二人问他们:“宋忠献上降书,曹操究竟收容否?” 手下人回答道:“我们在帐外,不知道。因为回文在宋忠身上。” 正在这时,宋忠赶了回来。他把被周仓捉到新野之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蔡瑁心想,曹操究竟收纳我们没有?宋忠忙将回文交蔡、张二人观看。两个小奸一看,曹操已经准降,便将宋忠传达的刘备之言丢在脑后,认为降了曹操已有泰山之靠,何惧你刘备。因此,两个小奸一心一意投靠曹操。此事暂且不提。 再说新野刘备,等宋忠一走,便问孔明:“军师,你看宋忠之言当真否?” 诸葛亮:“主公不斩于他,他这说话谅来不会虚假。我派去的探马,随后就有消息报来。” 正在这时,外面探马飞奔到衙门,丢鞭下马,探子直奔大堂,到孔明虎案之前:“报禀军师!” 诸葛亮:“何事报来?” 探兵:“小卒探听到曹操派二虎将张辽为头队正先锋,痴虎将许褚、八虎将夏侯惇随同,领兵十万,杀奔新野而来。请军师定夺!” 诸葛亮:“退下!” 探兵:“是!” 探子退出。皇叔在旁一听,军师之情,果然不错!我这里自从火烧博望坡之后,虽然收到降兵一万左右,可是张辽带兵十万,我军依然寡不敌众。故而急忙问孔明:“军师,张辽十万曹兵杀来,如此奈何?” 孔明低着头,一言不发。旁边张飞倒开口了:“大哥,张辽十万人马前来新野,我看还是再烧它一把火吧!” 刘备想,你拜了孔明为师,自以为用兵如神,横也一把火,竖也一把火的。现在,你的先生都没有开口,你就不必多言了。 哪知孔明回答说:“依亮着来,也只有再用一把火了。” 刘备想,你是不是在和你学生的调?张飞的调是和不得的!不信你问他如何烧法,恐怕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刘备:“军师,此话当真?” 孔明说:“我在借兵之前就有打算,倘然曹兵再来,我就再烧。”意思是:这并不是和张飞的调。我原来预计,火烧博望坡之后,曹操吃了一次亏,可能要慎重考虑,另作安排了,我们就可以保住六个月的太平,即今年四月至十月,这半年之中曹兵不会再来进犯。这样,我们就可以避免一次大的败仗。不料,曹操七月就兵下江南,屯扎宛洛道。那时,我就作了拒敌的准备。现在他得了荆襄之后,我倒以为他会改变战略的,因为他见我们已成孤军,掀不起什么风浪了。他就会暂时放弃对我们的进攻,而把目标转向江东,屯兵赤壁。如果是这样,我就可以联合东吴,共拒曹兵了。想不到曹操锲而不舍,穷追猛打,非要先置我们于死地,然后再打江东不可。因此,我不得不再用一次火攻!但是,孔明想,我这么一番打算,一时之间与你主公也讲不清楚。所以,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刘备一听,孔明果真要再用一次火攻。心想,上次是在博望坡烧的,此番如果依然放在那样的山套之中,别说张辽不会上当,即使他中计,夏侯惇上次烧过,无论如何也会提醒于他的。所以,问道:“那末,军师,此番火攻布置在哪里?” 诸葛亮:“就在此新野城内。” 刘备:“啊?!” 刘备一听,对大堂四周一看,想到诸葛亮的火攻极是厉害,我在博望坡亲眼见过。若是在此新野用火,不问可知,定然全城化为一片灰烬!皇叔要想劝阻孔明,但是转念一想,我若有十万、八万军队交付于他,那末,我是可以提出异议的。现在总共只有一万人马,孔明能够拒敌,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了,我还能够多讲些什么呢?然而,有一桩大事,倒不可不问清楚。便问道:“军师,城内的子民便怎样?” 言下之意,城里有二十万百姓,难道叫他们与十万曹兵同归于尽吗?孔明完全理解你主人的意思。心想,你尽管放心!我早有打算。因此,回答说:“主公,多谢元直取得樊城一座。亮意欲将新野子民移居樊城,两县合为一县。” 皇叔想,两份人家合为一家尚且不舒服呢,何况两县并成一县?然而,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良策。因此,刘备长叹一声:“唉!一切听便军师就是了!” 孔明叫众文武稍等片刻,自己起身转入内堂。拿了锦囊回到外面,中间坐定,锦囊往案角上一放。 张飞看到锦囊,知道先生又要发令了。三将军想,上次火烧博望坡,因为我闯了辕门,所以给我一支末令,锦囊都没有。此番不但辕门不闯,而且已与军师结为师生,这条头令肯定是我的了。现在见先生拔令在手,张飞昂起了头,等接头令。但只听孔明开口。 诸葛亮:“公侯听令!” 张飞一听,又是孙乾接头令。他不觉微微一笑,感到孔明用兵总是老一套。别人发令,总是先派武将,后差文官,好的接头令,蹩脚的放在最后。我家老师恰恰相反,接他头令的倒是平常的文人,接他的末令,倒等于是头令。如此看来,今后可以列张表挂在堂上,这样就不需要发令了,只要按照表上顺序,自动排队取令便了。他哪里知道,孔明的用兵,表面看来似乎雷同,实则内中变化万千。现在孙乾听到军师呼唤,从旁闪出──他不象第一次那么紧张了,相反感到孔明发的令箭确实奥妙无穷!所以,把手一拱,回答说:“军师,下官在!” 诸葛亮:“亮付尔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一千……” 孙乾一听,上次发令时,刘备全部家当不满一千兵,如今一支令箭就给一千。其实,孔明的用兵,对于人数的多少倒在于其次的。他善于量体裁衣、看菜吃饭的。现在既然有了一万人马,那末,头令就给你一千。只听孔明继续讲道:“在新野城内鸣锣传令,晓喻众子民:敌军即将杀到,皇叔欲将尔等迁往樊城。若有至亲好友者,也可不去樊城,而自去投亲靠友。总之,必须立即撤离新野,不得延缓、逗留。”孙乾接令,拿了锦囊,看过之后,带领一千兵了,到四城关敲锣传令。我说书的时候,把每条令箭的具体任务都交代清楚,实际上孔明的发令是连续紧凑,一点不罗苏的。 军师再拔将令在手,拿起一封锦囊:“显和听令!” 张飞想,不出我所料,头令孙乾,二令简雍。三将军对两位糜大夫看看,你们准备接第三令吧!简雍走到孔明虎案前,把手一拱:“军师,下官简雍在!” 诸葛亮:“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五百,到樊城之中,安排新野迁去之子民的住宅。同时,劝说樊城百姓,好好收留他们。” 简雍:“下官遵命!” 简雍接令,拿了锦囊,带兵五百,到樊城城内,按现在的说法,去做群众的思想工作。说明都是皇叔的百姓,要是军师叫你们迁往新野,他们也会遇到同样的情况。这样一来,事情要好办得多!新野的百姓,除少数去投亲之外,绝大多数都搬到了樊城。 孔明再拔将令,又取锦囊:“二位糜大夫听令!” 张飞扬声大笑,全部被我估计到!因此三将军一点也不心急了,只等接末令。因为他想,我是最好的大将,应该压台。 两位糜先生到孔明虎案前,把手一拱:“军师,下官等在!” 诸葛亮:“二位糜大夫,亮付你们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五百,保护二位主母、一位小主迁往樊城衙门之中。不得有误!” 因为糜竺、糜芳是糜夫人的哥哥,这条将令交与他们,最为适宜。两位糜先生接过令箭,拿了锦囊,按军师命令而行。 孔明再拔将令在手:“毛、苟、刘、龚四将听令!” 毛仁、苟璋、刘辟、龚都四将从旁闪出。毛对苟看看,军师器重我们,接令总在关、张、赵云之前。因此,四将得意洋洋,走到军师虎案之前,把手一拱:“军师,咱们在!” 诸葛亮:“亮付尔等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四千……” 毛、苟听说带四千兵,更觉得威风非常,此地任何一位大将都从未带过这么许多人马。 诸葛亮:“到本军师公馆之中,取十部车辆,十只黑色铁箱,按锦囊上所示,在城内埋伏,到明日傍晚完工。不得有误!” 前书中早已说过,孔明出山时,用四十辆车子,装了四十只箱子来。火烧博望,用去十只箱子。此番烧新野又要十箱。这批箱子内是不是同上次一样,又是地雷火炮呢?不是。虽则同样是火攻,但每次的烧法不同,因为地点不同,须要因地制宜。上次是在山套之中,地面开阔,敌军全部暴露在外,故而要用地雷、火炮这种杀伤面大、射程远的火器,方可奏效。此番是在城里,建筑物很多,如果仍用地雷火炮,非但效力不大,而且造成浪费。刘备现在很穷,孔明自己带来的本钱也有限,需要精打细算,物尽其用。那末,这十箱是什么东西呢?乃是一只只皮蛋般大的火药包与一节节粗毛竹筒,竹筒里面塞满火药、火卷,埋在地下,药线拖在上面,爆炸起来,作用类似地雷,而杀伤力略差一些,但造价比地雷低廉。此物名为竹节磷花。诸葛亮是用火的祖宗,这种东西都是他发明的。那末,起火在什么地方呢?就在城内的所有房屋之中。当然,不可能每间房内都有埋伏,毕竟只有十箱东西,只能抓住重点,然后让火自己蔓延。所以,孔明在锦囊中交代明白,要把十箱东西布置在房屋密集和交通要道等处。具体如何埋伏,我也无法—一叙述,只以一处为例,在四岔路口,有一所较大的房廊,街道很狭,此屋一起火,影响的面很大。首先,在房屋的柱子、横梁.椽子等处给上桐油,再在瓦楞里撒上火药籽,起火后,火药籽会向四面八方爆射开去。关键的地方是在厨房。当时还没有煤炉,用的都是灶头。将两个火药包安放在灶膛里的柴灰之中,药线头露在外面,一旦曹兵举火烧饭,就会点燃导火索。火药包一爆炸,里面会迸射出一百多枚绣花针般大小的火箭,射到哪里,哪里起火。水缸边上的石灰之中,也放上两只火药包,挨到火箭,立即爆炸,再射出火箭。这样,一间厨房很快就四面都烧旺了。竹节磷花埋设在客厅底下,药线穿在打通了节的细竹筒内,一直通到厨房里,厨房一起火,药线就着了,飞快地向外燃烧,曹兵还来不及逃出房屋,竹节磷花就爆炸了。四将奉命而去,毛、苟往东、西门,刘、龚去南、北门。孔明再拔将令,取锦囊在手:“子龙将军听令!” 赵云从旁闪出,到孔明虎案前,把手一拱:“末将赵云在!” 诸葛亮:“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一千。按锦囊上所示,五百布置在东门外大道之上。子龙本人带领五百人马埋伏在东门外小路之上。直至后日,天色微明。曹军三万残兵、三员败将败走小路,子龙杀出,但放者有功,擒者有罪。然而,在明日傍晚时分,另有一些小事,按锦囊而办。锦囊上写得明白,我在这里就不多说了。”赵云接过令箭、锦囊,照计而行。 孔明又拔令箭在手,对坐在左侧的关将军看了看:“君侯听令!” 关羽:“关某在!” 诸葛亮:“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三千,准备千斤桩、千斤索、水闸、沙袋等,在离新野东门十里之外,有一条水流,名为白河,将军在上流筑坝断流。待等后日黎明时分,曹军三万残兵、三员败将败至白河,下河饮水,将军按锦囊上决坝用水。亮料三万兵卒可以全军覆没,而三员曹将必然逃遁。”关羽一听,你每次发我的令,总是交代得特别仔细。晓得我对你不服,因此故意在我面前炫耀本领。但是,任凭你说得多么详尽,我关某依然不信。你说,兵要死完,将要逃光?我想,三员曹将即使要逃,我也至少要生擒他一个。到那时,让你孔明晓得自己并没有料准。其实,诸葛亮说要逃光,你就一个也抓不住的。但是,早已说过,关云长对孔明的不服是放在心里的,场面上绝不违抗军师将令。二将军接过令箭、锦囊,带了关平、周仓、五百校刀手二十名关西汉及三千人马,立即动身,照锦囊而办。 孔明又拔令在手。只见张飞上前说:“老张在也!” 孔明对他看看:我又没有叫你张飞,你怎么跑了出来?三将军对老师笑笑,我等到了现在,大堂上就剩我一个了,这条令箭不问可知是我的了。孔明想,我这条令箭恰恰不是给你张飞的。虽则你家大哥兵微将寡,但是我两次用兵,对你这样一员勇猛的大将还可以省去不用。目的是使你张飞进一步信服于我。现在,既然你已经跨了出来,那末,就给你一支令箭,免得你下不了台,就说:“翼德将军,本军师付尔将令一支……” 张飞:“锦囊没得?” 孔明点点头。心想,你这支令箭本来是多余的,锦囊早已发完。就说:“带兵一千,埋伏在离白河三里之遥的北岭渡口,待到后日正午时分,张辽、许褚、夏侯惇三员曹将败走北岭渡口,将军带兵杀出。本军师料定,三将仍要逃遁,但将军略有微功。” 张飞:“老师,老张听不明白,弄不清楚!” 三将军想,三员曹将逃走,我哪里还有什么功?不管是微功还是大功,都无从谈起了嘛!其实,你到了那时就会明白,原来是这么一点功劳──现在张飞接令而去。 孔明羽扇一执,一手撩须,闭目养神。旁侧刘备听军师发完将令,感到他确实很辛苦。虽然孔明发令时并没有我交代得那么详细。 然而,皇叔想到上次博望坡的火攻,知道这些锦囊中肯定奥妙无穷。因此,刘备对诸葛亮把手拱拱,说道:“军师辛苦了。” 诸葛亮:“理所当然。”孔明想,身为军师,用兵发令是本份职责,谈不上什么辛苦的。转而孔明自言自语地叹道:“惜乎啊惜乎!” 刘备一听,前番发完令箭,也说“惜乎”,今日又是如此。 刘备:“军师,惜乎什么?” 诸葛亮:“缺少上将一员。” 刘备想,你怎么老是这样?前番缺一员大将,此番少一员上将。不知这员大将有何重要差遣?便问:“请问军师,还要一员上将何用啊?” 诸葛亮:“攻打头阵。” 刘备想,打头阵,一定要有相当的武艺。现在没有这样的大将,我看就免了吧,反正你用兵好,可以另想别法。说道:“军师,以备看来,没有上将,头阵就不必打了。” 孔明心中暗道,这个头阵不可不打。不打,新野就烧不成! 诸葛亮:“主公,这个头阵非打不可。以亮之见,只得主公亲自前往了。” 刘备:“怎么,命刘备攻打头阵?!” 诸葛亮:“正是。” 皇叔想,只要你孔明在我身边,我任何事情都能应允。回答说:“军师,若要刘备攻打头阵,须得军师一同前往。”  孔明明白主公的意思。他以为是象博望坡一样,我们在山上饮酒观火。然而,此番完全不同。我的用兵,听来一样,其实变化万千。这次别说你主人要打头阵,包括我诸葛亮也要出马。现在,只要你答应。到那时,我自有办法。说道:“亮自然与主公一起前往。” 刘备:“如此么,刘备愿当此任。” 孔明随即拔令在手:“公子刘封听令!” 刘备一听,喔!还有我的养子刘封呢!公子爷心想,军师大概又是叫我摆酒、点炮。走上前来:“军师,刘封在!” 诸葛亮:“将令一支……”边说边将羽扇一放,从左边抽口中取出一封锦囊。继续说道:“付尔锦囊一封,带领五百执旗兵,在离鹊尾山三里的树林之中埋伏。不得有误!”公子爷接过令箭、锦囊便走。 孔明见刘皇叔站起身来,准备要走,便说:“亮料敌军明日方能到达。亮与主公二人,在此新野多留一宵,明日再走不迟。” 刘备与孔明就在新野衙门内畅饮一夜。到天亮,君臣出衙门,刘备上马,孔明登车。皇叔一看,城中人影全无,鸦雀无声。心想,自从我到新野后,市面逐渐兴旺,但是今日,孔明为了拒敌,要纵火焚烧,全城肯定夷为一片废墟。想到此时,皇叔不觉潜然泪下,说道:“军师,刘备不知何日才能再到此新野了!” 诸葛亮:“主公的心德,亮明白。然而为破曹兵十万,也是出于无奈。主公不必伤悲。” 刘备用袍袖擦擦眼泪,长叹一声,与孔明车马并行,出新野县,东行五里,到鹊尾山下。山上早已架好篷帐一座,设下酒肴一席。君臣下得车马,步行登山。小兵把车马带上山去。二人到篷帐之中,分上下坐定。小兵执壶敬酒。这时,太阳已升得很高,天气十分炎热。刘备觉得此时在这山上喝一杯酒,倒也是桩赏心乐事。心想,上次在博望坡山上我也想喝酒,杯子刚刚拿到手中,夏侯惇杀到,吓得我一口都未喝。今天我要喝一个痛快!哪里知道,你今天仍旧吃不成的,而且这惊吓比上次还要大得多。现在,皇叔端起酒杯,刚刚要想喝,忽然听得隐隐传来:“噔!当!” 刘备一惊:“啊?!” 炮声!听到炮声,刘备酒杯一放,撩着三绺清须,向炮声方向望去。只见前面刀枪如林,旗幡招展,人流似潮,一望无际,十万曹军正向此处杀来。刘备本来想得很好,只要孔明在旁,天塌下来也不妨。但现在看到这种情形,把原来的想法全部忘光。顿时回过头来,对着孔明情不自禁地失声喊叫:“啊呀,军师,曹兵杀来了!” 这时的孔明,也把酒杯一放,羽扇一执,慢条斯理地问道:“主公,曹兵在哪里?” 刘备向前一指,说:“军师,你看呀!” 其实,孔明不看就知道曹兵要来的,而且料定张辽会早到半天,太阳当顶时就能到此。但城里的火攻埋伏要到傍晚才能布置完毕。孔明想,我又不能叫张辽慢一点来,所以要把你主公放在鹊尾山上,挡住十万曹兵。让文远在此鹊尾山下数冲数退。这样,就能拖住他半天时间。现在,诸葛亮有意装作刚刚发觉曹兵到来,对前面望了望,微微一笑:“主公,曹兵来得正好。” 刘备:“好在哪里?” 诸葛亮:“主公下山,攻打头阵哪!” 刘备:“啊呀,军师,刘备无能!” 诸葛亮:“主公无能,缘何昨日应允?” 刘备:“因有军师保护。” 孔明笑笑,说道:“亮在此呀!” 言下之意,我在你旁边,这就是保护,不见得把你抱在手里呀。刘备想,你太定心了!我急得如此,你还与我寻得了这个开心! 刘备:“那末,军师,你的火攻在新野县内吗?” 诸葛亮:“正是。” 刘备:“此处一无埋伏?” 诸葛亮:“然也。” 刘备:“既然如此。备与先生应在新野之后,张辽欲要捉拿刘备,定要进城。这便中了先生之计。现在,你我在此新野之前,倘然张辽冲上山来,将我等生擒活捉,他如何再会去往新野,中你火攻埋伏?军师岂非差矣?” 诸葛亮:“主公,你乃是攻打头阵,难道忘怀了?” 刘备一想,啊呀!是我自己答应打头阵的呀。打头阵就要在最前面。若在新野城后,就变成打末阵了。 刘备:“啊呀,军师,果真要叫刘备攻打头阵么?” 诸葛亮:“哪有戏言!” 刘备:“啊呀……刘备万万不能!”说完,站起身来,对孔明一躬到底。说道:“刘备要走了!” 孔明想,事情才刚刚开头,岂能放你走?但现在又不能把真情与你说穿。所以诸葛亮三个手指抓住刘备的龙袍袖,用力一拉:“主公请坐了!亮敬主公三杯。” 刘备被他一拉,一屁股坐到原位子上。心想,别说三杯,我一滴酒都吃不下。因此,双手乱摇:“啊呀,军师,刘备滴酒难进!” 孔明想,你不喝,我喝,只要你不走。诸葛亮自斟自酌,一边还自有自语:“啊哈,好酒啊好酒!” 刘备眼睁睁望着杀来的曹兵。心想,张辽怎么会直奔此地而来?哪里知道,这十万曹兵是孔明故意引来的。 再说前面的张辽,现在已离鹊尾山五里左右,带领十万人马,浩浩荡荡直奔新野而来。这十万兵中,有九十六个上次火烧博望坡时剩下的小兵在内。这倒并非是我说书人有意安排。因为这九十六个人已不能自成队伍,便编制在其他营内。这次张辽点兵,这一营兵恰巧也在其中。那九十六个小兵,现在倒是十万兵中的热门人物。他们是被烧过一次的,都想请他们介绍些情况和经验。他们倒也毫不保守,一路上与大家谈谈说说:“我的哥,上次博望坡那一仗,你在那儿?” 兵乙:“是啊。” 兵甲:“诸葛亮的火攻厉害吧?” 兵乙:“当然厉害!要不然,怎么会烧剩我们九十六个呢?” 这家伙有意要说得厉害些,表示我们九十六个人能够不烧死,是祖上阴功积德,自己命大,而且比较灵活,不容易的!所谓是烈火中炼出来的真金。 兵甲:“那我倒要问你,起火之前,诸葛亮有什么暗号吗?” 兵乙:“有啊。起初看到诸葛亮在山上操琴,后来就烧起来了。” 兵甲:“喔!这么说起来,操琴就是起火的暗号?” 兵乙:“对。” 兵甲:“还有什么暗号没有?” 兵乙:“还有。听得山上一声炮响,火就起来了。” 兵甲:“那末,放炮也是起火的信号?” 兵乙:“不错。” 兵甲:“弟兄们,听到了没有,看到诸葛亮操琴,咱们就得赶快跑啊!” 兵乙:“听到放炮声更要跑得快!” 好极了!他们虽然是无意的闲聊,实际上起了惑乱军心的作用。就这样,这九十六只“火老鹱”散布的空气,一传十,十传百,十万曹兵很快就都知道:看到操琴,听得炮声,马上就逃。这种情况的变化,张辽还如在梦中。张文远后面是夏侯惇,本来第二个是许褚,因为独眼龙对许仲康说,孔明的火攻实是厉害,你有点呆头呆脑,只有跟着我,才能不吃亏。许褚说,博望坡的火攻我没有看见,但是吕布火烧濮阳,我和丞相一起碰到过的。一只眼笑笑说,濮阳的火攻只能算起码货(火),诸葛亮的火才是真家伙(火)!许褚被他讲得寒毛凛凛。因此,就请他走在中间,自己跟在最后。其实,你跟在这一只眼的后面,苦头反而吃得更多。现在,夏侯惇对前面的张辽看看,阴阳怪气地说:“文远,文远!” 张辽:“元让,何事?” 夏侯惇:“当心诸葛亮的‘老掉’!(指火攻)” 张辽:“放屁!” 夏侯惇:“嘿嘿!” 张辽在马上一声吩咐:“来,传向导!” 向导官到张辽马前:“先行将,向导在!” 张辽:“离新野还有多少路程?” 向导抬头一望:“回先行将,离新野还有八、九里路。” 也就是说,离开鹊尾坡只有三、四里了。张辽叫向导官退下,命探子往前边打探。两个步探赶到大队前面,匆匆往鹊尾坡而去。走了不到三里,见前面树木茂盛,林中似有动静。因此,站定脚步,仔细观察。 树林中公子爷刘封带了五百执旗兵等候在那里。见前面来了两个探子,刘封在马上把枪一抖,暗示执旗兵照军师吩咐而办。五百小兵中,二百五拿蓝旗,二百五执红旗,立在两边。现在拿蓝旗的向红旗那边跑过去,执红旗的向蓝旗方向冲过来。象锅子里炒豆似的,炒了炒。顿时一片混杂。棋幡招展,人声喧哗。 两个探子一看:“我的哥,你看,前边树林之中有埋伏!” 两人见树林中旗很多,军队无数。一共只有五百面旗,怎说军队无数呢?因为察探敌人的兵力是不可能一个一个人点的。那时采取的方法是:晚上看火把,白天数旗帜。五个小兵用一个火把,五个火把就是一小队兵──二十五个;白天一面旗帜是一队兵,多少旗帜就是多少队兵。现在望过去数不清的旗帜,估计至少有四、五百队兵,大约有一万人数以上。他们哪里知道,孔明叫每个小兵都打一面旗帜。探子连忙旋转身来,回去禀报,来到张辽马前:“报禀先行将!” 张文远扣住马匹,单手执刀:“何事报来?” 探兵“小的奉命打探,离此三里之遥的树林之中,有刘备的人马埋伏,约有一万有余。请先行将定夺!” 张辽听完,离新野七、八里路已有埋伏,我倒要亲自上前看它一看。 张辽:“既然如此,与我马前带路。” 探兵:“是。” 探子在前引领,张辽点马相随,大队缓缓跟上。 文远走了三里左右,扣住马匹,对前面望了望,问探子:“埋伏的人马在哪里?” 探子仔细一看,前面树林到了,方才里面旗幡招展,人声喧哗,现在寂静无声,毫无动静。奇怪!人到哪里去了?两个探子你对我看,我对你望。心想,探事不清,报事不明,是要杀头的。因此,只好搪塞几句,且度眼前。 探兵:“先行将,埋伏的人马还在前面,还在前面。” 张辽听说还在前面,命探子继续带路。又走了半里路左右,张辽再次问道:“埋伏的人马在哪里?” 两个探子一看,仍旧没有什么动静。便说:“还在前面,还在前面。” 又跑了一里左右,依然不见人影。张辽有些光火了!他扣住马匹,厉声问道:“埋伏的人马究竟在哪里?!” 两个探子瞠目结舌。心里晓得,鬼话不能再说下去了。只得哭丧着脸跪在张辽马前:“回禀先行将,料想他们等不及,跑了。” 文远想,一派胡言!你以为是上馆子吃饭,等不及就不吃了?!张辽火冒三丈,横过银背刀,准备把这两个家伙斩了。 探兵:“先行将饶命!先行将饶命!” 嘴里叫饶命,身子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幸亏是张辽,若是夏侯惇的话,早已枪挑钻打,结果他们性命了。张辽把刀收住:“且慢!” 文远想,诸葛亮用兵刁猾,他希望我未曾交战,先杀掉两个自己的探子。他也觉得痛快。我偏偏不杀!因此,架好银刀,对地上两个探子训斥道:“本先行本当将尔等斩首。如今念在初犯,饶恕尔等。命尔等再往前面打探,倘然再探得不清,报得不明,那就莫怪本先行将无情了!” 探兵:“是!多谢先行将不斩之恩!”──“他妈的,诸葛亮这家伙真是可恶!” 两个人一面嘀咕,一面从地上爬起来,急匆匆再往前边去打探。再到鹊尾坡下。 探甲:“我的哥,你看前面一座山。” 探乙:”哎。叫什么山?” 探甲:“叫鹊尾坡。” 探乙:“喔喔。” 对山上一望,树木稀疏,象一座荒秃山;山顶上篷帐一座,酒肴一席,中间坐着两个人,面目看不清楚。忙从腰中抽出瞟远镜,对上面仔细一看。 探甲:“我的哥,你看,上面那个龙冠龙袍的是哪一个?” 探乙:“是刘备嘛!” 探甲:“那末,另外那个一身道家装束的呢?” 探乙:“我想一定就是诸葛亮。” 探甲:“那末,我们十万大军杀到,他们怎么还在那儿喝酒呢?” 探乙:“这不用去管他,咱们赶快回去禀报。” 两个人马上插好瞟远镜旋转身来,准备去回复张辽。走了三步──探甲:“慢!” 站定身子,回头再看一看:还好,鹊尾坡还在那里。不要等一会这座山又不见了,那要死了!其实,这怎么可能呢?他们吓偏心了!现在总算定心,快步直往张辽马前而来。 探兵:“报禀先行将!”  张辽将马扣住:“何事报来?”  探兵:“小的奉命前边打探,离此不远有座荒秃山,名为鹊尾坡,山上现有篷帐一座,酒肴一席。上首坐的是刘备,中间那人道家打扮,小的想来一定是诸葛亮。咱们大队杀到,他们还在那儿喝酒;琴还没有操。” 张辽一听,不懂,问:“讲些什么?” 探兵:“这……没,没什么。” 张辽后面的夏侯惇一听,懂的,诸葛亮操琴,就是起火的暗号。因此喊道:“文远,文远,当心诸葛亮的‘老掉’!” 张辽一听,你横一个“老掉”,竖一个“老掉”,专门说些不吉利的话。便说:“元让,休得胡言!” 其实,夏侯惇确实预感到诸葛亮的花头来了。他想,我在进博望坡之前,先碰到五十一个假百姓,骗去我五十一匹马,而且把我引进山套。今日里看来是碰着的假埋伏,把我们诱到鹊尾坡。的确,被你一只眼料到。公子爷刘封见探子回去,他就带了五百执旗兵回上鹊尾坡,见诸葛亮缴令。但是,夏侯惇不向张辽说明,他就是希望你张辽也让诸葛亮烧一烧。 张文远哪里知道有这样的奥妙。命令探子:“带路前往鹊尾坡!”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回 张文远三冲鹊尾 诸葛亮大战许褚 张辽跟随探子,带兵来至鹊尾坡下。张、许、夏侯三将一起扣住马匹。文远传令停队。顿时马队住马,步兵站停;刀枪、旗幡落下来。当然,十万兵不可能全部停在山脚边,但是前队已抵山下。三员将抬头对山上一望,果然与探子所讲丝毫无异。其中夏侯惇对诸葛亮看看,心想,我倒又来了,但是希望你把张辽也烧上一烧,哪怕我自己象上次一样,再烧得焦头烂额,也毫无怨言。 张辽全神贯注在对山上察看,主要在看有没有火攻的迹象。一看,山上树木稀少,都是岩石、泥土,根本不可能用火。心想,那末,诸葛亮为啥还呆在这里不走?是否他故意装得象上次一样,想吓退我十万大军?那你看错了人了,我张辽不是夏侯惇,眼睛也比他多一只呢! 不料,你张辽上当就上在这里!你确实比夏侯惇聪明,但是这条计,聪明人倒要上当,如果是夏侯惇,他一看同上次一样,圈转马头就跑,倒不会中计了。诸葛亮这个圈套就是专门为你张辽准备的,真是大小尺寸正好! 张辽看明白之后,下令:“来,传本先行将令,大队前冲!” 曹兵们听到命令,马队暂且不动,步兵立即向山上冲锋,顷刻间一片杀声。 张辽对另外二位大将看看:“元让、仲康请!” 夏侯惇把手一拱:“文远,你请!”回过头看,招呼许褚:“仲康,走啊!” 许褚只晓得跟牢夏侯惇:“元让请!” 三匹马马头接马尾,直往鹊尾山上冲去。张辽抬头对山顶上的诸葛亮看看。今天,你的棋子失着了。倘然你在这个地方还能用火攻,我永远佩服你!夏侯惇也在对诸葛亮看,你如有埋伏,现在可以起来了。 这时的刘备,见张辽的大队人马冲上山来。他实在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对孔明看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们上前山,我们下后山。你的四轮车神通广大,我的马能跃过檀溪,这样,君臣还能虎口逃生。便说:“啊呀,军师!你可曾看到,张辽大队在冲上山来了。你我速速下后山走吧!” 孔明想,此时更不能走!我就是要你挡住他们半天。 诸葛亮:“主公既然不打头阵,亮代主公之劳,且与张辽交战一番。” 刘备想,你若早有布置,我是放心的。但现在山上除了养子刘封和五百执旗兵外,一无埋伏。凭你这把羽扇厉害,也是无用。便问:“军师,你如何能与张辽交战?” 诸葛亮:“主公暂坐片刻,看本军师自有道理。” 皇叔今天的着急,比上次要好得多了,但不明白孔明究竟有什么奥妙。只得仍旧坐了下来,睁大了眼睛,看着冲上来的曹兵曹将。只见张辽等三将及数千曹兵已经冲到半山。这批曹兵一边在冲,一边在想诸葛亮究竟有没有埋伏,就看他是否操琴或放炮,别的我们都不怕。 说时迟,当时快,曹兵距离刘备的篷帐只剩二百步左右了。孔明见刘备急得面如土色,呆着木鸡。心想,酒可以不要吃了。一声吩咐:“残肴收拾了。” 手下人把酒席收了,桌上揩干净。孔明对刘备说:“主公不必惊慌,亮自有办法。”说完,吩咐两个推车的小僮:“与我家伙伺候。” 刘备听他要取家伙,倒要看一看,孔明不知用什么武器。回头一望,只见两个小僮送上一张七弦琴,褪去琴裳,放到桌上。孔明放下羽扇,整整纶巾,理理鹤氅,对刘备道:“主公请安坐片刻,听亮操度一曲。说罢,两手准备操琴。 皇叔一看,啊呀……你总归老一套!上次在山上,今天也在山上;上次喝酒,今天也喝酒;上次操琴,今天又是操琴。但是,你今天操琴又操不出埋伏的!敌人已经杀到脚边,我哪里还听得进什么琴曲!皇叔立起身来:“啊呀,先生,备改日请教!”说罢,双手按上琴去。 顿时,琴弦“当啷……”响了起来。因为刘备心情着急,按琴时用力过重,所以琴声朗朗,响个不停。只须这么一下,声音早已从山头上传至山下。下面的曹兵已经一片慌乱。因为他们十分注意上面的动静,冲在最前面的曹兵看得清楚,见童子取出一张瑶琴;现在又听见琴声响。心想,这是起火的暗号!因此,不顾一切,旋转身来往下就逃,口中不约而同地喊道:“不好唻,埋伏厉害欧!操琴起火啦!火攻厉害啊!” 谁知道,前面这么一逃、一喊,立即影响到后面。后面的人耳朵当眼睛,看也看不见,只好转身就逃。你一逃,大家都跟着逃啊!因为大家晓得,战场交锋,刀来枪去,有死有活。但是,碰到诸葛亮的火攻,凭你本领再大,也没有用。听那九十六位弟兄说,地雷一炸,血肉横飞:火炮打来,粉身碎骨。想到这些,就没命地往下逃走。可是,山坡上军队布满,山脚有人还在冲上来,挤得密不透风,怎么逃得快!?因此,后面的举刀就向前面的人砍去。同时,他自己又被后面的人杀掉还不知道哩!真是自相残杀,一片混乱。顷刻间,尸横遍山。夏侯惇听得小兵一片罗唣,都在喊“火攻厉害啊”,他心花怒放,感到诸葛亮确实有道理。我现在不同张辽讲,回去在丞相面前不好交代了。反正你总归要烧到了,我乐得做个样子,也算指点与你了。因此喊道:“文远,诸葛亮的埋伏来了,快走!”话音未落,早已圈转马头,招呼许褚:“仲康,随我来!” 许褚亦然圈马,两人向山下逃去。只见前面弟兄无数,马跑不快。夏侯惇想,多死一个好一个,诸葛亮来不及烧,我来帮他杀。挥动长枪,枪挑钻打。许褚一看,他好杀,我也好杀的。抡起九环刀乱劈乱砍。那末张辽,你不要逃呀!然而在这种环境、气氛之中,一个人就不可能那么冷静了。不但听到夏侯惇这么讲,而且看见所有弟兄都在往下逃,张辽也不由得慌了神,也圈马逃遁。但是,见夏侯惇与许褚在把自己的军士这么滥杀,连忙高喊:“元让住手!仲康住手!”一面喊,一面跟在后边逃下山去。 上面的刘备弄得莫名其妙,为什么我把琴弦一按,曹兵们会吓得如此模样?他哪里想得到,孔明利用博望坡火攻的余威,料定曹兵听见琴声必然会引起联想,象条件反射一样,非逃不可。皇叔弄不明白,只觉得好笑:“哈……原来军师的琴中大有奥妙。”说着,重新坐了下来。心想,曹兵只管来吧。再来的话,我叫孔明亲自操琴,威力一定还要大,把你十万兵烧光拉倒。 再说,三将逃到山脚下,张辽扣住马匹。心想,后面山上一定烧得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鹊尾坡变成火焰山了。他单手执刀,撩须回头观看,一望,山上火星都没有一粒,死尸倒堆了不少。再回头一看,见夏侯惇和许褚还在往前逃奔。张辽心中明白,独眼龙得知我也挨烧,他肯定觉得浑身舒服,所以头都不回,只管自己去了。 张辽赶紧催马追上前去,喊道:“元让、仲康住马!并无火攻,一点火也没有,速速回来!” 夏侯惇听说没有火攻,一点火也没有末,他心中倒有火了!哼!明明弟兄们喊“火攻厉害啊”,怎么会一点火也没有呢!?所以扣住马匹,回头一看,果真一无火攻。对山顶上的诸葛亮望望,这么看来,你也是欺软怕硬的,只会得烧我,害怕烧张辽。你真的没有火攻末,放把烟火也好,总算有点火气。夏侯惇叫住许褚,说没有火攻。许褚回过马来,对一只眼看看,既然没有火攻,你为什么叫我逃呢?还噼呖啪啦杀了不少弟兄!唉……自己吓自己?人吓人要吓煞人的! 张辽见许褚、夏侯惇来到山脚下之后,马上传令:“往上冲者有功,向后退者有罪;我算定诸葛亮并无火攻。军士们,与我大胆地往上冲啊!”说罢,招呼一声许褚、夏侯惇,自己一马当先冲上山去。曹兵蜂拥而上。 山上刘备一看,敌人倒又来了。他放声大笑:“哈哈!军师,张辽又来了,请军师操琴哪。”但见孔明手执羽扇,一言不发。刘备想,大约要等敌军冲到脚边才操呢。对的,爬得高,摔得重嘛。片刻之间,曹兵曹将已冲到离篷帐一百多步了。 刘备对孔明说:“军师,此时你可以操琴了!” 孔明摇摇头:“主公,无用了。” 刘备听说操琴无用,又不懂是什么道理,要紧问:“军师,因何无用呀?” 诸葛亮:“主公听了,方才是敌军误以为又同博望坡一样,琴声一响,烈火顿起。因而主公按动琴弦,他们就吓得亡魂丧胆,狼狈逃窜。如今,他们见我并无火攻,二次冲上山来,这操琴就无用了!” 刘备听他这么一讲,方知个中原委。那现在怎么办呢?问道:“军师,那末而今如此奈何啊?” 诸葛亮:“主公,不必惊慌,亮别有良策。”说罢,吩咐童子将瑶琴收去。 然后,孔明命令公子刘封将五百官兵分成前后两批,向曹军射箭。每个小兵身上有五十枝箭──背上廿四条,胸前廿五条,一条扣在弓弦上。射一支,抽一支,背上的抽光,胸前的移到背后,射光算数。 汉兵:“呔!曹兵曹将招箭呐!” “嗖……”箭象雨点般往山下射去。 张辽看见乱箭,心中高兴。诸葛亮果然没有埋伏,只能放箭。大将是不怕乱箭的。张辽舞动银刀,将箭拨开。夏侯惇这时象踏瘪的皮球──一包气。唉!诸葛亮真没有用,拿点乱箭来吓人!一只眼摇动长枪挡开乱箭。许褚亦然舞起刀花。虽然箭射不到他们,但他们也无法冲上去。 无多片刻,山上已经断箭了。五百弟兄对军师看看,箭要射光了,如何是好?孔明羽扇一摇:“退下。” 五百兵退到两旁。孔明捋着三绺清须,对下面一看,只见曹兵曹将离此地不满百步。回头对刘备笑笑,虽然此地一无埋伏,但是吓人的本事我多着呢!便把羽扇上下左右摇动。公子爷刘封一见军师摇羽扇,马上跑到篷帐后面,传令道:“军师有令:点炮!” 篷帐后面有一尊火炮,炮的周围堆满稻草、茅草、硫磺、烟硝,是名符其实的一尊火炮。只要炮声一响,这些引火之物顿时一起燃烧,这火光可以照得整个山头一片通红。但不过只有两秒钟时间,马上就要熄灭。孔明料定,两秒钟尽足够矣,下面这批人连两秒钟都等不及的。现在守在火炮边上的弟兄,听到公子爷命令点炮,立即抽出火把,点旺药钱。人家爆炒米都要打声招呼:“响罗──轰!”好让别人有个思想准备。诸葛亮连放炮都闷声不响的。刘备正在全神贯注看着冲上来的曹兵,没料到背后突然“轰”地一声巨响,吓得刘备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回头一看,眼前一片火光,耳边只听见山坡上混乱非凡。 夏侯惇眼睛只有一只,但看得顶清楚。听见“轰!”一声,看见“唰”一亮──“啘嘿!”心想,这下来真的了!一面圈马就跑,一面对张辽喊道:“文远,可曾看见,诸葛亮的‘老掉’果真来了!──仲康,快走!” 许褚也看得明白,听得清楚,所以也已经圈转马头:“元让,走哇!” 二人冲下山去。这时的曹兵,也顾不得张辽的命令了,宁可回去受军法,总比烧死要好得多。尤其是大将已经先逃,我们小兵跟着跑是无可非议的了。因此,前队作后队,后队改前队,拚命往山下逃奔。 再说张辽,他听得炮声,看见火光,大吃一惊。心想,诸葛亮的用兵确是神奇,这么一座荒山如何烧法?真是学到老,学不了。现在来不及研究,只有先逃下山去再讲。到山脚下,三将扣住马匹。张辽想想觉着不对!诸葛亮究竟怎么烧法的?他们自己也在山上,难道这火只烧我们,不烧他们的?再则孔明的火攻到底厉害得怎样,我倒也要见识见识。所以回头一看,只见山上非但依然一点火星都没有,而且连刘备、诸葛亮、一员白袍小将及几百兵了都不知去向,剩下一座空篷帐。张辽不觉脱口喊道:“奇了!” 夏侯惇听见张辽叫奇怪,心想,有什么奇怪!诸葛亮的火攻就是来得这么快的。现在山上肯定已是一片火海了。回头一望,山上十分平静,不见一点火光。他也觉得奇怪了。刚才明明一片通红,现在怎么会没有火的呢?看来诸葛亮真的放了一蓬烟火。而且炮声一响,就此人影全无。这套戏法倒变得不错。张辽此时也来不及追究哪一个先逃,急忙派三路探子去打听:一路山上,一路山后──这两路都是步探。还有一路马探,往新野县察看,探个明白。先说两个上山的步兵探子,一路往山上走,只见尸首七横八竖。 探甲:“我的哥哎,你看!冲了半天,火攻没有,但是被自己人杀掉了那么多弟兄!” 探乙:“是啊。夏侯惇、许褚这两个王八旦真辣手,把自己弟兄枪挑钻打,乱劈乱砍。这些弟兄,没有被诸葛亮烧死,反而死在自己人手里。真是可怜!” 两人边说边上山。到山顶上,兜过篷帐,只见一尊火炮。 探甲:“你看,一门炮。我们十万弟兄就上了这个玩意儿的当,被它‘轰’地一下,吓得全部逃光。” 探乙:“那末,现在刘备、诸葛亮上哪儿去了呢?” 两人居高临下,对新野方面一望,只见在新野、樊城两地之间有一条河,名叫樊河。河面上有两条船。 探甲:“你看,樊河面上好象有两条船只。” 探乙:“打瞟远镜看。” 两人抽出瞟远镜一看,只见两条船上都扬起了三道篷帆,直往樊城方向驶去。 探甲:“我的哥哎,我看一定是刘备、诸葛亮坐了船逃往樊城去了。” 探乙:“对。咱们快去禀报张大先行。” 这两人自作聪明。刘备、诸葛亮哪有跑得这样快呢!你们逃下前山,他们也最多下得后山。两个探子以为已经探明,匆匆下前山,到张辽马前:“报禀先行将,小卒们奉命上山打探,只见山上自己弟兄死了好多,约有三、四千人,实在可怜。” 张辽对许褚、夏侯惇看看:我一个弟兄都没有杀,都是你们两个的战功!不过现在死也死了,不必多讲。要紧问探子:“山上究竟如何模样?” 探兵:“回先行将:我们到了山上,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只在篷帐后面发现一门火炮。看看我们刚才就是上了这个玩艺儿的当。” 张辽点点头,想不到我会被这么一尊火炮吓退。急忙问:“那末,刘备、诸葛亮、白袍小将及数百兵了都到哪里去了?” 探兵:“回先行将,我们发现在樊河面上有两条舟船,往樊城而去。看来刘备他们都坐着船逃往樊城去了。” 张辽:“这个……”张辽觉得此话不可信。虽然诸葛亮神出鬼没,但无论如何也没有这样快的。好在还有两路探子,且听他们报来消息。便说道:“你们先退下。” 这两个探子退过一旁。张辽以为山后的探子不久就会来的。但是,等了半天还不来。所以,马上再派几个探子前去;结果仍旧不见回来。张辽连派三批探子,都象断线的风筝,有去无回。此时,路远的马探倒先回来了。此地到新野,来回只有十里路,骑马不消多少时间。马探到张辽面前丢鞭下马:“报禀先行将!” 张辽:“何事报来?” 探兵:“小卒们奉命到新野打探,只见新野城门大开,吊桥平铺;望到城中,家家关门闭户,路上人影全无,静悄悄一座空城。请先行将定夺!” 张辽:“退下。” 探子退下。张辽听说新野是一座空城,此地的刘备、诸葛亮又不知去向,到底是怎么回事?文远正在思考。  旁边许褚一听,心想,刘备、诸葛亮肯定还在后山。探子不回来,让我亲自前去。因此,对张辽说:“文远,后山探子去而不归,待俺许褚前往,看它一个明白。文远意下如何?” 张江想,凭你许褚的本事,哪怕山后有刘备的埋伏,你也不会不回来。不料,许褚就是不回来,因为,那里有诸葛亮专门在等他前去。 张江对许褚说:“既然如此,仲康速去速来,本先行在此等候于你。”许褚:“明白了。”说罢,许褚大刀一荡,将马一拎,飞马直奔后山。 再说诸葛亮。当时,火炮一响,曹兵逃光。刘备得意洋洋。孔明站起身来,拉住刘备的袍袖:“主公,走吧!” 刘备:“嗳!军师,敌军已经逃遁,我等只管放心在此便了。” 孔明说,恰恰相反!敌人进攻时,我们只能守在这里;敌军撤退,我们也得马上就走。老实跟你说,曹军再次冲来,我没有本领吓退他们了。刘备一听,喔哟,你用的是吓人本领?而且都已经用光了?那末赶快走吧!立即吩咐带马。孔明令小僮车辆侍候。君臣上马、登车。刘封上马捧枪,带领五百兵卒,保护他们君臣下山。到山脚下,孔明吩咐停车。 刘备催促道:“军师,快走吧!” 诸葛亮:“主公,且慢!在此等候片刻。” 刘备:“等候什么?” 诸葛亮:“等候一员大将到来。” 刘备:“哪一个?” 诸葛亮:“许仲康。” 刘备想,这三员曹将中,要论武艺,最好的就是许褚。不知军师等他做什么?问道:“军师,你等许褚前来作甚哪?” 诸葛亮:“亮代主公攻打头阵。” 刘备一听,难道真的要打吗?所以,不明白地问:“军师当真要作战?” 诸葛亮:“正是。” 皇叔想,蛮好的事情,你又要弄些花头出来了!忙说:“军师,不是刘备无情,许褚到来,刘备只得远而避之了。” 正在这时,张辽的三个探子从前山兜到后山,发现前面马背上刘备,四轮车上诸葛亮,心中一怔。要想旋转身来跑,孔明看得清楚,马上羽扇一摇;刘封立即从山路边上杀出,五百小兵把两个探子围住,一刀一个,两刀一双。死尸拖开,自己仍旧隐蔽起来。三批探子,同样下场。 现在忽听得山路之上马蹄清脆,鸾铃响亮,一声吆喝,声若洪钟:“呔!妖道诸葛亮,枭雄刘备,尔等逃往哪里去了?许褚来也!” 许褚马到山后,只见车上坐着诸葛亮,马上骑着刘备。心想,不出我所料,果然都在这里。刘备看见许褚,对孔明看看,倒果真被你守到了。事到如今,你不走,不能怪我没有良心,我要走了。便招呼刘封:“儿啊,保护为父走吧!” 公子爷也是武艺蹩脚的,根本无法同许褚交战,听到父亲叫他走,来得正好。他便带了五百小兵,保护了刘备往新野方向而去。 孔明想,象刘备这样的主人总算是有良心的了,但是遇到生死关头,尚且要丢下了我自己去逃生。好吧,你走吧,你看我会不会死在这里! 刘备走了一段路,想想不好,我好不容易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他对我确实功劳不小,我岂能丢下他一走了之?因此,扣住马匹,回头观看。一看,奇怪!诸葛亮非但不逃,相反,四轮车在向许褚马前迎上前去。皇权想,难道你真的要与他打吗?是要打的。孔明一生总共打过三次。今天是第一次,大战许仲康,火烧新野县;第二次是赤壁大战之后,孔明掠四郡,在零陵城下,把守将邢道荣杀得落马翻缰,将他生擒活捉;第三次是进西川,取夔关,战刀王,收阳平。因为孔明未出茅庐就有考虑,将来我若当了统帅,或许有些战将不服,认为我只会用兵,不能上阵交战。虽然,这种说法是毫无道理的,但是我尽量要使人家无话可讲。他想,有些敌将虽有万夫不当之勇,然而有勇无谋,匹夫之辈。我尽管手无缚鸡之力,却可以以巧取胜。于是,孔明就研究出来一种车战──不是春秋时代的车战,而是在他这辆四轮车上的特殊战法。 现在,许褚见诸葛亮的四轮车直往自己马前撞来,倒也一呆,连忙将马扣住,倒退几步,大声喝道:“呔!诸葛亮,你与我住了!” 孔明车停,手执羽扇,对许褚一指:“马上许仲康听着:你武艺如此高强,投在曹操门下,实是可惜。听亮良言相劝,速速丢刀下马,卸甲归降。如若不然,本军师家伙无情!” 许褚一听,啊!你诸葛亮也会使家伙?今朝我倒要看一看,你的武器是什么东西。 许褚:“诸葛亮,尔的家伙在哪里?快快拿将出来,待许褚一看。” 诸葛亮:“尔且听了:亮的家伙胜过十八般兵器,杀人不见血迹。” 许褚想,你的武器这么厉害?我倒也不大相信。说道:“诸葛亮,你休要虚张声势。有什么家伙,只管拿将出来!” 诸葛亮:“许仲康,尔坐稳马背,看仔细了!”说罢,右手将羽扇摇动,左手对扇一指──“喏喏喏,这便是本军师的家伙。” 许褚一看,一把羽扇。“哈哈!这算是武器?”再对自己手中的象鼻九环紫金刀看看,你这扇子能同我这口刀较量?笑话奇谈!诸葛亮肯定另有花头,倒有点吃他不准。但是,打一定要打的,如果见了诸葛亮不劈他一刀,回去如何向丞相交代?还以为我私通刘备呢!不管怎样,先劈一刀试试看,看他究竟有什么花招。所以喝道:“妖道诸葛亮看刀!”说罢,刀起盘头,“呼──“往孔明盖顶一刀。 孔明端坐车上,不慌不忙:“且慢!”竖起手中羽扇,对着劈下来的大刀,摇摇晃晃地迎上去。 许褚一看──“咦!”真的用扇子同我的大刀打?!不觉一愣,九环刀顿住。 这时,许褚再一想,我去管他干什么?让他扇子就扇子,我一刀劈了下去再讲。便牙齿一咬,“嗨”地一刀。其实,扇子怎么能招架大刀呢?《三国》不是《封神榜》,诸葛亮的羽扇也不是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孔明把扇子向上一举,这是一个信号,叫两个推车的童子把四轮车向后倒退。两个童子早已训练得非常娴熟,立即把车子猛地向后一拉。如果拉长路,那是速度不可能很快的,但是一下子的暴发力,却相当迅速,四轮车“呼”地退下一丈左右。许褚一刀劈空,家伙往下一沉,人住前面一冲。连忙稳住身体,收转大刀,抬头一看,诸葛亮就在面前。 孔明对他用扇子招招:“来啊!” 许褚哪肯罢休,马冲上来,横过九环刀:“看刀!” 向孔明左腰一刀。如果劈着,连人带车劈成两段。诸葛亮便起羽扇向左边招架:“慢来!”扇子往左,就是指挥小僮把车子向右,“格楞!”四轮车向右闪出丈把路。 许褚:“咦!”又劈一个空,刀往左边荡过去,人在马背上一晃。 如果是两将交战,家伙同家伙顶住,倒可以借对方之力,现在他等于自己同自己打,特别吃力,好象一个人练拳一样,冬天都会打出汗来。孔明很轻松,只要在车上用羽扇指挥;扇子向上,车子往后;扇子向下,车子往前;扇子向左,车子往右;扇子向右,车子往左。这两个小僮忙得很,把车子推来拉去。许褚更忙乱,老是“哇呀呀呀……”大刀上下左右挥动。孔明东西南北避闪,象捉迷藏一样。 其实,诸葛亮这个战法是有破绽的,聪明些的大将劈了三、四刀就会发觉。 许褚连砍了十刀左右,也有所醒悟了。心想,诸葛亮这样躲来躲去,我的刀劈下去时,马也不能停。刀管刀劈,马管马跑。对!诸葛亮啊,这下你完了! 孔明见他在马背上呆顿顿,知道他已经发现漏洞,在动脑筋。便起羽扇四面转动,指挥小僮:要准备长距离跑了,你们也上车吧。这辆四轮车的构造和用法,已在前书表过,这里不必赘述。两个小僮见军师下令,立即跳上车子,在孔明背后的座位上坐好,四只小脚踩上盘车。此时,许褚转定念头,将马一拎,喊一声:“诸葛亮,你往哪里走!”冲上来又是一刀。 小僮踩动盘车,四轮车向后倒退。许褚的马不停,孔明的车也不歇,始终保持一段距离。许褚仍旧劈不到。仲康将马扣住,诸葛亮车子也停。许褚叹口气,无可奈何。刘备在刘封和五百兵车保护下,边看边退,心想,原来诸葛亮用这样的办法。许褚啊,你上了当还没有晓得!许仲康追追停停,停停追追。虽然他的战马跑得很快,但是诸葛亮的车子可以向左右行动,骑马毕竟没有这样灵活。刚要追到,孔明车子突然往旁边去了。许褚只得扣住马匹,看准方向,掉转马头再追。眼看将要追到,车子又不见了,……许褚杀得性起,不顾一切,根本不去考虑追了多少路,打了多少时间,到了什么地方。五里路程,转眼而过,不觉已经来到了新野东门城外。 刘封和五百兵卒保护皇叔退进城关。孔明的四轮车“格楞……”亦然进城。到城里大街之上,车子停下。 许褚的马顺势追上吊桥,勒住丝缰,抬头一看,只见城门大开,城里关门闭户,街上不见行人。许褚见状,不敢轻进。 孔明在车子上对他招招羽扇:“来啊!” 许褚:“许褚不来!”许褚想,空城莫入。我追到此间未能把你杀了,也只得算了。 孔明见他不肯进来,对两个小僮看看,你们有没有办法骗他进来?两个小僮想,那好,我们来帮帮你先生的忙吧。二人立即跳下车子。一个叉起了双手,装得气喘吁吁,好象再也拉不动车子了。另一个还要好,干脆跑到墙脚边上去小便了。 许褚一看,两个推车人已离开车子,我马上冲上去劈他一刀,不管劈得到,劈不到,这最后一刀总要劈一劈的。再说,所谓空城莫人,空营莫入,是为了防止中埋伏。现在,他们君臣就在我的面前,不论是火攻也好,乱箭也好,他们自己先要中着。想到这里,许褚更加胆大了,便一声吆喝:“妖道诸葛亮、枭雄刘备听着──许褚来也!”将马一拎,直往城里冲去。 哪里知道,两个小僮十分机灵,小便是假的,眼梢一直在注意你的行动。见你放马,他们立即转身跳上车子,踩动盘车,如飞而去。刘备也明白,孔明是在骗许褚进来。因此,率众先往前跑。许褚一进城,行动更加不便,因为街道狭窄,这口大刀只能一直竖在那里。诸葛亮的四轮车却比刚才更能发挥其长处了。你的马追过来,他“格楞……”向旁边小巷内弯了进去。你马不留缰冲过了头,要重新回过来,再追进小巷。他见你追上来了,又往旁边一拐弯……就这样,曲曲弯弯,转来转去,从东门绕到了北门。 此时,刘备、刘封等已经出了北门。诸葛亮的车子也到了北门城外,许褚紧跟着追出北门,已经追得汗流满面,一直到樊河边上,河面上一无船只,二无桥梁,刘备、刘封和五百兵卒都停在那里。两个小僮一看,前面无路可去了,跳下车子,往边上一棵野树上一阣。许褚一看,总算没有白追,现在你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我要你活的,就单手执刀,一把将你拖下车来;要你死的,一刀结果你性命。 哪知就在此时,孔明羽扇一招,只听得在那两个小僮阣的大树背后“当”地一炮,许褚吓得一跳,连忙将马扣住。只见大树背后杀出一员白袍小将。哪一个?便是赵云。子龙的主要任务是埋伏在东门外面。但是,孔明锦囊上写明:“今天下午,在樊河边上另有一些小事”,就是指杀退许褚。现在,赵云见军师羽扇一摇,立即放炮杀出。 许褚一看,来一个白袍小将。身材矮小,面目清秀,并无多大威风。因此喝道:“呔!孤穷小将,与我住马!” 赵云:“啊!从奸贼将,通上名来!” 许褚:“小将听着:我乃是曹丞相帐前右护卫、痴虎上将许褚。小将何人?” 赵云:“若问大将军的名姓……啊──”他打了一个呵欠,显得非常困倦。 许褚一看,连睡都没有睡醒,怎么打仗?我饶你一只手都不在话下。不料,你三只手都要败给他的,你赫赫名将,就是伤在赵子龙的枪上。你一生之中要挨他两钻一枪。今天这一钻子还打得轻些;长坡坡中一钻,要打得你口吐鲜血;到打东川时,被赵云一枪,枪挑在阳平山下。现在,许褚举起大刀,只用五成力气,向赵云当头一刀:“小将看刀!” 赵云举长枪招架:“贼将,且慢!”枪尖往他刀盘上点过去。 只听“嗒当”一响,许褚的刀“呼”向后直荡地荡开去。晓得不对,将马一拎,与赵云擦肩而过。许褚想,今天这条性命拾到的,幸亏这小将没有睡醒,如果睡醒的话,我早就完了。刚刚想到这里,背后家伙已经来了。 赵云见他擦肩而过,甩起枪钻子对准了他后脑──“贼将招打!”说时,“啪”一钻子,许褚来不及招架,只得往旁边一偏,八角形的枪钻在他后脑上一锉,穿冠断发,一层皮锉掉,鲜血直流。 许褚吼叫连连:“哇呀……!”纵马亡命而逃,窜进新野。 赵云对樊河面上把手一招,立即过来一批船只。刘备、孔明等上船,渡过樊河,到樊城,上敌楼,君臣一边饮酒,一边观看新野起火。赵云按孔明锦囊上的吩咐,到新野东门外埋伏。 再说许褚,逃进新野,回头一看,白袍小将未曾追来,方始定心。但是对城里一看,一个人都没有,心中有点不相信,就用刀头点开店铺的排门板,一看,店堂里只有货色,不见人影。刀钻打开人家大门,屋里空无一人。许褚这才相信果然是一座空城。心想,让我赶快去禀报张辽。回出东门,过吊桥,一看,城外营头扎得密密麻麻。因为自从许褚一走之后,张辽等等他不回来,便派手下人去打听。手下人回来禀道:“许大将军在后山遇见诸葛亮,孔明大战许将军。”张辽斥道:“胡说!诸葛亮文人之辈,怎会与许将军交战?”手下便如此这般讲了一遍。张辽一听,啊呀,许褚你上当了!连忙率领大队上前接应许褚。到新野东门外,不见许仲康,便在城外扎下营寨。 现在,许褚到营前来撂刀下马,问:“营上有人么?” 守营兵一看是许褚,连忙上前见过许将军,然后进来通禀张辽。张辽与夏侯惇坐在帐上。文远想,空城莫入,许褚闯入新野,定中孔明之计,恐怕回不来了。正要派人去探听消息,守营兵跑了进来:“报禀先行将,许大将军回营。” 张辽听说许褚回来,又惊又喜。心想,倒要问问他,城内情形究竟如何:“有请许大将军!” 曹兵:“是!──许大将军,先行将有请!” 许褚:“来也!” 但听“锵……”铠甲之声,许褚步入大帐,喊道:“文远,许褚回来了!” 张辽:“仲康,本先行一路前来接应于你,至此关厢之外,不见你的踪影,只道你中了孔明之计,难以出城。如今你能安然归来,真是你的造化了!” 许褚:“文远哪,实不相瞒,许褚险些儿不能与你相见!”说到这里,旋转身体,背对张辽:“文远,你看!” 夏侯惇一看,嗨唷!只见许褚满背的鲜血。张辽一看,原来阿戆中着家伙。心中觉得奇怪,你这么好的本事,怎会被人所伤? 张辽:“仲康,你中的家伙,不知被谁人所打?” 许褚:“文远啊,说也惭愧,是被一员白袍小将所打。” 张辽:“哦?!那末,这白袍小将姓甚名谁?” 许褚:“他的姓名末,我也不知道。我叫他通上名来,他对我打个哈欠。我道他乃是碌碌之辈,便不去问他姓名。哪里知道,他身手不凡,被他打了一家伙。” 张辽一听,许褚啊,你上了当了,分明是这白袍小将装腔作势,故意使你轻敌懈怠,他就乘机偷打你一下。张辽叫许褚坐下,传军医官来替他包扎好伤口,然后问道:“仲康,关厢之中究竟怎样?” 许褚:“新野城里四门大开,城中关门闭户,俺打开几户的大门一看,人影全无。确是一座空城。” 张辽想,空城不可轻进。我还是在这里等候几天,等相爷大队到,让丞相自己来作主吧。这时,天色已晚,营上点起标灯。张辽下令:埋锅造饭。其实,孔明早已察觉,今日天气有变。如果在这里被你们吃饱夜饭,新野就烧不成了。所以,他要请老天帮忙。 霎时,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呼──”。有的篷帐被掀了起来,甚至有些钉得不太牢的马桩,都被拔起或刮倒,战马四下奔窜。小兵们又是带马,又是钉篷帐……络乱纷纷。三将坐在帐上,觉得篷帐鼓动,听得外面风声呼啸,对帐外一看,只见三面大旗猎猎翻卷,旗杆摇摇晃晃。其中张辽的旗帜被风一卷,挂到了夏侯惇的旗杆上。接着,又是一阵狂风袭来,只听得“嘶”地一声,一面“张”字大旗分成两片。 张辽叹口气:“唉!” 夏侯惇一看──“嘿嘿!” 张辽想,我的大旗撕开,是不祥之兆,你还要冷笑!便问:“元让,因何发笑?” 夏侯惇:“文远此番一定大获全胜!” 张辽:“何以见得?” 夏侯惇:“大旗已经撕开,名为旗开得胜!” 张辽想,你还要讽刺我!但也拿他没有办法。再说曹兵弟兄,听说命令埋锅造饭,每人领好一升米,一只锅,掘好地灶,准备烧饭。但是,风这么大,怎么烧法?好不容易将火点着,一阵狂风,又把火吹熄了,弄得浓烟腾腾,小兵们熏得涕泪交流,下午三冲鹊尾坡,弟兄们肚子?经很饿。现在要烧饭吃,又碰着这样的大风,大家怨声载道。有的小兵脾气较躁,开口便骂:“老子要吃饭,老天来捣蛋!这样的大风,怎么能烧饭?” 兵乙:“好唻,老兄,这有什么办法呢?” 兵甲:“怎么没有办法?进城去烧好了。风是城外大,城里小嘛!” 有句俗话说:“风是城外大,雨是城里大。”因为城外空旷,风力没有阻挡,再加上树木摇动,哗哗作响,格外显得风大。下雨时,城里房屋多,屋檐水滴滴嗒嗒,声音分外热闹。军政官听到有些弟兄要想进城烧饭,连连劝阻:“诸位老弟,没有先行将的命令,不能随便进城哪!” 兵甲:“谁说不能进城?为什么不能进城?难道就把咱们饿死在城外吗?” 军政:“那好吧,你们先等一等,我来去禀报先行将,看先行将答应不答应。”说罢,军政官奔至大帐:“报禀先行将!” 张辽:“何事报来?” 军政:“老天顿起狂风,弟兄们不能造饭,要求先行将下令进城造饭。” 张辽一听,风确实是大,但城里千万去不得。边上夏侯惇开口道:“文远,哪个说要进城,便将那个杀了!” 张辽想,你动不动就杀,鹊尾坡上已被你和许褚杀了一批,弟兄们怀恨在心,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现在,这种情绪,就是对你们的行为的反抗。再这样干的话,军心要乱的。现在只有好言安抚:“元让,岂能如此!”转过头来,对军政官说:“传本先行将令,料想狂风即将过去,叫弟兄们忍耐片刻,少停便能造饭。” 军政:“是。” 军政官鸣锣传令:“呔!弟兄们听了:先行将叫大家忍耐一下,大风就要过去的,风小了就好烧饭了!” 哪里知道,风越刮越大,曹兵们实在饿得吃不消了,因为中午到达鹊尾坡时,本来就应该烧午饭吃的,结果冲上冲下,饭也没有烧。现在两顿并一顿,怎么不要饿得“吱吱”叫呢?那个发脾气的曹兵飞起一脚,把锅子踢翻,米和水泼得一地:“混账!不能进城?为什么不能进城?怕诸葛亮的火攻怕到这种样子,那你还好带什么兵,当什么主将?!老天起风,难道也是诸葛亮叫它起的吗?真笑话!我说老哥,你再去通禀一声先行将,风越刮越大了,再不让咱们进关烧饭,咱们要走了。” 兵乙:“对,咱们要走了。进城烧好饭,吃饱以后马上出来,保险没有事情。” 军政官一看这种形势,知道解释不清了,再不进城,只怕军心有变。便允道:“好好好,你们别急,我再去通禀先行将。” 小兵:“那你快去,快去!” 军政官急匆匆奔上大帐:“报先行将,风越刮越大,弟兄们饿得实在不行了。他们说,进城吃了饭马上出来,料想无妨。再不进关,他们都要走了!他们都要跑了!” 张辽听完,心想,这倒是个难题。别说弟兄们饿,我们三人肚子也饿了。但是,老天不帮忙!进城吧?危险。不进去吧?倘若弟兄们真的哗变,一轰而散,我也相当不起这个罪责。等丞相来吧?等不及了。怎么办?张辽考虑再三,权衡利弊,最后咬咬牙齿:也罢!眼前只有先进了城再说,烧好饭,吃饱后马上退出来。这么一点时间,谅来问题不大。所以,此番张辽中孔明之计,不象博望坡夏侯惇那样有罪,因为曹操也理解,诸葛亮有老天帮忙。逼得张辽进城,即使我自己领兵,也难免要中火攻。 这时,张辽打定主意,立即传令:“传本先行将令:大队进关造饭。然而,只可在街道之上,不许擅人民房,谁人违抗将令,立斩!” 不料,只要你同意进城,就中了诸葛亮的圈套。 欲知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张文远传令进城 诸葛亮火烧新野 张辽下令进城烧饭,军政官立即鸣锣传令。军士们起营拔寨,分三路,从东、南、北三门进城。三员大将就从东门进去,张辽在前,夏侯居中,许褚最后,随从们前后篾炱,火把照耀。张辽刚刚上吊桥,抬头一看,在火光照耀下,只见城墙上用石灰水写着车轮般大小的四个字:“内有火攻”。 夏侯惇一看,内有“老掉”?嘿嘿!对张辽看看,诸葛亮告诉你城里有火,你当心点。 张辽本来倒有点心虚,现在见了这四个大字,反而觉得不象有火了。心想,诸葛亮在鹊尾坡也装得似有火攻,结果放了把烟火。现在我要进城烧饭,他又在城墙上写着“内有火攻”。看来,诸葛亮是故意虚张声势,想吓退我十万军队。因此,张文远倒放下心来了。 夏侯惇心中有数,城里定有火攻。他想,上次进博望坡前,刘备的一员白袍小将对我的先锋将韩浩说,前面山套里有火攻,不要进去。我们不信,结果十万兵烧光。诸葛亮的用兵就是讲明了来的,你若不服帖,那末,愿者上钩,叫你烧光了之后,冤都没伸处。此番出兵前,丞相叫我发现有火攻的迹象要指点张辽,现在这四个字就是烧的信号。但是我不高兴指点他,让他进去烧去。因此,夏侯惇笑在心里,跟着张辽进城。 曹兵们进城之后,便在街上架起篷帐,因为张辽有令,不得擅入民房。这里街道狭窄,城池不大,故而大街小巷,桥头路口、篷帐全都扎满,一座紧挨一座。城里的风确实要比城外小得多,军士们便埋锅造饭。 张辽命令士兵们不准进人民房,而他自己却带头破坏军纪。他同许褚、夏侯惇带了些心腹部下进了新野县衙门。到大堂滴水檐前,三将下马。张辽的马卸下鞍桥,刀由手下扛过一旁。军士要替夏侯惇扛长枪、卸马鞍,一只眼摇摇手,不要。这家伙老资格哉,他想,万一起火,我可以逃起来快点。因此,他相反把马鞍桥放放正,肚带收收紧,长枪在鸟翅环上架好。许褚学他的样,认为他有经验,向他学习不吃亏的。他俩这些细小的动作,张辽并没有注意,径自往里走去。手下人把大堂上挂着的油火一盏盏点亮。夏侯惇走上大堂一看,中间一张虎案,三把交椅。对张辽看看,诸葛亮知道我们要来三个人,所以他座位不摆一只两只,也不摆四只五只,就正好摆三只。因为夏侯惇存了这条心,所以处处注意。张辽毫不介意,招呼许褚、夏侯惇一起坐定,便命令伙头军到厨房里去烧饭。伙头军进得厨房一看,马上回禀张辽,吃饭还需要等一些时间,里边倒有些现成酒菜,要不要拿出来,你们边喝酒、边等饭?夏侯惇说很好,把酒菜拿上来。手下进去拿酒菜。张辽对虎案上一看,只见摆着文房四宝、签筒、笔架。但是,在砚台下面露出一只纸头角。张辽移开砚台,把纸条拿起来,凑到烛光之下。上首的夏侯惇急忙扭过头来观看,瞪出了一只眼睛,眨都不眨,真所谓一眼不眨。下首的许褚,撩着虎须,瞪着铜铃大眼,也向纸上望去。中间张辽,捋着三绺须定神观看,三员大将,五道目光集中在这张小小的纸片上。只见纸上又是写着四个字:“少顷起火”。夏侯惇一看,心想,张辽啊,诸葛亮恐怕你等得心焦,所以先给你打声招呼,告诉你过一会儿就要起火的。 文远一看,“啊!”心想,孔明究竟算啥意思?城墙上写“内有火攻”,这里又是“少顷起火”,这倒要重新考虑考虑了。这对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几转:“啊呀,完了!” 夏侯惇一怔,怎么已经完了?你倒比我完得还要快!便问:“文远,怎样完了?” 张辽对他们二人讲,诸葛亮几次三番说有火,我研究下来并没有火,而是孔明的声东击西之计。他故意把我的注意力全部引到火上,不去考虑其他,而实际上他是用水来对付我十万军队。夏侯惇说,难道他把水冲光这新野城么?张辽说,非也,地形不对。我所讲的诸葛亮用水,是他估计到我们要进城烧饭,便在河里下毒,城里河道狭,水位浅,水流慢,毒药能起作用的,他让我们用这毒水来造饭,弟兄们吃饭之后都死光,名为“吃饱死”。夏侯惇一听,也有道理。说,那末你快传令,城里的水不许吃。张辽想,对,现在进城不久,即使已经取水烧饭,但肯定还没有烧好。因此,一声吩咐:“来!传本先行将令:诸葛亮用兵狡猾,城内之水万万不可饮用,犹恐水中有毒。造饭之水,须到西关外去取。” 心腹手下人立即出去传令。不料,你若不下命令的话,新野可能还要迟一些烧,这条命令一下,烧得更快。此地伙头军从厨房中取出三甏酒,放在三将身旁,切出几盆熟菜,拿出三副杯筷,都在桌上放好。夏侯惇拍掉当头泥,撕去油纸,吹吹干净灰尘,捧起甏来,先给张辽、许褚的杯里斟满,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酒甏往地上一放:“文远、仲康请哪!” 三将在此饮酒,那个手下心腹到外面,把张辽的命令转达给四城关的传令兵。传令兵立即分头鸣锣传令:“嘭……” 小兵:“呔!弟兄们听了:先行将有令,城里的水恐怕有毒,不能吃,要用水都要到西关外面去取。” 西门的小兵听到这条命令,意见还不大,因为出关取水路还不远。但总究要多费手脚了,有的饭已经在烧了,不管烧熟不烧熟,统统倒光,重新领了米、取了水来再烧。东、北门的小兵听到这条命令,非常恼火,到西关外取水,要兜过半个城呢。东门的小兵听到这条命令,更是跳得八丈高。心想,见你娘的鬼!这么清的水有什么毒?都被诸葛亮吓偏了心!叫我到西门去取水?不要说饿着肚皮,即使吃饱了,这样穿城而过,到西门外取了水,再进西门,回到东门,也要饿的了!总之,这条命令一下,反应很大,军士们十分不满。我别的地方不说,单说南门四岔路口一座篷帐里的小兵,本来因为冲鹊尾山时死掉了几个要好弟兄,已经是满腹牢骚了,现在饭烧到一半,又听说要到西门外去取水,真是火上加油:“去去去!不要烧了。”飞起一脚,把锅子踢掉,夹生饭翻了一地。篷帐一掀,钻到外面。一看,正好是一幢民房的门口,乓地一脚把门踢开:“咦!没有闩。” 里面没有人,怎么会闩呢?他在火头上,把张辽不许擅入民房的禁令都忘记了。抽出火把点旺,照着往里面去。看见柱子上有灯,他就点燃,看见中间吊着灯,他也点亮,见一盏,点一盏,一直跑到厨房。把厨房里的灯点着,自己的火把踩熄,对四下一望,只见中间一只三眼灶,上面梁上挂着风鱼腊肉,旁边一只水缸,掀开缸盖一看,火光之下只见水缸里水盛得很满,清澈见底。心想,百姓家里的水总不会有毒了吧!回过头来,看见劈对灶头有一只碗橱。顺手打开橱门,一股香气直冲鼻子,沁人肺腑,这家伙口水差一点滴下来。原来昨日中午,这家百姓刚刚烧好的菜,诸葛亮传令向樊城迁移,所以来不及吃,放在橱里。这小兵想,与其到西门外去取水,何不到百姓家来烧饭。一切都有现成的。他好比是老鼠跌进米囤里。刚才进来时怒气冲冲,现在回出来笑容满面。出大门,钻进篷帐,其他几个弟兄一看,怎么进去兜了一趟,火气全部消光,而且满面春风?便说:“哎哟,我的哥,你刚才上哪儿去了?” 兵甲:“嗨!我呀,到老百姓家里去了。” 兵乙:“哦?民房里怎么样?” 兵甲:“嗨呀,老弟啊!民房里真好,什么都有。就说水吧,根本没有毒。我说咱们还是到民房里去烧饭吧!” 此时的曹兵们对张辽都有点不服了,特别是鹊尾坡上白白死了几千弟兄,大家都很怨恨。所以,听这个小兵这么一宣传,众人立即附和道:“好啊,到民房里面去!” “对,走走!” 边上军政官一听,连忙喝住:“不行!先行将有令在前,不准擅入民房。你们要到老百姓家去烧饭,我去禀报先行将!” 那个刚才闯进民房的曹兵一听,你去禀报张辽,我们非但不能进民房,恐怕我的脑袋都要不保。事到如今,我也豁出去了。“唰”地抽出腰刀,往地上一插,楞眉暴目:“谁要去禀报先行将?哪个敢去禀报先行将,老子就先宰了他!” 军政官一吓,两条腿立即缩住。这个曹兵从地上拔起腰刀,拍拍旁边几个弟兄的肩胛:“来,我的哥,咱们走!” “走!走!”六、七个曹兵,篷帐一掀,钻到外面,直往百姓家里闯进去──实际上这种情况不只是这一处。被你张辽这条命令一下,激起了曹兵的愤怒,许多弟兄都公然违令,进入民房,我说出的只是把这一处作为代表而已。所以,等到军政官去禀报张辽,文远得悉时,外面已经半城是火了。现在,我仍以这一处为例。曹兵们纷纷进入民房,起初只是为了烧饭,这倒还情有可原。然而,一到里面,这班家伙的良心就坏了。他们想,今天违抗了军令,被张辽知道,性命不保,看来只好开小差,回老家去了。所以横下一条心,闯进百姓的上房,一看箱笼重重迭迭。拖下一只箱子,掂掂份量很重,上面有锁,他们也不用钥匙,抽出腰刀,将锁劈掉。打开箱子一看,里面金银细软当然没有,百姓带了跑了。但衣服不少,男女老少、春夏秋冬的都有。曹兵们把自己的号衣号裤卸下,把箱子里的衣服穿到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尽量一件一件套上去,也不分什么单棉、男女了。有的家伙在皮袄外面罩了件夏衣,有的把女人的红裙都系上了身,裙上有珮环金铃,一走动就铃铃发响。“嗨,倒有趣!”这家伙象巴儿狗那样,还有趣呢!有的最后把号衣号裤罩在外面,有的实在绷不上去,干脆算了。抢好衣服,方始想到烧饭,刚才连肚皮饿都忘记了。两个队长吩咐两个小兵进去烧饭,他们自己和另外三、四个弟兄在客堂里吃酒,反正酒菜都有现成的。两个小兵到厨房里先烧菜,从梁上拿下来一条腿肉,缸里舀点水洗一洗,丢在锅子里,也不管什么红烧、白炖,放点水煮煮就是了。一个老兄锅铲一拿,摆出一副上手的架子说道:“我的哥,你去烧火吧!” 另一个小兵走到灶门前,见有两捆稻草放在旁边,他也不会挽草把,就抓一把,一拗两,火刀火石打旺稻草,往灶膛里塞进去。哪里知道。灶膛里灰堆中埋着两个火药包,药线露在面上。稻草火一进去,药线“飞”地着了。这家伙听见“飞”地一响,“咦,什么东西?”连忙把稻草抽出来,踩踩熄,对灶膛里一看,什么也没有。两只手往地上一撑,头伸进灶腔内,准备看一个仔细。只听见灰里面“飞……”“奇怪,什么声音?”你在那里听,上灶的老兄见烧了半天怎么锅盖边上热气都不出来,兜到灶下一看,只见这弟兄翘起了屁股,头伸到灶膛里,就对他屁股上一脚:“喂!你在干什么?” 那家伙的头退出来,一脸都是稻草灰,他象讲新闻那样,一本正经地:“我的哥,里面多好看,上面‘飞’,下面‘飞’,不知什么东西?” 兵甲:“哦,真的吗?” 兵乙:“你来看。” 两个人四只手都撑在地上,两个头当然不能一起伸进去,灶膛门没有这么大,就昂起了头凑在灶门口,象一对看门狗似的朝灶膛里望。灰里的药线象盘香那样,盘在那里,在漆黑的灶膛里,一个火点非常明显,“飞!”“喏,上面‘飞’?”“飞!”“下面也‘飞’!”两个人正看得起劲,不料,这“飞”没有几下好“飞”的,一会儿工夫药线烧完,只听得“噔”一声巨响,大锅、小锅、汤锅统统炸飞,十二月廿四还没有到,灶王菩萨已经提早上天了。两个曹兵当场炸死在厨房里。“嗤……”火箭四面乱飞,各处早已涂过桐油,火箭飞到东,东旺,飞到西,西着。顷刻之间,浓烟滚滚,“轰”地一下,火焰冒穿屋顶;瓦楞里的火药子碰到人,噼噼啪啪向四面爆射。因为街道狭窄,射到四乡八邻,被风一吹,全部烧着。在客堂里面吃酒的曹兵,听得厨房里“噔!当!”吓得连忙立起来,向厨房奔去,未到厨房,已见浓烟、火光。“不好了,厨房失火。快走!”急忙向外逃窜。不料,已经来不及了。铺设在厨房里的药线早已点着,从地下的细竹管里迅速向外燃烧,等你们回到客堂里,底下的竹节磷花正好爆炸,“哐!”方砖翻身,房屋倒坍,这批曹兵全部炸死在里面。这里还只不过七、八个曹兵,诸葛亮军师府里生意最好,哄进去了一百多个曹兵。他们以为诸葛亮的家里一定金银财宝很多。冲进上房一看,果然箱子堆得很高,一个曹兵拖下箱子,觉得份量很重,想必满箱子都是金银。两个队长叫大家不要乱,箱子里有多少东西,我们“三一三十一”平均分配。于是,把箱子搬到大厅上,一百多个曹兵团团围住,踮起了脚,伸长了头颈,一眼不眨望着这些箱子。只见箱子上有白铜锁锁着,队长抽出腰刀,往锁上劈去。其实,诸葛亮哪里来什么金银财宝!别说现在刘备穷,即使后来孔明做了十六年蜀汉丞相,到临死的,也只有八百棵桑树,他穿的衣服,还是他夫人自己织了布给他做的。所以,诸葛亮是我国历史上少有的贤相。那末,现在这只箱子里是什么东西呢?用火的祖宗没有其他好东西,一箱子全是火药、火卷,药线全部集中在铜锁边上,露出了些药线头,曹兵一刀砍上去,火星迸射,药线点燃。曹兵们根本没有注意,连忙把箱子盖打开。一看全是火药,而且药线已旺,赶紧丢下箱子往四面散开。哪里还来得及!只听“轰”一声巨响,大厅翻身,一百多个曹兵无一活命。炸得血肉横飞。于此同时,外面的声音热闹非凡,东也“噔!”西也“当!”有的曹兵虽然没有被炸死,但是房屋已坍,前后阻塞,逃不出来,只得用长凳往旁边墙上敲,想凿了洞钻到隔壁去。不料隔壁的曹兵也在往这里边凿墙头。“我的哥,干什么?”“不好了,我们这里‘烘烘烘’!”“我们这里也是‘烘烘烘’!”……这才知道不是偶然失火,而是诸葛亮埋伏的火攻。顿时一片哭喊之声:“不好唻,诸葛亮的埋伏厉害!火攻厉害啊!”“哐哐哐”……四下里金锣乱敲,都在寻找三位大将,准备去向他们报警。再说这三员大将,外面烧得一塌糊涂,他们如在梦中,还在大堂上饮酒。 夏侯惇喝了不多几杯,就站起身来,“文远、仲康,你们多饮一杯,俺到里面去走走。说罢,“锵……”提起甲拦裙往里面走去。先到东厢房──关云长住的地方,一看,漆黑,房门关着。回身再到西厢房,只见房门也锁着。但是,门帘的横杆在外面,门帘却在里面。夏侯惇觉得奇怪。再一看,房里似有火光,便凑到两扇房门间的缝隙上去张──眼睛一只,张起来正好。门帘布总是很稀的,望讲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两个人对面坐着:上首一个,龙冠龙服,肯定是刘备;下首的纶巾鹤氅,不问可知是诸葛亮。夏侯惇看见这两个人,顿时背上冷汗直淌。心想,我们十万军队开进城来,你们君臣二人竟然还坐在这里,什么道理?进去抓他吧,不敢。还是赶快去告诉张辽、许褚。我们三个人一起来捉他们君臣二人。打定主意,旋转身来,“锵……”望外而去。 其实,诸葛亮在新野城内布置了三道关口,要炸死你们三员曹将,这是第一道口子。房里根本没有什么刘备、诸葛亮,而是二套冠服放在架子上面。因为灯光暗淡,再加上门帘挂在里面,你不能掀开,所以望进去模模糊糊的。你们如果要进去捉拿他们,必然要拔剑砍锁,就在锁的两边,有两条导火索,沿着门闩向左右分开,再从门框上拖到门槛底下,下面埋着竹节磷花。宝剑砍到锁上,火星迸发,只要把两条药线中的一条点着就可以了。等你们开门进去,看破机关,重新回出来时,下面的竹节磷花正好爆炸。不要说你们三个人,整个西院可以全部炸光。 夏侯惇哪里知道,他匆匆跑上大堂:“文远、仲康!” 张辽:“怎样?” 夏侯惇:“俺到里面观看,只见西厢房中刘备、诸葛亮坐在那里,我等快去捉拿他们!” 张辽听说刘备、诸葛亮还在里面,十分惊异,倒要去看他一看。刚刚站起身来,外面金锣响亮,张辽立即顿住,夏侯惇坐定。“哐哐哐况……”一个小兵着锣奔进来,到大堂上,“嚓啷!”锣一掼:“报禀先行将:不好了,北门起火!” 夏侯惇听见起火,心花怒放!诸葛亮啊,我等了你半天,你的火攻终于来了! 夏侯惇:“文远、仲康,诸葛亮的‘老掉’果真来了,我等快走!” 张辽:“且慢!”张辽想,今天风大,军士们也心急,烧饭时不当心,炱坏些篷帐也是难免的,你夏侯惇不要幸灾乐祸。因此,对这小兵厉声斥道:“休得轻事重报,待火救熄就是了!退下!”  小兵对他看看,这个火救得熄的啊?是诸葛亮放的火!要么你去救去!但是又不敢顶嘴,吓得倒退几步。此时,外面接连地报进来了:“报禀先行将,南门起火!”“西门起火!”最后报来了“东门起火!”夏侯惇想,失火哪有约好了一起来的?分明是诸葛亮的埋伏。你再不走,我要跑了。正在此时,只听得里面“噔”地一响。 张辽:“啊!” 许褚:“咦?” 夏侯惇:“啘嘿!” 只见一个小兵身上烧得蓬蓬旺,一面在“噼啪噼啪”拍火,一面跌跌冲冲奔出来:“先行将,不好了,厨房起火!” 夏侯惇对张辽看看,我们这里面也来了!难道也是不当心失火吗?张辽觉得不可理解,我反复研究,决定新野不会有火,现在居然烧了起来。诸葛亮的火攻到底如何埋伏的?实在弄不懂。你不知道,这次火攻是有名堂的,名谓“灶膛里火烧”。此时,张辽想到外面去看一看,究竟情况如何,哪里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这大堂的门槛底下,埋着一颗竹节磷花,这是诸葛亮对付你三人的第二个口子。厨房一起火,药线就点燃了,小兵奔出来禀报时,药线已经燃在他的前面了。幸亏得夏侯惇“一目了然”,看得清楚,只见门槛边上的方砖缝里“飞!飞!”有尘土在飞起来。因为埋过竹节磷花,泥土发松的,所以在爆炸之前,沙泥先飞了起来。夏侯惇毕竟有博望坡的经验,知道“哗啷当”要来了──他研究过的,“轰隆嗵”是火炮,“哗啷当”是地雷。因此,眼明手快,他立即抓住身边那只酒甏的甏口──里面还有半甏酒,便对准泥土飞起来的地方减了声:“‘老掉’且慢也!” “得儿……”扔过去。“嘭!”酒甏打破,半甏酒往方砖缝缝里“吱──”渗下去。这颗竹节磷花就这样被他这半甏酒浇熄了。此时夏侯惇也不来与张辽多讲了,两足一顿,啪地从大堂上蹿到外面天井里。好在他的马鞍桥未卸,飞身上马,冲出衙门。许褚反正步步紧跟他,亦然上马背,执大刀,向外冲去。张辽还要摆足架子:“来,与我带马扛刀!”连叫三声,鬼都没有一个。只好自己到天井里,攀鞍桥,收肚带,提大刀,上马背,跟出衙门。三将到外面一看,四面是火,立即扣住马匹。 夏侯惇问道:“文远,我等往哪里而去,向何处逃生?” 他的意思是,只要你张辽说一声往哪里走,他就要第一个逃了。因为他感到今天的火比博望坡厉害,博望坡时的火在后面,他和李典的马在前面,火还追不上他们二人。今天四处是火,往哪里逃?所以夏侯惇很紧张,不知所措了。 张文远毕竟是个文武双全的儒将。虽然被火包围,但是他头脑还很冷静。心想,你问我往哪里走,我还要考虑一下。这时,四面的锣声不绝,不断有小兵跑来报警。一个军政官冒着烈火奔到此地,见三员大将都在衙门口,连忙到张辽马前:“报禀先行将……” 他还没有报出来,张辽就把他打断了:“诸葛亮的埋伏四起,本先行早已明白,不必多报,与我退下!” 意思是:我现在需要冷静地考虑一下。你不要来多烦了!张辽想,往东门跑怎么样?不行,东方甲乙木,木能生火。南门吧?更不行,南方丙丁火……看来还是北门有点希望,北方壬癸水,水能克火。其实,北门倒是死路,诸葛亮对付你们三人的第三道口子就在北门。北门的火最大。张辽哪里知道,招呼许褚、夏侯惇:“向北关而走!” 夏侯惇将马一拎,第一个向北面逃去。许褚马上跟上去,张辽在最后。此时,路上的篷帐已经一炱而光,房屋墙坍壁倒,整个城市烟雾弥漫。曹兵们在浓烟烈火中狂奔乱跑,哭爹喊娘。三员将越往北跑,发现火势越来越猛。夏侯惇虽然领着头在跑,但心里在想,诸葛亮刁得很,会不会他知道我们一定要走北门,故意把北门的火布置得最厉害?抬头一看,离开北门约剩二、三里路,面前有一座桥,桥面很高。其实,这座桥就叫三里桥,离开北门三里。确实被你夏侯惇猜到,此地就是孔明杀你们三人的第三道口子。就在三里桥的两头桥堍,各埋着竹节磷花,就等你们三将到来,将你们炸死在此。夏侯惇想,让我到桥面上去登高一望,看看哪个方向火势最弱,我们就往哪里跑,不能再向北门去了。打定主意,马扫上三里桥,对前面一看,只见北门方向一片通红,火趁风势,越烧越猛。这边火光一亮,一批小兵倒下去,那边“轰”地一响,一批弟兄葬身火海。夏侯惇一看,“嗬唷!”这个地方好去的啊!就在此时,听得北门城边“轰!”一声巨响。但见一股浓烟,腾空而起。隐约传来小兵们的叫喊声:“不要过来罗!北关敌楼烧塌啦!”夏侯惇想,城门都阻塞了,我们再去干什么?看来张辽的判断不对,不能听他的。我还是另想别法。圈转马来,对四面一望,只见南门的火也很厉害,西门也差不多,再看到东门,哎!诸葛亮的用兵确是特别,我也认为东门不利。东方甲乙木,木能生火。但是,现在看来,东门倒是生路。因为两里路长的一条东大街,基本上都是平屋,楼房很少,因此火势较弱。夏侯惇考虑定当,一准往东门去。照理,他应从原路回去,叫了许褚、张辽一道走。但是,这家伙自私得很。他想,现在越快越好,来不及去招呼他们了,还是独溜吧。所以,他一下桥面就往左首的小巷里一钻。因为现在浓烟密布,许褚、张辽也看不清楚,还以为夏侯惇在前面呢。张辽此时也发觉往北门走是不利的,必须立即掉头。因此,招呼许褚说,你往旁边让一让,我来到前面去叫住夏侯惇。许仲康的马往边上一闪,张辽冲到前面,看见三里桥,扫上桥梁,扣住马匹,对前面一看,只见北面一片红光,知道夏侯惇不会再往前跑了。因为他先上桥面,先看清形势。张辽圈转马头,对四面一望,东门火最小。不问可知,一只眼已向东门而去。这家伙也不招呼一声。我知道的,他一直希望我挨烧,现在烧得这种样子,他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还会顾及我们? 张辽回下桥面,就对许褚说:“仲康,北关火势猛烈,你我速往东门而去。” 许褚:“好。” 阿戆此时毫无主见,这种火攻从未见过,力气再大也没有用。本来依靠夏侯惇,现在他又不见了。所以,张辽怎么说,他就怎么办,十分听话。立即圈马向东而去。张辽跟在他后面。三将还算运气,这第三道口子又被他们逃过了。他们刚刚跑出十多丈路,三里桥就炸坍了。因为药线是拖在北关城门口的,敌楼烧坍,药线就点着了。但是,毕竟有三里路,烧过来需要一定的时间。现在张辽、许褚听得后面“轰”地一声,回头一看,一座桥已经飞到半空。嗬唷,好险啊!北门敌楼烧坍,三里桥炸掉,吓得樊城城楼上的刘备双眼紧闭。本来皇叔与孔明在樊城城楼上一面饮酒,一面看新野火烧。现在,见新野火势这么大,刘备看得有些胆战心惊。听到传来哭喊惨叫之声,不由得毛骨悚然。最后,看到北门城楼烧坍,三里桥炸掉,刘备实在看不下去了,说道:“军师,你我走吧!” 孔明笑笑,我在烧敌人,你可要吓得逃走?既然你不要看了,那末就走吧。君臣下城楼,小僮推过四轮车,手下带过坐骑,二人上车马,一路往衙门而来。樊城的百姓都在登高了望,有的趴在楼窗上,有的爬到屋顶上,见新野烧得满天通红,好象马上要蔓延到樊城来似的,都很紧张。那些从新野移来的居民,更有切肤之痛,一面看,一面在讲:“我的家在西南角上,你看西南方烧得多么旺,想必保不牢了!”“我的家在北面,你看北门的火势还要厉害,看来已经烧掉的了!”都看得啼啼哭哭,悲悲戚戚。正好此时刘备、孔明的车马经过,老百姓一见,都哀声喊道:“皇爷啊!皇爷啊!” 刘备知道他们的心情,安慰道:“子民们,刘备无能,累得你们抛撇家乡,房廊化为灰烬,都是刘备一人之罪也!” 你这样一讲,百姓们倒很感动。有的说:“虽然我们的房子烧了,但性命总算保住。这不能怪你皇叔,都是曹操可恶。刘备一路安民,一路往衙门而去。到大堂上坐定,诸葛亮就说:“主公,新野烧管烧,我们逃管逃,早些离开樊城,可以避免一场大败。”刘备说:“我等走了,子民们怎样?”孔明说:“顾不得许多了。”刘备说:“岂能丢下子民,我等逃生?万万使不得!”其实,孔明并非不顾百姓,他早已考虑过,让他们留在本地,曹兵杀到,他们只要向附近山里去避一避,等曹兵一过境,他们就能回来的。相反,照你刘备的意思,带了百姓一起跑,肯定跑不快,被曹兵的大队追上,倒都要被杀光。但是,皇叔固执己见,无论如何不听从孔明的劝告。就因为君臣意见不一,故而屏僵在樊城不走。等到后来想走,曹操大军已到,来不及了。此事后书再提。 再说,新野的张辽、许褚,逃过了第三道口子,直往东门而来。许褚在前,张辽在后。到东大街西口,横里扫过来一骑马,马背上坐的是夏侯惇。此地火势虽然小一些,但是烟雾依然很浓,看不清楚,一只眼看见那边冲过来一员大将,他以为是刘备手下的将领,也不打话,提起就是一枪。许褚也没有来得及看清,只见一员大将向自己一枪刺来,总以为是敌将,连忙举刀招架。“当啷……”两柄武器碰头,枪尖点牢九环刀的刀盘。 这时,夏侯惇方始看清:“原来是仲康!” 许褚:“原来是元让!” 张辽也看清楚了,连忙冲过来,举刀把他们两柄武器挑开。许褚想,我们是在倒楣,自己人竟会打了起来。两人武器收回。夏侯惇动作迅速,将马一拎,蹿到前面,直往东门扫去。心里暗暗高兴:这欢虽然火势比博望厉害,但是我倒比上次侥幸,一根胡须都没有烧掉。不料你不能牵记的,一想到这几根胡须,马上就要给你“修面”了。东大街上虽然大多是平屋,但是也有几所楼房,街北一家朝南的大店铺,楼上楼下都烧得很旺,一根正梁烧得通红,“嘭嘭!”正好在夏侯惇的马经过之时,向街上坍了下来。照理你应该将马扣住,等它坍到地上后,再纵马跳过去,或者猛地一蹲,赶在它倒下之前。夏侯惇既不住马,也不蹿过去,“什么‘老掉’?”便举起长枪往火梁的末端“啪”一枪戳了过去。枪尖戳到木头里嵌住了,火梁前端落到地上。夏侯惇一看,是根火梁。哎呀,早知道我不该戳它的。这不湿手提了干面粉,甩不掉了。枪往后一拖,火梁跟过来。嗨唷!连忙推出去。烧得这么旺的火梁,你好这样拉来拉去的啊。第二下拖过来时,阵风一越,火舌哄地一燎,同上次一样,往他左边面孔主“呼!”一记火耳光。“啊呀!”喊了起来。只听见“吱”的一声,心想,不好!这下胡须又不会剩多少了。一记火耳光倒把他头脑敲醒了,把长枪往上猛地一挑,枪尖“刮!”撬了出来,火正梁从他头顶上面飞过,马往前面蹿过去。这家伙只顾自己,不考虑后面的许褚正在跟上来。 阿戆突然看见飞来一根火梁,他圈马都来不及,火梁在马头上“啪!”一下,战马敲死,许褚大刀“嚓啷”脱手,人仰面往后跌到地上,火梁从死马身上滚过去,正好滚到许褚当胸。梁上火很旺,风一吹,烘地一下把许褚的胡须全部烧光,烧得焦头烂额。阿戆又不好拿手去推,只好剧叫:“文远,快来相助!” 张辽想,你自己一定要跟牢夏侯惇,这下跟出报应来了。现在我也没有办法帮你的忙。将马一拎,从许褚身上跃过,直往东门而去。许褚想,你们都是半吊子,还是我自己想办法。两只手要想去推,试了两试,吃不消。一动脑筋,弯过臂膀,迅速用两肘把火梁一挑,梁从头上飞过,再把肘一撑,从地上蹿起来。一看,马死掉了。脚背一挑,将九环刀挑起来,腋下一夹,泼开两腿,“噔……”追上去。夏侯惇和张辽总算逃出东门,过吊桥到城外。这里没有火了,两将扣住马匹。夏侯惇长枪架好,右手轻轻地往左面脸上摸去。嗨呀!烧得脓泡满面,胡须全部烧光。难道真的一根都没有啦?慢慢地摸过来,摸到右面下巴角上,还有六、七根东西,同上次一样。心想,这六、七根倒保险的。其实这六、七根的寿命也不长了,不到十天工夫,你到卧龙岗去捉诸葛亮的家眷,被孔明的丈人黄承彦一炮,这六、七根也彻底扫光。不过,今天夏侯惇早有准备,自从博望坡烧过之后,回到皇城就搜集了十瓶老鼠油,一天到晚带在身上,备而不用,象现在夏天常备的清凉油一样。此时,他伸手摸出一小瓶老鼠油,拔去寨子,倒在手心里,象现在小姑娘搽雪花膏似地往脸上撸上去。嗨!这东西是灵光,涂上去凉飕飕,顿时就不痛,一会儿工夫,脓泡就瘪掉。这时,许褚也赶到了。臂膀一松,刀“嚓啷!”落地,对两只手一看,嗨唷!刚刚那根火正梁我碰都没有敢碰,仅仅试了两试,十只手指已经烫得象萝卜那么粗了,弯都弯不转。心想,都是吃了夏侯惇的苦头。回头一望,夏侯惇在马背上不知在做啥,只见他两只手老是在脸上摩。许褚跑到他马前:“呔!元让!” 夏侯惇:“呃,仲康怎样?” 许褚:“你来看呐!” 朝他双手一摊,又指指自己脸上。夏侯惇一看,怎么比我烧得还要厉害? 夏侯惇:“怎会弄得如此模样?” 许褚想,你还问得出呢!便说:“都是你这匹夫干的好事呃!” 夏侯惇这才想起那根火正梁来。是我拆的烂污,把他烧得这么厉害。要紧说:“仲康,不妨。俺有灵丹妙药。” 许褚:“什么东西?” 夏侯惇:“老鼠油。” 许褚:“什么叫老鼠油?” 夏侯惇:“专治水烫火烧之伤,十分灵验。” 许褚:“既然如此,快些拿来!” 夏侯惇再拿出一瓶老鼠油,拔去塞子,倒在许褚手里。许褚两手一搓,的确挺舒服,片刻之间,手指消肿,屈伸自如,搽到脸上,立即止痛。幸亏这两瓶老鼠油,否则在白河渡口许褚要被关云长抓去的,他双手无法提武器,如何交战?所以这老鼠油的作用倒不小。 张辽看见他们两人不知在那里弄什么东西。问道:“元让、仲康,你们在做什么?” 夏侯惇:“涂搽老鼠油。” 张辽想,怪不得我要被诸葛亮烧。你出兵打仗带了老鼠油来。这火等于被你求得来的!张辽对他冷笑一声:“嘿嘿,好极了!我回去要问问你家叔父丞相,出兵打仗带好老鼠油,你看吉利不吉利?”夏侯惇连连摇手:“文远,这不能与丞相讲的。我自从博望之后,这老鼠油一直备在身上,这次出兵时忘了放掉,不是有意的。”张辽说:“那末你还要不要老是希望我完了?横也‘老掉’,竖也火攻,都是被你巴望得来的!”“哪里哪里!我怎么会希望你完呢?你烧我也要烧的。你看,现在你汗毛都没有碰坏一根,我胡须都烧剩六、七根了。是不是?”嘴里这样讲,心里在想,反正你已经完的了,而且完得比我彻底,我剩九十六,你一个都不剩!正在此时,四面陆续有曹兵逃过来。“先行将哎!先行将哎!”人越来越多。这些兵,都是驻扎在靠近四城门的,火一起,依近就近往城外逃。每个城门逃出来七、八千人,共计有三万左右。烧死的都是在城中心的,到四城关的路程都差不多,来不及逃,葬身火海。小兵一逃出城,都要寻主将,沿着城兜,发现东门的火最小,所以都聚集到这里来了。看见三员大将在此,好象小孩见了娘似的,都一路喊着奔过来。 张辽一看,哈哈!我以为全部烧光了,原来还有三万在此。对夏侯惇看看,我还有三分之一的人马,比你博望坡败得好得多!独眼龙一看,起初心里很不开心,转而一想,我从博望坡逃出来时,也有三万人。后来怎么会光的?碰到红面孔的五十条火牛,全部冲完。现在红、黑两只面孔还没有露面呢,你想保牢这三万兵?白日做梦!不出夏侯惇所料,张辽整顿三万人马,刚要逃跑,果真埋伏又来了。 欲知下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回 关君侯白河决堤 张翼德博陵缴马 张辽检点残兵,发现基本上逃出来的都是步兵,马队很少。有的骑兵见许褚没有马,就把自己的战马让出:“许大将军,你就骑我的马吧!”许褚想,我是马将,顶盔贯甲,没有战马确实不行,那就不客气了。刀钻一点,飞身上马。弟兄们都问张辽,往哪里走?文远想了一想说,就走东门外的大道。小兵们排好队伍,还要想走,前面花头来了。隐隐约约看到一群火把上下跳动,黑压压一片东西似在奔涌而来。夏侯惇一看,诸葛亮,你真有道理!前番火,此番也是火;前番牛,此番又是牛。 夏侯惇:“文远、文远,你看,活火来了!” 何谓“活火”?城里的火只会在一个地方烧,这个火会长了腿跑的,故而谓之“活火”。张辽懂他的意思,一看,果真是火牛阵。心想,上次夏侯惇碰到五十条火牛,三万兵全部冲光,现在看来有几百余火牛冲过来,我这三万兵全部死还不够呢。那末还是退避了吧!回头一看,旁边有条小路。立即下令:“军士们,改走小道。”说罢,圈转马头。 夏侯惇比你快,将马一拎,第一个蹿进小路。许褚紧跟,张辽第三,曹兵们跟在后面,全部往小路而去。其实,大道上根本不是牛,而是赵子龙手下的五百兵,每个人手拿两只火把,在那里又蹦又跳,把三员曹将、三万兵吓退,迫使他们走小路,中埋伏。曹兵行了不到三里,“当!”一声炮响,杀出五百汉兵,为首一员大将。夏侯惇扣马一看,一员白袍小将。听说这员小将名气虽无,本领十分高强,昨日许褚被他一钻打得满背鲜血,看来我更不是他的对手。这下跑第一个跑出报应来了。如果叫后面许褚、张辽来打,我毕竟是八虎将,面子下不来,尤其在张辽面前。也罢!让我上去打个把照面。故意高声喊道:“来!小将通上名来!” 赵云想,军师叫我把五百兵布置在大道上,五百埋伏在小路上,但是“放则有功,捉则有罪”。既然要放,何必要挡?因为这里有两条路,挡住一条不让他们走的路,放他们走一条有埋伏的路。现在赵云见来者曹将是一只眼夏侯惇,在问我的名姓,心想,我战场上从不留名,只要你认识我这条枪就行了。便回答:“若问名姓,枪上领取。” 一只眼想,人虽小,派头大,名字还要枪上领,打了再讲。便说:“无名小将,看枪!”对赵云迎面一枪。 如果是一般的大将,赵云可以随便招架。但是,现在夏侯惇是一只眼,子龙想,这倒要考虑一下了,因为要放他们走的那条路是在我的左首,他的右首,如果我往右面一“封”,他的枪往他的左面荡出去,他的左眼又是瞎的,就看不见逃走的路。所以,我要向左“逼”,他的枪往他右面落,他头转过去,正好右眼可以看见这条岔路。说时慢,当时快,赵云银枪挥动:“且慢!” “当啷!”向左一“逼”。 夏侯惇:“啘嘿!” 夏侯惇的枪往右面直荡地荡出去。心想,这白袍小将果然厉害,看来我没有被孔明的火烧死,要被他的枪戳死了。哎!还好。这边有条小路,赶快逃!圈转马头,往右首小路上一蹿。许褚、张辽一看,白袍小将并不追赶,便跟着夏侯惇向右转弯,全体曹兵也全部往右面这条小路上逃过去。 赵云一看,他们肯定顺势往那边跑,不可能分散或重新退出来了。于是,不等他们走完,子龙就带了五百兵转到东门外大道上,来收那五百扮火牛的小兵。这时,那五百小兵还在那里跳呢! 赵云:“军士们!” 小兵们一边答应,一面手执火把还在跳:“呃,赵将军哎!” 赵云:“与我住了!” 小兵:“嗬吁。谢天谢地!” 小兵说:“赵将军,以后这种差使请你少接接,肚肠根都要跳断的。你想,连续跳了半个多时辰了,怎么吃得消?” 子龙笑笑,带了一千兵回樊城缴令。暂且不提。 再说曹兵曹将,一口气逃到离东门十里之遥,前面豁然开朗,一片平阳。横在面前一条河,名为白河。三将扣住马匹。此时,东方日出,万里无云,天气真好。张辽想,需要在此休息整顿一下。虽然吃败仗,也要败得比夏侯惇象样些,好在白袍小将没有追上来。其实,此地不是久留之处。你迅速离开,则太平无事。若在此停留,便全军覆没!张辽怎么想得到此地会有诸葛亮的埋伏!传令停队,原地休息。小兵们队伍解散,刀对刀,枪对枪架在地上,有的席地而坐,有的脱下号衣、号帽,有的敞着胸……确实需要喘口气了。最前面的曹兵一看,面前这条河的河床虽宽,但河水很浅,只有中心有些水,而且清澈见底。从火堆里逃出来,个个口干舌燥,看见这样的清水,谁不想喝几口呢? 兵甲:“我的哥,你看,河水又浅又清。咱们被火烤得都快烤焦了。下去喝点水吧,你看怎么样?” 兵乙:“好啊,我也口渴得没命。下去喝!” 几个人一讲,马上有许多人响应。军政官立即阻止。 军政官:“弟兄们,慢一点,能不能喝水,我去禀报一下先行将。” 兵甲:“喝水还要禀报?那末,小便要不要上帐呢?岂有此理!” 有的曹兵想,你要禀报就去禀报。反正,张辽同意,我们要喝;不同意,也要喝! 兵乙:“好好,你去禀报,快点快点!” 军政官从人堆里挤过来,直至张辽马前。张辽、夏侯惇都在马上。许褚下了马背,摘去盔,卸下甲,刀架在鸟翅环上,秃了头,穿了短打。因为他的块头实在大,特别怕热,需要凉快一下。 军政官走上来:“报禀先行将!” 张辽:“何事报来?” 军政官:“弟兄们从火中逃出,都说口干舌燥,要下河喝水。请先行将定夺!” 张辽想,口是的确干了。但是,现在还在刘备的地界上。这三万人的安全我要特别注意。这水能不能喝,让我去看一看。打定主意,点马向河边走来。穿过人堆,到白河边上扣马。一看,这条白河原有十丈左右开阔,但现在不过二、三丈水面。而且河水最深的地方约莫齐胸,浅的地方仅能没过脚背。是不是因为天气干旱,雨水太少之故?不是。如果是天旱,两岸河滩上的泥要干燥龟裂的,而现在河滩上的泥都很潮湿,说明上流有人截住河水。这里的水有去无来,所以如此之浅。张辽撩须往上流望去,但河道曲曲弯弯,望不到远处。文远想,诸葛亮为何要截住河水呢?喔!因为水深流急的话,放了毒药不起作用的,水浅流缓,毒药才生效。他料定我们从火中逃出,口渴非常,到此一定要下河喝水,这样一来,可把我三万人马全部毒毙。张辽专门在防孔明的毒,其实哪来的什么毒?如果把你们毒死了,还要给你们埋葬尸首,多么麻烦!诸葛亮才不会花那么多本钱和人工呢。他是要等你们下河喝水时,放水“轰通”一冲,全部冲光,干干净净,尸首都不留,既简便,又经济,还卫生。 现在,对于这一切,张辽哪里知道呢!便下令:“先行将有令:河中之水有毒,饮了此水,性命危险。大家忍耐一下,回去喝茶便了。” “──‘哐哐……’”传令官鸣锣而过。 张辽败得糊里糊涂,还以为他的将令重如泰山。哪里知道,曹兵早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什么将令、纪律,性命都是捡来的了,还管这一些?禀报你一声,还算给你面子呢。几个专门闯祸的弟兄听说不准喝水,都跳了起来:“什么话!还要回去喝水,不等回到营里。咱们早就干死了!” 兵乙:“真是,咱们不理他,违令!” 兵甲:“对。违令!”…… 一片违令之声。昨日在新野城里违一违令,十万兵剩下了三万,现在又要违令了。打胜仗时,军令如山,纪律严明;一吃败仗就军心涣散,指挥失灵,所谓“败军之将,不可逞其勇”,就是这个道理。最前排的小兵,首先往河边上走去,也不顾河滩上泥泞难走,一步一陷地走到水边。弯下身去,双手捧起水来就喝。冰凉的水,喝到肚子里,非常舒服:“啊,真痛快!” 起初下水的只有少数,后来大家见张辽并无反应,就统统嗡了下去,在河滩上排了几里路长。只有一两百个张辽的心腹,见先行将没有将令,仍旧立在马前马后不动。过了一会儿,看弟兄们吃了水毫无问题,不象有毒。才说:“先行将,看来这水不象有毒。” 张辽也觉察到了。心想,我以为有毒,但是现在弟兄们吃了非但没有问题,而且精神抖擞。既然没有毒,那末就让他们去喝几口。否则好象违令的倒占便宜,守纪律的反而吃亏了。所以点头道:“尔等去饮上几口,随即回来。” 小兵:“是!”应声而去。 这批心腹奔到河边,喝了个痛快,马上回到张辽身边。其他曹兵,喝够了水还不肯上来。得寸进尺,又想出新花头来了。 兵甲:“我的哥哎,咱们火里烤,出了一身臭汗,粘滋滋的真难受。你看,水那么清,又那么浅,咱们下去洗个澡怎样?” 兵乙:“这主意不错。” 几个人一带头,号衣号裤脱下来,在岸上一丢,“空嗵空嗵!”走到了水里。  兵甲:“嗨,真适意!弟兄们,下来吧!真比吃山珍海味还要舒服!” 一有人带头,大家都会学样的。三万曹兵,统统脱了衣服下去洗澡了。北边兵差不多都没有水性的,水一过心窝就要站不住,现在水这样浅,刚巧正好。一到水里,各种行动都有,有的把水泼来泼去打水仗;有的倒老老实实在洗澡;有的还派头大,“来来来!帮我擦擦背。”……夏侯惇在马上一看,嘿嘿!张辽,你的吃败仗比我花头多了,三万兵全部在洗澡。 张辽气啊!头别转,看都不看,心想,现在不同你们多讲,如果我现在杀一个兵,可能马上要全部哗变。等回到营里,我一个也不会放你们过门,我要查清哪个带头下去喝水的,哪个想出来洗澡的,一个个都严惩不贷!谁知道,已经用不到你回去惩罚,他们马上就集体判处死刑了。 因为河水太浅,三万人洗澡不够用,所以给你们加水来了。就在上游三里路的转弯处,拦河筑了一道水坝:两头木桩打牢,河底里十几块千斤板闸好,几十根千斤索攀住,总索绕在岸边的岩石上。千斤板上面迭着层层砂袋,截住水流。下游的水越流越少,上面的水越涨越高。五百名汉兵坐在小船上,不断往坝上加砂袋,沙袋迭得已经超过了两面的河岸,水还在涨上来。于是岸上也筑起坝来,围成水库那么一座,十丈阔的河面,变成了二、三十丈,晨风吹来,白浪滔滔。等一下动起手来,只要砍断千斤索的总索,河底的十几块千斤板一倒,上面的沙袋随水一起冲下去,根本用不到去拆的。 只见一条小船船头上站着副将周仓,他瞪着铜铃大眼,向下游一望,嗬!满白河全是曹兵。周仓跳到岸上去禀报关将军。云长带三千兵,就在水坝上游的土山丛中扎好营寨。君侯身坐帐中,青巾绿袍,赤面长髯。公子关平侍立在旁。 周仓走上帐来:“主人,小人见得三万曹兵全在下流白河之中洗澡,请主人定夺!” 关羽一听,这点倒又被诸葛亮料准了。日子、时间、人数都不差,于是,就带了关平、周仓出篷帐,上土山登高了望。丹凤眼望到白河下游,果然如周仓所言。心想,“水火”二字,水在火的前面,的确水比火厉害。虽则新野城中烧掉七万,但也许现在还在烧,人还没有死完,而这三万兵,只要我一声令下,顷刻之间可以一个都不留。的确,今天的白河用水,给关云长以很深的印象,很大的启发,将来他兴师北伐,水淹七军,就是借鉴了今天的用兵经验。现在,君侯见时机已到,一声命令:“与某点炮!” 周仓立即奔过去,命令小船上的五百弟兄连人带船统统上岸,否则要一起冲下去的。然后传令道:“主人有令:点炮!” 点炮手把火点旺药线,“当!”炮声一响,一个小兵抽出腰刀,往千斤总索上“嚓!”一刀。总索断,河底里十几块千斤板倒,上面的水卷着沙袋,一泻千里,“哗──”势如排山倒海,声若万马奔腾。水来不及从河道里泻下去,浪头卷到两边岸上,好似张开的两只巨手往中间一撸,岸上曹兵的号衣号裤,刀枪武器,一卷而光。曹兵们发觉不对,别说爬上岸逃,连声“啊呀”都来不及,“啊”字刚刚出口,人都不知冲到哪里去了。顷刻之间,河水猛涨数丈,只见波涛汹涌,而三万曹兵影踪全无,连哭喊之声都没有,只有河水在咆哮、翻腾。水面上飘满号衣、号帽。当时,许褚一吓,连盔甲都来不及穿,急忙跳上马背。夏侯惇的马一惊,一声长嘶,昂首一个羊桩,独眼龙险些跌下马背,心中又惊又喜,对张辽看看,你的三万兵完得真快。张文远面如土色,双目发定,我以为水中有毒,不料诸葛亮是决堤放水,三万兵死得精光,连死尸都看不见一具。张辽又气又恨,低着头一言不发。那末,难道真的一个都不剩了吗?也有几个侥幸的,这些人都是已经洗好了澡,准备上岸穿衣服了,刚刚走到岸边,大水冲来,有的被水一卷,把他卷到岩石缝中卡住了,水一过,他又钻了出来。有的被浪头抛得老高,正好抓住一根树杈,吊在那里,等水平静下来,他再从树上跳下来。总之,共有十二、三个光屁股兵。大家我对你看,你对我望,心想,我们这些人真所谓“经过火,入过土”了,新野火中没有烧死,这里水中又没有淹死,总算交运了!他们似乎还很得意,只是觉得这副模样略欠雅观。怎么办呢?衣服都被水冲光了,总要另外找点东西来遮盖遮盖才是啊。一看,地上大大小小的旗帜丢下无数。就踩住旗杆,把旗撕下来,每人两面,一前一后往腰间一扎,心想,这下不要紧了,可以去见先行将了。其实,这批家伙也是被吓昏了。否则,这种样子,何必还要去献丑呢?但见他们仍旧走到张辽马前:“见先行将!见先行将!” 张辽抬头一看,夏侯惇独眼一望,穿的什么东西?旗子当裤子!而且旗上还有字,第一个小兵的腰部露出“先行大将”四个字,小腹下面一个弓长“张”。夏侯惇对张辽看看,你的尊姓写在这个地方。张辽面孔一板:“与我滚下去!” 小兵:“是!” 小兵旋转身来。夏侯惇一看,背后的旗帜上也有字,腰间是“八虎上将”,两爿屁股上两个字:“夏侯”。哎呀!也算我倒楣,姓写到了屁股上!这时,关将军已经杀过来了。云长侧坐雕鞍,倒拖青龙刀。上首关平,银盔银甲,胯下银鬃马,手执银背刀。下首周仓,浑身墨黑,一对锤头上下一分。马后五百校刀手,二十名关西汉。最后是三千军队:一千步兵,一千马队,一千弓箭手。在离此一里半路的要道口停住队伍,排开一字长蛇阵,拦住曹将去路。三个曹将看得清楚,原来是红面孔。那末,冲光三万的就是你关云长。看见这只面孔大家都怕的,别说吃败仗,打胜仗时见了也汗毛凛凛。夏侯惇一看是关云长,心想:不要紧。对张辽讲:“文远,你看来者乃是红脸云长。” 言下之意,你同他是老朋友,总有点交情的,你上去讲讲好话,让他放你走,我们也好乘乘便船,一起带过去。张辽懂他的意思,心想,反正我十万军队也完了,回去也无脸见丞相,要捉就同你们一起被他捉去算了,何必再去低三下四求什么饶呢?因此,闷声不响。夏侯惇晓得他一肚皮的气在那里。心想,反正我跟牢你,你走我也走,你不动我也不跑。许褚倒随便的,你们两个决定好了。你们不过去,云长也不过来。 关将军想,诸葛亮讲,三万曹兵冲光,三员曹将一定逃遁。我就是不相信,今天无论如何至少捉一个回去,给你孔明看看。他们若要逃跑,此地是必由之路,我只要守在这里,他们插翅难飞。所以,云长稳坐钓鱼台,准备擒张辽。 但是关平毕竟年轻性急,心想,父亲不上去,那末我来上前。其实,公子是自不量力。这三员曹将虽然吃败仗,但本事没有败掉,其中任何一个,都是可以同关羽战上数合的。现在,只是因为败军之将,士气不振,加上关云长的威名,所以他们不敢贸然上来。照你少爷的本事,一个都打不过的。关平因为跟了父亲百战百胜,以为打仗容易得很,好象他就是关云长一样,不知天高地厚。今天差一点被许褚杀掉,后来战长沙时,又险些死在黄忠刀下。吃了这两次败仗之后,关平方始晓得自己的本事差得远呢。于是加倍努力,武艺日益长进。到最后,本领确实与关云长不相上下。何以见得?有《三国演义》为证,就在关羽兴师北伐,水淹七军之前,云长被无敌将庞德射中一箭,退回旗门,庞德紧紧追赶,关平出马接应父亲,与庞德交战八十余合。可见,那时关平的武艺不下于关羽了。然而,已经为时晚矣,事隔不久,就与父亲一同在麦城被擒身亡。现在关平也不同父亲打招呼,将马一拎,向三员曹将方向冲过去。 云长一看,啊呀,儿啊!你怎么自说自话冲出去了?你的本事好同他们去打?不是去送死吗?但是如果我自己立即出马去帮忙,似乎太穷凶极恶,有失我的身份。所以,回过头来对周仓“呣──!”丹凤眼一扫,马上搳了一个令子。意思是,公子的安全由你保护呢! 周将军点点头,主人放心。关羽这才撩须朝前观看。关平冲到三员曹将面前,扣住马匹。 关平:“呔!贼将哪里走,公子关平在此!” 张辽一听,知道是云长的儿子。要讲打,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但杀掉你,你父亲要拼命;不同你打吧,以为我见你怕,要来缠绕不清。这样吧,我总算与令尊是朋友,让我打声招呼吧:“啊,我道是谁,原来是侄儿关平!” 这一声招呼很起作用。关平听他叫自己侄儿,心想,听父亲讲过,曹操手下他有两个朋友,一个张辽,一个徐晃。这次带兵的是张辽,而且此人银盔银甲,手执银刀,谅必是他了。既是父辈之交,我暂且将他丢开,同另外两个人交战。夏侯惇一听,张辽调皮,叫一声侄儿,这小将马上对他态度缓和,眼睛朝我们看来。不要来同我搅七念三!这样吧,他年轻,要出风头,肯定要挑外形神气的打,我虽然本事不错,但这块“招牌”难看,尤其从火里逃出来,更加烧得狼狈不堪。那末,我索性再装得蹩脚点。这家伙恶形恶状,故意弯腰曲背,哭丧着脸,抱了枪缩在张辽边上,好象快要断气的样子。关平一看,这个将不打都要死下来了,我捉牢了他也没啥光彩的。其实,你两个关平都打他不过的。公子算学他父亲的派头,“猛虎不吃伏食”,所以决定放弃夏侯惇,眼睛对许褚望。一看,这个大将威势足,尤其现在不穿盔甲,身上的肉扎扎墩墩,象牛这么一条,抓他回去,在孔明面前不坍我公子爷的台了。实际上你父亲也不一定能捉得牢他。关平认为他是败军之将,不在话下:“呔!从奸贼将,看刀!” 马冲上来,就对许褚盖顶一刀。夏侯惇对许褚看看,你派头大点,让他劈几刀,你是长辈,不要跟孩子斤斤计较。你如果把他一刀劈掉,要害得我们大家都活不成的。你看,他老子在前面望着呢!阿戆不卖帐的,你来挑衅,就要回击。心想,本来我一肚皮的火没有地方发,杀掉了你也好稍微出出气。所以,开口就骂:“唗!小子关平,你黄毛未蜕,血迹未干,岂能与你许大将军交战!”起刀钻往他刀盘上──许褚:“且慢!” “嗒啷!”一声,火花直冒。 关平:“啊呀!”银刀直弹地弹出去。本来关平这口刀要脱手的。但是,关老爷的儿子大刀脱手,好象太坍关老爷的台。说书的留一点面子给关云长,让关平右手弹开,左手使劲抓住刀杆,大刀往后直荡地荡出去,人在马背上晃两晃。许褚挥转九环刀,就朝关平腰里──“小子,去吧!” 夏侯惇一看,啊呀!你拆烂污了!这一刀劈下去,肯定尸分两段。一只眼要想招架上去,已经来不及了。关平这时脑子倒清爽了,啊呀!我把自己的本事看得太大了。未奉父亲之命,私自出战,打了胜仗倒还好,吃了败仗逃回去,还有什么面子?再说,现在也无法招架。所以眼睛一闭,预备吃他一刀了。许褚的九环刀刀刃离开公子爷腰部还有三寸左右,只听得“嗒啷……”这口刀被搁住了。“咦!?” 周仓:“啘!” 许褚想,怎么多了一个声音出来了?对马头前面一看,咦,你这个人哪里来的?地下钻出来的?我的面孔算得“漂亮”,你比我还要“标致”,面孔墨黑,胡须象田螺似的一只一只脸上卷满,一对电光眼绿油油地弹出,嘴里呲出两只獠牙,口水滴滴嗒嗒。那末,周仓什么时候过来的呢?方才云长对他一示意,他立即执着锤头连蹿带蹦跳了过来。听见“当啷!”一响,晓得公子的刀弹出去了。他立即从马肚皮下钻出来,正好许褚的九环刀劈向关平干的腰间。周仓就起两柄锤头往他刀盘上一叉。许褚觉得还是这个黑面孔本事好些,关平太不经打了,既然你来与我交战,那末,很好。许仲康收回九环刀,战马扫一个圈子。周仓亦然跑一个半圆形。两将碰头,周仓先下手:“呔,贼将招打!” 周仓起左手往他马头上一锤,许褚起刀钻招架:“且慢!” “当啷!”周仓把右手一柄锤头加上去,把他的刀钻压牢,许褚用力往上一挑。周仓便借你这股力量,两柄锤头在你刀钻上一揿,双足在地上一顿,一个旋风向上蹿去。许褚抬头一看,这家伙骨头那么轻,我一掀把他抛起三丈多高!其实是他自己蹿起来的,借了你的力,跳得更高些。周仓从上面回下来,锤头上的两只铁钉,对准许褚头顶上直插地插下来:“贼将招打!” 许褚:“且慢!”要紧头一偏,刀尖往他锤头上“当!当!”一点一钩。 周仓往他马后一跳:“照打!”马屁股上两锤头又来了。许褚很快旋转身体,用刀尖点开两锤。要想还手,来不及了。周仓已经跳到你的右面,往他右肩胛上两锤,许褚仍起刀尖架开。周仓又从他马的肚皮下滚到左边,两只铁钉往他大腿上刺来。许褚连忙圈起左腿,起刀钻招架……周仓在他上下左右前后打个不停,越打越快,越打越急。许褚只有招架,无法还手。许褚想我自己也是学的步将出身。但是,在战场上打了二十多年,从未碰到这样好的步将。其实,你还不知道,周仓的本事已经打点折扣了,因为在卧牛山下被赵云戳过三枪,否则,你今天还要难以招架。周仓是《三国》中第一流的步将。他们两人在那里战个不休。张辽想,我屏在这里总不是事情,难道等关云长来抓不成?还是跑吧。对夏侯惇看看,我要走是便当的,你怎么办?夏侯惇想,我反正是跟牢你,你能过去,我总也能过去的。张辽点马向白河渡口走去,一只眼跟在后面。张辽想,你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我在关羽面前好话也不帮你讲,坏话也不给你添,他能放你,算你运气。他要捉你,那末,算你晦气。两个人丢下许褚,只管自己走了。阿戆打得糊里糊涂,还不晓得他们已经溜了。前面关云长守在道口,看见张辽过来,心想,我与你虽然是朋友,但是现在战场是敌人,而且我今天一定要抓你回去给诸葛亮看看。因此,关羽坐在马上动都不动,看你张辽如何。 文远见云长勒马横刀,摆好架势,忙把自己手中银刀往鸟翅环上一架,满面笑容地把手一拱:“云长兄,小弟张辽有礼了!请问云长兄,黄河渡口之言可还记得否?” 夏侯惇一听,到底要好朋友,还有秘密说话呢。黄河渡口我们弟兄四个围住关云长厮杀,直到张辽赶到,方始住手。但是,他们二人讲了些什么,我倒一点不知道。黄河渡口的说话,在白河渡口有什么作用?颜色不对啊! 关云长一听张辽的话,马上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在黄河渡口,张辽替我解围之后,我谢过他几句,我说:“文远,今日黄河渡口幸得足下相助,关某感恩在心。下次沙场遇见文远,龙刀之下容情一二。”我自己讲过的话,应当作数。大丈夫言出如山,理当守信。想到这一点,原来要捉张辽的念头,全部丢光,决定放他。但是,关云长的性格与众不同,人家既然放了,总是客客气气:“慢请慢请”,“恕不远送”……可是,云长这种话一句都没有。相反,卧蚕眉竖,丹凤眼瞪,单手执刀,对着张辽:“哦,尔还想过此重关!” 张辽一听,完了!那末随便吧!你要提就捉,要杀就杀。哪里知道,关云长的说话是冷热摸不准的,上一句像火势很旺,下一句烟都没有了,前后完全脱节的。只听得他继续说道:“军士们,闪开了!” 此刻,五百名校刀手,二十名关西汉,以及三千军队,原来排好一字长蛇阵,现在立即向两旁分开,中间留着一条宽阔的大道。云长手中龙刀一捧,马头带侧,身体一偏,对张辽看看,意思是你要走就走吧!张辽懂他的意思。心里想,幸亏我在黄河渡口言语之中未曾得罪他,否则今天他不会放我了,文远把手拱拱:“多谢云长兄!”马一拎,从关羽边上擦肩而过,飞马向前。 夏侯惇一看,张辽倒过去了,他也想放马一冲,一起跟过去。但是,不敢。因为虽然见关羽依旧身体带偏,马头带侧,路让在那里,但龙刀执在手中,而且他是丹凤眼,眼梢看边上特别清楚。心想,不要我刚冲到他边上,他龙刀挥过来连腰带背的一刀,把我斩为两段?但是,不走又不行。因此,马跑几步,扣一扣,跑几步,扣一扣,吞吞吐吐,收收放放。关将军见他这样贼头狗脑的样子,非常反感,立即马拨正,青龙刀一荡:“住了!” 夏侯惇听见一吓,将马扣住,拉直了喉咙对前面喊道:“文远!文远!” 被你连叫两声文远,关云长误会了。心里想,他为啥要喊文远?一定张辽在他面前包拍胸脯的:我与关云长有交情的,他能放我过去,我一定带你过去,所以他现在见张辽已走,自己被拦住,就拼命叫文远了。关羽想,你这种大将也太蹩脚了,把你捉了回去,我在孔明面前也没有什么光彩,因此,云长收转龙刀,马头复返带偏,一声冷笑道:“枉空啊,枉空!” 夏侯惇想,我只要活命,“枉空”是不死人的。连忙将马一拎,冲了过去。 这时,许褚也发觉张辽、夏侯惇不在了。心里想,你们这些半吊子,走也不跟我打一个招呼。因此,也不高兴打了。于是便把周仓的锤头架开,纵马直往白河渡口扫来。 周将军也不追赶,心想,反正前面有主人守在那里,你也跑不掉。回头看见关平正在那里砍杀二百多个曹兵,他也上来帮忙,把这二百多个张辽的心腹,连刚才十几个穿旗帜的小兵,一起杀了个精光。 许褚冲到前面一看,两个半吊子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关云长马头带侧,身体带偏,背后的队伍两边分开,中间留这一条大路。仲康想,我现在跟他打是不行的,已经有一日一夜没有吃过饭了,而且刚才同那个黑面孔打得精疲力竭,无法再战。我知道红面孔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的,还是让我同他讲讲好话,拍拍他马屁吧,就说道:“嗨!关君侯,长久不见!你一向身体好啊?我知道你的性情,我等三个人到此,你要捉的话,三人就一起拿下,要放的话,你就一齐放,不会捉住一个,放走两个,或者放两个抓住一个,这是你绝对不会的,你放了我许褚,俺感恩非浅,将来定要补报,与你再会了!”说到这里,许褚便将马一拎,“啊达……”在云长身旁擦肩而过。 关羽想,怎么回事?叽哩咕噜了一通,自说自话过去了!?当然,关云长真的要捉他杀他都是便当的,要捉,只要单手执刀,用另一条手甩过来夹背一把,把你马上拖下来;要杀你更容易了,反手一刀就行了。主要是阿戆这几句话,关羽很听得进。的确,我是这种性情,岂能放走两个捉你一个,算我吃吃你这阿戆?这不是我关某的为人。不过,反过来一想,三个曹将被我放走了一对半,诸葛亮确实料事如神。其实,孔明是知道张辽与关羽有旧,云长又极重情义,必然放他;放了一个,两个也自然带过去了。 这时,关平、周仓已经“大功告成”,杀完了两百多个曹兵,来见云长。关将军把儿子教训了一番,然后带领全体人马回转樊城缴令。 再说三员曹将。夏侯惇在后面排命地喊:“文远慢走!”张辽扣住马,回头一看,是夏侯惇。问他:“你是怎样过来的?”夏侯惇说:“我连叫几声文远,关云长说我‘枉空!枉空!’我想只要活命,就这样跑过来了。”张辽说:“你面皮老的!可知道仲康怎样?”夏侯惇说:“恐怕危险!”正在此时,听得后面在叫喊:“文远慢走!文远慢走!”两人回头一看,原来许褚来了。阿戆追上来,埋怨这两个人,你们怎么好放我的生呢?要走一道走嘛!张辽问他怎么会来的,许褚就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遍。张辽笑笑说:“你也居然会拍马屁了!”许褚说:“我为了活命,没有办法。”张辽想,真叫狗急跳墙,阿戆为了活命,马屁都会拍了。三人边走边谈。 此时,太阳当项。夏侯惇对前后左右看看,冷笑一声说:“文远,我博望坡剩下九十六个,你到现在是真正全军覆没,一个都不留啊!”张辽想,到现在这时候,你还要说这样的话!一想,让他去说吧,反正我的确是完了。但是,你也要扳扳指头算算,诸葛亮手下还有没有哪个大将未曾出场呢?你不要幸灾乐祸高兴得太早。夏侯惇认为已经太平无事了,人家是无债一身轻,夏侯惇是无兵一身轻。 哪里知晓,就在前面两山之间,有一条小路,名为博陵渡口,张飞带一千兵守在这里。三将军想,军师说,今天中午三员曹将败走到此,我一个都捉不牢,但是略有微功。这话怎么解释,我到现在还没有弄懂。我不管什么大功还是微功,只要捉住夏侯惇。因为上次在安岭道被他逃走,我差一点被军师杀头,今天非要抓住他不可!现在看天上太阳已拔直,感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不知三员曹将来了没有?喊道:“来呀!” 小兵:“是,三将军!” 张飞:“与老张前去打探,三员贼将来了没有?” 小兵奔到前面,手搭凉棚一看,人影全无。回过来禀报张飞:“回三将军:三员曹将还没有来呢!” 张飞:“还没有来吗?” 小兵:“是的。” 张飞:“恐怕已经死的了。” 过了一会儿,张飞又叫小兵去打探,小兵到前面一望,只见三员曹将远远地在向这边过来。连忙来禀报张飞:“报禀三将军,三员贼将来了!” 张飞:“他们来了?” 小兵:“是。” 张飞:“夏侯惇可在其中?” 小兵:“独眼龙领的头呢。” 张飞:“哈哈!” 张飞高兴啊!单手执矛,一手撩着虎须,在马背上对前面一望,太阳光下看得清楚,三员曹将正往此地而来,为首的真的是夏侯惇。等到他们靠近一些,张飞得意洋洋,高喊一声:“呔!夏侯惇,我的儿啊,老张在此!” 夏侯惇正在骨头轻,听得一声吆喝。抬头一望,嗨呦!博陵渡口一员大将浑身墨黑,象镔铁宝塔那么一座,胯下一匹“抱月登云豹”,手捧丈八点钢矛──啊!正是冤家张飞,已被他拦住去路。夏侯惇想,我顶顶怕的就是他。今天他偏偏来了!连忙回过头去,对张辽说:“文远,文远,你看黑脸张飞守在前面,这便如何?”张辽想,你刚刚还在幸灾乐祸,讽刺与我。现在,倒又要来叫我了!我倒也要报复你一下了。便说道:“黑厮张飞又怎样?元让上前便了。” 夏侯惇:“嗳!我怎能上前,还是文远出马。” 张辽说:“刚才碰到红面孔,总算我与他有点交情,所以我带头上去。现在这张飞,我跟他从无来往,无话可谈,还是由你去吧!”夏侯惇连连摇头:“我千万去不得!”张辽:“你为何去不得?”夏侯惇:“不瞒你讲,上次我逃出博望坡,在安岭道碰到张飞,被我用计溜掉,他对我恨之切骨。所以,还是你上去的好。”张辽笑笑:“既然如此,你与仲康在此等候,待我上去试这么一试,行与不行要碰运气了。”夏侯惇连说:“好好好。”张辽点马上前,到博陵渡口,将马扣住,银刀一架,对张飞把手一供:“前边马上三将军,末将张辽有礼了!” 翼德将军一看,是张文远,便把手一招:“哦!原来是小张,罢了罢了。” 张辽想,我年纪出你大几岁,怎么叫我小张呢?不晓得张飞的算法特别的,你一百岁也没有用。他自称老张,别的姓张都是小张。他象张氏门中的老祖宗一样。 张飞:“小张,你有何话讲?” 张辽:“三将军听了,末将张辽在新野城内,中了孔明先生之计,剩下三万残兵败走白河,遇见令兄云长,被他白河用水,三万人马全军覆没。然而末将张辽与令兄乃是故交,因而云长兄放走我等,如今在此遇见将军,三将军可能容情否?” 张飞:“这个……” 张飞听完他这番话,环眼骨碌一转,面带笑容,回答张辽说:“小张,我家二哥放你,俺在这儿拿你,这倒有些讲不过去的。” 张辽想,他倒很讲道理,总算买交情的。 张辽:“如此末,请将军让路了。” 张飞:“慢来!” 张辽:“怎样?” 张飞:“小张:你同许褚只管过去,只是要将夏侯惇这匹夫绑了起来,押到老张马前,你看怎样?” 张辽一听,他的意思是要用夏侯惇来赎我们两个人。这是不可能的,尽管夏侯惇与我不睦,毕竟是自己人,但是同张飞没啥好多讲,你这么说,我就这么听,搪塞一句就算了。 张辽:“是是是,将军在此等候,张辽去去就来。”说罢,圈马而回。 夏侯惇见张辽回来,急忙问道:“文远,黑脸张飞他怎样讲?”张辽说:“三将军他非常容情,听说云长放了我们,他也一口答应放我们。”夏侯惇说:“好极了!那末我们一起走吧。”“慢!我和仲康何以过去。”“那末我呢?”“你有点两样。因为我们两人过去,是全靠你了。”“既然靠我,应该一起过去罗!”“不。”张辽说,“要把你五花大绑押到他马前,我俩方能过去。”“那怎么行呢?”张辽说:“现在顾不得许多了,我们自己要活命,只能对你不起了。仲康,动手吧!”许褚居然会答应:“好,来啊!”夏侯惇吓得跳了起来,“慢慢慢!文远,仲康,我们再商量商量,商量商量!”张辽见他吓得面孔都变色了,便对他笑笑:“这是吓吓你的。不象你一直在讽刺于我,希望我完。我倒做不出来的,与张飞终究是敌人。虽然,他的确与我是这样讲的。但是,我岂肯这样来干!”夏侯惇一听,他才放下了心,说:“既然如此,那末,我们总要想个办法过去才好啊!”张辽说:“放心,我已想好了一个办法。张飞毕竟有勇无谋,现在挡住在小路上,我们确实难以过去,只有把他骗过来,到这里宽阔的地方,我们三个人将他来一个包围,然后再想办法脱身。”夏侯惇说:“那末,谁去把他骗过来呢?”张辽说:“只有叫仲康去,我和你在此左右分开,等仲康把张飞骗过来,我们就将他围住,三打一。”夏侯惇懂他的意思,只有叫阿戆去骗阿戆,办法顶灵,说:“如此甚好。”张辽说:“慢!有一点必须声明在前,现在我们三人都已精疲力竭,三个战他一个还差不多,所以,要逃,三个人一起逃;要不走,一个也不许走,哪一个自己先溜的话,回去以后罪名由他一人承担!”夏侯惇一听,他心里明白,这话是针对我说的,知道我专门喜欢独溜。但是他嘴上讲得很好听:“那是当然,要走一起走,要不走大家不走。那末,仲康,请你去吧!” 张辽与夏侯惇分在左右。许褚点马上前,到博陵渡口,对着张飞:“呔,你这个黑脸的!” 张飞:“嘿嘿,你也是个黑脸。” 许褚:“许大将军与你交战三百回合,你敢来否?” 张飞听说要打,正中下怀:“好啊!” 旁边小兵听了,就同张飞讲:“说三将军,你不能离开这里的。”张飞说:“我跑开,你们不要跑。”小兵说:“我们这么多的人,不及你一个人。”张飞说:“不要紧的!”他便对许褚高喊一声:“好!你不要走,老张来也。”便将长矛一捧,冲了上来。许褚回马就逃,张飞紧紧追赶。追了半里左右,张辽夏侯惇两人从旁杀出,许褚掉转马头,挥过来就对张飞迎面一刀:“呔,黑脸看刀!” 张飞起长矛招架。刚刚掀开九环刀,张辽一口银背刀往他右肩上──“三将军得罪了。” 张飞:“小张你慢来。” “当啷!”架开。左首夏侯惇往他腿上──“看枪!” 张飞:“匹夫,且慢!” 就这样,三个打一个,把翼德将军围在其中,打得三将军只有招架,无法还手。但是,三柄武器碰到长矛,都直弹地弹出去,力气毕竟及不上张飞。这时,张辽、许褚一门心思地打,夏侯惇在动脑筋,长枪高兴就戳一枪,不高兴就脱个空,好得三个打一个,问题不大。一只眼想,张辽说过,要逃一起逃。我看一起逃不行,张飞要追的,只能一个先逃,两个缠住他。然后第二个逃时,还有一个在同他打,最后一个逃的确最吃亏,第一个逃顶便宜。便宜货当然我来。但是,张辽说,谁第一个逃,罪名全部由他承担。嗳!这个回去再说了。现在,光顾眼前是最要紧。打定主意,夏侯惇立即悄悄地收转长枪,马往博陵渡口,“啊达……” 张飞的一千小兵都不是弓箭手。因此,身上没有准备弓和箭。看见夏侯惇冲过来,只好两边让开,等他逃过之后,小兵们这才高声大喊:“三将军哎,夏侯惇逃走喽!” 张飞听说夏侯惇逃走,“嘿嘿”一笑:“夏侯惇逃走,小张与许褚跑不了的。”张飞是打大算盘的。 张辽一听,我算得事先关照不许一个人先逃,结果一只眼还是先溜了。如果许褚也来放我一个生,我一个人对付张飞是吃不消的,算了,我也走吧。收转银刀,圈马向博陵渡口扫去。张辽马冲过去,一千小兵,当然仍旧只好让开,看他逃过口子,方始大家高喊:“三将军哎,张辽逃走喽!” 张飞:“小张逃走,许褚是跑不了的!” 许褚想,这两个半吊子,说话讲得很好听,结果又是给我上一个当。这时,张飞的长矛从四面八方向许褚刺来,杀得许褚手忙脚乱,气喘吁吁。仲康想,这样打下去我的性命危险。今天要逃命,看来只有丢下马走了。因为许褚本来是步将出身,投到曹操麾下后,孟德同他讲,步将本领再好,最多只能当上个先锋,马将才能做主帅。于是,许褚重新习练马上战法,终于成为曹操身旁一员超等的马将。现在仲康打定主意,见张飞一矛刺来,他双手横过九环刀,刀杆往他矛尖上一盖。张飞用力往上一挺,许褚便借你这股劲,两只脚尖在马踏蹬上一挺,人往后一退,退到了马屁股上,再一滑,滑到了地上,溜缰马往前面逃去,被张飞的小兵带住。这时,许褚滑在地上不逃,左手捏住刀柄,身体带侧,左腿伸直,右腿蜷起,等你张飞的长矛出手,他就好逃。张飞上当,他以为许褚是被他打得从马背上跌下来的,不知道他是有意要滑下来的。 张飞很得意:“嗨嗨!黑脸的你竟翻下来了?看枪!”他说罢,便用力向他身上一矛刺去。许褚见他矛来,身体在地上一滚。张飞一矛戳空,收不住劲,“嚓!”半个矛尖戳到了泥地里。许褚双肘一撑,从地上蹿起来,拖了口刀“噔……”向博陵渡口奔去。好在身上盔甲没有,本身又是步将,身轻脚健,如飞而去。 张飞:“哎呀呀!上当了,中计哉。”好不容易把长矛拔起来,圈转马头追上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许褚逃过了博陵渡口。张飞也不追了。小兵围上来,对张飞说:“三将军,你中计了。” 张飞:“哎!老张中计了!” 小兵:“喏!溜缰马在这儿。” 张飞:“喔!原来如此,回去登功。” 小兵:“三将军,有什么功劳?” 张飞:“喏,缴获战马一匹。军师言道,略有微功。我看就是这匹马了。”博望、新野两场火攻,张飞就是弄到一匹马。现在,翼德带军队回樊城缴令。 再说,三员曹将,已经逃过了博陵渡口。张辽看见前面的夏侯惇,喊道:“元让慢走!元让你慢走!” 夏侯惇扣马。回头一看,张辽也来了。便说:“文远,你竟来了!” 张辽说,你一跑,我心慌了,万一许褚也跑掉,我一个人怎么敌得过张飞,所以也只好跑了。”夏侯惇说:“看来仲康不是被擒,就是被杀了。”正在这时,许褚连蹿带蹦已到他们的马后,听得夏侯惇说他不是被擒,就是被杀,他光火了,拉起手中刀钻,往夏侯惇的马屁股上“啪”的打了一下,战马挨了一钻,猛地往前一冲。一只眼毫无防备,从马背上跌了下来。许褚对他喝道:“呔!俺没有死!” 夏侯惇一看:“哟,仲康,你也来了!恭喜你!贺喜你!”说着,从地上爬起来,带住自己的战马,继续说道:“那末,仲康,这匹马给你骑吧!”许褚说:“你不要拍什么马屁了,自己上马吧。我是丢掉了马,改作老本行回来的。”两人晓得他是步将出身。虽然有点戆,但是要活命,他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的。夏侯惇提枪上马。两马、一步,往宛洛道而去。走了一半路,只听见前面炮声响亮,战鼓隆隆,旗幡刀枪,密密层层,遮天蔽日,如森林一般,队伍望不到头。三将一看,原来丞相的大队已到。 曹操的先头部队路遇三将,得知他们大败而归,立即派人禀报丞相。曹操在中队之上,红罗伞盖底下,有一人稳坐马背,相貂紫袍,手捧令旗,在左右文武的簇拥下缓缓而进。 探子奔到曹操马前:“报禀丞相!” 曹操:“何事报来?” 探子:“张辽、许褚、夏侯惇三位将军大败而归。” 曹操:“哦?可有多少人马?” 探子:“一兵一卒全无,只有三将两骑,许大将军的马也被烧死。” 曹操:“嗬呦。嚯……” 曹操想,诸葛亮连烧我两次,博望坡烧剩我九十六人。这次连一个也不剩,竟有这么厉害!我倒要把张辽喊得来问他一问,因此,下令停队。队伍就暂时在大路上停下来。曹操吩咐,命三将马前来见。 三将得令。张辽、夏侯惇二人下马,与许褚一起步行到曹操马前,统统跪下:“末将张辽、许褚、夏侯惇见丞相请罪!” 曹操:“文远,老夫命尔带兵十万,剿灭新野刘备。如何大败而归,从头至尾说来!” 张辽就从三冲鹊尾山起,讲到过博陵渡口剩三将二骑回来止。曹操把他的说话从头至尾地仔细一想,觉得此番新野的火比博望坡厉害,不但有火,而且有水,正如徐庶所讲的那样,诸葛亮善用水火。照这样的埋伏,不要说你张辽,就是我亲自带兵,也难免要中他之计。所以,曹操对三将说:“恕尔等无罪!”三将谢过丞相,站起身来。小兵给许褚送上盔甲,备好战马。丞相传令,大队前进。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回 曹孟德新野驻军 徐元直樊城劝降 曹操大队到新野,离城五里安营扎寨。只见新野城内还在焚烧,丞相传令救火,把死尸掘土埋葬。曹操升坐大帐,心里想刘备、诸葛亮都在前面樊城,我只要把火救熄之后,穿过新野,跨过樊河,就可把他们一股擒之。因此,丞相拔令在手,对武将班中一看:“于、毛二将听令!” 于禁、毛玠从旁闪出,到曹操面前:“丞相在上,于禁在!”“毛玠有!” 曹操:“老夫付尔等将令一支,带兵一万,在樊河之上架设一十二座行军大桥,老夫来朝兵进樊城。” 于禁、毛玠:“得令!” 两将接令后退出大帐。在文官班中的徐庶,听到此令,不禁心中一震!心想,六十五万军队杀到樊城,玄德、孔明插翅难飞。照理新野一烧,他们就应该跑了。为什么不走呢?莫非孔明还有办法对付六十五万人马?我看不可能了!烧新野,就是他最后一着棋子。玄德公只有新野、樊城两地,烧了新野,就说明是准备撤退的。那为什么到现在曹操军队杀到此地,他们还是安之若素?啊呀!会不会孔明把希望寄托在我徐庶的身上,认为我反正不会眼看他们被曹操消灭,总要想办法帮忙的?的确,我是肯帮忙的。但是,帮忙也要心中有数才行啊!这样吧,让我先把曹操的军队阻挡一下,然后亲自到樊城去和孔明碰个头,摸清他的意图,再想办法。徐庶想到此地,立即从旁走出,到曹操面前一躬到底:“徐某见丞相!” 曹操一看,是徐庶。心想,元直啊,你到了我这里的日子不算短了,我待你从来不薄!但是吃了我的饭,老是不肯帮我的忙。有时你的说话听听很有道理,结果是给我上当。尽管如此,我掮了你的木梢,一句怨言都没有。你应当明白,我不是不懂,而是爱慕你之才能,希望你能够回心转意,帮我曹操。哪知你竟是铁打心肠,无动于衷。现在我要兵进樊城,你平时老是闷声不响的人,突然主动出来进言,是不是知道刘备、诸葛亮已经在我手掌之中,你又想来给我上当?曹操十分警惕地问:“元直公,有何说话?” 徐庶:“丞相,诸葛亮火烧新野,将子民迁于樊城,丞相大军杀过樊河,是否准备屠城?” 曹操想,你的眼光是厉害,看到我的心里。此番我就是恨透了这批刁民。如果当时他们不肯搬家,诸葛亮不见得连他们一起烧死。刘备究竟待你们好到什么程度,你们居然愿意全部搬光,宁可自己房屋家园都不要,让诸葛亮烧光我十万军队?我此番一到樊城,确实要把刘备的这班刁民斩尽杀绝。曹操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元直公听了,老夫大兵杀至樊城,确要屠城。” 徐庶:“那末丞相,你乃奉旨出师,理所当然。然而,堂堂王师,赫赫天兵,若是将两县子民杀死,岂不被天下人唾骂,说你丞相不仁不义,残杀生灵?徐某倒有一个两全之计在此,使丞相屠杀之后,天下非但不会责怪丞相,反将罪责归咎于刘备、诸葛亮。” 曹操想,这话不象是你徐庶讲出来的嘛。如果颠一个倒,那末还差不多。肯定又是想给我上当。便问:“请问元直,有何妙计?” 徐庶:“请丞相派一能言善辩之士去往樊城,劝说刘备、诸葛亮归降,若愿降者,命他们充打头队,将功赎罪;若不愿归降,丞相大军杀往樊城,鸡犬不留,到此时天下人只说是诸葛亮、刘备之过,非你丞相之责。此乃先礼而后兵,未知丞相以为然否?” 曹操一听,原来如此。你既不是为我曹操着想,也不是为两县百姓考虑,而是料到刘备、诸葛亮此番无法逃遁了,不是死于乱军之中,定是被我生擒活捉。你想,与其如此,还不如劝他们投降。不过,这个主意对我倒也是有利的,如果他们肯降,我就可以免动干戈;倘然不肯降,我也得了民心。但是,曹操转而一想,慢!徐庶的话往往听起来很好听,弄到最后要上当受骗的。这番话是否会上当?曹操想了一想,觉得不会。我派人去劝降,一来一回最多一、两天时间。刘备、诸葛亮也逃不到天边去的,上什么当呢?不过,要派一个能言善辩者去,这个人倒不大好找。有的没有这个口才;有的缺乏这种胆量;而且去者,须与刘备有些交情,否则他们很可能见都不见,甚至把使者杀了,或者扣押起来。曹操想,那现在派谁去呢?哎,对!倒不如就派徐庶去。他与刘备、诸葛亮有交情,他的话他们容易听信。那末,他会不会一去不返呢?也不会。他母亲的坟墓在我京里。他知道一走之后,母亲的坟墓是要保不住的,他是个孝子,绝对不肯这样做的。否则,他早就好逃走了,我又不派人看住他,何必要用了计逃走呢?曹操想之再三,觉得没有问题。便说道:“元直公,言之有理。老夫欲请元直公前往樊城劝降刘备、诸葛亮,未如意下如何?” 徐庶想,我的用意就是要讨这个差使。但是,不能马上答应。答应得越爽快,曹操越疑心。所以说:“丞相,徐某无能,还望丞相另请高明。” 曹操想,你越是不肯去,我越要你去。你若抢着要去,我倒亦不让你去。曹操的脾气,被徐庶掌握住了。 曹操:“元直休得客套。此去劝降倘能成功,其功非小。若刘备、诸葛亮执迷不悟,亦非先生之过。拜托,仰仗了!” 徐庶想,你一定要叫我去的话,那我就要提条件了。就说:“既然丞相命徐庶前往,请丞相暂将于、毛将令收回。”徐庶的意思是,这十二座行军大桥无论如何不能让你架起来的。没有桥你的大军就一时无法过河的,就可以暂时把你挡在此地,等你发觉上当,重新下令架桥,至少又可以耽搁你半天多的时间。 曹操一听,认为徐庶这个要求提得对的。这条将令是应该收回的,否则就显得我的劝降是缺乏诚意了。于是就把于、毛的令箭收回。然后问徐庶:“元直公,你何日前往樊城?”曹操想,你倘然要过三天再去,那就是存心放走刘备、诸葛亮。徐庶明白你的意思。便回答:“丞相,徐某看来,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徐庶意欲来朝便去。丞相以为如何?” 曹操:“甚好,那末何日归来?” 徐庶:“此去樊城,路途不远,当日便能归来。” 曹操:“既然如此,老夫在此等候尔的消息。” 徐庶:“丞相,请放心便了。” 曹操吩咐退帐。有几个心腹文武到曹操跟前讲,岂能放徐庶前往樊城?他定然一去不复返的了。曹操笑道:“老夫自有道理。”心想,我派徐庶去劝降刘备,成功的可能性是不大的,主要做给百姓看看。可惜徐庶一人前往,只在衙门里谈话,百姓在外,根本不知道,岂非白费心机?曹操一动脑筋,决定派出四个心腹旗牌,跟徐庶同往樊城,主要是在百姓中宣扬我曹操的仁义。四旗牌遵命。 徐庶出帐之后,先派人去雇好一条民船。到第二天清早,元直一身道家打扮,手执一把纸扇,从本帐出来。 四个旗牌迎上来:“徐老!徐老!” 徐庶一看,是曹操的四个心腹。 徐庶:“兄弟们怎样?” 四旗牌:“徐老,丞相命我们跟你一起去樊城。时光不早,咱们走吧!” 徐庶一听,明白曹操的用意。心想,这倒是一个麻烦的问题,被你们一到樊城,事情就要弄僵,因为我去劝降是假,实则要去问问孔明的打算。你们跟在身边,我们谈话就有困难,而且被你们在老百姓中一散布空气,要弄得人心惶惶。但是,不让你们去的话,曹操又要疑心。一动脑筋,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使你们人虽然去了,而嘴巴都没有带去。因此,徐庶对他们点点头,说道:“兄弟们走了!” 徐庶带了四个旗牌出营,到河边下船。船往樊城进发。徐庶在舱中与四个人谈谈说说:“兄弟们,丞相命你们跟我同往樊城,不知有何公事?” 四旗牌:“丞相叫我们到百姓之中,去宣扬他的仁义。如果刘备、孔明不降的话,丞相大军杀到樊城,要全部杀光。” 徐庶一听,心里想,不出我所料。心中暗暗好笑:“喔喔,原来如此。” 四个旗牌想,徐先生善于相面,倒不如趁此机会,请他给我们相相面。便说:“徐老,能不能劳你的神,给小的们相一相面?” 徐庶想,曹操和文武百官叫我相,我都不相。上次夏侯惇出兵之前叫我相,被我骂了他一顿。我岂会给你们相!但是,为了联络一下同你们的感情,到时候可以塞住你们的嘴巴,那末不妨就跟你们敷衍一下。因此,装模作样,对一个旗牌看看:“兄弟,你要发财了!” 旗牌:“啊!我要发财啦?” 听说发财,口水滴滴嗒嗒在落下来,问:“请问徐老,小的怎么能发财呢?” 徐庶:“你只要在丞相跟前办事认真,说话听从,得到丞相的信任,定然能够升官发财。” 四旗牌:“对!一点也不错……” 就这样,谈谈讲讲,倒也不觉得沉闷。船绕过半个新野城,穿过樊河,到对岸,带缆穿跳,五人上岸。船在此间等候。徐庶带了四人直往樊城而来。到樊城城河边,只见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城墙上刀枪密布,挡箭牌一斩齐,如临大敌。徐庶站定身子,对城上喊道:“城上有人吗?” 四旗牌:“呔!关厢上有人吗?咱们徐老在此!” 城墙上移开两块挡箭牌,小兵朝城河对面一看,认识是徐庶。刘备的手下对徐庶都有感情的,第一位军师,诸葛先生的介绍人。因此,对徐庶满面笑容地喊道:“原来是徐老!”“原来是单老!” 四个旗牌一听,大家感觉到徐庶在这里的人缘确实好的。只要从汉兵们一看见他都那么热情,还“徐老”、“单老”地喊个不停,可以说明。 城上汉兵问道:‘徐老,你今天到这儿来有什么贵干哪?” 徐庶:“有劳你们通报皇叔,徐某有事求见。” 小兵:“好!请你等一下,咱们马上去通报。”说完,一个小兵立即奔下城来,直到樊城衙门大堂。只见孔明正坐在中间,上首里皇叔刘备,下手里关君侯,文武站立两旁,堂上鸦雀无声,空气比较紧张。因为按照孔明的意思,烧新野时就要撤退的,但是刘备一定要带了两县子民一起跑。诸葛亮不同意,因此双方屏僵在这里。到现在,曹操六十五万大军已到新野,要走都走不掉了。孔明只得另作打算。现在他正坐着在等候徐庶的到来。只见小兵奔到虎案前:“报禀军师,曹营之中徐老到,请军师定夺!” 旁边刘备,连忙插嘴问道:“哪个徐老?” 小兵:“回皇爷,就是徐庶、徐元直先生。” 刘备哈哈一笑。心想,徐庶总是在我弄僵的时候到我这里来。一面命令小兵退下,一面同孔明讲:“军师,元直先生到来,我等理当同往城关相迎!“孔明摇摇头:“主公,区区徐元直,何用我等同去相迎?只消派遣一将前去,将他引领已足够矣!” 皇叔一听,心里想,你这说话讲得太无良心了。徐庶是你的好朋友,没有他,你我也不会认识,怎么能只派一个大将去带他进城来呢?不过想,此地到城外,路是比较远,带了全体文武一起去,的确不大方便。再说,现在孔明因为和我意见不一,心里不大高兴。众文武因为大军压境,忧心忡忡,情绪不佳。那末,就算了。一准先派个大将去接他进来,等他到了此地衙门口,我们再一同出接。 刘皇叔问道:“哪位将军前去迎接徐元直先生到来?” 旁边张飞一听,心里想,让我去。一来,我同徐先生是很有感情的;二来,我既可以代表大哥,又可以代表老师。所以,张飞从旁闪了出来:“大哥,小弟前往!” 刘备:“三弟,你须要客气些许!” 张飞:“大哥,放心便了!” 三将军想,我绝对不会得罪徐先生的。张飞出衙门,上马,来到城关跟前,一面下马,一面命令放下吊桥。 徐庶看见吊桥铺平,便带了四个旗牌过桥。心想,孔明,你在为难之时,我来帮你的忙;你肯定带了全体文武在城门口接我。现在见城门打开,徐庶望里一看,只有一个张飞,心中起初倒有点想法,转而一想,到这里来接,路太远了,一定在衙门口等我。因此,便上来招呼三将军:“三将军,徐某有礼了!” 张飞:“徐先生,老张还礼了!” 徐庶:“将军请了!” 张飞:“徐先生请!” 张飞旋转身来,与徐先生并肩而行。 元直眼梢对后面四个家伙一扫,见他们也准备进城门。他立即对张飞眨眨眼睛,歪歪嘴。 张飞见他挤眉弄眼,心里觉得奇怪,心想,你过去一向很大方的,怎样现在到了曹操那里之后,也染到了点奸气,学得贼骨牵牵的?再一看,徐庶的纸扇对后面指指点点。张飞回头一望,只见背后有四个旗牌。这下阿戆明白了,徐先生叫我不要让这四个家伙进城,这便当得很!张飞回转身来,楞眉暴自,对四个人一指:“呔!你们四个人乃是奸细!” 四个旗牌被这突然而来的吼声倒一吓,连连摇手:“咱们不是奸细!不是奸细哎,徐老,徐老!” 张飞早已双手分开,将他们拦住。象赶鸭子似地:“走走走!快走!”把四个人拦到老远,自己旋转身来,往城里面一跑。四个人再要进来,两扇城门“砰”地关上了。 四旗牌:“王八旦张飞!黑脸的混账!”他们一面嘴里骂山门,一方面想,既然不能进去,那末先回去吧,但是不知道徐先生什么时候出来呢,所以,别转身来一看:“哎哎哎……”只见吊桥已经“嘎……”扯起来了。这下要死了,前不能进──城门紧闭,后不能退──吊桥高悬,呆在这城河边上,怎么办呢?四个人在那里转来转去,转得肚皮倒饿了。正在此时,只听得远处传来:“卖油炸菜卷唻……”卖油炸菜卷?四个人心里想,这家伙做生意做到城河边上来?在这不进不出的地方,有谁来买你的菜卷呢?嗐!你们不知道,这做生意的,在昨天、明天都没有的,只是今天有,就是专门卖给你们的。四个人一看,见这小贩沿城河脚边过来,头上戴顶遮阴草帽,身穿一套蓝布衫裤,手中端一只藤匾,匾上兜一块白布。四个人想,不知什么样的油炸菜卷,叫过来看看再说:“来来来!” 小贩:“要买莱卷吗?”小贩跑到他们面前。 四旗牌:“对对。”一个旗牌掀开白布,见匾里共有八只东西,都是尺把长,用面粉所做,从印板里刻出后,再放在油里炸的。拿起一只来一看,相貂蟒袍,大块头,三角眼,阿胡子……是自己丞相啊!樊城的人都吃咱们丞相的吗?便骂道:“混账!你卖这东西是犯法的,要砍你的脑袋的!” 小贩:“什么犯法不犯法!我不卖了!不卖了!”他说罢,就从这旗牌手中把油炸曹操抢了过来,放到匾里,转身就要走。旁边一个旗牌,便拉拉同伴轻声说道:“现在肚皮饿的时候,‘丞相’也要吃的,又不是我们做出来的!再说,此地目前还是刘备的地界,我们管不着人家的,自己都在这里吃官司呢,还是安逸点吧。”被你这么一讲,便把小贩喊回来,四个人就把八个油炸曹操全部买下来。小贩扬长而去。每个旗牌拿了两个油炸曹操,看看做得实在象,“嘿嘿,倒有趣!”一面说有趣,一面“叭”的一口,已经把一个“曹操”的头咬了下来了。但是,没有完全咬断,看见中间还有东西连着。心想,里边是什么馅子?拉出来一看,一束稻草。诸葛亮的意思是,曹操肚里一包草!只见稻草中掉出来一张纸条。连忙拾起来,拽开,四个人八只眼睛一看,纸条上八个字:“及早回头,免致后悔”。四个人不懂是什么意思。诸葛亮是想用这油炸曹操来阻止真曹操的六十五万人马的。你们不懂,拿回去给曹操看了,他会明白的。孔明的意思是:你六十五万人马杀过来,我们是要吃败仗的。但是,你也要在赤壁挨烧的,不要到那时后悔来不及,还是现在不要过来的好。四个旗牌怎会明白这个含意。反而觉得好奇。另一个旗牌想,我这两个“曹操”肚子里不知什么东西?“呱”把一个“曹操”的头拗断,拉出一束稻草,中间一张纸条,上面同样是这八个字。就在这时,忽听城墙上的汉兵在讲话──小兵甲:“我的哥!” 小兵乙:“怎么样?” 旗牌甲:“嘘……别吵!上面在讲话,咱们来偷听偷听。” 另外几个旗牌想,对的,丞相叫我们跟徐庶进城的,现在被关在这不进不出的地方,回去难以交代,如果能听到些什么消息,回去禀报丞相,还好将功补过。所以四个家伙聚精会神在城脚下侧耳倾听。城上果然继续在讲──小兵甲:“咱们军师真好厉害,烧了博望烧新野,烧了新野又要烧樊城了!” 下面四个家伙一听,心里想,倒烧得起劲的嘛! 旗牌甲:“我的哥,听见了没有?回去要回复丞相的。” 旗牌乙:“噢,记住了。” 上面城墙上还在讲: 小兵乙:“关君侯准备了八个地雷,一十六门大炮,要把曹操这老王八旦的胡子都要轰掉它!” 旗牌甲:“哎哟!要把咱们丞相的胡子都要轰掉?” 旗牌乙:“有八只地雷、一十六门大炮呢!” 旗牌丙;“对了!回去别忘了禀报丞相!” 他们在这儿偷听,暂且不提。再说徐庶见四个家伙被张飞关在外面,心里很高兴:“三将军,你怎么知晓他们乃是奸细?” 张飞:“你虽然未曾讲话,然而对着老张挤眉弄眼,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徐庶:“将军竟能明白徐某眉目之中的意思?” 张飞:“嗨嗨!如今老张乃是我家军师的贵门生,今非昔比,粗中有细。” 徐庶想,孔明是有道理!你一当军师,戆大都聪明得多了。不过,自称“贵门生”倒是第一趟听见。张飞吩咐小兵带一匹马过来让徐庶骑,两人并马而行,直至衙门,下得马来。张飞对徐庶说:“请先生稍等片刻,待老张过去禀报。”三将军上大堂,对刘备说:“徐先生来了。”刘备回过头来对孔明道:“先生,我们同到外边去迎接元直先生吧。” 诸葛亮:“主公请了!” 刘备:“众位先生、列位将军,跟随刘备一同出接!” 众人:“皇叔请!主公请!” 众文武跟了刘备向外。诸葛亮的动作缓慢,大家都走出大堂了,孔明才刚刚立起身来;众人往外走,他往里面跑。刘备以为他跟在后面,因为他向来走得慢,而且脚步轻,所以没有注意。 到衙门口,刘备抢上一步:“啊!元直先生,久违了!先生今日到此,刘备有失远迎,还望勿怪!刘备有礼了!” 徐庶:“徐某何德何能,敢劳皇叔出接!在此还礼了!” 众文武都向徐庶拱手作礼,徐庶—一还礼。刘备一看,咦,孔明怎么没有出来?这个人倒真滑稽,要好朋友来了。反而避而不见!大概仍旧在堂上。我们进去了再说。 刘备:“元直先生请了!” 徐庶:“皇叔请了!” 刘备把徐庶请到大堂之上,命手下摆上座位,请元直坐定。 徐庶坐下一看,中间位子空着,诸葛亮人面不见。心想,我主动来帮你的忙,你反而摆我的架子,算什么意思?便问刘备:“请问皇叔,孔明兄现在何处?” 刘备想,诸葛亮你太不懂道理了!你对我有怨气是可以的,可是徐先生又没有得罪过你,怎么好对他这样冷淡呢!?便说:“来,相请军师!” 手下传话进去,等了一会儿,不见出来。 刘备:“与我再请军师!” 手下再次传话。等了一会,仍不见出来。皇叔想,吃败仗就在眼前,逃命都来不及,你还要三请!──一想,不!败仗管败仗,三请还是要三请的。从卧龙岗三请之后,三请已成了规矩了,一直要三请到底,两请半都不行的!──刘备无可奈何,只好重新开口:“来,与我三请军师!” 手下第三次传话后,孔明才慢慢地踱了出来,纶巾鹤氅,羽扇轻摇,来到刘备面前:“亮见主公!” 刘备想,我跟你是天天见面的,刚刚还在一起,何必这样客气。真正的客人坐在边上,倒不去相见,你这个人真是古里古怪的。便说:“军师少礼,请坐了。” 诸葛亮中间坐定,一手撩须,一手轻摇羽扇,闭目养神。边上张飞也在想,老师今朝为啥这样不高兴,而且好象有意回避徐先生?喔!刚才说只要派一个大将去接,莫非是想把他弹回去的?不料我竟客客气气,把他接到了此地,所以老师心里不高兴…… 其实,张飞完全在瞎想,元直与孔明的感情不在于此,特别在这种环境之中,主要他们两人是在互相揣测对方的打算,并考虑怎样开口。这时,刘备对两人看看,都是道家打扮,想当年徐庶帮我用六百兵杀敌曹兵三万三千,诸葛亮从九百五十个起家,烧去曹兵二十万。两个都是大本事,而且是好朋友,为什么今天见了面口都不开?还是让我来搭个桥梁吧:“军师,元直先生来了!” 诸葛亮:“哪个元直?” 刘备想,你连徐庶都不认识啦!连忙说:“便是徐元直先生。” 诸葛亮:“在哪里?” 徐庶想,我这么大的人,坐在你对面,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便接话道:“孔明兄,我在这里!” 张飞一听,喔唷!两个人好象在抬杠! 诸葛亮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哦,元直兄,只因事务繁多,有失礼仪。但不知元直兄到此何事?” 徐庶:“特来请教孔明兄。” 诸葛亮:“有何下问?” 徐庶:“百万曹兵虎视樊城,吾兄作何打算?” 诸葛亮:“难了!” 徐庶:“难在哪里?” 诸葛亮:“两县子民,如之奈何!” 徐庶:“可要多少日期?” 诸葛亮:“非横川而不可。” 徐庶:“多则不能承当,若横川之期,全在小弟身上。” 诸葛亮:“费心!费心!” 徐庶:“不妨!不妨!” 诸葛亮:“有何良策?” 徐庶:“珠帘倒挂。” 诸葛亮:“妙哉!妙哉!” 徐庶:“府上可曾齐备?” 诸葛亮:“不能安家,焉能治国?” 徐庶:“惭愧啊!惭愧!” 诸葛亮:“勿怪啊!勿怪!” 徐庶:“既然如此,徐某告辞了!” 诸葛亮:“路上当心!恕不远送。” 徐庶立起身来,对刘备把手一拱:“皇叔,徐某告辞了!” 刘备立起来,一把抓住徐庶:“慢走!方才你们二人讲些什么?刘备一句也未听得明白。” 诸葛亮:“主公,你让他走吧,我们已经谈妥了。” 其实,两人所讲的也并不是什么“隐语”,“暗语”之类,而只能称为是“省语“或“简语”。即用语特别省略、简要。因为相互间十分了解,心照不宣,故而用不着全部讲清楚的,只要只言片语,对方就完全明白了。刚才先是──徐庶问孔明:百万曹兵杀来,为什么不及早转移?现在准备怎么办? 孔明说:因为刘备要带两县百姓一起跑,我不同意,现在曹操已到新野,我们要跑也跑不掉了。 徐庶问,那末要多少日期才可以安全撤退? 孔明回答:“横川”,“川”字横过来,就是个“三”字。即是只要能够阻挡曹操三天,就能安全撤走了。这一句可以算是“切口”,但懂的人也是很多的。 徐庶说:三天时间,我可以担保。 孔明便敲钉转脚:“费心!费心!” 徐庶包拍胸脯:“不妨!不妨!” 孔明问:你有什么办法拖住曹操三天? 徐庶说:我用“珠帘倒挂”之计。这是一句兵家的术语。 孔明一听就晓得,是叫曹操派人到卧龙岗去捉他的老婆,便连声称赞:妙计! 徐庶倒有点不放心。问孔明:你卧龙岗上可曾准备好?不要把你的老婆捉了去,我可担当不起! 孔明说:你放心,我出山之前早就安排好的。因此讲:“不能安家,焉能治国?” 徐庶以为孔明是在讽刺他,说他没有把家里安排好,所以母亲被曹操抓到了许昌,所以说:“惭愧啊!惭愧!” 孔明连忙打招呼说:对不起的意思,“勿怪啊!勿怪!” 徐庶见事情已经商量好,就起身告辞。孔明想,曹操一定派人跟你来的,你路上还要想办法去封住他们的嘴。所以对他说:“路上当心!……” 他们商量得清清楚楚。刘备听得稀里糊涂,要想问个究竟。孔明想,他有重任在身,你不再要跟他多烦了。让他早点回去吧。刘备听孔明说,他们已经谈妥了。心想,那末,我等一下问你就是了。刘备要送,徐庶一定叫他留步。张飞说:“大哥,仍旧我来送他吧!”张飞送徐庶出去。 孔明先生立即发令。令架上拔一条将令在手,袖中拿出早已写好的一封锦囊:“君侯听令!” 关羽:“关某在!” 诸葛亮:“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三千,五百校刀手,二十关西汉,公子关平,副将周仓,前往江夏,向大公子刘琦借兵一万,前来接应本军师,一切按锦囊行事,不得有误!” 关羽:“遵命!” 关云长接了令和锦囊退出大堂。孔明在锦囊之上交代他:你到了江夏之后,不论是否借得到兵,都不要回来了,留在那边等我到来,然后再行安排。 再说张飞,把徐庶送到城门口,那四个旗牌正在着急,心里想,徐庶不知什么时候出来?我们这官司要吃几天?现在一看,吊桥放平,城门大开,徐庶来了。四个人趁机对城里一看,只见不少汉兵手执火把,三五成群向百姓家里进去。心想,会不会烧樊城与烧新野县一样,也是在百姓家里起火的? 这时,徐庶已经跑到他们的面前了:“兄弟们,在此等候我长久了。” 四旗牌:“徐老,都是黑脸张飞把我们关在这里。要是你三、五天不出来,咱们都要被饿死在这里。” 徐庶:“是啊!徐某知晓你们未曾进关,心中十分担忧。所以公事完毕,急忙出关前来,我们回去吧。”五个人到樊河边下船,往新野而去,坐在舱中徐庶见四个人手中都拿着什么东西在往背后藏。心里明白,诸葛亮一定有什么花头。徐庶:“兄弟们。你等手中都拿的何物啊,可能让徐某一看?” 一个旗牌把油炸曹操递过来说:“徐老,你看!” 徐庶接过来一看,暗暗发笑。心想,诸葛亮真想得出来!这里面肯定还有什么东西。便问:“兄弟们,这里可有什么东西啊?” 四旗牌:“有,有一张纸条,上面八个字,‘及早回头,免致后悔’。徐老不信的话,请看!” 灵不灵当场试验。旗牌将“曹操”的头拗断,拉出来一束稻草,稻草里一张纸条,交给徐庶。元直一看,果然不错,徐庶想,孔明兄要想用它来挡住曹操的人马,只怕未必有效。但是,对我倒有用处的。因为四个旗牌没有跟我进城去,回去如何对曹操讲?现在,就可以利用这个东西来做文章了:“兄弟们,你们奉丞相之命跟我进关,然而被张飞阻在城外,尔等如何回复丞相?” 四旗牌:“是啊!咱们也在发愁呢?” 徐庶:“我看你们就说是进得城关的。” 四旗牌:“要是丞相不相信呢?” 徐庶:“不妨,你们把这个东西拿给丞相观看,就说我等唯恐你丞相不信,特地进城买的凭证回来。” 四旗牌:“那徐老,丞相看了会怎么样呢?” 徐庶:“我看定有赏赐的。” 四旗牌:“那好极了!” 徐庶想,赏赐多也没有的,两记耳光差不多,寻寻你们的开心。便说:“兄弟们,那末你们在城外可曾听到些什么消息吗?” 四旗牌:“听到的。他们弟兄在城关上讲,诸葛亮烧了博望烧新野,烧了新野又要烧樊城,还说什么红脸关云长准备八个地雷,一十六门大炮,要把丞相的胡子都轰掉!” 徐庶:“既然如此,你们须把这些重要的军情,—一回复丞相。” 四旗牌:“是的。” 路上谈谈讲讲,傍晚时分,船抵新野。付了船钱,离舟登岸。徐庶叫四个人先去见丞相,说,我要到本帐去一趟。 此时,营上已经点起了标灯。大帐上帐灯最亮,虎案之上红蜡高烧。曹操坐在中间,正在等徐庶回来,有人同曹操讲,徐庶不会回来了。曹操想,徐庶一定会回来的,但是四个手下不知有没有照我的话去办事。正在此时,四个旗牌进来了,手里都拿着油炸曹操,准备来领赏赐,来到曹操面前:“丞相,我们回来了。” 曹操:“回来了?” 四旗牌:“是。我们跟了徐先生到樊城去,进城之后,按照丞相的吩咐,在老百姓中宣扬你丞相的仁义。恐怕你丞相不相信,特地从城里买了一样凭据回来,请丞相观看。”说罢,第一个旗牌把油炸曹操递上去,另外三个在后面等。如果他有赏赐,我们就一个个接着送上去。 曹操心想,到底是我的心腹,办事能干,唯恐我不信,还特地带了凭据回来。丞相把油炸曹操接到手里,撩着自己的阿胡子,眯起三角眼一看,唔,这是做的我嘛,难道樊城百姓都吃我曹操?心里想,你们竟买这样的凭证回来!问道: “老夫问尔,这是什么东西?” 四旗牌:“小的,不敢说!” 曹操:“只管讲来!” 四旗牌:“这叫油炸曹操!” 丞相听他说是油炸曹操,就把手中的油炸曹操往地上一丢。骂道:“大胆匹夫,竟敢买此等东西回来,与我滚了!”说时,“啪”一记耳光,又是一腿。 后面三个旗牌一见丞相发怒,丢掉“曹操”旋转身来就逃。四个人一起奔出大帐。正好徐庶走了进来。元直在想,我在刘备、孔明面前担保拖住曹操三天,今天是不算在内的,因为天都黑了,要从明天算起,我这条计大概正好差不多,所以笃笃定定往大帐而来。四个旗牌看见徐庶,要紧奔到面前:“徐老!” 徐庶:“兄弟们怎样?” 四旗牌:“咱们照你的说话去见了丞相。” 徐庶:“那末,可有赏赐么?” 四旗牌:“有啊!” 徐庶:“多少?” 四旗牌:“五两一腿。” 徐庶心想,和我估计的差不多。便对四个人讲:“你们不要走远,少停还要叫你们呢。”说罢,自管自往帐上而去,来到曹操虎案之前:“丞相,徐某回来了。” 曹操:“元直公,老夫命尔去往樊城,劝降刘备、孔明,究竟怎样了?” 徐庶:“请问丞相,要徐某从头至尾讲,还是断章摘句讲?是仔仔细细讲,还最粗枝大叶的讲?” 曹操:“喔唷!嚯……” 曹操想,你的花头真多!这样重要的事情,当然要从头至尾讲的罗。说道:“你与老夫从头至尾、仔仔细细地讲来!” 徐庶:“那末,丞相听了:曹丞相六十五万人马在新野城外安营扎寨。意欲兵进樊城,故命于禁、毛玠二将带兵一万,在樊河之上架设行军桥一十二座。徐某从旁闪出。问丞相道,攻下樊城后可要屠杀子民……” 曹操:“嚯……太罗苏了!老夫要你从见到刘备讲起。” 徐庶:“丞相,若从徐某见到刘备讲起,此乃谓之斩头截腰而讲。” 曹操:“斩头就是斩头,休得絮叨!” 这老贼已被徐庶弄得糊里糊涂了。 徐庶:“那丞相听了:徐某奉了丞相之命,进得樊城,在县衙之中见到刘备。” 曹操想,讲了半天,这两句刚刚言归正传。 徐庶:“刘皇叔询问徐某的来意,徐庶道:‘王师六十五万已在新野城外,指日便可踏平樊城。徐庶念在故交,特来相劝皇叔归顺丞相。’” 曹操:“刘备便怎样?” 徐庶:“刘备不降。” 曹操:“尔便如何?” 徐庶:“徐某道:‘皇叔倘肯归降,即为头队先锋,若然执迷不悟,丞相破城之日,便要杀尽两县子民。皇叔一向仁义为重,爱民如子,岂能不为子民们着想耶?’” 曹操:“刘备听了又怎样?” 徐庶:“刘备想到两县子民,他倒愿意归降了。” 曹操一听刘备愿降,放声大笑:“列公,刘玄德他竟愿意归降老夫了!” 有些文武在想,认为丞相你别高兴得太早!要知道徐庶的讲话千变万化的。你先听完了再讲。曹操也自然明白,所以接着便问道:“既然刘备愿意归降,那末降书降表何在?” 徐庶:“丞相听了:刘备欲拟写降书降表,突然从外面来了一个大将。” 曹操想,你倒象说书一样,还有关子呢!问:“来了哪一员上将?” 徐庶:“便是关云长。” 曹操:“喔!美髯公!” 曹操听到关羽的名宇,顿时会产生一种敬仰、关切之情,因此脱口叫了一声“美髯公”:“关将军到来便怎样?” 徐庶:“他问我徐某到此作甚,我道特来劝降令兄。” 曹操:“云长又怎样讲?” 徐庶:“关君侯言道,他不愿归降。” 曹操:“喔!那末尔便怎样?” 徐庶:“我说:‘君侯,尔当初在曹营六十三天,丞相待你不薄,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赠袍赐马,恩重如山。君侯知恩报德,理当归降。” 曹操想,这是事实。我待关云长确实敬如上宾,再好也没有。你这几句话,或许可以打动关羽之心。问道:“君侯听了怎样?” 徐庶:“关将军觉得徐庶言之有理。便道:‘倘然大哥愿降,关某也一并归顺。’” 曹操想,不错!当初关云长不肯留在我这里,就是因为要去寻找刘备。现在,刘备愿意归降,他当然也肯来了。 曹操:列公,关将军他亦然愿意归降老夫了!──那末降书何在?” 徐庶:“丞相听了:刘皇叔将降书降表写好,正欲交付徐某,哪知外路吼叫连连,又来了一员大将。” 曹操想,你的关子真是一个连一个。不问可知,该是张飞了。问道:“莫非是翼德三将军?” 徐庶:“正是。三将军问了我的来意,我说特来劝说令兄归降。张飞闻言,怒发冲冠,说道老张不愿归降。并把你丞相大骂了一番。” 曹操象听书似的被他吸引了过去,听昏哉,居然会问徐庶道:“张飞骂些什么?” 徐庶:“徐某不敢言讲。” 曹操:“只管如实讲来。” 徐庶:“那末丞相听了:他说,‘曹操托命汉相,实为汉贼,降曹便是从奸。老张岂能归降这曹贼、国贼、奸贼、老贼!’” 曹操:“喔唷!嚯……” 徐庶:“此乃张飞所骂,非徐某所讲。” 曹操:“老夫明白的。” 这老贼被徐庶骂到如此地步,竟还在说“明白的”! 曹操:“后来怎样?” 徐庶想,骂是骂了,这番鬼话如何来收场?一动脑筋,有了!还是请他出来了局吧。因此说道:‘徐某便道:‘三将军暂息雷霆之怒,略罢闪电之威,想你们刘、关、张桃园结拜,同生共死,如今二位令兄,已经归降,将军岂能不降?’张飞听了徐某之言,也只得顺从了。皇叔便将降书交与徐某,徐庶正要去接……”  曹操想,听你的讲话肚肠都要痒的,拿一张降书,还要讲明一个送过来,一个要去接,全是些废话! 徐庶:“哪知道就在此时,旁边有人开口了。” 曹操:“哪一个?” 徐庶:“唉!徐某的一桩特大功劳,全然断送在他的手中!” 两旁文武知道他在转弯了。曹操倒还要究根追底:“究竟是何人?” 徐庶:“便是那个诸葛亮。” 曹操:“孔明么?” 徐庶:“是啊。他对刘备言道:‘主公,你既要降曹,何必三顾茅庐?既要降曹,何必命亮登台拜将?既要降曹,何必火烧博望、火烧新野?尔等愿降,亮不愿,宁可回归隆中,躬耕田陇。’刘备听诸葛亮讲得振振有词,正气凛然。他自觉惭愧,便也不愿归降了。云长、翼德见大哥不降,自然跟着反悔。刘备便将降书撕得粉碎。丞相,你看徐庶到手的大功,竟被诸葛亮一语断送,怎不令人可恨哪,可恼!” 曹操听完,对徐庶看看,好极了!讲了半天,降倒没有降,骂倒被你骂了一通。曹操以为事情经过大致是确实的,只不过徐庶有意借题发挥,添技加叶,夸大其词,兜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浪费了这许多时间。曹操哪里知道,徐庶完全是在凭空捏造,捕风捉影。丞相想,我原来也估计到劝降成功的希望是不大的,那末,譬如没有这回事情。因此,他说道:“既然刘备、诸葛亮不肯归降,老夫来朝兵进樊城,杀他个鸡犬不留!” 徐庶:“丞相且慢!” 曹操:“怎样?” 徐庶想,我答应保孔明三天之险,岂能让你明天进兵。说道:“丞相,樊城之中有火攻埋伏。”  曹操:“火攻?” 徐庶:“正是。丞相不信,请问四个手下便了。” 曹操想,对,我派四个人跟你去的,可以问问他们。立即下令传四个旗牌进见。四个家伙进来见过丞相。 曹操:“尔等在樊城之中,可曾听到些什么风声,见到些什么动静?” 四个人想,我们本来是要向你禀报的,被你一记耳光加一腿,吓得我们逃都来不及。便说道:“回丞相:我们听到刘备手下的兵卒在讲,诸葛亮烧了博望烧新 野,烧了新野还要烧樊城;红脸关云长准备八个地雷,一十六门大炮,要把你丞相的胡子都要轰掉!” 曹操:“喔唷!” 四旗牌:“还有呢!咱们见到不少汉兵拿了火把到民房里去。照小的看来,烧樊城恐怕与烧新野一样!” 曹操听完,叫他们退出。心想,看来确有其事。诸葛亮准备索性把樊城也烧光了再跑路。便问徐庶:“元直公,你看如何?” 你去问他,那真是生病人同鬼商量了。 徐庶:“徐某有一计在此。” 曹操:“哦?” 欲知徐庶献何妙计,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三回 徐元直一计缓兵 夏侯惇三赴南阳 曹操问徐庶:“先生有何妙计?” 徐庶:“诸葛亮自以为天下第一个能人。此番,非但断送了我的一大功劳,还把我臭骂了一顿。现在,也要叫他知道知道我徐某的厉害!”  曹操一听,心中暗暗高兴。怪不得你今天这么起劲,原来是受了诸葛亮的奚落!那这条计献出来肯定不会差的。所以,连连问道:“元直公,究竟什么妙计?” 徐庶:“丞相听了:徐某素知诸葛亮,家住襄阳西门外,离城二十里,南阳卧龙岗。请丞相命令一个上将带兵前往卧龙岗,将他家眷拿住,带至营中好好款待。孔明闻得家眷被擒,或许便会归降。孔明来降,刘备就不在话下。即使诸葛亮依然不肯归降,然而必定方寸大乱,用兵不周。到那时,丞相兵进樊城。定能一仗成功。丞相看来如何?” 曹操听他讲完,心中有点好笑。这条计,并不是你徐庶的发明创造,而是你的切身体会。当初我把你的老娘骗到许昌;你就无心再在刘备那里帮忙,只好投到我这里来了。现在,你反过来用这个办法来对付诸葛亮,倒也非常合适。不过,会不会再给我上当呢?不会!首先,这里离南阳很近,到卧龙岗当天可以打来回。成与不成,都不过一天时间。你哪里知道一天不成,要两天;两天不成,定然三天!徐庶正好完成诸葛亮交给他的任务。现在,曹操打定主意,叫徐庶退下,自己拔令在手。 曹操:“哪位将军带兵前往南阳卧龙岗,捉拿诸葛亮的家眷?” 夏侯惇:“小侄愿往。” 夏侯惇想,诸葛亮烧了我两次。我拿他没有办法,不是他的对手。但捉他的老婆我是绰绰有余的。所以,主动争令。曹操对夏侯惇看看,这是一桩现成的功劳;你吃了两次败仗,我没有好好处罚你,文武中间有些议论。现在,给你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也可以堵堵众人之口。便把令箭交给夏侯惇:“元让,老夫给你将令一支,带兵三千,去往南阳卧龙岗捉拿诸葛亮的家眷,需要当心了!”说时,丞相眼睛一直在对他看,意见是你懂不懂?这桩功劳是特地照顾你的!独眼龙哪会不懂,心想,你放心,我不会坍你台的,保证把诸葛亮的老婆、儿子捉到你的面前。其实,诸葛亮还没有儿子,要今后进川之后,孔明才生了儿子,名叫诸葛瞻。 夏侯惇接过令箭,曹操退帐。 一宵已过,直抵来朝。夏侯惇点好三千兵,自己上马提枪一一早就离了大营来到了南阳卧龙岗。在卧龙岗下,抬头一看,绝妙的山景。心想;怪不得诸葛亮要住在这里,真如仙境一般,将来我帮叔父打平天下之后,也可告老还乡,到这里来享享清福。的确,这种地方要有福之人才能住的,孔明要想隐居在此,结果也被刘备请出了山,而且一去之后,就今生今世回不来了。夏侯惇带兵上卧龙岗,走不多远,只见前面一并排三间草屋,大门前一片庄场。庄场外一圈竹篱笆围住。夏侯淳在马上抬头一看,只见庄场上摆着一桌酒,坐着四个老者,身上都是穿着道家打扮。一只眼不知这四个是何许样人。其实,面对夏侯惇的便是孔明的岳丈黄承彦,他的对面是博陵崔州平,上首是颖川石广元,下首是汝南孟公威。黄承彦昨天接到女婿孔明来信,叫他作好一切准备。前书中已经讲过,孔明的家眷早已搬到了西川口上鱼腹浦去了。黄老今天准备与几个老朋友告别一下,他也要走了。不料,刚喝了几杯酒;夏侯惇已经赶到。 黄承彦站起身来,招呼三位朋友道:“曹兵曹将来了,我等走吧。”说罢,四个人一起往草屋背后而去。夏侯惇一看,四个老头儿要逃掉了,命令前队赶快冲上去抓住他们,问一问诸葛亮的家在何处。头队上一千小兵,一声呐喊,直奔庄场而来。因为人太多了,来不及从篱笆门里一个个进去,就把篱笆推倒,一起拥上庄场。不料,篱笆倒坍之时,连前排的小兵也一起倒了下去;第二排跟了下去;第三排连了下去;第四排滚了下去……一连串倒下近千人,堆得象堤岸似的半圈。 后面的小兵走过去用脚踢踢:“我的哥,起来!别装死!”叫了几声,一点声音都没有,一个人也不动,仔细一看,半点也不是装死,确确实实已经全部死了。连忙回来报给夏侯惇听:“报禀夏侯将军,前面弟兄跌死了一千左右,请将军定夺!” 夏侯惇一听,跌死?打仗跌死倒从来没有听说过;即使有,也是偶尔个把。哪有千把人一起跌死的?里面定有花头。便命令手下:“来,与我上前观看,他们身上究竟中了什么埋伏?” 小兵过来一看,果然不出夏侯惇所料,死者身上都中了暗器,少者中二、三枝,多者中十几枝,全身各处都有;露在皮肉外面有一寸光景长,用钳子钳出来一看,是三寸左右长的竹签,不懂是什么东西。便拿了一枝到夏侯惇马前:“夏侯将军你看,死的弟兄身上都有这个东西。” 夏侯惇长枪一架,接过竹签,放在手心里。一只眼仔细研究,看了半天,不识货。要不要再冲?不行。未到诸葛亮家里,已经死了三分之一,再过去更危险,不要又是弄得全军覆没。还是把这个东西拿回去给丞相看了再说。于是下令:“收兵回营!” 夏侯惇带领两千士兵回到新野城外,天已经黑了。吩咐各自回营,自己上大帐来见曹操。大帐上灯烛通明。曹操在等夏侯惇回来。 独眼龙走上前来:“叔父丞相,小侄带兵前往卧龙岗,见庄上四个老儿在那里饮酒。小侄下令冲上前去,哪知未上庄场,就跌死了一千弟兄。请叔父丞相定夺!” 曹操想,你碰到的事怎么都很特别!跌死人末顶多一个两个。你竟会跌死一千弟兄?丞相毕竟有经验的,便问道:“跌死的弟兄身上可有异物?” 夏侯惇:“不出丞相所料,弟兄们身上都有这东西,小侄不知此乃何物,带回来请丞相观看。”说罢,从身边取出竹签,送上虎案。 曹操撩着胡须在烛光之下,仔细对这根竹签看了半天,也不懂是什么东西,便叫两旁文武都来观看,究竟是何物。文武走上来看了之后,面面相觑,也不懂得这是什么东西。徐庶也一起上来看。他一看就知道,哦,原来如此!但故意装得不懂,跟别人一样,只是摇头。你不讲,旁边有一个人倒也懂的。此人姓蒋名干,字子翼,与江东周瑜是九江的同窗,过去曾拜过水镜先生为师,学了几年道,自以为已经都学会了,便辞别水镜,投靠曹操。他天文也有点懂的,不过是大略而已。地理也晓得一点皮毛。兵书也读过几部,但是不熟。所谓“猪头肉,三不精”。他看了这枝竹签,便对曹操讲:“丞相,下官识得此物,名谓地弩。” 曹操想,不错,长者为之箭,短者为之弩;装在地上发射的弩,便叫地弩。又问蒋干:“那末尔可知晓,此乃何人所创?” “下官不知道。”蒋子翼连连摇头。这就叫“猪头肉,三不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要盘驳,性命交托。其实,地弩乃是孙武所创,当初孙武子常常住在山洞里。晚上有豺狼虎豹来侵扰。他便发明了地弩。竹签上涂了毒药,开了沟,埋在地下,装上了踏板,野兽踩上了踏板,地弩便一齐射起。装一百枝,射一百枝。装一千枝,射一千枝。只要中一枝,便可见血封喉,不论射在哪里,当场毙命。夏侯惇的一千军队,碰上几千枝地弩,所以冲上去的一千左右人,全部死光。 曹操再问其他文武:“可有谁知道地弩的来历?”人人摇头。他即命手下人退下。文武退过两旁。曹操命令夏侯惇:“你明天再带兵一千,与蒋干一起前往,到卧龙岗拿捉诸葛亮的家眷。”曹操想,子翼他毕竟是个文士,懂的东西多。可以请教请教他。 到第二天清早,一文一武上马,点好一千兵向卧龙岗进发。到卧龙岗,上岗子,来到昨天的老地方,一看,昨天的死尸都在那里。夏侯停命令手下弟兄用挠钩把死尸钩钩开,辟出一条通道。然后,同蒋干带兵冲上庄场。对四下一望,人影全无。这时可以断定,外面这三间草屋就是诸葛亮的住宅了。但是望到远处,只见房屋重重叠叠。夏侯惇命令五百兵围住草屋,手执皮鞭、军棍,要是里面诸葛亮的家眷逃出来,左脚出来打左脚,右脚出来打右脚。他同蒋干下马,手中提了长枪,打开大门冲了进去。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这草屋门面虽然只有三间,但是有个后门,他们走出后门之后,便直奔前面的一个山坡,夏侯惇便与蒋干将五百军兵各分一半,向重重叠叠的房屋赶去。他们以为是孔明的家宅,其实是孔明老丈人黄承彦的住宅。 说起黄承彦,向大家作一简单的介绍:他是东汉黄元霸的后代,精通阵图,家底富裕,住宅房屋有四十余间,在卧龙岗一带颇为闻名。现在夏侯停将黄承彦的房廊当作孔明住宅,带兵而来。话分两头,我先说夏侯惇,后说蒋干。夏侯停进了黄承彦住宅向东备弄而去,只觉得越走越暗,越走越黑,到后来伸手不见五指。走在前的小兵腿有点发软了,一点一点慢慢地摸进去。不料一脚踏空,人往前面一冲,左面墙脚边蹿出来一样东西;往他脚踝骨上“啊呜”一口,咬得这家伙疼得蹲下来,吹喇哇喇直叫:“夏侯将军不好了,有狗咬脚!” 夏侯惇想,有狗为什么不叫;胡说八道!便叫小兵退回来。他自己领头。夏侯惇走到刚刚的老地方,也是一脚踏空,身体一冲,脚踝骨上“啊呜”一口。夏侯惇想,确实有狗。心里想,诸葛亮家里的狗都很刁,不叫只顾咬人,幸亏我穿的是战靴,否则肉都要被啃掉了。里面黑铁墨塔,一点都看不出来,夏侯惇下令退出去。到外面拿了火把重新进来,一看,只见左右墙脚边有着四、五只狗头,都是木头做的,原来踏板下都有钩子,只要一脚踩上去,钩子一松,几只木狗头一齐伸出来,上面四只钉子象钉耙一样耙你一下,因此在黑暗中当作狗咬。这是黄承彦装在那里防备盗贼的,并不是为了曹兵要来捉孔明的家眷而布置的。 夏侯惇命令小兵把这块踏板撬起来,把钩子拿掉,这几只狗就算死掉了。然后再往里面跑进去,慢慢地倒又有光线了,越走越亮,到后来完全正常了。突然,走在前面的曹兵喊道:“不好走嘞!不好走嘞!” 夏侯惇想,怎么会不好走呢?走到前面一看,只见劈面血红的两扇朱红漆大门关着。因为当时封建时代,只有皇宫才能用红漆大门,百姓家里是不准用的。所以,小兵不敢上前去随便开门,只说不好走了。夏侯惇想,难道诸葛亮的祖上做过什么样大官,封过什么公侯,因此有朱红漆的大门?不去管它!今天随你什么门都要打开的。一只眼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手中长枪,往两扇门中间“当”一点。里面没有什么闩,只听得“嘎,得儿……”两扇门打开。夏侯惇对里一望,雪雪白,墨墨黑。雪雪白是一幅中堂,墨墨黑是中堂上的五个字。第一个字象斗口大,第二个字象碗口大,第三个字象酒盅大,第四个字象铜钱大,第五个字比瓜子还要小得多。为什么要这样?如果都一样大,你一眼看清,还来得及逃。所以,故意要让你觉得奇怪,先是一楞,再仔细看。等你看清,埋伏已经来了。上面三个字,一目了然,第一个便是春夏秋冬的夏字;第二个是公侯将相的侯字;第三个是诚恳惇厚的惇;第四个字要跨上一步了,一看是阳光普照的照字;最后一个字看不清楚。夏侯惇想。“夏侯惇照──”照什么东西?再跨上几步,凑到轴子面前一看,“照──炮”看清炮字,炮火已经来了。那末炮在哪里呢,就在中堂轴子下面,缩进一段。大家都被这雪雪白、墨墨黑,字迹大小的中堂吸引住了,没有注意到架在下面的炮。门不开,炮没啥,门一开,炮就响。因为两条火药线,是装在两扇朱红漆大门的门臼里的,门臼和门梗头上都包了铁皮,门的份量很重,你把门一开,门梗一旋,铁与铁一磨擦,爆出火星,药线就旺。药线在“飞……”烧过去时。夏侯惇正在全神贯注地研究“照”什么东西,没有察觉。现在看清“炮”字,才发现下面的火炮,自己的人就立在炮门口,不远的地方,而且马上要放了。怎么办?旋转身来跑?来不及,背上打中,仍旧要死。两面是墙,备弄很狭,没处跑,没处躲。幸亏夏侯惇从博望坡回来后总结了经验;对付大炮,叫直里逃十步,不及横里偏半步。横里也无处偏的话,干脆往地上扑。说时迟,当时快。独眼龙丢悼长枪,就往炮口前的地上一扑,嘴里还自言自语道:“入土为安。”刚刚扑下去,“咚”一地从他的头顶上打过去,二百五十个小兵打得一个都不剩!炮声响过之后,夏侯惇还不爬起来,他算老经验的,恐怕再连一炮。不料,这一下你过于小心,反而吃苦头了。这种炮是火炮,里面都是火药、铁片,一炮打出之后,里面还有些火屑,从炮口上滚下来,这家伙的头就在炮口下面,火屑刚好掉到他的头颈里。夏侯惇感到痛,连忙用手去撸,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得“飞……”连火烧博望、新野时所保留下来这六、七根胡须也烧光了。一只眼跳起身来,拖了长枪往外就跑,从二百五十个小兵身上爬出备弄。这里二百五十个小兵全部死光。蒋干的二百五十个小兵也同时报销。 当时蒋干带了二百五十个小兵进西备弄,同样越走越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前面的小兵一脚踏空,人往前一冲,右边墙上伸出一只手,往他脸上“啪”一记耳光。这家伙还以为是后面的弟兄同他开玩笑,讨便宜呢。“混账!哪个王八蛋打嘴巴?”后面的曹兵都莫名其妙,问:“谁打你的嘴巴?”前面的家伙再一想,确实这记耳光不象人的手打的,有点发硬、发木的。这家伙吃耳光也吃出经验来了。所以,回头喊一声:“蒋老,有人打嘴巴!” 蒋干想,你们这批兵油子,跟了我文人,就肆无忌惮,油腔滑调,在寻开心,打耳光。还是我自己来领头吧,于是叫小兵退回来,他跑在第一个。走到老地方,同样一个踏空,人一冲,“啪”一记耳光。“啊呀……”蒋千也觉着不象人打的,立即下令退出去。到外面拿了火把重新进来,一照,两面墙上伸出了六、七只木头手,问题就在这块踏板上。使命手下把这踏板撬起来一看有一根羊肠拉在里面,马上把这些羊肠割断,木手就此不会动了。再往里走进去,越走越亮,后来豁然开朗,一个大花园,园中堆满了假山。曹兵一看在假山对面,有一排房子,里面传出来“咿呀”“噼啪”的机杼之声。“蒋老,你听,看来诸葛亮的老婆还在那里织布呢!”蒋干一看,无路可通,要去捉孔明的老婆,必定要从假山中穿过去。便命令道:“你们迅速穿过假山,前去捉拿诸葛亮的家眷。” 小兵:“是。走走!” 假山洞很多,有的前左,有的朝右,二百五十个小兵全部分散,三五成群地钻了进去。最后,剩蒋干一人。他要想跨进假山洞,突然脚步收住,觉得这假山异乎寻常。但是,又说不出特殊在什么地方,顿时生疑,为了谨慎起见,还是不进去的好。因此,他就在这儿等。二百五十个小兵进了假山之后,顺着里面的路径,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是为了捉诸葛亮的老婆;二是顺便在假山里游玩一圈。可是,奇怪得很,刚才分散进来的,走来走去,哪里要想走得出!“咦!你也来啦!”“你也来啦?”……蒋干在外面听得他们的声音都还在假山之中。心想,这批家伙在那儿游玩了。因此,提高嗓门喊道:“兄弟们,可曾看见诸葛亮的家眷?” 小兵:“还没有呢,咱们正在找。──走吧,走吧!蒋老在叫我们了。”说罢,大家都顺着假山的山路,往那间房子的方向走去。 兜了半天,抬头一看,“咦?!怎么又碰头了?”“你也来了?”“你也来啦?”二百五十人又聚到了一起来了。“奇怪!怎么搞的?再走再走!”兜了一圈,又全部集中到了一起……突然一个小兵叫起来了:“不好了,咱们走不出去了!”其他一些家伙还不懂!怎么会走不出去呢?那个小兵便讲:“我方才在这地方小便的。现在地上还没有干,说明方才走过的地方,就是现在的地方。所以说,走不出去了。”有的人还不相信:“你尝尝看,是不是你的小便。”“你还开什么玩笑。我是特地做的记号。”一个队长从腰里抽出钢刀,说:“大家别吵,我再来做个记号,看看到底什么样。”说罢,把刀往亭子中间的石台上一放。“走!”大家再分散走,兜了圈。“啊,还是老地方!喏,刀还在这儿!”这下大家都发急了:“不好喽,走不出去喽!” 蒋干等了半天,怎么声音还在假山里?便说道:“兄弟们,可曾拿到诸葛亮的家眷?” 小兵:“蒋老,诸葛亮的家眷连影子都没有看见。我们是走来走去走不出去呀!” 蒋干听了不懂,怎么会走不出来呢?到底是什么原因?蒋干还没有弄清楚。里面一个聪明的小兵倒发现生路了。说:“别着急,你们看,假山石的周围有小洞,头可以钻出去,但是肩膀卡住。而且这假山石都没有用明矾浆凝牢;就这样迭迭起来的,只要扳掉一块石头,就可以钻出去了。”大家一听,“对对对!”一个曹兵身上解下一根带子穿在石头洞里,拦住两个带子的头。“让开来!让开来!”大家往后退了一退。然后二、三个曹兵拉住带子头,用力一扳。“乒乓!”一块石头扳了下来。以为上面可能还会掉下来几块。不料,这里的还没坍,后面“哗!”的先坍了。 其实,这不是假山,而是诸葛亮的老丈人在家里摆的乱石阵,又名八阵图。总共用了三千六百五十块大大小小的石头堆成。不知道它奥妙的人,走了进去就跑不出来,拔掉一块就要全部坍光。孔明后来在西川口摆的乱石阵,就是向黄承彦学来的。现在,这个乱石阵全部坍掉。“哗……哗啷当!”声如巨雷,把二百五十曹兵全部压为肉酱。蒋干吓得倒退十多步:“鲇哟!……”额上顿时冒出汗珠,口吃连连:“这……我道是个假山,原来是座乱石阵!” 人死光了,他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连忙抽出腰中宝剑壮壮自己的胆,转身往外就逃。逃出西备弄。看见夏侯惇拖了长枪也从东备弄中窜出来。 蒋干见到夏侯惇,要紧叫住他:“夏侯将军慢走!” 夏侯惇看见蒋干:“啊!蒋先生你可曾听得‘哗嘟当’的巨雷声音?” 蒋干:“将军你听得的不是巨雷。” 夏侯惇:“那是什么声音?” 蒋干告诉他遇到一座乱石阵,因此,弟兄二百五十人压得干干净净。 夏侯惇:“唉!你遇到乱石阵;我也遇到一门火炮,‘轰隆嗵!’一下子就把我那二百五十小兵打得血肉横飞,满地尸首,几乎全军覆没。” 蒋干想,好极哉!大家都差不多。现在夏侯惇在前,蒋干在后,两人往外逃。夏侯惇被一炮吓昏了,逃到大门口时,忘记了打一声招呼。门外有小兵手执着皮鞭、军棍等在那里,正记牢夏侯惇的命令:“看见里面有人逃出来的话,左脚出来打左脚,右脚出来打右脚。”现在,听见“蹬蹬蹬”的脚步声,“喔哟,来了!”──看见门里跨出一只脚来,一个小兵的动作最快,立即挥起军根往他脚踝骨上“啪”一记。“哇呀!”夏侯惇痛得枪都脱手,脚缩了起来,“啧……”小兵仔细一看是夏侯惇,连忙丢掉棍子,“小的该死,该死!”后面蒋干一看,哈哈!想,夏侯惇啊!怎么逃得连自己的命令都忘记掉了?你真是作法自毙,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蒋干幸灾乐祸.文人有个习惯,一高兴就要擦鼻子。蒋干得意忘形,手里的宝剑也忘记了,“啊,哈哈──啊呀!”真正一擦的话,鼻子都要割下来的。现在,略微碰了一下,已经血流满嘴了,而且这个地方包都很难包的。那时又没有橡皮膏,只好连鼻子、后脑一起横扎一条.夏侯惇胡子烧掉,蒋干鼻子上贴了封条。二搜卧龙岗就这样结束。两人带了五百左右小兵赶回曹营,天已傍晚。两人上帐见曹操,从头至尾把情况汇报了一下。 曹操此时才明白,上了徐庶的当了,肯定是他到樊城去时与诸葛亮商量好的。但是曹操英雄性,对徐庶着看,我偏偏明天还要叫夏侯惇到卧龙岗去一趟!徐庶懂他的意思。心里想,再好也没有,我知道你一定要憋气的。你想一憋气,我正好达到目的。整整拖住你三天。曹操问夏侯惇:“明天你再到卧龙岗去一趟怎么样?”夏侯惇摇摇头,说:“不去了。”曹操说:“你不要怕!这次我不是叫你去捉诸葛亮的老婆了。你给我去放把火,把诸葛亮的老窠烧光它,我也要出口气。”夏侯惇想,这倒不错,诸葛亮连续烧了我三次,我也要烧他一次。于是便接下令来。 翌日,夏侯惇竟然带兵三千,再往卧龙岗。到了那里之后,首先传令把第一天“跌死”的一千兵掘土埋葬,然后吩咐把庄子团团包围,放火焚烧。夏侯惇一看火起,便提了枪到旁边一只庙里去休息了,跨进庙门,迎面看见一块石碑立在那里。一只眼要想走过去看看碑上刻的什么字,刚刚跨上一步,脚下的那块方砖向下一沉,石碑迎面倒下来。夏侯惇退得快,总算没有打着。这块碑倒下,后面又有一块石碑竖了起来。上面有字,都象碗口大小。夏侯惇一看,清清楚楚四个字:“你又来了!”一只眼吓得转身就逃。逃出庙门一看,孔明的三间茅草屋烧得最旺。总算这口气出了,便带了三千兵回去。曹兵一走,附近乡邻马上来把火救熄。但是,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一直到将来,刘备平定两川,晋位汉中王之后,才命人前来重建卧龙岗,草屋改成瓦房。刘备称帝后,又命人修建了一次。到刘阿斗即位后,也来重建了一次。夏侯惇回到大营,见曹操缴令。丞相收过令箭,叫夏侯惇退下,随即就将这支令箭执在手,叫一声:“于、毛两将听令!” 于禁、毛玠:“末将在。” 曹操:“老夫付你将令一支,带兵十万,连夜在樊河之上架设一十二座行军大桥,老夫来朝兵进樊城。” 于禁、毛玠接令,对徐庶看看。我们又要去造桥了,你要不要再阻挡?徐庶想,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再出问题,是孔明的责任了。料想他们总已经远走高飞。 一宵已过,直抵来朝。曹操起营拔寨,自己在头队上,红罗伞盖之下,相貂紫袍,手执令旗,文左武右,保护着曹操直往樊城,后面二队、三队紧紧跟随。一队队,一彪彪,浩浩荡荡,炮声隆隆,号角声声。 自从徐庶走后,诸葛亮传令全城百姓随着大军撤退,直抵襄江,正欲渡江。 刘备的探子得到消息,立即穿过樊城,到襄江边来禀报皇叔。原来三天时间还不够,到现在还有几万百姓在襄江南岸,未曾渡过江去。探子到江边丢鞭下马,只见江面上船只无数,穿梭往来。江河之中,停好一只大号官船。船上是刘备、诸葛亮、两位夫人和刘阿斗等。为啥这只船停在江中不动?为了安定百姓的情绪。百姓们见皇叔、诸葛先生未走,就能安心渡江,以免争先恐后,不至于慌乱。 现在,探子跳下小船,划到大船边,爬上大船,往舱里进来。中舱内刘备、孔明坐在那里,文武站立两旁。探于到他们面前:“报禀军师!” 诸葛亮:“何事报来!” 探子:“小卒打听到:曹操的大队人马,现已从新野杀向樊城而来,请军师定夺!” 诸葛亮:“退下。” 探子退出。刘备和文武都很急,皇叔对孔明看看,怎么办?诸葛亮想,徐庶能够拖住曹操三天,已是帮了最大的忙了。你皇叔一定要带四十万百姓一起走,以致于到现在还有几万人没有过江。你这算是为他们好吗?恰恰是害了他们,也害了自己!现在叫我有什么办法呢?因此,诸葛亮首先传令,叫百姓们尽快过江,东西不要拿了。一切箱笼物件江边丢喊几万百姓陆续下船。但是,几万百姓过江,再快也要半天左右。那时,曹操的大队恐怕已经要杀到了。怎么办?孔明正在动脑筋如何阻挡曹操,只见张飞从旁闪出来──张飞:“军师,曹操到来,待俺老张前去抵挡一阵。” 孔明看见学生出来,争当重任。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不过,军师对张飞看看,想你跟我学了四个多月了.不知进步如何。我倒要问问你,究竟用什么办法抵挡曹兵。因此说道:“将军有何良策,能够抵挡百万曹兵?” 张飞:“军师、大哥,你们放心便了!待老张冲出樊城,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保护你们安然渡江。” 孔明想,你这样去蛮干是不行的。一个人怎么能对付那么多的曹兵!只有用计。你拜我为师,不就是为了学习用计么?你究竟能不能学出山,我今天倒要考你一考。便说:“将军,如今敌众我寡,兵力悬殊,拼死一战,难以取胜。只要能够挡住曹兵半日,我等便能安然脱离,如何阻挡,将军唯有用计方是耶。” 张飞:“用计啊?!” 诸葛亮:“正是。” 张飞:“那末,请问老师用什么计?” 孔明想,你老是伸手向我要计,那永远也不会有长进的。再说:你家老兄兵微将寡,象你这样的大将,将来都是要独当一面的,如果离开了我就寸步难行,那怎么行呢!今天,我就要把千斤担压在你的肩上,逼你一逼,让你自己去动脑筋。因此,孔明对他笑笑说:“将军还要本军师指点什么计谋?亮早知将军今非昔比,粗中有细。将军满腹妙计,善能用计,三十六计,计中生计,不可胜计。” 张飞被他一连串的“计”,弄得糊里糊涂。 张飞:“老张遵命!” 阿戆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计,有什么计。他想老师说我腹中有计,那肯定有计的,用不着多想的。 孔明拿一条令箭在手:“翼德将军听令!” 张飞:“老张在!” 造葛亮:“将令一支,带兵一百,出樊城抵挡曹兵百万。” 张飞:“得令!”张飞接令就走,不加思索。 刘备倒为他担心:“三弟需要当心了!” 张飞:“大哥请放心,兄弟前去用计。” 张飞走后,刘备就问孔明:“军师,我家三弟真有妙计么?”孔明说:“他有没有计,我也不知道。不过主公请放心,凭三将军的威望、气势,他挡在城前的话,曹操的队伍至少要停一停,看一看虚实,等他看清之后,再下令进兵,这里的百姓已经可以全部过江了。因为六十五万曹兵停一停,动一动,就要半夭时间。这就是人多也是不利的方面。三将军只带一百兵,行动便当,灵活,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刘备这才放心。张飞下小船,到江边,离舟登岸,点兵一百,上马提矛。一百军兵觉得奇怪,现在要渡江,张飞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小兵:“三将军,上哪儿去?” 张飞:“你们跟随老张,出得樊城,抵挡曹兵百万。” 小兵们听得都发呆了,一百人怎么能抵挡一百万?说道:“三将军,不行的!怎么抵挡得了?给他们踩死都不够啊!” 张飞:“尔等放心,老张有计!” 小兵们听说有计,大家以为是诸葛亮告诉他的,马上定心:“好,走走!”跟张飞进城,樊城城内人影全无,直到衙门口。张飞看见衙门,心里倒想起来了,老师说我一肚皮的计,我究竟有什么计?倒不如让我进衙门去坐定下来好好地想想,好得曹兵还在往樊河方向来,时间还容许。三将军便撂矛下马,吩咐五十个小兵留在外面,自己带着五十个进去。走上大堂,堂上空空如也。张飞想,老师坐堂何等的威风。今天,学生也要来坐它一坐。吩咐五十小兵击鼓撞钟,”老张升堂!”小兵想,“家无主,扫帚顶倒竖。”哈哈!张飞也要升堂哉。小兵按他所讲的,顿时间钟鼓齐鸣,五十小兵分在左右,两旁站立。 小兵:“三将军升堂罗!嚯……嚯……”张飞中间坐定,仔细动脑筋,想了半天,没有计。怎么搞的,老师说我有计,怎么会想不出的呢?阿戆有点火了,手往肚皮上一拍,自说自话道,“嗨!老张奉军师将令,带兵一百,出樊城抵挡曹兵百万,到底有何妙计?快些与我跑了出来!” 五十小兵听见了一吓,怎么,军师没有教你计策?啊呀,上当了!曹兵马上杀到,你现在还没有计策,这怎么办呢。你这样又叫又敲,有屁用啊!张飞叫了几声仍旧没有计,倒真的有点急了,说道:“这……这倒难了!” 外面探兵本来想穿过樊城到江边去的,路过衙门口。见有五十个小兵,觉得奇怪。一问,才知道张飞奉命抵挡百万曹兵,现在升堂,所以就不去江边,飞奔衙门而来:“报──” 张飞看见探子,他心想,老师见探子来,向来十分镇静。我现在再急,也要暂时丢掉,等他报过之后再动脑筋。 探子:“报禀三将军。” 张飞:“何事报来?” 探子:“小卒打听到;曹兵准备渡河,将近樊城。请三将军定夺。” 张飞:“退下。” 探子:“是。” 张飞:“啊呀!曹兵来了,妙计没有,这便如何是好?” 此刻,三将军心里想,老师啊!你不该给我上这么一个当。你说我有那么多的计,我现在一点都没有嘛!事到如今,我若不把曹兵挡住,大哥、嫂嫂、侄儿、众文武……全部都有危险!刘、关、张仍旧完在曹操手里。这倒有点不服气哉!哪怕要死,也让我张飞先死。否则,怎么对得起大哥!想到这里,张飞呆顿顿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其实,三将军此时的大脑神经极度兴奋,思维活动特别活跃,所谓急中生智。张飞想,老师同我讲过,用计不能千遍一律、生搬硬套,对什么样的人,要用什么样的计。如果敌将是高傲自大的,就用骄兵之计。对方喜欢女色的,就用美人之计;……那末,曹操是什么呢?……喔哟!突如其来:“计来哉!” 小兵被他一吓:“三将军,什么计来了?” 张飞:“妙计来了!” 小兵想,军师用了那么多计,从来没有声张的。你第一次用计,就叫得那么响,人都要被你吓死。要紧问张飞:“请问三将军,想到了什么妙计?” 张飞:“尔等听了,立即与我去寻找一十六段树干,全部要斗口般大小,架在南门城墙的炮架子上,套上炮衣。再去百姓人家搬些稻草,多多益善,堆在南门城门之内,将他点燃,然而只可冒烟,不可起火。你们只要将此稻草一半干一半湿。” 小兵想,你老师专用火攻,三将军怎用烟攻?”请问三将军,你究竟用的什么计?” 张飞想,曹操生平多疑,我就来疑他一疑,回答道:“老张用的疑兵之计,吓退曹操这老贼,快去准备!” 小兵只得答应,片刻之间,一切齐办。在南门城墙之上架好十六段树干,都套上了炮衣;城门洞中堆了大量烂稻草,火点旺。但是,只让它冒出烟,然后回到衙门禀报张飞:“报三将军,一切齐备了。” 张飞坐在堂上听得敌人的炮声越来越响,便站起身来出衙门,上马提矛,带了一百小兵到南门。吩咐一百小兵在浓烟之中兜圈子,然后命令放下吊桥。三将军马匹扫上吊桥,在桥梁面上横矛勒马,对前方一望,远远看见对面旗幡刀枪如林,正是曹操的大队在过来了。张飞想,你来吧!你一百万,我一百个,照样要与你见个高低!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四回 张翼德樊城用计 魏文长襄阳造反 曹操大队向樊城进发,派出两个探子在前面打探。张飞在桥面上看见探子,心想,此时没有工夫杀小兵,让我来叫一声,吓退他们算了。便说道:“呔!来者贼兵,老张在此!” 两个探子本则低着头在赶路,听到声音,抬头一看,只见张飞立马桥头,怒目横眉。两个家伙吓得别转身来就逃。因为晓得张飞杀起小兵来干净利落。所以直往来的方向奔回去。曹操带领了头队已经渡过樊河,向樊城而来。 探子到丞相马前:“报禀丞相!” 曹操:“何事报来?” 探子:“前面樊城南门外吊桥之上,黑厮张飞横矛勒马拦阻去路,请丞相定夺!” 旁边徐庶一听,啊呀!孔明兄还没有走掉,否则叫张飞留在这里做啥?现在元直想,诸葛亮叫张飞如何挡住曹操,让我跟到前面,一看就能明白。曹操听说张飞横矛勒马立在桥面上,感到奇怪:“我六十五万军队杀到,他一个人在桥上做啥呢?难道诸葛亮又有什么花头?让我亲自上前去看他一看。好得张飞是个匹夫,我一看就能明白的。不料,这匹夫比你还要聪明!这条计连诸葛亮都想不出的,只有他敢用。曹操传令,随老夫大队前进。来到樊城南门外,丞相下令停队。马队扣马,步兵止步,刀枪旗幡落下来。 曹操带了文官武将,点马上前,靠近吊桥脚下。实际上还有一段距离,真正到了桥堍的话,张飞一矛搠过来了。现在,彼此讲话听得见,动手还够勿着。曹操对张飞看看,如果是你二哥关云长的话,虽是敌人,但互相客气,懂礼节的,我打个拱,他总是还个礼;我叫他“君侯”,他回一声“丞相”。现在碰到你张飞,是对你客气好,还是不客气好?讲骂的话,我骂你不过,我最多骂你一声匹夫,可是,你却曹贼、国贼、奸贼、老贼……骂起来一连串的。再一想,还是同你客气些吧,你若然要骂,那随便你的了。因此曹操在马上身子一侧,对桥面上的张飞把手一拱:“桥梁之上我道是谁,原来是翼德三将军。老夫有礼了!嘻……” 张飞一看,曹操倒挺客气。我要不要骂山门?称我心上最好大骂他一顿。但是,今天是用计,主要是与他磨时间,让大哥和老师等人,安然过江。因此,张飞把长矛往鸟翅环上一架。心想,你叫我三将军,我叫你什么?称你“丞相”?你这个“丞相”我不承认;叫你曹操吧,好象跟你这一声“三将军”不大相称。喔!想起来了,曹操的小名叫阿瞒。他过去又同我们刘、关、张同过事,叫他一声小名,也算是老朋友的意思。但是,好象觉得还不够客气。我对人家的尊称,是在前面冠以一个“老”字的。我自己称“老张”,子龙称他“老赵”,那末,就称他一声“老瞒”吧!只有张飞想得出来。说道:“嗨!前面马上是老瞒哪……” 喔唷!曹操想,我倒从未听到过有谁人叫我这个名字。怎么被你想得出来的!边上的文武中,资格老些的,都知道曹操叫阿瞒。年轻些的都不知道。所以,在那里交头接耳:“哎,张飞在称我家丞相什么?” 《三国》中有三个“阿”是最为有名:曹操曹阿瞒;刘禅刘阿斗;后三国中江东有个大将叫文鸯,小名叫阿鸯。其他什么阿大、呵二、阿猫、阿狗,我就不知道了。 张飞还在那里客气呢:“老张还礼了!” 曹操:“将军少礼!嘻……” 曹操对文武看看。张飞今日居然会给我还一个礼,真不容易。便假惺惺地说道:“请问将军,在此吊桥之上作甚哪?” 张飞想,你问我在这里做啥?那末,我就问你,到这里来干啥:“哎嗨,老瞒!尔带领人马到此何事耶?” 曹操:“若问老夫末,呃呃……” 曹操想,这阿戆倒一点不戆。啥人说他戆,他自己先戆。你看,他在反问我来做啥。这反问得多少厉害!你既然问,那末,就讲点你听听:“将军听了,令兄命诸葛亮火烧皇师二十万,龙心大怒,命老夫带兵前来拿捉令兄,金殿议罪。只因老夫与令见以往十分莫逆,在万岁驾前屡次讨情,无奈圣上不允。因此,老夫只得奉旨前来。请问将军在此何事?” 张飞想,你全部在热昏!烧掉你的贼兵,你说是皇师。你把皇帝掮出来,谁来信你!皇帝叫我大哥杀你这老贼,这才是真的。你在我面前瞎说,我也跟你瞎说,你推在皇帝身上,我就推在老师身上。所以,张飞回答:“哎,老瞒听了,老张奉军师将令镇守在此,要把尔的人马杀个片甲不归。只因老张和老瞒是何等的要好,屡次在先生面前讨情。无奈军师不允,因此,老张只得奉令前来。” 曹操:“喔唷,匹夫!”曹操想,你倒学得快的嘛!他一气之下,漏出一声匹夫。 张飞想,你骂人?那好,我已经忍耐了半天,早已忍耐不住了!现在你已经骂人了,那跟你大家对骂好了:“呀……呸!我老张把你这老贼、奸贼、国贼、汉贼……” 曹操:“匹夫!” 众文武对曹操讲:“你们要骂山门的话,我们要去休息了。等你们骂畅了我们再来。”张飞想,这样骂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早点把他吓跑了拉倒。便大声说道:“老贼听了,实不相瞒,老张奉军师将令,在此埋伏地雷八颗,架起一十六门大炮,要把你老贼的人马打一个全军覆没。老张早已在此等候你长久了!你与我来,来,来,来哪!”说罢,单手执矛对城头上一指。意思是,你看得出否,这是十六段树干。看得出,我佩服你。看不出,你上我当!曹操撩须对城头上一看,只见十六门大炮架好在那里,打下来的话,我在前排,肯定先完蛋。而且还有八个地雷,大概就埋伏在这城河边。爆炸起来;我与这班文武全部死光,剩下些小兵,四散而逃,倒是可算得全军覆没。再对城里一看,浓烟密布,隐隐约约的人马在川流不息,看来军队不少!哪知道,一共只有一百个人在兜圈子。 曹操想张飞的说话,到底是真是假?让我问一问文武:“列公,尔等看来可有埋伏?” 众文武想,孔明的事情我们吃不准的。加上你曹操的脾气,如果我们说有埋伏。你马上退兵;结果倒没有,你要怪罪于我们;我们说没有埋伏,你冲了进去,万一有火攻,我们更加吃罪不起。所以,大家不肯担责任。回答说:“丞相,某等无能,请丞相自己观看。” 曹操想,我就是因为看不准才问你们的。你们这些家伙都是些黄牛肩胛。 张飞看见曹操在和众文武商议,他有点心虚了:万一计策被他着破,就完完大结。其实,你既然用了疑兵之计,自己就不能心虚。如果你这条是非常周密、巧妙的,那你只管让对方去观察、分析,不怕他不上当;假使你计是有破绽的话,那末,越虚越要露底。张飞毕竟初次用计,缺乏经验,而且性子太急,恨不得曹操听了他的说话马上就退兵。稍微迟疑、考虑一下,他就等不及了。心想,不能让他多看、多想。要立即赶他滚蛋,便骂道:“老贼,你又不进!” 曹操一听,心想,我就是不进,你怎么样? 张飞:“你又不退……” 曹操想,我偏偏不退,你又如何? 张飞:“你是何道理?” 曹操想,我要看看清楚,可以吧? 张飞:“来来来,谁到老张的家伙之上交战三百回合?” 曹操想,别说三百,三千也有人跟你打的。你本事大,我的将多。一个不行,有十个、二十个……现在我考虑的不是对付你张飞的问题,而是要研究诸葛亮是不是有火攻。曹操看了半天,觉得好象是疑兵之计。但是,诸葛亮的计策怎么会这样蹩脚呢?不可能。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会不会是孔明布置了火攻埋伏之后,怕我不上他的当,于是再故意装得疑兵计的样子,诱我进城?这倒亦未可知。究竟如何?难下结论。 曹操最后一想,有了!究竟有没有埋伏,让我试他一试!我命令队伍佯攻一下,如果他真有埋伏,张飞跟上必然要得意洋洋,认为我中计了。我看到这种神色,立即命令停止冲锋。假如他是虚张声势,我六十五万人马冲上去,他一定会露出惊慌之色,那我就把佯攻变成真攻,指挥军队长驱直入。曹操考虑定当,便一声令下:“来,传老夫将令,大队前冲!” 曹操对两旁文武看看,示意这是假的。众文武想,跟了你那么多年,这一点还会不懂?你的令旗拿在手中没有动,只是袍袖一抖。这就是假的冲!真的冲锋的话,你的令旗要向前挥动的,不但众文武懂,这一点,下面的小兵也明白,这是假冲锋!虽然是假的,然而声势要象真的一样,刀枪旗幡全部举起,如森林一般,一望无际,马队将马一拎,马打羊桩,嘶声起伏,步兵准备起跑,全军一声呐喊:“杀──”声如山呼海啸相仿,徐庶见到此景,为张飞着急!他想,阿戆,这是假的,你能不能沉得住气?不要被曹操试出来!张飞毕竟不能与孔明相比,以为自己的计策已经被曹操识破了。心想,罢了!你往桥面上冲,我就往桥堍下冲,跟你冲锋相对。我冲下来见一个杀一个,杀一个捞回本钱;杀两个,对本对利;杀三个,一本两利。搠杀一万个,一本万利!但是,我首先要对准你相貂紫袍的搠,戳掉你曹操,天下太平。张飞回头对城里高喊一声:“来,与俺起埋伏!” 城内小兵想,有屁的埋伏!但是,晓得此时三将军弄僵了,我们应该一起帮帮他的忙。就把那些烂稻草抖抖松,本来烟雾漫漫,现在一抖,“轰!”全部烧旺。这时张飞长矛一荡,将马一拎,也来个假动作,并没有真正冲下去,提高喉咙对桥堍下面大喝一声:“呔!曹贼哪里走,老张来也!” 这时,曹操正在察颜观色,只见张飞回头一声吩咐,城门里面火光一亮,曹操吓了一跳!不知是什么名堂,同时看见张飞准备冲下桥来,曹操有点吃慌了。心想,我现在站在最前排,他冲下桥来,肯定第一个就要搠掉我。曹操刚想后退几步,缩到大将中间去,哪里知道后面一个人,比你还要紧张,谁呢?就是与曹操撑红罗伞盖的小兵。此人的官阶不高,薪俸倒不小,而且曹操出外时,他打打伞,平时一点事情都没有,非常惬意。所以,人家称他“站着的曹丞相”。这家伙看见张飞这副样子,心想;他一冲下来,大家只保护丞相,没有人来保护我的,而且张飞是杀小兵的祖宗,我的性命危险!那末,我还是自己保护自己,赶快逃吧。所以,他把红罗伞盖一丢,转身就逃。这家伙拆烂污,这红罗伞盖被他从后面向前一丢,等到落下来时,伞的竹竿朝上,伞盖朝底,往曹操的马前罩下来,不偏不倚正好套在他的马头上。曹操见面前血喷大红的一样东西落下来,以为是城墙上发下来的埋伏,加上战马惊起一个羊桩,差一点把他翻下马来。曹操一吓,他脱口叫了一声:“喔唷,有埋伏!” 大家本来都在紧张,你不但“喔唷”,还叫一声“有埋伏”,文武个个惊慌,以为诸葛亮的火攻来了,全部掉转马头往后退。边上有人迅速替曹操把马头圈转。大将手中的武器钻头在他的马屁股上轻轻一拍,战马便往前蹿去。曹操抱牢了自己的头,拚命地逃。 前面一声“埋伏”,便影响到了后面,后面的人都是耳朵当眼睛的。要紧喊:“埋伏来了,逃啊!”立即后队作前队,前队变后队,卷旗息鼓,大队倒退。徐庶跟在曹操的后面,知道城中毫无埋伏。但是,帮帮三将军的忙,所以连连喊道“啊呀,丞相!张飞来了!” “喔唷!”曹操亡魂丧胆,把手中的令旗当作马鞭,在马屁股上排命抽打。这时的张飞觉得奇怪,“嗨嗨!”我正在心虚吃慌,怎么你们比我还要慌?三将军趁势在吊桥上高喊:“老贼慢走,老张来也!” 曹操不敢回头观看,俯在马上抱头鼠窜。六十五万大军望风震栗,溃不成军,旗幡络乱,尘沙荡扬。城里一百小兵听见这种声音,圈子不兜了,集合起来,到吊桥堍见三将军:“恭喜三将军,贺喜三将军,曹操被你吓退了!” 张飞想,曹操走,我也要跑了。命令弟兄把城门口的火浇灭后,带了一百兵穿樊城而去。到襄江边一看,只见岸边箱笼物件遍地,江面上船只飘满,但人影全无。心想,大哥他们已经去远了。 张飞下马,带弟兄们下船,渡过襄江,到对岸高舟登陆,上马捧矛。回头一看,江面上船只无数。心想,曹操发觉中计之后,马上要重新追上来的。这些船留在这里,正好给他们的军队利用。如果曹兵追过襄江,大哥他们仍旧危险。因此,下令将大小船只与我全部拖上岸来,聚在一起,放火焚烧。然后,三将军带着一百小兵追赶大队,半路上追着刘备等人:“大哥,小弟来了。” 刘备正在挂念兄弟,见到张飞来了,非常高兴:“三弟,你竟回来了!” 张飞:“是,兄弟回来了。” 张飞又到四轮车边上来见孔明:“老师,老张回来了。” 诸葛亮:“曹兵怎样?” 张飞:“被老张吓退了!” 诸葛亮:“如何吓退曹兵?” 张飞:“老张用计。” 诸葛亮:“用的什么妙计?” 张飞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孔明听完笑笑。心想,你跟了我一百天,就能用这么一条计,不错!非但懂得针对曹操生平多疑的毛病,用这疑兵之计,而且能把我从前所布置的东西,利用起来,前后呼应──诸如:八个地雷、十六门火炮,使曹操更加相信。说明你平常就有心在注意我的言行。我告诉你,用计心要细,胆要大,这两点你基本上都做到了。尽管你这条计还不够完美,但是放在你张飞身上,曹操的确要上当的。总的来讲,应当肯定和鼓励的。因此,孔明连连点头:“我说将军满腹计谋,果然如此!” 不料张飞是三个铜钿白糖──一蘸(赞)就光!阿戆想,我这计连老师都说好,那是天下第一条妙计了。便说:“军师,曹操是永远不会来了!” 旁边皇叔一听,想你老师的计谋这样的好,也从来不敢讲曹操永远不会再来。莫非你这条计能使曹操想想怕,坐坐怕,立立怕,吓得他永远不敢再来吗?!说道:“三弟,怎说曹操永远不会来?” 张飞:“襄江面上的舟船都被老张烧光,曹操不能渡江,故而是永远不会来了。” 孔明一听,啊呀!你怎么能把船烧掉呢?便说:“将军,你将舟船烧尽,曹操立即就来!” 张飞:“军师,此话怎讲?” 孔明说:“曹操生平多疑。你若将船只全部拴在对岸,给他穿好跳板,请他来。他倒不敢来了,只怕中计。现在你这么一烧,全部露底,等于告诉曹操我们没有埋伏。本来你挺好的一条妙计,现在美中不足了。” 张飞:“这……” 张飞想,我好心、仔细,反而成了画蛇添足,而弄出漏洞来了!现在烧也烧掉了,无法挽回。便说:“那末,我等快走!倘若曹兵追来,老张再去阻挡。” 刘备想,哪有这么容易!曹操毕竟不是个笨蛋。今天,诸葛亮给张飞指出了这个漏洞,阿戆并没有记取教训,下来兵败长坂坡,张飞在长坂桥面上,吓退曹兵百万之后,又把桥梁拆掉,重蹈覆辙。 此地孔明、刘备带了百姓军队望前逃,我再说曹操,六十五万人马,狼狈逃窜,最后被张辽叫住。文远对曹操讲,张飞没有追来,我们这么多人。怕他什么?曹操说,樊城之中有火攻啊?张辽说,有火攻,我们可以不上当的。是否停了队伍先派人去探个明白,再作道理。于是,丞相传令停队,但是天已晚了。曹操回头向北一望,只见樊城方向火光冲天,便对文武讲,你们看,樊城果然有火。其实是张飞烧旺船只。到第二天,曹操命令张辽带兵三千,到樊城去探听虚实。 张辽领兵到樊城一看,吊桥仍旧平铺着,城门大开,城头上十六门炮还架在那里。张辽想,怎么人都走了,炮还架在那里?命手下上城墙去察看。小兵到城头上,除去炮衣一望,全是树干。下来回复张辽,乃是十六门假炮。张辽带兵穿过樊城,到襄江边,见对岸全是烧毁的船只。文远回来,回禀丞相,如此这般,一无埋伏。说明昨天的火光是他们在烧船。 曹操听完,又气又好笑,我竟会上张飞的当,死了鬼都没有做的。那末,你也吸取点教训啊,这次上了当,下次可不要再上当了!下次照样上当。张飞的计虽然蹩脚,但是针对曹操刚刚正好──曹操一面命令手下,到四面去捉船;一面写封信,命人送到襄阳。叫蔡瑁、张允派船来襄江接应。 数天之后,襄阳大批船到。但曹操倒并不急于渡江。他想,刘备烧去新野,抛弃樊城,已经一样都没有了,窠没有不说,现在他连树也没有了。已经无处栖身落脚。但是,我初到南方,必须要收买民心。你刘备把新野烧光,我把它重建起来,让天下人来评论,究竟是你刘备爱民,还是我曹操仁义。反正我有六十五万军队,哪怕凭空造一座城池出来也不难!何况新野毕竟没有全部烧光,修建起来更加方便。一面命军队动工兴建,一面四下贴榜,招纳百姓。因为曹操懂得,有了地盘没有人,这地盘完全是废物。他认为原来此地的百姓,都已被刘备教坏了,必须要换一批才行。原来的百姓即使他们不逃光,我也要把他们杀光之后,重新招纳的。十天左右,百姓倒是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但都不是本地的人,而是四乡八镇农村里来的,把两座城基本恢复起来。过了二十余天,曹操方始大军渡江,继续追剿刘备。 再说前面的刘备,过江之后,走了不多几天,遥望前边高大城墙,一座关厢。照理这座城市刘备应该认识的,但是他逃得昏头转向,方向都搞糊涂了。问孔明:“军师,前边这座关厢乃是何地?” 诸葛亮:“主公,乃是襄阳城关。” 刘备想,我真该死了;我在襄阳住都住过,怎么竟会不认识了!不觉吃了一惊:怎么走了那么几天,才到襄阳?此时。刘备相信孔明的意见是正确的了。的确被四十万百姓拖累了,特别是些老弱病残和妇女、孩子,走不快。刘备想,新野本是襄阳的属地,倒不如让我到襄阳城内去走一趟,说服他们。将这批走不动的百姓收留到襄阳。我再带了年轻力壮的赶路。便对孔明讲:“军师,刘备欲将子民中老弱妇幼的留在襄阳,军师看来如何?” 孔明知道他的意思。但是心想,主公啊,你不要妄想了。襄阳现在不是刘家的地方。他们绝对不会收留的。自去一趟,不高兴;叫你不要去吧,以后吃了败仗你又要怪我的。所以他说:“以亮之见,不如主公一人先往襄阳,商议定当,再作道理。亮在此等你便了。” 孔明回头对赵云看看:“子龙,保护主公前往。” 赵云:“遵命!” 刘备想,我一个人先去也好,吩咐道:“鸣锣传令,晓谕子民,老弱妇幼跟随刘备同去襄阳。”传令官“嘭……”敲着锣,喊道:“子民们听了,皇叔有令,叫老年的和女人小孩,跟了皇叔一起去襄阳城里。”百姓中有近五万人愿意跟刘备去襄阳的。皇叔就在赵云的保护之下,带了百姓,直往襄阳城关而来。到襄阳城外,扣住马匹,抬头一看,只见城门紧闭,吊桥高扯,城头上刀枪旗幡林立,挡箭牌排满,戒备森严。皇叔想,我曾经警告过蔡瑁、张允,不许与曹操往来。现在,他们这样严阵以待,大概是为了防备曹兵的进攻。其实不是防备曹操,恰恰就是防你刘备。是叔还在梦中。他在马上高声喊道:“关厢上有人否,城楼上有人吗?” 小兵:“呔!城关上有人吗?” 喊了半天,只听见城头上“当”一声炮响,城头上的挡箭牌三块中抽掉一块,五块中撤去两块,只见上面站满大将,左右分开。“锵……”铠甲声响,中间站出一个人来。此人脚踏悬空板,手靠护心栏杆,捋着小胡子对城外一看,只见城关前立了无数百姓,还有刘备、赵云坐在马上。刘备抬头一望,原来是蔡瑁,见他帅盔帅甲,神气活现。刘备对他把手一拱道:“呀;城关之上蔡都督,刘备有礼了!” 蔡瑁见到刘备对他打拱。他心里想,曹操来信叫我捉你。这话要不要同你讲穿?一想,不必了。因为见赵云捧枪在他的旁边,看来是抓不牢他的。故而假仁假义还礼道:“下面我道是谁,原来是二主公,蔡瑁还礼了!请问二主公,到此有什么公干吗?” 刘备:“都督,刘备烧了新野,又败曹兵十万。怎奈这老贼百万贼兵前来,孤无法抵挡,故而带领两县子民,暂离新野、樊城而走。只因年老体弱和妇幼等,行走诸多不便。刘备欲将他们留在襄阳城内。都督若能救济者,再好不过了。若不能救济,让他们做些生意买卖,找一个糊口生计就是了。而且新野本是襄阳之地,料想都督定能应允。” 蔡瑁一听,要把百姓留在此地。哼!你想得太好了!便说:“二主公,你知道襄阳城关小,怎么能收留这么多的子民?你还是怎么样带得来,怎么样的带回去吧!” 刘备:“暧!都督听了,常言道:上苍有好生之德,难道都督无侧隐之心么?” 蔡瑁:“二主公,你听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你还是听本都督的话。回马走吧!” 刘备见蔡瑁不答应。心想,孔明大概早已料到,所以他不肯来空跑一趟。但是,刘备还不死心,还要继续恳求蔡瑁这时,小奸蔡瑁见他缠绕不休,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厌恶和仇恨。心里想,我本来与你是冤家,现在干脆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于是他面孔一板说:“刘备!” 刘备:“啊!”皇叔一呆。心想,这家伙如此不认人,倒真是枇杷叶面孔──翻过来就毛,居然对我实呼其名。说道:“你便怎样?” 蔡瑁:“嘿嘿,老实告诉你吧,丞相早就来信,叫本都督生擒于你!”刘备听到这句话,气得人都发抖。心想,我早就警告过你,不准与曹操往来。你非但不听,还敢用老贼的信来向我威吓!刘备气过了头了,便问蔡瑁道:“那末,你何不下手?” 蔡瑁:“本都督早就想下手了。可是……” 他说到这里,目光对赵云一瞟,只见子龙楞眉暴目,眼光象火一样射向自己。蔡瑁心里想,要不是你赵子龙站在一旁,哼哼!不过现在嘴里是讲不出的。所以,顿了一顿:“可是……看在先大王刘表的份上,今天就放了你。” 刘备想,你这叛贼,心目中还有我兄长!这时,站在最前排的老百姓听得清楚,知道即使进了城也没有好日子过的。所以,对刘备喊道:“皇叔哎,咱们不进城了!进了城也没有好日子过的。城头上这家伙不是好东西!短命鬼!吃不到年夜饭的!” 老百姓只能这样骂两句解解心头之恨。但是,倒被他们说中了。蔡瑁确实吃不到年夜饭了,到十一月初四,蒋干偷书,曹操中周瑜的反间计,就把他和张允一起杀在赤壁了。 蔡瑁听了老百姓的骂声。冷笑一声,对刘备说:“刘备,你说这是两县的子民,哪一个是老百姓?” 刘备:“不是子民,是什么?” 蔡瑁:“你自己干的事,你自己心里明白!” 刘备:“刘备作事光明磊落,你与我讲个明白!” 蔡瑁:“你别装腔作势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什么老百姓,都是你的三军改扮的,要是放你们进城的话,到三更时分,你们来个里应外合,襄阳就不保了!” 刘备:“啊呀!……。” 皇叔想,你这家伙还要来血口喷人,恶毒诬蔑!便说:“你睁大了眼睛看看,老的老。小的小,男的男,女的女,难道军士扮得象吗!” 赵云对刘备说:“主公,不必与这种赖小人多讲,这个小奸依仗了曹操,无法无天,只有今后再想办法来收拾他。主公,我们回去吧。” 刘备无可奈何,摇头长叹一声,与赵云转马回去,众百姓旋转身来跟了就跑。 蔡瑁见到刘备去远,得意洋洋,自言自语地道:“滚吧,滚吧,今天就便宜了你。” 就在此时,关厢之上一个大将,肚皮都要气破了。此人姓魏名延,字文长,是老大王刘表的心腹,一向非常敬重刘备。魏延样样都好,可惜,有一个毛病,十件事情干好了九件,一件一定要拆烂污的。他一生前后造反三次,今天襄阳他初次造反,战长沙二次造反。这二次反,都是为了刘备,唯有最后一次造反,他是背叛蜀汉的。方才蔡瑁与刘备对话,他听得分明,心想,照我的心意,非但要收留百姓,连刘备也应一同迎进关厢。人家败到这个地步,你还要趁势踏沉船,还要恶言中伤!魏延恨不得抽出剑来就把这恶贼一剑。但是,一看两旁蔡家的人不少,万一动手不成,反而造成麻烦。一想,有了,让我下城楼,趁蔡瑁不防,开城把刘备、赵云放进来。想到这里,拎甲拦“锵……”下关厢。大家并没有注意,魏延到了城下,跨上战马,手执大刀,到城门洞口喊道:“来!与我开关!” 守城小兵见魏延吩咐开关。心想,城外有刘备在,开城要有都督的命令。所以问道:“魏将军,可有都督将令吗?” 魏延:“将令么?” 小兵:“是啊!” 魏延想,我哪来什么令箭呢?便拍拍腰间对小兵说:“将令在我囊中。” 小兵想,你的口袋这么长,能放一支令箭?不管怎么样,我们要见到了算数。说道:“请魏将军拿出来看一看。” 魏延:“定要观看么?” 小兵:“那当然。” 魏廷就起手中红铜大刀,拉开四门,刀尖触到小兵的鼻子上:“你看仔细了!” 小兵吓得倒退两步。看他这种样子,有个小兵想把他吓退:“怎么,你造反了吗?” 不料这句话,吊了魏延的心火。文长一怒之下,不顾一切:“你说俺反,俺就反了!”说罢,手起刀落,小兵尸分两段,旁边的守城兵一看,晓得不对头,大家高喊:“不好嘞!魏延造反罗!” 魏延想,你们喊,那我就杀。反正弄僵了,横竖横拉倒。便挥动大刀,乱劈乱砍。片刻之间,杀了十多个小兵。文长想,慢,这时不是杀小兵的时候,先要把刘备、赵云放进了城才是道理。因此过来自己开城。他便一刀,把城门上的一把锁砍去。右手执刀,左手抓住风圈,把一扇城门拉开,马扫出城门洞,一看,吊桥扯在那里。再回上城头去放桥是不可能的。魏延眼快手快脚快。两足在踏蹬上用力一点,“啪”跳到了马背之上,大刀往上一送,单刀抓住刀钻。马高八尺,人高九尺左右,刀有一丈开外,正好够得着,刀口往两条吊索上一勒,绳索断,吊桥“哗啷当”倒下。魏延脚一脱,坐稳马背,刀收转,冲上桥面。抬头一望,刘备、赵云已经去远了。心里想,我如果追上去,等我们回来时,吊桥肯定又扯起来了。这时,魏延感到事情失策了,但是已经无可挽回,箭在弓弦上,不得不发了。因此,提高喉咙喊道:“赵将军请回来,子龙将军回来!” 你这样叫,赵云根本听不见,走在后面的一些老百姓隐约听到声音,回头一看,见桥上一员大将在向这边招手。就对前面喊:“皇叔,赵将军,后面有个大将在桥面上招手。”赵云回头看了看,但听不清他在叫些什么,也看不清面目。再则,赵云根本不希望百姓进城,而且还得提防城内蔡瑁不要玩弄花招。我奉孔明之命保护皇叔,那我就应该好好地保他回去。所以,子龙并不理睬。你们就这么走了,却苦了魏延。说时迟,那时快。蔡瑁正趴在栏杆上自得其乐,忽听下面一片罗唣。刚想命人去问,只听城外“哗啷当”一声巨响,仰出栏杆一看,吊桥倒下,魏延已经立马桥上,同时,城下小兵跌跌冲冲奔上来:“报禀蔡都督,不好,魏延造反了!还杀了十多个弟兄。” 蔡瑁:“什么,他竟反了!?”一听,魏延在桥上大叫大喊,在叫赵云回来。蔡瑁心想,我不放刘备他们进来,你竟然杀了弟兄,打开城门,放下了吊桥,去叫赵云回来。你准备叫了赵云来与我拚命吗?你想一起动手吗?如果赵云真的冲进城来,我还活得成?那可不得了!这家伙眼睛骨碌一转,喊一声:“蔡中、蔡和!” 蔡中:“有!” 蔡和:“在!” 蔡瑁:“你们弟兄带兵一千,全部弓箭,马上下去把魏延这个叛贼射过吊桥去,把吊桥扯起来!” 蔡中、蔡和:“是!” 蔡瑁:“蔡立、蔡新!” 蔡立:“在!” 蔡新:“有!” 蔡瑁:“你们弟兄带兵五百,到魏延家里,杀他个满门,最后拿他的老娘和老婆的脑袋来见我!” 蔡立、蔡新:“是!” 这时,旁边一个大将在想,魏延啊,你为啥不同我商量一下?要造反,我跟你两个人一起干,你去叫赵云,我来守桥,这多好呢!这大将继文名聘,字仲业,也是老大王刘表的心腹,而且与子龙是要好朋友。过去刘备在荆州时,文聘与赵云同席饮过酒,相当投机,现在文聘想,此时,我还可以补救魏延,让我来向蔡瑁讨令,只说我去捉他,蔡瑁必然相信,等我与他交战时,对他使个眼色,叫他假装被我杀败逃走,去叫赵云;我守在桥上,等他带了子龙回来,我再装败逃进城关。他们便可趁机跟进襄阳。文聘考虑好,刚要跨出来讨差,正还听见蔡瑁命令两个侄子去把魏延满门斩首,仲业脚步缩住。心想。魏延没有小辈,我还有个儿子呢;弄得不好;要连累全家的性命,在这要紧关头,文聘好听一点是保身价了;不好听点,他畏惧退缩。这时,魏延正在吊桥上喊叫,忽听后面一阵呐喊──小兵:“呔!魏延照箭来!照箭哪!” 魏延连忙身体往前一仰,将马一拎,冲下桥去。等你过桥,箭立即不放,目的只要把你吓过桥。城头上盘车里绳索放下来,小兵重新在桥上连接好索子,人回进城来,吊桥扯起,弟兄进城门,城门关上,换好一把新锁。 蔡中、蔡和上城回蔡瑁缴令。 魏延过了桥,知道造反不成。这时,他脑筋清楚了。心想,我干事情太鲁莽了,娘和妻子都在城里,性命必然危险!现在只好待我来讲讲好话,求求蔡瑁,是否可把我的家眷放出城来。他便留转马头,点马到城河边将马扣住,面对关厢,大刀一架,对城上的蔡瑁把手拱拱道:“城关之上蔡都督!” 蔡瑁:“不敢当!” 魏延:“魏延一时糊涂,料想都督也不会重用了。” 蔡瑁想,你这种人,我还好重用啊!但是,他在嘴巴上还要假敷衍:“魏将军说哪儿的话!” 魏延:“望都督念魏延在你麾下多年之情,是否可将魏延为老娘送出关厢?魏延感恩不尽!” 蔡瑁:“魏将军你放心吧,你老娘马上就来!” 文长也急昏了,以为他真的会把娘送出城来的。所以呆顿顿坐在马上等候。再说蔡立、蔡新带兵五百,到魏延府第,来个团团包围,两人冲到里面,从门公杀到丫头为止,一个都不留。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与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一婆一媳哪里想得到儿子、丈夫干事情毫不考虑,竟连累她们婆媳被杀!蔡立、蔡新把她们两颗头颅上的发帚与发帚打一个结,提着出魏延府,回到城上见蔡瑁交差。 蔡瑁把两颗脑袋提在手中,对城外的魏延喊道:“魏延,你老娘和你老婆一起来了!”说罢,把两颗首级荡两荡,用力抛过城河。 魏延听说娘同老婆一起来,心想,蔡瑁这一点不错,连我老婆一起送了出来。正想谢谢蔡瑁,他还未开口就感到不对,因为吊桥未平,城门不开,只听“来了”一声。魏延抬头一看,见两颗血淋淋的脑袋从城上飞了下来。因为是从上往下,抛得远,两颗首级落到了城河对面的河边上。此时,魏瑁在马上哪里还坐得住,鲜血从口中喷出来,大刀脱手,人从马上滚下。他膝行上前,抱住两个头颅,放声大哭:“娘啊……”泪如雨下。 蔡瑁在城头上得意地笑着:“嘻……” 魏延哭了一阵,忍住悲痛,收住眼泪,一手提了两颗首级,一手在地上一撑,站立起来,指着城头上的小奸蔡瑁,他咬牙切齿痛驾:“蔡贼呀蔡贼!你胆敢杀我魏延的娘亲妻子!待魏延赶上前去,请二主公刘备带了人马杀进城来,拿住尔这奸贼,将你千刀万剐,方消俺心头之恨!” 蔡瑁:“好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五回 曹孟德虎入襄阳 小大王受曹暗害 魏延手提两颗首级,拾起大刀,上马便跑,欲追赶刘备、赵云。跑到半途,突然将马扣住。心想,刘皇叔眼下正在吃败仗,自顾不暇,怎么可能为了我的私人之仇,来打襄阳呢?我追到了他们也是枉然。那怎么办呢?上哪儿会……看来只有赶奔长沙,去投奔我的义兄黄忠,即黄汉升,请他出兵代我报仇。打定主意,便将两个人头挖坑埋葬,做好记号,以后再来料理。然后,一直赶奔到长沙,面见黄忠。 不料,黄汉升病卧于床衾。听魏延讲明情况之后,黄忠说:“你我乃是金兰弟兄。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你的娘就是我的娘。等我病体痊愈,一定出兵襄阳,报此杀母之仇。现在你留在这里。我在太守韩玄跟前来保举你。但是你今后作事须要谨慎,不可如此莽撞。”后来黄忠一病多月,等到身体好,准备要去复仇,得讯蔡瑁、张允已在十一月初四被曹操杀在赤壁了。魏延这才算平了口气。派人去为母亲、妻子办棺成殓。魏延就此留在长沙,今后再提。 曹操大队兵进襄阳。丞相考虑,荆襄虽然已是我的地方,但是为了剿灭刘备,我未有工夫来接收襄阳。再说,此番追歼穷刘备,我只有蚀本,没有赚头的。我出动了六十五万军队,花费很大,而刘备却没有啥家当,即使把他的人马全部消灭,也抵不上我已损失的二十万。粮饷等就更不必说了。除非捉牢刘备,否则我是一无好处。那末。我还是先在别地方赚它一笔,准备贴补在刘备身上。想起,荆襄共有二十八万水军,号称三十万。这是一批不小的家当,先拿它下来。六十五万加二十八万。便是九十三万了。但是,我取襄阳必须准备两种手段,军队扎在城外,如果刘琮主动来见我,那我就用软功,不来见的话,恐怕内中有变化,那我就用硬功。因为自从宛洛道献降书到现在,已经隔了一段时间了。虽则蔡瑁、张允派了船来接我,但这还不能算数。主要看刘琮的态度。因此,丞相将人马扎在襄阳城外,观察动静。 城中蔡瑁、张允得讯曹操大队到了城外,就同刘琮讲,丞相大队到来,我们应当出城去迎接。刘琮就问母亲蔡氏,你看如何?蔡夫人吩咐自己儿子:应当听你母舅的话,到曹操营中去一趟,而且要请丞相进城。刘琮毕竟只有十四岁的孩子,听从娘的说话。到来朝,在蔡瑁、张允的保护下,带兵三千出城,往曹操大营而来。曹操得悉刘琮来见,便命一万军队在营前排队相迎,自己带领文武到帐口等候刘琮。二公子到曹营前,三千军队站定,他与蔡、张三人下马。只见两旁的曹兵都在吹吹打打,夹道欢迎。 小兵:“迎接小大王!”“迎接小大王啊!”…… 刘琮觉得非常荣耀。一人在前,步进大营;蔡、张两人在后跟着。头营、二营、三营、四营……直到大帐口。曹操见刘琮到,带领文武出接,抢步上前:“啊!小大王。老夫在此迎接,有礼了!” 刘琮:“老丞相,孤何德何能,敢劳丞相出接。在此回礼了。” 刘琮的死,就死在这一句话上。曹操一听,十四岁的一个小鬼,自称“孤”,好大的口气!是象刘表的儿子。曹操心中思恨,表面上扬声大笑:“哈哈哈哈!小大王请了!” 刘琮:“老丞相请!” 曹操:“你我挽手同行。” 刘琮:“甚好。” 刘琮把手伸过去,曹操搀着他,一声咳嗽,步上大帐。蔡瑁、张允跟上帐,文武一起在帐上两边立好。帐中早已摆好一桌酒肴,两张座位。曹操把刘琮的手一放,起自己的袍袖往上首的座位上掉一掸。其实很干净,这是曹操的做功,表示敬重的意思。然后对刘琮讲:“请小大王上座,待老夫拜见!” 刘琮:“老丞相,不敢啊不敢!请老丞相上座,待孤来拜见。” 曹操说:“既然如此,不必客套了。”分宾主上下坐定。蔡瑁、张允站在公子身后。手下人执壶斟酒。曹操举杯在手:“小大王请了!” 刘琮:“老丞相请!” 曹操:“小大王今年几岁了?” 刘琼:“孤今年一十四岁。” 曹操:“喔唷!公子一十四岁便能继承父业,掌管九郡,可敬哪可佩。” 刘琮:“老丞相夸奖了。孤年幼无知,望丞相看在先父份上,今后多多照拂,孤感恩非浅!” 曹操:“小大王言重了。老夫与令尊乃是虎牢关之老友,一向莫逆,理当尽力。” 曹操想,你托我照拂,老实讲,你的家当全要照拂到我手里来。两人边吃边谈,十四岁的小孩子酒量有限的,多喝了几杯,已经有些醉意,说话就不注意了。公子感到曹操待人确实不错,不象自己所听到的,讲他如何奸诈。照理你有这种看法,只要放在心里就行了。可是他多吃了几盅酒,说话便少有控制了:“老丞相,孤以往闻得有人言语之中冒渎丞相。今日看来,他们尽是在信口胡言。” 曹操听完刘琮的这番话,他心想,你现在是这么讲,恐怕到明天你看见我,就不会这么讲了吧?老贼装得非常坦然:“小大王,背后之言人皆有之。大丈夫不听背后之言。是非曲直,天下自有公论。” 旁边蔡瑁、张允一听,觉得公子爷言语失口了。小奸蔡瑁便把刘琮龙袍袖子拉拉,意思是可以走了;你母亲叫你邀请曹操进城,不要忘记了。刘琮被蔡瑁袖子一拉,他也觉察到自己的失言。心想,言多必失,还是早点走吧。因此,站起身来:“老丞相,孤今日到此,多蒙老丞相优待,来朝请老丞相进城赴宴,望勿推辞!” 曹操:“小大王有请,老夫岂能违抗。来朝一准进城拜望。” 刘琮:“孤告辞了。” 曹操:“待老夫相送。” 曹操把刘琮送到营前,两人一拱而别。刘琮与蔡瑁、张允上马,带兵三千回转襄阳,升坐银銮殿。那班奸党不必提它。忠臣们都要来听听刘琮见曹操的情况如何。所以,银銮殿上两旁文武站满,二公子便与大家讲:“殿上众位;孤今日带领蔡、张二人,到曹丞相营中赴会,并请丞相来朝进关。众位看来如何?” 一班忠臣本来一直看冷谱,现在看不下去了。心想,你把曹操当好人,请他明天进城,照我们看来,曹操进城之日,便是襄阳断送之时。其中有一位老将军,名叫王威,他从旁闪出:“二主公,王威有礼了!” 刘琮:“老将军何事?” 王威:“照王威看来,来朝曹孟德进关,襄阳不保。以求将之见,请二主公安排三千人马,准备弓箭,守在关厢之中,待等曹操进关之时,趁其不备,将他乱箭射死。然后命人前去相请刘皇叔回来,共守襄阳。至此,天下人无不称颂你二主公的功德。未知此计能用否?” 意思是,老奸巨猾的曹操被十四岁的小孩子乱箭射死,天下人都要佩服你的。旁边蔡瑁一听,想你这老贼妖言惑众!连忙闪出来:“呔!王威,你别胡说八道!” 王威看见蔡瑁,怒火中烧。都是你这奸贼,把荆襄送与曹操,把十四岁的孩子,弄得晕头转向。正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只有杀了你,荆、襄才能太平。王威“匡”宝剑出匣,怒目横眉:“口走!大胆蔡贼,尔将荆襄献于曹操,如今还要引狼入室,王威与你拚了!” 蔡瑁见王威要与自己拚命,知道这老头儿好本事,心中惊慌,一面还在乱骂,一面向后倒退。 刘琮连忙喝住:“且慢!老将军住手!待我到里边去问过母亲。”说罢,起身往里走去。 哪知,蔡夫人就在后面听壁脚。现在见儿子进来,就对刘琮说:“曹丞相仁义待人,决无夺取襄阳之理,休所王威胡言乱语。来朝与你家母舅好好迎接丞相,今日不用出外了。”便叫人传言退殿。殿上文武退出去,王威知道情况不妙,宝剑入匣,匆匆回到家中。他老妻早已亡故,家中只有他一个人。他就把老总管叫到自己门前说:“我这薄薄家产交付与你,我要走了!”王威到哪里去,后书再提。 曹操送走刘琮后回到内帐,叫手下传十四员大将进来:张辽。许褚、曹仁、曹洪、曹真、曹休、夏侯惇、夏侯渊、夏侯德、夏侯尚、李典、乐进、毛玠、于禁,丞相命令他们:带兵五万,来朝保护老夫兵进襄阳。再派徐晃、张郃耳带兵一万,准备云梯,米朝待老夫进关之后,万一刘琮将城关紧闭,尔等架起云梯,攻进城来,接应老夫。两将奉命而退。其余人马明天全部留在城外。曹操一切布置定当,城中也在准备。蔡夫人吩咐蔡瑁、张允:“明大派兵一万,从城门口到辕门口,排队相迎。沿街百姓都要设香案,迎接曹丞相进城。” 一宵已过,直抵来朝,曹操上马。十四员大将各执兵刃。五万军队如虎似狼,直扑襄阳。故而这回书便叫“虎入襄阳”。到城关前,见城门开直,吊桥平铺,五万军队两万在前,三万在后,耀武扬威进城关。一万兵先上城墙。襄阳城头上的小兵不懂,这算什么意思?只见他们把“刘”字旗全部拔光,插上“曹”字旗号。襄阳兵吓得一个都不敢动。另一万军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从城关一直排到辕门。两旁的百姓虽然都点了香,门口都摆了香案,但是,年纪大一些的老百姓,知道情况不对,点上了香烛,人却走了。曹操带了十四员大将,三万兵,象冲锋一样直奔辕门而来。犹如饿虎扑羊,势不可挡!到辕门口下马,军队把辕门守好。十四员大将个个将宝剑出匣,七左七右,保了曹操闯进辕门,到银銮殿前。 刘琮他如在梦中。见曹操到来,他带着蔡瑁、张允和少数好党,在那里迎接。一看曹操气势汹汹,与昨天吃酒时完全两个样子,刘琮正欲上前动问,曹操旁若无人,直闯银銮殿。十四个大将两旁站立。曹操往中间的座位走来,心想,家当都是我的了,这只座位当然我坐了!他踏上前来,一声咳嗽,居中坐定。刘琮晓得不对。双手把蔡、张二人抓住。心里想,万一今朝襄阳不保,完全在你们两个人的身上。公子把两人拖到了曹操面前,把手一松,指头对准曹操一戳:“暧,老丞相!今日孤请丞相赴宴,你何故一进城关便来占我的独坐呀!” 曹操想,事到如今也不必兜圈子了。反正我早把说话想好了:“小大王听了,昨夜鼓打三更,皇城万岁旨意下,说你小大王身犯二大罪。” 公子一听,知道他瞎说,抢了我的家当,他反说我有两桩罪名!便问:“怎样二大罪状?” 曹操:“令尊一死,闭丧不报,一大罪也;江夏刘琦是长,尔刘琮是幼,废长立幼,乃是二大罪也。” 刘琮:“那末可有三大罪么?” 曹操:“喔唷……” 丞相一听,气得不得了!心想,这小鬼胆子真不小,一般的人要吓得口都不会开了,他还敢当面顶撞。便说:“尔且听了,因这二大罪状,万岁龙心大怒,如今尔胆敢顶撞老夫。那老夫就给你个三大罪,你得了父兄之业,自不能保,反而送与他人,此乃三大罪!” 毕竟十四岁的小囝,怎么斗得过曹操。刘琮又急又气,痛哭流涕:“嗳,完了!” 曹操:“尔且听了:本当将尔送至皇城,金殿议罪。老夫念在令尊份上,在差官跟前屡次讨情,如今命尔往青州,去作三年太守。待等年满一十八岁,再回荆襄,为九郡之主。” 公子一听,我在自己的地方都呆不住,还好到外面去啊!要想说不去,但此时由不得你了。曹操一面命令手下,准备一辆芦轿车辆,一面派人到里面去把蔡氏押出来,东西一点不准拿,立即动身。母于二人被推上车子。保护的小兵一个都没有,只有一个推车的人。这时,蔡瑁、张允两人,吓得浑身发抖,动弹不得。 曹操对他们叫一声:“蔡瑁、张允二位!” 蔡瑁:“丞相,蔡瑁在!” 张允:“张允有!” 曹操:“你们二人相送小大王到城关之外,尔等速即回来。不得有误!” 蔡瑁:“是!” 张允:“是!” 两个小奸,跌跌冲冲奔出来,到辕门口。只见母子二人已在芦轿车上。蔡瑁对外甥说:“小大王,丞相命你到青州做三年太守。光阴似箭,很快就过去了。三年之后你再回来,本都督在此等你。” 刘琮这时完全清醒了。我的一切全部完在你这个娘舅身上!不要说三年,恐怕未到青州,性命已经不保了。虽然是十四岁的孩子,对这一点却是非常明白的。所以,一句话也没有。只是扑在娘的怀中,泪如雨下,“啊!完了……”蔡氏抱了儿子的头,“儿啦……”母子抱头痛哭。车辆推动,蔡瑁、张允二人骑了马跟在边上。一路之上的老百姓,都躲在门背后张望,知道刘表的家业顷刻之间彻底完蛋了。门口摆上的香案,上面香烛未尽,已经发现刘琮母子的车子过来了,子民们吓得都躲藏了起来。 一到城外,两个小奸立即扣住马匹。因为曹操命令他们只准送到此地。所以半步都不敢多走。 蔡瑁:“小大王,丞相命令咱们送到城关外面,马上回去。咱们不能远送了,路上当心,蔡瑁有礼了!” 张允:“张允有礼了!” 两个家伙唱了个喏,圈马回进城去。到辕门下马,匆匆上殿回复曹操。 蔡瑁:“丞相,咱们回来了!” 张允:“张允回来了!” 曹操:“送到哪里?” 蔡瑁:“遵照丞相吩咐,送到城关外面。” 曹操:“小大王前往青州,路上可曾命人保护?” 蔡瑁:“一兵一卒没有!” 曹操:“口走!大胆蔡瑁、张允,尔等枉空是荆襄老臣,又是小大王的母舅,如今他们一个是寡妇,一个是孤儿,长途跋涉,岂能无一兵一卒保护!实是该死。” 蔡瑁、张允想,你自己叫我们不准送远的。现在,反说找们枉空。 蔡瑁:“那末丞相,待咱们两个马上赶上前去,护送小大王。” 曹操:“既已回来、何必再去。算了!与我退过一旁。” 其实,曹操是摸一摸底。荆襄的大将是否有人保护,若有一个,我就派两个去对付。现在看来确实无人保护,曹操便拔令在手:“于禁、毛玠,二将听令!” 于禁:“于禁在!” 毛玠:“毛玠有!” 曹操:“老夫付尔等将令一支,带领人马五百,追赶上前,护送小大王母子前往青州,须要当心了!”说罢,就向两将使个眼色。意思是照我事先吩咐的办,替我杀个干净。 于禁、毛玠二将接令,到外面上马提家伙,带五百兵,出城追赶上前。 再说,刘琮母子俩的芦轿车子,离襄阳五里左右,只听得后面有人喊叫:“二主公慢走,二主公且慢!” 刘琮探出头去一看,原来是王威。王将军隔夜天把家里事托了老总管之后,自己就在此等候。现在看见芦轿车子,一面叫,一面策马扫上来,赶上车辆。见车上母子二人,王威把手中刀架好,把手一拱:“二主公在上,王威有礼了!” 刘琮:“老将军,孤不听将军之言,落到如此地步。” 王威:“二主公,事到如今,不必多言了。请问二主公,现往何处?” 刘琮:“老将军听了,曹操命我往青州去作三年太守,一十八岁回来为荆襄之主。” 王威:“二主公,休听这老贼胡言乱语。青州万万去不得!” 刘琮:“那末老将军,你看孤如今往哪里而去?” 王威:“照王威看来,还是前往江夏郡,投奔你家兄长,小大王刘琦。” 刘琮:“孤无脸见我兄长。夺了他的荆襄,如今反被曹贼所占。” 王威:“二主公,不必多虑,自己弟兄,料想小大王决不见怪。” 刘琮低着头不响。王威吩咐车夫向左而跑,去往江夏方向。正在此时,后面杀声连天──小兵:“刘琮慢走哎!”“刘琮慢走啊!”…… 于禁、毛玠带领五百小兵追了上来。 刘琮听见追兵到,要紧对王威说:“老将军,后面追兵来了,如此奈何!” 王威:“二主公只管放心,后面的追兵自有王威抵挡。” 王威叫车夫推车子快往左走,自己圈马而回。到后面拦住于禁、毛玠。老将军勒马横刀:“吠!来者贼兵贼将,与我住马!” 于禁、毛玠扣住马匹。心里想,蔡瑁、张允说没有一兵一卒保护,怎么现在有一员大将? 于禁:“呔!马上老头儿通下名来!” 王威:“贼将听了,王威便是。尔等到来何事?” 于禁:“我们奉了丞相之命,相送小大王到青州去。” 王威:“呀……呸!夺了旁人之地,还要谋害孤儿、寡妇,天理难容!尔等如能听王威之言,速速回去,倘若不然,金刀无情!” 于禁一听便知,这肯定是埋伏在半途、欲保刘琮的老将心想,你这老头儿,有多大能为,老子先干掉你再说。便骂道:“你这老王八蛋,竟敢拦住本将军的马头,看枪!”话音未落,便向王威迎面一枪。 王老将军举刀钻招架,把枪掀开,挥过来对于禁一刀。于禁起枪架住金刀,毛玠准备上来帮忙,于禁对他眨眨眼睛,意思是这老头儿我一个人可以抵挡。你追上去,把车子上两个干掉了拉倒。毛玠便带一百兵去追赶芦轿车。车辆刚刚转弯。车夫见后面追兵越来越近,心里想,逃是肯定逃不脱了。他们的目的是来杀车子上的两个人的,我若不识相,连我一起带掉,不是我没有良心,实在自己性命要紧。所以,急忙把车一丢,人往旁边茅草丛中一钻,车子就停在路中间。刘琮母子抱在一起,浑身发抖。毛玠带兵赶到,扣住马一看,一对死老虎,也不需要我来动手。吩咐曹兵:“来!下手。” 一个曹兵跳上来,手执钢刀,一刀一个,两刀一对。母子二人立即倒在血泊之中。小兵割下两颗首级,发帚结在一起,递给毛玠。毛玠提着头带兵回去。来到原来的地方,只见王威的金刀把于禁劈个不停。于禁只招架,并无回手之能。 毛玠叫一声:“老头儿,你看你家主母、小主人来了!”说罢,把两颗脑袋朝王威扔去。 王威见两颗脑袋从上落下来,金刀脱手,人从马背上翻下来,昏了过去。于禁、毛玠带兵回去见曹操交差。 王威从地上爬起,提着他们母子两个首级,沿着血迹向前走去。车夫见到老将军,便从茅草之中钻出来,掘了一个坑,把车子上的两个没头尸体搬下来,拖到坑中埋葬,并且在一旁做好一个记号。然后推了空车子到江夏都去见大公子刘琦,把这事情经过告诉他,请他看在死去的父亲份上,来把母亲和兄弟的尸首运回去成殓。车夫说:“老将军你怎么办?”王威说:“你不必为我担心,只管去就是了。”车夫推了车子到江夏郡,刘琦闻知情由,悲愤交加,立即派人来收尸,自己气得一场大病。这场大病非同一般;将要断送他的性命。等到赤壁火烧,孔明取还荆州,大公子夭寿身亡,后书再提。 再说王威他想,国已亡,家何在?还是一死而了!他抽出宝剑说了声:“二主公慢走,王威来了!”话音刚落,自己已在剑下自刎,倒于血泊之中。再说王威的老总管,自从昨天主人走后,一直坐立不安,今天寻到城外,发现主人的那一匹马站在那里,金刀落在地上,就把刀扛起来,架在乌翅环上,牵了马,沿着血迹一路上找寻过来,到三岔路口,见老主人已经气绝身亡。老总管痛哭一场之后,便将薄薄家产变卖。给主人买棺成殓。 于禁、毛玠进城,暗中见曹操交差。 后来蔡瑁、张允风闻此事,但根本不敢开口。外甥、妹子被曹操杀了,可是这小奸还要忠心于曹操。所以两个多月之才被曹操杀于赤壁。正是死不足惜,罪所应得。 曹操取了襄阳,便想,请两个人来相助自己,一个是当今天下有名的号称“凤”,姓庞名统,字士元,襄阳人氏。但是曹操去请了三次,面都未见,庞统不愿相助曹操,知道他一定要来缠绕不清,所以一走了之,离开了襄阳。第二个是请金枪将文聘,虽然襄阳已归曹操,刘表手下的文武当然也属曹操所有了。但文聘闭门不出,曹操考虑到他是个名将,不但武艺好,而且名望高。故而特地登门相请。文仲业最后为了顾全一家老小,只得出仕曹操。但是,他和徐庶差不多,身在曹营心在汉。曹操把荆襄之事安排停当,心想,我已放弃追刘备一月左右,估计他早已逃出千里之外了。 这一日,忽有手下进来通禀,说探马从前方回来,有军情禀报。曹操立即吩咐起鼓升殿。顿时钟鼓齐鸣,文武官员拥上银銮殿。文官共有二、三百,纱帽袍服,整整齐齐,排成三行;武将一千开外,排成五七,第一行是姓曹的如曹仁、曹洪、曹真、曹休等等;第二行姓夏侯的,如夏侯惇、夏侯渊、夏侯德、夏侯尚等等;第三是曹操的起首元老,如张辽、许褚、于禁、毛玠、李典、乐进、徐晃等等;第四行是河北名将,如张郃、高览、焦触、张南、马延、张[岂页]等等;第五行是荆襄降将,如文聘、蔡瑁、蔡立、蔡新、蔡中、蔡和等等;一个个都是顶盔贯甲,威风凛凛,从殿上一直排到殿外。两旁虎威连连:“丞相临殿!嚯……”曹操从里面跑出来──逐鹿中原战未休,雄师百万擒枭刘, 有朝平定东吴地,西出潼关扫凉州。 一声咳嗽,中间坐定。两旁文武上前参见丞相,曹操把手一招:“罢了。站过两旁。”文武退到边上站好。 探子报到殿上:“报禀丞相!” 曹操:“何事报来!” 探子:“小卒奉命打探,探到刘备逃了三十天,还未走满三百里。现在当阳、长坂坡一带,请丞相定夺。” 曹操:“怎么,刘备逃了三十天,还未满三百里?” 探子:“是。” 曹操:“唔──?”三角眼一转。对探子驾官指头一点:“唗!大胆匹夫,尔定在外面游荡,回来胡言乱语!来,与我捆绑。” 手下人拥上来,把探子绳穿索绑。探子高喊:“丞相,小的受冤枉啊!” 曹操:“老夫问尔,刘备怎会三十天行不满三百里?岂非谎报!” 探子:“丞相容禀,刘备带了两县子民,行动不便,牵累甚多。所以,日行不满十里,一月来未行满三百。” 曹操一听,说话有道理。百姓中老老小小、男男女女,背囊负重,扶老携幼,一天走不到十里路。那末,一个月是不满三百里了!曹操便命令:“来!与我松绑。”手下人替探子解去绳索。 曹操:“老夫赏尔银牌一块,免五日当差。” 曹操一向赏罚分明,有功赏,有罪罚。方才冤枉了你,现在补偿你。探子受赏后谢过丞相退出。曹操想,刘备啊,我以为你已经逃出了千里之外,原来你还在我荆襄范围之中!你选三十天,我派马队只要一天一夜多一点的时间,就能追上你了。过去行军有板眼的,步兵日行六十里,如日夜兼程,所谓倍道而行,则就是一百二十里。马队就要加一倍,日夜行军二百四十里。三百里路,马队只要十五个时辰就够了。曹操想,今朝是建安十三年的九月十四下午,我命头队先锋今夜出发,到明天月半,迟到下半夜,一定可以追上刘备了。但是派谁追呢?这个先锋大将必须要具备三桩条件:第一、要认识刘备。在战场上刘玄德不会戴龙冠、穿龙袍;一定改扮过了。我这一千多大将之中,不认识刘备的人是很多,不要看见了刘备当面错过;第二、武艺要能够抵挡红、黑两将。因为刘备这两个兄弟,一定在旁保护;第三、此去当阳、长坂坡一带的路线要熟悉,不要走了冤枉路。曹操考虑定当,拔了一条将令,眼睛对武将班中搜寻。虽然合格的大将很多,但是多数是心腹,要留在自己身旁保护的。一行一行看过去,看到第四行内,曹操拣中一人。此人姓高名览,字伯曼,乃是河北名将,“四庭柱”之一。孟德认为他三桩条件统统合格。当年刘备失守徐州,寄身在袁绍处,故而袁绍手下大将个个熟悉刘备的。论本事,他同颜良、文丑列在一班“庭柱”之中,尚能力敌关、张二将。身为名将,这三百里路谅来不会走错。曹操选定之后,便唤道:“高览听令!” 高览没有听见。为什么呢?因为他想,名将在前排很多,发到令箭给我,一定在后面。或许没有令箭。因此,他不在心上。尤其立在第四行,离曹操有一段距离。丞相没有看到高览出来,大概没有听见,因此提高喉咙继续喊道:“高览,高伯曼听令!” 两旁文武都对高览看,意思是丞相有令给你。这时,高览方始听到。他想,头令给我,那是感到脸上装金一般,要紧手拎甲拦应声而出:“丞相在上,末将高览在!” 曹操:“老夫给尔将令一支,带领马队三万,为头队正先锋,倍道而行,限你迟至来朝深夜,定要赶到当阳、长坂。生擒刘备,官封万户侯。拿到刘备之首级,赏金千两。千万不可难为子民!” 他嘴上这样讲,眼睛对高览眨眨,这班刁民你给我见一个杀一个,既然他们要跟刘备一起死。那末,我就成全了他们!曹操杀人如割鸡。四十万百姓死在他的眼睛一眨上。高览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想,丞相你不叫我杀百姓我也要杀。高览接令就跑,到外面点兵三万,整顿胄盔铠甲。小兵带上乌骓马,高览上马,两个小兵抬过来一口八十斤重的开山巨斧。高览举斧在手,一面大纛旗迎风招展,上面:“大汉丞相帐前,头队正先锋,河北名将”下面赫然一个“高”字。 炮声震天,军号响亮,部队进发。曹操在继续发令,命高平、高槐为曹操大营的头营守将;命晏明、晏腾为二营守将;命曹顺、曹成为三营守将;命河北一根“正樑”韩琼,字季子,为四营守将;命金枪将文聘为中军帐守将。以上各营都带兵一万,同曹操一起出发。另外,丞相命令一百多员偏、裨、牙将各带兵五百,分散走各条大小路,往当阳道而去。目的都是捉刘备,捉牢刘备或杀去他,赏赐与高览相同。其他令箭,曹操到了当阳之后再布置。此地留下十万军队,交给蔡瑁。张允驻守襄阳。曹操统带八十三万人马和其余心腹大将,飞马追赶刘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回 诸葛亮江夏借兵 张翼德代理军师 今天是建安十三年九月十五。刘备带了四十万百姓逃至当阳道。此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当阳道包括的范围很大,地名也有三个:中间一段叫当阳道,又名汉阳道;前面东南一段叫长坂坡;靠西北侧一个大村庄,名为霸陵村,村前有座桥叫霸陵桥。有的说“张飞喝断霸陵桥”,其实并无其事。因为曹操的军队从西北来,刘备带了百姓向东南撤.曹兵既在长坂坡中;刘备等人当然不可能还在霸陵村。所以只有张飞独当长坂桥,而喝断霸陵桥乃是讹传。靠东北方──亦即行军方向的左边,全是山峦,连绵数百里,名为景山;山上有座庙,名为养由基庙。据说,战国时楚王曾在此围猎,遇见过一只能够接箭的猿猴。楚王连发三箭,竟然都被这只猿猴接住,楚王大为惊奇,就命人把百步穿杨的神箭将军养由基请来,命他来射。此时,养由基虽然已经封箭了,但是楚王之命,岂有不从之理。只见养由基刚一挽弓搭箭,那对面的猿猴,双眼便流泪了,似乎已经知道自己性命难保。后来,果然被养由基一箭射死。这是他一生中射的最后一箭.养由基去世后.楚王就在此地为他立庙树碑,谓之“养由基庙”,待等曹操大队到后,中军帐就设在这所庙前,营头从山坡上扎下来,沿山路直扎到山套外面。因此,到时赵子龙冲营,进去容易出来犯难.简直就象鱼入罗网一样。 此刻,当阳道山路之上遍地是百姓,太阳刚刚偏西,百姓已经在叫了:“皇爷哎,走不动来;皇爷哎。明天再走吧!”上午太阳升得老高才动身,现在已经要停队了。就这样每日不过十里路程。往常孔明总要命令他们再跑三里,再走二里,意思是,你们多往前面跑一步,就能多活一点时间、所谓“生在人间-刻,胜死一千年”。老百姓不理解孔明的一片好心,以为你军师反正坐了车子,我们要靠两条腿跑,有的还带了老的,抱了小的,多定半里路都不简单,你每次要叫我们再多走一会儿,那我们干脆提早点叫停队、所以一天比-天叫得早,停得早。正在此时,突然天上乌云密布,狂风骤起。大家抬头一看,原来不是乌云,乃是无数鸟雀,大到鹞鹰,小至麻雀,各种各样都有,遮天蔽日,刮起狂风。鸟群过后,重见太阳;原因是曹操的军队在后面追来,炮声响亮,鸟雀受惊而逃,越聚越多,几十里路过来,聚得不计其数。孔明心里明白,曹操先头部队迟至下半夜肯定赶到,因此传命停队。刘备-看,太阳还挺高。心想,今天军师怎么特别迁就,老百姓这么一叫.他就下令停队了?殊不知,话葛亮是准备要走了。先生想,到了这个地步,我本事再大也无能为力,一场惨败就在眼前,这是不可避免的。但吃过败仗之后怎么办。这下一步的事情需要早作安排。所以我必须先走一步。 待等安好营,扎好寨,诸葛亮升坐大帐。刘备旁边坐定,文武站立两厢。孔明便问刘备:“主公,亮命关君侯前往江夏借兵怎么事到如今还不回来?” 刘备想,我也正在纳闷,救兵如救火,即使是三弟张飞也都懂得这个道理,何况熟读《春秋》的二弟云长!为何迟迟不来? “军师,刘备也不知二弟何故还不回来?” 孔明想,不瞒你说,是我叫他不要来的。但是,因为我现在提出要走,你肯定不放,所以只好以此为理由,以便脱身。 刘备又问道:“那末军师,二弟不来,你看如何?” “亮欲亲往江夏一走,会同君侯带领人马前来接应主公。” “军帅也要前去么?” “正是。” “啊呀,万万不可!” 旁边张飞也在对刘备摇手:“不要放他跑,要死一道死!” 刘备想,这倒不是我要拖人落水,只为你孔明威信最高,办法最多,你在这里,大家有根主心骨,文武都胆壮气粗的。你一走,大家心里就不踏实,士气大受影响。所以,你是千万走不得的!孔明早已料到刘备不会一下子就同意自己走的。便对玄德说:“我用兵虽好,但用兵者必须有兵,否则,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我到江夏借到兵,同时又有关将军一起前来,那样还能抵挡曹操。如果你不让我去,等到曹兵一来,我也一筹莫展。”皇叔觉得此话也有道理,故而沉吟不语。最后一想,罢!让你走吧。你真正要变心,用绳索都系不住你的。因而问道:“军师,可要多少日期回来?” “主公,亮少则三日,多则五天。” “军师,那末三五天之中,曹兵可会到来?” 孔明想,这句话倒难回答了。我现在的威信的确比较高,每一句话人家都相信的。如果说今晚三更曹兵必到,那你无论如何不肯放我走了;倘使我说曹兵今夜不会到,你们大家懈怠,丧失战斗意志,待等曹兵杀到,毫无准备,措手不及,死伤更重。看来我只好说句摸棱两可的话了──“主公,今夜曹兵料想未必会到。”──都是虚字眼。 “莫非不会赶到?”刘备连忙问道。 “非出。倘然曹兵杀到,主公请往东南逃生。”倘然二字又是虚拟语气,但后半句却是要紧的真话。现在大家都未在意,等到三更时分高览杀到,就想到孔明这句话了:敌人从西北来,大家都往东南逃,出了长坂坡,有一条横向的长坂河,河上一座古老的木桥便是长坂桥。张飞守在桥面上,自己人统统放过去,曹兵曹将一个都不能过桥。在张飞这样的布置下,人多活了不少。 刘备又道:“那末,请军师安排一下再走。” 孔明想,安排是要安排的,但只能把几个主要的人交托一下,其他的人只能让他们听天由命了。 “主公放心,待亮发令部署。” 孔明想,有三件事最要紧:第一桩就是刘备,败仗虽吃,但他的性命一定要保住的;第二桩是刘备的家眷,两个夫人,一个刘阿斗;第三桩是四十万百姓。虽然这些百姓肯定保不全,但是主公为了他们弄到如此地步,现在我也不得不加以考虑。照理,刘备是最要紧的人,但是在当阳的情况下,他却下降为第二位了。因为他毕竟戎马战场多年,也会动两下手,至少逃走的本事是有的。而两位主母、一个小主是既不会骑马,又不能步行,车子也跑不快。所以,要把他们列为第一位的重点保护对象。把他们交给谁呢?按理应该是张飞,因为叔叔保护嫂嫂、侄儿,礼节上可以马虎一点。但是孔明对张飞看看,你虽然拜我为师,但毕竟还太鲁莽,将主母与小主交托给你,我还有点不放心。再对站在张飞旁边的赵云看看,这支将今看来只有交给你了。但是,叫你保护主母与小主,也是有利有弊。利者,你不但武艺好,而且心细,只有你或许还能在三个人中保住一个到两个,交给别人恐怕-个也保不牢的;弊者,你是臣,他们是君,而且男女有别,礼节十分复杂,你要与主母说一句话都相当麻烦,这会给你增添许多困难。实际上,这条将令对赵云本人来说,倒也是有利有弊的,利者.通过长坂一战,子龙名震天下,虽然他本领一向很高,但不经过这一场大的激战,人家未必知道,往往都只晓得关、张两位将军。这一仗虽然打得很苫,然而今后在战场就方便得多了,一般敌将看见这而旗号,便要退避三舍。弊者,要急得他魂灵出窍,冷汗直冒,杀得他人困马乏,精疲力竭。要使曹操佩服喊好,倒也并非容易之事,自然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孔明考虑停当,拔令在手:“子龙听令!” 赵云从旁闪出:“军师,末将在!” “子龙,请把手伸过来。” 赵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走上一步,将右手伸了过去。 孔明将羽扇一放,右手执令,左手握赵云的手。──握手礼在今天的社会里是极普遍、极普通的,但在一千七百多年前还不曾时行呢!统帅发令时与大将握手,从未见过,孔明也是第一次,表示有重任相托。 旁边张飞看得好笑,今天老师发令又有新花样了。要搀牢了手来了。看来今天每个接令的人都要握手的。因此,张飞撩起战袍,把手揩揩干净,准备与老师握手。 孔明握住了赵云的手,目光注视着他,问道:“亮有重任拜托,将军有此肝胆担当否?” 赵云觉得奇怪、心想,我对你的将令从未有过半点犹豫,今天为何还要这样问我?若是我经常讨价还价,拈轻怕重,那末你这样问我还有道理。既然你对我不够放心,还是让我表一点心迹给你听听:“军师听了:为将之道,受命之时,即忘其家;两军阵前,即忘其亲;突阵冲锋,即忘其身。请军师吩咐便了!” 孔明一听,连连点头,“好子龙!”心想:我没有看错人,这才是大将的气魄。而且我知道他绝非是一时冲动,信口开河,他这样讲到,一定能这样做到。于是诸葛亮便对赵云讲:“亮付尔将令一支,保护二位主母、一位小主,须要当心!” 子龙想,这条将令应该发给张飞的,怎么给我呢?不过,军师肯定已经深思熟虑,而且他如此郑重其事,必有道理。因此,赵云便接令迟下。 孔明再拔令在手──“翼德将军听令!” “老张在也!喏喏喏!”连忙把手伸上去。 诸葛亮对他看看,发赵云这条令箭,我为了格外郑重,所以跟他握手,跟你就用不着了。但是,孔明想,这阿戆有时有点小孩子脾气,我如果不与他握一下手,他要吃醋的。免得他想,军师与老赵握手,与自己的贵门生倒不握,必有缘故。那末,就跟他握一下吧。所以,孔明将张飞的手握住。 “嘿……”张飞窝心了。 孔明想,既然同样搀了手,那连说话都不能两样。便说:“三将军,亮有重任拜托,将军有此肝胆担当否?” 张飞想,方才老赵这几句话讲得多有气派!现在我也要说几句有气派的话给老师听听:讲什么呢?喔,有了──“军师听了:接令者身负重托,受令后当忠于行事。学生就是死了,也死而无怨!” 孔明一听,也不错,虽然简略些,但很真诚。 “将令一支,保护主公。须要当心!” “来不及了!”张飞轻轻地嘀咕了一声。他的意思是:自从桃园结拜以来,大哥的安危我每时每刻都在当心,如果等你现在来交代,早就来不及了!哪里知道,你太鲁莽,尽管你心中想保护好大哥,但还是要出细漏,刘备性命险些送掉。张飞接令退下。 孔明想,四十万百姓交给淮呢?还是交给他们原来的父母官、樊城县令刘泌老将军吧!因为他当了二十年樊城县令,爱民如子,深受百姓拥戴,说话颇有威信。便说:“刘老将军听令!” 刘泌从旁闪出:“老朽刘泌在!” “将令一支,与令甥儿一起,保护四十万子民。须要当心。” “刘泌遵命!”老将军接今退下、 孔明发完三条令,心想,我走之后,军师叫何人代理: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因此问道:“帐上哪位将军代理本军师?”两旁文武你对我看,我对你望,面面相觑。心想,你孔明的本事太大,我们和你相差都太远,没有资格可以代理你的职务。张飞想,只有我来代理,学生代老师,名正言顺,理所当然。我早就想做一次军师了,今天的机会真是千载难逢,良机莫失。阿戆面皮老,不怕难为情的,说道:“军师,老张代理便了。” 孔明想,一准让你代职。就把孔明军师的大印移交与张飞。诸葛亮登台拜将时,刘备把新野县知县的印权作军师的印交给他,今天他又交给张飞。哪里知道,三天败仗一吃,阿戆连这颗木头印都败没了。刘备长坂坡这一仗败得实在厉害,遗失一颗印也不足为奇。幸好,印是木头的,完全是象征性的,人家拿去也只能当柴烧,孔明布置停当,这才带了五百兵准备动身。这五百兵运气,跟了诸葛亮最多赶赶路,苦头不吃了。刘备带文武相送军师。孔明到营前上四轮车,对呈权讲:“主公不须远送,我就要回来的。”众人对孔明一一道别。 先说孔明带五百兵往江夏郡而去。一到江夏,关云长迎接。对军师说:“公子刘琦身体不好,所以救兵慢一点发。好在你锦囊交代,有救兵也要等你来了再作安排的。”孔明便去见刘琦,告诉他:“你家叔父在我与他分手的那天晚上就吃败仗。”刘琦连忙问道:“叔父大人可有性命危险?”孔明说:“生命料来无妨,最多受些惊吓。请公子爷借一万兵给我。”刘琦向来与刘备感情很好,使说:“先父在世时给我五万兵,你需要的话,可以全部带去。”孔明说:“只要一万够了。”军师把这一万兵交给云长,再给他一封锦囊。命令关将军立即启程,渡过汉江,到长扳坡的后面,有两座山,名为飞虎山。这在京剧中叫做汉津口。孔明说:“你整顿一万兵埋伏在飞虎山上:到九月十七日,你家大哥与众文武败至飞虎山下,困在汉口之滨,君侯照锦囊上的安排杀出,挡住曹操百万追兵。但要记住,不须出战,只要把我锦囊上的话从头至尾背诵一遍,锦囊背完,曹操军队退光。”关羽听得暗暗发笑,心道,你也讲得太具体、太容易了,一封锦囊岂能赶退百万曹兵?我不相信。但是军令不能违抗。云长领命而去,带领一万江夏兵和自己带来的三千兵,再加上五百校刀手,二十名关西汉,以及关平、周仓,连自己在内,共计一万三千五百二十三人,立即向飞虎山进发。云长走后,孔明也起身辞别刘琦:“公子,亮改日再来拜望。” 公子问道:“军师何处去?” 孔明说:“容后相告。” 其实,大家不问可知,“败当阳,奔夏口”,孔明便是到夏口去。夏口离江夏不远,是个小县,县令叫刘贤。谙葛亮便对刘贤晓之以大义,明之以利害,说:“我主刘皇叔乃汉室宗亲,当世英雄,与你又是同姓,五百年前共一家,曹操托命汉相,实为汉贼,若投身于他,必遗臭万年。况且我主虽则兵败,但不久便可大胜。贵县今明辨是非,审时度世,及早弃暗投明。”刘贤被他说服。孔明便与刘县令借了五千军队以及大小船只,从汉江上驶去接应刘备。 刘琦听说叔父要败到飞虎山来,也抱病亲领一万军队,乘船到汉江边来迎接叔父。 江夏这一边我全部交代明白,才能让刘备在长扳坡吃败仗,否则败下来要走投无路的。 再说当阳道上,自从孔明一走之后,张飞与刘备坐在寝帐里一言不发。三将军呆顿顿在动脑筋:看来老师一走,事情不妙。难道非败不可吗?我难得代理-次军师,一定设法不吃败仗。现在最麻烦的就是这些百姓,大哥早些听老师的安排,不带百姓,我们早已远走高飞了。现在是否可以补救一下?我看只有这样:趁曹兵还未杀到,我叫大哥带了文武众将先走,我在最后压队,上马执矛,拦住百姓,他们要跟上来,就眼睛弹出,告诉他们:“你们不要来,来的话我要杀的。”听听好象我很凶残,其实是为了救他们性命。因为大哥在前面跑,曹兵肯定要去追,老百姓就只要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到山套里面去躲避一下,等他们一过,就太平无事了。而大哥他们丢下了百姓也可以跑得快些,不至于被曹兵追上。这样,两全其美,大家都可以保全。否则,象现在这样拥在一起的话,曹兵一到,统统死光。张飞考虑停当,一声吩咐:“来,与俺起鼓升帐。” 刘备想,兄弟啊,这个时候你不要寻什么开心了,你算要过个军师的瘾,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局势。但是,权在他手中,刘备也无法阻拦。听得帐上鼓起,只得坐了出去。文武听说张飞坐帐,也都感到好笑。真是“家无主,扫帚颠倒竖”。不知他坐帐坐出点什么名堂。大家在帐上两旁站好。手下虎威连连:“三将军升帐罗:喔──喂──” 张飞从寝帐步上大帐,居中坐定。文武看得发呆,忘了上来见礼。张飞想,你们当我木头人?招呼道:“哎,你们大家快来参见哪。” 被他一提醒,大家上前见过代理军师。张飞把手一招:“罢了罢了,站过两旁。” 文武两边立好。张飞拔令在手。大家想,孔明发令之前总要先讲几句话的,你这个学生怎么一声不吭的,到底难得做统帅,外行! 张飞叫一声:“大哥听令:” 皇叔站起身来:“刘备在此。” “老张与尔将令一支,带领文官武将、全体人马,速往东南赶路。” 皇叔一听就明白,他只叫我带文武、军队,只字不提百姓。故忙问道:“三弟,这班子民便怎样?” “大哥听了,这班百姓劫数难逃,总要‘老掉’,由他们便了。” 张飞心想,照我这样做,百姓反而不会死,但是其中的道理一时与你大哥讲不清楚,干脆一句话回答了你拉倒。 刘备想,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百姓总要死掉。如果让他们死,我何不留他们在樊城?带他们跑,就是想免他们一死,现在已经带到了此地,再把他们丢在半路,我万万不能,要死与百姓一起死。 “愚兄不能从命!” “大哥,你莫非要违抗军令么?” “愚兄违令,你便如何?” “违令者要斩。” 刘备想,我本来就活不下去了,死在曹操手里,口眼不闭,被你兄弟杀掉,我心甘情愿。因此,刘备旋转身来,双手反剪──“请三弟将愚兄斩了。” “这……”张飞发呆掉了。心想,如果把你杀了,那我们大家也都可以散伙了。我的目的就是要保全你的性命啊!阿戆想想算了,我第一次当军师,发第一条令箭,就碰到大哥违令,我有啥办法?如果是别人的话,这下就非窘杀他不可,现在张飞还能自己落场:他把令箭往令架上一插,叹一口大气:“唉,军师只有诸葛亮来做的!”说时,自顾自站起身来往里面一走了之。 众文武又气又好笑,纷纷退出大帐。刘备回到寝帐坐定,对张飞讲:“三弟,你休得糊涂!愚兄岂能遗弃子民?” 张飞想,我一点也不糊涂,今天的事情都被你大哥搞僵的,本来连夜赶路,现在只好在此等死! 就在这时,听得外面老百姓一片哭喊之声,刘备连忙命人打听,何事喧哗? 小兵回来凛报:“回皇爷,百姓带来的粮食,吃到今天差不多都吃光了,现在没有晚饭吃,所以都在哭。” 刘备就将粮队官毛仁、苟璋叫来,问他们:“军粮可吃多少天。”毛、苟回答:“一万弟兄还可以吃二十多天。”刘备吩咐:“把军粮分发给没有晚饭吃的百姓。”毛、苟说:“大部分百姓都没有粮食了,一分发的话,要全部发光,明天我们要没有吃的了。”刘备说:“明天没有吃,到明天再说,今天先要安一安百姓的心。” 张飞一听,心想,曹操不用杀来,我们已经完了,已经到了断粮绝草的地步。 毛、苟奉刘备之命去分发粮食,百姓以为没有吃只要哭,一哭就会发粮食。哪知道这是最后一顿了。 刘备横下了心,准备与百姓同归于尽。正在此时,外面进来一个老头儿。因为皇叔一向爱民如子,尤其现在是在间经患难之际,与百姓更是亲密无间。孔明也经常相请一些德高望重的百姓来商量事情,百姓有时也主动向皇爷、军师提些意见、建议等。所以,他的营头里百姓常出常进,是不加阻拦的。这位老者到刘备面前:“老汉见皇爷有礼了。” “老丈,你从哪里而来?面见刘备有何要事?” “皇爷,老汉从霸陵村顺来、敝村众百姓相请皇爷前往一行。” 刘备想,我一路逃过,却带累沿途不少百姓跟我-起倒运,因为曹兵一到要滥施杀戮。我以为,凡是认识我刘备、相信我刘备的,都是我的子民,所以统统带了一道走。现在看来不行,首先是粮食已经没有了,那么让我跟这老者去一趟,向百姓作一番解释。所以立起身来:“老丈,前面带路。──三弟同往。” “好。”张飞想,我奉命保护你,你不叫我去,我也要跟牢你的。 老者前面带路,出营头,往西北霸陵村而去、此时,太阳刚下山头,天上霞光万道。走不多远,前面一片树林。刘备跟在这老者后面,低着头一路向前,一路在想如何向百姓们解释,所以没有注意前面的老者。这老汉年纪虽大,却步履轻健,一进树林东绕西弯,转眼之间竟不见人影。刘备想,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便尚声喊道:“老丈在哪里?老丈哪里去了?”‘张飞见找不到老者,便对刘备说:“大哥,回去吧c” 刘备非要找寻不可,一路往林中进去。老者还是不见,却看见许多车辆。每辆车上至少有十石米,都插着一面三角小旗,旗上四个字:“蒋琬献粮。”刘备一看,“哈哈!”笑出了声。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我刘备末干坏事,所以在急难之中有人助我。刘备知道,蒋琬,字公琰,乃是当阳县的县令,也是我兄长刘表的属下。 蒋琬,是三国中一个杰出的人才,将来是诸葛亮的接班人。虽然他出身官卑职小,但是孔眼识英雄,一眼便看出“蒋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也。”将他破格提拔,连连晋升,委以重任,并一再说:“公琰托志忠雅,当与吾共资王业者也。”临终时,给后主刘禅上表说:“臣若不幸,后事宜以付琬。”蒋琬接替诸葛亮当了蜀汉丞相之后,“既无威容,又无喜色,神守举止,有如平日,于是众望渐服。”成为蜀汉后期的一根金梁。 蒋琬估计刘备从樊城逃到这里,肯定要断粮了,于是便把粮米装上车辆,放在这里,命人去把皇叔引领到此。他自己却已离开当阳。因为荆襄已为曹操所占,他不愿在曹操手下为官,所以挂印而走,赶奔西川,投效刘璋去了。其实,他料定刘备今后必将入川,故而先到那里去等他了。当时,许多有识之士也和蒋琬一样,纷纷入蜀。因此,皇叔尚未入川,蜀中已有不少人在盼望他了。当时,有这样的童谣:“要吃新米饭,待等使君来。”这“使君”,便是指的刘备。所谓“吃新米饭”者,并非川里没有粮食吃,而是说刘备来了能过好日子了。 现在刘备看见这许多粮米,回头对张飞说:“三弟,不妨事了!” 张飞一看,旁边还有一席酒。张飞看见有酒最高兴。“大哥,回去命弟兄前来,把粮、酒拉往营中去吧。” 两人回到营里,命弟兄把粮食、酒看运了回来。粮食交给毛、苟,一席酒菜在刘备寝帐里摆好。 张飞招呼道:“大哥,用酒吧。” “愚兄吃不下。” “大哥不用,老张也不吃。” 因为张飞见大哥自从军师一走,情绪十分低沉。三将军想,事情既已到了这个地步,曹兵要来,也阻挡不住;他不来,也请他不到。你这样愁眉苦脸有什么用呢?只有吃饱了肚皮,曹兵追到还可以抵挡厮杀。 刘备心中明白三弟的意思,但一滴酒都喝不下。心想,我不吃不要紧,你三弟是大将,吃饱了才能打得动仗。所以刘备拿起筷子,略为动了一动。 只要你动一动筷,张飞就算你吃了,于是便放足了张飞有名的“三大”,就是嘴巴大、喉咙大、肚子大,吃了个杯盘狼藉。这一桌酒极其丰盛,凭你张飞食仓大,也只吃掉了三分之一。手下人士来准备收拾掉,张飞说:“慢来!”阿戆立起身来,在寝帐中走来走去,双手拚命在肚子上不停地揉。刘备想,你吃到如此地步,总可以停止了。哪里知道,张飞把裤带松一松,然后再紧一紧,重新坐下来再吃。真吃得下吗?古代的大将就是这样,在战场上杀一日一夜不叫肚子饿。有得吃时,三顿并一顿,照样吃,而且还不会撑坏肚子。张飞心想,趁这时多吃一点,万一曹兵杀到就没有工夫吃了。然而,肚子毕竟是有限的,一席酒吃了半席,实在一点都吃不下去了。刘备想,幸亏我不想吃,就是要吃的话,看见这副吃相,也被你吓得不敢吃了。手下人准备来收拾,张飞还是说:“慢来!”小兵对他看看,心想,今天你能把这桌洒菜全部吃下去,我也服你!现在,你又吃不下了,不收掉放在这里做啥?这时候,张飞从帐壁上摘下一只皮囊,有近两尺深。皮囊的口子象大号的碗口那么粗。张飞叫小兵把口袋张开,他自己象倒泔脚一样,不管是鱼是肉,连汤带水,统统往皮袋里倒下去,半桌酒正好满满一袋。张飞把袋口扎紧,旁边挂好。有人问:今朝张飞为啥这样贪吃?不,不是贪吃。因为眼前情势紧急,曹操大军压境。现在吃了一顿,下一顿不知啥时候能吃,确实很难预料。别的不说,单说赵子龙连头带尾杀了三天,他的吃从哪里而来?喏,全靠张飞这一只皮囊袋。等一下曹兵一杀到,张飞上马时,就把这只皮囊袋挎在肩上,挂在腰间。他想,上马之后,不知啥辰光才能下马。打到后来,曹将肚子饿得打不动了,我却可以边吃边打,一手发矛,一手伸到皮袋里抓来吃的。这叫“左右开弓”!后来赵云杀了一夜之后,在长板桥头碰到张飞。阿赣听说老赵还要冲进曹营去救嫂嫂、侄儿,就把皮袋拉开,特地留给赵云一口气吃了半袋。张飞自己也吃半袋。赵云吃了半袋再杀一天一夜。张飞吃了半袋,在桥上独挡曹兵,“哇呀呀”叫一声,把百万曹兵吓退。没有这半袋东西,是叫不动的。所以,这只皮袋倒是要紧东西,定要交代清楚的。──一桌酒全部撤空,手下把空碗盏收拾掉。 张飞对刘备说:“大哥,睡觉吧。” 刘备想,你这个人不上心事的,吃饱了就要睡。 “愚兄睡不着。” “大哥不睡,俺也不睡。” 刘备想,你不睡是不行的。所以就身体一倒,臂肘撑在桌上,拳头托住太阳穴,算是睡了。 “大哥,你睡了?” 刘备不应,假作睡着了。 “要睡到里面睡,这里要着凉的。” 刘备仍旧不响。张飞想,大哥睡着了,我也睡吧。但是为了保护大哥,他也睡在寝帐里,叫手下把躺车推到寝帐里。当时军队在行军作战中,统帅有行军床,大将、文官是一辆躺车,小兵就是一条毯子。张飞坐上躺车,对营帐四周一看,几盏油盏火光摇曳,帐壁上黑影憧憧,外面秋风瑟瑟,把军士们的阵阵鼾声送进帐来,张飞感到满目疮痍,死气沉沉,不觉有些心神不定。一声招呼:“来人。” “是。” “传老张将今:今晚睡眠,将不卸甲,马不取鞍。” 刘备并未睡着,听到兄弟的话,觉得这条令传得有道理,在目前情况下,确实应当随时作好厮杀的准备。张飞传过命令后,就躺下去了。多吃了几杯酒,一会儿工夫就鼾声如雷。刘备抬起头来,一看,在闪动的火光之下,张飞这副模样实在有点可怕:面孔墨黑,眼睛半开半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没有睡着呢:只见嘴巴张并,虎须铺在胸前。刘备想,好兄弟,我真佩服你!前脚传令时百倍警惕,后脚马上能打呼噜,好福气!你睡吧,我到外面去散散心。 玄德一路走出侧营,抬头一看,天空漆黑,心想,幸得是在秋天,几十天没有下雨,否则的话,百姓们更加苦不堪言。营外的地上七横八竖地倒满百姓,刘备一路走,一路当心脚下。心想,让我来听听百姓们有没有怨言。侧耳听了一会,只有呼吸之声,并无谈话之人。刘备心中暗暗叫道:“还好。”信步走来,忽见前面一点灯光。因为是暗星夜,别说一盏灯光,即使一点香火也老远就可以看清。刘备有意无意地向这灯光方向走去。走近一看,并非一间瓦房,原来是个坟堂屋。在古代,筑了一座坟墓后,外面造几间房屋,供守墓人住宿。正好这个看坟人白天是在这里的,晚上便住到霸陵村去了,事先点好一盏灯,差不多正好可以点到天亮。刘备一看,原来是一所坟墓。穿过坟堂屋,见里面-座坟墓,坟前一块墓碑。皇叔凑近墓碑,一看,上面凿着几个字:“刘表景升之墓”刘备一见这几个字,顿时两腿发软,鼻子发酸,眼泪夺眶而出。刘备的哭是颇有名气的!现在败到如此地步,就是不爱哭的人也要流泪了。顿时,皇叔双膝跪下,哭叫──声:“啊,兄──王啊……小弟未知兄王坟墓在此。倘然事先知晓,定然备了三牲前来祭奠兄王。自从兄王归天之后,大公子刘琦病倒江夏。你的小儿刘琮,只因听信蔡瑁之言,瞒过小弟,暗自降曹。小弟未能保住兄王基业,有负兄王重托。如今小弟带领新野、樊城两县子民,兵败到此。兄王在天之灵,万一贼兵杀到,伏望兄王保全四十万子民太平无事,就是让小弟一人千刀万剐,我死也心甘情愿的了!” 刘备伤心地哭泣而言,泪如雨下。毕竞年纪也不轻了,今年已经四十九岁,年将半百之人,尤其败了一个月,路上辛苦,心中愁闷,身体本来赢弱,现在过度伤心,一时支持不住,突然眼前一黑,咽喉噎注,昏倒在墓前,人事不省。如果旁边有人呼唤,很快就能将他叫醒,现在四周无声,那就要过相当一段时间才能苏醒过来。 你晕倒在坟前不醒,营里的张飞倒醒过来丁。本来张飞喝了酒之后睡得很死,就是你在耳上敲锣都不大会听的。今天他也心事重重,除了担心曹兵杀到之外,还挂念着刘备这样伏在桌子上睡着了要着凉的,现在秋寒入骨,不可大意。一个人穷虽穷,败虽败,身体要当心。所以他突然梦中跳醒,眼睛闭一闭,重新除开来,头脑还未清醒,嘴里先在叫了:“大哥,要睡到里边去睡,外面要背冷的。” 一听没有回音,转过头来一看,桌上人也不在了。张飞以为大约大哥觉得冷,已到内帐去睡了。于是跳下躺车,“登……”往内帐走去。推开内帐门,轻轻跨到里面。内帐地方不大,一张桌子、一张床。不管有人无人,天一黑,值帐小兵便把蜡台火在帐内点好。张飞一看,行军床的帐子两边挂起,床上空无一人。这一下三将军着急了,大哥哪里去了?回出内帐,问小兵,可曾看见我家大哥?弟兄说,只见皇爷出侧营去的,不知到哪里去。张飞想,我睡着了这么一会儿,不要大哥去寻死路啊?!倘然大哥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说老师回来要间我的罪,就是我自己也对不住大哥。因此,连忙按照小兵所讲,跑出侧营,在黑暗今高声喊叫:“大哥!兄──长──!” 一路喊,一路往树林跑,只见前面一点灯光。张飞想,大哥会不会到那里去了?他心情烦闷,走出去没有数的。于是就从躺在地上的百姓们的空隙中穿过,直往灯光方向走去、到那里一看,原来是三间坟堂屋。穿过屋子到后面,只见一个坟堆,坟前一块墓碑。张飞目光好,借着屋内射来的一线光亮,一下就看清,“刘表景升之墓”。原来是老大王的坟,那大哥肯定在此。正想定睛向四下搜寻,刘备在他的脚边也苏醒了,喉咙口的气在回过来:“呢!哑!” “喂!”张飞低头一看,黑楚楚的一段,什么东西? 刘备还未完全清醒,嘴里就在哭了:“兄王……” 张飞一看,果然是大哥。要想弯下身子去搀,再一想,慢。人家都说我大哥善哭,我倒也要仔仔细细来听他哭一场呢。所以站在旁边,一声不响。 刘备刚刚醒来,糊里糊涂,也没有察觉到兄弟就在身后,从地上爬起来,还在自说自话:“兄王,小弟之言可听得否?若能保全四十万子民太平无事,小弟一人千刀万剐,死亦心甘情愿也!” 张飞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我老师本事这么大,都保不住四十万老百姓,你去同死人商量有什么用?你相信鬼神,我却不信,今天倒要与你开开玩笑呢。张飞两个指头把鼻子一捏,这样,声音可以改变一些,轻轻叫一声:“贤弟!” 刘备此时神思恍惚,视听模糊,分不清声音的南北东西,以为是坟里的刘表在开口了。忙问道:“莫非兄王?” “正是愚兄。” “小弟的说话,兄王听得否?” “愚兄听得清楚。” “那末,可能保全子民无恙?” “这班子民劫数难逃,总要死的。” “啊呀,这便如何是好?” “请贤弟速往东南逃生。” “唉!我家军师临行之时嘱咐小弟往东南逃生,如今兄王也是这般指点,如此看来,阴阳一体也。” 张飞见大哥真会相信,心中乐不可支,不由得露了马脚:“此话乃是军师讲的。” “阿?” “大哥!” “啊呀,……”原来是你这匹夫! “大哥,我家老师本领如此高强,尚且没有办法可想,老大王已经过世,还有何用?快快回营去吧!”说罢,一把将刘备拖起来,转身走出坟基,一路回营。回到营帐,张飞把手松开。刘备在椅子上坐定,张飞往躺车上一坐:“大哥,你快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刘备哭了一场,觉得头晕脑胀,浑身疲惫不堪,但是仍旧不想睡觉。还象刚刚那样,往桌上一撑,眼睛闭上,假装睡觉,安安张飞的心。因为刘备是背对张飞,故而三将军以为大哥在动脑筋呢。心想,你不睡,我也跟你不睡。否则,我眼睛一闭,你又不知要跑到哪里去了。张飞坐在躺车上一声不响。 此时夜幕更深,听得外面已打三更。“呼──”一阵秋风吹进帐米,刘备觉得一凛。抬头一看,只见帐外进来二十名家将,个个手提绿纱灯,后面一人龙冠龙服,方面大耳,三缕青须。刘备一看,呀,是哥哥嘛: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刚才我还到你坟上哭了一场呢!莫非你没有死,是讹传凶讯?刘备要想叫声兄王,但咽喉堵塞,叫不出声。你还未开口,你家老兄倒先说话了:“贤弟,曹兵随即便到,请贤弟速带子民往东南逃生,迟则为虑!”说罢,袍袖一抖,二十名家将候然而去;刘表痰嗽一声,转身欲走。刘备想,你怎么这就走了?至少要将你现在的住址告诉我,我以后好来看你啊!玄德一急之下,竞叫出一声来;“兄王休走也”边喊,边伸出右手一把将刘表拖住。 “哎哟哟,大哥啊,俺是你兄弟,不是兄王!”原来刘备-把抓住了张飞的手。 “啊哟!”刘备醒过来。“原来一场梦出。” “大哥,做了个梦阿?” “正是。” “梦见了什么?” 刘备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遍。张飞笑笑,说:“大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方才在老大王坟上哭了一场,因此会做这样的梦,此乃心悸,不足为信的。”刘备觉得兄弟讲得不错,所以也并不介意。张飞突然跳起躺车──“哎哟!哎哟!” “三弟,何事?” “俺要去撒尿了。” 刘备想,你又不是小孩,便说:“你去就是了。” 张飞匆匆出侧营。到隐蔽之处,解尿完毕、正经回来,忽听顺风传来“瞪!当!”隐隐炮响。三将军登高-望,只见西北方火光冲天,刀枪林立,在火光中闪闪烁烁。张飞如此猛勇之将,此时也有三分紧张。连忙奔回寝帐一一“大哥,不好了!” “三弟怎样?” “贼兵贼将杀来了俄!” “阿!”刘备大惊失色,“此话当真么?” “大哥,你来观看!” 一把抓住刘备的袍袖,拖着往外就跑对西北方一指:“大哥,你看呐!”到营外面处,松开刘备旅着三塔须,刘备只见西北方漆黑-片,翘足观望:“三弟,贼兵贼将在哪里?” “贼兵贼将么……”张飞呆了。声息全无。 刘备这下有点光火了,埋怨张飞:“你刚才在坟前开玩笑还则罢了,现在这个事情也好寻开心的!你一声”贼兵贼将来了”,我被你吓死了怎么办? 张飞想,这样看起来-个人只能一辈子老老实实,开了一次玩笑,人家就把你真的也当假的了。方才你大哥睡着了做梦,我清清醒醒,眼睛都没有闭过一闭,绝不会是睡眼惺忪,眼花缭乱的。但是,现在事实上曹兵无影无踪,我有口难辩,算了!就说:“大哥,那末就算小弟的不是,回营去吧。” 两人正要回营,突然“瞪!当!”,炮声比刚才更清晰了。张飞回头一看,火光比刚才更亮,分明是曹兵来了。 “大哥,你就看吧!” 这时不用你张飞解释,刘备不是聋子,也听见炮声了。回头一望:“啊呀……贼兵贼将果真来了:三弟,这,这……这便如何?” 张飞虽然心中也急,但是知道大哥急不起的,真的急坏了不得了。故意安慰道:“大哥,你放心便了,贼兵贼将到来,自有小弟在此。” 那末,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因为此处乃是山地,大小山头很多。张飞初次发现的曹兵,是他们队伍的尾巴,前面的大部分人马已绕到了一座山头的背后;等他把刘备拉到营外时,那段尾巴也到了山后。因为全是马队,行进速度很快。隔了一座山,自然炮声听不见,火光看不见了。后来,刘备把张飞埋怨了一通,又过-段时间,曹兵的头队己转到山前,因此炮声又响,火光又起。就是这么回事情,没有什么别的奥妙。 张飞见情况危急,便对刘备讲:“现在去叫人已经来不及了!大哥休赶快亲自到大帐击鼓,我来点炮。” 刘备匆匆往营中奔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回 保子民刘泌殉难 战曹将玄德遇险 刘备匆匆奔上大帐,两柄鼓槌抓到手中,拼命击鼓,“咚……”鼓声急迫,张飞在营外,那里早有一尊号炮放着,三将军点旺药线,“当──”信炮响亮。顿时一片混乱。当时虽乱,但我说书者要把它一处处理清。 头队上赵云听见炮响,立即从躺车上一跃而下,整顿盔甲,抓过长枪,钻子一点,飞身上马。两位主母上芦轿车,甘夫人在前,糜夫人怀抱小主阿斗随后。刘禅虽是甘夫人所生,但是常由庶母抱着,箱笼物件装在车后。起子龙带五百兵在后保护。糜夫人的车子旁边,有糜竺、糜芳二位大夫相随,兄妹之间说话比较方便。小兵推动车辆,直往东南赶路。 中队上人最多,一万左右弟兄起营拔寨,一切行装、军需装载车辆,推的推,拉的拉。刘备卸下龙冠龙袍,改作差官打扮,手捧两柄黄金锏。旁边张飞在马上怀抱长矛。所有文武紧随皇叔周围,跟着头队往东南赶路。 第三队便是老将军刘泌,金盔金甲,手执金刀。旁边外甥刘封,银盔银甲,手捧银枪。舅甥两人保护四十万百姓。百姓们跟在最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背包负席,扶老携幼。平常赶路都哭声不绝,现在曹兵来到,更是哭冲震天,呦声动地,直震得山摇谷荡。“不好啦,曹兵曹将杀得来啦!快逃命哪!”争先恐后,你拥我挤。任你道路宽阔,四十万百姓,哪里一下子走得光,前后足有数里路长。 后面曹兵到了,就是高览的三万马队,北边道上的军队,马高人大;灯笼的长梗插在背上,灯笼挂在面前,蜡烛火明亮:手中都是长枪、大刀。从十四日追到现在,马不停蹄赶了十多个时辰,终于赶上刘备。冲在前面的曹兵,见路上挤满百姓,连忙一齐扣马。曹兵们们道,刘备肯定就在前面,但是被这几里路的百姓堵住了道路,要捉刘备,必须叫百姓让开。手中家伙对百姓一扬,喊道:“老百姓,让路了!” 百姓到这个时候倒不怕了,特别是逃在最后面的,反正是横坚横了,再说也没有地方好让。所以回过头来对曹兵看着:“你看好不好让。我让了,前面的不让。你除非从人头上走过去。” 曹兵一听:“你这嘴巴真会说话!” “不是会讲不会讲,就是这么回事嘛!” “不让的话,咱们要动手杀了!” “那也只能凭你的良心了!” “好,那末看刀:”说罢,举刀在百姓头顶上“呼,呼”掠来掠去,枪在头顶上舞动,吓吓他们。 老百姓见他们这样,以为他们不敢杀,胆子就越来越大: “你要杀咱们,咱们有老将军保护的。” 曹兵根本不管你什么老将军小将军,他们之所以不杀,是因为还未接到命令。队长吩咐手下;“你去禀报先行将,对这批老百姓怎么办?”这个曹兵圈转马头,往后面扫去。到高览马前,跳下马道:“报禀先行将!” 高览在马上象牛那么一条,手中的开山斧有半个车小。见小兵来报,将马扣住。 “何事报来?” “回先行将,我们要追赶上前捉拿刘备,可是被几里路的老百姓拦住了去路。请先行将定夺!”意思是,不杀百姓就捉不牢刘备──这批百姓就死在这报事兵手里。 高览想,丞相发令时对我眨眨眼睛,叫我对这批百姓见一个杀一个。现在他们挡住我追赶刘备的去路,更加非杀不可了: “来,传本先行将令,与我大队前冲!” 既然是冲锋,别说是百姓,哪怕刀山剑林也要奋勇上前。高览用这“冲”字来代替那“杀”字,算是好听一点。 小兵重新上马,回到队伍前面传令: “弟兄们听了:先行将有令,叫咱们大队前冲!” 曹兵听到这条命令,可以放手杀百姓了。但是所谓“头难头难”一开始总还有点手软,一面马往前面冲,一面嘴里喊道:“呔老百姓们闪开了!” 老百姓还以为他们不敢杀的,仍旧回答道:“跟你说没有办法让的!” “那咱们动手了!” “随你们的便吧!” 曹兵还是刀掠来掠去,枪吞吞吐吐,但是刀枪之上毕竟是不长眼睛的,现在又是黑夜之中,灯笼的光线能有多少!一刀掠过去时,那边一个百姓的个子比较高,刀口正好在他太阳穴里,只听“喀嚓”一声,这百姓脑浆直迸,跌倒在地。照这么说,长的长吃亏罗?矮的也没有便宜占的,踩都要踩死。这种乱军之中还有什么吃亏、便宜可言,任何身材都不会有什么好处的,只有希望不要遇到这种场面。眼前一个人被劈死,那只角上的百姓都惊叫了起来:“怎么,你们真的敢杀人!” 曹兵一看,反正已经杀的了,杀一个也是杀,杀光他们也同样是杀。于是提足杀性,绝灭天良,挥动武器,刀劈、枪刺、钻打、杆敲,如砍瓜切菜相仿,只见脑袋象滚西瓜,鲜血象飞浪花,物件象播谷种……人群象倒篱笆……曹兵边杀边冲,杀一批,冲一阵,马蹄在死尸、活人身上践踏蹂躏。 这时的老百姓都剧哭剧叫了:“不好睐,老将军救命哪!贼兵贼将杀人啦!救命哪!” 当然,四十万百姓-下子是无论如何杀不完的。哭叫声传到前面,刘老将军虽然听见,但听不清他们在叫什么,毕竟年岁大了,耳目迟钝。而且百姓们原来一直在哭的,现在不过声音急些。所以老将军并没有引起注意。旁边公子刘封听见,觉得这声音不对。在马上回头一望,只见刀枪挥舞,百姓成批地倒下,火光中鲜血飞溅。心想,我们奉军师之命保护百姓,如今子民遭灾,应当去救。娘舅大概没有听见,我来跟他讲:“母舅大人!” “外甥儿,怎样?” “子民们啼哭喊嚷,乃是贼兵贼将在肆意残杀百姓,我等速去相救!” 老将军一听,什么,曹兵曹将已经动手杀百姓了?我倒没有注意。单手执刀,撩着银须回头观看。看得刘泌怒火中烧,银须乱甩。心想,曹操,你能成得了天下我无论如何不信!这数十万百姓跟我们皇叔逃了几百里路,就是要想活命,哪里知道,到了此地当阳道,竟会遭到如此的毒手。刘老本是二十年的樊城县令,爱民如子,现在看到这种情况,如何忍耐得住。 “外甥儿,速速相助愚舅前去杀退贼兵贼将,搭救子民!” “母舅大人请!” 刘泌圈转马头,对人群中叫一声:“子民们让路了,刘泌来也!”说罢,将马一拎,往后冲去。公子在后紧跟。 老百姓虽然拥挤,看到救星来,大家向两边靠拢,中间让出一条路:“老将军来罗!刘老将军来啦!” 刘泌直冲到后面,见曹兵在杀百姓,便挥动大刀,把曹兵乱劈乱砍。虽然吃败仗,毕竟是大将,曹兵人虽多,到底是小卒,哪里是刘老的对手,一下子被刘泌杀了二、三十个。曹兵只得暂时后退,“老头儿厉害啊!”纷纷回马逃跑。 其实,刘泌你何必追赶,只要断在后面,护住百姓就行了。但刘老一时义愤填膺,怒火难遏,竟直赶曹兵而去。追到前面,事情不好了,正好撞着高览。高览发现自己的部卒,都乱纷纷向后逃来,一看,背后一员孤穷老将,须眉雪白。心想,刘备手下没有好将官的,老的老得抖抖瑟瑟,小的小得黄毛末蜕。高览叫弟兄们闪开,自己一马当先冲上前来:“吹!老头儿,住马!通上名来。” 刘老听到喊声,将马扣住,横刀抬头一看,前面一员曹将,手执开山巨斧。刘泌想,军士杀百姓肯定是你下的命令,我刀上能够劈掉你,就可保全子民。其实,至少要两个刘泌才可以跟他打一打,这家伙是百万大军的先锋将,何等厉害,只有等一下,让赵子龙来收拾他。哪知老将军此时根本不考虑这些,回答高览道:“从奸贼将,你先报名来!” “老头儿听着!俺便是丞相帐前头队正先锋高览也!老头儿通名。” “听了!本将军奉军师将令,保护四十万子民,樊城县今刘泌是也。” “老头儿放马!” “贼将看刀!”说罢,刀起盘头,直往高览盖顶一刀。 高览身体带偏,“老头儿且慢!”起斧头钻子往刘老刀盘上一点。 只听“当啷”一声,刘老的刀直弹地弹出去,要收转,来不及了。高览手脚快,甩过斧头就往老将军腰里“去吧!”“喀嚓”一斧,挥为两断,大刀落地,尸体翻下,马溜缰而逃。 公子刘封刚刚赶到,眨眼之间,娘舅已经死了马下。自己知道没有本事替娘舅报仇,圈马便逃。 高览看得清楚,放声大笑:“哈哈j哈哈!啊哈……”杀了老将,吓退小将。传令道:“弟兄们,与俺大队前冲!” 曹兵重新冲上来。刘老虽然阵亡,但也救到了一些百姓,逃得快的,在前面四散而奔。 公子刘封本领不强,脑筋不错。心想,看来杀死娘舅的大将,只有叫三叔张飞与他交战,还能取胜。因此直往中队而来。其实,现在不是替你母舅报仇的时候,每个大将都各人行各人的职责,你去一搅,就把阵脚搅乱了。刘泌一死,第三队就算完了;你到中队去一叫,中队也完;再到头队,头队也散。刘备的三队人马,被公子这么跑几趟,全部跑光。 中队上的刘备与张飞、众文武等,距离百姓更远,加上后面各种车辆的声音相当嘈杂,所以起初根本不知道曹兵在杀百姓。现在曹兵两次冲锋,百姓的哭叫声更响,距离也比较近了一些,有些文武听到了,觉得后面的哭声不对,估计是曹兵在杀百姓,要想同刘备讲,被张飞摇手摇掉的。三将军也觉察到后面情况不妙,但是故意不响。心想,若被大哥知道,定要叫我去相救;我一走,大哥就有危险,这中队就要散掉,虽然还有不少文武在此,但都起不了大作用。刘备一则是被众人围在中间,二则是心事重重,所以尚未注意到后面情况的变化。 就在此时,公子刘封赶到:“父亲住马!父亲慢走!” 刘备听到儿子的叫声,立即将马扣住。公子已经赶到他面前。刘备见他惊慌失措,便问道:“儿啊,何事惊慌?” “啊呀,父亲,贼兵贼将滥杀子民,母舅大人前去救护,不幸被贼将所杀。孩儿无力抵挡,只得前来禀报父亲。请父亲速派三叔前去相救子民!” 皇叔一听,百姓已经遇难,刘老将军已经捐躯,我在前面一点都不知道!定神一听,果然后面传来了惨叫之声。刘备对文武看看,我气昏了没有听清,难道你们也都没有耳朵?如果你们早点同我讲,我马上派兄弟去,百姓可以少死不少。众文武对他望望,我们早想告诉你了,被张飞摇手摇掉的。刘备回头叫一声:“三弟!” “大哥。” “速速前去相救于民。杀了贼将再来保护愚兄也不为迟。” “大哥,小弟去不得!俺奉军师将令保护大哥,不可擅离职守。” “嗳!三弟,子民们如此哭叫,难道你竟见死不救么7” 张飞想,你阿哥早听我的话,百姓可以不死。因为你与百姓分为两处。到现在我只有保牢你!这不是我张飞没有良心。便说道:“小弟无有本领相救。” 刘备想,我虽然吃败仗,但你的本领没有败掉,曹将中能有几个是你对手?你不能救,还有谁能救?百姓如此惨叫,时间不能耽搁。你不肯去,我也不要你保护了。 “三弟当真不去7” “小弟不去。” “果然不去?” “不能前去。” “那末待愚兄前往。” 刘备想吓吓张飞,以为他听说自己要去,肯定说“与其你去,还是我去”。 不料三将军现在唬、吓、骗都不吃。张飞想,你有什么本事去救?别说碰到厉害的大将,一般的也吃不消。所以张飞对他笑笑:“大哥,你要前去,去就是了。” 刘备此时无可奈何,话已说僵,只得自己去了。所以马头圈转,招呼公子;“儿啊,保护为父同去相救子民,杀退贼兵贼将。” “父亲请了!” 老子在前,儿子在后,两匹马直奔西北方向,一面喊道:“子民们让路,刘备来了。” “皇爷来啦!”百姓们往两边闪开。 刘备头都不回,渐渐去远了。 张飞这时紧张了。原以为大哥不敢去,不料真的去了。连忙高声喊道:“大哥,回来,待小弟前去!回来!回来!──啊呀,不好!” 连叫数声没有回音,张飞急忙圈马追了上去。 不料,已经来不及了。刘备没有笔直走。因为刘备想,孔明说,西北方是死路,东南方是生路,我不要与阿戆斗气把性命斗掉了。那末回去吧。又不行,要被阿戆耻笑“我晓得你不敢去的,只好回来”。一想,有了。马往横里一钻,准备找一个隐蔽地方,或者树林,躲到天亮再讲。刘封也跟着往横里跑。 张飞以为大哥是笔直跑的:所以一直往前追去。两人走了岔路,再要重新碰头就要相当一段时间了。 刘备、张飞一走,中队就此完蛋。一是没有了主心骨,人心涣散;二是曹兵第二次冲锋来势更猛。百姓潮水般地向前涌来,一万军队全被吞没。弟兄们丢下军车,四散逃窜。文武们的马屁股上受到撞击,狂奔乱跑,无法控制,纷纷落荒而走。转眼之间,一个中队便冲得无影无踪。 再说刘备,一离开张飞就有危险。曹操在襄阳发令时,命一百多员偏、稗、牙将各人领兵五百,从各条大小道路往当阳而来。因此,你走错了路都会撞着敌将。刘备还未找到藏身之处,只听得一声呐喊,横里冲来一标人马,火把通明,尽管刘备改换了服饰,毕竟你与曹操过去同过事、认识你刘备的人很多。只要有一两个小兵认出来,大家马上都知道。 “拿刘备啊!──”刘备看见敌军,要想回马走,已经来不及了。曹兵“哗──”一拥而上,把他团团围住。还好,刘封尚在包围圈外,公子急忙扣住马匹,远远观望。刘备住马一看,前面一个曹将,金盔金甲,手提金刀、面孔陌生,便喝道:“呔! 从奸将,竟敢在孤马前拦住去路,好不知生死?与我报上名来!” “呔!刘备听了,本将军乃丞相帐前陈泰便是。” 刘备一听,陈泰?从未听见过。刘备这点勇气有的,别说是碰到曹将,即使抓到了曹操面前,也不会卑躬屈膝。皇叔剑眉倒竖,龙目圆睁:“从奸将听了,与我让路!” 陈泰想,有这么便当?今天能碰到你刘备都不容易!哪怕活的捉不牢,捉住死的,你的脑袋也值千两黄金。所以说道:“呀呀呸!刘备,你还想往哪里逃生,速速与我下马受缚!如若不然,本将军金刀无情!” 刘备知道走不脱了。那末就打了再说,即使被你杀了,也是为百姓而死。便说:“既然如此,贼将你就与我放马i” “好,刘备,看刀” 陈泰刀开四门,对刘备当头一刀。 公子爷在圈外看得分明,只见敌将一刀劈到父亲头上,鲜血直冒。“啊呀!”父王也死了。圈马便逃。但是耳边听得“拿刘备啊!”“当啷……”唉!父亲已死了,还要捉什么刘备?哪里来的兵刃之声?连忙扣马,回头一看,“嗳哟,还好!”我吓昏了,父亲没有死。因为陈泰金刀劈下来时,刘备起两柄黄金锏用十字花剪刀姿势招架,火光下兵器一闪,刘封以为是血喷出来了。刚才看见娘舅也是一个照面就被高览杀了,所以他吓偏了心了。公子心想,我无法搭救父王,快点去叫三叔。马扫回来一看,中队无形无踪,三叔不知去向。那只有赶奔头队,向赵云求救。刘封往头队而去。 此地刘备的黄金锏招架大刀,“贼将慢来!”“嚓仓……”,居然把刀架住了。刘备想,既然能够架住,要设法掀开它。咬紧牙齿,“唉!”“喀嚓!”,陈泰的刀弹出去。刘备想,掀开了刀,我也会回手的。 “照孤的家伙!”对陈泰迎面两锏。 陈泰连忙收转大刀,“且慢!”刀头往黄金锏上“仓!仓!”拨开。“啊!刘备两柄武器左右荡开。 陈泰横过金刀,向刘备拦腰砍来:“看刀!” 刘备又起两柄锏往刀盘上叉上去,“嚓仓……”“哈哈!”皇叔暗暗好笑。心想,曹操手下一千员战将,与我打个平手的大概只有你这个宝货了。我的本领不高,你的武艺也蹩脚,真是花对花,柳对柳,破簸箕相对坏扫帚。刘备想,这样倒也不错,省得到树林中去隐蔽了,跟你打到天亮,亦末尝不可。 那末陈泰呀,你捉不牢刘备,马上派小兵去叫别人来帮忙呀!那他无论如何不肯的,这样的特等大功,岂能让与他人。心想,我虽然一下子捉你不牢,但打到后来你精疲力尽,跌下马来,就可将你生擒。 果然,陈泰毕竟是个将,本事蹩脚是从小学僵了,但是经常作战,有长力的。刘备起初不错,打到后来,力气渐渐不支。从虎牢关之后就很少打仗,反正有两个兄弟在身边,遇到敌将根本用不着自己动手,总是云长、张飞出马,所以本事越来越迟,加上现在是孤身一人,没有后盾,也无人助威,越战越怯,而曹兵们喊杀连天,叫得他心惊肉跳。心想,他们不需要叫人来帮忙,我也已经完了。本来两人一来一往,平分秋色,后来刘备招架三下,只能回手一次。到最后,只有招架之能,无有还手之力。陈泰的金刀上下左右砍不停。皇叔招架得气喘吁吁。“喔呦,慢来。”“喔呦,且慢!”──当然,打到这个地步,是要打上相当一段时间呢。 再说刘封往头队赶去。头队离后面更远,尤其子龙,奉命保护主母小主,其他哪怕天坍下来都不管。五百小兵在他马后,臂膀挽臂膀,象活的照墙这么一堵。赵云在二辆芦车后面点马而行。刘封赶到头队,远远就喊道:“子龙将军住马!赵将军慢走!” 赵云听见喊声,扣住马匹;车辆和部队都停。子龙回头一看,是皇叔的干儿子──“公子,呼唤赵云何事?” “哎呀,子龙将军,不好了!贼兵贼将残杀子民,我家母舅为救子民,不幸阵亡;父亲被敌人包围,三叔不知去向。请子龙将军速去相救父亲!” 子龙一听,三将军那,军师把皇叔交给你,你怎么不曾好好保护?莫怪军师要把主母、小主交托给我。按理来说,君有难,臣救驾;皇叔遇险,我应当去救。但是我一走,两辆车子出了问题,我如何向军师、皇叔交代?孔明先生说起来,我只叫你保护主母、小主,刘皇叔是三将军的事,与你无关。想到此时,便对刘封说:“公子听了,主公有翼德三将军保护,料想无妨;赵云奉命保护主母、小主,不便抽身──军士们,车辆推动。” 车子刚要推动,车上甘夫人已经听得清楚,立即吩咐:“车辆停下,有请赵将军!” 子龙听见主母传唤、立即到车子旁边。照理要下马、撂枪,跪在车辆面前,听候主母吩咐,现在只好马虎点。子龙把枪拄鸟翅环上一架,身子一例,把手一拱:“车辆上二位主母,现在乱军之中,末将甲胄在身。不便下马,马上有礼了:” “将军,我儿道及皇叔身遭危险,请将军速去相救!” “这个……”子龙想、主母的吩咐,本应服从,但是军师重托,我只能违抗一下主母之命了。 “主母听了,并非末将违命,因受军师之托,不能擅离主母。三将军定在找寻主公,请主母放心便了──车辆推动。” “嗳!将军,皇叔若有三长两短,我等何必活在人间! 将军速去速来,定然无妨。如若不去,我就撞死在你马前。”后面车上的糜夫人劝说子龙,说:“赵将军你是好心,我们也明白,但是救人如救火,看我份上、免得姐姐出车辆拼命舍身。”赵子龙感到十分为难,如果去,车辆出问题,头队与二队、三队一样,被敌人冲光,我要受军法处置:若硬是不去,主母真的跨出车辆,撞死在我马前,我也吃罪不起。真是进迟两难。旁边两位糜大夫也与妹子一样劝说赵云:“子龙将军,你龙驹马快得很,还是去一趟,让两位主母也好安心。” 子龙无可奈何,也罢。说道:“请问二位主母,末将去后,车辆交与何人?” 甘夫人说:“有公子刘封在此。” 公子毕竟年轻,不懂进出,听主母说有他在此,一时忘乎所以。心想,我本领虽则与你赵将军差得远,但我也称为赛赵云,你是银盔银甲,银枪白马,我也同样如此。尽管你武艺高强,但在没有事情的时候,强与不强是一样的。我只要学你的样,跟在车后点马而行,人家远远望来,以为是你赵将军。刘封想得天真,对着赵云招拍胸脯:“子龙将军放心好了,有我在此!” 赵云真是又气又好笑,心想,好吧,你见人挑担不吃力,那末,让你试一试,恐怕这副千斤担搁到你的肩上,你别说挑了跑,连站都站不直。我只希望一点,在我回来时、你把二辆车子原封不动交给我,我已感恩不浅了。便对刘封说:“那末公子听了,赵云前去相救主公,去去就来。末将回来之时,务请公子将二辆车辆交还赵云,末将感恩非浅;倘有三长两短,赵云定不与你甘休:”最后一句也只是警戒警戒他,真正出了事情,也拿他没有办法的。 子龙回过头来告别两位主母:“二位主母,末将相救主公去了。” 甘夫人说:“如此方为忠良。” 赵云想,这忠良是难做的,我是不得已而为之。马头圈转,鸟翅环上长枪端起,对人群中高叫一声:“赵云救主去也!”说罢,将马一拎,“啊达……”向西北而去。 哪里知道,你一声“赵云救主去了”,引起了极大的惊恐,一是以为刘备发生了不知怎样的危险;二是担心此地怎么办。所以顿时“哗──”一阵鼓噪。旁边有一个人听错了一个字,便是刘备的小阿舅糜芳。他往往容易缠错,所以绰号就叫“缠错糜先生”。他把赵云说的“救主去也”听作了“投主去也”心想,你去投主,当然是投奔曹操、而且刚才赵云为了保护主母、小主而不肯去救刘备,糜芳认为是他故意见死不救。心想,大概这次一败,他认为妹夫没有翻身日子了;现在主母逼了他去,他没有办法,索性叫声“投主去也”。我碰到皇叔和三将军一定要告诉他们,赵云叛变投敌了。这家伙也不问问旁边的阿哥糜竺,赵云是不是这样讲的。由于他的瞎缠,差一点惹出大祸来。 赵云一走,刘封吩咐车辆推动,他在车后抱枪点马而行。他以为赛赵云可以代替真赵云,事实上没有这么便当。首先五百小兵就没有士气了,而且此时曹军正是二次冲锋,冲垮了二队往头队来。本来五百小兵可以挺得住,现在知道马背上的是“滑头货”,就感到浑身无力,缺乏信心,背后的人拥撞上来,有几个小兵手臂一松,往边上一缩。好了,五百兵只要有几个人缩一缩、让一让,这堵墙就有了几个缺口,象河堤决口一样,立即被人流冲垮。刘封和两位糜大夫的马屁股上受到撞击,向前乱冲,三人扣不住辔头。车夫撞倒的撞倒,逃走的逃走,二辆车子“哗郎当”翻身,两位夫人和小主从车子里翻了出来。糜夫人首先还要保护好儿子刘阿斗。其实,如果后面的败卒、百姓拥上来,连你都要一起踩死。在这紧要关头,幸亏刘备的人缘好,逃在前面的汉兵、百姓,看到车子里的主母小主翻出来,挤命用身体往后抵住。但是男的还不能去搀的,男百姓忙叫自己老婆上去救主母。这女百姓动作很快,上去就把甘夫人拦腰一抱,随着人流向上首边避过去。同时,另一个女百姓把糜夫人和阿斗一提,力气哪里来的,自己都不知道,随着人流向下首一避。说起来很方便,左右分开,但是寻的人苦了。赵子龙冲杀一昼夜,枪挑五十四员曹将,就因为两位主母分开了。车子上的箱笼物件踏得满地。三队、二队和头队全部冲光。赵云还加在梦中,以为头队在这一点时间里大概还不成问题。而且等他赶去救刘备,皇叔倒早已转危为安了。 不提赵云,单说另-个人比你还要着急,就是三将军张飞。阿戆早在你赵云前面,四下寻找大哥:龙驹马速度很快,一个大圈子兜下来,寻不到大哥。张飞想,这样找法不好,地方太大,人太多,天又黑,我寻到东南角。大哥在西北九,找到死都找不到的。找人也得想个办法。张飞-动脑筋,想出一个“织机式”:象梭子一样,横向来回,曲折穿梭,从东北边山脚下向西南角扫,跑到跑不通,再回过来……心想,我马高人长,这样跑总会被我看见的。考虑停当,马在当阳道上来回穿梭。到处都是曹兵,张飞看见就戳。关羽只杀大将,不杀小兵,他什么都要杀的。而且人家的长枪有留情结,一只能捅一个,他的蛇矛没有留情结的,直捅到底。张飞力气大,刺一个连一个,有时往人密的地方刺下去,一矛穿通两三个。矛上死尸太多了,才用战靴往死尸背上一脚,将矛一收,死尸象抹光草杆似的一串捂下来。张飞边跑、边杀、边找。突然,一员大将骑着马从他左边擦肩而过。张飞知道定是曹将,因为刘备手下一共只有几个将。一看就有数的。其实,这员曹将非是旁人,正是高览。你在找刘备,他也在找刘备;你要救,他要捉。高览倒未曾注意到张飞。张飞眼快手快,勒住马匹,回身向高览右腿一矛刺去。 未知高览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回 张翼德两次救驾 赵子龙初冲当阳 张飞向高览右腿一矛刺去,若是一般的角色,早就中矛落马了,高览毕竟是名将,久战沙场,对突如其来的行动他知道如何应付,只见他坐在马上高举巨斧,钻子朝下,矛尖刚到右腿边上,他这一对铜铃大眼的余光已经带到。高览想,刘备手下的将都是刁滑之辈,打仗专讲发冷枪的。高览动作极其敏捷,立即圈起右腿,起斧钻往矛尖上“当仓……”点上去。一时哪里点得开!张飞矛上吃到分量,双臂用足十分力气,“当啷……”往上抬。两柄武器卡住。 张飞这条矛,三国中称为一杆秤,五十斤起花,六十斤也可以称,一百斤时称秤砣到秤梢上。许多名将的武艺都要到他这杆秤上来衡量一下,如:虎牢关的吕布,西凉的马超,古城时自己二哥云长,包括今天百万曹兵的头队正先锋高览,等等,都在这杆秤上掂过分量。现在高览的分量足足一百斤,张飞心想,大哥若然遇到这曹将,一百个刘备死掉五十双。高览也在想,刘备手下蹩脚将多,现在后面这个是谁?我用足力气竟点不开他的武器!如果此人保护刘备,我难以生擒玄德。瞪着钢铃大眼回头一看,正好张飞也抬起头来,睁大环眼对他看,四只大眼睛碰头。高览一看,原来是张飞,怪不得厉害。张飞一望,原来是高览,果然不错。大家心里都佩服。但张飞是在拣外快,戳一矛试试看,戳得到赚,戳不到就算,没有心思多打,找大哥要紧。高览也不高兴多打,心想,我现在先要捉刘备,捉牢刘备后,再同你打上一日一夜!张飞想,救到大哥后,同你打三天三夜!大家收回武器,背对着背跑开。跑了一段路,高览心想,张飞到底不错。回过头来看看。张飞想,高览真乃河北名将,话不虚传。也回过头来望望。自己人看见了是“再会再会”,敌人相见怎么样?骂山门!高览骂一声:“呔!你这黑脸张飞!” “嘿,你也是黑脸!” 高览想,我倒忘记了,我自己也是黑脸。骂了一句,大家各走各的路。 高览找刘备没有找到,张飞倒找到了。三将军马扫过来,听得一片呐喊之声:“拿刘备啊──”张飞一听,知道大哥肯定在那里。冲过来一看,见大哥被贼将劈得只能招架,无法回手,而且只听得刘备一面在招架,一面在叫“喔呦,慢来!”“喔呦,且慢!” 张飞想,只有你打仗打得叫“喔呦呦”的,坍了我们两个兄弟的台。对这曹将看看,你这家伙连我家大哥都打不赢,你今天不死,明天也稳死的。但是阿哥已经打得发急了,让我先来安慰他一下。张飞反正天生喉咙响,高喊一声:“呔!大哥不必惊慌,小弟老张来也!” “小弟”二字是叫给大哥听的,“老张”二字是叫给敌人听的。 曹兵听见这一声喊叫,立时四散而逃。 张飞马还未到,先大叫一声:“贼将看枪!”其实还距离一段,虚张声势。 陈泰听见张飞到,而且家伙已经搠过来,连忙回头观看。你后脑上不长眼睛的。刘备本来只招架,不还手,现在听到兄弟来,立即吊起一股虎劲。一看陈泰扭过头去,心想,莫非你后脑上装铁板的?我倒不相信。马冲上来,“照孤的家伙!”往他后脑两锏。 陈泰来不及回过头来,“咯!啡!”,脑袋开花,脑浆直进,刀“当啷”,人“得儿……啪”溜缰马“啊达……”──刘备一生一世战场上就打死过一个人,就是陈泰。这家伙也算死得运气,死在昭烈皇帝手里,因此我今后还要提到他,如果死在别人手里,这种蹩脚将根本没有人记得他了。刘备第一次打死敌将,得意得不得了。见张飞过来,他眉飞色舞地说:“三弟,你看这贼将被愚兄打死了,愚兄本领如何?“张飞想,你刚刚在发急,现在又要吹牛了。便说道:“大哥,你的本领不差,老张听到你在叫喔呦呦!” “啊?”原来都被他听见了。 “大哥,快走吧!” “三弟请。” 张飞在前开路,领着阿哥从横路上扫出来,往东南而去。 路上百姓很多,看到刘备来,都哇喇哇喇地喊:“皇叔哎,带咱们一起走哎。” 张飞不住地招呼刘备:“大哥,你跟着小弟!“”大哥,你不要去管他!“一面叫,一面马在前面跑。 刘备被老百姓叫得心软了。心想,我把他们带到了这里,结果他们仍旧遭难,如果我问都不问,自顾自跑,岂不要被百姓咒骂,说我假仁假义、见死不救:所以连连高喊:“三弟慢走!三弟慢走!” 张飞没有听见,径直往前驰去。刘备将马扣住:“子民们,皆是刘备不好,连累尔等背井离乡,奔波避难,在此当阳,又遭曹兵屠杀。如今跟随刘备同往东南去吧!“岂知你刘备一刻也不能离开张飞。此时,各路曹将越来越多,越追越近了。老百姓不懂军事知识,看见刘备就喊:“皇叔,皇叔!“等于在叫给敌兵听‘突然,从横刺里冲过来一标军队,”拿刘备哦!“”捉刘备啊──“百姓四散而逃。刘备发觉不对,要想往前跑,来不及了,已经被曹兵团团包围。皇叔抬头一看,迎面来一员曹将,遍体盔甲,胯下青鬃马。刘备想,这下不会再那么巧,仍旧碰到陈泰这种鳖脚货了。 果然,从这员曹将手中的家伙就可以知道他本领不小。他手执一柄金顶罩阳槊。分量共有一百零四斤,顶上面一百零八颗刺,每颗刺五寸长,半斤重,共合五十四斤;一根柄要有一丈二尺长,也要三十斤重;上面一个金顶──实际是铜的,重二十斤。共重一百零四斤。曹操手下的五虎弟兄,老大叫淳于琼,老二叫淳于安,老三叫淳于普,他是老四,叫淳于导,还有个小兄弟叫淳于吉。最小的却死得最早,在刘备兵败汝南时,周仓失守羊角尖,赵云大战磨盘山,枪挑淳于吉。弟兄五个都用这一武器。这柄家伙,哪怕不用力气丢下来,也要一百零四斤,可以把你脑袋钉得象马蜂窝一样,何况凡是用这种武器的人,都是力大无穷的猛将。 刘备明知吃不住,但又跑不掉,戆兄弟眼睛一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但皇叔还是正气凛然,横眉暴目:“呔!从奸将通上名来!“”刘备听了,大将军复姓淳于,名导。你速速与我下马受缚!“刘备想,死就死,下马受缚谈都不要谈:“贼将休得狂言,只管放马便了!“”刘备照打!“说罢,舞动金顶罩阳槊,向刘备当头一架,只用五成力气。 刘备仍旧起两柄黄金锏剪刀式招架。”且慢!“”当啷!“武器一碰,刘备就两臂发抖,无论如何抵挡不住。 淳于导为了要捉活的,所以力气慢慢地加上去,六成、七成……逼得你丢掉武器,下马受缚。 刘备一面招架,一面高叫:“谁来搭救于孤?谁来相救于孤!“正在这紧要关头,救星来了。那一边冲过来两员大将──”刘兄请!“ ”龚兄请!“ 原来是刘辟、龚都二人。中队冲散后,他们在乱军中横冲直撞,准备寻到刘备,然后一起往东南赶路。这两个人本领也平常得很,所以一搭一档,不肯分开,这样还可以抵挡敌将。现在听到曹兵在叫”拿刘备“,方始看见皇叔已被敌人包围,而且十分危险。两人虽则本领一般,但跟随刘备多年来,一向忠心耿耿,所以毫不犹豫,两匹马冲进包围圈。刘辟手脚来得个快,招呼都不打,就往淳于导脑后一刀。 淳于导听得风声响,知道有人救驾。心想,你这孤穷将要末早点来,要末晚点来:早来,我还未碰到刘备,尽管跟你打;慢来,刘备已被我捉牢。现在正是尴尬时候,我如果不招架,即使我把刘备打死,我自己也完蛋了。与刘备同归于尽,我不愿。所以旋转身来,起钻子往刘辟的刀上招架。”且慢!“”当啷!“一声,刘辟大刀弹出。淳于导想,那末就先杀掉了你,再捉刘备。横过槊来,往刘辟拦腰一架。 刘辟收转大刀都来不及。幸亏旁边还有龚都,甩起大刀就往淳于导脑袋上一刀,淳于导来不及打刘辟,只好先招架龚都。又是”当啷!’一响,龚都的刀也弹出。 淳于导预备先敲掉龚都。刘备一看,哈哈!吉人自有天相,此时来了刘、龚二将救我。 他们帮我的忙,我也要帮他们的忙。叫一声:“照孤的家伙!”往淳于导肩上就是两锏。淳于导连忙招架……君臣三人搭了档,一来一往。常言道:“一人难敌四手”,意思是怕人多。淳于导本领不错,但遇到三个不如他的人,居然也会被打得只能招架,而不能回手。这边三个人也一个都不能脱班,一个脱班,三人都要完蛋。好在他们相处多年,彼此熟悉,虽则个人技巧都不怎么样,然而配合倒是十分默契,一点不曾脱班,打得淳于导手忙脚乱,应酬不迭。 这四个人杀在一起,我再说张飞。他还不知道刘备早巳不在后面,还在一路跑,一路叫:“大哥随我来!”“大哥跟我走!”跑到前面,听见百姓在叫:“三将军哎,不能走睐!”张飞扣住马。抬头一看,一水阻隔,横贯长扳坡。张飞知道,这条河叫长扳河。只见河上一座宽阔的板桥,逃得快的败兵、百姓都已集中在这里。望到河对面,大约三、四里路前面,树木森森。三将军想,在这乱军之中跑来跑去不是桩事体,要有个立足之地,聚集、整顿一下队伍,方能再往东南逃生。倒不如请大哥带了弟兄、百姓先过桥,到树林中等候,我一个人来守住这座桥,自己人统统放过桥去,曹兵曹将来,我统统挡住。等到人聚聚拢,归好队,再往前去。张飞考虑停当,回过头来叫大哥:“大……”“哥”字未出口,一看没有人。 败兵、百姓问张飞:“三将军,你可是找皇叔?” “着啊!” “没有看到刘皇叔来啊!” 张飞想,啊呀,糟糕:大哥怎么又离开了我,我一路叫他跟牢跟牢!张飞立即回马向西北方冲去。冲到此地一看,哈哈,又在打了!只见这员曹将又高又大,手中的武器分量又重,但是居然被这三个鳖脚货打得疲于招架,可见得其本事也不过如此。张飞想,大哥啊,究竟是你遇到危险后,刘、龚二将来救你的呢,还是你看见刘辟、龚都打不过敌将,算上去帮忙的呢?你这帮忙是越帮越忙,虎牢关三战吕布时我领教过了。不过,不管怎样,总是这贼将倒霉,你不在这里,我不会来的。张飞人长矛长,从圈子外面搠进去—— “贼将去吧!”一矛直刺脑门。 淳于导本来打得七荤八素,哪里来得及招架!看都来不及看,已被张飞一矛戳得脑袋对穿对。武器脱手,溜缰马冲出去,死尸吊在张飞矛尖上;曹兵四散而逃。 刘备想,怎么突然又多出一柄武器来了?回头一看──“三弟,你竟来了。” “大哥,你看这家伙多么厉害,若无小刘、小龚,你性命危险!” 张飞把死尸撂掉。心想,这下我要当心了,不要大哥又要半路不见。看到有刘、龚二将,有办法了。便招招手:“小刘、小龚,尔等过来。” 两将跑到他面前:“三将军有何吩咐?” “俯耳过来。”张飞与他们耳语道:现在我来带头跑,大哥在中间,你们在后面。大哥如果跟了我跑,那最好;如果他扣住马匹,你们就用刀背往他的马屁股上打。“刘备不知道张飞在搞什么鬼.”三弟,走吧!“”大哥请!“ 张飞头里跑,皇叔紧随其后,刘、龚在最后,武器拿在手上,准备”拍马屁“。路上败兵、百姓看见刘备的马过来,都南声叫嚷:“皇叔哎,慢点走哎!‘喊得刘备心中不忍,将马扣住。刚刚立定,刘辟、龚都的刀钻在他的马屁股上“啪,啪”每人一下。 马伯伯挨到家伙,往前冲去。张飞回头一看,“嘿……”这下你立不定了:刘备想,原来你与刘、龚咬耳朵就是搞这个名堂!这样一来,路上毫无耽搁,直到长板桥前。 此时,东方已经发白。大家扣住马。张飞指给刘备看;“大哥,你看,此乃长坂河,此桥即是长板桥。” 刘备一下子还不明白张飞的意思:“三弟,你意欲怎样?” “请大哥与小刘、小龚带领此间的弟兄、子民,过桥以后往那边树林中去歇息。” “三弟你要怎样?” “小弟镇守桥梁,自己人到来。叫他们统统过桥;倘若贼兵贼将到来,老张一枪一个,他们休想过得桥来。” 刘备想,这倒是个好办法,这样混乱,你找我,我寻你,不知到何时才能了结。还是在一个地方集中一下,等齐了再走。所以点头道:“甚好。”于是,张飞命令手下敲锣传令,把附近的弟兄、百姓统统集中过来,准备跟刘备过桥。 就在此时,沿长坂河过来一人,喊道:“皇叔慢走!三将军慢走!带了下官一起过桥!” 刘备一看,是小阿舅糜芳,见他纱帽歪,锦袍扯,当胸鲜血淋淋,步行过来,连忙问道:“子衡怎样?” 糜芳说,头队冲散之后,我在乱军中乱跑,遇到一个敌将,对我咽喉一箭,我头偏得快,嘴角边带着一点,虽是浮伤,但血流了很多,当时心中一慌,落马翻身。 刘备想,因为你这张嘴喜欢瞎说,是要给点苦头你吃吃。便说:“既然现在来了,那就跟我一同过桥吧。” 但是糜芳说:“皇叔,赵云他竟反了。” 张飞一听,已经环眼瞪出了,厉声问道:“怎么,老赵他竟反了么?” “是啊,赵云确是反了。” “尔怎样知晓?” “三将军,自从敌军冲来,后面两队全被冲散。你将军与皇叔一时分离,公子刘封前来求救于赵云。子龙先是不肯前去,后被主母一再催促,要他救了主公再来保护。赵云无奈,在临行之时对乱军中高声喊道:’投主去了!‘三将军,投主自然是投奔曹操,赵云岂非反了?” 张飞听完这番话,气得须发皆立。心想,吃败仗时应当大家齐心协力,才是正道,即使你赵云不愿随我大哥,那也不可勉强,但是你去投奔曹操,我决不与你甘休!张飞想到此时,故意放轻嗓音对刘备讲:“大哥,你且先过桥梁。” 刘备想,我本来要过桥的,你何必多讲一句?!毕竟二十多年的弟兄,张飞的性格刘备岂有不知,便问道:“三弟,愚兄过桥,你便怎样?” “老张前往乱军之中找寻老赵。” “找他则甚?” “不见老赵,还则罢了……” “见了子龙,你又怎样?” “见了老赵,老张要赏他一枪!”与其让他投奔了曹操来打我们,我还是先把他一枪杀了。 在这种重大问题上,就要看刘备这当家人是否能掌稳这舵了。如果他点一点头,张飞果真要去寻赵云,而且自己人杀自己人最方便,赵云不防,肯定被张飞一矛刺死。即使今后弄明白,人也已经死了。刘备听了糜芳的话,觉得不太可能。第一,我在战场上没有听到关于子龙造反的话;第二,此话出在你糜芳的口中,我实在不敢相信;第三,虽则我现在是吃败仗,但是当初子龙来投奔我时,我也是处于徐州失守刚刚大败之后,弟兄刚在古城聚会,景况并不比现在好多少。如果他嫌我穷的话,也不会来投奔我了。由此可见,子龙投敌之说不可轻信。反过来讲,即使子龙真要去投曹操,那也是无法可想的事情。现在你兄弟主要任务应该是守住这座桥。你一走,我们在树林里就没有保障了。所以刘备将张飞一把拖住:“三弟,不可莽撞,镇守桥梁要紧。子龙究竟如何,日后自有分晓,何必如此心躁。” 张飞感到自己一走,桥梁无人镇守,大哥要有危险,马上象钉了钉似的赶他走也不走了。 于是,皇叔带了刘辟、龚都、糜芳和弟兄、百姓,陆续过桥。过桥后一、二里路,有片小树林。穿过小树林哥走一、二里路,一片大树林。大家进树林下马休息。 张飞一个人在桥面上,虽然不走,但嘴里一直在嘀咕:“老赵啊,你竟反了,老张要与你算帐!” 你在这里骂赵云,子龙为了救刘备苦头吃足。他离开头队后,往西北方冲去,兜了一个大圈子,未见刘皇叔的影踪,只是杀了一些曹兵。一来当阳地方大,二来刘备早被张飞救跑了。于龙想,虽然找不到皇叔,但没有听到刘备阵亡或被擒的消息,谅必被三将军或别人救去了,我还是快点回去保护主母、小主吧。所以圈马回来。跑了相当一段路,扣马对前面看看,不见主母的芦轿车。再跑一段,望望还是不见,这下子龙着急了。心想,我的马快,按时间来讲,车子最多跑这一点路。难道刚刚路上错过?也不可能,不是一个两个人,军队要五百,车子有两部,还有二位糜大夫,绝不会错过的。赵云就骑着马在附近兜圈子,眼睛四面看,耳朵八方听。 刚才说张飞他们到长板桥时天已亮了,现在回过头来说赵云,还在下半夜。前面早已说过,今天是暗星黑夜,看不清楚。正在此时,前面不远处有一队曹兵经过,蔑条、火把明亮。赵云借这一点火光对四下一看,只见地上有不少木板。子龙顺手用枪“嚓”戳住一块板,举起来,注目一看,“啊呀!”“啡!”──枪一甩,木板飞得老远。为啥这样着急?因为看到板上有字:“寅字十七号”,这是装在主母车子后面的箱子上的板。刘备虽穷,毕竟是一家皇叔,小百姓逃难也要有不少东西呢。赵云保护主母不是第一次,他是刘备的“主骑”,相当于现在的保卫局长,一向担负着保护刘备以及家眷的重任,此番从樊城撤离时也是如此。一个月来,赵云跟在车后,无意之中已把这些箱子看得很熟了。现在子龙想,箱子既已摔得粉碎,人肯定被踩成肉泥相仿了。想必我一走之后.头队也同后面两队一样,冲得四分五裂。各自逃生去了,主母、小主死于乱军之中。现在我还有什么面目回去见主公与军师! 也罢,干脆我自尽了吧!转定念头,单手执枪,左腿一周、右手握住剑把,“刷──”青锋出鞘一半,准备自刎。这时候,你赵云如果一死,倒便宜了五十四员曹将了! 赵云毕竟是智勇双全的巧将,只是一时以为主母、小主已经死了,所以准备拔剑自刎。但冷静一想,且慢! 半截剑留在剑鞘之中。赵云想,主母与小主是否真的死了,我不得而知,如果确是死了,那末我自尽还有道理。现在我仅仅是猜测、认为凶多吉少,但也不一定。或许她们没有死,恰恰正急等我去救,我却已经自刎而死,岂不坏了大事?即使主母、小主确实死了、我也当把贼兵贼将杀一个痛快。我学得这么一身武艺并非容易,就这么白白死掉,我岂能甘心。 再说,自杀就是“寻短见”,乃是因为见识浅薄而致轻生的一种没有用的行为,完全是属于懦弱的表现。强者要杀敌。想到此时,半口剑已经推进剑鞘,双手捧枪,马一夹转向西北方。不是军师说西北是死路吗?咳,我反正预备死了,还管它什么死路、活路,还是快冲!……为啥我说的要罗苏这么一大堆?就是说明赵云为救主母与小主而三冲长坂坡,这并不是轻举妄动,是有拼出一死的思想准备的,因而无所畏惧又所向无敌。 子龙圈马扫过来一看,前面一座大营拦住去路。赵云扣住马缰。为什么不冲营?赵云细心,要看一看明白再冲。目光一扫,四周土山累累,荒丘枯坟叠叠,赵云选一座高一点的土山,马“啊达……”扫上去。在山顶之上扣住马匹。恰巧此地常有樵夫、伐木者来锯树,留下的树桩到处可见,高的两三尺,低的几乎和地面一样平。这匹鹤顶龙驹首尾一丈,蹄背八尺,马头颈下面有一个三尺那么高低的树桩,赵云根本没有注意,目光集中在这座敌营上。只见这座营头横里阔,竖里短。掘好壕沟,垒好营墙;营地上刀枪林立,幡幅招展;壕沟上躺板高吊。 这座营就是曹军先锋将高览的大营。高览冲杀了一阵,没有找到刘备,感到非常扫兴。连续急行军一天多,又冲杀了半夜,确实有些疲劳,需要休息一下,反正已经尽到了先锋将的职责了,待等丞相大队到来,再听新的将令。因此,一方面吩咐在此安营扎寨,另一方面派弟兄料理死尸,再检查一下有没有刘备的尸首。也许他被别人杀掉了,而杀的人不知道他是刘备,尸首就这么丢在那里。如果找到刘备尸体,就把脑袋割下来,等丞相大队到,献到他面前,也可讨得千两黄金赏赐。子龙在土山上看到“高”字大旗,估计可能是高览。因为赵云本身是河北人,但一向看不起袁绍,故相助公孙瓒,后来再投奔刘备。所以他对河北将都比较熟悉,知道高览是河北“四庭柱”之一,有资格担任百万大军的先锋。心想,我如果能把他一枪挑去,那即使我自己再死,不但本钱已经捞回,而且还有利钱──这家伙一个人可以抵两个呢。 你在那里盘算,并察看营头,考虑如何冲营。高览营墙上的小兵已经看见你了。只见一个小兵“咕…。.”奔下营墙,直往大帐。 大帐上灯光明亮,高览端坐中间,面前放了一桌酒席.这酒煮得太烫了,放在桌上在等它降温。高览怎知自己面前这酒他活着吃不成了,要死了以后人家来祭奠他了。 只见小兵奔上大帐:“报禀先行将!” “何事报来?” “小卒们在营墙上发现一员白袍小将,在土山上鬼头鬼脑窥探咱们大营。请先行将定夺。” 高览想,一白袍小将算什么东西,犯不着出去,还是喝酒好,倘若是刘备,那是-定要出马的。所以冷淡地回答道:“由他便了。” 谁知这小兵笑嘻嘻地说:“先行将,我看你还是出去一下,就在营前嘛,一两个照面就可以把他抓来,问他刘备在甚么地方,他不敢不讲,你叫他领路前去,抓住刘备,你官封万户侯,岂不威风?” 这家伙的一番说话,高览听得非常入耳,心想此话有些道理,小将就在营前,反正酒还太烫,我去把他抓来,丢在酒席前面,我喝一口酒,问一句口供,酒喝好,口供也问好,然后再去捉刘备,倒也不错。于是站起身来:“来,与本先行带马扛斧!” 小兵把乌骓马带过来,配上鞍桥:拴好肚带。高览整盔理甲,跳上马背。两个小兵把斧头扛过来,高览手中一执。点兵一千。营门开,躺板平铺,“当!”一声号炮,高览的马“啊达……”扫出大营。 不知赵云如何取胜,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回 施计谋枪挑高览 舍生死相救主母 高览冲出大营,一千兵设立旗门。向先锋抬头一看,山上果然一员白袍小将,身材矮小,自己解开衣兜简直可以塞他进去。便对土山上喝一声:“呔!土山上孤穷小将,擅敢窥探本先行的大营。报上名来!” 赵子龙正在看营头,忽见营门开处杀出一标人马,一员大将冲到山下。一看,果然是高览。听他在问自己姓名,子龙一生不喜欢留名,只要你认识我的枪,不需要你来认识我的人。便把长枪对高览一抖,道:“从奸将先通名来。” “小将听着:大将军乃丞相帐前头队正先锋高览。小将留名。” “大将军的名姓,尔到鬼门关去问阎罗天子便了!” “唍嘿!”高览想,人这么小,口气倒大!你别在山上耀武扬威,有本事给我下来:“小将你下山领死!” 赵云如果下山,不一定能胜得高览。子龙是三国中有名的巧将,打仗非常注意策略,看到今天这个地形对自己有利,我在上,你在下,居高临下总是占便宜的,下面的自然吃亏。所以对高览喊道:“贼将登山领死!” 高览摇摇头:“你下山送死!”他也懂得自己上去定然吃亏。 曹兵们高声喊道:“呔!白袍小将下山送死哦──” 赵云理都不理。一个不上去,一个不下来,打不成功。高览再一想,这么屏下去,营里的酒要冷的──他还在动吃酒的脑筋呢!再说,他毕竟是个白袍小将,无名之辈,若是张飞、关羽,那末我是无论如何不能上去的。对付他,我吃点亏有什么关系?饶他一只手都可以胜他。其实,你三只手也胜不了他的。高览考虑停当,对赵云喝道:“小将休走,本先行来也!”策马往山上冲去。 高览究竟怎生一副模样?《长坂坡》中赵云枪挑五十四员曹将,只开两个相,—个是头队先锋高览,另一个是赵云三冲长坂坡中碰到的北地枪王张绣;其他都略带表过。 现在,赵云见高览在过来,一看──唷! 高览大将,威风凛凛。头戴铁盔,倒拖红缨。 黑脸带紫,两眉插鬓。钢铃大眼,乌珠流星。 狮子大鼻,端居中心。一张阔口,宛如血盆。 两只大耳,耳毛数根。短短须髯,累堆不分。 身披一副乌油甲,护心包金。 足蹬一双虎头靴,铜头铁跟。 胯下—匹乌锥马,登山如腾云。 手提—柄开山斧,鬼怕神也惊。 ──倒确实是象百万大军正先锋的模样!马直往土山上扫来。 子龙一看,嗬唷!这家伙在马背上象猛虎般一只,我要胜他倒要动点脑筋。想来想去,只有利用地形。 这时高览已经冲上土山。他感到地形吃亏,必须先下手为强。斧头够不到赵云身上,就劈他的马,只要把马劈死,他从马上滚下来,就能将他生擒活捉。所以趁着这个冲势,高喊一声:“小将照打!”巨斧拉开四门,用力往马头上一斧。 子龙见他来势凶猛,知道不能硬拚,连忙把马头圈转,只要你这么圈一圈马,高览已经一半死掉了。前面交代过,马头颈下有一段三尺高的树桩。高览一斧劈空,因用力过猛,斧头收刹不住,正好对准树桩上“喀嚓”一斧,半把斧口劈进树桩──他不是来打仗,存心来劈柴的──识相点的人,马上丢了斧头就逃。一来高览匹夫之辈,脑筋简单;二是向来打惯胜仗,没有逃的观念;三是自传本领高强,无所畏惧。他还想把斧头拔出来,重新再打呢!哪有那么方便!平常都是斧头吃木头,今天木头也要报复了,死咬住斧头不放。 说时迟,当时快,如果被你斧头拔出来,赵子龙就麻烦了。赵云眼明手快,见他斧头嵌牢在树桩上,心想,真是天助我也!这么好的机会不下手,更持何时!恐伯他斧头要拔出来,赵云先起银枪往他的斧额上“当!”一点,等于加一榔头,斧头“嘎!”再往下沉一沉。紧接着枪头一抬,喊一声:“贼将去吧!”往高览咽喉直刺而来。 高览这家伙真蛮横,右手抓住斧头,左手往赵云长枪的留情结后面的枪杆上“扎!”—把抓华,用力往上一推,企图一手抓住枪,一手抽出斧头来还一家伙。 子龙一看,喔唷,这家伙人都吃得下!但是我毕竟两只手,地势上也比你占便宜。 赵云用足力气把枪往下推,胸膛往枪杆上一磕:“呀──嗬!” 这时,高览湿手捏了干面粉,推又推不开,放又不能放。一只左手怎么吃得消赵云两只手,而且居高临下!高览的手臂微微发抖,慢慢地在弯过来。老远望过去,好象高览抓住了赵云的枪在自杀。要想右手放掉斧头来帮忙,已经来不及了。手臂弯过九十度,一落千丈,头一偏,三面锋利的枪尖在他喉头从左边勒到右边,喉管、气管、食管统统勒断,鲜血“啡──”直溅,右手在斧柄上松开,身体翻下马来,乌骓马溜缰而逃。 赵云收转银枪:“哈哈!”一看,枪尖上鲜血淋淋。心想,这么顺利就杀了高览,顿时信心百倍:看来我现在有希望救到主母、小主了。 那麽要不要把高览的头割下来?《长坂坡》中,赵云不拿一颗死人头。别说你高览的头,枪王张绣的脑袋赵云也不要。 我先把高览的尸首提前交代掉。等到曹操的大队到,小兵把他的尸首搬到营里,备棺成殓,斧头从树桩上拔下来。表过不提。 子龙一鼓作气将马一拎扫下土山,赶往高览大营冲去。曹兵抱头鼠窜,赵云远者枪挑,近者钻打。曹兵逃进营,子龙追进营,银枪左右挥动,一路帐塌旗倒,曹兵一片混乱:“不好唻,白袍小将厉害啊!白袍小将杀得来啦!”跌跌冲冲往后营逃去。子龙冲出后营。此时,西北边也有一批曹兵抱着头在逃过来,“白袍小将厉害啊!”从前营逃过去的曹兵对他们讲:“白袍小将在我们后边,你们怎么往这边逃。”那批曹兵讲:“我们后面也有白袍小将。一看,果然。两头都有白袍小将,曹兵只好往左右逃。子龙听见前面曹兵的喊声,心中好笑,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刚刚枪挑了一个高览,名气还不曾有呢,已经有人来冒牌了,倒要看看是何许样人。 其实,就是自称赛赵云的刘备干儿子刘封。公子自从失散头队后,在乱军中瞎跑乱撞,竟跑到了曹营的后面去了,幸亏曹操大队还未到,否则性命危险。后营的曹兵听见前营逃过来的弟兄在叫“白袍小将厉害”,他们也没有弄清楚是哪一个白袍小将,反正看见白袍小将就逃。 子龙看见刘封,顿时怒从心头起。心想,主母、小主我交托给你,你自己拍胸脯的,现在你原封不动还我!赵云勒马横枪,怒喝一声:“公子刘封,与我住马!” 刘封自己也糊里糊涂,怎么曹兵看见我刘封那样怕?不知道是靠了赵子龙的牌头。现在听见子龙的声音,抬头一看,果然是赵云。连忙扣住马匹,喊道:“啊呀将军,不好了!” “且慢!赵云方才将两位主母、一位小主交付于你,如今他们哪里去了?!” “啊呀赵将军,自从你去之后,头队即与后面两队一样,被乱军、百姓冲了个干净。二位主母与小主不知生死如何,我也在此找寻。” 子龙听他讲这么几句话,钢眉竖、虎目瞪,恨不得一枪把他捅了。但赵云毕竟是很有理智的,心想,现在杀了你也无用。因此只是对刘封说了声:“你好──!”这个“好”比不好还要不好,意思就是,我认识你! 公子也知道自己这个祸闯得不小。便对赵云说,我与你一起去寻找吧。子龙想,算了吧!带了你反而累赘,你又没有本事,非但不能帮我忙,还要我老是来救你。不如让我一个人云找吧。便说:“不劳你费心,你与我走吧。” “叫我到哪里去?” “速往东南而去。料想翼德将军早己救了主公往东南去了。” “是!” 刘封正要想走,忽听得头顶上面有声音:“公子慢走,带了下官一同前往。” 两个人倒一惊。心想,曹兵早已逃光,四周只剩下一些未曾冲掉的空营,亮着标灯;我们在营外谈话,怎么头项上会有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旁边有棵大树,刚才未曾留意。只见树—悉邃悉邃爬下来一个人,纱帽歪,袍服扯,走到赵云马前把手一拱:“将军,下官有礼。” 子龙一看,原来是刘备的大阿舅糜竺。便问他:你怎么爬往树上?糜大夫回答说:曹兵曹将冲来时,我从马上跌下来。来不及往前逃,见边上有棵大树,我就骨碌碌爬到树上。因为人小在糜家庄时,爬上(足乐)下是习惯的。子龙想,会爬上(足乐)下倒有好处,紧要关头还能保命。 就在此时,旁边死尸堆里又有声音了:“赵将军、公子爷慢走,带了下官一起前往。” 刘封回头一看,只见一堆死尸,其中有一个百姓的头已经没有了,但还在那里牵动,而且“骨碌驾”翻了个身,刘封吓了—跳。仔细一看,从这无头尸的后面爬起来一个文官,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到子龙马前把手拱拱:“子龙将军,下官有礼。” 赵云一看,原来是文官孙乾。便问他:你怎么在死尸堆里?孙大夫说:“哎呀,一言难尽:当时曹兵曹将冲来,我和糜兄都摔下马背,糜兄会爬树,我不会。当时急中生智,就往死尸堆里一滚,扮个死人。哪里知道被一个曹兵看见,马上冲了过来。但他吃不准刚刚滚进去的是哪一个,就在尸首堆里乱翻乱寻。”赵云间:“可曾被他找到?” 孙乾说:“被他找到了。但他还吃不准我究竟是死了呢还是还活着,抓住了我的脚拖来拖去,吓得我气都不敢透。但是时间一长,我屏不住了,预备死了,就透了口气。这口气透得大,浑身一抖。那曹兵一吓,丢下我就逃。现在我听到你们在讲话,才敢钻了出来。” 赵云想,你们二位倒不错,一个爬树,一个装死人,倒是一个上天,一个入地,总算都保全了性命。于是就叫刘封负责保护了两位大夫往东南而去。他们在路上又碰到简雍,三位先生一起往长板桥而去。到长板桥,天已亮了。见张飞在桥上横矛立马。公子招呼道:“三叔,刘封有礼了!” 张飞见侄儿与三个文官一起过来,急忙问道;“侄儿,你竞来了!可曾遇见老赵?” “遇见的。” “他在那里做些什么?” “找寻主母、小主。” “啊?”张飞想,如此看来,这位“缠错糜先生”的话确是不可信,幸亏大哥劝阻,否则我找老赵去挤命,算什么名堂?所以自言自语道:“还好!”公子不懂他“还好”什么。 张飞对刘封说:“侄儿你且过桥,大哥在那边树林之中。” “请三叔让路。” 张飞把马向旁一侧,板桥阔,刘封的马擦肩而过。 三位大夫走上前来:“三将军,下官等有礼。” “哎哟,你们都不曾死啊?” 三位先生想,莫非只有你一个人有资格活命,别人都该死光?“某等托你三将军的洪福,幸未遇难。” 其实张飞倒并非触你们霉头,而是贺喜你们。因为这种大败仗中,有本事的都难保性命,何况文儒之流! “哈……三位先生请过桥梁!” 三个文官亦然过桥,到树林中碰头刘备。公子告诉父亲,赵云在寻找主母、小主。皇叔一听,对糜芳说:“是不是你又弄错了?赵云岂会造反!”糜竺感到奇怪,问:“什么子龙将军造反?”刘备说:“你家兄弟讲的,赵云自称‘投主去了。’”糜竺说:“他听错了,子龙说的是‘救主去了’。”这才把事实澄清,真相大白。皇叔警戒糜芳:“你以后讲话要注意点!你听错一个字,险些弄得三弟去和子龙拼命。”这里刘备等人在等侯赵云消息,回头再说子龙。 赵云在刘封等走后,自己单枪匹马往西北方冲去。跑不多远;忽听旁边传来呼救之声:“赵将军救命!赵将军救命!”子龙将马扣住,回头一看,只见右边过来五百军队:马背上一员曹将,手执三尖两刃刀;马前押着—个将,盔甲卸去,发帚高挑,绳捆索绑。子龙一看,原来是毛仁将军。 毛仁本来一直同苟章搭档的,这次在乱军中被冲散了。毛仁碰到的曹将叫杨明。杨明本来也有个老搭档叫朱慈,这次这两个人包分了。有人说,刘备手下有一只“猫”(毛),一只“狗”(苟),曹操手下有一只“羊”(杨),一只“猪”(朱)。曹操有时自己也说笑话:“刘备,尔有‘猫狗’,老夫有‘猪羊’。”意思是,同样是“家畜”,我的也比你的大。今天毛碰到杨,打了三十个照面,毛将军一个头眩,武器脱手,跌下马背,被杨捉住。杨明准备等丞相大队到,把毛押至军前,也好得一桩小功劳。毛仁被擒之后,一直在动脑筋:我虽则本领平常,但一向忠于刘皇叔,押到曹操那里,肯定性命危险。所以一路走,一路眼睛在对四面看,寻找救星或逃遁的机会。正巧赵云的马经过,毛仁看得清楚,所以放声剧叫。 杨明看见赵云,哈哈一笑,“又是一个小将。”毛仁想,小将?你倒去尝尝这小将的味道!你以为是我呀,个子不小,用场不大的!杨明哪里知道赵云的厉害。而且现在正是他得意之时,便大喝一声:“呔!小将你放马!” 子龙也不与他搭话,先救下毛仁冉说,回答:“贼将放马!” 杨明举三尖两刃刀直刺赵云面门:“小将看刀!” 你和毛仁打打正好,跟赵云打差得真是桅杆上吊螃蟹──悬空八只脚。赵云只用一半力气:“且慢!”长枪一掀。杨明已经吃不消了,“哎唷!”“啡!”武器脱手。赵云连手一枪,“去吧!”“嚓!”正中咽喉。杨明身体一晃,滚下马背。赵云纵马向前冲去。 毛仁剧叫:“赵将军慢走!还没有松绑呢!”心想:虽然杨明死了,你不给我松绑,仍旧要被小兵押去的。 赵云急于救主母、小主,心不在焉。现在听见毛仁又在叫他,将马扣住,重新回过来,对毛仁讲:“毛将军,赵云要去相救主母、小主,你休得罗苏。” “赵将军你要去救主母吗?那请赵将军快快给我松绑,我来领你前去。” 子龙一听,喜出望外,主母、小主非但没有死,而且有了确切的下落,我不需要大海捞针似地瞎寻了。但是我下马给你松绑不方便,乱军之中人不离马,枪不离手,那就用枪来给你松绑吧──“毛将军,你背转身来。” “好。”毛仁身体转过来。 枪尖是三面锋利的,赵云就用枪头的刃口往他绳索上割上去。毛仁说:“赵将军,你当心啦!──不要把我……”池话未说完,绳索已经被割断,两手松开,毛仁自己把身上断绳索拉掉。此时五百曹兵早已逃得影踪全无。毛仁一看,马和武器倒在边上,只是盔甲没有了。想到杨明的身材和自己差不多,而且赵云一枪戳在他咽喉,甲也没有戳坏,便把死人身上的盔甲剥下来。发帚理一理好,头盔套上去,“哎,大小倒正好。” 把甲披到身上,“长短也正好。”毛将军动作挺快,腰中抽出宝剑,把“羊”头割下来──“赵将军,这脑袋你拿去吧。”因为是你杀的,应该归你。 赵云想,高览的脑袋我都不要,这种无名之辈的头要来何用?便说:“赵云不要。” “那送给我吧?” “拿去。” “谢谢你。”把“羊”头往腰问一挂,心想,挂了“羊头”还可卖狗肉呢。──古代打仗,把敌将杀死后,脑袋割下来挂在腰里,挂得越多越有威风,这就叫做“有噱(血)头’。──毛仁武器一执,跳上马背。招呼一声:“赵将军,你随我来。”将马一拎,往前扫去。 子龙知道他是皇叔的老人马了,绝对不会瞎说,就跟了上去。 前面不远处有一重小山套。当时曹兵冲来时,逃得快的往长坂桥那边去了,逃得慢的被敌人杀死,中间的一部分就往横里逃避,躲进各条山套。甘夫人也在百姓的救护下往这条山套里逃了进去。但是被一个曹将发现了,就是专门与“羊”搭档的那只“猪”。朱慈晓得刘备的家眷在这山套里,要想进去捉,但在山套口被刘备手下的一员将拦住,就是与“猫”搭挡的“狗”。朱慈手执一柄斧头,对苟章嚷道:“呔!孤穷将让路,大将军要进去拿捉刘备的家眷!”“放你妈的屁!你想抓咱们主母,苟将军不允!” “那末你放马!” “你看刀!” 两将在山套口打了起来。本事大家都鳖脚,打了三十个照面,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毛将军一看,有个敌将与苟兄对峙着,冲上去就是一家伙:“王八旦,照刀!” 朱慈连忙回身招架。苟将军见毛仁来帮忙,顿时劲头倍增,两人本来是老搭档,就朝朱慈也是一刀。两个打一个,朱慈吃不消了,圈马就逃。毛、苟也不追,扣住马。苟璋见毛仁腰里挂着一个脑袋,便间道:“毛兄,这脑袋是哪一个?” 毛仁吹牛说:“这王八旦叫杨明,本领好得很,可是被毛将军三个照面杀掉了。” 苟将军心想,你挂了个“羊”头,回去很有体面,那末我去拿个“猪”头来?便对毛仁讲:“毛兄,费心你过山套守那末一守,我来去拿这颗‘猪’脑袋。”说罢,就追了上去。“呔,王八旦慢走,留下你的‘猪’头!” 朱慈回头一看,心想,哪有你说的那么轻飘?你一个人,我才不怕你呢! 正在此时,赵云马到。见前而逃过来一个曹将,苟璋在后面追。便喊一声:“贼将去吧!”一枪刺来。 朱慈听见声音,枪也已经中了,滚下马背。 苟璋扣住马,对赵云说:“赵将军,这脑袋送给了我吧!” “拿去便了。” 苟璋拔出剑来,割下了朱慈的头,腰里一挂,回到山套口:“毛兄,你看,‘猪’头不是拿来了吗?” 刘备吃败仗,毛、苟二将倒蛮神气,每人挂了一个头,在山套口等赵云出来。 此时天己亮了。山套里的败兵、百姓看见进来一员大将,起初一吓,后来看清是赵子龙,好象看到了救星,“赵将军哎!赵将军哎!” 赵云慢慢地点马而行,边问百姓:“子民们,可曾看到主母在哪里?” 百姓答道,就在前面。一面指给赵云看,一面大家向两旁让开。赵云一看,主母在前面席地而坐,地上垫了些败兵的军毯:赵云一时兴奋,没有注意到此地只有一个甘夫人,糜夫人和刘阿斗都不在这里,他以为两位主母和小主总是在一起的。如果真的都在这里的话,那长坂坡就可以到此结束了,而实际上现在才刚刚开头呢,要见到糜夫人,救出小主阿斗,着实要费一番心血呢: 子龙撂枪下马,提着铠甲到主母面前,双膝跪下:“主母在上,末将赵云保护不周,连累主母受惊。在此有礼了!” 甘夫人一见赵云,心里非常高兴。倒并非因为自己可以活命了,而是能够打听一下皇叔和糜夫人、刘阿斗的消息了。夫人坐在地上身子一侧:“将军少礼,请起。” “是。”赵云站起身来,站在主母旁边,手搭剑柄。 甘夫人急于打听消息,问道:“赵将军,可知皇叔怎样?” 子龙想,我就是为了去救皇叔,所以失散了你们,结果主公没有看见,但也没有听到他死的消息,估计无妨。说道:“主母听了,末将事到如今未曾听得主公的消息;料想有翼德将军相救,定然无妨。” “那末,我妹与我儿怎样?” “啊?!”子龙听到这句话,大吃一惊,对四周一看,果然不见糜主母与小主人。原来他们不在一起啊!那怎么办呢?只能一步一步来了。现在既然见到了你甘夫人,那末先救你出去再说,然后再来寻找糜主母与小主人。因此说道:“主母放心,二主母与小主人谅必无恙。如今末将有坐骑一匹在此,请主母上马,末将护送主母前往东南,然后再来找寻二主母与小主人便了。” 如果是一般的人,肯定对此做法很满意,认为自己是第一夫人,应当先受保护。但甘夫人并不这样想,她认为首先要找到儿子刘阿斗。因为皇叔已经四十九岁了,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是刘家的一脉香烟,传宗接代全在他身上。所以回答赵云道:“将军速去相救我儿,只要救得我儿脱险,妾身死亦甘愿也。”甘夫人很客气,自称“妾身”,本则皇叔的夫人可以自称“哀家”,因为她对赵云特别尊重,故而与他平等相称。 败兵、百姓听说甘夫人不愿走,感到大可不必;同时想到有赵云的保护,大家可以一同脱险,所以纷纷劝道:“主母,还是跟赵将军走吧,趁曹军大队未到,可以安然脱险!” 甘夫人听大家这么相劝,也有点动心了。但又考虑到没有车辆,大将的坐骑我是绝对不能骑的。靠两条腿走,我也不行,本来就走不动,而且现在已经逃得精疲力尽了。所以对越云说:“将军的龙马,妾身岂能妄骑!” 赵云一听,夫人肯走了。现在的问题就是缺一匹马了。但一时之间搞到一匹马倒也很困难。 正在此时,毛仁进来了。他们两人在山套口等等赵云不出来,毛就对苟说:你守住山套口,我来进去看看。毛仁到里面一看,见赵云站在主母边上发呆,便问道:“赵将军,怎么不快保了主母走啊?” “缺少坐骑一匹。” “要一匹马吗?那放心,我去带一匹来。” 赵云想,你倒说得轻巧,现在别说是马,要一头牛都困难,问道:“将军到哪里去带马?” “我到乱军之中去找!遇到曹将,我把他一刀宰了,把溜缰马带来。” 子龙想,这句话我讲还差不多,一般的敌将我可以一枪一个,你有这么大能为?弄得不好,你自己的溜缰马被别人带去才有份呢!但是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既然如此,请毛将军速去速来。” “我马上就来。” 毛仁圈马出山套,对苟讲:你不要走开,我去带匹马来。说罢,往战场上冲去。 巧也真巧,刚好那边过来一员曹将,手执一柄斧头,带了五百军队。毛将军也不看看马背上的人如何模样,光看他的马:“呔!来者贼将留下马来!” 曹将听得奇怪,战场上只?叫留下性命,从来?有听到过叫留下马来的呀!难道我的马特别的?” “孤穷将,你报上名来!” “王八旦,你先通名来!” “大将军姓牛名贤” 毛仁一听他说姓牛,呆掉了。一看马背上此人确实象条牛。心想,我“猫”怎能同“牛”打?这样吧,我能胜他最好,打不过他我就逃,把这头“牛”牵给赵子龙,让他来杀──他把赵云当作屠宰场的老板的。 “王八旦听了,大将军乃是刘皇叔麾下、汉军师帐前、本领大天大地,名叫毛仁。” 牛贤想,原来是一只“猫”,自称本领大,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毛仁你放马!” “看刀!”毛仁先下手,预备劈一刀就溜的。三尖两刃刀直刺牛贤劈面。 牛将军横过斧头,起钻子招架。“且慢!” 只听“当啷”一声,毛仁的家伙荡出去,趁势圈马就逃。怕他不赶上来,还要回头、引他:“王八旦,你敢来!你敢来!”一面叫,一面逃。 聪明点的人一看就知道必定有诈,但牛贤的脑子也限牛差不多,喊一声:“孤穷将哪里走!”举着斧头紧紧迫赶。 毛仁逃到山套口,苟璋见他吃败仗,准备上来帮忙,毛仁对他眨眨眼睛,“不要!不要!”意思是,这个曹将我们两打一都不行,还是让赵云来收拾他。“狗”便让在一旁,“猫”往山套里逃,还要回头叫一声:“王八旦,你敢来!” 这个牛阿赣还居然追了进去。 败兵、百姓让在两边。毛仁高喊:“赵将军!赵将军!” 子龙一看,马没有带来,却慌慌张张地叫我于什么? “毛将军,马匹可曾带来?” “赵将军,马没有,我带来一条牛。” 甘夫人一听,糟糕!不知他到哪儿乡下去牵了条种田的牛来。真的叫我骑牛,那成何体统。 赵云也信以为真,问道:“怎样的一条牛?” “晓,来了!是一条两脚牛,还骑在马上。” 赵云心里奇怪,从来不曾有过牛骑马的。正欲问时,只见后面追来一员曹将,倒确实象条牛。心想,毛仁倒也聪明的,象做生意一样,自己本钱不够,介绍给我。赵云考虑到主母毕竟是女流之辈,在她面前动刀动枪,见了要害伯的,所以先安慰一声:“主母放心,赵云一去即来。”说罢,用脚一跳,银枪到手,钻子一点,飞身上马;。毛仁待在边上准备带溜缰马。子龙直往牛贤面前冲来:“贼将住马!”牛阿戆一看,来一个小将,也不知道张三李四,名字都不问,上来就动手:“孤穷小将招打!”当头一斧。 子龙举枪招架:“且慢!” “嗒啷!”斧头荡出去。牛阿赣刚刚明白:啊呀,上当:小将人小力气大! 等你明白过来已经为时晚矣。赵云连手一枪,“去吧:”正中面门。斧头落地,牛贤滚下马背,溜缰马“啊达……” 毛仁早有准备,蹿过去把缰绳带住:“赵将军,马来了。”尽管本领鳖脚,带马却是拿手。 甘夫人一看,为了我拿一匹马,花了那么大一番功夫,我再不走,也太对不起他们了。于是站起身来,要百姓帮忙把她扶上马背,夫人侧坐雕鞍。赵云命一个失散在此的弟兄牵着马缰,其余百姓、败兵都围在四周。子龙自己开路,毛、苟在后压队,一路从山套里出来,直往长坂坡方向而去。到太阳当顶时分,抵达长板桥。 张飞在桥面上一看,来了一大批人,领头的是赵子龙。连忙招呼:“呔!前边老赵,老张在此!” 子龙看见三将军,知道皇叔肯定在这里,如果主公出问题,他不会这么定心守在桥上的。喊道:“三将军,大主母来了。” 张飞听说大嫂来了,连忙架好长矛,跳下马背,走到桥挽,一躬到底:“老张迎接大嫂,有礼了!” 百姓、败兵向边上分开,夫人在马上把手一抬:“三叔少礼。” “大哥在桥梁那边树林之中,请大嫂过桥便了。” “愚嫂明白了。, 弟兄牵着马过桥,百姓、败兵也跟过桥梁,往树林而去。 毛仁、苟璋上前见过张飞。阿钱看他们每人腰里挂了个人头,心想,大哥吃败仗,你们倒出风头。张飞叫他们也过桥。毛、苟到树林中见刘备,把两个头呈给皇叔看,讲明是赵云杀掉的。刘备吩咐把两颗人头挂在树上号令。虽则吃败仗,也要振作士气。皇叔一检点,文武官员倒基本齐全,就是阵亡了一位刘泌老将军。就是一位夫人、一个儿子,还要等赵云去救回来。 子龙在长板桥头撂枪下马,盔甲卸一卸,马除下鞍桥,在桥下走来走去,准备平一口气,再到西北方去救主母、小主。张飞见他这般模样,以为他不去了。心想,军师交给你的重任你还没有尽责啊!要想同他讲,又难以启口,只是盯着赵云上下周身看。子龙感到张飞的神情有些异样,便问道;“三将军,你看些什么?” “老赵,俺有一句说话,你可不能见气!” 赵云想,阿戆现在也会先打招呼呢!“三将军,自己人有话只管说就是了。” “那末老赵听了:你奉军师将令,保护两位主母、一位小主,如今大嫂你已救来,还有二嫂与侄儿,你待怎样?” 子龙方始明白,他以为我不去了。你看,西北方炮声隆隆,军号声声,旗幡招展,尘土飞扬,曹操的大队已经杀到。我再去冲营救主,肯定有去无还。但是答应了军师的事,不可不尽责任。本来还想再休息一会,现在免得你不放心,我马上就走,便说道:“三将军放心,二主母与小主人,赵云立即前去找寻。” “你要去的么?” 子龙想,你别装腔作势了,就应道:“原是如此!” “老张知道你定要前去,你是我家大哥的大忠良。老赵,你腹中饥饿么?” 赵云想,你不提,我倒打得昏头昏脑也忘记了,你一提起,怎么会不饿呢?但是,现在再饿也没有办法,说道:“将军,如今哪来饮食充饥呵!” “嗳!俺问你要不要吃?” “腹中饥饿,哪有不吃之理?” “要吃的?”张飞把腰间的皮袋张开:“喏,你就来吃个够吧。” 赵云定过去一看,哎哟!连汤带水,什么东西?那么龌龊相! 张飞见他眉头一皱,便说:“老赵,你别看轻,这里面半桌酒呢!都是好东西,只不过被我倒在一起,卖相难看点罢了!” 在这种恶战中,别说半桌酒,哪怕一个米团也相差不起!子龙便到长坂河中洗了洗手,回过来,伸到张飞的皮囊袋里抓来就吃。 张飞说:“你吃得饱点,好去相救主母、小主。要不要喝点汤?”阿戆招待周到。赵云一口气吃掉了半袋子,吃得非常饱了。但是子龙想,趁有得吃时,再多吃一点。张飞把口袋一按,说:“好了,跟你大家一半,没得吃了。不过你人吃饱了,马也要吃的。喏,大哥叫人送来的马料在此,我的马吃不完的。”子龙就给鹤顶龙驹喂足了料,再带到河边饮了水,然后,牵着缰绳遛几个圈子,让它身上汗水遛干,这才配上鞍桥,拴好肚带,赵云自己穿好盔甲;提枪上马。但见他: 头戴一顶前护额,后披肩,双风翅,叉银尖,抵刀枪,挡锤鞭,名工打就的冲天白银盔──盔缨鲜艳。 身披—件金丝绕,银丝绣,十八扎,九吞头,甲拦裙,吊金钩,巧匠制成的锁子白银甲──威风抖擞。 腰中拴—根金镶边,白玉嵌,挺刮牢固的狮蛮带,紧身靽。 肋间束一条千丝织,万丝绞,柔软坚韧的勒甲绦。 胸前佩一块放光华,耀眼睛,小巧玲珑的护心镜。 外面罩一件蜀缎锦,如月皎,合体配身的白战袍。 左边悬一口斩蚊龙,戬猛虎,削飞箭,劈车锏,切金玉,断毫发,三尺纯钢龙泉剑;再缠一很金绞节,银绞节,节节如飞链,打虎将,击勇夫,九节镔铁紫金鞭。 右边挂一张胜潘党,赛养叔,七尺铁胎宝雕弓,其弓声洪赛如钟。 飞羽袋中插三支可穿杨,能射雁,百发百中狼牙箭。 足蹬一双铜包头,铁包跟,翻得山,越得岭,虎头云跟靴,踹在金镫。 跨下一匹行千里,走八百,追阵风,赶日月,鹤顶白龙驹,雄壮体魄。 手中抱一条杆长丈二尺,锋开五指阔,红缕随风飘,钻子葫芦式,鼠白烂银枪,枪上无三合。 这正是:威风凛凛敌胆惊,杀气腾腾神鬼怯。出枪曹将马溜缰,驰骋疆场战技绝。 ──好—个常山无敌英雄将! 赵云—切准备停当,回头对张飞把手一拱:“将军,再见了!” “老赵且慢!你到何时归来?” 子龙想,这倒是个问题,你在这见等我,我要跟你约定一个确切的时间。现在百万大军已经开进当阳道,我到敌营之中去找寻主母、小主,有如大海捞针一般,时间一定要约得长一些。赵云抬头一看,正是九月十六日太阳当顶。便对张飞说:“三将军,你看红日当顶了。” 张飞撩着虎须抬头一看,太阳笔直,正好中午时分,答道:“着哇,红日当顶了。” “到来朝此时……” 阿戆一听,要一日一夜。再一想,确实需要这么些时间。 “到来朝此时便怎样?” “来朝此时赵云回到长坂桥边与将军见面者,便是侥幸,额手相庆;倘若不能回至长坂桥与将军相见,定已战死百万军中,只得与将军来生再会了!”说罢,圈转马头,长枪一扬,直往西北拍马而去。 张飞惟恐听错,要重复一遍。放开了嗓门,向着飞马而去的赵云喊道:“老赵,你来朝此时到此与老张见面,便是你未曾身亡,救到了主母、小主;倘若明天此时不到此地与老张相见,就是你战死在曹营之中,要与老张来生再会。可是么?” 赵云根本没有听见,早已去远了。 不知赵云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回 张飞镇守长坂桥 赵云二冲当阳道 自从赵云一走,张飞一个人在桥上十分寂寞。但是约好了明日太阳当顶为期,一定要等到那个时候。张飞接上马背,捧了条矛,不住抬起了头朝子龙去的方向了望,侧着耳朵倾听,不一会左边有杀声,一会儿右边有杀声,隐隐传来。阿戆想,老赵人比我小,胆比我大。心中为子龙担忧,嘴里自言自语:“老赵哇,曹兵百万,你匹马单枪,我看是凶多吉少,定要送掉老命──啊呀!他送了老命,二嫂与侄儿便怎样?老赵不会死,不会死的!” 这倒并不是张飞一个人在发神经病,因为大家是大将,同样是吃这碗饭的,深知其中的难处和危险,所以很为子龙着急。阿憨一个人守在这里,没有人陪伴,确实闷得慌,一会儿看看,一会儿听听,一会儿伸手到皮袋袋里抓把东西吃吃。到明天这个时候,吃得皮袋翻过来,阿戆用舌头舔了。实在感到无聊,骑了马在桥下“啊达……”兜兜圈子,耍上一通长矛,或者跳下马背,抽出三尺青锋,舞上一路剑。白天还好一点,四周看得清爽,一到晚上──今天不象昨天那样的暗星夜,而是万里无云,碧天如水,皓月当空,繁星密布,是象赵子龙出风头的日子。一般都说十五的月亮圆,其实是最圆在十六,称正圆──月光下望去,远近都是死尸堆。长板河里偶然有条把鱼跳起来,“咕冬”一下,张飞一吓,明明知道没有鬼的,但一个人在这死尸的包围中,总有点汗毛凛凛。遥望西北角上,火光冲天,炮声震耳欲聋。听到有杀声,张飞就比较定心,知道赵云未出危险,因为在曹营中冲杀的只有子龙。好不容易挨到东方发白,张飞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呵,天明了!” 已是正月十七日。见曹营上的标灯渐渐熄灭。刘备派人来问张飞,究竟作何打算?张飞叫小兵回复刘皇叔:我与老赵约好,等到他太阳当顶。张飞眼看太阳冉冉升起,不觉已将当顶。对西北方望去,赵云影踪全无。张飞想,老赵到此时不回来,肯定战死在敌营之中了。待我赶快保着大哥走吧。其实,赵云此时正是最危险的时刻,是他在长扳坡中碰到的最大的难关,即相遇北地枪王张绣,子龙被迫使用从未用过的煞手枪:“七探蛇盘枪”。如果你张飞一走,赵云冲出长扳坡,回到这里无人接应,那就危险了。张飞刚要想走,转念一想,且慢,既然一天一夜都等下来了,不妨再多等他一个时辰。到太阳偏西,如果子龙再不来,我保了大哥跑,我也对得起他了。即使老赵不死,以后碰到我,埋怨我为啥“半吊子”、放生,我就好说我等到你太阳偏西才走的。这样我就没有错处了──幸得张飞多等一个时辰,否则赵云要弄僵了。阿戆从现在起,的确逐步聪明、细心起来了,到将来进西川后,人家称他赛孔明呢。 这里我未来先说,已经说到了九月十七日的中午了。这样,等我说到赵云冲出长扳坡,回到长板桥时,书的话头就可以把牢。所谓“说书容易种根难”,要靠事先作好铺排。 回过头来再说赵云。子龙别了张飞直往当阳而来,抬头一看,只见一座大营拦住去路,营墙上“高”字大旗飘扬。赵云想,莫非高览又活转来了?刚才明明被我冲得帐坍旗倒,而现在又整整齐齐,而且仍然是“高”字旗飘扬。奇怪!子龙依然冲上原来那座土山,察看敌营。到山顶一看,树枝上的斧头没有了,高览的死尸也不见。真的死后复苏了吗?被我在咽喉口这么一枪,我想总不会再活转来了吧! 当然,高览是不会活过来的了。而是曹操的大队已到此地,头营上将名叫高平、高槐,就是高览的两个堂房兄弟。原来高览手下的三万骑兵,除了死掉的之外,有一部分就留在这座营里。高平、高槐听说阿哥高览被一白袍小将枪挑,心中非常恼恨,嘱咐那些小兵说,你们如果见到那个杀死高大将军的白袍小将,立即前来禀报,我们要替兄长报仇。现在营墙上的曹兵中,有几个就是原先高览手下的,发现土山上又是那个白袍小将在探看大营,连忙奔下营墙去禀报。 高家弟兄坐在帐上。两人都是黑脸,身高都要九尺开外。高平善用一杆长柄锤头。一部《三国》中只有两个人用这种武器,除高平外,还有一个是西川镇守近天岭的大将邓铜。一般的锤都是短的,而他们的长锤柄长一丈二尺;兄弟高槐使的是一字镏金镋。古代作战有这么一句话,叫做“锤镋之将不可轻敌”。就是说,使用这两种武器的大将,都是好本事。但是在长扳坡中,再好的大将都不是赵云的对手。并非说书的故意把他说得好,子龙确实是三国中数一数二的名将,非但战法精通,武艺超群,而且聪明灵巧。因此,高氏弟兄两打一,却被赵云一枪挑去两个。 现在,弟兄二入正在谈论:“大哥,” “贤弟。” “我家高览兄长,本领如此高强,竟被小将枪挑,实是可恼:倘若高览兄长英灵有感,命这小将前来领死,我等弟兄出马,与兄长报仇雪恨!” 正在此时,小兵奔上帐来:“报禀二位高将军!” “何事报来?” “小卒在营墙上发现,那个白袍小将又在土山上窥探咱们大营。请二位高将军定夺:“高平问道:“就是那个小将么?” “不错。” 弟兄二人放声大笑。 “贤弟,高览兄长果然有灵。待我等弟兄出马,结果了这小将。” “来,与我等带马扛家伙。” 小兵把两匹马带过来,另外四个小兵扛来两柄武器。高氏弟兄站起身来,整盔理甲出大帐,上马背,武器拿到手中。高平在前,高举长锤,高槐在后,倒拖镏金镋。营门开,躺板平,两声炮响,一千小兵冲出来,设立旗门。 子龙正在土山上看营,但见前面营寨层层迭送,直到山上,总有几十里长。因为山套有宽有狭,宽的地方扎营,狭的地方就成为通道,所以营头并不是接牢的。头营到二营就相隔了一条三、四里长的山套。故而赵云冲杀交战时,曹操从山上望下来可以看见:如果营寨紧紧相连,曹操就看不见了。现在赵云听见炮声响,见营中冲出两将。仔细一看,方知是高览的两个兄弟。于龙振作精神,捧着银枪,看他们如何。 高氏弟兄到土山脚下扣马。抬头一看,果然是一员白袍小将,而且小得出奇,照这种样子,高览兄长怎么会死在他的手中?莫非真是前世的冤家?高平对赵云喝道:“呔,土山上孤穷小将,竟敢把高览大将枪挑,好不知生死!我等弟兄前来与他报仇,你下山领死!” 子龙明知他们是谁,但战场的规矩,一定要通姓道名的。故问道:“呔!从奸贼将报上名来!” “小将听着,丞相帐前头营上将高平!” “高槐!” “小将通名。”二高喝问。 “大将军的名姓,稍停停去问高览便了。” 两人一听,这小将个子虽小,嘴巴很厉害,讲话很刁钻,叫我们等一下去问死了的高览,言下之意,我们也马上要死的──“呸!小将你休得猖狂,下来送死!” “来也!”子龙话音未落,已经纵马冲下山去。 刚才赵云与高览打时说什么也不肯下山,现在为啥那么快冲下去呢?这就是赵云名将的经验。因为山上地方小,一个对一个,在上面的是占便宜。现在他们有两个人,如果一个上前山,一个上后山,我的马在山上兜不开,就要吃亏。打仗的地形很重要,要根据不同的情况随机应变,善于利用地形。 高氏弟兄见这小将说来就来,向后退了几步,以为他要冲过来。 不料赵云一下上山就扣住马匹,再冲过去又吃亏了。现在背靠土山,面对敌人,虽然对手有两个,但只要对付一面,没有后顾之忧。子龙对二高喊道:“来来来,尔等来呀!” 高平、高槐今天的死,也是死在轻敌上,认为这么一员小将能有多大能耐,杀鸡焉用牛刀,一个人上去尽足够矣。高平回头对高槐讲:“贤弟,待愚兄上前,一锤结果了他。”说罢,向赵云迎面冲来。挥动长锤,起个盘头,只听得风声呼呼,连地上的灰沙都飞了起来。喝一声:“小将照打!”当头一锤。 赵云一看,知道此将力大无穷,如果举枪向上招架,肯定掀不开的。称子龙为巧将,就巧在这种地方。他用枪把锤往里一“逼”。用枪之道,最厉害的是“封”和“逼”,向右曰“封”,向左为“逼”。譬如我们打出一拳,总是竖向的力量大,横向的力量小,倘然竖向是一百斤的话,横向只需要四分之一──二十五斤就可以把这一拳挡开──当时子龙反应很快,喊一声:“且慢!”一枪“逼”去。只听“当啷”一声,高平的长锤向右后方直荡地荡出去。 达时兄弟高槐看得清楚,知道阿哥有危险,连忙拍马上来帮忙。他救兄心切,没有注意高平的长锤在甩过来。这就是匹夫,只顾其一,不顾其二。再说,他也万万想不到这小将有这么大的力气,会把老兄的长锤弹得如此之远。等到发觉,要想扣马,已经来不及了,急忙把头一偏,一锤已经着了。高平的长锤被赵云枪一“逼”出去,自己根本作不了主,只听得后面“当!嗳哟!啪!”眼梢往后一瞟,啊,怎么把兄弟打死了?弟兄感情很好,看到自己失手打死了兄弟,不禁想哭一声贤弟:“贤……”──-战场上打仗,不是灵堂前吊孝,不容许你哭什么贤弟贤兄的──“贤”字刚出口,“弟”字还在喉咙口…… 赵云想,既然你们弟兄感情那么要好,那就赐尔一枪。弟兄双双同赴黄泉去吧。子龙动作真快,银枪甩过来就对高平咽喉里,”贼将去吧!”“唰”一枪,“三管”齐断,血如泉涌,尸落马背。赵云收转长枪一看,枪头上鲜血淋淋。“哈哈。”子龙付之一笑,但也有点事后紧张。心想,高平高槐也是河北名将,竟被我一枪挑抹两个,真是侥幸!看来搭救主母、小主还有希望。因为事情都那么凑巧,高览一斧会劈在木桩上,而高平又一锤打死了自己兄弟。子龙充满自信,勇气倍增。将马一拎,往旗门冲来,远者枪挑,近者钻打,边冲边叫:“贼兵贼将听着:让路者生,挡路者死,大将军来也!” 一般来说,大将是小兵之胆,但又要靠小兵为他助威。那末长扳坡中赵云一兵一卒全无,谁给他呐喊助威呢?就靠他自己。现在他边杀边叫,犹如劳动中喊号子那样,自己给自己鼓劲。所以,这两句话,赵云从现在起,到冲出长扳坡为止,一直挂在嘴上的。 曹兵抱头鼠窜,赵云在后追赶,逃进营,追进营,逃出营,追出营。营中主将一死,这座营就没有保障了,所以曹兵都往二营上逃:“白袍小将厉害哦!”“小将厉害啊!”…… 这里赵云在往前冲,曹兵已经蚂蚁传讯报到山上。山坡上帐篷很多,中间是曹操的中军大帐。丞相一到此地,就把那剩下的一百多员偏、稗、牙将全部收了回来。现在曹操坐在中间,文武站列两旁。小兵报进来:“报禀丞相。” “何事报来?” “今有白袍小将冲营,一枪挑去二高。” “白袍小将冲营,一枪挑去二高,晤……”曹操持着阿胡子,三角眼打转。感到今天怎么都是特别新闻!我刚刚到,小兵就来凛报,说高览抓住了小将的枪自杀,现在又是一枪桃去二高,枪是有留情结的,戳死了一个之后,要把尸首甩开,才能再挑第二个。如果说其中有-个是被钻子打死的吧,那应当说”枪挑××,钻打××”,为什么说”一枪挑二高”?是否手下探事不清,报事不明?倘然如此,那是有罪的。因此问道:“怎样一枪能伤二高?” “回丞相,高平失手打死高槐,小将再枪挑高平。” “原来如此!”曹操想,照这样阿哥打兄弟的话,别说一枪挑两个,即使他一枪不发,我的大将也会全部死光的。 正在此时,手下又来禀报:“报禀丞相:白袍小将冲到二营,枪挑晏明,钻打晏腾。正往三营冲来。请丞相定夺。” 曹操听完禀报,心想,刘备是比我厉害,我一百万兵,一千员将,没有哪个敢去冲刘备几千人的营头,相反,他只有几千兵,倒敢来冲我百万大军的营头。在这一点上,我不如他。这白袍小将究竟何许样人?倒要出去看他一看。所以命报事军退下,招呼众文武:“列公!” “丞相。” “白袍小将冲营,尔等跟随老夫出外观看。” 曹操领头,众文武在后,出大帐,到正对前营的山坡高处,丞相中间站好,文武分列两旁。这条山套比较长,曹操向山下远处望去,只见自己的小兵狼狈逃窜,白袍小将在后追赶。赵云本来个子矮小,曹操从老远望过去,更觉得他小了。但是看他那气势,却似下山猛虎,出水蛟龙,远者枪挑,近者钻打,凡是碰到他枪上的人,都象土鸡瓦犬似地顺着路跌倒,真是所向披靡,锐不可当,如入无人之境。曹操一向十分爱才,不论是文的武的。看得出了神,一下子竟忘了赵云是在冲自己的营,杀自己的兵,只感到他是神气、威风,便对两旁说:“众位先生,列位将军,尔等可曾看到,来者白袍小将,宛如拔山举鼎之项羽,恰似威震草桥的姚期,又好比鸿门宴上的樊哙,尔等哪个比得上他的威风?” 曹操不顾自己人的面子,说得这些大将一钱不值。曹将们心想,白袍小将在杀你的小兵,你还要为他喝彩,真是老十三点!但是大家知道他的脾气,所以也不响。曹操想,本领这么好的小将,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待我问问左右看:“列公,可知白袍小将姓甚名谁?” 两旁毫无回音,大家都不熟悉。 “尔等都不知晓么?”曹操觉得奇怪,照这小将本领,应该是名闻天下的,怎么会一个都不认识他呢?有几个大将站出来对曹操讲,丞相,这小将我们曾在战场上遇到过的,但他不肯留名;问他名姓,他总是回答两句,一句是“枪上领取”,一句是“去问阎罗天子”。所以大家不知道他的名字。“哦!”曹操心中暗暗称赞:这小将年纪虽轻,资格极好。往往有些人本事不怎么样,却把自己的名字哇喇哇喇叫得应天响;而他恰恰相反,一身好武艺,名字不肯留。你越是不留名,我越要打听明白。 曹操持着阿胡子,三角眼看着两旁文武,一个一个排队。看到文官班中的徐庶,心想,你一定知道的。因为你做过刘备手下军师,移姓改名叫单福,缠得我头疼脑胀,吃掉我三万三千人马,临走还介绍个诸葛亮给刘备。刘备手下的大将都听过你的将令,你没有一个不认识的:“元直公。” 徐庶走上两步,“徐某在!” “来者白袍小将,元直公可知他姓甚名谁?” 徐庶想,他姓赵名云,字子龙。但他自己不肯留名,我何必去说穿他?名字还在其次,我在考虑的是为什么不跟刘备跑,却一个人来冲营?他本事确实好,但这里毕竟人多。冲进来是有精神的,回出去不但精力不足,而且曹操也不会放他过门。因此,一进来就休想活着出去,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即使是有勇无谋的张飞,也会懂得这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何况子龙是个聪明人:他这样孤注一掷,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因为发生了什么意外,使他非冲不可……徐庶略作思虑,随口回答曹操:“丞相,这白袍小将的名姓,徐庶一时忘怀,想不起来了。” 曹操一听就知道他在胡说。我这里千员大将尚且记得清清楚楚,刘备那里只有几个人,你竟会忘记,这分明是有意不告诉我。那末我派人去问。 “元直公退下了。” 徐庶退过一旁。曹操对武将班中间道:“哪位将军前去问这小将名姓?” “末将张郃愿往。”站出来的是河北四“庭柱”中的第三根。现在也就剩这一根了,颜良、文丑早已死在关羽刀下,高览在今天天亮之前被赵子龙一枪挑去,只有张郃寿命最长。 曹操想,一员河北名将,去问个姓名的资格总有的吧。便对张郃讲:“须要当心了!” “遵命。──带马扛枪!” 小兵把马带过来,枪扛过来;张郃上马提枪;炮声响,冲下山去。马到中军营时,营中守将文聘把他叫住。问他往哪里而去。张郃告诉仲业将军,是奉丞相将令去问那小将的名姓,间他可知道否。文聘想我怎么不知道,不用见面就知道来者是赵子龙,因为我与他是好朋友,但是山上的徐庶也明明知道的,他为什么不说?大概是有意要瞒住。既然徐庶不说,那我也不能讲的。所以回答张郃不知。张邰不以为意,拍马穿过中军营,跑过第四营,扫出第三营,只见白袍小将已经离此不远。赵云所到之处,营兵望风而逃,张郃看了也有几分害怕,故而扣住马匹,晚喝一声:“呔!来者白袍小将住马!” 子龙将马扣住,抬头一看,认得是张郃:“贼将竟敢拦住大将军的马头,莫非前来领死!” “呀呀呸!大将军奉令前来问尔姓名。速速与我报上名来!” “若问名姓,枪上领取。” 此时的张郃对赵云还不买帐,心想,领就领。一顿,叫一声:“放马。”摇动手中钢镰枪,用足平生之力,“白袍小将看枪!”一枪直刺赵云劈面。 子龙见他一枪刺来风声大作,连鹤顶龙驹的项鬃毛都被枪风激动,情知这一枪力量不小。子龙同样用足全身功劲,举银枪招架,“且慢!”“当啷……” 张郃用力一屏,“哈!”要想把赵云的枪撤下去。 子龙咬紧牙关,大叫一声:“呀嗨”两膀一抬,把张郃的枪掀开。 子龙淮备回手,张都圈马就逃。上了山,到大帐前下马──此时曹操与众文武已回进帐去。张郃上帐见曹操。 “丞相,末将败阵而归。” 曹操想,什么,连你都那样快就败回来了?小将确是厉害。但我不是叫你去打,而是叫你去问名字的,败了没有关系,名字大约问到了,便问:“那末这小将姓甚名谁?” “小将名姓,叫‘呀嗨’。” 曹操想,莫非是外国人?怎么叫“呀嗨”?从未听到过这种名字。 “哪里有什么呀嗨的姓名?” 张郃说,他叫我“枪上领取”,我发一枪,他叫一声“呀嗨”,我的枪弹了出去。” 曹操想,这是你吓昏了,他这一声“呀嗨”等于挑担的叫一声“吭哟”一样,是借一股劲,哪里是什么名字!便叫张郃退下旁边走出一员大将,姓曹名洪,字子廉。他在战场上遇到过赵云几次,而且中过一枪,就是徐庶初用兵时,他被赵云的枪尖在额上挫过一挫,断发穿冠。曹洪想,我额上的伤疤也快一年了,但这小将的名字仍不知道。现在我来问他去──“叔父丞相,待小侄前去间来。” “须要当心了!” 曹洪到帐外上马提刀,下山坡到中军营,文聘一看,张郃刚走,曹洪又来,大约又是去问名姓。便问子廉:曹将军下山何事?曹洪说:奉丞相之命,去问小将名姓。你可知晓否?文聘想,你们一个都问不到的。省得你左一趟右一趟地忙了,还是我来讲了吧。但是再一想,不行,要讲的话,应该方才对张郃就讲,现在告诉你的话,张郃要误会,以为我拍曹操侄儿的马屁。所以金枪将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将军请去问来。”今天曹洪这一枪等于是被文聘中的,而且这一枪还为明天种下了“根”,故而赵云明天挑枪王时竟会吓退曹洪。现在子廉将军穿过中军营,直往前去…… 赵云到三营门前,正要想冲,听得山上炮响,知道又有大将下来,那末干脆等他来了以后再讲吧。 不一会儿,曹洪己到三营之前。过去吃过苦头,这次相当谨慎,远远地就将马扣住。心想,不要跟他多罗苏,只要问清名姓,我马上就跑,打是打他不过的。两匹马相隔三条枪的距离,曹洪再也不往前走了。 “呔!小将通上名来。” 子龙想,若要留名,何须等到现在!我早就讲了,还用你来问!回答道:“小国贼,若要名姓,枪上领取!” 曹洪想,我就是因为见你的枪怕,否则早就来了。 “小将听着:大将军要问名姓后再战。”心想,你报了名姓,我就不同你打了。 “小国贼听了,大将军要战了再留名姓。”心想,一交锋我把你杀了,也不用报名了。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各人打各人的算盘,僵在那里总不是桩事情。曹洪想,今天不问到名姓决不罢休。便将手中的大刀四门一开,盘头一起,对子龙道:“小将听了,你若不留名姓,曹大将军宝刀之上不斩你这无名之将。” 子龙想,你用骗小孩的办法来骗我了。别人称我无名之将倒还气得过,你是我手下败将,还敢出此狂言!但是这一声“无名之将”却引起了赵云另一种想法:我为了救主母、小主,确是来挤命的,万一战死敌营,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我,真把我当作无名小将,与其他死尸一起草草埋葬;主公、军师却以为我失散了主母、小主不辞而别逃走了,岂不冤哉枉也!想到这里,子龙觉得这名字倒要留一留的。并不是说给你曹洪听,而是要让这一百万人都知道我的名姓,万一我身遭不幸,主公与军师也可得知,明白我赵云是忠于职守的,救不到主母、小主,宁可战死敌营之中。这样,我在接令之时对孔明讲的话也兑了现了。不过,同样的留名,留在你这败将面前我倒有点不愿。有了。现在曹操为了要弄清我的名姓,再三派大将来问,如果曹洪问不清楚,他一定还要命人下山。那末这样:在我报名之时,他肯定只注意我嘴里的话,而不注意我手中的枪。我就把嘴里的名字与手中的家伙同时并发,名字让你听到,枪也让你中到;你一命呜呼,我的名字曹操仍旧不知道,肯定还要派人来问。再来,我再这样干。那倒象做生意那样,可以在这名字上卖一个关子,趁机赚他一票。不过,我报名字的时候,不能光说“赵云”或“赵子龙”,因为两个字、三个字太简单,他容易听清,也容易逃走,我要连姓带名,加上家乡籍贯,一连串一起来,象户口册那样丢一本给他。子龙为了刺他一枪,考虑得很周到。打定主意,便对曹洪说:“小国贼,大将军的名姓,尔且听了……”说到此地,两条腿把马肚子一夹。鹤顶龙驹向前跨了几步。因为距离太远,需要冲上去才搠得到。战马虽则伶俐,毕竟是畜生,立定了那么半天之后,你若要它突然冲刺的话,一定要让它动几步,给他一个“各就各位──预备”的信号。马伯伯接到指令,顿时马头昂起,马耳朵竖立,马眼睛弹出,振作精神,准备发步。 曹洪感到自己的激将法很有灵验,小将的名姓果然要被我骗出来了。所以赵云叫他听了,他竟象小学生那样洗耳恭听,非常认真,左手执刀,右手摆定,上身前倾──摆好一副吃枪的架子。 赵云已经选好目标,不戳他的头──因为那怕是大头,也占全身的面积最小,而且最敏感的器官都长在头上:眼睛、耳朵、鼻子等,容易避让。既要致他的命,又要不让他偏,只有捅他肚腹,面积又大,又不容易动。赵云在刹那间把一切都考虑周全,继续说道:“大将军的名姓:河北常山真定人氏,姓赵名云,字子──龙!” 名字出口,枪已经来了。叫一声:“贼将去吧!”连人带马同枪一起扑上来,“阿达……”“飕──!”对准曹洪腹部就是一枪。 曹洪做梦也没有料到有这么一下子。迅雷不及掩耳,真可谓出其不意,虽则刀在手中,但要转过来封门已经来不及,只怪自己太懈怠,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眼睛看得分明,脑子里也很清楚:肚皮上中一枪要翘辫子的!怎么办?曹洪究属是八虎将之一,知道吃这-枪是无可置疑的了,但要换一个地方来挨,损失尽量小些,手来不及,脚还够得上。说时迟,当时快,左腿往上一圈,正好遮住肚腹。 赵云那五指开锋的枪尖往他的大腿上“噗”戳进半个枪尖,鲜血直冒,曹洪吼叫连连,回马就逃。方才赵云说的名字全都抛入九霄云外。赵云收转长枪。心想,你虽然未死,但这一枪也够你受用的了。子龙继续冲营…… 曹洪逃上景山,到大帐外丢刀下马。一瘸一拐进大帐,到曹操面前:“叔父丞相,小侄败阵而归。” 曹操一看,知道他负伤了,鲜血在一路滴进来──“你中了家伙?” “被他刺了一枪。” 曹操一想,你付出了一枪的代价,名字大概问到了──“小将姓甚名谁?” “喔嘿……忘掉了。” 曹操想,你要死唻!人家说,吃了苦头要记,你吃了苦头还忘记了。曹操既气恼,又惋惜,说了声:“枉空!” 曹拱感到很委屈,吃了一枪,还要被叔父埋怨。所以他也不去包伤,还在那里回忆白袍小将的名字,定了神想一想,好象还隐隐约约记得只言片语──“叔父丞相,待小侄想来。” 曹操想,对!又没有隔夜,一会儿工夫的事情,怎么会忘得干干净净呢?”那──容尔想来。” 慌慌张张逃命,一下子怎么记得周全?前面的一大部分完全没有印象了,最后三个字总算穷思极想地想起来了。 “叔父丞相,小侄想着了。” “小将姓甚名谁?” “小将姓龙……” 曹操想,姓龙倒是有的,这一点已经比刚才的“呀嗨”有进步了:“名叫什么?” “名叫柿子。” 曹操撩着阿胡子沉吟道:“小将姓龙,名叫柿子?喂喔,喂……”弄出柿子来了,倒不叫桃子、生梨,变成水果摊了。 其实赵云最后三个字乃是“字子龙”,这家伙颠三倒四,冬瓜缠在茄门里,变成了龙柿子。 旁边的徐庶笑得肚皮都痛了。心想,别搞了,我来讲明了吧。故而从旁闪出:“丞相,徐某倒想着了。” 曹洪对他看看,我枪吃着,你也想着:明知他是放刁,但扳不住他叉头。 曹操只要弄明白小将的名字,你徐庶想到也很好:“元直公,小将究竟何人?” “丞相,这小将乃是河北常山真定人氏,姓赵名云,字子龙。” “是啊!”曹操对曹洪看看,怎么到了你嘴里会变成龙柿子?你去给我用冷水洗个脸,清醒清醒头脑吧? 曹洪退出帐去敷药包伤口。 曹操还在反复吟诵:“原来叫赵子龙!” “正是。” “老夫慕名久矣。” 徐庶想,你这个老贼真不是个东西,不跟你讲,你拼命要问;告诉了你,你又说听到了好久了。分明在瞎和调。 其实曹操倒一点都不和调。因为当初刘备和曹操是同路。建安四年春天,刘、关、张三弟兄都在曹操那里吃闲饭。刘备受了汉献帝的衣带血沼,要兴汉灭曹,并和另外六个人一起组成了一个秘密团体,叫做“灭奸团”。刘备生怕此事被曹操察觉,有性命危险,故意装作胸无大志,不问世事的样子,带了关、张二人种种菜、谓之“韬晦之计”。有一天,梅子熟了,曹操与刘备二人一起喝酒,谈论天下英雄。──这回书叫做“青梅煮酒论英雄”。当初孟德同刘备讲,别看某人某人有多少家当,都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刘备听了大吃一惊,以为衣带血诏之事已经被曹操得知,吓得手中筷子落地。正巧此时天上一声霹雳,刘备就趁机往桌子下面一钻。曹操问他,为何如此惊惶?刘备托词说,我怕打雷的。孟德付之一笑,觉得自己看错了人,你如此胆小,算得了什么英雄?就在这时,有人来禀报曹操,说公孙瓒已被袁绍打败。刘备就问来人:可知晓公孙瓒手下有员名叫赵云、赵子龙的小将,生死如何?来人回答:不知道。曹操知刘备不会无端瞎问的,他问的这个赵子龙,肯定不是等闲人物。便问刘备:赵子龙何许样人?玄德道:我与公孙瓒是好友,故而知道他麾下这位白袍小将赵子龙是个出众的人物,年纪很轻,武艺高超,善用一条银枪,枪法既好,人又精明,我看此人今后杀尽天下无敌。当时曹操并没有注意,他身为丞相,所见名将车载斗量,你提起赵云,他也不过听听而已。但是他的记性很好,现在徐庶一提起,他就想到了:原来今天来冲我百万大军营垒的小将,就是当年刘备所说的赵云。因此,他说一声“慕名久矣!”这句完全是真话。 这样一来,赵云的名字一传十,十传百……顿时轰动百万曹营,“赵子龙”三字从此后名闻天下。赵云单骑冲营,虽则无有大纛旗,但是这面“常山赵”的旗帜却飘在每个曹兵曹将的心头。 曹操在上面弄明了赵云的姓名,山下子龙危险来了。 究竟遇到什么危险,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回 放暗箭自伤二命 车轮战夺槊三条 赵子龙向三营冲去。三营守将便是曹成、曹顺。 这弟兄二人并非曹操的嫡亲侄子,而是他们会做人,自己凑上去叫曹操做叔父。曹操就认他们作侄儿。两人的本领是三流的,但他们另有一手绝招,都射得一支好箭。好到何等程度呢?有两个浑号可以说明问题:阿哥曹成号为“赛养叔”,兄弟曹顺人称“盖潘党”。养由基和潘党是楚国的大将。在晋楚交战期间,有一天,大将潘党正在营中与众将高谈阔论,夸耀自己的箭法天下无双。大家问他,你的箭究竟好在哪里?潘党说,我能够箭透七甲。一般来说,大将穿上一件甲,就可以防箭,而他可以在百步之外,把叠在一起的七层甲射穿。说明潘党力大无穷。正在此时,外面进来一个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将军。众将一见,都叫他养叔,即养由基。养叔听到潘党说自己的箭天下独一无二,就同潘将军说,我与你比试一下如何?潘党问,你的箭法有何好处?养叔说,你是臂力,我是眼力,我可以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两人互不服气,于是就开始比赛起来。军营中大将比武是经常的事。众将也都想看看他们的箭究竟淮好。先看养由基百步穿杨。有人说,百步穿杨是把三片杨柳叶叠起来,一箭穿透。这个说法不确切,也不显得是绝技,这象打靶子一样,箭法好一点的小兵也能办到。养由基的百步穿杨是在柳树林中,这日士正值春末夏初之际,树木兴旺,养由基命三个小兵爬在一棵树上,每人手里拿一支朱砂笔,养由基在马上手执宝雕弓,飞羽袋中插满了箭。只要树上的弟兄用朱砂笔在一片柳叶上点一点,叫一声“在此”,养叔的箭马上就到,把点有朱砂的叶子射下来。点到东射到东,点到西射到西,马在树林中扫圈子,箭象流星一样连连飞出。连射十多箭,每一箭都把一片叶子射了下来,确是箭无虚发。众文武看得掌声雷动。然后再看潘党能透七甲。叫小兵向大将借来七副甲,叠在一起。潘党上马,弯弓搭箭。这一张铁胎硬弓,一般大将都不能将它开足。潘党弓开满月,“飕”地一箭射去,只见火星直冒。定睛一看,七层甲确是都射穿了,力气大一点,就可以全部穿过。就在此时,养叔补射一箭,不偏不倚,正从潘党射的箭眼里射进去,箭头顶住箭尾,把潘党的箭赶出去,自己的箭留在里面,真乃喧宾夺主,取而代之。不但眼力好,而且力量也算得淮:太重,两枝箭一起穿出;太轻,一枝也出不了。看得两边彩声全无,个个膛目结舌,看呆忒了。然后命两个小兵担了七副甲、二枝箭,大家同去面见楚王。众将对大王说,你手下有这样两枝好箭。以为楚王定要称赞养、潘,哪知楚王传令把二人推出斩首。众将感到惊奇,练就这身功夫实非容易,怎么反要送掉性命?问楚王,他们身犯何罪? 楚王回答一句话:“恃艺必死。”依仗着自己的某一特长,过于自信、自负、自大,必定要死在这特长上面,好箭死在箭上,好水性死在水里。众将竭力讨情,楚王才免将二人斩首。但是下旨:养叔、潘党从今以后不许射箭,除非有我的旨意。因此,此后的摘缨会,青河桥养由基射死斗越椒,就是奉了楚王之命射的。 那末,曹成、曹顺称到“赛养叔”、“盖潘党”不问可知,其箭法必定十分了得。 现在弟兄二人听说赵云冲到营前,知道自己不是赵云的对手,只有用箭。曹成与曹顺说:“你带一队兵,设立旗门,在旗门前战赵云;能胜最好,不能胜圈马回来。你逃,让他追,我在旗门后准备好一条箭,结果了他性命拉倒。” 两人商量停当,立即命一千小兵出营头,设立旗门,刀枪旗幡插得特别多──因为后面有一枝暗箭,所以前面要象唱戏一样,多放些布景,可以混淆赵云的视听。曹顺上马提枪,到旗门前两百步扣马。曹成在旗门后,弯弓搭箭,弓开满月,准备施放冷箭。 子龙一路往前冲过来,见前面旗门立好,便扣住战马。“盖潘党”对赵云喝道:“呔!大胆赵云,竟敢在丞相营中冲来杀击!可知晓大将军曹顺在此!” 子龙听到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心想,我既然留了名,那就索性挂在嘴上:“从奸贼将,既知赵大将军威名,还敢马前拦阻!与我放马领死!” 曹顺想,一准与你打一打,反正吃败仗也不要紧,有阿哥的箭帮忙。因此,长枪一抖,喊声:“赵云看枪!”向子龙迎面一枪。 赵云起银枪招架。两条枪碰头,“锵”曹顺那条枪弹得老远。 幸亏他早有准备,子龙刚要还手,他已圈马逃走。赵云想,你若往左右逃,我不来追赶,你往旗门逃,我本来要冲营,现在是顺路。 “贼将哪里定,赵云来也!”拍马追赶。 曹顺逃了一半路,马头一侧,向左边一斜。子龙见他往左逃,就不去理会他。只管往旗门冲去。但是觉得有一点奇怪!大将逃走,旗门下的小兵却纹丝不动,立得斩斩齐齐。照说,大将是三军之胆,将吃败仗,兵要混乱。因为旗门后面有支箭,小兵一个都不能走。子龙根本不知道有暗箭埋伏,只是感到有点异常。因此继续冲过来,一边喝道:“贼兵们让路,大将军赵云来也!” “赛养叔”为啥还不放箭?为了让赵云再靠近些,最好是五六十步,这样把握更大,力量更足。他弓已引满,瞄准了子龙的眉心。 再说“盖潘党”马到横里,见赵云不追,就扣住马匹。心想,阿哥的箭是百发百中的,但世界上往往有些巧事情,一百条箭中了九十九条,恰恰这一条不中。反正我也是好箭,让我来补上一箭,两箭中至少能中一条,赵云必死无疑。所以他圈马赶来,轻轻跟在赵云后面,距离三四十步,探弓抽箭,箭上弓弦,对准子龙后脑──他算来帮忙,不料他同高槐帮高平一样,越帮越忙。 此时赵云前后有两支箭,一支对眉心,一支对后脑。赵云冲到离旗门五六十步路时,见小兵还是丝毫不动,知道苗头不对,定有埋伏,又听得背后隐隐马蹄之声,料有暗算。要想圈马跑,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得前后“当!”、“当!”两声弓弦响,心里明自两条箭从两头射来,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赶快偏。但是偏前不能偏后,因为不知道它射向哪里。不过子龙懂得,箭射中三个地方是致命的:眉心、咽喉、胸口,别的地方中一下还不要紧。因此,拼命望马背上一磕,鹤顶龙驹在冲,不防你这么一磕,马伯伯前蹄一磕,一个跟斗──如果马伯伯不跌这一下,赵云还有危险,幸得人也仆倒,马也跌倒──只听得头顶上“飕飕”两声,两支箭掠过。赵云头都不敢抬起来。 那末两支箭中了没有呢?都中的。不中如何称得上“赛养叔”、“盖潘党”两支箭从赵云头上飞驰而过,箭头也在动脑筋:我们出去从来没有空跑过,总要有个地方着落才好。所以,阿哥的箭正对兄弟眉心,兄弟的箭看准阿哥的咽喉,因为两个人的箭射得实在太准,三个人的头和两支箭的箭头全都在一条直线上,所以子龙未中,他们中,而且大家都来不及偏,因为谁都没有想作一次中箭的尝试,等到看见箭来,要想偏,已经“咳!”“咳!”都着了,两人同时跌下马背。这下子小兵罗咤了:“不好了:曹将军射死曹将军,小将军射死小将军哪!”一边叫,一边四散奔逃。 子龙磕在马上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什么“赵将军射死曹将军”,我又没有放过箭!知道里面定有蹊跷。将马一拎,马伯伯蹿起来。子龙回头一看,只见后面一个曹将跌在地上,一支箭射在眉心中。再对前面一看,小兵已逃光,只有一将躺在地上,咽喉里一支箭翘起。赵云这才明白,原来两个家伙两吃一,同时放一支冷箭。而且子龙知道是好箭,否则不会这么淮的。心想,你们良心太坏了,反而自己人射死自己人,真正是害人不成反害已,罪有应得!这一下又大大鼓舞了子龙的斗志,比一万兵助威呐喊还要管用。赵云放大胆量,直往三营冲杀进去。 曹兵蚂蚁传信报到山上,进大帐,到曹操虎案前:“报丞相!” “何事报来?” “赵云冲营,到三营上,曹将军射死曹将军,小将军射死小将军。请丞相定夺。” 曹操一听,又是稀奇事情?两个曹将军,一个射死了另一个之后,那个死的怎么又会去射死活的?弄不清楚。问道: “怎样营将军射死曹将军,小将军射死小将军?” “回丞相:就是小将军射死小将军,曹将军射死曹将军。” “狗头!老夫明白曹将军即是小将军。问尔其中是何道理?” “这……”报事兵楞住了。因为他不是亲眼目睹,是下面传上来的消息,他是照报而已。你要问他其中的原委,他就讲不出了:“小的该死,不知道。” 曹操想,死了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这家伙探事不清:“呔:大胆匹夫,探事不清,报事不明,该当何罪?” 小兵吓得浑身发抖,知道脑袋要搬家了,但是跪在那里动都不敢动。“小的该死!丞相饶命!丞相饶命!” 旁边徐庶一听,明白了几分。虽则元直也没有看见,但是可以推测得到的。对曹操看看,你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三营上的守将是你的两个叫名侄子,本领一般,然而都是好箭,肯定是弟兄二人都射一箭,结果自己人互伤。你弄不懂,那末我来告诉你,一是救了这小兵的性命,这是次要的;主要是帮帮子龙的忙。所以走上前来,对曹操说:“丞相,曹将军射死曹将军,小将军射死小将军,徐某明白。” 曹操想,你在这里怎样会知道,倒要听听看。便?道:“元直公,是何道理?” “丞相,那赵子龙善能接箭还箭。”这话也只有徐庶说得出来。 曹操一听:“哦?!原来如此?” 丞相对报事兵看看,不能怪你,我也刚刚弄明白。原来是赵云能够接箭还箭,下面曹家弟兄各射一箭,两支箭都被赵云接住,分别回过去,两个曹将军都被自己的箭射死,所以说是“曹将军射死曹将军,小将军射死小将军”。──曹操真聪明,徐庶讲了一句,他马上全部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曹操想,我在战场上二十多年,从未见过哪一个大将能够接箭还箭,只从书本上看到过养由基接箭还箭,在青河桥射死斗越椒:斗越椒连发三箭,养由基偏掉两箭,第三支接住,还箭过去,把斗越椒射死。当时我看到这里,还有点将信将疑,想不到今天这赵子龙就有这种本领。曹操顿时对赵云更生爱慕之心。他想,为什么这种杰出人材都去帮刘备,不来投我曹操?不过,今天他送到我手里来了,我只让他进来,不给他出去,让他打得精疲力尽然后把他捉住,劝他投降。但在未曾捉住赵云之前,要被他杀去不少兵将啊!暖!我千员战将、百万大军,死掉几个也无妨大局。象做生意那样,现在先要投些本钱下去,等他投降了我,杀起敌人来也是如此的。曹操眼光远,宰相肚里能撑船,他打大算盘的。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放冷箭。虽然赵云会接箭还箭,但难免失手,万一一箭射死,岂不可借,我这些本钱也全部白费。赶快让我下一条命令;“来,传老夫将令;赵云所到之处,不准施放冷箭。” 徐庶一听,明白曹操的用意。心想,如果明枪交战的话,要胜赵子龙是困难的。这样,子龙的性命已经保了一半险了。因此徐庶退过一旁。 那报事兵原来以为自己要死了,现在听说叫他传令,喜出望外,答应一声“是”,跳起身来就奔出去传令。不料,方才神经过于紧张,现在又匆匆忙忙,把曹操的话听漏了一个字。凡是叫漏字都是漏要紧字,如果是无关紧要的,就无所谓遗漏,相反倒是精练了。曹操说,“不准施放冷箭。”他把这个“冷”字忘记了,只听到不能放箭。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而且百万大军,传令的不是他一个,他传给别人,别人再去传令……以讹传讹。 许多传令兵骑了马到四处营中敲锣传令:“呔!丞相有令:赵云所到之处,不准放箭!”各营守将听到这条命令倒并不奇怪,因为知道曹操的脾气,他见到好的人都是报喜爱的,大概是看到赵云本事好,唯恐被我们射死,所以下达这条命令。有些大将想,我们是坚决执行命令的,但不要别人射死了赵云之后,怪到我们头上来。如果箭上没有名字的话,讲都讲不清楚。那末,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腰里的弓箭拿掉,这样就怎么也怪不到咱们头上了。这几个曹将这样想,别的也同样如此,大家不约而同都把弓箭摘下来。弄得百万军中的曹将个个身上没有弓箭。 曹操下了这条命令后,也不可能去检查落实的情况如何,但是旁边有两员大将不服气了。也是弟兄一对,阿哥叫王雄,人称“钻天龙”;兄弟王飞,号称“入地蛟”。这是一对步将,是曹操手下第一流的步将。方才听到到曹操下那条令,两人很是气愤:自己大将死了,你更相非但不伤心,反而下令不许放箭,去保护子龙!现在赵云还是敌人,如果他投降了你,你还要看我们不起呢!你以为除了放箭就伤不了赵云啦,哼,我们弟兄二人出去,保险将他性命结果,让你曹操白开心!弟兄两人都只有身高七尺不到,身材矮小;每人善用两口刀,一身轻装扎束。因为曹操帐上的文官都是大袍阔服,武将都是顶盔贯甲,步将穿了短打样子难看,而且那时认为穿短衣是不礼貌,也是没有身价的。所以外面都披一件斗篷,总算是长衣了。现在弟兄两个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将头颈里蝴蝶结一抽,脱掉斗篷,走到曹操面前:“丞相!” “二位将军怎样?” “姓赵的好大胆量,擅敢在丞相营中冲来杀去。待我等弟兄出战,结果了他!” 曹操明白他们的用意,是对刚才那条命令多心了,硬要与赵云去拼一下。不?,你们这一对步将在我这里是首屈一指的,放你们去,赵云确有危险;不准你们去,你们帮我的忙,去打败冲营的敌将,有什么理由阻拦?曹操再一想,也好,我倒要考验一下你赵子龙,你的枪上能够挑去这弟兄二人,那确实可以称得天下名将;如果你败在他们手中,那说明你也不见得如何突出,我也就算了。老贼把自己的大将当试验品。曹操一想,我要把话向这两个弟兄交代明白的:“二位将军听了,尔等下山交战,千万不能难为赵云。”他意思好象是只能赵云捅死你们,你们不能劈死赵云的。 王家弟兄听得更气了。心想,我们真的把赵云杀了,你总不见得好叫我们兄弟抵命吧!即使劈不死他,也要砍掉他一只手,斩断他一条腿,让赵云吃了你的饭,不能帮你忙,成为废物、累赘。 弟兄二人出帐,命手下带马。步将如何要带马呢?因为古代打仗全凭体力、精神,尤其是步将更为吃力。从此地山上跑到赵云马前,一半力气跑掉了,因此要骑马代步,保存实力。炮声响,两匹马冲下山去。 曹操想,我要去看一看,赵云如何与两人交战。带领众文武,出大帐到老地方观看。 赵云已经冲破三营,杀过四营。四营守将韩琼韩季子,被子龙三个照面击退,老头儿圈马拖枪而逃。赵云刚刚出四营,听得山上炮声响,立即扣住马匹。不一会儿,见两匹马冲出中军营,向自己迎面而来。王家弟兄看见子龙,远远地下了马,马由小兵带过。每人抽出两口朴刀,阿哥在前,兄弟在后,泼开两腿,向赵云冲来。 子龙一看,来两个步将,从山上下来。心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因为我前面杀掉的都是守营将,他们为了自己的防地,不能临阵脱逃,所以打得赢要打,打不顾也只好打。现在这两个人特地从山上赶下来,说明他们不见我伯。不过前面战的都是马将,现在来两个步将,换换口味倒也不错。侄对王家弟兄喝道:“贼将住腿、留名。” “姓赵的听了,丞相麾下大将军王雄。” “王飞。” 赵云一听,久闻大名,原来就是曹操跟前的一个“钻天龙”一个“入地蛟”,颇有名望的大将,便说道:“贼将与我溜腿!”──马将叫放马,步将不能叫放步,而叫“溜腿”。 王雄对兄弟看看,我先上去动手,你在后帮忙。然后一个箭步窜过来,“姓赵的看刀!”往马头上两刀。 子龙起枪往他刀上掀上去,“镪锒……” 王雄把两口刀十字花一交,叉住赵云的枪。 赵云使劲往上一“提”。 王雄就借你之力,刀在枪上一弹,一个旋风往上蹿去。蹿得有多高呢?有人说要钻到云端里,故名“钻天龙”。其实这是形容,实际约有三丈多高,已是非常不简单了。 子龙抬头一看,哈哈!此人本领不小,与云长手下的周仓差不多。 赵云注意了上面,未防备下面。因为步将是难得碰到的,再加上被他的武艺吸引了。下面王飞同时下手,阿哥打在明里,他打在暗里,身子一蹲,向前一蹿,不声不响往子龙的前马蹄上,“嚓嚓”两刀,准备斩断马腿,等你翻下马来,再补一刀,结果你性命。 子龙的龙驹看得清楚,心想,这家伙想叫我做两脚马!恨不得给他一脚。但是前蹄只好往后蹬,不能往前踢的。主人一时疏忽,只有我自己来对付了──这倒不是把马拟人化。受过训练的好战马,这一点是起码懂得的──马伯伯迅速把两只前蹄向上一扬,同时,两只后蹄一点,连自己带主人非常平稳地从王飞头顶上跃过。早已说过,鹤顶龙驹蹄背八尺,王飞不满七尺,而且蹲着,简直象门槛那么一条,马伯伯很轻松的跨了过去。 王飞本来面对马头,现在变成背朝马屁股了,准备旋转身来去掠马的后蹄。来不及了。上面王雄已经回下来。跳上去时借了赵云的一股力,蹿到顶点,见子龙的马朝前面一跃,他也在空中向前翻一个云里筋斗,然后看准目标,象老鹰叼小鸡似地头朝下,脚朝上,“测”地俯冲下来,两口刀的刀尖朝着子龙头顶直插下来:“小将看刀!” 子龙感到马往前一蹿,这才知道还有一个家伙在下面动手了。要想顾下面,上面的已经回下来了。赵云向来是动作迅速的。现在在这生死关头,反应格外灵敏。真所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火烧眉毛,且顾眼前,先解决了上面的再说。说时慢,当时快,子龙举起长枪往王雄刀上一封一逼,“仓仓”两下。 赵云的力气也大了点,这家伙在上面四下脱空,力气也用不足,“仓仓”两下,两口刀“啡啡”脱手,忘形地叫了声:“啊!” 赵云掀开两柄刀,紧接着就往上面一枪。巧也真巧,枪头上好象生眼睛的,正好王雄“啊”地一声,嘴巴张得很大,五指开锋的枪尖从他嘴里戳进去,直贯到喉咙口为止。鲜血如注,赵云想,你这家伙也太馋了,这枪尖有什么好吃的:子龙一高兴,把下面的王飞又忘记了。 幸亏王雄一死,王飞不再动手了。他刚要旋过身来,忽听“仓仓,啊!”一看,两柄刀落地。心想,阿哥的武器怎么会脱手?抬头一看,刚好赵云把王雄戳在枪上,象渔叉上叉一条鲤鱼,鲜血哗哗直下。王飞想,阿哥这么好的本事,竟被他挑在枪尖之上! 心中一吓,脱口叫一声:“不得了!” 你这一叫,等于向赵云送了个信。子龙听见声音,急忙把枪尖上死尸甩掉,侧过身来,就朝王飞夹背一钻:“去吧!”“啪!”,把王飞打出两丈开外,双刀脱手,仰天跌倒地上,动都不曾动得一动。片刻之间,赵子龙枪挑王雄,钻打王飞。 曹操在山上看得清清楚楚,顿时扬声大笑:“哈……杀得妙哇!妙极哉!” 众文武一所,自己大将死了反而开心,只有你这老贼! 这一笑笑坏了。旁边又站出来三个弟兄:老大淳于琼,老二淳于安,老三淳于普。本来还有两个小兄弟,已经死了,他们都使一柄一百零四斤重的金顶罩阳槊。所以这回书叫“赵子龙夺槊三条”。这弟兄三人感到丞相对自己的大将战死一点不痛心,好象只要收降了赵子龙,我们就都用不着了。心想,你越是喜欢赵云,我们越要结果他的性命。这时,三弟兄一同定到曹操面前:“丞相,某等弟兄有礼了。” 曹操一看,是五虎弟兄的?三个。怎么,你们想下山交战吗?便问道:“三位将军莫非意欲下山与赵云较量不成?” “正是。我等弟兄出战。” 曹操想,我若劝你们不要去,看来你们也不会服帖。但是,你们三个人也可算得我这里的第一流大将,一个对一个,已经够厉害了,何况三个打一个!估计赵云很难取胜。也罢!赵子龙啊,我再考你一考,你如能把这三个大将枪挑了,那真可以说,我这里一千员将一个都不是你的对手了。这种念头只有曹操想得出!但是仍旧要叮嘱他们弟兄几句:“三位将军务必生擒赵云,千万不可难为于他。” 三槊将一听,又是刚才那句话。其实他们对这句话最有气:你这么说,他们这么听。回头叫一声;“来,与我等带马扛家伙。” 三个小兵带来三匹马,弟兄三人整盔理甲,按次序跳上马背;六个弟兄扛来三柄家伙,淳于琼将金顶罩阳槊高擎手中,淳于安把槊怀中一抱,淳于普倒拖金顶罩阳槊。炮声响亮,三匹马首尾相接,“啊达……”冲下山去。穿过中军营时,文聘看见三槊将出马,很为子龙着急。心想,子龙兄大敌当前了!最好三槊将既不要伤了赵云,又能把他杀退,这对我也有好处。否则,他冲到中军营,我非常尴尬。所以文聘在关注着作战胜负的消息。 中军营到四营之间的距离最长,一条弯弯曲曲的山套长五、六里路。子龙现在离中军营两里左右,听得炮声响,知道山上又有大将出战,故而扣住马匹,抬头观看。不一会,见三匹马扫出中军营,向自己冲来,三员将个个身体魁梧,体格雄壮,手中一式金顶罩阳槊,知道不是好对付的。心想,三个人上来打我一个,倒要认真考虑,万一被他们包围,一人难敌四手。赵云对前后左右一看,有了。就在背后两百步路左右,山套较窄,要三面包围比较困难。想到这里,圈马便回。 淳于弟兄见赵云圈马而去,以为他见自己怕,想要逃跑,连忙大喝一声:“赵云慢走!” 子龙回到窄处,圈转马来,横枪勒马:“贼将报上名来。” 三槊将方始明白,他不是逃走,而是守在窄处,防止我们围困他。由此可见,赵云果然精明玲珑。但是我们本领好,一个对一个,你也够受。故而一边报名,一边马不停蹄冲过来:“赵云听着,大将军复姓淳于,名琼。” “淳于安。” “淳于普。” 子龙一听,原来淳于三弟兄:“来来来,枪上领死!” 赵云夺槊三条,枪挑淳于三弟兄,他的马未跑一步,三槊将的马没有停一步,前后只有两三分钟时间,当时看起来眼花缭乱,但是我说起来要慢一些,要把每个动作、心理活动及其意图统统分解清楚,如同现代的摄影慢镜头一样清晰。 淳于琼回头对两个兄弟道:“愚兄上前交战,尔等在此少待。” “大哥请。”仿佛是,等你死了,我们再上。 淳于琼冲到赵云马前,金顶罩阳槊左右一荡,盘头起足,对子龙盖顶一槊:“赵云照打!”一般武器打来,赵云总是举枪招架,或点、或托、或提,而这柄家伙上面有一百零八颗刺,枪不能去碰,如果枪尖在刺里卡住,他用力把柄一扭,枪尖必然断掉,不然就是枪脱手。赵云虽然知道这个厉害,但是打到现在已经打顺了手了,好象条件反射一般,心里想不能招架,手里的枪仍旧迎了上去。嘴里叫声:“且慢!”枪往槊上“晤哪!”好,果然卡住。 淳于琼一看,好极了:双手握紧槊杆,用力往左一招。心想,你的枪不是断掉,定是脱手。 淳于琼刚刚想到这一点已经来不及了。子龙的脑筋象曲子一样比你快半拍,枪一出去,就知道不对,所以身体立即往上一纵。为啥站起来?就是要抓他的槊。不是要夺他的武器,而是生怕被他拉住枪头,枪要收不转。子龙一纵起来,一只脚站在鞍桥上,一条腿圈起,因为鞍桥上放不下两只脚,而成金鸡独立之势,举起左手,在槊杆上“扎”抓牢。淳于琼见他抓住槊杆,心想,那我用不到别你枪头了,于脆往上一拽,你又不在鞍桥上生根的,我把你连人带枪一起拽下马来。 不料你的想法又慢了半拍。赵云左手抓住槊杆用力一拖,淳于琼向前一冲;子龙同时右手收转银枪,手往后一探,甩过枪来朝他肋间一钻子。淳于琼还没有来得及重新坐稳,只听“啪”地一声,左面肋间已被一钻子击中,顿时嘴巴里鲜血直喷,武器脱手,人翻下马背,溜缰马逃走。子龙两腿一分,在鞍桥上坐定。右手执枪,左手握着一柄槊,接收了死者的遗物。 淳于安一看,眼睛一眨,老兄已经死于马下。连忙冲上前来,喊声“赵云照打!”朝子龙肩窝里一槊刺来。 子龙吃一堑、长一智,这下不敢再用枪去挡了。好在左手多了一柄他阿哥留下来的槊在这里,就来个以槊架槊吧。赵子龙十八般兵器件件皆能──为什么不能件件皆精呢?精者须有创造、变化,所以不可能件件皆精的。赵云这样的巧将,一辈子也只精了三件长短武器,上半辈子的长枪,下半辈子的大刀,另外就是一口剑。件件皆能已经不简单了。赵云用老大的槊把老二的槊往横里一叉,两个刺球正好卡住,同时右手单手一枪:“去吧!”淳于安的槊被他卡住在那里,无法招架,要偏也来不及偏,“嚓”一枪,正中咽喉,当场毙命,鲜血直喷,武器脱手,尸体跌倒。 此时淳于普刚刚跑到,一看两个阿哥已经死了一双,脱口叫了一声:“死得好快啊!”举起槊来,向赵云当胸一槊:“赵云去吧!” 子龙已经从前面得到了经验,觉得这个办法行之有效,事半功倍,不妨照此而办,所以见他槊来,并不招架,身体往右面一侧。 淳于普戳一个空,用力过猛,身子往前一冲,家伙一荡。 子龙眼睛一瞟,见他的槊从左肋边擦过,那一个球刺已经到了背后,便用左上臂往他的槊杆上一夹。淳于普见他夹住自己的槊杆,用力把槊往后一拉。如果被你拉过去,赵云左肋和左臂上的肉全部要被这个球刺拉掉。然而赵云动作极快,就在左臂夹住槊杆的同时,右手一枪向他当胸刺去:“去吧!”一枪把护心镜击碎,戳进胸膛。淳于普家伙脱手,滚落马背。 你们三柄武器一一脱手,赵云一条左手照例全收。每柄槊重一百零四斤,三柄共计三百一十二斤。一条左手能拿得动三百一十二斤吗?其实放心,赵云手里只抓有一柄槊,其余两柄拖在地上,象两个支架架住上头那一条,其实加起来只有半柄槊的分量。第三柄槊等子龙夹在腋下之时,淳于普已经同时中枪落马,武器脱手,赵云便把臂膀一松,这柄渠便“镪锒”落地。再把老二的那柄也甩掉,手中还剩下一柄槊。这就是赵子龙夺槊三条,枪挑淳于三槊将。实际上赵云并不是要去夺他们的槊,而是三个死人丢给他的槊,他来不及扔掉。 曹操在山上看得清楚,见淳于三槊将先后滚下马背,老贼这下不笑了,而是十分惊讶地对大将们说:“众位将军,赵云瞬息之间夺槊三条,连伤三将,真是绝妙的战法!尔等好好效学效学。”众将想,我们也生了眼睛第一次看见,这种战法是没有办法效学的,不信你叫赵云自己再来一遍,恐怕也未必能够如此成功。因为这一方面固然是他战法精通,武艺纯熟,但更主要的是随机应变,急中生智。这种战法生搬硬套是不行的。 徐庶也看得清楚。他一直想帮赵云的忙,但是想不出好办法,虽然刚才一句说话骗得曹操不许施放冷箭,但这还不完全解决问题。现在看到子龙如此勇猛,徐庶更加为他担心了,因为看出赵云是来拼命的。元直想,究竟为什么他要冲营?最好能让我到他马前去问问清楚。如果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我劝他赶快退出;若是非冲不可的,我也好有的放矢,暗中相助,尽力帮他的忙,成全于他。但是,我怎么能去跟他谈话呢?一动脑筋,有了:曹操反复称赞子龙,说明他对赵云十分爱慕,我就借此为由下山。徐庶走到曹操的面前:“丞相!” “元直公,怎样?” “徐某看来,赵云武艺如此高强,落在刘备手中实是埋没。倘若到了丞相麾下,真乃前途无量也。” “是啊!”曹操被徐庶说到心里。 “那末丞相,可要赵云归顺丞相”曹操想,你明知我求之不得,故意来吊我胃口,便说道:“即使老夫要他归顺,也是无可奈何啊!” “丞相放心,徐某当初投效刘备,与赵云情意融洽,凭某三寸不烂之舌,不妨下山劝降一次,未知丞相意下如何?” “这个……”曹操对徐元直看看,信疑参半。既然你与赵云十分相契,缘何前番我竭力打听赵云的名姓,而你却对我说忘怀的了。这下子露了马脚了:我爱慕你的才干,常常请教于你,但总是上当受骗,以往要扳叉头,一直扳不倒,今天真是天人感应,我要好好整治你一下。你一向不愿助我,此番为何主动要求前往劝降赵云?莫非其中有诈?曹操正待询问,再一想,明白了。你徐庶也是个聪明人,看到我曹操如今雄师百万,兵多将广,势力一天大似一天;而刘备恰似惊弓之鸟、漏网之鱼,被我打得四处奔逃,无栖身之地,感到大势已去;尤其徐母亡故已久,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人死岂能复生?因此,你徐庶识时务,回心转意投靠我,但又未有寸功于我,故而借此劝说赵云归降之机,以为进见之礼。徐庶啊!你只要愿意为我出力,既往不咎,大家一笔勾销。 曹操又想,虽则赵云是武将,你是文人,都非寻常脚色,听谓意气相投,你们成为知己朋友,倒是可信的;你去劝降他,或许也是惺惺相惜吧!不管成与不成,让你跑一趟,也未尝不可。即使你想放走赵子龙、我也不怕。毕竟我这里人多,他进来容易,出去烦难了。曹操主要是实在喜欢赵云,所以点点头,同意徐庶前去,说道:“元直公,你若能劝得子龙归降,其功非小。你要当心了。” 其实曹操啊,你不要打这如意算盘了,妄想得了徐庶又得赵云?他这一去,非但一切成为泡影,而且连你的老命都差一点搭上。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回 一银枪猛刺曹操 九节鞭怒打徐晃 徐庶手执纸扇上马背,一路下山。路过中军营,碰到文聘。仲业问徐庶:“下山何事?”元直答曰:“奉相爷之命,相劝子龙归降。”文将军感到奇怪,你怎么会劝子龙降曹?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徐庶出中军营,一路向前…… 再说赵云。子龙当时连挑三将,右手提枪,左手执一槊,上前检验死尸。赵云想,我若能活着回去,都要向孔明一一汇报,伤了多少曹将。因此这些敌将的名字都要记在心中。看到淳于普当胸中枪,已经气绝身亡;淳于安咽喉中枪,一命呜呼;唯独淳于琼未死,打断了几根肋骨,躺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赵云想,你反正活不成了,把你的槊归原主吧!说一声:“送你回去!”左手的槊象舂米一样,往他头上砸去,顿时脑浆进裂。然后,将马一夹,向中军营冲击。只见营头上一面大旗高飘,上书“襄阳──文”。子龙一看就知道是文聘。心想,我与他是好友,现在冲到他的营上,怎么办? 正在此时,听得前面马蹄得得,并有人在招呼:“马上子龙将军,徐某在此。”赵云本来是抬头望旗,现在听得声音,对前面一看,只见马上徐庶在向自己招手。子龙看到元直,好象见到孔明一样。心想,我冲营到现在,遇到的都是敌人,只有你是自己人。所以连忙他马上前:“前面我道是谁,原来元直先生,赵云马上有礼了。” 徐庶为什么要那末老远就打招呼?因为知道赵云现在杀得性起,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他听到前面有声音,本能地一枪马上就会搠过来,要喝住都来不及,自己人搠死自己人,算什么名堂?故而要早些打招呼,让他看清,冷静下来。现在徐庶点马上前。 “元直先生下山何事?”子龙问道。 元直道:“某奉曹操之命,来谏劝子龙归降。” 赵云对他笑笑,说:“若要赵云降曹,除非西天日出,黄河逆流。” 徐庶说:“我早知子龙不会归降,某乃借此为由,特来询问将军,缘何冒死冲营?” 子龙想:我在别人面前不讲,同你元直先生应该讲讲明白,万一我战死在此,你一定会设法把我的一片诚心转达主公与军师的。便说:“元直先生那!赵云奉军师将令,保护二位主母、一位小主。不料为救皇叔而顾此失彼,在乱军之中,被曹兵冲散头队。土山上赵云枪挑高览,救得大主母已过长坂桥,如今再来找寻二主母与小主公!” 徐庶一听,不出我所料,果然有桩大事情。诸葛亮把刘备的半份人家交托给他,他末能尽职,莫怪要拼死一战。便对赵云说:“我在曹操身旁,知道你二主母与小主公未曾被擒。若是主母、小主已被囚禁在曹营之中,那末你如此冲杀还有道理,杀得曹操被迫把主母、小主交出来。而现在你尽管杀得厉害,曹操不会因为你要救主母、小主而陪你一起去寻找的。再说,曹操手下人多,随你杀,你也杀不完。你这样枪挑钻打,只不过杀掉些兵将而已,总不可能把曹操杀了吧!” 子龙听到这里,微微一笑,对徐庶讲:“曹将之中也只有不识时务者敢到我马前来送死,识相一点的就不肯来了,何况曹操,他岂会到我马前来送死?” 徐庶听他说曹操不可能到他马前,摇摇头说:“倘然曹操到你马前,你可有能耐将他枪挑?” 赵云说:“如果这老贼到我马前,我无论如何要赏他一枪。可惜他不会来。” 徐庶说:“那末我与你一言为定:曹操来不来,是我的责任;能不能把他枪挑,就看你的本事了。万一你挑不掉他,老贼回到山上,我徐庶性命危险。” 赵云说:“你只管放心,我在这里等侯老贼。不过,他来与不来,你都要给我个信,我不能在这里白白久等。” 两人讲定之后,子龙在这里等侯,徐庶圈马而归。沿路上山,一路动脑筋,如何把曹操骗下山来。办法想好,己到山上。此时曹操已回大帐,徐庶便在帐口下马,走上帐来:“丞相,徐某回来了。” 曹操哪里知道徐庶去了一趟,已经与赵云合谋做好圈套要他去钻了!──“元直公,劝说子龙归降,可有眉目?” “丞相,赵云不愿归顺,反把丞相大骂了一顿。” “那末,尔便如何?” “徐某晓之以利害得失。我说,将军有如此本领,投效刘备实是埋没,如今丞相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奉旨出师,吊民伐罪,正是英雄用武之地。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望将军三思。赵云听罢,沉吟片刻,他说愿意归降了。” 曹操一听,哈哈大笑:“赵云归降老夫了!”早知如此,我早就把他的名字写在花名册上了,虽然他还未到,我先看看他的名字也开心的。 两边文武一听,徐庶老滑头又来了,与上次樊城白来的一样的。丞相上次吃了他苦头,这次总不会再上当了! 曹操苦头吃不怕的。他因为爱子龙,故而当局者迷,象见了宝贝一样,恨不得马上到手。但是曹操再一想:“元直公,赵云既然愿降,为何不与你同来见老夫?” “丞相,子龙言道,丞相若能应允他三桩大事,他方愿归降。” 曹操想,大好佬都有三桩条件的。当年关云长于土山约法三章。现在只要他肯投降,别说三桩,十桩也要满足他。因此问道:“请问元直公,赵云所讲怎样三桩?” “徐某再三问他,子龙言道,在我面前不须多言,须得丞相下山当面相约。” “要老夫下山面约三章么?” “正是。” 曹操听后,三角眼骨碌一转,心想,赵云有什么事情不能在你面前讲,非要与我当面谈?再一想:“很简单,老夫明白了!”曹操老滑头,想到歪处去了。他以为赵云年纪轻,本事好,因此想到自己来了之后不知地位如何?他与你徐庶虽然熟悉,但也知道你作不了主,所以不来为难你,故而一定要与我面谈。其实赵云梦都没有做到过,全是徐庶的鬼话和曹操自己的瞎猜。曹操想,既然如此,我准定下山,便说:“请元直公等在此守候,老夫下山去了。’“丞相不可下山。” 曹操想,究竟怎么回事?一会儿叫我去与赵云面约三章,一会儿又说我不能下山了?便问道:“元直公,究竟怎样?” “徐某看来,赵云巧言偏辞,恐其说话口不应心,须防他故意用计哄骗丞相下山。丞相此去,若有三长两短,徐某担当不起!”──他是标准的“又做师娘又做鬼。” 你越是这样讲,曹操越是相信,说道:“元直公放心,只要老夫允他三章,料想无妨。” “丞相定要下山,徐某看来须有上将保护。” 曹操想,徐庶替我想得很周到。徐庶要他的命,他还感激呢!元直是先做好后路,万一赵云不能枪挑曹操,他可以没有危险。曹操问众将:“哪位将军保护老夫下山?” “徐晃愿往。” 曹操想,徐公明人称无敌将,有此人尽足够矣。我又不是去打仗,是去谈判的,人带得太多,反为不美,赵云要以为我有诈的。 徐庶与众文武把丞相送到帐外后,便站在山上观看。 曹操与徐晃二人上马,丞相在左,徐晃在右,手提八十斤的瑞金巨斧,两人一路下山。路过中军营,金枪将迎接丞相:“丞相,末将文聘有礼。请问丞相往哪里而去?” “仲业将军,方才元直下山相劝赵云归降,他回来与老夫道及,子龙有三桩大事,要与老夫当面相约,因此老夫带领公明前往一见。” 文聘一听就明白,你上了徐庶的当了。子龙别说三桩,即使三十桩也不会投降的,你到他马前定有危险。我希望你被赵云枪挑。你一死,我就与子龙一起冲营。文聘不露声色,说道:“丞相请了。” 曹操带了徐晃一本正经出中军营,抬头一看,赵云现在营边。 子龙此时已经等得心急了。其实没有多少时间,因为在敌营之中,事情紧急而又重大,所以特别感到时间长。现在见曹操出中军营,旁边一员大将,子龙认识是无敌将徐晃。心想,我虽知道曹操不可能一个人来,但徐晃保驾,对我枪挑曹操造成了一定的困难。我一动手,徐晃肯定拼力救护,曹孟德又是老奸巨猾。看来只能搠一枪,第二枪就没有机会了。万一搠不倒怎么办?有了。只有让我先来把曹操大骂一顿,一是出出气,解解恨,更主要的是要骂得徐晃感到在曹操手下为将脸上无光,愧于为人,使他思想分散,精神颓丧。只要他略有松弛时,我马上枪出手。所以子龙在动脑筋,编说话。 曹操的马还在向赵云面前走来。边上徐晃连忙把他袍袖拉拉,意思是,不要再过去了,他毕竟还未正式投降呢,等他撂枪下马之后,你哪怕与他手挽手上山,也与我无涉。曹操见徐晃拉他袍袖,便将马扣住,距离赵云三枪之地。曹操在马上对子龙把手一拱:“前边马上赵将军,老夫有礼了。适才元直先生与老夫言道,将军有要事三桩,要与老夫面约,只要老夫应允,将军便愿归顺。故而老夫特地前来领教。请将军只管直言而谈。” 子龙一听,奇怪,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与你谈三个条件?老实说,你答应我三百桩,我也不会投降的。再一想,哦!一定是徐庶骗他来的。倘若真正要讲条件,我倒只有一桩,可惜你不会答应,就是要你的脑袋!……此时子龙已经把话想好,把枪捧在手中,怒目横眉:“呔!老贼!” 曹操想,我只要一答应你三个条件,马上就是自己人了,何必还要骂人?曹操因为看中了子龙,所以只往好的地方想,不往坏处想。他觉得世界上是有这样的人,他要先骂了一通再投降的。再说,我曹操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人,只要你骂得有道理,我毫不见气。曹孟德倒是大丈夫脾气,还是很客气地说道:“将军有话便讲。” “尔有十大罪状。” 曹操心中暗暗一笑:站在你赵云的方面,要骂我二十大罪也可以。因为有些明明是我做得对的事情,而在你的眼中看来却以为是错的。倘使我骂刘备,也可以数他十大罪;他以为对的,我也可以说他错的。这是各人见解不同。所以曹操对于龙把手拱拱:“请教了。” 徐晃看了看曹操,心中想,只有你这老洋盘,骂你十大罪,你还要请教! 曹操知道徐晃朝自己看的用意,心想,你懂什么?不“请教”他也要骂的,还是派头大点。 “老贼,尔且听了:挟子以令诸侯──一大罪。” 曹操听得发笑:什么一大罪,这恰恰是我的一大功劳!自古以来,有多少人能令诸侯?当年董卓、王允等都曾把汉献帝抡到手中,但都不能以今诸侯。就是你的主人刘备,自以为是当今皇叔,拿了献帝的所谓衣带血诏,怎么也不能统领诸侯呢?如果没有我挟天子以令诸侯,国家还不知要乱到何等地步,老百姓还要吃多少苦呢!这是你吃了刘备的饭,对我的偏见,硬要说坏我曹操。当然,现在也不必跟你辩解,你到了我手下之后,看法自然会扭转过来的。使问:“请教第二桩。” “尔老贼带剑上殿,立而不跪;宫门驻重兵,圣天子身被牢笼──此乃二大罪。” 曹操想,皇帝要想杀我,我岂能不防?我这样地看住皇帝,衣带血诏还照样送了出来,我若不如此,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杀国舅,绞皇后──三大罪。” 曹操觉得,这一点是我的错,应当承认。 “许昌围猎──四大罪。” ──建安四年时,十八路诸侯会集许昌。一次,皇帝到郊外打猎,众诸侯相随。汉献帝看见一头梅花鹿,射了三箭不中,便叫曹操来射。曹操接过皇帝的弓箭,一箭便中。手下人看到金批御箭,以为是献帝所射,都拥到万岁马前来贺喜。这时曹操把马抢到皇帝面前,把万岁挡在后面,手下欢呼:“恭喜万岁!贺喜万岁!”曹操挡在前面接受恭贺,好象他是万岁。当时左右文武与十八路诸侯见曹操奸形毕露,异常义愤填膺,但都是敢怒不敢言。唯有刘、关、张在旁看得清楚,关云长预备举龙刀刀劈曹阿瞒,张飞执长矛欲要挑去贼奸侯。刘备连忙把两个弟兄阻住,暗暗与他们说:“灭曹操日子还长,现在他手下人多,万岁就在旁边,须知‘投鼠忌器’。” 曹操听赵云说到此事,心想,这不是我的奸,我是借此来试探一下天下人,究竟能有几个是真正为了捍卫皇帝而敢于与我曹操为敌的。结果那些口口声声忠于汉室的人,一个也不敢挺身而出。他们忠在何处?可见他们也是些想借“勤王”、“兴汉”为名,攫取大权的奸臣,或是无能儒夫、鼠辈。我若真是奸臣,岂能在大庭广众如此肆无忌惮?再说,此鹿是我所射,接受恭贺也不为过。 “三拷吉平──五大罪。” ──建安五年,太医吉平得悉了汉献帝的衣带血诏。要兴汉灭曹。那日曹操头风病又发,请吉平医治。吉太医趁机在药里下毒,预备毒死曹操。不料,曹操对吉平已经起疑,所以叫他尝尝这药还烫不烫,实则就是防备其中有毒。吉平说,药已不烫,丞相快饮吧。曹操一定要吉平尝过后才肯吃。吉太医情知事情不妙,只得图穷匕首见,趁四下无人,便揪住了曹操的耳朵,想把药汁往他嘴里硬灌进去。曹操力大,一掌打掉药杯,叫一声:“来人,把他拿下了!”顿时手下人把吉平抓了起来。太医大骂曹操不止。曹孟德下令将他舌头割去。但吉平还用手指指着曹操,表示骂他。曹操命人把他手指砍掉。吉乎顿足,还是痛骂曹贼不止。曹操命人把他膝盖骨敲掉……就这样,把吉平活活弄死。说明曹操的手段是何等毒辣! 曹操付道,他要毒死我,我岂能轻饶了他!常言道:无毒不丈夫嘛。或许做得有些过分,这一条就算是我之过吧。再问道:“请教下文。” “杀吕伯奢全家──六大罪。” ──初平二年,曹操行刺董卓未遂,逃出京都长安。董卓下令各地张贴画影图形,悬赏通缉曹操。曹操路经中牟县,被守关军士拿获。可是县令陈宫以为曹操敢于行刺董卓,乃是大大的英雄,所以非但不将他解往长安,反而挂印弃宫,与曹操一同往谯郡逃去。行至成皋,二人到吕伯奢庄上去投宿。吕老本是曹操父亲的好友,而且对曹操的行为也很敬佩,便请他们在庄上留宿一宵,自往三里路外去沽美酒,准备款待二人。曹操与陈宫在吕伯奢家等候,突然听见后园有人在讲:“杀两口,杀两口”。曹操当时好比漏网之鱼、惊弓之鸟,神经十分紧张,听到说“杀两口”,以为是要杀他与陈宫。因此抽出宝剑,冲到里面,不问情由,把吕伯奢一家八口全部杀光。最后发觉是弄错了,原来厨房里绑了两口猪,准备杀了招待他们的。曹操知道闯了大祸,因此拉了陈宫便走。行至庄口,正好吕伯奢沽酒回来,见他们二人要走,急忙叫住:“我酒已打来,你们怎么要走了?快快回去饮酒。”曹操想,我已把你一家杀光,怎么还好同你一起回去?便推托道:“我有紧要事情,定要告辞了。”吕伯奢怎么肯依,拖住不放。曹操突然说:“你看,那边谁来了。”吕老回头看时,曹操抽出宝剑,将他一剑砍死。陈宫大吃一惊,对曹操说:“孟德,你方才杀吕伯奢全家,还可算是误杀,现在既已知道错了,为何还要将吕伯奢杀呢?”曹操说:“公,今后我要治天下,若让吕伯奢活着,他把我杀他全家之事宣扬出去,我难以为人,故而不得不斩草除根。”陈宫说:“照你这样的作为,天下人岂能服你?”曹操理直气壮地回答:“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然而,说曹操为奸雄,因为他与其他奸臣确是不同,人家干了错事总有点心虚口软,而他却毫不掩饰,反而振振有词,还有理论根据呢!陈宫感到看错了人了,在与曹操一同住在旅店时,想趁曹操熟睡之际,将他杀死,为天下人除去一大害。可是转念一想,我若将他杀了,人家要以为我是董卓的同党。所以就留下书信一封,自己投奔吕布去了。不料九年以后,吕布被曹操战败,陈宫与吕布一同被擒。曹操想不杀吕布,间刘备:“你看此人可要斩了?”刘备回答:“可记得丁、董二事?”就是提醒曹操,吕布是反复无常的无赖小人,丁原、董卓都是他的于爹,而都被他所杀,前车可鉴,你若留他,你就是第三个被杀者。就这样,曹操把吕布杀死在白门楼。吕布手下大将张辽,是关云长早期的朋友,因此关羽为他讨情,曹操便不杀张辽。张辽想,那陈宫肯定更不会死了,因为他是曹操的救命思公。哪里知道,曹操偏要杀陈宫。他想,我过去的一些不光彩的事情掌握在他的手中,把他留在世上于我不利。于是吩咐手下把他斩了。 因此,赵云接着讲:“白门楼斩陈宫,恩将仇报──七大罪。” 曹操想,就算我杀陈宫不对,你家主人劝我杀吕布不是同样的吗?这种事情不值得多谈。 “打徐州,发掘坟墓──—八大罪。” ──曹操出身山东,到衮州站住脚跟之后,便派人到家乡去把父亲接到皇城来。曹操的父亲叫曹嵩,带了家小、手下人一百多口及许多箱物件进京。途经徐州,徐州太守陶谦早想结交曹操,恨无机会,听说曹嵩路过,连忙将他们迎接进城,优待三日。临走时,派手下都尉张闿带五百兵丁护送。张闿本是绿林出身,见曹嵩的财物很多,顿起歹念。行至半途,将曹家一百多口人全部杀死,抢了财物落草为寇。曹操闻知父亲被害,认定是陶谦指使,立即兴兵四十万攻伐徐州,为父报仇。从离徐州四十里路开始,便下令发掘坟墓,弄得白骨‘遍野…… 曹操心中承认,这是我的不是,当时没有弄清凶手是谁,只以为你们杀我父亲,我就要掘你们的坟墓。 “杀孔融,害忠良──九大罪。” ──太中大夫子孔融,是孔子二十世孙。当年七月,曹操兵出皇城之前,他在金殿之上谏阻曹操出兵。结果曹操就命许楮带兵五百,将孔融一家老小及手下人全部杀死,共三百余口。可见曹操专横跋扈,凶狠残暴之极!孔融说了一句话,他竟下此毒手! 子龙心中早有盘算,有意把一项罪名放在最后。此时,他看到曹操旁边的徐晃已经垂头丧气,放而赵云把这第十桩罪名与枪一起发出──“老贼,尔战宛城,奸淫寡妇──十大罪。“看枪!”话音末落,连人带马冲将过来,一枪直刺曹操肚腹。 旁边徐晃本来听得感到惭愧,再听到这第十桩罪名,更加觉得抬不起头来。一时懈怠,不及招架。只听得“咳!”一枪刺中,鲜血“噗──”喷出来,曹操惨叫一声:“哎哟!”“得儿……噌!”跌倒在地。徐晃想,完了,丞相中枪落马了! 曹操真被赵云枪挑了吗?当然没有。曹操一死,我这书怎么说得下去?当时曹操看见枪来,知道徐晃来不及招架,幸得他自己也是将军出身,马上功夫很好,知道来不及逃跑,便把坐骑猛然一拎。银鬃马一个扬蹄直立起来,正好把曹操挡住。赵云一枪刺中马头颈。血是从马头颈里喷出来的,“哎哟!”“得儿……噌”是曹操从马屁股上跌下去的声音。 子龙一看,一枪没有刺中曹操,连忙从马头颈中抽出枪尖,预备再搠地上的曹操……来不及了。徐晃想,这一家伙我再招架不住的话,也不象无故将了。咬紧牙关用斧头往赵云枪上点去:“且慢!“当朗……” 子龙拼力把枪往上抬…… 徐晃一边死撤银枪,一边对地上的曹操看看,意思是:你赶快逃,我只能抵挡这么一下子! 丞相跌得快、爬得快。一手把落在地上的相貂拾起来,一手拎了蟒袍,跌跌撞撞向中军营狼狈逃去。 文聘接着曹操,给他准备好一匹马。曹操整顿衣冠,上马就往山上去。 徐晃见丞相已去,心想,我也不来多打。收转斧头,圈马便走。 这时,赵云真是气得七窍生烟。心想,都是你这家伙,害得我丧失了这样好的机会!曹操不死,我就叫你做替身!但是见他已经逃远了,追上去来不及。而不叫他吃一家伙,如何能平我这心头之气。子龙动作极快,左手执枪,右手抽出腰间的九节钢鞭,一面拍马紧追,一面把手一扬,喝一声:“奸将,哪里走!“唰!”一鞭飞去。 徐晃听得马后风声幢幢,回头一看,一条钢鞭直往背上打来,一时无法招架,只得往右一偏。半条钢鞭在他左肩头上“啪!”一下,打得徐晃在马背上一摇。鞭子“嚓啷”落地。 子龙在后面看得清楚,见他吃了一鞭,心中的气平了一点,知道这一鞭也够他受用的了。这条鞭也不要它了,准备直接冲营。 徐晃逃进中军帐,一口血实在憋不住了,把口一张,“嘶──”象坏掉的自来水龙头一样,鲜血直喷。文聘一看,子龙兄此番大显威风,把无敌将打得口吐鲜红,真是威震敌胆。但是曹操没有死,下来要轮到我了,虽然我们乃是好朋友,但这却是一个更大的难题。子龙向我营上冲过来了,怎么办?文聘在动脑筋…… 再说曹操逃至山上,上面的徐庶早已看得清楚,子龙果然未能枪挑曹操。心想,幸亏我预先留有余地,否则现在定然搞僵。所以连忙抢步上前,迎接巫相:“啊,丞相,徐某早说赵云口不应心,恐伯是计,果然丞相险遇不测。” “是啊,老夫悔不听元直公之言哪i”老贼上了当,钻了圈套还当他是好人呢。 徐晃也回到山上。大将负伤是难免的,立即服药治伤。 曹操跨下马背,带了众文武进帐。刚刚坐定,小兵报了进来:“报告丞相:赵云冲到中军营,金枪将文聘将他杀退,赵云拖枪大败而走。” 曹操一听,居然还有人能杀败赵云,有点不相信,倒要亲眼看一看,文聘将军怎样击退赵云的。带领文武重新出帐。此时,天色己晚,百万营中标灯明亮,照得整个当阳道上一片通红,如同白昼。丞相一看,赵云果然掉马拖枪从中军营内逃出,往侧营而去;文聘手捧金枪,在后紧紧追赶。曹操想,小兵没有瞎报,确是事实。如此看来,我相请文聘三次不是冤枉的,果然金枪能克银枪。 其实,长坂坡中是没有一个人能胜得赵子龙的。这里面大有文章。当时,文聘闻听子龙冲到中军营,心想,我如何对待?若论打,我的本事还及不上他。再说,不需要动手,只要子龙一句话:“你才吃了几天曹操的饭,就把老朋友都忘光了?”叫我如何对答?简直无地自容。悄然放他过去,我在曹操面前又难以应付。他一定要讲:“中军营是个要地,我因为相信你,才叫你镇守的,如果都象你这样放过敌将,我这座营头还有什么保障?”仲业考虑再三,决定还是去和子龙碰个头,问问他究竟为何冲营,然后再作道理。因此他一个小兵都不带,免得有些要紧话被弟兄听见了传给曹操,不够稳妥。所以单人独骑点马冲出中军营,只见子龙坐在马上抬头在看自己的大营旗,知道他也有三分重情。文聘扣住马匹,招呼道:“子龙兄,文聘有礼了。” 赵云落下目光朝前一看,果然是仲业。见他一兵一卒不带,已经对他的来意明白了一半。然而现在毕竟是敌人,不可想得太好,还是谨慎小心为妙。便问道:“仲业将军,莫非到赵云马前阻拦?” “子龙兄,说哪里话来?自己朋友岂能阻挡?你要过去,只管放马。不过,小弟要问子龙兄,因何要冲营袭寨?可能说与小弟知晓?” 赵云见他这种态度,知道他不是存心来交战的。心想,他的处境我也明白,毕竟与真正的敌人不同。他间我冲营的原因,可以说与他听。 “仲业将军听了,赵云为了找寻主母、小主,因此冒死冲营。” 文聘一听,确是大事情。便对赵云说:“你的主母、小主并不在此营中,你这样一味冲杀,也达不到你的目的。我劝你保留一些精力,去寻找主母、小主。” 子龙一听,你与徐庶的说法相同,我这样拼命冲杀,确是缺乏思考,简直有点盲目蛮干。但是,主母、小主在哪里,叫我何处去找寻呢?便问文聘:“仲业将军,你可知晓我家主母、小主会在何方?” “子龙兄,皇夫人与公子今在何处,小弟亦不了然。但小弟跟着曹操大队到此之时,曾见一批军民,避在左营之外的山套之中。子龙兄不妨前去找寻一番。若然王夫人与公子确己不幸遇难,那末,子龙兄再来冲营,小弟决不阻挡。未知子龙兄意下如何?” 赵云能在长坂坡中救到刘阿斗,一半是靠文聘帮的忙,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幸得仲业提醒。故而赵云回去之后,把文聘的帮助与指点也如实告诉刘备、孔明,意思是,将来在战场上遇到文聘,应当另眼相看。因此,孔明四出祁山时,文聘来降,孔明完全信任,一视同仁。 赵云脑子到底灵敏,只要文聘一经指点,就完全明白了,立即停止冲营。二冲当阳就冲到中军营前为止。他因转马头,对文聘拱手道:“仲业将军,再见了!” “且慢!子龙兄,你往哪里而去?” “听从仲业将军良言,前往左营外山套之中,去寻找主母、小主。” “子龙兄,你半天以来,一路冲杀,已经连冲四营,连伤数将。如今在我营前未曾交战,圈马便走,甚为不妥。曹操生平多疑,犹恐被其察觉子龙兄之意;再则,小弟也难为人。” 子龙想,对的。他帮了我的忙,我不能不顾及他,他毕竟在曹操手下吃饭,要考虑到他的难处。 “那末仲业将军,你看怎样?” “以小弟之见,你我佯战几合,子龙兄伪败而走,小弟假意在后追赶,实是护送吾兄一阵。子龙兄意下如何?” “妙极了!仲业将军只管放马。” “且慢!子龙兄若能救到夫人与公子,不必再往别处而去,依然回到小弟营前,你我复佯战数合,子龙兄伪败而走,小弟在后追赶,送子龙兄送出曹营。你看可好?” 赵云听罢,十分感激。心想,如果我能救到主母、小主,要重新杀出百万人马,精神、体力必定难支,很可能仍旧要一起死在曹营之中。如今有了文聘这个办法,就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安然脱险。仲业为我想得真周到!因此下回书赵云救到刘阿斗后,别的地方都不去,专心寻找中军营。不料文聘没能找到,却跌下了陷马坑。 现在两人谈妥之后,假戏真做。子龙横眉暴目──“呔!大胆文聘,竟敢拦住本将军的马头,放马领死!” 文聘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装得很象,金枪一抬──“大胆赵云,擅敢在本将军面前如此猖狂,好不知生死!放马较量!”一路讲,一路对赵云眨眨眼睛,这是假的:你把夺三槊的手段拿出来,我万万吃不消的! 子龙对他看看,那种手段我也是难得的。既然预备吃败仗,我就要先动手了。于龙枪上用一半力气,“文聘看枪!”向文聘劈面一枪。 仲业摆足架势,举金枪招架:“大胆赵云,看枪!”“咣当!”两条枪碰头。 赵子龙把自己的枪往左边摆出去──不是被文聘打出去的,而是赵云主动弹出去的,同时掉马拖枪而逃。 “大胆文聘,尔好厉害,本将军非尔对手──这句话自出娘胎第一次说,“去也!”掉马便走。 “赵云,慢走!”意思是:当心,走好了!笃笃定定好了。一个逃,一个追…… 这时,正好曹操出帐观看,看得放声大笑: “哈……”片刻之间,一个逃得不看见,一个退得看不见。 究竟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回 荐幼子王德自刎 托小主糜氏赴井 金枪将文聘与子龙假交兵,赶跑赵云,曹操信以为真。他想,我当时在襄阳,特地相请文聘三次,知道他是有名的金枪,日后必有用场。现在看来赵云银枪碰着金枪,他是无能为力的了。这样看来,我三请文聘是有点先见之明。现在文聘追赶赵云远去,肯定会把子龙生擒活捉。 曹操等了一会儿,只见文聘点马而归,望他后面空空如也,并无赵云。感到奇怪。说你不准备捉他吧,那你就不必追赶上前,杀退之后也就算了;既然追上去,为何不将他捉住?而且子龙并不是逃出前营,而是出的侧营,根本没有出路的。由此,曹操对文聘产生了嫌疑,但又吃不准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其实文聘一路在后追赶,一路与子龙交谈,希望你山套之中救到夫人和小主,回出来的时候,仍旧从这条路上来,装得你子龙不服输,再来与我打回复阵,到时你仍旧败,我在后面紧迫不舍,这样便可一路送你出曹营,一无阻拦。因为你刚冲进来的时候精力旺盛,体力充沛。待到出曹营,可想而知,经过与众曹将的轮番拼杀,消耗了大量的力气,你肯定是人困马乏,精疲力竭了。有了我在后追赶,别的曹将也就不好再来与你纠缠了。因为在表面上我已经战胜了你,若有人再前来与你交战,这就是抢我的功劳了。大将在战场的表现就在于功劳的大小。这样,我就可以对他们说:在赵云战胜的时候、你们都怕死;现在我胜利在即,你们倒都来夺取胜利果实了。因此在这种时候,一般是没有人会来插手的。 就这样,文聘与子龙约定,在老地方约会、文聘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哪知曹操不见了子龙,他非常不放心,赵云武艺如此高强,我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法将他活捉,并使他归顺于我。知道赵云早晚要出来的,而且我的大营把整个当阳道一切两断,除非你生翅膀飞过去,不然你若要往东南去,总是要重新穿过我的大营的。因此曹操命人在左营布置绊马索,右营设下地菱钉。──绊马索是准备套住子龙的马脚,将他从马上摔下来、地菱钉象七八月份吃的多角小菱一样,是用铁打成的。把它洒在地上,等赵云出山套路过右营,马蹄上踏着地萎钉,战马吃不住痛苦,一定要乱蹦乱跳,颠得赵云从马上跌下来──这些都是活捉子龙的办法。 曹操见文聘追赶子龙后,独自一人回来,心中顿起疑团,因此下令将文聘调离中军大营。文将军心里想,好一个奸猾的曹操啊!我与子龙有约在先,但是又不好同曹操明讲。 曹操重新派河北将张郃镇守中军大营,并按照丞相之命在中军营内设下一个陷马坑。陷马坑有两种:一种死的,一种是活的。死的陷马坑,顾名思义,就是掉迎陷马坑必死无疑。陷马坑内埋伏好无数乱刀乱枪,一旦人跌下去,就好比跌进刀枪窝里,把你连人带马戳得肚破肠翻,十死一生。而且这坑的形状,挖得上小下大,跌下下去后更无法跳出来;现在曹操要活捉赵云,因此陷马坑内一无刀枪理伏,而且形状似碗口,上大下小。但是非常深。因为战马本身就有八尺左右高,再加马背上的大将,所以要挖三丈多深,目的在于将赵云摔得人仰马翻,将他捉住就算。 张郃为了这活陷马坑,自己也是苦头吃足。想到要引赵云中计之时,必然自己在前他在后,可是自己的战马并没有知道脚下哪儿是平地,何处是深坑,因此预先一定要模拟训练。不然,我在前逃,赵云在后追,自己的马失足下坑,而后面倒可一跃而过,安然无恙,岂非害人反而害自己。故而挖好陷马坑之后,上面用细长的竹竿架好,竹竿上面盖好芦席,在芦席上铺好浮土,与平地相仿,最后在陷马坑四周,用石灰隐隐约约撤上一圈作为记号,圈内是禁区,不好跑的! 张邰开始操练了!起初战马跑到石灰圈附近,马缰一拎,战马感觉前面既非河流,又没有什么障碍物,所以随便跳起。结果跳入圈内,连人带马“哗啷当”跌了下去,跃得他马翻人仰,盔歪甲扯。为了活捉子龙,他跌得快,爬得快,叫小兵从新布置好。张郃上马执枪,来到陷马坑,将马一拎──毕竟是马伯伯,吃了一次苦头,还不十分明白。它虽然比刚才跳得远一点,但是仍然掉下陷马坑。就这样,一连跌了两三次,战马方始明白:这个地方看起来与平地一样,但是要“哗啷当”的。下来几次的操练就成功了,只要张郃留意跳坑,战马便前蹄腾空,后蹄用力一点,连人带马就跃了过去。张郃准备完毕,把中军大营的篷帐拆去,变为一片平地,这样便准备活捉赵云。另一方面,曹操派小兵又探听子龙在侧面山套中干些什麽。这里,曹操等候出山套中计。暂且不提。 再说,子龙与文聘分手之后,出了侧营抬头一看,一轮明月高挂当空──昨夜还是暗星夜。──今天十六,是象子龙一生中最出风头的日脚。一般说来,月亮是月半的圆;其实,最圆的月亮倒是十六,谓之正圆。月明必然星稀。赵云自从与张飞分别到现在,十足战了半天朝外。现在刚巧能够停下来喘息一下,感到浑身一轻松。趁这时机,点马而行,使自己好从紧张状态缓和放松一下,略微解除一些疲乏,也好让战马松一松。但是想到主母、小主,他又立即催马往山套而来。 赵云进得第一重山套,只见两边都是死尸。因为曹操大队一到,就命令小兵把死人死马收拾一下,都拖进了山套。子龙看到尸体中都是些汉兵和百姓,他想,曹操你这老贼,肆意残杀无辜生灵,真是罪大恶极!但这里哪来什么主母、小主的影踪呢?会不会文聘欺骗于我?绝对不会的!恐怕还在里面。因此再往里面走。到第二重山套,同样到处都是死尸,赵云正在点马而行,突然听得马后有人喊叫:“马上将……军,莫非……是赵……云。”但是这声音非常微弱。 子龙听到这声音,大吃一惊。这倒并非子龙胆小,而是因为他只看到尸横遍野,思想上没有这种准备,所以突然有人喊叫,夜深人静,如何不要吃惊呢!声音虽低,但听得清楚,是在叫我的名字。赵云要紧答应:“原是赵云。” “请将军住马。” 赵子龙立即住马。再问一本:“你是谁啊?” “是我。” 子龙想,你这“我”字又不好你一个人独用的,大家可以称呼的──“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子龙觉得声音是在后面,便圈转马头仔细观看。月光之下,赵云发现在后边一堆死尸旁边,靠着一个人,身体在微微地抖动,而且此人十二分的矮小,结果发觉他的两条腿已经没有了:一条腿齐大腿砍去;一条腿齐膝盖骨劈去,流血过多,死过去了近一天。由于心不死,复返苏醒过来。自己知道活不成了,但又无法将自己处死,加上心事重重,故而眼睁睁地望着苍天。忽然,在寂静的山套之中,听得一阵马铃之声。他头脑尚清,尤其见到自己的大将,哪有认不出的道理!所以叫住了子龙。 现在赵云看到他身着汉兵的号衣,不问可知是自己的弟兄了。赵云,人称他是德将。尽管他在战场把敌人枪挑钻打,可是他对自己的弟兄比谁都爱护。张飞有时酒醉以后,还要责打弟兄,子龙一生全无此事。而且在战场上,自己打了胜仗收兵回营时,定要检点一下军队。除了死亡的之外,哪怕只有一个小兵被敌人围困,他也要挺枪策马上前救护。由于子龙对小兵的如此关心,因此跟他上战场是个个要拼命的,没有一个贪生怕死的。真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再说子龙一生对上尊重,从不违抗。对所有的战将等人和睦相亲,向无嫉妒之心,因此历来被人称赞。现在他这样紧要的事情在身,见到自己弟兄,他便要问个详情:“你姓甚名谁?呼唤赵云何事?” “将军听了,我乃叫王德,是刘皇叔手下的马军。” 当时,有批百姓和汉军,保护糜主母和小主刘禅行到此地,被高览手下的一批曹兵马队截住。打仗全靠军士努力。王德是汉军马队的队长。他带弟兄前去营救,同曹兵厮杀,掩护主母等。王德拼命作战,曹兵几个打他一个,未能取胜。突然来了一员曹将,在王德腿上一刀,他中刀跌下马背。同时被曹兵连一刀,砍在他的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就这样,他两腿俱断,死了过去。当敌人回过头来再要捉糜夫人时。已经找寻不到了。直到曹操大队赶到,命令曹兵收拾死尸、扫清道路,王德才被曹兵当作死人一样,拖进了第二重山套。现在苏醒过来,隐隐听到第三山套之中有人声和小孩的啼哭之声,他知道里面藏着我们的人,可是自己无法走动。 当然,一个大将要熟悉每个弟兄是不可能的,而弟兄要认识大将则是便当的。赵云知道他叫王德以后,继续问道:“那未,你叫住赵云何事?” “我的两腿已去,无能再助皇叔。望将军赐我一枪,早些死去了吧!” 赵云想,这种处境,只有在这百万贼兵的乱军之中,才会发生。一个人活到这种地步,确实反而比死难过,眼睁睁看着这七横八坚的尸首,还是死的好。因此子龙就长枪一荡,叫一声:“王德,你招枪!” 这时的王德两眼一闭,等候子龙的枪到。赵云对准王德的咽喉就是一枪。但是当枪尖将近他咽喉不满一寸的地方,子龙突然手一软,把枪收住。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同敌人交战是你死我活的。现在,面前不仅是自己人,而且双腿已去,连连求我刺一枪。想他临死之前,肯定有些说话,一个人无论贵贱,在与人世永诀之时,岂会没有心事? 为此,子龙收转长枪,开口便问:“你心有什么说话?” 王德准备一死。现在突然听见赵云问自己可有说话,睁开双眼一看,子龙的枪抱在手中,两眼望着自己。王德想,你真是个好人,我只求你给我一枪,哪知你还要叫我留言。王德此时此刻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将军听了:我家在小沛西门外,家有一子,单名一个平,字子君。倘若日后将军遇到我儿,请看在我投效皇叔多年的份上,格外照拂一二。” “喔!”子龙一听便知道,他比我相随皇叔还要早。刘备在小沛之时,他已投到军中,跟了刘备经过小沛、徐州、汝南等大仗。可怜在此长坂坡一败,他不幸在此遭难殉国。他家有一小儿叫王平、王子君。子龙记在心上。赵子龙一生只收一个徒弟,便是王德之子王平。这到后书再提。但是子龙想,文聘叫我到此寻找主母、小主,不知前面是否有人,让我问一声王德,他在这儿定然知晓。 “王德,你的说话,赵云牢记在心。但是,我杀进曹营,为的是相救主母、小主。你可知道里面有人否?” “将军,王德为了营救主母、小主,因此遭到了敌人的毒手。但我醒来以后,听到里面隐约有人声、儿啼声,请将军前去寻找便了。” 正在这时候,从里面果真传出几声小儿悲惨的啼哭声。“喔哇,喔哇……”这时,子龙的心已经飞到里面。对王德看看──我无心与你多谈了,寻找主母、小主乃是一桩大事情;再说,我根本不忍把你枪挑。子龙转念一想,有了。便左手执枪,右手拔出腰中三尺青锋,对王德说道:“王德,你且听了:里面小儿啼哭,赵云到里边去找寻主母、小主。如今赐尔宝剑一把,生死由尔便了。”说罢,便把宝剑“嚓啷!”丢在王德的手旁。 因为王德已经没有双脚,不能行走。他见子龙此时肯丢下一剑,然后圈马直往里边而去。说明对王德的处境无比同情,对他那种视死如归的大丈夫气概的十分钦佩。因为大将身上的长短武器都有一定的用处,特别在这种一生难逢的大败之中,万一长枪出毛病,那末匣中宝剑尚可一用。现在送你一口宝剑,子龙就少去一件御敌的武器。王德虽然是个马军之首,岂有不知此理?不过王德想,子龙将军啊!你戳我一枪也误不了大事,何必再赐我宝剑呢?事到如今只有自刎的了。因此王德把剑拾到手中.双手紧握剑柄,哭一声“妻啊!儿啊!”咬紧牙关,把宝剑用力在自己的颈项上一勒,顷刻间气绝身亡。而一口宝剑却依旧紧握在他的手中,被星月之光照得闪亮。其实剑下自刎是何等的难过!等到子龙救了小主出山套,见王德已经饮剑自亡,想收起宝剑。但一下子宝剑被他紧握,无法拿取,因为事情紧迫,故而未曾下马取剑。结果长坂坡曹操收兵,便命小兵把各处死尸掘坑埋葬,王德就这样同很多死尸一样,埋葬在此。十年以后,人虽然早已变成白骨,可是一口宝剑尚在。因此王平能够收殓父骨。 赵云进得第三重山套,感到豁然开朗,里面有一块很大的地方。子龙将马扣住,仔细向四下观看,只见无数的百姓和汉兵,都坐在那里声息全无,偶尔有几声儿啼。 山套里边的人,发现突然跑进来一人一骑,起初大家都很吃惊,后来看清是子龙将军,又都热闹起来了,个个叫喊:“赵将军唻! 赵将军呀!”子龙要紧开口问道:“子民们,尔等可曾看见主母、小主否?”老百姓立即连说带指:“赵将军,主母、小主就在里面一口井旁边,一起在等着救星到来。”赵子听说主母、小主在这里,顿时他好象肩上除去了千斤担,心里面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按照老百姓指点的方向跑过去。 只见前面有一破旧的山神庙,劈对庙前有垛照墙,但墙角已经倒塌。就在庙和照墙之间,有一口井,离此井不到五六步远,汉兵用几条军毯让主母作为坐褥。糜夫人自从被人救到此地之后,她感到前景可悲,前途渺茫。她想,自从跟了刘备以来,屡遭不幸,尤其此番败仗,看来皇叔是很难翻转来了。还是让我一死而了之。她对旁边这口井看了几次,准备赴井身亡。可是对怀中的儿子看看,心想,这孩子虽然不是我的亲生,但皇叔年近半百,就这一根苗苗,接续刘家香烟仅此一人,我岂能硬着心肠,丢下他不管呢? 再说皇叔生死不明,我死后,这小主人该怎样?主母想,若有人能将小主救出重围,那我即使死去,也对得起皇叔了!现在听见子民们喊叫“赵将军来了!”因为皇叔手下的大将只有这么几个,屈指可数。一听便知道是赵云来了。糜夫人心里想,可喜可庆,救星来了! 有人可将小主人救出这苦海了!子龙定能将他保全。但子龙将军他怎样会到这里来的呢?定是为寻找我等历尽艰险。这时,子龙已经来到主母面前,丢枪下马:“主母在上,末将赵云保护不周,连累主母担惊受怕,真是罪该万死。末将有礼了。”说罢,便对主母双膝跪下。 糜夫人要紧抱了小主将身一偏:“赵将军,事到如今,何必再行君臣大礼!速速请起了。” “谢主母。” 子龙站起身来,立到主母身旁。主母见到子龙浑身血迹斑斑,她虽然是个女流之辈,毕竟跟了刘备多年,败仗吃过几次,这点岂会不知,说明赵云寻到此地,已经杀得人困马乏。便说道:“赵将军。” “末将在。” “你从外面进来,可知道皇叔怎样了?” “主母请放心,主公有翼德将军保护,现在东南方向,长坂桥那边。” 糜夫人听说刘备安然无恙,心里略微安定些。 “那末我家姐姐甘夫人怎样?”主母又问。 “啊,主母,若说大主母,在昨日晚上,末将枪挑曹将高览,已被我救至东南,想是和主公在一起的了。” 糜夫人听到这里,完全放心了。他想,子龙啊,你把小主人救出去,使他们父子见面,母子团聚吧!便说道:“将军听了,你理应念在皇叔身旁多年之情,好好把公子抱去,让他骨肉相聚,我死亦愿也!”说罢,便双手将小主人送往赵云手中。 “啊……”子龙万万料不到糜主母竟会说出如此的话。一般说来处于水深火热中中的人,一旦救星到来,原来即使要死的,现在就可以争取活了,虽然能否杀出百万大军的重围还成问题,但希望总比原来要大些。为什么我的到来,却反而动了她的死念?要是这样的话,我定然被孔明军师杀之再杀。说起来你见到了主母,缘何再放她自尽呢?再说,我为救你主母、小主,杀到如此地步,危险的程度令你想都不敢想。子龙想,让我来讲点给她听听,或许可以使她明白,救她们出去也是不容易的,使她能听我之话,一起出山套。所以说道:“啊,主母且听了。末将为了寻找主母、小主,在长坂桥下辞别三将军,二冲当阳道。杀进百万曹营,一枪挑去二高;枪挑晏明、钻打晏腾;遇到暗箭两条:又挑王家二弟兄;夺槊三条;银枪逼走韩琼;大骂国贼曹操,鞭打徐晃;相遇文聘指明山套。不轻容易见到主母、小主。如今末将有良驹一匹在此,请主母怀抱小主上得马背,有末将弃盔卸甲,马前死战开道,护送主母冲过敌营,去往东南长坂桥,会见主公。” 子龙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无非想以自己的一番诚心来感动糜夫人。然而糜夫人恰恰就是为了这一点而感到自己只有一死,才能保全小主人的性命。糜夫人想:好活岂有定要死之理?照你赵子龙的说法,外面敌人重军围困,你有如此大的本领,尚且要打到这种地步,何况我一个女子,一则要怀抱小主,二则我骑马不行,即使上得马背,也是蹒跚而行。况且前面曹营重重迭迭,敌兵人山人海,根本用不着大将赶来,只须几个小兵,也已足可把我生擒活捉。再者,你赵云马将改作步将,本领再大,多少也要打些折扣。敌人上来十个八个把你缠住,你就无法来顾及我们母子两人,如何还经得起百万大军的轮番作战、往来冲突?如果再打得你精疲力尽,你的性命也有危险。我们母子捉到曹操处,当然准备一死。这样,我们三个人一个都不能保全。既然我总是一死,那末还是现在就死,免得连累小主人和你赵将军的遭难。这样你子龙仍旧可以上马。一个三岁的孩童,谅必你还能设法保全。哪怕抱了小主一马奔驰,也比这样做要强得多。以上这些道理,难道子龙不懂吗?糜夫人知道,在他的处境下,臣子对主母只有以死报效。但我应该明白这种利害关系,绝不能贪一时之生,而坏大事。有得三个人一同死,还是死一个好。因此我只好一死才是。所以说,糜夫人是刘备的良妻,阿斗的贤母──等到长坂坡之战结束,孔明在江夏郡吊丧,糜夫人是大家哀悼中最隆重者之一。 现在子龙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小主人,因此双手乱摇,连连在旁劝说:“请主母快走吧!” 这时的小主刘禅,倒是睡得鼻息浓浓。他那里懂得娘亲欲要自尽。老百姓和汉兵们连连喊叫:“主母唉!请你快跟赵将军一起走吧!”他们以为,有了赵将军保护,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了。其实,你们这班人,即使子龙出山套,也一个都跑不出的,直要到曹操撤走大军,你们才能脱离虎口。现在主母决定一死,子龙定要劝她走,这样,事情变成了僵局。 就在这时,突然在第三重山套口,传来一班百姓的叫嚷声:“赵将军,不好睐!贼兵贼将来个哉!” 主母听得有敌人前来,要紧吩咐子龙:“赵将军,子民在叫喊,曹兵曹将来了,请将军速速前去抵挡!” “是!主母放心,有末将前去抵挡。”说罢,立即上前用枪钻一点,飞身上马。心里想,让我杀退来犯的曹兵,再劝主母动身。 等到赵云飞马过来,到第三重与第二重山套的中间,四下一看,并无曹兵曹将。这是怎么一回事?可能是百姓心虚乱喊。其实,刚才是有一股敌兵,执了火把,他们奉了曹操之命,来探听赵云究竟在哪里。到第三重山套口,感到里面好象有人声,因此把头往里边探一探。这时的老百姓个个胆小如鼠,见有人影一晃,马上喊起来。外面这班曹兵听说赵云在里面,连忙旋转身体往外就逃。因此,等子龙出来,已经销声匿迹,逃之夭夭了。赵云来到山套口一看,没有一点动静,心里担心着主母、小主,急忙又圈马回转,打算再回去劝说一番。前面早已说过,主母决心一死。见赵云出去,心想,机会来了。此时不死,待赵云回来,又要被他劝阻的;我一死,料你赵云绝不会辜负我的重托。她便将小主人轻轻地放到地上,双眼注视着阿斗。心想,孩儿呀!我娘亲无法陪同你的了。你父亲屡次大败。今后你这孩子如何长大成人,我也无法估计,从此母子永别了。她手提裙子,最后对子龙看看,相信你子龙一定能为我保全这小主人。方始旋转身来,向井边奔去。子龙迅速回转,对眼前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心想,主母准备赴井而死了,叫喊子民也来不及了。这时周围的百姓们没有一点提防。说时迟,那时快,赵云起枪钻对地上用力一点,两足在马踏镫上一蹬,人象利箭一般,向井旁蹿了过去:“主母且慢也!” 银枪“当啷”落地,人到井边站定身躯。此时的主母早已双手扶在井圈边上,头朝下,脚朝上,一个倒插之势。赵云也顾不得一切了,便急忙上前起双手将主母拦腰一抱,以为可以抱住。谁知道一抱一个空,只听得“轰嗵”一声,主母栽下井去。老百姓一片混乱:“不好唻,糜主母赴井哉!”这时子龙急得手足无措,沿着井圈四周奔跑。嘴里只是喊道:“主母,你好……” 旁边的百姓也是手忙脚乱。到处找绳子和竹竿,企图将主母打捞上来。其实,一个人决心一死,你放任何东西下去,也无济于事。再说,这重重山套之中,何处去找寻得到绳索和竹竿呢?况且,这样的一位王夫人,一下井,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赵云心想,也罢!回去同样要被孔明所杀,倒不如自刎了。那怎么死呢?也向井里一跳。不好!因为井内有主母,我是个臣子,又是个男人,岂能赴井?那末拔剑自杀。 一摸腰间,只有剑壳,宝剑又给了王德,这倒难了。定神一想,有了。只见旁边的井栏圈没有连牢,子龙认为,把并栏圈举起,然后一松手,这样的硬东西击在头上一定有死无生了。他想定之后,双手合抱井栏,用力高高举在头顶之上。老百姓一看都明白,子龙将军也要自尽了,大家要想上前阻止。恰巧旁边的小主“喔哇,喔哇……”接连哭声不绝于耳。原来,糜主母投井后,百姓们的一片喧哗之声,将熟睡的小主人惊醒。小主阿斗的哭声,留住了子龙手中的井圈,又很快使得他头脑清醒起来。对旁边啼哭的小孩看看,再又冷静地想想。高举着的井栏圈也从上到下慢慢地放下来。他想:主母为何早不死,晚不死,定要见到我才死呢?若然我再一死,小主又托付谁?回想起主母对我讲的一番活,分明把小主生死重担交付与我,相信我有信心、有能力把小主保全。她的死也是为了坚定我必胜的信念,为此她舍身而亡。我若不能完成这样的任务,就对不起糜主母。我不能死!死,反而助长贼兵贼将的嚣张气焰。赵云想到这里,心中暗暗佩服糜主母,真是一个大贤大德的皇夫人。我应该竭尽全力,护送小主人到长坂桥,使糜主母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诸葛军师若要把我斩首,我死也甘心。大家都知道,长坂坡赵云救小主,眼前却是阿斗救赵云。 赵云考虑停当,便将井栏圈放回老地方。走过来双手抱起地上的小主人,见阿斗还是哭声连连。旁侧百姓说:“赵将军啊!小主人是要喂奶了,故而啼哭不休。”赵云想,这倒难死我了!我这男人家,哪来什么奶水来哺乳这孩子?这倒真是叫人愁闷!只听身旁又有百姓在叫唤赵云:“赵将军,把小主人抱过来,这里有奶可喂。”在这批逃难的百姓中,也有个别小孩恰才生了而又夭折,故而大人倒有奶水的。一个汉军就从子龙手中抱过小主人,送到百姓那里。对于小囝子来说,有奶便是娘。阿斗吃过奶以后,继续睡了过去。他这一觉足足要睡半天左右。现在天色微明,到这天太阳当顶时分,长坂坡一战最大一个关口,就是子龙遇见北地枪王张绣,那时阿斗才醒过来。 现在百姓把小主人复返抱给子龙。赵云想,手中的小主人放在哪里妥帖呢?我一手抱小主,一手执枪迎战敌将。不行:虽然大将左右都能动手,但这不是一般的交交面而已,而是我单枪匹马,孤军奋战,我轻装进入曹营已经不易,现在身边有了一个小主,要冲出曹营更是难上加难。那末背在背后吧,又感到不妥。我后面没有长眼睛,不要自己只顾在前交战,小主人却被人射死;如果用绳索把小主人荡在马颈之下呢?更不是办法了。这样不消多时就将被吊死。最后一想,有了,“倒不如把小主人怀在囊中。” 放在囊中,就是说把他放在袋袋里。子龙哪有这样大的口袋。其实是放在胸前的勒甲绦里。此时的阿斗已经三岁了,与其说三岁,倒不如说只有一岁多点更为确切些。阿斗生于刘备四十七岁那年的冬季,到今天皇叔四十九岁的九月,两足岁还差一些。按照我们民族的习俗,不管生于何月何日,只要一过年,便算增加一岁。哪怕大年三十生,到明天大年初一,就已经算是两岁了。因此,勒甲绦里还能放得下。子龙便叫汉军把小主人抱一抱,自己把胸前的那块护心镜,从背后的钢佩上松一松,解了下来放到地上。再把胸前的威风带放松一些,方始左手拉开勒甲绦,一条右手在汉兵手中接过小主人,小心翼翼地先放进两只小脚,然后缓缓地将刘禅公子整个身体装了进去,胸前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赵云再细心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差错,方才放下心来。要是碰到三叔张飞,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定然把阿斗往袋中一塞,也顾不得头与足了。子龙整顿完毕,再侧耳静听片刻,只听得阿斗鼻息之声,起伏不断。心想,一个人在孩童之时,天真幼稚,哪里知道性命危险,只知道吃饱便睡。子龙想得周到,便把腰间那条狮蛮带收收紧,因为大将的甲,不象一般的长袍子。恐其要拖下来,再把胸前的威风带紧一紧。这样,小主人睡在里边便稳稳当当的了。 子龙把长枪提到手中,人立在地上,把长枪四下播动。试试看,是否影响作战。一看,不要紧!。 因为小主人的脑袋在子龙的右胸之上。常言道:“枪不过心,刀不过肩。”一枪刺出去,枪钻不过心的;一刀劈出去,刀钻不过肩,钻子过肩的刀,是劈不出去的。因此一无妨碍。但是胸前有个阿斗,一块护心镜就无法配上,因为胸前凸了出来,也就算了。子龙提枪上马,准备要走,又突然折回来对这口井看看,心想,我现在只能顾此失彼了。待等皇叔有了立足之处,再来收拾主母的遗体。不过,时间一长,主母的尸首浮上来以后,不要被敌兵前来发现了,受其糟蹋。为此,子龙便命汉军用一块石碑,遮在井圈之上,然后自己跑马到井对面的一垛照墙后面,叫百姓们统统让开来。赵云提起手中长枪,用力在照墙上一枪一钻,这垛墙头年深月久,早已颓废,被你这么一来,整个墙身便向井口倒了上去,堆成了一个乱砖墩。子龙想,这样一来,曹兵绝对不会疑心其中有口井了。准备要走,子龙又感到不妥。这样一个新的乱砖堆,还有可能引起曹兵的注目。赵云便将马一拎,在这片废墟上飞马奔驰起来。这样反复跑了几圈,在中间被马跑出了一条路痕来,看起来已经不象新的乱砖堆了。其实就象旧货店的古董──做就旧的。就这样,有人说子龙践踏主母──井下二主母糜夫人,大将骑了马在上面乱跑,这是大错而特错的。因此,赵云被赶出武庙。这全然是无稽之谈。姑且不谈。 再说赵云。方始将马一拎,往山套外面而来。到第二重山套,见王德早在剑下丧命。子龙起枪碰碰那口剑,感到他紧紧握住剑柄,赵云也就作罢。一出山套之后,子龙感觉浑身无力。实际上,主母已死,小主救到在身,他那吊起的一股虚劲立时松了下来。尤其天亮前的一刻,微风徐徐吹来,轻拂着子龙那十分疲倦的脸庞,他坐在马背上,双眼不觉闭拢来;战马同样也乏了,但毕竟是匹龙马,尚能坚持。子龙心里明白,一场苦战还在后面,趁此时并无敌人来干扰,忙里偷闲,闭目养神。可是他的双耳象猫儿那样十分警惕,注意四周的动静。就在这时,只听得前面有曹兵在叫喊:“拿赵云!捉赵子龙哎!” “阿……!”子龙听到有人在叫喊捉拿赵云,要紧睁开双眼对前面一看,只见在他马前相距一段路的地方,有十几个曹兵一边喊,一面泼开双腿逃跑。子龙感到奇怪,便挺枪冲上前去,嘴里大声喝道:“谁敢前来捉拿赵云!” 正在此时,子龙突然发现前面来了一人一骑,手执长枪,站在马上直往子龙方向飞跑而来。赵云想,我在你对面已经不远了,为何此人还不扣马?而且看都不对我看一看! 来人究竟是哪一个呢?欲知下情,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回 擦肩夺取青釭剑 劈面枪挑赛猿精 那末前面来的究竟是哪一个呢?此人双姓夏侯,单名一个恩,本领不大,身价不小,乃是曹操身旁最宠爱的阿侄。自从昨夜曹操不见了赵云,他一方面布置好绊马索、地菱钉、陷马坑,准备让赵云出山套中计,将他活擒;一方面命侄儿夏侯恩陪伴在大帐中饮酒。不知不觉一夜将要过去了,曹操年已五十四岁了,年龄大些的人,血气比较衰弱,一夜不睡,倒亦还好。旁边的夏侯恩感到疲倦了,要想辞别自己阿叔,准备回帐去安睡。这时,有个小兵来报军情说赵云在山套之中寻找他的主母、小主。曹操命小兵退下。 他想,我早已准备活擒于他,因此,我正等着他来自投罗网。旁边夏侯恩听到此言,马上忘记了疲倦。他想,人家背后经常讲我夏侯恩狐假虎威,盛气凌人,皆是仗了阿叔丞相的势。好象我一无自立之能,从未立过功劳。因此心中有点忿忿不平。但是说到立功吧,小者我不愿,大者也无能。现在一听,机会难得。若能拿到刘备的家眷,那真是功劳非小。想我本领虽小,捉拿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孩,那还绰绰有余。功劳既大,又是非常容易。嗯!叫你们这般大将看看,我到底是不是无用之辈!对!这个机会不可放过。夏侯恩啊,若然你昨晚赶进山套,可能碰到好运道,现在时过境迁,就没有什么便宜给你占了。但是又恐叔父不同意我走,一想,有了。他便对着曹操连打几哈欠,伸了几下懒腰。曹操在旁看得清楚,开口便问:“侄儿,怎样了?” “小侄倦了。” 曹操想,我命你相伴到现在,你也够疲劳了。俗话说:“一夜不睡,十夜不醒。”年轻人,血气方刚,我倒把你忘了。因此立即吩咐:“侄儿,快去睡吧。” “小侄告退了。”实际上寻死路去了。 曹操哪里知道,他一点也不想睡,出了大帐又是生龙活虎,精神特别好。然后对旁边小兵一声令下:“来,与我带马!” 夏侯恩向来靠着曹操的势力,耀武扬威,架子很大,曹兵见他都有气。现在听见使唤带马,心想,你的气派太大了,睡觉还要带马?这里到寝帐又没有几步路,就是爬末,也不消多少时间。 “公子爷,你去睡觉还要带什么马?” “哪个要睡觉?谁人要睡觉?” “那你不是去睡觉,带马何干?” “公子爷要前去捉拿刘备的家眷。” “什么?你要去捉刘备的家眷?嗳!你要知道有赵子龙,有赵子龙啊!” 曹兵一面对他说,一面翘起了一个大拇指,示意他,赵子龙了不得!公子爷想,我又不去同赵云交战。但是在小兵面前还要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赵子龙?我公子爷不怕他。速速与我带马!” 小兵想,倘然把马带给你,出了事情,我们吃罪不起。因此回夏侯恩说:“我们去禀报一下丞相,然后再带马给你。” 夏侯恩想,我就是不要给丞相知道,所以推托去睡觉,若被叔父知道定然不放。因此他对小兵面孔一板,腰中抽出宝剑半口,威胁他们道:“你们不带马,我先把你们的狗头拿下!” 曹兵本来与他不睦,心里想,他不听说话,那就让他去,劝他不听,我们也尽到了责任。因此,一个小兵就将马儿牵了过来:“好,公子爷,你的马在这里。” 夏侯恩剑入匣,上了马。立即命令:“来,将我的长枪拿来!” 小兵并不多说,便把一条竹竿枪拿给他。原来他用的一杆长枪,是用一根较粗的竹竿,外面包一层铁皮,前面装一个枪头,全重不满十五斤。用这家伙,真是“少爷的本领”。公子爷抱枪拍马而去。手下小兵立即进帐报禀丞相:“报禀丞相,不好了!” “何事惊慌?” “公子爷夏侯恩他不是去睡觉,而是要去捉拿刘备的家眷。小的对他说,赵子龙本事了得。少爷说,不怕。我们不带马,他要把我们的脑袋拿下。因此无奈,只能带马扛枪。他已去了。请丞相定夺。” 曹操听完,叹息道:“侄儿啊,你真是小儿见识,你有何能去捉拿刘备的家眷,更谈不上与赵云交战了。子龙昨天在此的打法,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你现在上去,分明是上前送死!这个阿侄曹操最欢喜,胜过自己的儿子。因此立即下令,命中军帐上河北将张郃前去相救。哪知道,张郃还没有来得及赶上,夏侯恩已经身首相离了。 现在赵云见一员曹将埋头冲来,自己扣住马匹,对临近的夏侯恩一声喝道:“来者贼将,与我住马!” 其实,曹兵连声高喊拿赵云,目的是喊给夏侯恩听,意思是:赵云来了,你可以住马,不能再-上去了。目前夏侯恩听见对面有人高喊,抬头一看,只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员大将,浑身血迹,手抱长枪,不问可知是赵云。这突如其来的相遇,使他全身一凛,一下子捉摸不定,又想逃走,又想动手,结果连马都来不及扣住,自往子龙马前跑过去,同时要紧起长枪朝子龙打来:“赵云招枪。” “嗖”的一枪刺了过来,枪风很小。子龙知道此人平时很少上阵,看他手忙脚乱,而且也不通名姓,上来就慌慌张张地戳了一枪。尤其见他的枪刺过来,一无分量。子龙起初不想招架,准备用一条手拖住他的枪,问明他是谁,然后放他逃生,因为杀掉你,也算不得我的本领。照你这种人,根本没有资格上阵交战的。不料这贼子的枪直刺阿斗的脑袋。其实他心慌意乱,根本没有见到刘禅的小脑袋。子龙眼明手快,认为我打到现在,就是为了他。你竟心狠手辣。赵云便起手中长枪招架,喊声“贼将且慢!” 只听得“啡”的一声,夏侯恩的竹枪飞出双手。他的坐骑一直没有扣住,所以向子龙右边擦肩而过。赵云认为他本领平常,逃走倒很快。不能放走他,一定要拖住他问个明白。子龙手脚麻利,看见他擦肩而来,子龙左手执枪,起右手,准备在他后面把他拖下马来。 子龙看准目标,“扎”一把抓住。吔!没有抓牢衣领,却抓牢一个的东西,一下子倒又拉不下来,赵云再往左右摇动,这东西又很活络,很快地把这个柄推向右边,再用力一抽,只听得“哐”一声,一道雪白的光射了出来。子龙也来不及看手中拉着的是什么东西,只见眼前随着一道白光后,夏侯恩这颗脑袋,象烂熟的瓜一样滚到地上。夏侯恩的马还在向前跑着,他头颅落地以后,身体仍旧没有移动,颈项之中没有一滴血。赵云想,这套本事倒少见。直到战马蹿出两三丈路之后,才见颈项之上鲜血冲出,然后身体跌下马来,溜缰马跑了出去。赵子龙一下子莫名其妙,他小心地将抓住东西的右手,从后面移到前面,只见寒光闪闪,雪白锃亮,一口青釭剑,“哈哈”,子龙想,我送给王德的一口宝剑,远远及不上这口“青釭”。原来,曹操有过两口宝剑,一口名谓“巨阙”,一口名谓“青釭”。宝剑一般是三尺长短,他的两口剑,都要三尺六寸半,比一般的剑长出六寸半,而且是锋利无比。丞相认为都挂在自己腰里,不太象样。后来想到自己侄儿夏侯恩,终日伴在我身旁,放在他的身上,也等于悬在自己腰里。因此一口“巨阙”宝剑,曹操挂在自己腰中,另外一口“青釭”剑,用一根丝带结在他的背上,所以夏侯恩亦是个有名的背剑小将。刚才他与子龙擦肩而过,赵云最初是一把抓住的剑柄,可是两人背对背。因此夏侯恩背上的剑柄处在子龙的左面,赵云把剑柄推向右面,由于是用丝带所结,比较活络,宝剑被子龙一抽出匣,剑头在夏侯恩颈项之上一勒──这种好剑,称为吹毫断发,剖金切玉,削铁如泥,剑光到,头落地,杀人不见血。 虽然剑光到,头落地有些夸张,不过好的武器一下将头砍下,血要回一回心,然后再蹿出来,所以称到杀人不见血。马儿蹿出去两三丈路,只不过几秒钟,血蹿人倒。子龙方始明白其中道理。子龙便将此剑入匣,不料露出六寸半“青釭”在外面,因为子龙的剑匣只有三尺。是否下马去把死尸身上的剑匣解下来呢?一想,不必了。在这乱军之中,人不离马,枪不离手。好得三尺在匣中,也绝对不会掉下来了。让子龙夺剑而去,暂且不谈。 且说张郃随后赶到,只见公子已经身首分离。一面命小兵将尸体拖回去成殓,一面禀报丞相,把剑匣送上。曹操听说剑被赵云夺去,他倒反而感到满意,认为这种好剑,只有挂在赵子龙这样的大将身上,方才显出英雄本色。放在夏侯恩的背上,充其量是摆摆样子。现在曹操把剑匣放好,打算等到子龙投降以后,再将这匣赠送于他。这说明曹操确实爱才。 赵云刚夺到“青釭”剑后,只见面前有两三个曹兵在喊叫:“捉拿赵子龙!”一面喊,一面看见子龙便泼开两腿而逃。赵云被曹兵叫得心烦意乱,便拍马追了上去,曹兵连喊带跑地奔进后营。 后营有一大将,他坐在马上不分高矮,立平地九尺九寸多,将近一丈。脑袋恰似斗口大小,两条百脚浓眉,一对蟹壳眼睛,狮子大鼻,一张阔口,两耳招风,腮下黄须蓬蓬松松,浑身金盔金甲,头上一根雉尾高挑。中原人插上雉尾便是两根。因为他是番邦将,头上只插一根,颈项之中狐狸尾倒挂,手执两个“人”。──《三国》之中用人的,共有两人,一个是用活人,乃是典韦;一个是用死人,即用一对家伙是铜人。铜人分为三等:第一等铜人,每柄一百二十斤,一对便是二百四十斤;二等铜人,一对一百八十斤;三等铜人,一对一百二十斤。铜人是短武器,每柄只有三尺三寸长。头等铜人双手合掌在面门;二等铜人双手合掌在胸前;三等铜人双手合抱两腿。铜人那三寸长的头发,便是一把尖刀。铜人一条左腿圈起,一条右腿伸直,也称为独脚铜人。大将的手便抓住铜人的一条右腿脚踝骨上面。此人就是赛猿精──辽邦公孙王手下的大将。赛猿精并非他的大名,是个绰号。《三国》中,有姓无名,有名无姓,无名无姓的都有,他便是一个无姓无名的人。加上他面目狰狞可怕,又象猿猴,所以如此称呼他。然而这家伙十分骄傲,在家乡看不起所有的番将。此番曹操下江南,各路调兵遣将,一角文书到辽邦,命公孙王派兵一万来接应曹操。由于赛猿精本领还算大,眼界却太高,故而公孙王趁此机会命他带兵三千去襄阳见曹操,让他见见大场面,他随后便到。赛猿精一到襄阳,曹操见他身材魁梧,本领也好,便十分器重于他。而这番邦之将又比较愚昧,他把曹操手下的大将,都不看在跟里。那些文武兼备的曹将也不与他一般见识,而那些勇而无谋的匹夫不服气了,来到丞相面前,提出要与赛猿精比武较量。丞相在这种地方老资格,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自己人比武,总没有好收场。俗语说:“槽坊里相打,酒甏头倒楣”。因此赛猿精到了此地长坂坡,曹操便把他放到后营上。 赛猿精听说赵子龙冲营,把曹操手下大将杀去了无数,他连连叹气。旁边曹兵听他如此长叹不息,要紧问他:“大平章,你为何叹气?” “这班曹将皆是饭桶!” 一个匹夫之辈,开口便把大家都得罪进去。你说曹将都是饭桶,那末这般曹兵算是什么呢?结果弄得曹兵部同他有气,说道:“大平章,曹将都是饭桶,你如何呢?” “并非俺夸海口,要是赵云到此,俺便可让他一只手。” 你是番邦大将,他们都是曹兵,当然臂膀都往里边弯的,不见得帮你番将。曹兵们心里想,看你本领大到什么程度,居然与赵云交战,可以让他一只手!那末好吧。这些曹兵也做得出,他们特地来到战场上寻找子龙。他们连喊带逃,就把子龙引领到后营,直奔赛猿精面前:“大平章,赵子龙来了。请你让他一只手。” 赛猿精一看,来者身材矮小,根本不在话下。便对子龙大喝一声:“呔!赵子龙,你与我住马!” 子龙扣马,抬头观看,对面的贼将生得如此高大,倒是第一次看见。不知他姓甚名谁,便喝道:“唗!从奸贼将,通下名来。” “呔!赵子龙听了,俺便是辽邦公孙王驾前一等兔儿、头等哈哈番、特等大平章赛猿精。” 子龙一听就明白,原来是个番邦贼将,一连串报了这么多的名堂,叽哩咕噜,不知道讲些什么。但是心里有数,这个贼将官衔倒很大,便笑道:“哈哈!原来是番邦的贼将,你与我放马较量!” 这时曹兵都在罗唣:“大平章嗨,你要让他一只手哎!” 赛猿精想,我一只手要赢他,尽足够矣。因此便把左手这柄铜人放到背后,起右手那柄独脚铜人左右一荡,用力往子龙面门上打去:“呔!赵子龙,你招打!” “呼”风声起,打过来。 子龙便起手中长枪招架上去,喊一声:“且慢!” 只听得“嚓──当──”赛猿精的铜人盖在子龙枪头之上动都不动。“哈哈!”番将放声大笑,对左右曹兵看看,怎么样?我说曹将都是饭桶,你们看,我一家伙下去,赵云他动弹不得。这许多曹将都被他枪挑,岂非叫人好笑! 子龙心里明白,番邦贼将是个勇而无谋的家伙。我一下子要将他枪挑是不可能的。先要将他的精力盘去,然后给他吃枪。蛮力往往一上来大,但是经不起多盘的,所以子龙将长枪点住他的铜人,并不十分用力,让他使劲地用力盖住自己的枪。两柄武器互相挺住。互不相让,两只战马来回打转,从前马战,上面大将归大将打,下面马归马跑。等到子龙觉得番将钢人上的分量略为小一点,便用力一掀,只听得“当啷”一声,赛猿精的铜人被子龙掀开,赵云便连手一枪,直刺他的咽喉。赛猿精的铜人荡出去以后,一下子来不及收转,见长枪刺过来,怎么办?回过头来对自己的左手看看,心想,我这条手到现在还不用,难道叫我等死吗?让他一只手,不要让出了一条性命,还是识相点好。因此起左手擎起铜人,望准刺来的枪上,用力招架上去:“且慢!” “当啷!”一条长枪直荡地荡出去。“啊!”子龙不防他背后突然起铜人招架。赛猿精迅速收回右手铜人,往子龙当顶又打了下来。这样,他左右开弓,连连出击。子龙想,既然你有两柄家伙,那我暂且只招架,不还手。所以重新收转长枪招架。等到招架了右手铜人,再招架左手铜人……这样反复多次地一来一往持续了一段时间。 这时,曹兵看见赛猿精将两柄铜人都用了起来,大家趁机起哄:“呔,大平章哎,你说让他一只手嗨!现在怎样两只手都出来了?我看你三只手也打不过赵子龙的!” “\哗──”一片罗唣。赛猿精明白,照现在这样局势,虽然我左右出击,但他招架有序,一点都伤不着他,倘然他回手,恐怕双手招架都来不及,如何饶他一只手?因此面皮老老,只当没有听见。就这样,赛猿精狠狠地一下连一下地打着子龙。不出子龙所料,番将越打越无力,力气渐渐减退。前后大概打了近百下。子龙觉得枪头上吃着的分量,与起初要小得多。赵子龙起手中长枪,招架连同回手一齐来,用足平生之力,往他击来的右手铜人上“当啷”招架上去,赛猿精右手铜人荡出去;要想收转左手铜人,子龙很快收转长枪,往他刚想收回的左手铜人上用枪尖一点,然后掉转枪头,直刺赛猿精的咽喉,喊一声:“贼将去吧!”银枪“嗖”地一‘声,向他颈项刺来。这时,赛猿精的两柄铜人都被子龙在一刹那之间招架,他见长枪刺来,无法招架。“啘嘿!”晓得上当了,要紧把自己的身体在马上往后一让,让得快,子龙的长枪没有刺,和他咽喉,就在他额尖之上,象八级钳工师傅的锉刀,重重地锉了一锉,戳得穿冠断发,额角上锉去了一块皮,血流满面。这家伙吼叫连连,圈马便逃。 子龙并不追赶,因为心中有事,听以无心恋战,急忙往中军营而去,找寻文聘。子龙还不知道文聘已被调离的事情。 再说赛猿精,吃了一枪便逃。《三国》之中,有两个人都吃到他的枪,一个就是这赛猿精,吃了枪走好运,曾做一家大都督;再一个,到了赤壁之战中,江东大将甘宁,被子龙搠了一枪,他的运气一下子全被搠光,到死也没有干出大事情来。现在,番将见后面赵子龙没有赶来,方才扣马,把一对铜人架好。起手在额头上一摸,湿漉漉;对手上一看,鲜血淋漓。“啘唏!”叹口气,今天真倒楣,上了曹兵的当,差点赔了命。连忙把头盔除下来,在马头上一套,取出身边的金疮药,自己动手,敷上额头,再把身上这件战袍的丝绸夹里扯下来,包在头上。感到鲜血还在渗出来,再扯一块夹里重新包上。一时血难止,要想再扯,一看,已经全部扯光了。他想,吃了败仗,面子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夹里呢?只好勉强把头盔戴好,坐在马上呆呆地想,到哪里去呢? 回去见曹操,定然被曹兵曹将取笑,何必再去受他们的白眼和怨气!那末回辽邦吧,那更去不得。说来在家乡狠天狠地,一到外面就被小将赵云刺得狼狈不堪。更无立身之地。赛猿精非常要面子,想想还是另找生路吧。因此他不别而行,究竟到哪里去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再说。一路之上倒也辛苦,上饭店,住客栈。身边的钱用完了,便把头盔卖了;卖头盔的钱吃了,把甲卖了;用完了,再把战马卖了;战马用了,把腰间的辽刀卖了;又把辽刀吃了,他一路之上卖卖吃吃,倒也痛快!世界上是有这种不上心事的人。就这样,卖到最后,实在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卖了,他问讯此地何处,有人告诉他是东川。好家伙,赵云的一枪竟把这番将挑到东川去了! 当时,东川乃是汉宁王张鲁的地界,他正在招兵买马。赛猿精心里想,我三百六十行,除了当兵,还是当兵。便投到军前。张鲁见他不象个兵,一开始就给他个偏将,他还立了很多大功,回来封为大将之职。不久东川的大都督死了,张鲁便命赛猿精任此职。你想,他岂不是吃了赵云这一枪,交上了大鸿运?爬上了都督的宝座!不过,赛猿精当丁东川的都督后,每逢他一早升堂,他一坐出来,便非常郑重地表白一下: 南征北战立大功,好比当年楚重瞳。 ──重瞳,便是两个眼黑:据说楚霸王项羽,每只眼睛部有两个眼黑,两只眼睛便是四个眼黑。因此称重瞳。 执掌东川兵务印,只怕常山赵子龙。 这家伙一世就怕子龙。但是五年后,即建安十八年,子龙进了西川。赛猿精奉命侵犯西川葭萌关,被子龙用落马金钱枪挑去。到时再提。 子龙自从救到了小主刘禅之后,出山套,夺青釭、战番将,一直没有找到中军大营。所谓三冲当阳,关键就在第三冲上,赵云要想冲出曹营,这是何等的不容易。明知你赵云本领大,但是自有那不怕死的人,还要想在赵云身上找些便宜,阻挡去路。因而赵云也不得不枪挑钻打。所以赵云在乱军之中,一直不能认定一个方向:刚巧看准中军营,一打几个照面,又迷了方向。继枪挑赛猿精后,赵云又枪挑石牌楼,压死公孙王,枪挑辕门十将等等,一连杀去一大批曹将。这里让赵云厮杀,暂且不提。 子龙在后营厮杀,一场更大的、更危险的恶战,也就是长坂坡中最大的拚杀,将在前营发生。 前营,三百辆粮车正“咯啷!咯啷!”向大营而来。这种粮车比较大,每辆车子上要装载粮米十石。四个轮盘,两前两后。车前,两个小兵用皮带背;车后,两个小兵推,四个小兵一辆大车。三千石大粮,三百辆车子,三四一千两百个小兵。前后共有弟兄一万,队伍整肃,军纪严明,一路从前营而来。子龙昨日枪挑了这些守营将以来,营头上曹操还未另派大将镇守。现在一路上的空营全都拆去,扫清道路。平日里,曹兵依仗了曹操的势力,大都是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今天见到这批弟兄,却都情让三分。因为他们的主人,曹操都要惧他几分。只见这批弟兄浑身全新的衣服,胸前三字:上面“宛城”,当胸一个“张”字。每人手里一口钢刀。就在后面一辆大车上,一满车砖头石头,中间竖好一根旗杆,高耸云霄,上边一面大旗,丈六见方。旗上字迹分明,引人夺目,上面写着“宛城侯”、“北地枪王”,下面中间约来有圆台面大小的一个弓长“张”字,旗帜在风中飘荡。旗帜下面,一员名将,便是枪王张绣。他生得如何呢?早已说过,赵云在长坂坡挑曹将五十四员,只开两个相,一个是九月十五晚上被子龙枪挑的头队正先锋高览;第二个便是今朝九月十七,稍停停被子龙用杀手──蛇盘七探枪挑去的张绣。现在开相还早,要子龙与枪王见面时,再开他的相。但见他,八尺左右身材,三绺清须,手抱金枪,胯下小白龙驹马。马前步将是枪王的换帖弟兄,乃是老一辈的名将。年龄虽近五十,但身轻如燕,健步如飞,不输于年轻小将,是宛城赫赫有名,出类拔萃的一员步将,名叫胡车儿。马后步将也是久惯沙场、身经百战的一员猛将,名叫刁麟翔。一般地说来,过去的马上名将,大都有两个马夫,宛如在前段书中,关云长前往古城时一样,马前周仓,马后华吉。就是说到宋朝岳飞,岳元帅,也有两个步将,马前张保,马后王横,也是两个马夫。 此番曹操下江南,各处调兵,惟独宛城未去调兵。原因何在呢?原来在过去战宛城时,曹操与张绣的婶娘有过瓜葛,为了避免引起人们对这桩令人惭愧的丑闻的重新提起,为此不去宛城调兵。可是枪王张绣盛名数十载,久静思动。特别近几年来很少打仗,自以为威名被湮没,被人们遗忘。人家想我年老了,不中用了,甚至要有侵我宛城之心。那末借曹操下江南之际,让我去做他百万军中的先锋大将,杀东荡西,再杀开一条血路,重新扬名天下。这样,使人不敢轻视于我,而且死去侵我宛城之心。但曹操各地调兵,就是不来调我张绣。其中缘故我是明白的。既然他不来调我,那末要出风头,只有自己送上门去。当然,我绝对不是去拍曹操的马屁。张绣想,要去,也要有个上场势。此时九月中旬,田里的早稻已经成熟了,正待收割。就这样吧,送三千石粮米给曹操,作为军粮的补充,我也可以借脚上阶沿了。所以带兵一万,从宛城赶来。 正巧赵云在此冲营,而且正要冲出曹营之际,突然横搠枪,来了一个“北地枪王”。 究竟子龙相遇枪王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宛城侯讨令出战 赵子龙面临大敌 枪王的部下一路上进得曹操大营,小兵沿途喊叫:“让路让路,咱们张君侯来了!”两边曹兵扫清道路,迎接君侯。一个手拿帖子,跑在队伍前面的宛城小兵,来到景山大营帐外,站定身子,“营上有人吗?”营上小兵听到外面有人叫唤,一路跑出来,一路嘴里臭敷衍:“哪一个王八旦,竟在大营前,擅敢……”抬头一看,见一个宛城弟兄,手拿帖子站在那里,心里想,他的主人便是当今枪王,得罪不起,也怠慢不得。要紧收住,换一张笑脸:“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请问有何贵干?” 这个宛城弟兄,见他如此模样,也不与他多罗苏,刚才的话只当没有听见。公事公办,便把手中帖子递上:“费心通报丞相,我家主人拜见。” “是是是。少待。”说罢,曹兵拿了帖子奔进大帐,到丞相面前:“报禀丞相,有字帖在。请丞相观看。”曹操想,在这乱军之中,还有什么客人前来拜访呢?把帖子接到手里一看,上面写着“宛城张”。曹操见到这张帖子,心里暗付:张绣啊,我为了避免人家多说多话,故意不到宛城调兵。哪知晓你相反自己上门,这便如何是好。曹操感到非常无趣,但不敢不接。本来我与枪王不睦,要是得罪了他,事情要弄僵。倘然他也冲杀我的大营,我就更加难以招架了。一个赵子龙冲营,已经拿他没有办法了,何况枪王,我这家人家等得及完结的。曹操也有点蜡烛脾气,不点不亮,见善欺,见凶怕。曹操知道,—提起张绣,文武就会提及我的风流韵事。这也无法可想。因此曹操把帖子放好,命令手下退了。他对两旁文武说:“列公。” “丞相。” “宛城张君侯来了。” 枪王的名声实在大,两旁文武听说张绣到此,肃然起敬。有的人但闻其名,未见其人,有一种百闻不如一见的心理;有的非但见过面,而且知道曹操在宛城的一段历史。 因此,—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曹操见到此情此景,心里明白,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便了。便一声吩咐:“列公,跟随老夫,一起出帐迎接张君侯!”文武一声“请啊!”跟着曹操来到帐外。旁边徐庶听见枪王到,心里一惊。他想,正在这紧要关头,枪王到了。赵云用枪,他是枪王,而且张绣这个人的妒忌心十分重,待他知道了子龙枪挑数十员曹将以后,他肯定不会甘善罢休。这样,子龙的性命就有危险。今天他们两个人交战那是必定无疑的了,就是鹿死谁手,我也难以料定。待我仔细地看看,张绣到底是何等样人?天的子龙到底凶吉如何? 到帐外,曹操抬头一看,只见张绣立在那里。心想,多年不见,他倒仍旧如此,半点也不老气。他的年龄也不小了,也年近五十了,但看起来只不过四十左右光景。丞相要紧上前:“啊,来者我道是谁,原来是宛城张君侯。虎驾降临,老夫尚未远接。有礼了。” “丞相哪里话来,本爵何德何能,劳丞相出接。还礼了。”“君侯请了!” “丞相请!” “携手同行。” “倒可使得。” 曹操伸手过去,抓住枪王的手,两人并肩而行。同时文武一齐上前,对枪王把手拱拱:“张君侯在上,下官有礼。末将有礼了。”枪王把手一招:“罢了。” 众文武见此状,心里气呵。想你张绣目空一切,我们行礼,如此傲慢,礼都不还。曹操看到众文武如此神色,心里早巳明白了分,唯恐要弄出事来,要紧对大家用眼睛眨眨,暗示他们暂且忍耐。徐庶见此情景,已知张绣傲慢很不得人心!又见曹操对大家眨着眼睛,在招呼大家要忍耐。肯定他心里也有想法。徐庶心里想,枪王今天是晦星高照、霉气冲天,定然死在目前。 曹操与文武陪同张绣踏进大帐,座位早已摆好。曹操将手松开,指着上座,对张绣把手一拱:“请君侯上座,老夫来拜见。” “本爵何能?丞相上座,本爵拜见。” 两人你推我让,煞是客气,都是表面上一套。最后,大家并行一礼,分宾主上下坐定。曹操传话送茶。稍停停茶罢杯收。枪王从身边拿出张礼单,递给曹操:“区区薄礼,望请笑纳了。”曹操把礼单接到手里一看,送我三千石大粮,对张绣看看,堂堂一家侯爷,这样的礼亏你送得出,也不怕天下人笑话。吃你的东西,真要“牙齿磨磨尖”。算了,我也不少你这些微大粮。免生是非吧。一边嘴里还要应付:“君候相赐,不可辞。老夫收受了。”曹操把礼单放好,一面传令:“来,与我摆酒。”一声摆酒,手下急忙准备起来,为张绣接风。 与其说为张绣接风,倒不如说曹操与张绣根本没有什么话好说,用摆酒接风来搪塞一下,酒后趁早打发他为妙。朋友之间,好坏在于感情。要是感情好,哪怕天天见面,日日碰头,话儿总是滔滔不绝,讲个不完,尤嫌光阴迅速。感情不对,真心话不多谈,即使久别重逢,也只是三言两语。真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曹操的心里,也根本不在这里,他一直惦记着大营外面的赵云。这时赵云正好杀得性起,又杀一批曹将。外面手下又连连报道:“报禀丞相。” “何事报来?” “今有赵子龙冲营,挑去石牌楼,压死公孙王。请丞相定夺!” “退下。由他便了。” “是!” 手下退出。曹操满不在乎。旁边枪王觉得奇怪,有人冲营,怎么你曹操却旁若无事,口轻飘飘说一声“由他便了”,好象冲的营不是你的营,倒象你在冲别人的营。要杀得你如此,倒也不是一桩容易的事。张绣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并没有知道赵云冲营袭寨之事。因为百万大营地方大,枪王又从前营而来,子龙杀在后营,故两者还未碰过头。正在此时,第二次军情又报了进来:“报禀巫相,赵云冲营,挑去辕门十将,好生了得。请丞相定夺。” “老夫明白了,与我退下。” “是!” 曹操心里想,我早有准备,到时候只要将他生擒活捉,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因此说“由他便了”。再者,赵云从昨天杀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可以挡得住他,只有等到他跃入陷马坑中活擒,再劝其投降,因此传令小兵返下。但曹操一听子龙挑去辕门十将,心里到底有点肉痛,虽然爱赵云之才。暗暗说道:赵云啊,你杀我的大将一个一个只管细斩慢杀,怎么一下子十个一挑,可有些过分?──他还在做赵云投降的梦。 另侧张绣听到第二次报来,更觉惊诧。赵子龙何许样人?竟在这里杀得如此猖狂! 曹操呢,心不在焉,只当没有知道,也不命人去镇守或抵抗。再对周围大将看看,呆若木鸡,也没有人跑出来讨令或出去抵抗赵云。张绣想,让我来问一声:“丞相!” 曹操听见张绣开口,心中老大不开心,不希望他参与这桩事情。但他是一家君侯,又是刚刚到此的客人。便强装笑脸:“君侯,怎样?” “手下连连报道,赵云在此冲营。本爵未知赵云乃是何许样人,善用什么家伙,为何在此冲营袭寨?” 曹操想,这事与你无涉。但又只好回答:“君侯听了:要说赵云,乃是刘备手下一员白袍小将,他善用一条长枪,为了他的主母和小主,从昨天这时候杀到现在了。” 枪王听到这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杀性顿起。想当年,曹操战宛城,皆由刘备煽起,称为“二虎夺食”。要不是曹操战宛城,我的婶娘也不会与他勾搭,我的名声也不会这样难听。真是可恨啊可恼!他把这些都归罪于刘备。又闻听子龙是刘备手下大将,且用长枪,同行之中竟有此等大将。想我枪中之王,尚且没有出过这样大的风头,他却在百万兵营中冲杀一昼时,杀得曹将闻风丧胆,不敢动弹,竟然与我张绣齐名,枪王共称!我哪里咽得下这口怨气!张绣想到此,便说道:“那末丞相,你何不命上将出马?” 曹操想,你还要说什么上将出马。老实说,不知有多少上将被他枪挑钻打。早已说过,曹操与你不对,你多说多话,曹操感到厌烦,不看看他旁边是何等角色,因此回答的话,也少有检点:“嗳:君侯。你哪里知道,赵云本领高强;赵云武艺超群;赵云战法奥妙;赵云乃是天下第一名枪。老夫两旁战将,皆非赵云对手。倘然出马,嘿,一个个都要被他戳掉的。” 曹操真是指着和尚骂贼秃。明明天下第一名枪在此,却视而不见。枪王一听,曹操一连串赵云、赵云,真是欺人太甚。赵云是第一名枪,那末我呢?今朝我要是再晚来一点,真的枪王要被赵云夺去了。你听曹操的口气便可知道,他们对赵云害怕到怎样的程度。现在让我出马,把赵云枪挑,一来除去刘备手下一员上将,二来显我张绣的厉害。 不过我是侯爷,曹操并未请我出战,我自己讨差,有价。再仔细一想,我并不是曹操手下的战将,他即使认为只有我枪王能够胜赵云,他也不敢轻易来差遣于我。为了除去赵云这一对手,只有自己讨令。他转定念头,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就在此时,外面小兵又报了进来:“报丞相,赵子龙冲营伤某某大将,请丞相定夺。” “退下了。” “是!” 接连三报,便把枪王这条命报掉。张绣对曹操把手一拱:“丞相,既然如此,待本爵出马,结果姓赵的。” “这个……” 曹操一听,心里想,你要出战,那千万不能够,因为你毕竟是枪王。子龙本领虽好,不可与你相比。我要捉的是活赵云,为了他,我的大将被他挑去无数,本钱不小,我是孤注—掷,捞回本钱在此一举,倘然被你一枪戳死,岂非可惜!让我来回绝他吧。其实,你曹操对枪王解释一番,或许可使他幡然醒悟。比方说,你君侯的身价,与赵云去交战算不来,我早已准备将他活擒。待捉住赵云后,听凭你君侯发落。这样一来,张绣虽傲慢,但一下子板不起面孔来。可是曹操一来爱护子龙,二来与张绣勾心斗角,不愿同他多讲。只是对着枪王双手乱摇:“不劳君侯费心,不敢仰仗。” “啊?”张绣被曹操这种明阳怪气的话语所震怒。心里想,我上来讨差,是给你面子,碰着你曹操对我双手乱摇。枪王的脾气多么难弄,马上把脸一板,一对“驾官”指头望准曹操面门上一指:“丞相住口!” “啊?” 曹操竟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心想,当今世道上竟然还有人对我用“驾官”!我对部下常常用此办法来教训他们,只需如此“呔!”或者“[口走]!”便可达到目的。今朝不料你也对我这样,确是出乎我之意料。 所说,枪王不但本领好,而且能说会道:“丞相,你且听了。赵云乃是刘备手下之将,刘备背反朝廷,是个叛逆之徒。本爵出战,乃是要扫荡天下叛逆,来补报朝廷,并非为你丞相。”意思很明白:我张绣不是你曹操手下之将。我今天出战,为的是皇帝,与你无涉。曹操被他触了霉头,无言可对。顿了一顿,只好强装客气两句:“嗳:君侯你要明白,因为刚才到此,尚未用酒。立即出战,叫老夫怎过意得去?” “丞相,饮酒乃小事而已。但等本爵拿到赵云之后,畅饮恭贺喜酒便了。” “既然如此,曹某也不敢阻拦,老夫付君侯将令一支。”曹操说到这里,便在令架上拔取一条将令在手。心里想,张绣啊,你也太傲慢了。尽管你同我是上下不分,但也要互相尊重。你岂能当了这许多文武之面,把指头触到我的面门之上,叫我以后怎样号令三军!曹操实在气不过,心里想,只有叫赵云来收拾你这家伙,为我出一口气。所以他令箭在手,心里在说:“赵云啊赵云,尔未曾归降老夫,先立个大功。与我枪上挑去这个家伙,同老夫报仇雪恨!哈哈……” 曹操自顾暗暗冷笑。一旁站着的徐庶看在眼里,知道曹操并不希望张绣为他出力,反而把张绣当作眼中钉。所以今天的枪王不得不死。 曹操把令箭交与枪王:“君侯,老夫付你将令一支,相助你人马三千,望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说罢,双手把令箭送与枪王。张绣接令在手,谢过丞相。 由于你张绣目中无人,不把丞相看在眼里,因此两旁文武都有意见。想你看轻我家丞相,也不知把我们放在什么地位了。二虎将张辽更是气愤不平,想你身为侯爵,久负盛名,也犯不着路远迢迢的到此便穷凶极恶,争名夺利。我张辽虽则不能与你相比,官卑职小,却非无名之辈。想到这里,心头之火早己燃起,要想上前把张绣手中的令箭夺下来。但他毕竟是一员文武兼备的大将,再一想,我出去夺令也太觉莽撞。文远眼梢一斜,对立在旁边的痴虎将许褚望望,他出去倒很合适,即使言语之中有些高低,说起来是个憨大,何必太顶真。张辽便起左手,对他暗暗地拍一拍。 许褚这口气也早巳憋不住了,现在觉得张辽在拍他,回头对他看看,见文远对他挤眉弄眼,示意我上去夺令,然后我俩一起同赵云交战。老实说,赵子龙打到目前,我和文远还未露过面,也未必见得定会输与子龙。仲康想,好极了。从旁闪出。他以为,反正是夺令,不须多说多话,这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便一声喝道:“呔!令箭拿出来,不要你去哉!许大将军自己去。” 张辽听了,想,阿憨真是说话不注意方式。早已说过张绣善言能辩,看到许褚出来说话粗鲁蛮横,知道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匹夫。他想,不要说你许仲康,就是过去的典韦,本领算得大天大地,尚且成了我枪下之鬼,你是更不在话下,所以说道:“仲康,你要出马?” “对!我要出去同赵云交战。” “那末,本爵倒要问你。” “你问些什么?” “赵云在此冲营,一共多少时间了?” 这种问题,你应该想一想,不要让张绣钻空子。到底是阿憨,他想都不想,劈口就回答:“赵子龙已经冲营一昼时了。” 就只要你这句说话,叉头披张绣扳牢:“好!既然冲营一昼时,你仲康缘何早不出马,迟不出马,本爵如今要出战,你也要出战。你莫非与本爵夺令么?”枪王说完话,把手中令箭望自己靴统之中一塞,右手在腰里剑柄上抓牢,“咣”的一声,宝剑出匣半口。 “哟!这个……” “你说!” “那个……” 阿憨也明白,同他打是打不过他的。因此嘴里只是这个、那个,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张绣也在想,按道理你许褚一直在此长坂坡,不比我张绣刚从外地而来,你哪时哪刻不能出战,非要在我接令时,你才出战,这分明是夺令。这时的许褚方始明白上了张辽的当,所以回头对文远看看,你把我挑在枪头上,自己不出来;我败下阵来,你也不言语。旁边张文远感到好笑,自己不会讲话,弄僵了事情,要埋怨我了。既然如此,让我出来吧!他跑到枪王身边,把手一拱,满面笑容地说道:“啊,君侯请息怒!” 张绣明白,曹操旁边的大将,要数张辽最机灵聪敏,现在他出场了,张绣知道他也会说会话。我宝剑出匣,恐被他说我眼里容不下人,与一个匹夫夺令,有失君侯面子。因此他一面回答文远,一面暗暗把宝剑推入匣中问道:“文远怎样?” “啊,君侯听了,赵子龙乃是个无名小将,君侯乃是堂堂人物。常言道:杀鸡焉用牛刀?再说许仲康怎敢同君侯争?” “对的。我是不敢的。”许褚要紧在旁和调。 “如今末将张辽愿代君侯出马,拿到子龙,功劳让与君侯。君侯看来如何?” 一样的夺令,语气就婉转得多,手法就奥妙,叫人难以板面孔。枪王想,这样说法还差不多,你好说好话,我也不恶声恶气,有商量余地,让与你出战也无妨。但再一思,我又不是要夺取功劳,更不是要博得曹操的欢心而来拍他的马屁。不能,不能让这条令,便说道:“文远听了,本爵定要出战,拿到赵云,功劳让与二位平分。” 曹操想,既然张绣战意已决,难以劝转,就让他去便了。对张辽望望:何必与他夺什么令?老实讲,赵子龙杀到现在,大家亲眼目睹,他也不是好惹的,谁胜谁负也难预测。张辽见曹操如此表示,也就罢论。但是感到今朝这场决战,是空前规模的。枪王当然有奥妙无穷的枪法,可是赵云他胆敢一个人来此冲营,尤其昨天杀到现在,未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今天碰到枪王出战,真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材”。精彩绝伦,大家都将要把挥身本领和盘托出,施展开来。因此倒要跟上阵去,开一开眼界,饱一饱眼福,长些见识……想到此,张辽说道:“既然君侯定要出战,末将等也不敢多言,但愿跟随君侯共去沙场观战助威。”督战,是主帅的口气。现在张辽称观战,表示自己能从中汲取本领,观摹一下你君侯的绝妙枪法。张绣知道,张辽原先也用枪,是个内家。今天请你看看用枪的真价实货,因此客气一声:“文远请!” “我许褚也要去的。” “倒也好!” 在武将班中闪出一将,也要跟去一看── “曹洪愿往。” 张绣想,你们去的人越多越好,这样越能显出我枪王的威风,今朝我风头出足。这场大战,场面确实是大,三个曹将,都是曹操手下屈指可数的刀王:张辽、许褚、曹洪;一个枪王,名副其实的枪王。这四个大将,集百万曹军之精粹,威风凛凛,气派非凡。谁料想,这班显赫一时的曹将会一败涂地,被赵云枪桃枪王、钻打许褚、血喷张辽、吓退曹洪。百万军中赵云独占鳌首。 三个曹将要想看得清楚一点,因此前往沙场。其实,今天这场好战,真象看一出戏,真刀真枪,惊心动魄。所以近些看与远点看各有好处。近看,动作贴切、明晰,一举一动一点也不漏,千变万化尽收眼底;远看,形象逼真、完整,一步一趋半分无虚,辗转反侧一览无余。今朝好象看武功戏,尤其呆会儿赵云用出自己的杀手枪时,蛇盘七探,一条长枪化出七条蛇来,远看者感到真是活龙活现。现在让丞相带领文武在山套上观看。 再说枪王,一出营头整盔理甲,马夫带马,张绣上马执枪。在他背后,二虎将张辽、痴虎将许褚、八虎将曹洪各自上马提刀。三千曹兵在前,一万宛城兵在后,旗幡招展,刀枪林立,浩浩荡荡向后营方向赶来。一路上被赵云冲杀过的大营全部拆光。炮声响亮,“拿赵云哎!“捉赵云啊!”“杀!……”喊杀之声连在一起,此起彼落。 这时子龙刚冲杀后停下来,想让眼睛闭上,略微安静一会,突然耳边喊杀之声又起。赵云勒马横枪,抬头观看,只见前面不远处,一彪大军杀奔而来。队伍越来越近,等到目力所及,只见一面大旗高飘,旗幡猎猎作响,上面几个大字十分醒目:“宛城侯·北地枪王”,居中一个“张”字。子龙杀到现在,再看见这面旗子,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啊呀!”这一吓非同小可:想枪王身居宛城,怎么会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出现呢? 子龙本事虽好,却从不骄傲,他总认为自己的武艺是敌不过枪王的。有人说,赵云枪挑枪王是非常简单的──赵云见到枪王,便开口问:“来将名姓。”枪王回答:“你看大旗上写些什么?”子龙说:“大将军不认识。”枪王与他说:“我便是北地枪王张绣。”赵云对他笑笑,并不开口,只是起只手对他做只乌龟的手势,意思是,你就是这样的东西。枪王看到这个动作,知道赵云指的是自己的婶娘与曹操之间的瓜葛,我相反助曹操的事情。枪王感到十分惭愧,将头旋转。赵云就乘机一枪,挑去了枪王。这种说法既简单,又不合情理。一则子龙也不可能做出这种动作来,即使是这样的话,枪王也绝对不可能惭愧得旋过头去。在战场上,不要说骂几句山门是家常使饭,就是双方互相残害性命,也是不足为奇,甚至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最主要的问题是,子龙开始交战时,对枪王张绣是十分尊重的,直要打到后来张绣迫使赵云拿出杀手枪。拼死一战时,只得对张绣无礼。所以,挑枪王不是便当的事情,接下来便可知道。张绣不是一般的战将,要他承认输,这要付出多少努力和代价。子龙心里还在想,张绣啊,你要么早些来,我赵云还未救到小主刘禅,准备一死;要么你迟些时间来,让我救了小主,出了大营,就遇不上你了。偏偏刚救着刘掸,准备杀出曹营时,碰到你枪王张绣,与你好似前世对头,今生冤家。如果同他打吧,唯恐不是他的对手。这时候,赵云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自己能挑去枪中之王;那末逃吧,当然真正有路可逃,子龙也要逃的,而且应该逃的。 即使最勇猛的大将,杀了一日一夜下来,逃走也不失面子的,照理不应该再去拼命了,何况有小主在身,大丈夫急流勇退。可是无路可走。我要出曹营,往东南而去。但张绣的人马却从东南而来,正好阻断我的去路,除非生了翅膀从天上过去。前无出路,后无退路,这便如何是好。最后,倒让他想出了一个两全之计,既不与张绣交战,又能安然出得曹营,就是让我上前去讲讲交情吧。我与张绣素昧平生,又有什么情份好说呢? 向无往来,而且他是宛城的侯爷,我只是一个小有名声的战将。赵云想起荆州的刘表在世之时,在虎牢关同枪王关系甚密,那末我是刘备手下之将,刘备是刘表之弟,谅你也能看在这点份上,放我一条生路。虽说这交情比较远一点,但是你枪王也要明白,我赵云打到现在,作出让步,也只有在你枪王面前才如此,望你念动恻隐之心,容情三分吧。子龙转定念头,非但不逃,相反朝着枪王来的方向而去。 枪王张绣已经发现子龙,浑身血迹斑斑,手执长枪。—看便知,此人就是赵子龙,曾听丞相讲过,子龙杀了一天一夜。张绣想,他为何不逃,相反点马而来?好极了,本想要来找你,你倒自寻上门,也免得我追赶了。便传令停队。炮声响,一万三千弟兄站定,排列旗门。三口大刀在旗门前并肩扣马,张绣身先士卒,横枪勒马,两个马大左右分开,等候子龙前来。 子龙见对面马上的张绣确气概。但见: 宛城侯,长八尺。 保字脸,如满月。 铁线眉,攀两额。 小豹眼,分黑白。 鹰爪鼻,挺且直。 两耳厚,略带阔。 小方口,居红赤。 三缕须,乌油黑。 头戴冲天开口紫金冠,冠上印突出, 缠珍珠,嵌百宝,镶翡翠,钉玛瑙,红缨飘拂;身穿白银锁子连环甲,威风带──分两侧, 护心镜光华闪烁,甲拦裙──左右翼。 飞羽袋插三条狼牙,可穿杨,能射日; 猛将腰悬三尺龙泉,本应该用于安邦与定国;足蹬一双全黑象皮靴,巧将样,新时式; 胯下一匹小白龙驹马,行千里,走八百。 手抱鸦乌枪,枪尖五指阔。 威风凛凛鬼神惊,杀气腾腾兵将怯。 子龙一看,心里赞叹一声:“是象北地枪王的模样!”赵云想,看了这种气概,再看自己打得如此狼狈,相比之下,真是相形见绌,怎么能与他打呢!因此在张绣马前,将马扣住,长枪在鸟翅环上架好,对张绣把手—拱:“啊,前面马上我道是谁,原来是宛城张君侯。末将赵云甲胄在身,不便下马。马上有礼了。” 枪王对背后的将士看看,到底我是当代枪王,凭你赵云如何耀武扬威,不须我开口,自然会低三下四。那末张绣啊,你也要头脑清醒些,明知赵云在百万曹营中左冲右突,东荡西杀,骁勇无比,这样对你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可让步者须让步。可是张绣还以为赵云是见他害怕。因此,他单手执枪,把手一招:“尔既知本爵威名,还不快快与我下马受缚?” “啊!” 赵云想不到他会如此目中无人,如此傲慢。礼无不答,你堂堂君侯,连此做人的起码知识都不懂。子龙的心火已经上来。但眼光注意到胸前的小主人,硬把心火压了下去。心想,我只管讲了再说──“啊:君侯听着。末将赵云,奉军师将令,保护两位主母、一位小主。因在乱军之中,末将福星高照,救到大主母,己过长坂。再往乱军之中寻找二主母、小主,到得第三重山套,遇见二主母,被她赴井身亡。如今救得小主人在身……”赵云说到这里,便把双手分开,胸膛对张绣一挺,高耸耸露出一个小脑袋。 枪王本来没有注意到他身边有个刘禅,现在听得子龙这般说法,注目一看,清清楚楚一个小脑袋。张绣想,赵云倒也想得出来,把刘禅藏到了勒甲绦里。 子龙继续讲下去:“望请君侯看在刘表景升老大王的份上,放了末将一条生路。” 赵云说到最后这句话,头一低,感到十分惭愧。有史以来,从未有过此等话不由衷的事情。 张绣听完,“哈哈哈……”放声大笑。他眼睛一转,回答:“赵云。” “是。君侯怎样?” “既在本爵马前苦苦哀求,本爵便放尔逃生。” “谢君侯。” 赵云想,不愧为枪王,心胸开阔,宽宏大量,凭我这几句话,他竟一口应承。这样,我便可以一无阻碍,冲出大营。若有曹将抵住,要与我战,我就将张绣枪王这块挡箭牌拿出来,不消片言只语,你们肯定要看在枪王的份上,让开道路;若你们不让路,枪王心中岂不要引起反感:难道让了他,你们放刁;不服气!曹操都让他三分,何况手下文武!可以说一路之上大开绿灯,畅通无阻。赵云心中暗暗庆幸:幸得遇上枪王通达,否则阻碍重重,麻烦不少!你张绣在这关键时刻放我,人非草木,我心里明白,常言道:“行得春风收夏雨。”我今后一定要寻找机会补报于你。我若回到刘皇叔那里,要同皇叔讲张清楚:此番幸得枪王相助,小主与我得免大祸,今后应该与张绣礼尚往来,互通鱼雁。赵云一面想,一面将马头转过来,准备在他的旗门侧边跑过去。 事实上,哪有你子龙想的那样简单!张绣下山,就是准备把你枪挑,以达到他显威扬名之目的。并且听你说小主刘禅就在胸前,他的父亲刘备又是我的对头,如今岂肯轻易放过!人则君侯,心实小人,表面上好象要放你,实际上他心狠手辣,非致你与小主于死地不可。 现在看你要走,枪王高喊一声:“且慢!” 子龙还以为他有什么说话,要我带给刘备。所以要紧扣住马匹:“是。君侯怎样?” “本爵问你在此冲营多少时间了?” “末将在此冲营已经一昼时了。” “想必尔这枪法奥妙无穷?” “万不及你君侯。” “你休得客套!” 张绣说到这里把脸一板,对子龙手中长枪一抖:“尔要过此当阳,便在本爵枪上挡得三下,战得三合,方能过此重关!” 好!到底是君侯,非但枪法出人头地,就是这讲话也是与众不同。你刚才这番假仁假义的话儿,几乎将我欺骗!老实讲,你要同我打,我只得奉陪到底。说到打,莫说三枪,就是三十枪、三百枪也要打下去,不可能打了三合就此罢战,这叫起手不容情,容情不起手,我也只好拼死吃河豚。 子龙对旗门前一看,三员营将手捧大刀,聚精会神;两个马夫左右分开,虎视眈眈;枪王自己执枪立马中间,严阵以待。这种阵势分明是箭在弦上,势在必发,我要打也要打,不打也要打,不可避免的了。赵云想,我也真糊涂,即使我与张绣的交情再深一点,凭我这几句话,他也不会放过我。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在他面前苦口婆心。 子龙感到人格遭到侮辱,十分懊恼。他低头对胸前的小主刘禅端详一番,小主啊,并非子龙倚武好胜,而是碰到了蛮横无礼之人。不打,死在目前;有得送死,打了再说,或许侥幸生存,乃主公、小主之洪福。 这时的赵云横下一条心,预备一死。真是一人拼命,万夫莫敌。他对着张绣一阵冷笑:“嘿……!张君侯,你要明白,赵子龙从未低三下四。” 枪王想,你在我面前不要说大话,刚才不是对我一副苦脸相吗?便说道:“尔刚才还在本爵马前苦苦哀求!” 子龙一听就知道,张绣把我尊重他的说话,看作是苦求于他,因此言道:“君侯,你且听了,刚才因有小主人在身。” “那末,若无刘禅在身,尔便怎样?” “要是没有小主人在身,恐怕你君侯的首级,早离了颈项。” 张绣被子龙这番话气得发呆,心想,真是大言不惭,要我枪王的脑袋,讲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牙齿。因此,也是一阵冷笑:“嘿……赵云,尔已成了笼中之鸟,釜底之鱼,还敢逞强!尔可知道本爵的金枪厉害!” 子龙听完这番话,便把自己鸟翅环上的银枪执在手个,对枪王把枪一抖:“君侯听了,赵云银枪之上,亦有三分锋利!” 我枪尖之上也有三分快。你的枪可以戳死人,难道我的枪尖是木头做的?既然大家有枪,那末就彼此试试看,决一雄雌! 张绣一听,心里想,好!你的胆子不小,竟敢对我枪王出言不逊。说道:“那末,赵云与我放马!” “枪上较量!” 这时候方始两马相交。到底子龙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回 吞枪吐挑胡车儿 探枪巧破百鸟枪 赵云与枪王说话弄僵,便两马相交。这时山上的曹操与文武看得清爽。尤其曹操,对于子龙的种种行动密切注意,心中不禁暗暗称赞:子龙果然是好样的,不畏强敌,勇于拼杀。又默默叮咛:须要小心谨慎,他毕竟是枪中之王,不可轻敌。整个战场周围寂静无声,人人全神贯注。只有赵云和张绣的交战,才会出现这种局面。 两骑战马刚巧跑开圈子,旁边跳出来一个人,把张绣的龙马扣住。枪王一看,原来是马前步将胡车儿,问道;“缘何把本爵的龙马拦阻?” “主人,姓赵的有多大的能耐而劳你主人出马?小的上前,已经尽足够的了。” 张绣想,不错。“人怕出名,猪伯壮。”我即使战胜了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说起来我是个枪王。俗话说:“老将出手,总是无救。”再说胡车儿也是个有名的步将,典韦如此英雄,也死在他的手中,何况赵子龙!因此便对赵云说:“姓赵的,你若能战胜本爵马前步将,便放尔逃生。” 见张绣住马不上来,因此,子龙勒马横枪。现在听枪王说,命步将出来与我交战,赵云转念头:动到手,不管马、步都要打,让我先挑步将,捞上一个本钱,再战你枪王。刚才还感到疲惫不堪,浑身无力,现在不知从哪里来的劲,只觉得精神抖擞,力气倍增。其实那是一股虚劲,待到回转长城坡,脑子里这根弦一松,整个身体就象散掉了架子,倒地便睡。现在赵云对枪王说:“命他枪上来领死!” 张绣对马前胡车儿看看,意思是劳驾你了。胡车儿也有他的想法。他认为,在宛城,我与张绣的名声可以相提并论。多年没有出风头—下,好多人要以为我年老无能了,尤其是年轻人,对我更不熟悉。为此,我要趁此机会,一显身子,让大家看看我胡车儿雄风尚在。他双手抽出腰间的一对短刀,跳到龙马前一立,双手分开,喊一声:“呔!赵子龙,你与我动手吧!” 赵云见他跳上来,也不去问他的名姓。因为这时子龙心急如焚,不管张三李四,上来就打。幸亏没有问他姓名。否则听到胡车儿这大名鼎鼎的名字,心里多少要有些紧张,造成危险。他在长扳坡一共遇到三个步将,昨日挑王家弟兄,今朝碰到胡车儿。现在看他立在马前四门大开,感到奇怪。步将岂能立得散手散脚?那末,我也不客气了,先下手为强,因为被你步将短武器一进门,我手中的长枪就使不开来。赵云便起手中银枪摇动,用力望准胡车儿当胸便是一枪:“看枪!” 胡车儿看到枪来,身体迅速一侧,两条手很快合拢来、手中两口短刀十字花一叉:“慢来!” “当啷啷”象剪刀一样咬住赵子龙的枪头,望下用力一压,他四门大开的目的,就是要骗你赵云先下手,然后他伺机锁去你手中的武器。今朝觉得对方好象对此道熟门熟路,有所防备,这条枪紧紧抓住,一下子无法抽去。赵云知道,步将往往都要叉住马将的家伙。他使用力把长枪向上一掀,胡车儿顺着赵云用力的方向,双刀在枪尖上一点,两足在地上一蹬,身轻如燕,一个旋风向上腾空而起。赵云心想,这个步将比昨天的钻天龙跳得还要高,不愧是枪王马前的步将!等到他回下来,两刀望难子龙头顶上直刺下来。赵云头一偏,起枪招架,“当啷!”掀开双刀,要想还手,胡车儿已经跳到马后,两刀又向赵云的马屁股上砍了下来,“呔!姓赵的看刀!” 子龙立即回身起枪招架:“且慢!”“当啷!”刚巧招架开,胡车儿一阵旋风又跳到了子龙的左手里,亦是两刀,劈向赵云的左肩胛。子龙身体带侧,起枪掀开。胡车儿从赵云的马肚底下滚过去,到右手跳起身来,便起双刀刀尖直刺子龙的右腿,“呔!赵子龙招刀!”赵云迅速圈起右腿,转过身体,起枪招架,“且慢!”“当啷!”就这样,被胡车儿上下、前后、左右乱劈一个不住。一般说来,十对马、步交战,如果双方实力相当,有九对是马将要输给步将的。因为步将一无牵挂,能进则进,不能进则退,只要跳出圈子也就算了。马将不然,因为坐下一匹马,不可能象人本身那样旋转自如。而且马将往往用长武器,倘若被步将的家伙入了门,长武器就无能为力了,甚至无法招架。现在,子龙全力以赴,不让他的兵器近身。这已经不是容易的事情了。 山上的曹操看在跟里,急在心里。战场之上不是赵云同枪王作战,而是与一员步将较量,打得赵云只招架而不还手,因此他十分恼怒。又不知这个步将是何许样人,要紧间两旁文武:“列公。” “丞相。”“丞相!” “这个与子龙作战的狗头,是谁呀?” 两旁文武一听,知道曹操恨透了这个步将,连狗头都骂了出来。事实上,丞相他没有看清楚刚才张绣进帐,胡车儿立在帐外,文武都看见的,丞相没有注意到。观在大家回复曹操说:“丞相,他便是胡车儿。” 丞相听见“胡车儿”三字,火冒三丈。我岂止认识他,还有一段宿怨未报。想到当时战宛城时,就是这个匹夫,设计害死我手下大将典韦。 当时战宛城,枪王得悉自己婶娘与曹操勾搭成奸,屡次要去捉奸。可是曹操手下大将典韦一直护卫曹操,枪王又打不过他,因而捉奸未遂。后来,枪王想到一个办法,便请典韦来营中赴会。典韦想,我不见你枪王害怕,自顾只身赴会,看你们如何对待我。 他也没有通报曹操,使去枪王营中饮洒。古代打仗,打打谈谈是司空见惯的。正在酒酣之时,张绣便与典韦说:“席间饮酒,无以为乐。我有一步将,命他前来舞刀作乐,我等饮酒取欢。”典韦不介为意,欣然同意。胡车儿便上场,舞动双刀,一路刀法舞得精彩,只见刀光不见人影。看得典韦拍掌叫好。事后张绣便与典韦讲,我与将军虽然相敌,但愿同将军结成敌国之交,把这步将奉送给你吧。典韦是一个勇而无谋的大将,他对张绣把心爱的步将相送于他,感恩非浅。便谢过张绣,带胡车儿回营。典韦也爱胡车儿功夫高深,将战马和武器交付与他保管。哪知胡车儿早已与张绣密谋,要暗算他,便把戟和马全都盗到枪王营中。枪王张绣方始上马执枪,冲了进来。典韦连声喊叫“胡车儿带马扛戟!”但声息全无。枪王肆无忌惮直冲过来,典韦措手不及,知道事情不妙,只好把立在旁边的两个小兵抓在手里。张绣金枪刺来,典韦便用小兵的身体来招架。所以说,用活人者乃典韦。两个小兵被张绣连中数枪后,气绝身亡了。人一死后,便无法立直,最后典韦还是被张绣枪挑而死。典韦一死,枪王冲了进去捉奸。曹操听到枪王冲进来,知道事情败露,要紧逃出大营,藏到了马营之中。结果穿错了衣服,穿了女人的衣服而逃。现在曹操听说与赵云交战的步将就是胡车儿,他恨之入骨,要想办法除掉他。 但是眼前自己一无办法,他立在山套上口中不说,心里开始默默哺咕:“典韦啊,典韦!你的仇人来了。你若阴灵有感,附在赵云的枪上,戳掉这匹夫,与你报仇雪恨!”巧真巧,正好曹操心里在嘀咕,只见胡车儿已经被赵云挑在枪上。曹操见此情状,喜得他心花怒放。 刚才曹操在恨那胡车儿的时候,这个胡车儿已经一连串三路刀法劈了下来。每路是八十刀,一共劈了二百四十刀。重新掉转马头再开场,又是两刀向马头而来:“呔!姓赵的看刀!”两刀望准子龙的鹤顶龙驹马头上劈下来。赵云毕竟是个巧将,他想,我这一枪招架上去,并不向上掀,因为一掀,你总归往上跳。子龙准备让他叉住枪头,我再动脑筋。不料胡车儿也在动脑筋,倘使子龙起枪招架,我也不准备往上跳了,而是要抽脱你手中的长枪。各人自有打算。现在子龙见刀来,起枪招架:“且慢!”“当啷!” 仍旧被胡车儿用双刀叉住。同时,用力夹住枪头往下一拖。一般粗心的人,手中武器要被抽掉。赵云岂会如此!这时的赵云紧紧抓住银枪杆,相反两腿一夹,进马向他当胸刺来。胡车儿感到赵云人虽小,但力气大,不能松手,当然也不能让你刺出来。使用力把手中双刀夹紧枪头,非但不望门前拉,反而用力推住赵云的枪。就这样,一个用长枪要向外刺,一个用刀推住枪。最后,子龙把枪往左,名渭“封”,被他夹住,封不过;往右名“逼”,同样逼不到;那末往上“提”,又提不起;向下名谓“扭”,又扭不下:把长枪“刺”出去,名谓“吐”,又吐不出。出力但被他双刀封住,更要紧的是枪头下面有一个留情结。现在枪被胡车儿的双刀叉在枪头后面──留情结的前面,这样,胡车儿用身体靠上去,推住长枪,与子龙搠过来的力气刚好平衡,大家屏在那里。对于拿枪的人来说,作功主要是封、逼、提、扭、吞、吐六个字,各种枪法都在这六个字上变化出来。现任赵云在六个字中用了五个,仍不能奏效。子龙想,还有一个“吞”字可能使得。吞,即是收枪。我的枪被他双刀叉住,又被留情结卡住,要吐出去实是难;如果我把枪收转来,枪头上一无阻挡,倒是轻而易举。子龙想到用收转长枪的办法时,一看胡车儿不禁暗暗好笑。见他正好是拼命在抵住我的枪,倘然我将枪缩回来,然后我再一吞一吐一齐来,保险让他上个大当。对!子龙胆大心细,在眨眼工夫里转定念头,他要在未收枪之前,有意把枪向胡车儿当胸挤命吐出去。这时,胡车儿还没有想好如何战胜子龙的方法,只觉得子龙枪上分量还在增加,死命地刺过来,他只好全力抵住。 紧接着子龙把枪迅速往身边一缩,胡车儿猝不及防,整个身子失去了重心,你赵云封、逼、提、扭、吐,胡车儿都不怕,被你冷不防来个吞,双刀钳个空,顿时人向前一冲,脚步来不及站稳,子龙把枪吞了回去,一瞬间又立即吐了出来,喊道:“你与我去吧!” 胡车儿双手脱空,脚步踉跄,朝前一冲,正巧三寸咽喉凑到了赵云的枪头之上。只听得“喀嚓”一声,三管尽断,鲜血直流,双刀脱手,死尸荡在赵云的枪尖之上。赵云一看,心里想,哈哈:你这家伙,枪头又有什么好吃! 这时,山上的曹操正好抬头看到胡车儿被赵云所挑,这老贼竟会忘形地叫了出来:“哈哈!典韦啊,你的仇终于报了!” 众文武听了心里想,原来曹操也希望枪挑胡车儿,那真是宿仇解恨。如今枪挑胡车儿后,赵云对枪王看看,你早己讲过,能战胜马前步将便放我逃生,那末现在已经马到成功,你枪王能否信守诺言?枪王张绣万万料不到赵云真会取胜胡车儿。老实说,今朝赔了这么大的本,又是自告奋勇逞强称雄,心里真有点不是味道,他哪里还肯轻易放过你赵子龙呢?张绣想,你居然能挑去胡车儿,说明你的武艺也好算出类拔萃的了,但是碰到我枪王,还是略逊一筹。今天我定要为胡车儿报仇。张绣便提枪出马:“呔!姓赵的,你胆敢将本爵马前步将枪挑,好不知生死!与我放马较量!” 子龙也不与你多费口舌,反正这一战已是不可避免的了。便将枪头上的死尸甩去:“既然这样,张君侯请放马!”这时,整个当阳道,从山上的曹操和众文武,到战场上的张辽、许褚、曹洪以及众三军,都提足精神,睁大眼睛,观看着他们的交战。说也奇怪,除了张绣带来的一万宛城兵以外,曹营中绝大多数都希望赵云取胜。自古以来,这种事情也是少有的,只有子龙杀得曹营中的人都有了感情。这里有一个心理原因,就是:赵云在此杀了一昼时,曹营中已经没有一个人可以与他匹敌。因此,他们感到赵云失败,整个曹营都没有面子。尤其张绣在此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这是人心背向的主要原因。 现在赵云和张绣各自都在盘算。赵云便把这匹龙驹马将圈子拉得大一些,他知道这是生死之战,要尽量争取休息时间。同时,张绣的马也在跑,他的眼睛盯着赵云看。见赵云双足用脚尖踏住马镫,身体坐得腰背笔挺,手里丈二银枪,前七尺,后三尺,中间怀抱二尺,全神贯注,严阵以待。张绣心中暗暗佩服。心想,此人真是龙马精神,打了一昼时还能如此;要是我张绣,恐怕就做不到了。忽然之间,张绣耳边闻得一阵孩儿啼哭之声──“呜哇!呜哇!”他已经明白这是刘禅醒了。心中暗暗叫好,这样你赵云死得成功了。凭你本领好,小孩的哭声搞得你心烦意乱,一心不可二用,到时必然分心,招架不周,中枪而死。子龙听到小主人的哭声,心急如焚。紧要关头你小主怎能喧闹? 一想,时间差不多了,从天明时吃了老百姓的奶以后,一直睡到此刻,已经半天过去了,要他再睡除非喂奶。这时不要说无奶可喂,即使有奶也无法喂给他吃。一个人到了生死大关,无可奈何的境地,自叹道:“小主啊小主,你要是能同皇叔父子团聚,那末不必啼哭,待末将来把他枪挑;要是你们父于今生难以见面,那末赵云被他枪挑,你小主人只管啼哭吧。”说也奇怪,阿斗就哭这几声,马上又“呼呼”睡去。其实,因为马在跑,人在马上颠动,阿斗就象睡在摇篮里那样,又继续睡去了。 小主刘禅一平静,子龙当然集中精力对付枪王。张绣正为刘禅的啼哭而洋洋得意时,忽然哭声戛止,反觉沮丧。不管怎么样,只有打了再说,凭我的本领,阿斗不哭也帮不了他的忙,救不了他的命。照理说,“棋逢对手”,肯定要打上几百个回合,才能见分晓。其实不然。这一场好战,并不在于显示大将的膂力、而是一场非常精彩的斗智斗法表演,那些能够舞舞大刀耍耍枪的寻常人物,未必能看出这些绝伦枪法的奥妙之真谛。说来奇怪,两个神枪交战,从头至尾只有两个半回合便定胜负。老实说,要处张绣于死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子龙赢则赢,性命极其危险,真可谓九死一生。 目前两马相交。张绣此时让赵云先下手,想后发制人。子龙这时也不用客气,他把手中长枪一抖,毫不马虎,封、逼、提、扭、吞、吐六字俱全,把枪抖足,方始对张绣面门上一枪刺去:“张君侯看枪!”一枪直刺而去。 张绣便起手中金枪招架上去:“赵云,且慢!”只听得“当啷”一声,“啊!”银枪荡了出去。张绣掉转枪来,对准子龙当胸一枪:“赵云,去吧!”“嗖”一枪搠过来。子龙很快收转银枪,招架上去:“张君侯慢来!” “当啷”,把金枪掀开。 子龙已经感到张绣确是身手不凡。这一枪分量虽不算十分大,而还手的速度要比一般的人快得多。幸得子龙功夫到家,见枪来马上招架,悄然反应稍微迟钝一些,早已被他刺中了。这样就是一个回合。 两匹战马迎面擦肩而过,开始第二次照面。汉朝打仗所谓战之有礼,打得客气。第一个照面是子龙先下手,接下来就是张绣先发枪。刚才张绣为了想刺中赵云,因此招架连回手一起来,只注意了速度,而力气便来不及矛足。现在轮到自己出手,张绣便起手中鸦乌金枪,也是六字俱全,用足平生之力。一枪刺往子龙面门:“赵云看枪!” 子龙看得分明,这一枪连地上的灰尘都被吸了起来,知道力量非小。要是照往常一样,提枪招架,必定要吃亏。赵云眼快手快,横转银枪,双手抓住枪杆,来一个“托梁换柱”的姿势,望准张绣金枪上招架上去。高喊一声:“且慢!”“当啷”一声。枪王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子龙会这样招架。“啊!”金枪打到银枪上后,直荡地荡出去。 子龙要想收转长枪回手,但是枪尖在左,发出的枪一则无力,二则目标难以吃淮,一定要枪尖从右再向左发。可是,今天同枪王交战,要想等你把枪尖调整好再发,时间来不及。所以赵云起右手枪钻,向张绣左面的太阳穴中打了上去,:“张君侯招打!” “当啷!”掀开打来的枪钻。张绣心里想,枪是刺的,从来没有敲的。赵云想,我的枪,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致对方的命,都要用上。不要说敲,哪怕抱住了咬也是要咬的,只要你死我活!就在这点上,枪王知道赵云的枪法,另有奥妙。虽说都是用枪,但打法上各有异同。真所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两个照面下来,胜负难分,连下来打第三个回合。两骑战马兜过来。张绣想,未曾出战时,我认为上场只消一两个回合,便可将赵云枪挑于马下;现在两个照面打下来,自己觉得,不要说一二个回合将他丧命,即使打几十个回合,也恐难以取胜于他。现在,照理应该又轮到赵云下手了。哪里知道,赵云起手发枪,枪王的枪也出手了。张绣想抢先出枪,仍旧先发制人。 当然,战场之上也没有明文规定非要交叉出手,但长期以来,一直作为一种不成文的规定的习惯,被大家袭用下来。这样双方同时发枪,便称为半个照面。赵云喊声“君侯招枪!”银枪直刺枪王面门。同时,张绣喊声“赵云去吧!”一枪也是望准子龙劈面而来。 一条雪白的鼠白烂银枪,一条蜡黄的鸦乌金枪,一白一黄,象两条出水蛟龙,直窜对方。彼此五指阔的枪头交叉而过,可是双方枪头后面的留情结互相卡住。正好比在拥挤的人群中,头部前后摆动自如,肩膀却相互卡住一样。只听得“锵锒……”一连串金属碰击之声。 在这种情况下,就要在灵活多变的基础上,运用相当的臂力,压倒对方。无论哪一方,只要稍一不慎,便会被对方把自己的枪弹出去。早已说道,用枪也同长跑一样,都要抢内圈的。就是要把自己的枪,从左首移到右首,才用得出力。因为用枪通常是左手在前,右手在后,而用枪六字中,“逼”的力量最大。因此一定要把自己的枪从右向左逼出去。现在,双方留情结挺住,大家都有同一个想法,就是枪头朝右转。 子龙感到张绣的枪在渐渐转动。子龙想,他毕竟是枪王,枪法的变化非常娴熟。要是被他的枪转到右面,我就会吃亏。因此子龙的枪亦在渐渐转动。把自己的银枪转向枪王的右面。便形成了张绣在左,子龙也在左的局面。子龙今天吃亏便吃亏在力气不佳。 子龙明白,我一昼时打下来,精力上够不着,倘然被你枪尖转稳,先用力向外逼出去,我定然吃不消。所以只有跟你一起转。可是留情结的地方不大,两条枪转到后来,双方滑脱。枪一滑脱,就转得更快了。一眨眼在左,一转眼在右,阳光之下,一白一黄的两条枪,不象是纯钢打就的,好象是糯米做的,软得非凡,转得滴溜滚圆,光芒四射。这时山上山下一片喝彩之声:“好啊!……”转到后来,大家的留情结又碰牢,双方又用力挺住。这时赵云舍命转动长枪,一无杂念。可是张绣的脑筋象风车一般转动:这样打下去,打到何时了结?想我枪王久负盛名,威震寰宇,谁人不敬重我枪王三分?不期今日与这无名小将打一个平手,真是奇哉怪也!倘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枪挑,同行之中,也算不得我枪王的威风;如果我反被这小将一枪刺于马下,岂非被世人贻笑于天下,身败名裂!怎么办?张绣在这种情况下,既想不出好的办法,又战胜不了他,思想上已经开了小差。大敌当前,如何容你分心? 仅在这一瞬间,子龙通过这条转动的银枪,已经感到了张绣这条枪上的分量突然减退,心里明白,枪王分心了。这是一个机会,千万不可错过。他便牙齿一咬,把银枪向左面用力一逼:“呀……嗨!”“啊!”“当啷!”一条金枪直荡地荡了出去。张绣心里幡然醒悟,哎哟!我大意了!已经被他钻了空子。战场之上,刀枪不留情,岂容我胡思乱想!三心二意,性命倾于一旦。 今朝枪王与赵云交战,曹操以及他手下文武大多数倾向子龙的,正所谓不打不成交,倒打出了感情了。现在发现金枪荡出去,知道枪王又败北,旗门下的曹兵都喝起了倒彩,顿时一片好声,这当中大多是受过张绣的气,因此趁此机会泄泄气,“好”字出口,“呀”字还在咽喉,大家觉得不对头。赵云取胜,我们怎能叫好?这叫长敌人之威风,灭自己之志气,倘被丞相知晓,我等如何吃罪得起?谁料想人多声音大,只消异口同声一个“好”字出口,顷刻间百谷齐鸣,群山回荡,声若巨雷,震耳欲聋。 张绣听到一声呐喊,面孔涨得通红,我枪王的枪怎能被人打得荡出去?而且还遭到曹兵曹将这般狗崽子的奚落、嘲笑。我枪王从未有人敢对我如此轻视。心里怨气直冒。 他口不开,豹眼一转,恶念头已经转好。对赵云把手一招,然后两骑马兜过来,重新开战。 子龙以为,两个半回合都是我赢的,看来对付枪王还能延续一些时间。既然已经打开了场,那就打到底再说。所以准备两马相交迎战。哪知晓,张绣不想与你子龙多打了,也就是说,张绣已掂到子龙本领的斤两,知道赢不到他,要胜,只有用杀手枪。其实,你是众所周知的枪王,绝对不能轻易使用杀手。即使要用,也只能让子龙先用之后,你才能用。现在,子龙不用,反而你先用,在这点上大失你君侯的身价,威风扫地。两个半照面的失利,也可以说明张绣已经输了一半。 那末,张绣用的是什么杀手枪呢?子龙年纪虽轻,但是由于他的精明能干,聪颖好学,各家枪法都有所探求,因而诸家枪法也都能破。今朝张绣用的枪法,子龙非但不会破,甚至也没有破的办法。正象对联一样,只有上句,并无下句,是副绝对。这路枪法,只有姓张的会用,这个张还要是弓长张,立早章也不行的。这是张家独门枪,名叫“百鸟朝凤枪”。便是一条枪能够播出一百零一个枪头,却只有一个枪头是真的,其余一百个枪头,都是从这一个真枪头上化出来的。好比在夜间,手拿一枝香烟点着之后,用手转动,周围的人看到的是—个个红圈圈。这个红围圈是由无数个转动的香烟头组成。 手不动,只见一个点,圈圈就消失了。那枪一播急,哪个枪头是真,哪个枪头是假,眼睛再好,同样也难以分辨。称到杀手,必定有其独到之处。张绣的杀手,就是用一百个假枪头混淆别人的视线,以假乱真。然后在假枪头的掩蔽下,真枪头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在别人根本没有办法识别的情况下,进门—枪伤命。因此,把一百个假枪头当作一百种禽鸟,一个真枪头称为凤凰,而凤凰正是百鸟之王,我张绣乃是枪中之王,故名曰“百鸟朝凤枪”。 张绣起手中金枪摇动,只听得枪风呼号,急旋而来。等到两马跑近,枪已播急。子龙抬头一看,他立即将马扣住,不跑过去了。看见来者所用之枪,自己不识货。子龙想,无论什么武器,也不管本领强弱,只要动手,尽管千变万化,都有一定的出手和架势。老实说,要我不懂的枪,几乎少得寥寥无几。这肯定是张绣的绝招──百鸟朝凤枪。 子龙在家乡常山就听说过,张家绝技,天下闻名。我不姓张,更不懂其中奥妙所在。再说,张绣两个半照面已输,他想狗急跳墙,用杀手来挽回败局。张绣啊,真乃是小人之辈!你身为侯爵,号称枪王,竟先发毒手,实是可恶。不管枪王身价如何,杀手可用不可用,总之他已经用出来了,我怎么办呢?不懂就无法招架,但又不能不招架。如何招架呢?子龙想,今天看来非拼不可,若不招架,岂不是坐以待毙吗?有得等死,还是主动招架。今天即使死于枪王手下,也不算屈死鬼了。我长坂坡三冲曹营,枪挑曹将数十员,冲营袭寨如入无人之境,斩将杀兵似同探囊取物。此番一战,已震惊曹营,也不枉与皇叔结交多年,更不负军师拜托之思。最担心怀抱之中小主阿斗几经冲灾,百万军之中,惨遭不测,叫我在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就在这一瞬间,子龙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办法。不管枪头是真是假,我不妨来一路护身枪法。把你的枪象贼那样拒之门外。要想伤我的身毕竟是真枪头,假的只不过扰乱我的视线罢了。对:只有这样,或许还不至于被他枪挑。赵云想罢,便起手中根枪,上──枪尖过自己的头顶;下──枪尖掠地而过。名谓上护其身,下护其马,同样来个四处播急。要是碰到真枪头,就可以被我“当啷”阻住。真的不动,假的也就消失。顷刻间,子龙的枪同样风驰电掣般旋转舞动起来,与张绣的金枪相映成趣。 张绣见子龙既不上来,又不理睬我,只顾自己也在播动手中银抢。心想,赵云真是一员良将,武艺在我之上。他不懂我的枪法,却会想办法招架。我一下子无法进门。不过枪王也不着急。老实说,聪明一点的人,都能想到这个办法。只要我靠近了你的身,等候时机。兵家谓:“百枪不死,一枪定亡。”赵云只管播枪,张绣也只管舞他的“百鸟朝风”枪。那末百鸟朝凤枪到底如何呢?请看──此枪出手凤来兮,片片翎毛百鸟飞。 回环转瞬成寒雁,豁然独立是金鸡。 一时间,张绣的枪头一直向上,带领无数的假枪头在赵云的头顶上盘旋,恰似老鹰追小鸡。忽而假枪头簇拥着真枪头从上到下、自下至上不断翻动。好似那: 鹞鹰捕禽空中转,白鹤追蛇着地飞。 ──忽而枪头在中间吞吞吐吐,时隐时现,一百个假枪头两边闪动。又似那: 大鹏展翅左右列,孔雀开屏闪烁稀。 ──一会儿枪头又在许多假枪头中闪烁游移,好一比: 黄莺穿柳,燕子衔泥。 ──一会儿枪头又在许多假枪头中上蹿下跳,翻来覆去,又好象: 猛雕飞爪迎风钩,毒鸩啄蛇长喙戾。 ──忽而张绣又背对子龙播枪。冷不防圈转马头一枪,但见: 缰收回马青鸾走,枪刺分心鹦鹉飞。 这时,张绣把枪播得呼呼作响。其声又如:鹧鸪叫,杜鹃啼,枪枪发出有根基。若问此枪名和姓,百鸟朝凤世间稀。 张绣就这样在子龙四面舞动金枪。但是,凭你这样,赵云仍始终不予理睬,只管自己播枪。等到枪王播满一百枪住手,在子龙马前扣马执枪,子龙方才将枪停了下来。那末,怎样称为“百枪不死,一枪定亡”呢?就是说,枪王手里停下来,你手中的枪还不能停、因为他的百鸟枪是虚虚实实,若要不中圈套,一定要把枪播得没有一丝漏洞,要泼水不进。如果一条静止的枪,要把它播急,任你本领再大,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赵云也算聪明伶俐的人了,知道枪王厉害,故而采取你停我也停,你的枪不放下,我银枪也仍旧握在手中,防备他的最后一枪。虽则久闻最后—枪如何了得,然而从未领教。其实,你赵云已经来不及了。 张绣与赵云相互对峙不满片刻,突然把枪一抖,一条枪顿时化出一百零一个枪头来,直刺子龙劈面:“赵云去吧!” 赵云一看,“啊呀!”心里想,“不好!”刚才我是一扣马就播枪,待他上来有一段时间,故而未曾吃亏。现在同张绣面对面,那里可以一下子播得水泄不通呢?只见眼前无数枪头同时而来,不知哪个是真。因此只有碰运气了,挡得着还不要紧,挡不着,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赵云自作主张,起长枪拼命向右一封,但只是一阵阴风,知道都是假枪头。连手把枪回过来一逼,又是一阵阴风,晓得亦非真枪头。心想,是否他的枪从下面来呢?又很快把枪往下面一扫,又是一个空。这时赵云心慌意乱,手足无措。感到这么一来,肯定被张绣的金枪入门了。金枪入门,便意味着死神的降临。死,对于我来说,并不可伯,原来准备唯有一死,但要死得明白,不要自己六神无主方寸乱,死得糊里糊涂。子龙想到这里,情绪也很快地镇定了下来,头脑也感觉清醒得多。打定主意,他最后将枪从下向上翻。枪头从马头面前起来,一直从自身的肚腹、胸膛、咽喉到脑袋,象一根铁门闩样,上下拴住。不料真巧!张绣这条枪早不进门,晚不进门,看子龙的枪往下,便望准子龙的面上就是一枪,搠了过来。子龙根本看不清楚,只觉得手中长枪长了眼睛一般,在张绣的枪距离子龙面门只不过两尺左右,恰巧赵云的枪从下面探上来,银枪头望淮金枪头上“当啷”叉住。金枪不动,一百个假枪头完全烟消云散。子龙觉得枪上有分量,抬头一看,只见金枪已被自己个印叉住。 赵云心想,世上自有这等巧事。但他马上注意自己的神态,千万不能露出一点偶然侥幸的表情。要是他知道我是偶然破他枪法,他就会重新再来。我只有一巧;没有再巧的事情。子龙此时故意装得不屑一顾的样子,表示我就是要等你的枪入门,我再来破你的百鸟枪。所以放声大笑:“哈……” 张绣见子龙叉牢金枪哈哈大笑,想,我张绣杀手枪无人会破,天下无敌,如今竟会被赵云轻而易举,一枪破去,实是了不起!我枉空几十载枪王成名,今日视来如同粪土。我这赌徒,既然孤注一掷,全部输光,自己显了底,最后—张王牌也失去作用,那末只有挨别人打了。赵云如此大本领,肯定也有杀手。不知这杀手是什么枪法。 赵云的杀手枪拿出来,你枪王从未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过。要知张绣生死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回 蛇盘枪立挑张绣 赵子龙威震汉阳 今朝,九月十七中午时分,赵云破去张绣的杀手。事隔五年之后,到建安十八年时,孔明进川,在金雁桥与枪祖宗张任相遇,也用百鸟朝凤枪。当时子龙想,三冲当阳道,我偶破百鸟枪,如今不再会这样巧了。赵云便凭借当时的威望,对枪祖宗说:“张任,你休要前来班门弄斧,可知我当初在长坂坡前枪挑枪王,破去他的百鸟朝凤枪。尔竟不知生死,送上门来。与我枪下领死!”吓得张任圈马便逃。今日挑枪王,日后吓退枪祖宗,确有此佳谈。总之,三国中用枪的人,赵云首屈一指。 现在枪王浑身无力,金枪还是搁在子龙的枪头上,听凭发落。 子龙到现在方才觉得完全占了上风。便把银枪一抖,金枪顿时荡了出去,张绣连人带马倒退了数步,一对眼睛射住子龙,看他怎么样。 子龙早已想好,既然枪王用到杀手,毫不留情,那末我也不必客套,只管用便是了;你是一百零一只鸟,我有七条蛇。蛇吃鸟,自然稳操胜券;你的百鸟枪是张家独门枪,我的蛇盘七探,世上也未曾有人会,亦可称赵家独门。子龙想,自从我琢磨研究出来以后,战场之上从未比试过,让蛇盘枪开一开杀戒,见一见红。象子龙这般好武艺,战场之上一向有德有礼,先礼后兵,即使遇劲敌,也不轻易使用。今朝不得不用它一用。一则,枪王无礼,先用杀手;二则,我的生死与小主刘禅的性命息息相关。倘然不用,自己身处曹营,难以得脱,又加上曹将们轮番交战,我纵有三头六臂,也难逃灭顶之灾。故而今天不得不用。 赵云的杀手枪确是无敌。这“蛇盘七探”既非神人传授,又非家人教诲。在家乡年轻时,赵云每天跑马播枪,博采众人之长,集诸家之精华,发愤努力,终成大器。有一天,子龙正在荒郊练枪,忽然听见鸟雀的剧叫之声。在荒野,鸟和鸟斗,蛇与蛇绕,这是寻常之事。赵云对鸟叫的地方看去,只见前面一棵大树上躲一只鸟,这只鸟对准树下面拍翅鸣叫,子龙马上仔细一看,树下面盘好一条蛇,探起了头,对树上的鸟注视着。 子龙明白,蛇要吃树上的鸟,但鸟并不飞开,而是在树上叫唤,引逗下面这条蛇。因此赵云扣住马匹,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这两种不同类别的动物的精彩表演。这条蛇摆好功架,向上一蹿,树上的鸟“扑腾腾”一飞,蛇扑了空,便落下来,在原处盘好,重新摆好功架,静观待变。鸟儿见蛇仍旧回到老地方,亦然飞下来,再次引逗。──有人说,这条蛇先后蹿了七次,方才咬住,顾名思义,叫“蛇盘七探”。这种说法太呆板,又不合情理。因为鸟和蛇是在斗智,鸟以为蛇蹿上来,我就向上飞。而蛇的智能要比鸟高级得多,它也在想,我蹿你飞,叫我如何咬得住你?当这条蛇蹿了两次以后,就想出方法来了。第三蹿前,这条蛇屏了很长一段时间,作好充分的准备。忽然间,直蹿树顶,这只鸟见蛇蹿,要紧向上飞。这下上当了!岂知蛇蹿过树顶后,又迅速回下来,张开嘴巴,居高临下,将鸟一口咬住。赵云看到此情此景,暗暗寻思:一员大将在战场之上要取胜,也要动一番脑筋,你看蛇吃鸟都能想出这种绝妙的方法,难道我不能从这点上得到一点启发吗?所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每行都有可发明、可创造的东西。 赵云是我国古代的一员名将,他在枪法研究上确实卓有成就。他把枪当作蛇,把敌将看作鸟,从各种杀手枪中,提炼出七种杀手来。并且,每条蛇都有七种变化。因此,取其名为七探蛇盘枪。亦可称为蛇盘七探。这七条蛇不全是毒蛇,但是条条可以致人于死命。多年来,赵云将这枪法练得熟而又熟,得心应手。 可是,赵云用七探蛇盘枪还是第一次。他一世只用一次半。今天算是第一次,七条蛇和盘托出。今后火烧连营,子龙连营救驾,见刘备跌在沙滩上,被沙漠王用手中“铁方亮”打下去。这时的子龙就没有工夫与他周旋,一上来使用一条“四脚蛇”,枪挑沙漠王。所以,只好算半次。子龙想,我首次用此杀手,全套枪法都要亮一亮相。第一,让张绣临死也见识一下;其二,要压服曹营百万兵将。 赵云手里这条鼠白烂银枪,本来一丈二尺长,前七后三,合抱两尺,正好丈二。现在子龙把手中银枪往后一拖,前三后七,环抱二尺。粗鲁之人以为长枪拿颠倒了。其实不然,此乃出枪之势。为何这样拿法,其中自有道理。蛇儿初出洞,还未全部出来,要慢慢地引蛇出洞。 古代的武器,除了基本功之外,战法便是手法,手法便是变化;要变化,还得靠各种假象来迷惑对方,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克敌制胜。 张绣见赵云一开场的动作,便不解其意,莫名其妙。只见赵云手中长枪播的围圆虽小,而枪速甚急。枪上的留情结比枪头大,但枪头比留情结长。一合并起来,望上去就变成三角形,活象蛇头。留情结下,二尺多长的红缨,被卷急的枪风吸在枪头底下,但红缨比枪头长,因此在枪头前露出一段红缨,好象从蛇嘴里吐出个舌头来。然后在阳光下,枪钻一摇,活龙活现引出了一条毒蛇来。 这时,山套上面的曹操与众文武看得清楚。早已说过,越远,看起来越看越象。曹操见子龙手中抱了一条蛇,他惊奇得连连称赞:“妙啊!” 曹操弄不懂,枪怎么能变成蛇。大家也都惊呆不已,徐庶一看,这肯定是蛇盘七探枪。他助刘备时,耳听子龙的杀手是蛇盘七探。长期以来,但闻其名,未见其详。今天正好仔细察看。 待见子龙把枪播急之后,直刺张绣。 你张绣的百鸟枪有枪谱,当然我的枪不会没有。就叫: 草中窸窣有声喧,探出土灰蛇一盘。 ──第一条蛇名谓土灰蛇,通常叫它“黑地扁”,是条毒蛇,它咬着,立即送命,“张君侯看枪!”“嗖!”的一声,直刺张绣的当胸。 枪王要紧起手中金枪招架:“且慢!” 等你金枪挡上去,银枪早已不见。只听赵云在面前“嘿……”好笑。张绣一呆,明明是一条蛇儿刺探过来,如今只见赵云手中的银枪前三后七,合抱二尺。张绣真觉奇怪,他的手脚快到如此的地步,我只有甘拜下风,自叹不如。 其实,子龙目前并不要你死,若然致你死地,那还不是手到拿来,翻掌之易。不要说你无法招架,连看都来不及。主要是让你看看全部杀手。因此,出枪快,收枪更快。枪不动,蛇的形状也就没有了。 张绣还呆在那里,子龙的第二条“蛇”倒又来了。 腾蛇展翅刺左右。 他将手中长枪向左右摆动,留情结下的红缨──枪缨,放在刀上便称刀缨,──一分为二,左右各一半,好象蛇头颈里生出来的翅膀一样。那末,什么蛇头颈里生翅膀的呢?名谓腾蛇。这种蛇出在热带地方,它游动起来,全靠这两翼翅膀。尤其在这一蹿的时候,速度比现代的汽车还要快。有句老话:“腾蛇展翅”。就说明这蛇是有翅膀的。 赵云抖急手中银枪,枪头左右摇摆,直刺张绣的两边肺部:“张君侯看枪!“嗖!”直刺而来。 枪王连忙起枪招架:“赵云且慢!”等你招架上去,又是一个空。只见赵云长枪环抱手中。这时张绣以为赵子龙把枪变成蛇,来吓唬、捉弄于我,等我招架上去,他收回枪,其实并不能刺杀于我。故而面部肌肉都松弛了下来,不象刚才那么神经高度紧张了。 子龙发觉张绣的神态有所变化,知道他有些昏昏然,以为我这枪是孩童玩耍之技,不能致其死命。那末让我发一枪,提提你的神,看你良心上还平不平。因此,起手中银枪的枪头用力一播,斗口大小的围圆,此乃七条蛇中最大的一条,叫蟒蛇,等一会便是这条蛇结果张绣的性命。子龙的银枪,在阳光中雪白,恰似白蟒一条。子龙单手执枪,一丈二尺用右手抓住枪钻,加上赵云一条臂膀,确象一条长蟒。称到杀手,就是给别人一个冷不防,致敌于死命。所以多数是用单手,如单手刀、单手枪。这也不是说千篇一律,一只手比两只手的速度快、命中率高。因此赵云的蛇盘枪,大多数是用单手的。子龙播急枪,一条右手迅速出枪,直刺张绣马头而来:“张君侯招枪!” “嗖!” 张绣见到第三条蛇来,就不那么手忙脚乱了,而是漫不经心。见蛇头刺马头,便将马头一圈,起手中金枪招架:“赵云且慢!” 等到金枪往下招架上去,果然又不见银枪。心想,又是老一套,肯定赵云长枪又环抱手中。这种也称得上杀手,既不杀人,又不进门,只是想吓吓我而已,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岂怕你这一套!心里自得其乐起来,也不免喜形于色、举目一看,只见子龙单手把枪钻向上一抬,银枪头从下翻上,直刺张绣的面门而来。张绣这一吓非同小可,真是魂魄飞散。知道招架已来不及,因此把身体飞快地向后一仰,心里连称佩服,这枪法可谓神乎其神。 早已说过,现在还不要他死,只要让他知道我的厉害,所以将手中银枪枪尖,也就是所谓的蟒蛇舌头,从枪王头盔上插进去,用力一挑,盔上的刘海带绷断,一顶头盔直飞地飞出去。这一枪名谓: 白蟒翻身扑面蹿。 ──张绣“啊!”的一声,马儿倒退几步。急忙起手一摸,头盔挑去,发簪滑脱,发髻蓬松,发帚高挑。张绣情不自禁地高喊一声:“好!” 这个“好”字出于他的内心。再对前面一看,子龙前三后七怀抱银枪立马在他的面前。 这一枪不要说张绣见了心胆俱裂,就是曹兵曹将都看得惊叹不已。大家见枪王被子龙打得捧了头,知道张绣至此败形已露,威风扫地,性命倾于一旦。 再说,张绣马后步将刁麟祥把撂到地上的头盔拾起来,揩揩干净,送到张绣马前:“请主人升冠。” 张绣对他看看,亏你想得出,在这种场合还要什么体面,恐怕离阎王路已不远了。再说,有本领的人,头盔不可能落地,现在即使戴了上去,也没有面子了。因此摇摇头。 赵云见张绣惊魂未定,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连忙把手中银枪播动。这条蛇出来时,蛇头既左右摇摆,又上下波动。赵云把左手在右手抓牢的枪钻上用力一拍,这条枪向右面出去。然后起左手,一把抓住枪钻子,单手执枪,从右面刺向枪王的左边腰间。名谓: 蟮蛇有胆腰间刺。 ──赵云叫一声:“张君侯招枪!” 张绣见枪又来了!他想,我百鸟枪有一百零一种鸟,难道你有一百零一条蛇不成?自从张绣头盔落地,心有余悸,见子龙发枪,已经心寒胆颤。所以子龙的枪刺过来,他索性不招架,只是连人带马向后倒退。耳边听得清楚,此蛇取名蟮蛇。 据说,这种蟮蛇淫性十足,一旦发现女子,便要拚命追赶,直到追上,将她盘起来,越缠越紧,越绕越急,直至将人盘死为止。因此这些地区的女子出门时,身上都要披一件长马夹,当胸只用两条带子一结。若然遇到蟮蛇追赶,便可将鲜艳的马夹很快脱下来,就往地上一放,人往横里一闪。蛇毕竟难与人斗智,见艳色衣服,以为是人,便上来把这件马夹盘起来。这时人便可溜之大吉。等到这条蟮蛇发觉上当,女子已经影踪全无了。 赵云见张绣向后倒退,收转长枪,紧接又把长枪向身后缩去。本来前三后七,现在前面只剩下一个枪头和留情结,全长不满二尺,但是照样播急银枪,枪头抬起,活象抬起了头的四脚蛇。那末,枪头这么短,如何刺死人呢?当然,称到杀手枪,肯定是变幻莫测,奥妙无穷。子龙连人带马,趁枪王不备,直冲到他的马前。名谓: 蝎蜴舞爪石缝钻。 ──四脚蛇往往见石缝就钻。现在赵云的枪望准枪王的肚脐眼里刺过去,把它当成石缝。叫一声:“张君侯看枪!” 张绣见赵云已到马前,要紧左手执枪,右手拔剑招架,还未等你剑拔出,子龙退下来。 第六条蛇倒又来了。赵云他一条右手在银枪的中间抓住,左面枪头旋转,右面枪钻摇动。倘然你招架枪头,他的钻子反过来打你;要是招架他的枪钻,他便起枪头刺你。 因此,这第六条蛇,便叫两头蛇。虽然,自然界里只有一个头颈上生两个头的两头蛇,尚未发现这种所谓的两头蛇。这不过是子龙对枪法的一种比喻罢了。子龙便将这两头蛇笔直出去。名谓: 两头毒蛇双吐舌。 一边还是大叫一声:“张君侯看枪!”枪王只是“啊!”的一声,马儿又向后退了几步。现在还有最后一条。赵云收转银枪之后,便起一只右手抱住枪,左手伸出五指,在枪杆上一遮,太阳光透过手指缝,射到枪杆上,顿时五光十色,耀人眼目。然后右手便很快地把枪抖出去,一只左手在枪杆上来回移动,光彩忽明忽暗,忽隐忽现。尤其远处看来,银枪上光芒四射,更是银光闪烁,夺目惊心。什么蛇的身上有这五光十色的呢?便是火赤练,七蛇中最后一蛇。名谓: 斑斓赤练目光炫。 ──要使敌将双目难睁,眼花缭乱,容易混淆敌人的视线。 “张君侯招枪!” 张绣一听第七条叫火赤练,知道此蛇凶险,要紧再倒退几步。这时已将近旗门。子龙收回长枪,仍旧摆好发枪的架式,银枪前三后七,手中怀抱二尺。然后对张绣看看,开口问道:“君侯,你可知道此枪何名?” 张绣见赵云不发枪了,心里明白,杀手已完,听见问他此枪何名,张绣想,说也惭愧。我身为枪王,却不知道此枪名称,说明强人自有强中手。因此,口不开,把头摇摇,表示不知道。 “此枪名谓蛇盘七探!” 张绣听说是蛇盘七探,恍然大悟,难怪他发出来的枪都是一条条蛇。说到七探,就不会有第八条蛇了,这下子心中一块大石头可以放下了。哪知就在这时,又听得一声──“无人传!” 张绣想,你的枪法是无人传授的,想必你自己创造发明的,真不简单。 “凭尔英雄──性命捐!” 任凭你是何等英雄,多么了得,遇到我这蛇盘七探,有死无生,人头落地。 这两句话,要是在未交战前讲,张绣定然须发皆乍,横眉冷对,岂肯相信。到现在,这两句话讲上去,张绣是羞愧难言,悔恨交加。张绣想,要知现在,何必当初呢?不然别人虽说赵云枪法无比,毕竟要卖我几分帐,说不及我枪王,牌子总归不会倒,枪王还是枪王。今天一输到底,连同我数十年枪王的威名,俱付诸东流。不要说取胜于他,就是自己性命也难保全。当然,事情一定要到这种程度,方始肯心服口服。真叫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泪不流。 张绣又想,事到如今,取胜已是非分之想,还是设法保全自己一条性命。怎样保全法呢?看来只有恳求子龙枪下留情,才能死里逃生。可是我同他素昧平生,又有什么交情可谈呢?对!刚才他与我曾讲过些什么?他叫我看在老大王刘表的份上,放开一条生路。那末,我就只好利用一下老大王刘表来借尸还魂了。 张绣想到此间,便把手中金枪在鸟翅环上架好,把头上的发髻理一理清,将身上略微整一下,将战马向子龙面前跑上几步,把手一拱:“啊!前面马上赵将军……” 此时子龙已奠定了必胜的信念。起初见张绣上下整顿,脸上一扫傲慢神态,换上春风满面,和蔼可亲,子龙已觉三分用意,一言不发,看你张绣怎样。后来见他上来招呼,叫我“赵将军”,心里完全明白,要来讨饶了。自从与你交战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听你这样对我称呼。不过我不来与你计较这种称呼小事,主要在于师出有礼。我从一开场到现在,始终如一,叫你君侯,即使你输了,还同样是叫你君侯,是出于对你的尊重,并非屈服。可是你盛气凌人,欺人太甚,如今见我这蛇盘枪历害,故而要苟且偷生。那末也不妨,让你讲了再说。 “本爵有眼不识泰山,冒昧了将军。望将军看在刘表景升老大王的份上,放了本爵一条……” 张绣说到此地戛然而止,头扭转,闭口不言。赵云开始听到张绣言恳词切,心想,自从刚才你张绣对我反脸无情以来,一直懊悔不已,早知你如此绝情,我何必要这般苦口婆心、多费口舌呢。不料他现在倒全部还给我。那末子龙想,张绣啊张绣,我与你讲情,你无情;现在你向我求情,我愿意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服我,我何必要挑去你呢?只要我放走你枪王,就说明你的本领不如我。再则,也显示了我赵云的器度。想你枪王威名久盛,就让你有个善终吧,免得做我枪上的冤鬼。尤其是你张绣并非曹操手下战将,况且你又与曹操有隙,杀了你,既于我无益,又反而为曹操除去一敌。倘若放了张绣,料曹营中更无大将前来阻挡于我。更主要的是蛇盘枪的威力,闻名四海,看谁还敢轻举妄动。不过,我放你张绣,有一个条件。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别的不要你说,只要把我所讲的话儿,一字不漏地全部讲出来,便放你逃生;倘然不允,银枪无情。 现在听他说到“放了本爵一条……”心想,只要说出“生路”两字,便给你生路。 岂料张绣说到这里,再也不肯说了。为什么呢?他想起自己刚才对赵云的那种态度,他肯定不会放我的。既然要死,那又何必在此大庭广众出此丑呢? 张绣这个人的器量,可用一句话来打个比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怎么会知道赵云这个人是如此宽宏大量,不记前嫌呢?要是他知道子龙会放他的话,定然愿意将这两个字讲出来。 子龙正在等候你张绣讲下去,不料声音全无。抬头见张绣目光盯着自己,知道他要面子,说出此话准以为情。赵云想,要末你只字不说:要末你全部讲出来,不要这么吞吞吐吐,张口结舌。 其实,张绣所说这番话,是在他认为大势已去的情况下,慑于银枪的威力,被迫讨饶。现在想必死无疑,因此话到咽喉,含而不露。倘然叫他一句话不说,那也不可能,就说明子龙的蛇盘枪一无威力,枪王又象木偶。他到底还是一员堂堂枪王,枪法看得多,战法也比较全面。 赵云对张绣看看,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只好叫你枪上领教了。 你赵云还在那里大发善心,张绣他念头早已动好。他想,蛇盘七探,我已全部明白,虽说不能破,但是只要我冷静一下,可以招架。七条蛇的枪谱可能是这样的: 草中窸窣有声喧,探出土灰蛇一盘。 腾蛇展翅刺左占,白蟒翻身扑面蹿。 蟮蛇有胆腰间刺,蝎蜴舞爪石缝钻。 两头毒蛇双吐舌,斑斓赤练目光炫。 ──就是这么七条蛇。因此将头别转。 赵云见枪王如此模样,顿时怒火中烧。我倒一片真心,你却还敢如此逞强。我若没有这蛇盘枪,肯定要被你枪挑。不给你枪吃,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便起手中长枪一抖,枪头播出一个斗口大小。 张绣一看,吃过亏的,知道是白蟒来了,立即将战马退后几步,鸟翅环上金枪提在手中,准备招架──能被你招架,还算什么杀手。 赵云播急银枪,一只右手在枪钻子上抓牢,单手一枪,直刺张绣咽喉:“张君侯你去吧!” 赵云打到现在,还未说过“去吧”二字,因为不要你死,所以只是口称招枪、看枪,就是叫你看和招架。现在说到“去吧’,那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真的叫你一直去了。子龙不但本领好,而且说话也要兑现,说到做到。往往有些大将,本领平常之极,一碰到敌将,就叫别人“去吧”、“去吧”,结果别人没有去,自己倒先去了。 枪王见子龙银枪往咽喉而来,要紧起金枪招架:“赵云且慢!” “呼!”一阵风,并无枪来,知道连下来白蟒翻身。刚才下翻上,挑去我的头盔,现在肯定要调花枪了,从上翻到下,刺我的马头。因此他毫不犹豫,金枪落向下面,但又没有枪。 不料银枪已入门,仍旧刺向咽喉。白蟒翻身不一定只有这一种。这一枪就变了!一上来枪刺咽喉,看你招架,他便一缩。枪王看不清,以为上翻下,金枪跟下去,子龙便直刺你的上部。这就是单手枪的灵活多变。 这时张绣只来得及看,而来不及起枪招架,只得把身体向后一仰。 子龙明白,你也只能向后仰。本来刺咽喉,现在见下颌抬起,毫不迟疑,从下颌进去,直通额角,刺一个上下分明,看你还执迷不悟。然后银枪一挑,两块面皮撕下来。 赵云想,你与曹操有私仇,非但不报,反而助贼,真是个不要脸的家伙。既然你不要脸,就挑你一个没脸蛋子。 只听得“喀嚓”一声,一枪两个洞,然后抬枪,“啡”两爿画皮挂在枪上,鲜血淋漓。“嚓啷”金枪脱手,死尸从马背上滚下来。溜缰马直奔旗门,被小兵带住。这匹马,今后要被长沙黄忠骑用。 子龙收转长枪,不觉放声大笑:“哈……”他望着马前的张绣,一时还未断气,还在地上到处乱滚。谁叫你出尔反尔,百般刁难,今日叫你自食其果! 山上山下所有的兵将都看得清楚,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望而生畏。一致默认,赵云真乃天下第一名枪。 就在这时候,旗门底下一将拍马冲向赵云。战场上所有的人都在想,还有谁再敢上前送死?聪明人是不会上去的,只有阿戆许褚,心里赞美赵云,但还有点不服气,心想,新野县吃你一枪,今日又在百万曹营中逞强,这口气我咽不下。心里这么一想,自己忍不住气,不知不觉竟会拍马上前。等到马儿催动,许褚方才如梦初醒。要想圈马,见两马已近,便起刀向赵云盖顶一刀:“呔!赵子龙,你竟敢把君侯枪挑,看刀!”说罢,刀开四门,用足平生之力,望准子龙当顶一刀劈了下来。 赵云起枪招架:“且慢!” “当啷”九环刀向后直荡地荡出去。许褚心里想,不好了,看来要同张绣一道去了。他立即将马一拎,连人带马从子龙身边擦肩而过。赵云想,没有这么便当,你要打就打,要走就走。就起手中枪钻,直往许褚背后一钻打去。只听见“当”的一声,不知打在他哪里。子龙这一钻出手,好象小船上的竹篙一样,向后一撑,自己拍马向前而去。 许褚当时从赵云身旁过去时,心想,今朝这条性命是多活着的。念头刚转着,只听背后“呼”地一阵风,眼梢看见枪钻往自己背心而来,心想,身体来不及偏了,被他打着,不死也不能动弹了。他念头转得快,便将手中之九环刀双手一执,在背后一挡。但愿子龙打在这刀杆子上。 这点还算阿戆运道好,巧真巧,枪钻正好打在刀柄上。假使两臂放在前面,力气还用得上,现在翻过手去,起码要减去一半力。因此刀柄上吃着一钻,两条臂膀向前一沉,刀柄贴近背心,上面的一个刀盘在他头颈下,背梁脊骨的第三粒算盘珠上一搁,──这个地方最吃不起苦头,许褚便感到胸前一闷。他的马在战场上跑了半个圈子,便兜回来,直往旗门而来。只觉得喉咙里一股酸溜溜的血腥气向外蹿。许褚明白,被赵云打出血来了。他面孔虽黑,倒非常要面子。心里想,一样吐口血,暂时耐一耐,让我跑到旗门下,不给任何人看见,人不知鬼不觉,  悄悄地吐出来。所以他嘴闭紧,拚命屏住这口血。 再说张辽,见许褚拍马上阵。文远想,阿戆你不要去送脱条戆性命。所以夹屁股跟上来。许褚吃家伙是在赵云的背后,而且打得很快,张辽没有看到。现在见许褚掉转马头回来,而且闭紧了嘴,连连问许褚:“仲康你怎样了?” 许褚想,我不能开口;一开口,血马上要蹿出来的。所以,还是一言不发。你越是这样,越引起了张辽的疑心。你不开口,我定要问个明白。故而又连连追问:“仲康怎样?仲康怎样了?” 问得许褚心烦意乱。只有阿戆做得出来,他想,我本来这口血要屏到旗门才吐,现在被你逼问出来,这个面子为你所失。这时张辽已跑到许褚面前,许褚对准他张开嘴巴,用力“啊!”地一声,这还当了得!喉咙里一口鲜血象小水龙一样,直向张辽身上喷去。 张辽见血喷过来,要紧把身体向旁边一偏,哪里偏得过,白甲上早已朵朵鲜红,一片血迹。这真叫含血喷人。张辽只好圈马便回。 旗门下的曹洪,他亲眼目睹许褚着枪。现在见张辽上去,圈马转来,当胸一摊鲜血。他本来在昨天被赵云搠了一枪,今天又见枪王身亡,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再见许褚、张辽这般模样,实是吃惊非小。口中吼叫连连,圈马便逃。这便是赵云在当阳道上所谓枪挑枪王、钻打许褚、血喷张辽、吓退曹洪,说明赵云的武艺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三将逃脱,旗门混乱。赶紧一面命人收拾尸首,一面上山来见曹操。丞相见张辽身上全是鲜血,以为他中了家伙,要紧问道:“文远,你被赵云打了不成?” “末将未曾中枪。” “那你身上的鲜血从何而来?” “被仲康所喷。” 曹操想,许褚口吐鲜血,定然被子龙打得不轻,要紧问道:“仲康,你中的家伙么?” “中了赵云一枪钻。” 曹操想,子龙真了不起,风头出足,一家痴虎将被你竟打得如此地步,真令人不寒而栗,要紧问许褚伤情如何。许褚说,还好。要是一般大将,吃了这种家伙,至少要睡倒几天。现在许褚还不介意,以为血一吐掉,就没有事情了。实际上,内脏已经大大地受到损伤。现在还不觉得怎样,过几年每逢节气到来,便要发作,感到头颅骨下面发痠。到建安二十四年,曹操败东川,许褚被子龙枪挑。此是后话。现在吃些伤药也就不要紧了。 曹操一面传令打扫战场,将枪王成殓之后,伴灵归乡。一面带领文武回进大帐。他想,赵云的本领,我手下无人可以匹敌,打是不用打了,只有用埋伏来将他拿获。所以传令中军河北将张郃,命他立即将赵云引至陷马坑,将他生擒活捉。 子龙性命到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三回 砍大旗怨恨国贼 陷马坑将军脱险 赵云钻打许褚以后,单骑冲出战场。他一心想要找到中军帐的文聘。现在挑去枪王以后,寻找的目标又乱了。他跑到前面一看,在大营前立好一个高大的人,口不开,拦住子龙的去路。子龙这时杀得性起,不问青红皂白,对此人高喊一声:“贼将让路,赵云来也!”紧接着起枪搠去。 前面这人巍然不动。赵云也觉得不是刺在人的身上,他对前面定神一看,不觉好笑。他想,不要混叫他一次,即便叫它叫到夜,也不会理睬我。原来,在大营前,是一根装在大车上的旗杆。难道那时是夜里不成?非也。正是中午时分。为何要将旗杆会当成人呢?就因为刚才挑枪王,在光天化日之下破去百鸟枪,再自己用蛇盘七探枪,弄得头昏目眩,眼花缭乱。现在战马跑到此地营前,上面篷帐遮蔽,故而误将旗竿认作人了。 子龙抬头对上面一看,这面旗非常大,足足有两丈见方。一面三军使命的大旗。旗上:“大汉丞相、理内外事”,中间象圆台面大小一个“曹”字,大旗迎风飘动。这面旗的两边,还有两面小旗,左面的旗上写着“奉旨出师”;右面的旗上写道:“吊民伐罪”,随风飞舞。子龙二话不说,上去就砍倒两面旗。为啥要三面旗砍倒两面?因为见上首一面旗上写着“奉旨出师”,上面有着奉旨二字,这是代表皇帝出师,尽管这是曹操的遮羞布、挡箭牌,子龙无论如何不敢砍;否则便有欺君之罪。首先要砍的便是中间一面大旗。你曹操是奸雄国贼,欺君害民,谁认你是大汉丞相!我赵云非砍不可。第二面旗上写道:“吊民伐罪”,实是挂羊头,卖狗肉。按理说,你应该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讨伐奸人贼子,才是吊民伐罪。目前你一手遮天,兴师动众,来追剿爱民如子的刘皇叔,致使数十万百姓蒙难。你吊的什么民?伐的是谁的罪?你这是道道地地的害国害民。 子龙想,这斗口大小的旗杆,如何弄断它呢?他对自己腰里看看,有了。一口好剑在此,莫说是木头的旗杆,哪怕是铁杆的,同样砍它个一剑两段。想收转长枪,可是刚才用力太猛,一下子拔不出来。他便象摇螺丝钉一样,把枪左右摇动,旋了出来。然后左手执枪,右手把腰中宝剑抽出,就对这面大旗的旗杆上一剑,真象菜刀切豆腐,绝嫩地一下,已经断了。子龙恐怕旗杆倒在自己一面,顺手起枪钻一点,这面大旗直倒地倒下去,营盘篷帐压倒一大片。连下来对“吊民伐罪”这面旗的旗杆上又是一剑一钻,只听得“嘎……咣当”。子龙放声大笑:“哈……” 你赵云岂能砍倒这两面大旗呢!因为这些旗,共有四将看守、保护,你不来侵犯,他们并不同你交战。现在旗倒帐塌,当然要打听是谁砍倒的,也不得不出来和你算帐了。否则丞相面前难以交帐。这四将便是焦触、张南、马延、张[岂页]。他们知道赵云本领高强,一个一个打,决非他的对手,故而他们要四打一,将他活擒,献给丞相。 四员守旗将各自上马,焦触高举巨斧,张南手执大刀,马延一条枪,张[岂页]一口刀,四骑马冲出营来。只见于龙还在营前发笑。焦触第一个上来:“呔!赵子龙你好大胆,竟敢砍倒丞相的大旗:我们来将你拿获。”说罢,四个人一起上来,把子龙一个包围。赵云要想走,已经无法脱身了。他便把宝剑入匣,双手抱枪,准备迎战。 焦触一斧直向子龙正面砍来:“赵云你看斧!”子龙便起银枪招架:“且慢!”当啷!刚掀开巨斧,背后张南的大刀,往子龙脑后劈来:“赵云看刀!”“且慢!”子龙转身起枪招架。“当啷”掀开大刀。左面马延的枪望准子龙腿上直刺而来:“赵子龙看枪!” “且慢!”子龙又掉转身来招架马延的枪。刚应付完马延,右面的张岂页,又使大刀向子龙的肩膀上一刀砍来:“赵云看刀!”“喀啷”又把大刀来招架。就这样,四个打一个,忙得赵云上下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穷于招架,不亦乐乎。由于刚才同枪王打,他的精力已经大部分都消耗了,现在再遇到这四个曹将四面包围,子龙实在是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手之能,而且连招架都持久不了。没有多少时间,赵云就气力不佳,招架不周了。他眼睛看得分明,见左首马延的长枪往自己的腿上而来,但手里还在招架张南的大刀。要是平常出战,这种情况的发生,赵云足以应付。现在他已经精疲力竭,再要用四倍的速度,四倍的力气去招架,当然是应接不暇了。只要稍微慢一点,就要挨打了。赵云想,我自出山以来,只有我枪挑别人,从未中过别人的家伙。看来今朝要中他一枪,尝尝吃枪的滋味了。因此他将左腿用力一屏,准备受你一枪。不料,就在这危急时刻,救星到了! 在马延的枪头距离子龙的腿不满三尺的地方,突然“当啷”一声,一条钩镰枪把长枪拖到横里。马延一呆,他想,赵云的本领倒真不小,连横里都有家伙的,他的双眼沿着拖过去的方向一看,不是别人,而是河北将张郃。张郃奉丞相之命,来引诱赵云去中圈套。他一路上寻到这里,见四个打一个,心里有点急,恐子龙受伤。心里想,我为了要活捉赵云,设下陷马坑,自己又多次操练,先后跌了几次。若然被马延刺中一枪,赵云必然被你们四个擒住,我的陷马坑白挖,跟斗白跌,苦头白吃,功劳半点全无。让我来帮帮赵云的忙吧。所以将马扫上来,起手中的钩镰枪留情结上面的钩子,往马延的枪上一勾,拖了过来。马延回头对他看看,怎么样?张邰对他眼睛眨眨,嘴巴歪歪,表示我奉相爷之命,早已准备好陷马坑将他活擒。你这一枪刺上去,子龙腿上定然见血,到时相爷定要问你之罪、斩你之首。原来,曹操早已吩咐,不准将赵云打伤。故而四名守旗将只得圈马回营。 赵云正在山穷水尽之时,见有人前来相助,心中不胜之喜,不知是哪一个?见四将全部走开,便收转银枪,对门前一看,原来是河北将张邰。心里想,我与他素无交往,缘何在此急难之际,肯如此相助了我?就因为你我都是河北人吗?子龙现在是百思不解其意。不过子龙也想到,他几番与我交战,这次却相救,不怀好意,要提防中计。既然前来帮助,应该酬谢。战场之上,别无所取,赏了你手里一条长枪吧!子龙把手中长枪顿了一顿,一言不发,向张邰一枪刺过去。张部想,你这个人真是蛮不讲理,帮了你的忙,反而见恨于我,请我吃枪。好在我本来要与你交战,不管我能否赢你,我总归要圈马而逃,要诱尔上钩中计。因此起枪招架上去:“且慢!” “当啷!”赵云的枪动都不动,一个打一个还是打他不过。张郃圈马收枪而走。子龙见他往中军帐而去,认为文聘在那里等他,因此挺枪纵马追了上去。嘴里还在喊着:“贼将慢走,赵云来也!” 张郃见子龙果然紧追不舍,暗暗高兴。同时,曹兵已上山向曹操禀报:“报丞相!” “何事报来?” “张郃将军领了子龙望陷马坑而来。” 曹操命曹兵退下。心里想,只要赵子龙上钩,将他引下陷马坑,就能生擒活捉。千方百计要使他归顺。这样,我一百万军队有了赵云这种大将为头队先锋,那今后打到江东去,剿灭孙权,便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一举成功。曹操想到这里,不觉好笑起来:“哈哈哈:列公,赵子龙要归顺老夫了。” 两旁文武听了感到好笑,赵子龙还在下面作战,怎么说已经要归降你呢?真是想昏了头。 再说下面张郃已经把子龙带至陷马坑边,见前面地上有石灰的痕迹,便知埋伏所在。张颌将马一拎,战马便前蹄一点,后蹄一蹬,连人带马向前一蹿,跳过了陷马坑。只要你张颌将马一拎,这战马心里就明白,我要跳了,不跳要“哗啷当”掉下去的。赵云何等灵敏,见张郃在平地上突然一跳,马上觉得不对头,又见前面石灰印,心里已经明白:陷马坑!危险!让我快点扣马。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子龙与张郃的马首尾相衔,骑马都是在飞驰。等到张邻跃马过去后,子龙开始疑心,但马儿还在奔跑。直到想着扣马,战马已经扫到了陷马坑的圈内。只要两只马蹄一踏空,马儿往下一沉,子龙晓得要跌了。子龙暗地对马儿讲:“马啊,你跌吧。但愿你的跌相好一点,我们都可以少吃痛苦,少受些损失。”就在龙马掉下去的一刹那,赵云的两条腿在鹤顶龙驹马的两边腹部上用力一夹,紧握缰绳的左手将马头直拖到自己的胸前,一条银枪右手一执,右臂膀遮住阿斗的小脑袋,恐怕上面的砂石掉下来,撞开他的头。这匹龙马与子龙配合得非常默契,它两只后蹄一缩,象兔子那样一蹲,──直从上向下躺。子龙往下看看,还好。这是一个三丈多深的活陷坑,一无乱刀乱枪,看来曹操还想叫我投降。马还没有到底,子龙先用银枪往下面一插,让战马借一点力,减轻一点身上的负担,以免分量过重,战马受伤。这样鹤顶龙马平稳到底,然后四蹄立直。马伯伯回转头,对背上的主人看看,你看跌得如何。赵云对它望望,你有本事,不愧为龙驹宝马!不象跌下来,活象是抬下来的。子龙虽然丝毫无损,但要想逃走,看来一下于还逃不掉。 前面的张郃,跳过陷马坑,听得后面“锒铛”一声巨响,心里明白,子龙中计了。便圈马回到陷马坑边,想你子龙本领如此高超,却不知中计,定然跌得马翻人仰。走到坑边往下一看,奇啊!只见马在下面如立平地,子龙在马上坐得极稳,人不仰,马不翻。这种跟头只有你赵云跌得出来。不过落到陷马坑里,凭你有天大的本领,也奈何不得了。张郃此时心花怒放,此功非小,对下面大喊一声:“呔!赵子龙你还能逞强么?” 子龙抬头见上面陷马坑边得意洋洋的张郃,心想,由你摆布便了,故而理都不理他。张郃见子龙一声不响,心里好笑。刚才我救你一枪,你却回敬我一枪,这口气我咽不下。因此捡起枪来就对子龙头上刺去:“赵云看枪!”音落枪到,在子龙头上“嚓”一枪。子龙想,刚才马延的一枪给你劝脱,现在你仍旧要补上这么一枪,很好!我反正要中一枪,就随你便吧,我也不用躲避了。虽然说,我中家伙,开天辟地还是第一遭。不过,中了家伙是什么样的滋味,我完全能够体会得到,先是“阴当当”,然后“麻辣辣”,最后“别别别”,血流如注。现在一点也没有感觉,怎么这一枪倒如此舒服?起左手伸到头上一摸,原来这一枪皮肉都没伤,哪来血流呢! 其实,张郃要叫赵云吃这么一枪,还没有这么大的胆。看他来势汹汹,也不过是威吓你一下。他一枪下来,用枪尖旁边这只钩子,将赵云头上的银盔勾牢,打算用力把子龙从陷马坑底拉上来。子龙想,我无奈跌下这陷马坑,中了贼计,但是你要想把我拉上去,没有这么便当。俗话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子龙在下面,他不愿上来,你张郃就无能为力了。张郃到底是一个大将,要钩起一个身材矮小的人,这点力量还是绰绰有余。因此运一起力,把枪向上一拉。奇怪!我连一个人都拉不起,如此看来我怎样能驰骋疆场。 子龙在下面,觉得张郃用力拉自己的头盔,因此双腿拼命夹牢鹤顶龙驹,不让他拉上去。可想而知,要靠张郃一人一枪,把下面子龙、阿斗和龙马拉上来,是如何不可能。 但是,子龙这顶头盔被他用力钩牢,盔上一根刘海带扣在头颈里,盔越向上,带子勒得越紧,简直与上吊一般无二。子龙牙关一咬,用力屏住。头颈骨硬也有好处,不过不要瞎硬,否则是要吃苦头的。应该软的地方,还是软点好。然后将右手伸上去,把张郃的枪抓住,不准他向上拉,这样可以拖延些时间。 陷马坑边的张郃早已不用力了。自从子龙掉下去以后,就有五十个小兵,每人手里拿一根长竹竿,竹竿上一只铁钩,名为挠钩,上来帮张将军的忙,准备用挠钩把赵云拖出陷马坑。按理说,陷马坑里拖出来的人,大多是皮破肉烂,都是由于钩子放下去,钩到什么是什么,只要把人拖上来就是了。而且也不消五十个人,只要有十来个人,尽足够的了。现在情况不同,非但要捉活你子龙,而且不能有一处皮肉受伤。这五十个人到陷马坑,左右分开,看清目标,方始将钩子放下,一齐望准赵云左右勒甲绦上“喀嚓嚓”钩牢,然后又大家用力向上拖,──-“嗨!嗨!”一下子不管你怎样用力,总是拉不起赵云来。 手下要紧报到山上:“报丞相。” 曹操正在等待把赵云带上山来,见手下匆勿报来,要紧问:“何事报来?” “报丞相,连张将军在内,一共五十一人,拖不起赵云。请丞相定夺!” 曹操想,这真是咄咄怪事!难道赵子龙跌下去生了根不成?否则为什么五十一个人,竟然拖不起他呢?就是两人一马又有多少分量呢?这些人真是些饭桶。 这是怎么回事呢?当然,事情讲穿了也没什么奥妙所在。原来这五十个小兵抛钩子下去,又不象我们在平地上那么容易、准确,乱七八糟,自己的钩子扎牢别人的钩子不计其数,真正扎到力点上的钩子并不多。故而他们虽然象拔河那样拼命向上拉,只觉得分量轻得很,原来钩牢的是别人的钩子;再说,子龙在下面把长枪插在泥土中,自己的身体往下沉。这样,上面的人就一时拉不动了。 张郃一时也惊呆了,根本想不出这种简单问题的原因何在。旁边五十个小兵站在旁边,更是呆若木鸡,只管死死地挺住竹竿。因此,报到山上,也觉神乎其神了。正如有人冷不防问起你姐夫的岳父应该怎样称呼,往往有些人仓促之间张口结舌,叔叔、伯伯乱说一通,连自己的父亲都忘了。时间一长,容你思考片刻,那还不是极简单的问题?! 张郃想,我倒不相信,这么些人竟拉不起你一个人!因此,自己突然起枪,叫弟兄们一起用力,向上一拖。你张郃不用力还则罢了,一用力就出了大事情。子龙在下面突然觉得头颈里扣紧,要紧头颈骨屏住。子龙头颈里这条刘海带由于长期流汗,已经不太牢了。现在加上你张颌猛一用力,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拉力,刘海带“叭”一下断开。顿时子龙的头盔从下向上飞出来。张郃在马上一下子坐不稳,身体向后一仰,险些栽下马来。 就在这时,子龙觉得头上一松,发带滑脱,发髻蓬松,披头散发,知道头盔已摘去。必定长枪也不在头顶上了。心想,机会到了,此时不走,后患无穷。很快把枪掉换到左手,右手抽出腰问青釭,望准缠住身体的钩子上的竹竿,用力四下一撩,顷刻间竹竿全断,上面的小兵一个个仰面朝天,跌在地上。子龙迅速拔起长枪,掉转枪钻,在陷马坑里,竭尽全力一撑,助龙马一臂之力,然后两腿把龙马一夹:“宝马快走!” 这匹宝贝龙马也同子龙一样,早已受不了这种怨气,跃跃欲试,归心似箭。见赵云把枪钻在地上一撑,觉得肚皮上两腿一夹,知道主人要我跳出这害人坑。便把马头一抬,四蹄一蹬,长嘶一声,向上猛蹿上去,跳出了陷马坑。 上面的张颌和五十个小兵,刚要坐稳和立稳。突然问,陷马坑内一道红光紫气冲天而起,随后便见赵云稳坐马背,当胸露出刘禅的小脑袋。张郃想,怪不得赵子龙如此厉害,几番死里逃生,原来怀抱真龙天子,有一条真龙保护。所以张郃不战自退。 在古代,人们不懂得科学,多数人都有点迷信。他们见到一道红光紫气,马上联想到,刘备乃是大汉皇叔。现在与曹操抗衡,日后必成气候,定是一家君皇。认为刘禅是刘备的儿子,是今后的皇帝。皇帝是“金龙星”,因此生死关头,金龙出现。《三国演义》上有诗为证: 红光罩体困龙飞,征马冲开长坂围。四十二年真命主,将军因得显神威。 其实,这是赵云手中舞着“青釭”,紫气红光乃是阳光照射在“青釭”之上所致。所以说,这都是无稽之谈。照了这种迷信的说法,岂不把赵云苦战一昼夜在当阳的血汗功劳,全部归属于刘禅了吗? 不过,赵云从陷马坑中跳出来的时候,幸好手里舞着青釭宝剑,在已经偏了西的阳光中闪出了看上去是那样一道金光。曹兵曹将以为是“天子气”,因此大家都士气不振,意志涣散。 子龙一出陷马坑,已经辨别出了方向。因为昨日冲营就是冲到中军帐为止,所以现在径直往东南而去。 张郃见子龙从陷马坑里跳出来,现在往东南夺路而去,心想,叫我如何去回复曹操?思前想后,只有给小兵上个当,自己方可脱此难关。因此同弟兄讲:“你们可曾见到陷马坑里射出来一道红光?”小兵回答说:“我们都看见的。”张郃又说:“这是金龙出现,你们快去回复远相,赵云已经逃走。”弟兄以为,这样我们可以卸脱责任了。一个小兵飞报到大帐之上:“报丞相。” 曹操见小兵来报,谅必赵云已经擒获,故而喜形于色,要紧问道:“可曾把赵云拿到?” “报丞相,金龙出现,赵云跑掉。” “金龙出现,赵云跑掉,唔……呀,大胆狂徒,擅敢胡言乱语。来!拖去斩了。” 一声炮响,小兵被拖出斩首。丞相下令把脑袋挂在营前号令。第二个小兵倒又报了上来,到曹操面前:“报丞相!” 曹操对这个小兵看看,你识相点,要是不识时务,我同样要杀:“何事报来?” “报禀丞相,金龙出现,赵云跑掉。” “来,拖去斩了。”拖到外面,一声炮响,人头落地,号令三军。第三个小兵刚要禀报,见两个头挂了出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要紧打听为什么要杀他们。旁边的弟兄讲:“他们报了‘金龙出现’,就被传令斩了。”这个小兵十分机灵,想了一想,奔进大帐,到丞相面前:“报丞相!” “何事报来?” “狂风顿起,赵云跑了。” “狂风顿起,赵云跑了。唔……哈……老夫赏尔银牌一块,免五日当差。” “是。谢丞相!” 周围好多人都不懂这是什么道理,怎么说实话倒要斩首,而谎报军情却又邀功领赏,五天不当差,逍遥自在。这简直不可理解。其实,曹操他做贼心虚,知道刘备乃是皇室宗亲,如果说是出现“金龙”,那就象征着刘禅是名正言顺的“真龙天子”。所谓“吉人自有天相,能够逢凶化吉,化险为夷”。若然大家都顺应天意,倒戈投降刘备。那末助我曹操,就变成了逆天行事,因此报“金龙出现”要斩。说狂风四起,比较符合实际。战场之上,风雨不测,狂风一到,飞砂走石,弄得大家眼睛都睁不开,等到狂风过,赵云已经逃跑了。这样说,与我曹操无伤,又报了军情,解了围。曹操心里也明白,第三个小兵比较调皮,而前头两个的话,却对自己不利。 听到“金龙出现”,曹操暗自思付,我一心思一统天下,就是刘备与我势不两立。倘然留得刘掸,日后于我定然不利。想到这里,曹操决定把赵云,尤其是刘阿斗要除掉,以免后患无穷。曹操想,要你一个活的子龙困难,现在要你一个死的赵云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宛如翻掌么。便拔令在手,对武将班中叫一声;“哪位将军,带领弓箭手追赶上去,把赵子龙乱箭射死?”旁边走出一员大将,人称赛张飞,名叫张燕。因为他的面貌与张飞相似:三将军生个黑脸,他也是个黑脸;张飞生个豹头,他冲额角;张飞有一对环眼,他也有一双突眶大眼;三将军生的虎须,他腮下胡须拉搭。十之七八象张飞,本来用口斧头,为了象张飞,他改用一条丈六点钢矛。赛张飞由此而出名。听见丞相发令,因此前来接令。 曹操付他三千弓箭手,命他追赶上前,把赵云乱箭结果,拿首级来见我曹操。张燕接令,上马提矛,带领三千弓箭手立即追上去。一方面曹操传令大队整顿,随后接应。 当然百万人马要全部出发,不是一时半刻就可以动身的。现在,曹操带领先头部队,催动百万大军向前开发。丞相上马,文武左右,后面队伍起营拔寨紧跟上来,一下子炮声四起,战鼓声声,杀声震天。暂且不提。 子龙在马上仗剑执枪,一路之上,远者枪挑,近者剑砍,杀得曹兵惊恐万状,四散逃命。就在这时,后面张燕带兵追赶上来。赵云闻听得远远的传来喊杀之声:“拿赵云哎!捉赵子龙哎!赵云招箭啊!……”罗咤之声,不绝于耳。 子龙回头一看,阿呀!乱箭来了。心里明白,刚才曹操擒拿不成,现在他丧心病狂,要我的命了。所以心里也在打算,我救出了小主,枪挑张绣,斩数十员曹将,本钱已经捞足,倘若遇难,如愿以偿,在所不惜。不过我己杀出了重围,现在回转长坂桥已有把握,没有必要再与你们厮杀,何必再白白送命!因此只管策马而归,连连催促鹤顶龙驹说道:“宝马啊,你快走!” 这时子龙求生心切,龙马也是归心如箭,尽管人困马乏,可还是勉力飞驰前去。幸得这里的营盘早已在枪王来的时候尽数拆毁,一路之上除了少许曹兵之外,并无敌将耽搁。 子龙看看后面的敌将还远远赶不上,因此额手相庆。总算百万曹营之中未遭毒手,尚能侥幸与小主一起生还,真乃一生中之大幸!驰马出得曹营。 才出曹营,突然前面有人喊叫:“呔!赵子龙,尔往哪里走!” 子龙抬头一看,只见面前有数千人马,两将在马上挡住去路。赵云想,老贼曹操的用兵倒出乎意料,知道我要出他营盘,竟已命令大将守候在此。那末,这两员战将是何人?他们并非曹操手下大将,也非曹操命他们守候在此。他们是弟兄二人,兄长叫钟缙,上庸的守将;兄弟叫钟绅,望陵的太守。他们接到曹操调兵的公文,弟兄二人各带三干兵,赶到此地当阳。听得前面喊叫拿捉赵子龙,向前面一看,果然有一人一骑向这里飞马而来。弟兄二人商议,逃来的此人必是子龙,一起上前拦住。他们根本不知道赵云在这里杀了一昼时的厉害,只以为是败下阵的蹩脚将。因此勒马横枪,加以阻挡。 赵云见二将拦路,也不打话,来之即战。见这两人,一个浑身雪白,一个通体墨黑,倒也黑白分明。叫你们一个白死,一个黑亡。白的用刀,黑的用斧。子龙刚到他俩马前,钟缙便起大刀向子龙当头劈来:“赵子龙看刀!” “且慢!” 子龙起左手的长枪用力点开。当!大刀荡出去,赵云连手拍出右手的青釭剑,往他颈项之中一剑:“去吧!”“啡!”一声,绝嫩的一个白脸脑袋滚落下来。 “慢来!”子龙眼明手快,挥手起剑招架。“当啷”“啡──”斧头被剑招架后削去一角。子龙左右开弓,一手招架,另起左手的长枪,已经刺进了钟绅的咽喉:“去吧!” “喀嚓!”一枪刺入三寸咽喉,鲜血直流,跌于马下。无须点烟沏茶工夫,钟家弟兄,双双魂归九泉。小兵们见主将身亡气绝,无能阻挡,四散逃命而去。子龙纵马直往东南方向,寻找主公。可怜钟家弟兄,死得连曹操都不知道。等赵云冲过之后,这班弟兄方始来见丞相,将刚才的情况一一报明。曹操再命手下买棺成殓。 赵云从月半下半夜挑去高览开场,直到挑去钟家弟兄为止,前后共挑曹将五十四员!有人说,高览的“览”字,就是叫大家看一看;钟家弟兄的“钟”字,隐出了一个“终”局,表承结束。从三冲长坂坡开始,到这一昼夜过后,叫曹兵曹将看一看,百万营中谁为豪杰,哪个英雄?直到枪挑剑搠钟家兄弟,赵云营救小主已告段落。 赵云虽然动作很快,枪挑弟兄二人,但后面的张燕马不停蹄,飞奔而来,已经要追赶上来:“拿赵云啊!赵子龙招箭哎!……” “啊呀!”子龙想后面追兵又至,怎样出了营盘,长坂桥还未到呢!记得昨日与张飞分手时,很快就到了敌营。难道三将军已经走了吗?或者我迷失路途?其实,这是子龙的心理作用。他一面逃,一面在向后看,不看前面,即使长坂桥已到,他也不知道。 再说张飞,他等得赵云已经心灰意冷,长长的一天一夜不是好等的。他等得心焦时,就伸手到腰里这只皮囊之中,抓一把东西往嘴里一塞。吃到现在,早已是囊空袋翻。直到太阳当顶,本想时间不早,可以走了,因为与子龙昨天约好的正是这个时候。幸得张飞想得周到,认为赵云到百万曹营中去寻找主母、小主,好象大海捞针相仿,实非容易。我这么长的时间也等下来了,也不在乎再等这么一点时间。诚然,要是张飞真的一走,那末赵云回来见不到他,性命就有危险了。太阳当顶,正是子龙枪挑枪王之时。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太阳已经渐渐偏西。三将军抬头对当阳方向看看,仍旧不见子龙人影,而且发现曹营好象在移动,想必曹操大队向这里来了。想想子龙这样好的本领,为了我家二嫂、侄儿,战死在敌营之中,实是可惜。看来要等他回来是没有希望了。 那末让我保了大哥走吧:因此,他在桥面上掉转马头,准备过桥而去。虽则大哥要紧,不等到赵云,总觉得有点不愿意离开此桥,故而再次回头并不抱有希望地向后一看。谁料想,就在你这最后望一望的时候,果然有名堂:只见有一人一骑向这里跑来。三将军要紧重新圈转马头,等待来人。但是,一下子看不清究竟是哪一个人。 怎么张飞竟然连子龙都不认识了?说也奇怪。赵云杀了一昼时,浑身都是血迹模糊,胸前又袋了小主阿斗,两边腰间挂满了挠钩,挠钩之上还连着荡东荡西的断竹竿。尤其头盔已经被张郃挑去,披头散发,经风一吹,头发飘拂,好象穿了蓑衣,戴了草帽,向四面放开。再则,子龙的头又不时地别转,看着后面追来的曹兵曹将。所以,张飞一下子哪里认得出是赵云呢:他心里想,子龙肯定死于曹营之中,他知道我张飞还在此等候他,莫非是阴魂不散,前来指点于我,好叫我保了大哥速离此地。想到这里,倒不觉身体一抖,有些汗毛凛凛。不过再一想,哎!人一死,哪有什么鬼出现?我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见来人已近,提高嗓门来问一声:“啊也:前面来者,莫非是老赵也?” 子龙本来在想,怎么长坂桥还不到。听见张飞的大喉咙,他回转头来对桥面上一看,只见桥面上一匹墨黑的登云豹,张飞坐在马上,手执丈八蛇矛,双目圆睁,虎须倒竖,真象一个铁人。子龙向来没有说过发急之言,今朝实在吃不消了,见到张飞,对桥面上放声大喊:“啊,长坂桥上翼德三将军,赵子龙杀得人困马乏,后面曹兵迫近,望将军助赵云一臂之力!” 张飞听完子龙这番话,不觉暗暗好笑。想你子龙能冲杀曹营,现在也会发急,竟然向我求援。说明这一昼时,如何地难熬!十分敬意,油然而生。哎,我真佩服你!心想,我岂能见人挑担不吃力。我与他都是大哥的最得力的大将,他能一人一骑于百万曹营中往来冲杀,照样能够回来,这不是普通人所能做得到的啊:恐怕我张飞去了,未必能安然而归。到达时的千斤重任,应该由我来分担了。张飞单手执长矛,-手撩虎须,放声对子龙说道:“老赵,你放心便了,来者千军万马,自有老张在也!” 子龙感到,这时只有你可以抵挡曹兵了。既然如此,那末一切拜托,马上说道:“将军请让路,待赵云过桥梁。” 张飞想,慢来!你这次去曹营是为了相救主母与小主,怎么你一个人去,仍旧一个人回来呢?到底他们怎样了,这倒先要问一问:“老赵啊!二嫂同侄儿怎样了?” 子龙想,阿憨啊,我现在哪有精神来同你详谈!但是你的脾气我知道,不讲亦不行。那末就简单与你说说吧:“三将军听着:此番赵云冲往曹营,夺槊三条,挑去王家弟兄,到得景山第三重的山套,遇见二主母和小主。可是二主母她赴井身亡,只救得小主人在此。”赵云说到这里,便把双手左右一分,挺出胸膛。三将军一看,见于龙胸前高耸耸露出刘禅公子的脑袋。张飞放声大笑:“哈──”你子龙真是有办法,把侄儿放在这里,既安全,又能打仗。想到二嫂投井自尽实是可惜,跟了我家大哥,没有过到一天太平的日子。不过救到了侄儿,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子龙对我家大哥真是忠心耿耿。 那末,后面的贼兵由我来对付:“老赵啊!你过桥去吧。后面的贼兵贼将自有老张在此抵挡。” 接下来张飞如何吼叫一声,吓退曹兵百万?请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四回 赵子龙救主回营 张翼德拒水断桥 子龙请张飞让路,三将军便在桥上马头带侧,虽然一座板桥,但比较开阔,两骑战马足以平行通过。子龙将马一拎,鹤顶龙驹在张飞旁边擦身而过,向对岸而去。 赵云自从曹营出来,已经体力不支,为了保护小主阿斗,他还勉力而行。现在一道长坂桥,到了自己的地界上,一切心事全无,子龙顿觉骨散筋弛,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支撑,两条手拖了两柄家伙,人磕在马背上,呼呼大睡起来。战马虽然也是四蹄沉重,还努力背着主人直往前跑。二里路后,穿过一片小树林,再跑了二里左右,便见一大片大树林。树林外面有些汉兵百姓坐在那里,看见前面跑来一人一骑,起初都有些惊慌,不知来者是谁。近则看清,原来是赵将军。要紧喊他:“赵将军哎!赵子龙将军哎!” 子龙正在好睡,忽然耳闻喊叫之声,一时清醒不过来,以为曹兵在叫“捉拿赵云哎!”长板桥相遇张飞,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打了一天一夜多,没有闭一闭眼,精神极度疲劳,记忆力也十分差,又好象驰骋在当阳道上。听到叫喊,他破口就骂:“贼兵贼将,常山赵子龙来也!” “赵将军哎!我们是自己人哎!” “让路者生,挡路者死!赵云来也!” 这些汉兵和百姓知道赵将军已经杀昏了。一个小兵要紧进树林来禀报皇叔。 这时,刘备坐在树林之中,正在等候子龙回来的消息。心里想,我这次虽然败得寸土全无,但是人还比较齐全。除刘泌老将军遇难外,其他的人总算无差,就只等子龙把我糜夫人、阿斗救来,那真是万幸的了。 小兵进来票报刘备:“报皇叔!” “何事报来?” “赵将军回来了,可是人已打痴,我们喊他赵将军,他骂我们贼兵贼将。请皇叔定夺。” 刘备听说子龙回来,倒有点忐忑不安,未知二夫人、阿斗凶吉如何。所以急忙立起身来,带领文武出树林,来看看子龙究竟怎样。甘氏夫人听得赵将军回来,也跟随出来,要打听一下孩儿的生死如何。 待到刘备等出树林,赵云已经赶到。这战马自觉停了下来。刘备见子龙磕在马背之上,跨上前去,在龙马嚼上的金刚圈上一把抓住,连声喊道:“子龙住马!子龙醒来!” 大家看到子龙打得从头到马蹄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不问可知,此番前去,定然是腥风血雨,一场苦战。个个心里钦佩万分。子龙隐隐约约听得刘备的叫喊声,要紧睁眼定神一看,果然刘备立在马前,后面还有文武众人,旁边汉兵、百姓围绕。再闭上双眼,仔细想一想,啊呀,我遇到张飞,曾与他说话来,这些事情我怎么都忘却了呢?适才恰似做梦一般。这时子龙方始从梦中醒来,自己已经到了皇叔身边,是自己人的地界了。 他双眼重又睁开,对刘备望望,心里想,皇叔啊!我为小主阿斗,出生入死,几番险遭陷害,现在让我把小主公交给你吧,我实在是筋软骨酥,疲惫不堪了,让我找个地方睡下来吧。赵云双手一松,一枪一剑“当啷”双双落地,两只手把住马鞍,慢慢地跨下马背,立在地上两腿发麻。你想,他自从昨天下半夜救得小主上马,一直到现在从未下马,岂不要感觉麻木呢?皇叔抢步上前,双手将他搀扶:“子龙,你慢慢地讲来。” 赵云双手抓紧拳头,在自己大腿上一撑,略微歇息片刻,然后对刘备把手一拱,说道:“主公听了,末将此去敌营,一枪挑去二高,枪挑晏明钻打晏腾,遇到冷箭两条,银枪击走韩琼,夺槊三条,枪挑王雄王飞,鞭打徐晃大骂曹操,遇到文聘指路,进得第三重的山套,遇到二主母糜氏……”子龙说到这地方,顿了一顿。刘备要紧问道:“怎样?”“啊!末将真是该死,竟被她赴井身亡的了。”子龙说完这句话,他对着刘备看。大家听说糜夫人投井自尽,都感到十分可惜。刘备听到二夫人投井而死,心里当然难过之极。但他为了不使子龙难受,很快地脸上收去哀容,装得很平常,连问子龙:“后来怎样?” “后来救得小主人无……”说到这里,他又顿住了口。侧耳静听勒甲绦里的刘禅的鼻息可有。他想,自从我与张绣交战的时候,小主人哭了几声,一直到现在未曾有过声息,不要我现在同刘备说,救得小主无恙,拖出来却变成一个冰冷梆硬的新鲜活死人,那末叫我如何向皇叔交差?因此住了口,先要看一看小主怎样。只听得阿斗在勒甲绦内“呼呼”好睡。子龙便接着说道:“救得小主人无恙。”说罢,左手拉开勒甲绦,右手伸进去把小主抱出来。不料小主刚抱出来,随之一股臭气熏天的粪便味扑面而来。赵云拉开勒甲绦,对里面一看,简直象个小茅坑一样。然后把小主刘禅双手递给刘备。 刘备失去二夫人,虽然极其悲伤,现在见儿子刘禅安然无恙,一脉香烟尚存,故而心中略觉宽慰。要紧接过儿子,抱到手里。这时子龙两条手撑在膝盖上,等候刘备发落后,要歇息了。刘备把阿斗抱在手中,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感到自己今年四十九岁了仅有这个公子,传宗接代全靠他,因此平时视若珍宝。俗话说:“三十无子平平过,四十无子冷清清。”况我年近半百,一旦膝下无子,叫我如何是好?目前父子相聚,真是天伦之乐也:可是这天伦之乐,又是从哪儿来的呢?还不是靠子龙将军拼命夺得来的? 这是来之不易的啊。因此对着怀中的阿斗长叹一声:“啊!为了你这狗头小儿,竟连累我家四弟子龙,要你何用!” 本来刘、关、张弟兄三人,现在刘备一声“四弟子龙”,变成了刘、关、张、赵四弟兄。顷刻之间,赵云身价百倍,脸上飞金。刘备说这句话并非因为赵云救了刘禅之命而拍他的马屁,而是出于对赵云由衷的感激。特别在这种最艰难的环境下,更可以借此机会,鼓舞将士齐心协力,渡过难关。想当初,徐州新败,赵云只身投奔我刘备,平时屡屡建立功勋,与我刘备是患难之交。虽说他是我手下的大将,忠心赤胆,却又情同手足,称他一声四弟并不过分。刘备说罢,便将小主在手里荡了二荡,望自己身后—抛。 子龙感到奇怪,若然要丢出去的话,总是往前抛,怎么皇叔向后抛呢?原来甘夫人立在他背后。他这样抛到甘夫人怀里,好让她给儿子喂奶去了。还有一种说法是,刘备把儿子接到手中,长叹一声:“为了你这狗头小儿,连累我家大将子龙,要你何用!”说罢,便将阿斗掷到地上。若然这样说法,子龙岂不要对皇叔产生误解,我把你的儿子当作宝贝疙瘩一样,悉心保护,拼命从乱军之中救出来。可是你倒象若无其事,不放在心上,还要掷于地上。早知如此,我何必冒死冲锋,多此一举呢?故尔这种说法欠妥。 赵云救小主,原是臣救君,下对上,目前刘备叫得一声四弟,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成是叔救侄,长辈对小辈。因此说一声“要你何用”,语言之中越来越显示对子龙的看重,表明我刘备虽然爱子如命,但在父子、弟兄关系的权衡上,我宁可舍子得赵。就这样,子龙跟随刘备和众文武进得树林。见得草丛,倒头便睡,头一着地,鼻息已浓。 刘备见他疲乏到如此地步,不愿惊醒他。刘备想,睡觉总要有一个枕头才觉得舒服,尤其他三冲长板坡,人已脱力,今后曹操追来,还要大将出力。我来安排睡好这一觉。皇叔找来一个小座位,放在子龙头边,自己也坐了下来。然后伸出一条左腿,双手轻轻地把子龙的头,抱到自己的腿肚之上,自己静静地守护在子龙身旁。文武在旁见此状,个个惊讶不已。 自古以来,只有“君枕臣股”,哪有这“臣枕君股”,想你子龙啊,皇叔多么器重爱护你啊,想那云长、翼德二将,主公也未必会如此做法。 刘备见子龙酣睡安寝,又命小兵把子龙身上的甲卸下来,再清洗晾干。小兵们小心冀冀地把甲上的钩子、短竹拿掉,松开甲带,脱去银甲,然后放到小河之中冲洗干净,放在树枝上吹干。──等子龙起来一穿,浑身又是雪白。 刘备将子龙身上全部擦洗干净后,再命小兵去给鹤顶龙马喂料、饮水、擦枪等等,一切停当。小兵手捧一口青釭剑到刘备面前,请刘备观看。刘备一看便知是好剑,肯定是子龙在敌营之中夺取来的。只可惜剑匣不能匹配。刘备想,我有朝一日,一定要为这口宝剑配一个剑匣,以表我心。 以后皇叔来到江夏郡,便照样子打好剑匣,赠与赵云。所以这口剑是曹操的,匣是刘备的。那末,子龙这么一睡,到底要睡多少时间呢?约来也不过一个时辰。等到长坂桥上张飞吼叫一声,吓退曹兵百万,树林中的子龙,被他从梦中惊醒。可见张飞的喉咙有多少响亮,相距三、四里之遥,尚且如雷灌耳! 自从赵云走后,张燕带兵赶到。曹兵见桥面上张飞立马横矛,回来报给张燕说道:“前面长坂桥面上,张飞横矛立马,拦阻我们的去路。请将军定夺。” 张燕听到张飞在此,心里想,人称我赛张飞,一个赛字总归不及真张飞好,如果把“赛”换成“胜”字,那就成了胜张飞,就好听了。换一个字很容易,不过换了这“胜”字,没有真本领也是枉然:否则“伸”到棺材里去。张燕明摆着三千乱箭手不用,倒也要想在张飞身上动脑筋,企图争名夺利,真是自不量力,前来送死。张燕传令停队,小兵立定。他独自跑马到长坂桥下,对上面张飞高喊一声:“呔!桥梁上黑脸张飞!” “你也是黑脸。”张飞想,你这个人倒奇怪透顶,自己是个黑脸,还要骂我黑脸,不等于自己骂自己吗?张飞对他看看,更觉奇怪,这贼将不但是黑脸,而且面孔也与我相仿。张飞的打仗,与众不同,他有时喜欢寻寻开心、打打趣,实际上也是一种心理战。 “呔!你这贼将的脸蛋子,与老张倒有些相仿。你姓什么啊?”张飞开口问道。 “大将军姓张!” “阿是你也姓张啊?” 张燕想,只有你可以姓张,别人就没有资格姓张。其实张飞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在想,怎么姓张的都是黑脸呢? “你叫什么名字啊?” “大将军名叫张燕,人称赛张飞。” 张燕这个人真有点不知羞耻,别人叫他赛张飞,不过是个绰号,他却当作金字招牌来吓唬别人,到底不登大雅之堂。他还自以为有面子,出风头。 三将军想,你叫赛张飞,这个雅号也不错,让我来触触你的霉头:“张燕啊!老张与你老实讲了吧,我没得儿子,你的脸同我又差不多,就做了我的寄儿子吧。” 张燕想,倒被你占了便宜去了。因此,破口大骂:“呀呸!你在那里胡说八道!” “嘿……张燕啊,你今年几岁啊?” 既然你讲不过张飞,就不要同他多说多话,何必与他缠绕不清,拾其牙慧!张燕反而认为张飞这个人也很有趣,有点阿憨脾气的,我的年龄与他又有何干呢?告诉了你,看你又有什么话来?便说道:“张飞你且听了,大将军今年四十有三。” “四十三岁?” “正是。” “没有的,没有的。”张飞自说自话。 张燕想,我自己的年龄怎么会忘怀呢,我自己不知道,倒是你知道吗?倒要问问看:“怎样没有呢?” “你且听了,老张今年四十三岁,你也四十三岁,老子儿子都是四十三岁,父子哪有同年的?” “呀……呸!” 张燕他听了气啊,搞了半天名堂,又被你讨了个便宜去。不过他看见张飞只顾说笑话,不顾我手中的家伙,是个鲁莽匹夫,我嘴上占不着便宜,何不来一个出其不意,叫他尝尝我手中家伙的厉害,叫他防不胜防,死于非命。口里一面还在敷衍:“父子没有同年,父子确实没有同年的。”一面手中捡起丈六点钢矛,望难张飞的腹部“嗖”一矛,刺了过去。 你说张飞是匹夫,那末你自己更是一个道道地地的匹夫了。三将军嘴里同你罗苏,他手中的长矛一直挺在那里,环眼圆睁,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现在见你神色不对,知道要动手,便起丈八蛇矛招架上去,口内还在打趣:“阿是你想谋杀老子啊?慢来!” “当”把张燕的长矛招架开,然后迅速向张燕翻手一矛,直刺咽喉。只听得“咯察”一声,张燕家伙脱手,溜缰马扫了出去,死尸荡在张飞的长矛尖上。口内还是自言自语、自艾自怨:“暖:张飞啊张飞,你真是个匹夫,一个匹夫!一个寄儿子被你挑掉了。暖!都怪他忤逆不孝,不要他了。”说罢,长矛一撩,把矛尖上的死尸甩了出去。 曹兵见大将被刺,群龙无首,乱纷纷,个个抱头鼠窜。张飞立在桥面上,见曹兵四下逃命,乘机放开嗓门乱喊:“啊也!老张来也!” 曹兵听见张飞喊叫,吓得屁滚尿流,一片混乱:“逃啊!”直往曹操大队而来。 这时,张飞已经望见曹操大队炮声隆隆,浩浩荡荡向此地长坂桥而来。他想,走吧?不行!我一走,曹操趁势追上来,大哥逃都来不及;不走吧,只有和子龙一样,冲进大营乱杀乱砍,把他们杀退,我保大哥向前跑,这样可以逃得远些。这也不行:第一,我最要紧的任务是守住桥,万一我冲过去,却被他们冲过桥来,大哥一点都不知道,这不更是危在旦夕了吗?第二,赵云冲营是为了救出主母、小主,是出于无奈,只好去拼命冲杀。现在只要保住这一座桥,完全没有必要去拼杀。这就要想出一个两全之计,既要守住桥,又要杀退百万曹兵。张飞想,在樊城吊桥我独当一面时,身边还有一百个小兵、十几个树桩桩,可以用计,现在一样东西都没有,真叫我无计可施。曹操的大队越来越近了,这便如何是好?──“哎,这倒难了。” 三将军正在焦急的时候,只听得有人在叫他:“三将军,三将军。” 张飞抬头一看,只见一队马兵二十五人迎面扫来,而且是自己的弟兄。张飞想,我家大哥败到如此地步,哪来这样整肃的一队马兵呢?原来,这队弟兄在月半之夜,遇到敌人冲锋之时,有的战死,有的逃跑。他们见敌众我寡,知道少不胜多,所以避其锐气,暂时到霸陵村上去躲避一下。等到今天,前来寻找皇叔的主力。见一河阻隔,他们沿着河边寻找桥梁,现在找到了桥梁,同时也看见了桥上的张飞。 张飞见来了一队马兵,便计上心来,喊道:“来呀!”招呼他们。 “三将军有何吩咐?” “你们听了,曹操从前面而来……” “那末三将军,我等快走罢。” 张飞:“尔等要明白,大哥在树林那边,要是我等赶路,要被老贼大队追来。” “那末将军,不走便怎样?” “老张准备吓退了曹兵,然后再走。” 这样一讲,小兵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那末请问将军,你如何吓退曹兵呢?” “老张用计!” “三将军会用计吗?” “老张一向诡计多端。” 张飞又要说大话了。小兵想,不知他要用什么计,能够吓跑百万曹兵,这条计恐伯就是你家老师诸葛先生,一下子也想不出来,便说道:“请问三将军,计将安出?” 张飞立即叫他们过桥,到距此两里路的一片小树林里,每人折一根树枝下来,不能长不能短,长了会折断的,短了派不着用场,要坚持到底,即使大小便也要熬一熬,不要下马,若被曹操看破是计,杀过来大家要没有命的。 张飞所想到的法子,确实也可称得上是一条计。他关照小兵把折下来的树枝,一头结在马尾巴上,另一头较细的树枝拖一点在地上,象把小扫帚一样。然后每人上马,手执马鞭,在树林之中四周来回奔跑。二十五匹马,一百只马蹄,加上二十五根树枝拖在地上,当时正值深秋天气,经这批马兵这么来回不停地跑动,二十五根树枝在地乱扫,顿时可以卷起一股沙尘,遮天蔽日。在长坂桥看过去,肯定也是落叶飘零,浓烟密布,恰似千军万马在奔腾。 张飞这么布置完毕,吩咐他们速去照办。小兵问张飞:“请问三将军,这是一条什么计?” “这是一条吓曹操的妙计!” “那末叫什么名目呢?” 张飞想过之后说道:“我家先生常说,曹操生平多疑,这一条名谓‘疑兵之计’。你们快去准备。” 小兵们马上过桥,走二里,进树林,一切按照三将军的吩咐办事,扎树枝,上马背,连连扬鞭。不消片刻,树林之中已是烟尘四起,落叶飞扬。起初大家觉得这个办法既简单,又有趣,因此精神抖擞,快马加鞭。时间一长,沙石劈头盖脸而来,空气中泥土弥漫,令人窒息。到后来,大家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三将军的脾气大家都知道的,所以没有命令都不敢下马。只是一面跑,一面嘴里骂着张飞:“断命张飞,想得出这条计来,真是绝子绝孙的!” 他们骂归驾,跑归跑。长板桥上的张飞等马队走后,不一会儿,见后面小树林中已经浓烟四起。心里想,曾操啊,你有百万大军,我只有二十五根树枝,同你比试一下,到底谁强。他振奋精神,在桥面上等侯曹操到来。 逃回去的张燕手下的小兵,见曹操率大队己到,急忙到马前禀报:“报丞相!” “何事报来?” “前面桥梁之上,黑脸张飞横矛立马,拦住去路。张燕将军被他枪挑。请丞相定夺。” “前面桥梁之上有张飞拦住去路?” “是!” “这个么……”曹操想,孔明你先叫白面孔赵云到我大营冲杀一昼夜,现在又派黑面孔张飞守在桥面上,算给我点颜色看看。你诸葛亮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种打法从未遇到过,真叫我丈二和尚,摸不着个头脑。曹操自从樊城桥上中了张飞的计后,心里明白,近来张飞一点也不憨。还听说他拜孔明为师,也懂得了用汁。此番上前要小心。 虽则张飞的计策蹩脚,但对于曹操来说,总是很适应的,今朝这个当又要上得不大不小。 曹操命令小兵退下,传令大队上前。近则,抬头一看,果然黑脸张飞稳坐马背,独立桥头。传令停队。炮声一响,大队从前到后全部停下,刀枪旗幡纷纷落下。 “列公!” “丞相!” “跟了老夫上前一看。” “丞相请!丞相请啊!” 曹操带领众文武和极少数侍从,点马来到长板桥下。虽说是桥下,距离张飞还有一段路,要动手一下子还够不上,而说话都听得清楚。丞相与文武一齐上马。曹操在马上身体带侧,一对三角服的眼梢,向张飞望过去。心里想,我们都是老相识,老打交道了,不用再介绍了。起两手对张飞一拱:“桥梁之上,我道是谁,原来是翼德三将军。老夫在此有礼了。哈……” 张飞见曹操对他行礼,睬都不睬。本来还要叫你一声阿瞒,还你一个礼也无所谓。今朝你又把我家大哥在长坂坡打得一败涂地,无藏身之地;二嫂嫂由此投井身亡。我恨不得立即冲下桥来,杀你一个痛快,方出老张心头之恨!不过老张今朝为了守桥,有一条计谋在此,毋须同你硬拼,这条计策成与不成,还需你这老贼从中相助。计成,你退兵;计不成,随你便。反正我死守此桥,准备象赵云一样,与你老贼拼一个你死我活,休想有一个曹兵过桥。张飞转定念头,对桥下的曹操破口大骂:“呔!桥梁之下你这老贼!” “啊呀!你这匹夫!” 曹操听张飞出言不逊,也不示弱,连忙回敬。我客客气气叫一声“三将军”,有礼在先,你却非但不回礼,反而骂我“老贼”,真是一个匹夫,气死老夫也!今天我不与他多烦,让我想办法来对付他。 三将军站在桥上,面对曹操,怒目圆睁。眼梢对桥那边树林里看看,尘土遮天,烈烟滚滚。心想,好啊!曹操,我请你看戏了:“老贼,你且听了,老张奉我家军师将令,埋伏火攻在桥梁那边树林之中,要把你老贼带来的人马,烧一个焦头烂额,片甲不归。我已经在此等候你长久了,你与我来来来!往那边观看!”张飞说罢,便起手对桥那边一指。 “火攻?”曹操一听又是火攻,早已毛骨悚然。自从出了个诸葛亮以来,每逢交战必有火攻,博望、新野两把火,烧掉我数十万人马,今朝又有火攻伺候,真叫我有点吃不透是真还是假。抬起头来对张飞指的方向一看,“喔哟!”只见“呼──”黑烟四起,好象还见一彪军来,一彪军去,川流不息,络绎不绝,恰似万马奔腾──“这个……”曹操实在无法判别真伪,只好问两旁文武:“列公。” “丞相。丞相!” “可有埋伏?” 文武见烟雾弥漫,心里也惊慌不已,大家也在商议,到底有没有火攻,他们也摸不准。刘备虽然在长坂坡败得狼狈不堪,不过他的大将多数未露过面,还有很大的实力,尤其他的军师诸葛亮影踪未见,神出鬼没。现在见我们长驱直入,却在前面树林之中设下火攻,也未可知。也有可能张飞借了军师之威,来威吓我们,叫我们不战自退。大家听得丞相动问,又不可以不讲,倘然讲错,百万大军葬身火海,我们如何吃罪得起?心里都在想,你丞相脑子也是极其聪明,有火无火你自己去决定吧:所以一个个都说道:“啊!丞相,下官无才……”“末将无能……”“请丞相自己观看。” 曹操也知道大家一时也难以料定,也就罢论。旁边徐庶一看就知道张飞的计是假的。赵云救了阿斗出营,刘备要是去远,那张飞不可能再在此地阻挡。肯定刘备就在对面,或者还没有去远,所以张飞想出一条疑兵之计,要想把曹操挡一挡,然后再同刘备一起撤走。徐庶想到这里,点马到曹操面前,把手拱拱:“丞相,照徐某看来,丞相过桥起火者,定有火攻;丞相不过桥不起火者,那末并无火攻。” 曹操对徐庶看看,心里想,你的说话最通,讲了半天,等于没有讲。看来你也吃不准,只好这样讲。 曹操再作思量,明白了。不管有火、无火,刘备就在桥那边。孔明为了保证刘备的安全撤走,所以叫张飞在此埋伏、但是究竟有火,还是没有火?记得夏侯惇兵进博望坡,被大火一烧,十万人全军覆没;张辽带兵十万三冲鹊尾山,横说有火,竖说有火,结果只是吓唬一下;后来兵进新野,一把大火把十万兵烧个精光;我上次亲自到樊城,遇到张飞,他说有火攻、我信以为真,结果是假的;今天末……曹操想到这里,心寒胆战。如果火攻按照这个规律来烧的话,今天应该是真的火攻。 打仗哪有规律可循?若然诸葛亮的用兵只不过如此简单,何能助刘备得此三分天下?也难怪曹操要见孔明怕,数十年来他一向打胜仗,有他的一套战略战术。突然近来连遭大火焚烧,几经挫折,总难彻底消灭刘备,又孔明有经天纬地之才,安邦治国之能,胸怀六稻三略,熟知天文地理,自己虽非庸碌之辈,到底略逊一筹。所以他钻到牛角尖里去了。 既然逢到是真的火攻,那末就退兵吧。曹操不愿、恐被别人笑他。再一想,有了!让我把人马向你桥上冲一冲?好象我已看破机关,虚张声势来试他一试。要是真有火攻,我大队一冲,张飞必然开心,认为我中计了。见你开心,我便退兵:要是火攻是假,见到我八十三万人马冲锋,你毕竟是人包的胆,而不是胆包的人,总要露形。等到这时,我趁势冲。对。曹操立即传令:“来!与老大大队前冲!” 曹操左手执令旗,起右手的袍袖向前面一抖,发出了假冲锋的信号。尽管是假的,但声势浩大。大将备执手中兵刃,长短武器都起着盘头,开着四门。本来刀枪全部落下,刹那间,从前到后,刀枪旗幡统统高举。马队将马一拎,马儿昂首嘶叫,准备泼蹄。 步兵准备开步走。正是:号角吹,战鼓敲,炮声隆隆,一片喊叫之声:“冲──!”真是地动天摇,震耳欲聋。曹操在桥下定神观察张飞的神情。 虽说是假冲锋,但百万大军的声势实在太大了。张飞以为曹操已经看破机关:但怎样被他看破的呢?一想,肯定树林里的这队马军马尾巴的树枝掉了,或者哪个下马来大小便,被曹操看破;或者听见曹兵的喊叫,吓破了胆,故而露出破绽。要是被他们冲过桥来,那末阿哥阿嫂、文官武将会一网打尽,子龙又打得精神疲乏,难以抵敌,眼睁睁地、看着我家大哥彻底完结,叫我于心何忍?你曹操要冲上桥,我张飞也不逃,索性冲下去,杀你一个落花流水,打一个鱼死网破。张飞是横眉目暴,眉头高挑,虎须倒竖,须发皆张,威震敌胆。张飞也作了一个准备冲下来的姿势,你不上来,我也不下去。毕竟张飞一个人,没有人助威呐喊。因此他把文八蛇矛手中一抱,嘴里一声吼叫:“哇呀……!”如虎啸,似龙吟,登时飞禽落地,走兽失足。 这一声喊叫,张飞自己还未意识到威力如何。只见曹操身边的小侄夏侯杰,他本领寻常,在马上手执如意拐,猛听张飞一声吼叫,心胆俱裂。他的坐骑又非久战沙场,听得猛兽般的叫声,马屁股往上一掀,一个后羊桩,夏侯杰从马背上倒栽下来,正巧滚到曹操马前。曹操的马虽然不差,但听得叫喊,两耳直竖,心里也十分紧张。突然脚边有一样东西滚来,吃惊不小,要紧缩蹄,放下时正好踩在夏候杰的胸部,当场踏死。曹操正注目察看张飞的神态,见他一声叫,又觉自己马儿前蹄动,低头一看,见自己的侄儿已丧命,因此一个忘形,高喊一声:“啊呀!” 这时的所有战将都被张飞这声撕心裂肺的叫声所慑,顿时个个都想起前几年的一桩事来:关云长当时在白马坡前,斩去河北名将颜良。回营时,曹操极力称赞关将军本领高强。关云长就对曹操说:“关某虽好,怎及我家三弟。”曹操问云长:“令弟有多大能为?”云长回答说:“我家三弟吼叫—声,能力涨千斤。在百万营中,取上将首级,宛如囊中取物。”当时,曹操叫大家听好,千万不可忘却,而且曹操把这几句话用笔记在战袍之上。现在大家听见这声叫,个个心惊肉跳,神色慌张,万一他冲下来,我们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如何保你丞相呢。又听得丞相“啊呀”一叫,以为曹操心中害怕,大家误会,都想早些脱身逃命。手下见此状,要紧将曹操的马头圈转,准备逃跑。众文武见丞相马动,好似一道命令,乘机回马。一时间,人头簇动,争先恐后,家伙钻子在马屁股上乱打。曹操的银鬃马吃到家伙,泼开四蹄向前便逃。这样一来,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前呼后拥,一片混乱,大队倒退。 徐庶暗自高兴,一面逃,一面乘机恐吓曹操:“丞相!丞相不好了,张飞追上来了!” “喔哟!”曹操慌忙逃跑。 这时张飞自己倒发愣了:曹操这么好端端的百万大军为何要后退呢?张飞过去在战场之上从未这样吼叫过,今天难得这样喊叫一声,并不知道有多少作用。现在他却如梦初醒,恍然大悟:哦!原来曹兵是被我吓退的。一声吼叫以致能使曹操百万大军被吓退而混乱不堪!其实,又岂止吓退百万曹兵,就连那滚滚东流的长坂河水,被张飞这么一声喊,竟然喝住,朝西滚滚而去。从此有“喝水倒流”之说。到底张飞这声吼叫,有多少威风?前人有几句赞词:长坂桥边杀气生,横矛立马眼圆睁。一声好似轰雷震,独退曹家百万兵。这几句话,是足够想象玩味的。可知其威力究竟有多少! 话说小树林里的一队马军,正跑得气喘吁吁时,只听得耳边一阵山崩地裂的轰鸣声,大家听得清楚,却不知何物响亮到如此地步。一齐扣马对长坂桥方向看去,只见百万曹兵慌忙而退,正是人似潮涌,马如山崩,自相践踏,不计其数。又见张飞一个人在桥面上横矛勒马高声喊叫:“老张来也!”这队马军立即把马尾巴上的树枝松去,飞马赶到桥头──“三将军!三将军!” 张飞听得有人喊叫,他回头一看,见这队马军已到跟前。他浑身是劲“弟兄们,尔等可曾听得,老张一声吼叫,吓退了曹兵百万?” “刚才我们听到的声音,原来是你吼叫的声啊?” “是啊!” 大家朝前看看,敌人确实已经全部退走。张飞独退百万大军,真是古今少有。 弟兄们对张飞说道:“三将军,既然曹操退兵,那我们也快走吧!” “好,我们走吧。”张飞退过桥头,刚刚准备要走,忽然又立定,他对这顶长坂桥看看,想,虽然曹兵百万被我吓退,但不知他们到底为什么退兵。如此看来,这顶桥放在那里,总觉不妥当,倘然我带兵一走,曹操打听下来没有火攻,他肯定马上就追上来,我们还是逃不远。所以他下令把这座桥拆去。张飞拆了桥以后,认为即使你曹操要想追;追上来,已经没有桥了!他就无法可想。其实张飞又犯老毛病了:上次樊城吊桥计成,事后把襄江面上的船只全部烧去,被孔明军师指出,这是个破绽。曹操生平多疑,反而马上追来。你只要把船抛锚带缆,叫他前来,他倒反而不敢。因为你烧船,说明你胆怯,曹操就知道是退兵之计,因此马上就来。现在张飞把孔明的说话又忘得一干二净。今日拆桥,与往日烧船同出一辙,一无两样。 要知后来曹孟德大队如何赶来。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五回 刘备被困汉江边 关羽独挡汉津口 张飞见曹操退兵,便吩咐弟兄们:”快把这顶桥梁拆掉。”小兵又不懂得进出的,自然听你张飞作主。弟兄们正要上前动手,张飞叫大家闪过一旁。原来他见长坂桥年深月久,跑到桥畔,起手中长矛,望桥板的缝隙中就是一矛搠进去,然后用力一撬,这座桥板到了张飞的矛上,再用力向河对面把矛一甩。只听得“哧嗵”一声,只见桥板已在急流之中往下游漂去。张飞远望曹兵大队退去,方才放心带兵而去。 树林之中的文官武将也同刘备一样,一个个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张飞的消息。忽闻一声巨响,后又听得一片人喊马嘶的嘈杂之声,把沉睡中的赵云惊醒。见自己的头枕在皇叔的腿上,感到疚愧难当,急忙从地上跳起来。又见银甲洗刷一新,子龙想,皇叔啊,你待我真是亲如骨肉,情同手足,我赵云何德何能,竟能“君股臣枕”,就是肝脑涂地,亦难报其恩。赵云心中更是感激不尽。自此君臣更是肝胆相照。赵云马上穿好银甲,青釭剑腰内插好,上马提枪,准备迎敌。  皇叔与文武全都上马,甘夫人抱小主上了军车。一切整顿齐备,待命出发。 就在此时,张飞带兵赶到:“大哥啊!” “三弟,你竟回来了。那曹操怎样?” “大哥啊,曹操百万贼兵,被兄弟吼叫一声,吓退了。” “三弟,竟有此等事么?哈……真是古今少有的了。” “大哥,放心吧,曹贼永远不会前来了。” “三弟,你怎见得老贼无法追来了?” “这座长坂桥被兄弟拆去,没有了桥梁,他还有什么办法过来呢?” 皇叔一听,就知道张飞又犯下错误了。因此对他说道:“呵呀,三弟,你又把军师的话忘怀了!你一拆桥,曹操马上就来!” 张飞听了大哥刘备的话,才恍然大悟,原来我自己用了计反而自己又去拆穿,便同刘备说:“拆也拆了,曹兵若来,兄弟再去抵挡,现在赶快走吧。” 张飞、赵云保了皇叔和甘夫人、小主等,同众文武、子民、汉兵一起往前赶路。百姓们扶老携幼在前,立往东南而去。走不多远,只听背后炮声隆隆,杀声震天,曹操的大队果然追赶前来。 刚才,曹操同众文武被张飞的吼叫声吓破了胆,闻风而逃。后来发现张飞没有追上来,曹操便传令停队,方才松了口气,重整旗鼓,一面命小兵再去打探军情。曹操便问旁边文武:“你们为何一起后退?”文武曰:“丞相你自己高喊‘啊哟’,我们以为你见张飞害怕,叫我们后退,所以大家都退了下来。”曹操说:“我因侄儿夏侯杰被马踏死,因此‘啊哟’。你们都弄错的了。”曹操想,这都是我叫了一声的不好,幸得张飞未追上来。 这时,探兵已回来,将探到的情况一一向曹操察报:“相爷,面前不要说没有火攻,就是张飞的人影都不知去向,而且一顶长坂桥都被他拆去的了。”曹操想,我又中了阿憨的计策,刚才全队冲上去,料他无能抵挡我八十三万大军。不过现在还来得及,他拆桥就是怕我追赶上去,到底是阿憨,岂不想想,我百万大军要造几顶行军大桥,还不是易如反掌,即使造-百顶也花不了多少工夫。待我造好桥梁追赶上去,亦不为晚矣。 曹操一面命令小兵上前将夏侯杰的尸首抱下来,买棺成殓。此番虽然打了胜仗,可是棺材倒要买不少。另一方面吩咐手下,立即在长坂河上架起十二顶行军大桥。这种行军大桥,不是用砖头石头砌成,而是用粗竹编扎而成。这些行军桥早已造好,随军带来,所谓逢水架桥,只要把编好的竹桥搭在河面上,就可过河了。因此,十二顶大桥片刻之间齐备。 曹操在红罗伞盖下,文武左右簇拥着丞相,一彪彪、一队队整整齐齐,过行军桥,追了上去。 刘备带领文武也在向前进发。前面已见两座山峰,叫飞虎山。这时刘备坐在马上: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心想,原打算到江夏那刘琦公子那里去避一避,可是自己败到如此地步,有何面目!不觉已到飞虎山下,本来要转弯走的,但是前面百姓领路,他们不知如何走法,只是一直向前走。直走了十来里路,方才知道走岔了路,百姓都在叫喊:“不好走嘞!不好走呀!”大家站定,抬头一看,面前白茫茫一江阻隔,但听得一片白浪拍岸之声。 汉江到了,刘备独自思忖:我与这条江的缘份确实不错,上次兵败汝南,也是困到汉江,不过是另一头。今天兵败长坂,又被困在汉江。看来今天不能脱险了,命该如此。见江面上一无船只,这样阔的江面,更谈不上桥了。后面的炮声、喊声越来越近,曹操大队已经离此不远了。真是前不能进一一江水滔滔;后不能退一-敌兵杀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倘然再回转飞虎山,绕道而行已经来不及了,那时正好曹兵赶到,岂非自投罗网。 大家都无法可想,一个个眼睁睁地望着刘备。皇叔长叹一声,想我自从桃园结义以来,扫黄巾、战虎牢,受圣天子衣带血诏,欲灭曹操。谁料想败小沛、徐州、汝南、当阳,尤其此战败得不可收拾。看来我刘备今生无能为力,只能被曹操所灭。他便对所有文武说道:“众位先生,列位将军,尔等皆是文可安邦,武能定国。跟了刘备,耽搁尔等锦绣前程。待刘备一死,尔等把刘备的首级送与曹操,尚可保命。曹操与我是冤家对头,与你们无干的。”说罢,刘备的手捏到腰悬的宝剑柄上,“哐”把剑拔出半口,准备一死。护卫在旁的赵云立即-把抓住剑柄,便与刘备说道:“主公,你何必英雄志短?老贼到此,我可与三将军一起抵挡。” 文武都异口同声劝说皇叔:“千万不可如此。”张飞想,我与你是结义弟兄,同生共死。所以对刘备说道:“大哥,你一死,我也要死的。”子龙把刘备抽出的半口剑推了进去。刘备想,我败到如此地步,手下文武为我吃了不少苦头,可是目前情绪还这样好,对曹操个个咬牙切齿,并无惧敌之心。倘然我一死了之,这班文武叫他们何处投身呢?难道叫他们弃明投暗,降曹助虐吗?他们跟了我多年以来,肝胆相照。对大汉基业赤胆忠心,我这未竟的事业叫谁来完成呢?虽说眼下的局势于我不利,但我的一班人马尚全,还有孔明军师,我自己不能灰心丧气。 常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假如过此难关,日后步步高升也未可知。因此刘备逐渐坚定了信念,决定同众将在此背水一战。旁边的张飞也在动脑筋:今朝都是我拆桥的坏处;要是不拆桥,曹操也不会马上赶来,大哥也不会想到拔剑自刎。见到这种情景,他实在忍不住气了,说道:“大哥啊:请你放心在此等候便了,来者贼兵贼将,待兄弟前去抵挡。” “三弟,你怎样抵挡曹兵呢?”刘备想,你刚才一拆桥,把计策全部戳穿,还有什么办法去抵挡曹操。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刘备更是危险。“大哥,你不要担心,兄弟自有主张。”张飞说罢,圈马飞奔而去。此地都在等候他的消息。三将军一人一骑,扬鞭催马,十里路不消片刻便到,已经来到了飞虎山两峰中间的山路之上。见曹操大队逶迤而来,他扣马横矛。心里想,曹操赶来,我怎样对付呢?再用计吧,根本无计可施,况且曹操也不会再上我的当了。只有拼死一战。 猛然间,飞虎山上,“当!”一声炮响。张飞一吓,想曹操的用兵果然不错,山上已经埋伏好了人马。那末,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既然这里有敌人,就先战了再说。张飞马上抓紧长矛,睁大环眼对飞虎山上望去,只见左面半山腰里排出一千马队,排成一字长蛇阵,马头斩斩齐齐,马上小兵个个精神抖擞。号衣上,胸前一个“汉”,背后一个“刘”字,手里有的长枪,有的大刀。等到马队排好后,又是一声炮响。在左面下来一层山套排出一千步兵,每人手执一口钢刀,在马队前面排得齐齐整整,人人斗志昂扬。 无多片刻,又是一声炮响,再下来一层山套,排列出一千弓箭手,每个小兵前胸后背有两个大飞羽袋,胸前二十五支箭,背后二十四支箭,弓弦之上一支箭,严阵以待。三千兵排好,最后-声炮响,排出五百校刀手,二十名关西汉。上首里走出一匹银鬃马,马背上坐着浑身雪白,银盔银甲,手执一口银板刀的公子关平。下首里,立好一个周身墨黑,头戴一顶蝴蝶盔,倒拖红缨,刘海带头颈里贴好,身穿银丝软甲,甲上丝带吊挂,腰里插好两柄锤头,双手捧一口八十三斤重的青龙大刀,弹出-双电光眼,露出两只獠牙,一个黑脸蛋子,云长马前步将周仓。中间推出一辆大车,车上一面绿缎子大旗,旗上写着“大汉、汉寿亭侯、前将军”。旗帜中央一个圆台面大的“关”字,临风飘扬。 耳闻一声战马长嘶,只见一匹血喷大红的赤兔龙驹,到大旗前扣住,马背上坐着云长,见他头戴青巾拖红缨,身穿鹦哥绿战袍,玉带围腰,腰悬一口龙泉宝剑,足蹬粉底乌靴。周仓立即跑到关将军马前,双手便将龙刀呈上。关云长起右手在龙刀柄上抓牢,周仓退过去,双手拙出腰间锤头,上下一分。云长便把龙刀换到左手,向背后一执,右手撩着长须,红脸上,蚕眉扬,凤眼明。正是:手执青龙偃月刀,飞虎山前独挡曹。 山下的张飞看得清清楚楚,不是曹兵杀出,原来是红脸二哥。心里想,二哥,你好不威风啊:敌兵将到,此任全拜托你了。因此张飞放下心来,把长矛架好,对山套上的云长把手一拱:“山套上二哥,兄弟有礼了。” 关羽看见山路上的张飞,心里很快活,过一会儿,弟兄可以团聚了。叫一声:“下面三弟!” “二哥!你看,曹操大队从那边而来,我家大哥兵困汉江,兄弟无能抵挡。二哥你看怎样?” “三弟,请你回复皇兄,来者曹兵,自有关某在此。” 张飞圈马回转,兴高采烈地来到汉江边与刘备说:“大哥啊,没事了!” “三弟,怎样不死了?” “兄弟回到山路之上,听得山上一声炮响,杀出一彪人马。大哥,你可知道是谁来了?” 刘备想,叫我一下子哪里猜得中呢?“莫非是你家先生诸葛军师来了?” “非也!乃是我家二哥红脸。他请你大哥放心,曹操前来,由他抵挡。大哥啊,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刘备听完,松了口气。自从孔明长坂坡一走,好比房子抽去了一很庭柱,没了主心骨,以为他临阵脱逃。原来他早有妙计安排。有了二弟,我就更放心了。 再说,曹操的大队早已过了行军大桥,往飞虎山而来。曹操的两个探子,看见飞虎山上排满军队,威风凛凛,又见关将军手执龙刀,怒目相视,吓得他们魂飞魄散,掉转身躯往后就逃。 关云长打仗与别人不同。见两个探子伸头缩脑,东张西望,山套之上连兵带将三千五百二十三人,声音全无。探子回去,来到曹操马前:“报禀丞相!” “何事报来?” “前面飞虎山套上,有红脸关将军拦住去路。请丞相定夺。” 曹操听说前面有关云长挡住去路。心想,自从云长当年在我许昌淹留六十三天以后,至今数年未见了。现在此地飞虎山下相遇,何不前去会他一会。尤其近几年来,手下降将较多,都不知道我与云长是老朋友。话要说回来,曹操对于关云长的为人是十分钦佩,甚至崇拜的。他以自己有这样的朋友而骄傲,感到很有面子。因此招呼一声:“列公。” “丞相。丞相!” “跟了老夫上前一看。”一路带领文武上前,来到飞虎山下传令停队。抬头见云长在山套之上,丞相带文武又跑近一点,然后扣马。大家见山套上的关将军,果然名不虚传,赫赫威风。曹操对云长把手一拱:“山套之上,我道是谁,原来是二将军、君侯、云长兄、美髯公。” 真是丑人闲话多,丑戏锣鼓多,称呼叫了一连串。曹操能叫出这许多称呼来,不无道理。最初时,刘、关、张曾与我曹操共过事,关云长在三弟兄中排行第二,便叫他一声二将军;后来在白马坡斩颜良,皇上封他为汉寿亭侯,我便称他君侯;我领他上殿见驾,皇帝见他两根须髯漂亮,称他真是美髯,我便呼他美髯公,加个“公”字更拾高他的身价;唤他一声云长兄,这是老朋友之间称兄道弟,乃家常便饭──“别来无恙?”这一句话,曹操每逢碰着云长,总要讲的。表示分别以后,我一直很牵记你,你的身体一定很好的意思,也可以在文官武将面前,显示一下自己同云长的亲密关系。“老夫有礼了。哈……” 云长听得清楚,看得分明。见曹操百万人马象一望无边的大海那样暂时平静了下来,刀枪旗幡又似大船的篷帆──样落了下来。听得曹操打招呼,心里想,曹操啊,我不能同你老实说,孔明先生早已给我锦囊一封,命我照锦囊背诵。等到锦囊背完,你的人马逃得精光。我心里有点不相信,背锦囊能背退百万大军,这好象有点神话色彩了。对曹操看看,请你与我配合好,我背完一段或两段,你就退兵吧。哪里知道诸葛亮真是神机妙算,一点不错。说到三段背完退兵,绝对不会听了二段半就退兵。 云长想到这里,把手中龙刀在鸟翅环上架好,将身躯在马上一侧,绿袍袖子一抖,对山脚下的曹操把手一拱:“下面丞相,关某还礼了。” “将军少礼。哈……啊,君侯,带领人马在此有何事啊?” 关将军对他看看。你曹操就是这点不好,喜欢装腔作势,装聋作哑。明明你要剿灭我等弟兄,却反问我干些什么。那末我也来问问你看,为何兴师动众?” “请问丞相,带兵到此何事?” “若说曹某末,哦……” 曹操心里也在转念,红面孔倒也非常厉害,我问他干什么,他倒先要问我干什么。 算了,大家都是明白人,不必再兜圈子了,有话就明说了吧:“将军听了,令兄刘备烧皇师二十万,龙心大怒,欲命老夫拿捉令兄。当阳被刘备脱身,老夫带兵追赶,不料在此途遇将军。请问君侯在此何事啊?” 云长一听,想,你这老贼真是老奸巨猾:当了我的面,横一个刘备、竖一个刘备。既然你实说,我也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丞相听了,关某奉令带兵在此飞虎山前──” “何事啊?” “拿捉──” “拿捉谁啊?” 这个老贼一点不识相,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真是赶老虎上山──“拿捉丞相!”云长说完,面孔板,凤眼弹,起右手一把抓起鸟翅环上的龙刀,对下面的曹操将刀一指挥:“已在此等了你长久了!” “这个末……”曹操见云长红脸铁板,知道他火冒了,一下子无言可答。没有了落场势,独是这个那个。关云长知道曹操的贼脾气,让我背一段锦囊给他听听,但愿他听了就跑。将龙刀重又架好,口中念念有词:“丞相听了,关某奉军师将令,埋伏火攻在此飞虎山前,要把你丞相的人马,烧个全军覆没。本当早巳下手,因在皇城受你六十三天之情,因此未曾下手,特此关切。望丞相大队速退,不然后悔莫及。” “火攻!这个……”曹操想,刚才长坂桥上遇到你家三弟,也说奉命埋伏火攻,结果是虚惊一场。现在你也说有火攻,这话要是放在别人嘴里,我只当他是放屁:你从不扯谎,说到有火攻,倒要让我思考一下。心里想,诸葛亮用兵虚虚实实,料事如神,我不得不防。因此信疑参半。这是买你关云长的面子。那末退兵吧?千万不能退我这里阵脚一乱,他趁势一追,百万大军肯定溃不成军,自相践踏。况且凭你这句话,半点火星都未见到,我一退兵,岂不要被人耻笑我曹操气壮如牛,胆小如鼠,打仗不动脑筋。因此只是敷衍,却不动身:“多蒙君侯容情,老夫立即退兵。” 云长一看,曹操口不应心,嘴说身不动。心里想,孔明是有道理,用人恰如其份,知道我适应这种场合,定能吓住曹操,并且料到留操现在还不会退兵。  曹军前排的文武和将士,听说这里有火攻,消息不翼而飞,一会儿传到了后队。诸葛亮的两把大火,确实把曹兵都烧怕了,一旦听到火,心已经寒了。两旁文武呢,也是将信将疑。有的想,横一个火攻,竖一个火攻,看来真的要烧一次才罢休。尤其见关云长一本正经,煞有介事。也有的想,有了火早就烧了,也不会等到现在。不过,大家虽然各持己见,又不敢下结论,因此一个都不作声。云长见第一段背后,曹操不退兵,只有再背下去:“丞相莫非不信么?” “暖!将军的说话,老夫哪有不信之理?” “信则信,何不退兵?” “立即就退,马上就退。来啊!传老夫将令,大队后退了。” 曹操奸诈,嘴里这么讲,眼睛在对两边示意,我是暂时稳一稳关云长的心,千万不能退,再要看一看,到底有没有理伏。两旁文武心领神会,按兵不动。云长也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看来“台词”只好再背:“丞相。” “将军怎样?” “关某造地雷八个,一十六尊大炮,要把丞相的人马打一个片甲不归,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本当早已动手,因关某当年受丞相之恩,三日小宴,五日大宴,上马相敬,下马相迎,因此至今未曾下手。望丞相大队速退,否则起手无情!” “这个……” 曹操听到这几句话,又相信了三分。因为八个地雷、十六门大炮,不是现在才知道,老早就有所闻听,只是没有见过。当初在樊城,张飞在城头上架十六个树桩,说是十六门大炮;我也听说你造过这些东西,可是从来未用过。想必今天你家兄长刘备在此生死紧急关头,你拿出来用一用,这倒不可不防。      曹兵们听见有地雷大炮,一个个心慌意乱起来。就连那些原来不相信有火攻的文武,也都默不作声了,眼光一下子集中到曹操面孔上,意思是,关云长看在你们旧交情的份上,几番良言相告,所以不动手。趁现在还未动手,我们退兵吧,不要弄得关云长发脾气,是没有便宜可以占的。 曹操虽然相信十之七八,但不见火光怎么叫火攻呢?还是再等一等。所以说,诸葛亮料到他不吃一点大吓头,他是不会心甘情愿退兵的。因此三段锦囊不可少背一段。曹操对两边文武看看,心里想,多少要见一点颜色。因此嘴里仍在和调:“将军的美意,老夫感恩在心。来啊!与我大队倒退了。” 云长见曹操还在耍花招,知道他是蜡烛脾气,不点不亮,那末只有象演戏一样,把第三段背出来。关将军面孔一板,声音洪亮──“关某屡次关切,丞相不信。如今下手非某之罪也!罢!罢!罢!” 罢字出口,着脚无救。曹操见云长如此坚决,倒觉懊悔。但是已经弄僵,索性再看他怎样。只听云长一声令下:“周仓!” “小人在~” “与我山套之中去放地雷。” “小人遵命:” 周仓旋转身来,一个旋风来到山套后面。他做些什么呢?据说拉掉了裤子,蹲下来大便。这是说说笑话罢了。其实是在山套后面有一万从江夏借来的兵,传令每个小兵手里的两个火把,都点上火,一万兵就是两万个火把。这时太阳已经西,天空中霞光万道,彩云朵朵。两万个火把映得飞虎山映得通红雪亮。 云长又下令:“儿啊!” “孩儿在此。”公子关平跑到关将军马前。 “点炮!” “遵爹爹吩咐。” 关云长与公子关平父子两人,分立左右。关平传令,命五百校刀手分开。本来被他们遮住了后山套,现在一目了然。下面的曹操与众文武望上来清清楚楚。只见十六门炮架子上,矗立着十六门大炮。关平一声令下:“来!与我点炮。” 旁边走出十六名关西大汉,从背后抽出火把,在风里一闪,火光烁烁,点燃十六门火炮上的药线。 曹操见火炮药线旺,火星直蹿,一下子急得口都开不出。心里还在责备自已太多疑了。关将军同我多次说明,可是我不相信,把他的一片诚心辜负了。现在完了,十六门炮声一响,我曹操凑得最近,肯定被炸得血肉横飞,粉身碎骨。想到地下还有地雷八个,一定在山脚之下,火炮打,地雷响,我的军队在前排的,都要轰完。见山套后面,红火直冲九霄。曹操心急如焚,对着山套上的云长,只是双手乱摇。屏了好久,方才结结巴巴讲了一句:“将军,且慢!” 文武想,你这个老贼,人家的好话不信,现在你也急了?你看药线已经着了,快点走吧!再慢一步就要葬身火海了。有人要紧圈转丞相的马头,并用家伙钻子在马屁股上连连打着。曹操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慌忙逃命而去。文武随后紧跟,小兵前队作后队,后队作前队,象潮水般地向长坂桥涌去,望风而退。    在后面长扳河面上的十二座行军大桥,原来上面立满了人。现在见前面人似潮涌向后退来,争先恐后向对岸逃去。 再说这种行军大桥,只不过暂时行行军还可以支撑,现在大家都要抢先过河,你推我拉,你抢我夺,桥面上挤满逃兵,一下子又都不能全部过去,大家脚里用力,十二座桥顿时断掉,曹兵成千上万向河里跌下去。即使善水的人,这时也施展不开自己的本领,眼睁睁溺死在长坂河中。可是后面的曹兵还在逃过来,见行军桥已断,要想立定不走,可是由不得自己作主,还被后面的逃兵推下河去。就这样,前面的兵,总是被后面的兵一排排、一队队推下河去。不消多时,长坂河面上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道,曹兵大队就从这新筑成的死尸大道上逃命过桥。这一阵混乱,曹兵被踏死、溺死者,不计其数。 飞虎山上十六门大炮,直到药线烧完,末闻响声。哪里来什么火炮呢?有了岂会不打?原来又是十六门假炮。云长收拾三军,带了关平、周仓,以及一万三千五百二十名兵士,离开飞虎山,直奔汉江边去见刘备。 曹操一口气退了数十里路,总以为后面烈焰翻滚,火光冲天,还在拍马奔逃。听得后面有人叫唤:“丞相住马,并无火炮地雷。”曹操方才扣马。他惊魂未定,问两旁文武说:“列公,老夫的首级,可在颈项之上?” 大家都禁不住笑了出来,说:“丞相无恙。”这老贼吓昏了头。现在听说没有火炮,曹操想想不对:我亲眼目睹药线着,青烟飞,怎么会不打出来呢?莫非又上当?立即命手下前去打探。 手下飞马到飞虎山上:,不见云长,也无一兵一卒,十六门大炮安然放着。小兵上前一看,炮衣都没有除去。把炮衣解下来一看,原来正是十六个树桩桩,挺立在那里。迅速回来复曹操。 曹操听得是假老戏,心里怨恨交加。云长阿,我一直以为你是老实人,你的话我总归相信。不料你今天也说谎话了,我中了你的计,损兵折将。你真不够朋友,达肯定是诸葛亮的安排,我佩服。曹操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又不好向手下文武讲穿。若然我埋怨云长欺骗于我,那末肯定有人要说我,一向把云长捧上天,样样好,自己人的说话总不听,现在上当中计,是罪有应得。我说坏关云长,也等于说坏我自己。所以他不但不说穿,相反还要强装笑脸,感激关将军容情,把药线熄灭。 文武大家都知道曹操分明是在为关云长辩护,也没有人出来点穿。曹操想,这次未能除去刘备,但是打得他落花流水,无栖身之地。料他一时难成气候,那末让我回转皇城整顿兵马,伺机再行出兵。因此曹操大队驻扎当阳道,准备明天班师回朝。 假如被你这么轻轻松松收兵回去,便宜了你百万曹兵。旁边的徐庶一直在暗中相助刘备。见曹操要罢师,心想,此番你一百万人马,在长坂坡打败刘备,但没有擒住他,以为大获全胜。要想回转皇城,没有这么便当。我有计策在此,定叫你一败涂地,送掉老命。元直在曹操处前后一年多,给曹操上的当不是一次二次,从未象今天这么大,险些送去曹操的性命。而且曹操一下子还不知是计,直要到赤壁烧完,方才明白自己中了徐庶设下的圈套──徐庶走到曹操面前:“丞相,徐某有礼了。” “元直公何事?” “远相此番兴师百万,为什么不能把刘备消灭,这点请丞相仔细思量。” 不错,这个问题值得一想。刘备被我围困当阳,已成釜底之鱼,笼中之虎,怎样又被他逃遁呢?即使下回再来,恐无此等良机。何况他几遭挫败,定然要设法报仇雪恨。感到徐庶的话,确非等闲之谈,其中大有文章。便问元直:“那你看,此番究竟怎样会被刘备脱逃?今后又如何对付于他?” 这真叫生病人找鬼商量──死得快。曹操他是上当上不怕。徐庶的话听来总是顺耳顺心,好象金玉良言,到后来又总是上当受骗,大败而归。徐庶见问,回答道:“丞相,依我看来刘备他是兵微将寡,日薄西山,奄奄一息。与他周旋,太合不来。打胜仗吧,他是孤穷之辈,你丞相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徐庶眼光远,气派好,看问题比我曹操透彻。就说此番当阳之战,虽说我曹操胜了他,但是自己也死伤了数十员大将,相比起来,还是我曹操输得惨。我好比一个腰缠万贯的富翁,而他却是一个惨淡经营的穷汉,我赢了他,也发不了财,反而有可能还要倒贴一点。 徐庶见曹操不作声,因此继续说道:“丞相,我看只有让刘备自取灭亡。” “刘备岂会自灭?” “丞相,现在天下尽被丞相所灭,唯有江东孙权,盘踞江南六郡八十一州。孙权好比一裸大树,刘备尚有可能栖息于江东。观在趁刘备当阳新败,还在喘息之机,请丞相挥师江东,一举平定孙权。江东孙权,自从他兄长孙策亡故,即位以来,年数不长。久不用兵,又无作战经验,他耳闻丞相百万雄师下江南,我看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投降你丞相;第二条路被你丞相相踏平江东六郡。要是他投降你丞相的话,命他攻打刘备,以功补过;不降者,丞相平定江东。江东一定,就象大树倒下,刘备这只惊弓之鸟无林可投,无案可栖,只是漫天飞逃,结果也是两条路:第一条投降;第二条自亡。这样,一举两得,事半功倍,天下平定在此一着。丞相看来,此计若何?” 听完徐庶的计策,曹操翻来覆去思虑,实是无懈可击的万全之计。看来我攻伐江东,还有这么深奥的道理,若非元直提及,我更难想到。江东被我所灭,刘备亦无路可走。我此番调齐百万人马,亦非容易。七月出兵,九月回师,刘备未灭,反而损兵折将,有何面目班师回朝?岂不要被天下人看轻我曹操?即使下次再来,恐怕局势有变,到时再要调兵谴将,就不是这么便当的事了!何不趁此机会踏平江东?本来我无法下长江水战,现在刘表去世,刘琮己死,荆州归我曹操,刘表的二十八万水军,足够用于攻打江东。曹操苦思冥想,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事实上,这确是一条妙计:如果孔明不连东吴,曹操定然达到目的。即使孔明东连孙权,也要大动一番脑筋,才能够打败百万曹兵。因此,徐庶一面献计于曹操,一面也在想着诸葛亮,是否想得到这一着,我已说得曹操屯兵赤壁打江东,你一定要设法联络东吴,想必诸葛亮在这点上在我徐庶之上。否则我事与愿违。 曹操听了元直之言,问两旁文武,意下如何。文武中有资格的人,都赞成这种看法,确是良策。余者更无异议,亦然随波逐流。 曹操一角文书到荆襄,把蔡瑁、张允调到军前,封为水军大都督,命一万只战船开下长江。然后大队离此当阳,屯于江北赤壁山。二十八万水军扎在江边,左右两座大的水营,江边二十五座水营门宛如月牙,水营门外木排无数。一万只战船中,七千只是大号二号战舰。三千只是小船,称为浪里钻,水上飞,都是巡哨,或往来通信之用。曹操亲率五十五万陆军驻扎在岸上,大营中将台高筑。真是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屯兵赤壁,虎视江东。 话说刘备在汉江边,听得曹兵人声鼎沸,一片嘈杂。眨眼间,关将军带兵赶到。见过兄长刘备,说道:“我率军师之命,埋伏在飞虎山挡曹。军师预先吩咐,见你大哥走错了路,不必声张,让你大哥困于汉江。曹操追来,命我按锦囊办事。现在曹兵百万尽被兄弟吓退了,请大哥放心。” 刘备见云长带来的一彪人马,心中大喜。但不知孔明军师现在何处。去了三天,怎么还不前来?就在这时,只听江面上传来阵阵锣声:“乓……”,大家举目观看,木排船只无数,约有万把兄弟,船头上公子刘琦站在那里。原是孔明到江夏,说刘皇叔要败到汉江边、所以刘琦公子带了水兵亲自前来接应叔父。一路沿江过来,果见皇叔等人都在江边。公子见皇叔,要紧船只靠岸,然后登岸到刘备马前:“小侄接应来迟,望请叔父恕罪。有礼了。” “啊呀!侄儿少礼。” 公子到云长面前见过二叔。云长回礼。再到张飞面前见过三叔。张飞回过礼。赵云和文武都见过公子,少爷也一一回礼。正在此时,江而上又是一阵锣声。大家抬头一望:又是一批船只木排,大船头上一坐一立两个人,:立的便是夏口郡太守刘贤;坐的不问可知,乃是孔明先生。刘备见到先生也来了,真是又惊又喜:惊则惊你一走之后,我一仗大败,险些不能同你见面;喜则喜败仗虽吃,救星总算到来。因此要紧跑马到江边迎接先生。 孔明的船已渐渐靠近了岸。“啊,军师,刘备有礼了。”刘备想,自从你从卧龙岗出山以来,至今分别还是第一次。因此分外思念。 “贺喜主公!恭喜主公!” 刘皇叔想,我败到如此地步,还有什么喜事呢?便问道:“请问军师,喜从何来?” “主公,当阳一败,从今以后步步高升!”意思是以后你象矮子登梯,一步比一步高。军师继续说道:“往后,只有曹操挨打,决无主公受老贼之气。”这些活,刘备还不十分相信,一定到火烧赤壁后,方才完全相信。 孔明与刘贤太守一起上得岸来。军师把夏口太守刘贤介绍给刘备,互相见过礼。大家也见过了军师。诸葛亮便称赞赵云:“子龙,你真是其功非小!” “军师,末将未能保全二主母,竟被她赴井身亡。” “此等败仗是最大的一次,你能保全大主母和小主,已经是不易之极了。” 赵云暗暗称赞军师足个通情达理的人。孔明见君臣相聚,十分高兴。随即建议主公去夏口郡暂且安身。旁边刘琦一听,要紧劝说刘备去江夏郡。刘备想,我长坂坡败下来寸土全无,现在你拉我夺。一个夏口,一个江夏,到底去哪一处,一时不能决定。便问云长说:“二弟,你看到哪里而去?” “以我之见,夏口地方小,江夏毕竟是一郡之地。况本是老大王刘表的领地。荆襄九郡,八郡已被曹操占有,只有江夏郡还是我们刘家守住,还是到江夏好。”云长实事求是在对兄长说道理。因此,刘备决定去江夏郡,孔明想,既然去向已定,那末应该同刘太守打个招呼,今后还望多加联络。刘太守也无意见,辞别皇叔、孔明,带兵回夏口而去。事实上,孔明早就有去江夏的意思,因为他一生谨慎,唯恐今后汉事基业有了进展,刘琦公子要多说多活,说起来全靠我的江夏,否则刘备无安身立命之处。这样他今后就没有话说了,没有江夏,我们还有夏口。尽笛公子刘琦并无这种想法,但诸葛亮考虑得周密,有所防备。 现在刘备楷兵将百姓,全部下船,一齐开往江夏郡。一别江夏,公子刘琦使把兵符印信交与皇叔,说道:“小侄无能,江夏印信由你叔父执掌。” 刘备无论如何不肯接受这颗印。说道:“贤侄啊,此地江夏乃是你父亲的基业,愚叔只是在此权宿,印信还是公子执掌。”在刘备的再三谢绝下,刘琦只得作罢。 一到江夏,人马都安顿下来。怎样来收拾眼前的这副残局,这是当务之急。皇叔要从败中取胜,复兴汉业,简直难以想象。这种事情只有孔明想得到,他能够从失败之中,看到成功的因素,逐步使之成为现实。这是他的最大本领,也是他相助刘备的最大功勋。 诸葛亮一面把子民安好家,把败兵整编入伍,一面把刘备的家眷、文官武将等安排妥帖。方始同刘备说道:江夏郡要开丧了。要在城外校场共扎三座丧帐:第一座是老大王刘表的,因为刘表死后,刘琮闭丧不报,未曾开丧礼。一则他是这里荆襄之主,二来你主人刘备现在借他地盘重整旗鼓,讨个吉利。第二座是二主母糜氏,是你主人的贤良妻,小主的良母,应该追悼她。同时命人按子龙的说法,去当阳道取回主母的遗尸,用上等棺木追殓。第三座乃是樊城太守、老将军刘泌,他为国捐躯,应该祭吊一番。 刘备听后,十分赞同,想这些人都与我刘备知已,虽然我刘备还很穷,但也应该简单地祭吊一下,以表我刘备与他们的知遇之恩。不料孔明要在这次开丧中大做文章,创下三分汉基,故而摆足排场。这叫江夏郡大开丧。刘备见孔明如此铺张,也不知他搞些什么名堂。心里想,军师啊,我刘备的家底你不是不知道,要我一下子办这么一桩事情,破费这么多钱财。再说此地乃是侄儿的地方,我又当阳新败,还有哪个再来凭吊?因此问孔明:“军师,还有何人来此吊丧?” “主人开了丧,岂会无人前来?今天你主人吊,明天我诸葛亮吊,后天云长吊,翼德吊,接下来子龙吊,文吊武吊……” “自己人吊完之后便怎样?” “掉转头来,重新再吊。” 只有你孔明想得出来,吊丧倒有点象“走马灯”,周而复始,岂可如此!刘备嘴上不说,心里嘀咕。 “主公,你的三分天下,就在此开丧而来。这叫小钱不去,大钱不来。应该用的地方,再多的钱也要用,不该用的地方分文不用。我只要一个人前来吊丧,万事皆休,丧帐马上停止。”孔明明白刘备不解其意,略作解释。 “哪一个来吊呢?” “江东鲁肃。” “江东与我们有何来往?” “不要说没有来往,而且还有仇恨!” “有何冤仇?” “杀父之仇。” “孙权之父非我所杀。” “孙权的父亲孙坚,从虎牢关回去,路过荆襄,被刘表乱箭射死。刘表是你的兄长,岂不是与你们刘家有杀父之仇?” “既有此等仇隙,那末江东鲁肃怎么还会来此吊丧呢?” “此番,不要是杀父之仇,哪怕与江东有天大的怨仇,也定然会派鲁肃到此吊丧。 “这是什么道理?” “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诸葛亮对刘备说明,因为如此如此……所以必来! “如果鲁肃不来呢?” “丧帐开下去。” “鲁肃一年不来就开一年么?” “想必鲁肃得到江夏开丧的消息,也不可能相隔如此长的日期再来。这样吧,长话不如短说,你只要等我三天,第三天鲁肃来,我第四天丧帐闭。三天之中他不来,我第四天也闭。你主人看来如何?” 刘备听到话头重要,不敢阻拦,一准等他三天! 那末,三天之中鲁肃到底来不来呢?请听下册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回 孙仲谋大堂议事 鲁子敬江夏吊丧 话说刘备兵败江县诸葛亮定计在江夏开丧,估计东吴必来吊丧。刘备担心孙权不派人来,孔明听了笑笑,说不会不来,并且决定延长三天时间。 刘备问:“如若三天内不来又怎样?” 诸葛亮:“三天内不来,第四天一准闭丧。” 要向江东究竟来与不来,书分两头交代。 曹孟德亲率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屯兵赤壁,虎视江东。自从曹操在赤壁山驻扎军队以后,三江口日夜谣言四起,时常在夜半时分,有人高成:“曹兵曹将杀过江来了!”有辰光几个人在晚间吵架,也往往误以为曹兵在渡江了。当地官府,见军情重要,写好一道告急文书,遣人报向南徐(现在的镇江)。后来孙权迁都到秣陵(现称南京),三国时,孙权初建南京城,到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手里再修南京,又称谓建业。 小兵到南铁孙权府第下马,直报到里面。 孙权的父亲孙坚,在虎华关讨董卓之时,夜间突然从井内捞到一个死尸,乃是宫廷内的一名宫女,腰里悬挂一只匣子。打开匣子一看,内有一块玉玺方印,上面刻好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一看,已经少去一只角,用金子镶嵌的。这原是东汉太后,把这块方印掷向奸人。故而碎去一角。孙坚得到玉玺,想自己定有帝王之相,因此在虎牢关悄悄收兵。在回转东吴的路上,被荆襄的刘表截住,要孙坚缴出玉玺。孙坚说,我并没有此物。刘表要想搜查。孙坚说,我堂堂虎牢关的诸侯,岂能让你搜身。结果孙坚死在刘表的乱箭之下。 当时孙坚虽死,但玉玺已被心腹手下拿回江东,交给了他的长子孙策。 孙策,字伯符。年纪更轻,也是个当世之英雄,人称小霸王。他拿到了这方玉玺,心里想,此乃是锦上添花之物,要有了一定的地盘与实力,才能有用。现在我需要的是扩充人马,而不是这一方印,因此也不足为奇。 此时,袁术,袁公路正在各种招贤纳士,招兵买马,想南面称帝。孙来便将此印送与袁术,换得三千人马。未料竟被他打下江东六郡八十一州。不过在他平定江南六都后,寿命不长,仅活了三十六岁,使夭逝身亡了。三国期间,共有四个名人,都只活了三十六岁:第一个便是小霸王孙策;第二个江东小辈英雄周瑜;第三个乃号称凤雏的庞统;第四个就是曹操的孙子曹睿。当然,小百姓三十六岁死的,就不包括在内了。 孙策一死,便传位给兄弟孙权。今年三十二岁。他受了父兄传下来的基业,至今没有经过什么风浪。他在三国之中称英雄,是在赤壁败曹之后。孙权一生为人光明磊落,从不干那些不光彩的事。但在即位初期,尤其是赤壁之战的时期,由于他很少参战,经验不足,故而比较胆小。就因为他的胆怯,变化出了许多奥妙事情来,诸如孔明过江,孙、刘联兵,全在他的少有经验上而来。赤壁之后,他的胆也大了.经验亦丰富了。 孙权是南方人,生的北方相,所谓“南人北相”是也。碧眼紫髯,就是绿眼睛、紫胡须。立平地八尺左右,头戴龙冠,身穿龙袍;足用粉底乌靴,腰悬龙泉宝剑。早已说过,三国之时,各路诸侯都是各霸一方,帝王打扮。 孙权见手下人进见,将告急文书接到手里。看完,他心慌意乱。心想,太平饭吃到今朝,看来要不太平了。今有曹操百万雄兵,扎在对江赤壁,虎视眈眈,妄想犯我境地。我江东虽则地势险要,防守坚固,兵精粮足,然怎与曹操精锐之师相敌?是与他打,还是投降于他?我虽然是六郡之主,但未经战事,如此之大事,叫我如何处置?倒不如让我升坐大堂,问计于文武众人。便命手下退出。一声令下:“来!与我起鼓升堂。” 大堂之上“咚……!当……!”钟鼓齐鸣,文武得悉,立即汇集于大堂之上。文人近百位,皆是纱帽袍服:大袍阔服;武将两百左右,都是顶盔贯甲,盔明甲亮。至大堂上两旁分列,斩斩齐齐。麒麟门开,孙权从里面移步出来。两边虎威连连:“吴侯升堂!呼……哎……”孙权一声痰嗽:“八十一州建六郡,父兄基业定江东。”他中间坐定,两旁文武上前见孙权。因为他是江东之主,所以称他为吴侯。 “下官等见吴侯!”“末将等见吴侯!”…… “罢了!站过两旁。” 文武退下来,两边站立。 孙权使对左右说道:“堂上众位!今有告急到来,曹孟德他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屯兵赤壁,虎视江东。或战或降,权不能决。两旁看来如何啊?” 文武听得曹操屯兵江北,主公提问,大家你看我,我望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文人班里,大家不约而同都看着一个人。此人姓张名昭,宇子布。小霸王临终所托两个人,命兄弟孙权,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定问周瑜。 张昭今年三十一岁,立平地八尺,生得眉清目秀,身上纱帽红袍。年轻有为,确有才干。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心里明白,不论在什么场合,事情何等大小,我的话,孙权总是十分相信。因此他过于自信,并不多加考虑,说要降曹。在赤壁这回书中,张昭是走错了棋,被孙权看不起,被孔明在舌战时大骂一顿,也被周瑜训斥了一番。真是一失足成千古遗恨!张昭见众文武不作声,就从文班前排从容踏出,到孙权向前,一拱到底:“昭见吴侯。” “子布有何高论?” “吴侯,曹操兵多将广,我军兵微将寡。战之不胜,六郡遭灾。依昭看来,降曹则为上策。” 孙权虽然向文武问策“或战或降”,但毕竟是英雄气概,现在听张昭如此说法,心想父兄打下来的天下,难道就这样,白白地送与曹操,岂不被人耻笑我贪生怕死,苟且偷安?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同意。眼前你这般说活,只好看在父兄拜托的情份上,我就买你三分帐;倘若别人讲了,我定要问罪于他。因此把手一挥:“子布先生退过一旁,待权再来商议。” 张昭满不在乎,退到文人班中立定。哪里知道,你这番说话,已经激怒了武将班中一员老将,此人姓黄名盖,宇公覆。今年六十四岁,三世旧人。他先助孙坚,再帮孙策,现辅孙权,是江东三代老人马,功劳立了无数。现有的一些年轻大将,大都是他的门生。到后三国连营寨里,有一回书,名叫”一箭三老归天”,即一支箭射死三个老将:西川严颜,长沙黄忠,江东黄盖。 老将军黄盖闻说曹兵杀来,张昭劝主归降,真是气得不得了:张昭啊!小霸王临终重托于你,望你助主安邦定国,不料你竟说此屁话,我黄盖岂能等闲视之!见张昭退下来,黄盖要紧抢步上前:“老夫是公覆,忠心报吴侯!主公在上,黄盖有礼了。” 孙权见黄老将军火气十足,知道他必有妙见,便问:“老将军怎样?” “主公,你要知道,曹操托名汉相,实为汉贼,降曹乃是从奸助贼,必然招祸。黄盖看来,理应与贼交战!” 那末孙权啊,既然张昭劝你投降,你不愿意,现在黄盖叫你与曹操交战,就应该采纳他的主张。可是孙权两者皆不用。他的想法,最好是既不要投降,又不要打仗。他对黄盖看看,我不是不想打,就是怕吃败仗。吃了败仗以后,会像张昭说的那样,六郡要招灾的!因此把手一招:“老将军退在旁侧,容权再来商议。” 黄盖退下来,对文人班中张昭看看,你在文人班中最有威信,我黄盖也是武将中的老前辈,你要降曹是不对的,对付曹操只有立足在打上。 被你黄盖朝文人班中张昭这样一看么,坏事了!张昭想,在日里我说长就长,讲短就短。今朝我说降,你黄盖要战,在大堂之上摆什么老资格,存心和我作对。老实讲,我就有这点本事吓得主人不敢打。因此,重又踏出来:“昭见主公!” 孙权见张昭再次踏出来,便问道:“子布何事?” “主公,当年袁绍有七十万人马,曹操号称十万,实则只有七万兵马。但七万打败袁绍七十万,何况今日之曹操。望主公详察。”张昭自己明明知道错了,又晓得主人没有作战经验,而且胆小,不思安慰壮胆,反而为了同黄老将军赌气,再次踏出来进行恐吓。 孙权听了,又觉得有理。想当年曹操战河北,袁本初实力雄厚,势大滔天,雄兵七十万,手下大将有四庭柱,一正梁,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外甥。曹操只有七万人马,只及他十分之一,可是曹操能将袁绍杀败,并且一举踏平河北省,剿灭袁绍,将他的儿子等全部斩尽杀绝。官渡之战,远近闻名。他当时七万人马已经如此厉害,何况现在百万雄师!倘然我一仗败北,岂不要落得个不可收场、满门抄斩?因此对黄盖看看,看来打也无济于事。再对张昭望望,意思是投降之事关系重大,不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数。不知其他文人还有良策否:“列位先生意下如何?” 张昭见孙权犹豫不决,心里想今朝一定要与老黄盖斗一斗气。便回头对众文人一看,意思是,我们大家一条心,异口同声都愿降曹,看你黄盖有什么话讲。 在当时的社会里,出言吐语都要有资格,有身价。张昭是东吴的上大夫,又是孙权面前的红客,一般知识浅薄些的文人,哪个还敢有异议。顿时,这班文人唯唯诺诺,对着上面的孙权:”主公,下官看来降曹为上。”“某等看来,降曹为上。”……堂上是一片降曹之声。张昭得意洋洋,一手撩须,一边对武将班中的老将黄盖微微好笑,一个劲地点着头,“呃哈……”看谁斗得过谁! 老黄盖见此情景,直气得白须抖动。子布啊,我并不与你斗什么气,这是国家大事。在此大堂上共同商议对敌计策,都要为国家安危着想。你说降曹为上策,我以为不然,所以踏出来说明战曹的道理,你竟煽动文人一起投降,存心与我作对,把国家安危、庶民的存亡撇在脑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末,你能吓得主公不敢打,我也能讲得孙权不敢降。所以,黄盖也是二次闪出:“盖见主公。” “老将军怎样了?”孙权见他怒容满面,要紧问他。 “昔日袁本初降曹,全家被杀;近日刘琮降曹.母子被害。前车之辙,后车之鉴。望吴侯三思。” 老实说,曹操这个人的手段比强盗还要辣,强盗抢了钱财,不要人的命。曹操既要地盘,又要害人性命。当初袁绍投降了曹操,他的几个儿子:袁尚、袁谭、袁熙,全部被曹操杀光。就是今年的九月里,刘表的儿子刘琮,将o拱手献与曹操,但母子两人还是逃不脱自取灭亡的命运,而双双被害在去青州的路上。你吴侯要降曹,早有先例在此。 孙权一听,心里一顿。这倒难了,降要死,不降也要亡。 听了张昭的话去投降么,要招来杀身之祸。若要打么,单靠你老将军一个人,也是不行的。还是听听武将们的意见怎样:“列位将军意下如何?” 老将军黄盖也对众位将军看看,我们都受主公的恩禄,现在国难当头,大敌当前,正是英雄用武之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岂可屈膝缴械!文人要降,我们不能降。这班武将早已磨拳擦掌,战意已决,见黄老将军对他们一瞥,心里想,先主嘱托,宛如目前,岂能忘恩负义!宁可沙场战死,不愿在曹操手下偷生。因此个个理直气壮对孙权说:“吴侯听着,常言道,‘食君之禄,报君之恩。’小将欲战!末将欲打!……” 一片激战之声。黄盖放声大笑:“哈……” 此时东吴正是国泰民按,百业兴旺时期。要是武将听见打仗个个畏惧,那末国家便危险了。现在武将听说曹兵百万意欲吞并江东,个个义愤填膺,同仇敌忾,这是国家兴盛的征象。 孙权见两边文武结了帮,互相斗气,间文官总是到到担?问武将总是打打打。商议军情大事到了这等程度,好算是走上了绝路。因此招呼张昭、黄盖二人退下。孙权也不必多问了,两只手在虎案角上一撑,一对绿眼睛对大堂的两旁漫无目的地张望着,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 不料就被他这样四周环视下来,倒看出妙策来了。尽管当今外有曹兵百万涉境,内存文武两帮怄气,难道这六郡八十一州,竟无一人能出万安之计么?只见文班前排有两个人,都是上大夫,一个总是摇头,一个只管点头,旁若无人,泰然处之。这两个人至今一言未发。孙权想,点头摇头必有道理!一个人的举动,都受思想的支配,要是没有思想支配的乱动,除非是神经上有毛病。我本来举棋不定,倒不如请教他们。 到底先问谁呢?见点头者十分起劲,不知他赞同哪一方? 原来此人乃是诸葛亮的同胞兄长,名叫诸葛瑾,宇子瑜。孙权新近多次闻听刘备一反过去常败之态,连连取胜。烧博望,焚新野,连烧曹兵二十万,名望颇高,烧得曹兵闻风丧胆。 这些功绩全仗卧龙诸葛亮运筹决策。我这里也有个诸葛先生,怎么他就不及孔明? 说书人要交代几句。诸葛弟兄有三人,兄长诸葛瑾,江东孙权手下的上大夫,是个忠臣;孔明排行第二,小的名叫诸葛均,以后助曹操的孙子曹睿。照理说,一棵树上有一只果子甜,那末这棵树上的果子都是甜的了。因此,这时候孙权在想,既然兄弟诸葛亮本领大,那阿哥肯定也不会差多少。 让我来问一问看:“子瑜大夫。” 诸葛瑾正点头点得十分得意之时,主公的呼声他还未听见。孙权重又招呼他:“子瑜大夫。” 堂上文武听得孙权连喊两声,竟然仍旧没有答应,心里都在想,诸葛瑾怎么搞的?睡着了吗?目光不约而同一齐扫向前排,都注视着诸葛瑾。这时,诸葛瑾还在点头,点得非常起劲,感觉到周围有些骚动,顿觉得气氛有些不同,为何无数目光直盯住自己在看?“子瑜大夫。”听得孙权第三声招呼,方才恍然大悟,要紧从旁闪出,到孙权面前,躬身到底:“主公在上,下官在此有扎。” 孙权望着他,心里在琢磨,军情大事有关国家存亡,商谈到现在,还未有个定论。你诸葛瑾虽不及兄弟孔明,也非等闲之辈,趁早拿出个主意,我也可以见机行事了。你说打,我就全力以赴,凭借长江天险,决一死战。你说降,我也省得再操这份心思,免遭这刀兵之灾。所以对他说道:“或降或战,望子瑜一决。” 诸葛瑾想,要我与兄弟孔明相比,那真是望尘莫及。要是我有孔明那样的才干,也用不着大家在此枉费心机,愁眉苦脸的了。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叫我一个人拿出个权宜之计,这点本领我还未学到家。文官欲降,武将主战,我虽然也是个文墨之辈,却难吃准是降好还是战好。见吴侯望着自己,目光殷切,知道不能再屏下去。只有把话讲得模棱两可,活里活络,方可在此解围。便说道:“啊!吴侯。子布先生说道降曹,倒可听得。 孙权一听,连你诸葛瑾也要降曹,那也不必再费事了:“如此说来,一准降曹。” “慢!降曹虽好,老将黄盖说道,要被曹操加害。那末同曹操决战,却甚有道理。” “照如此说来,决定与曹操交战。” ”慢!交战虽好,万一失败,六郡却要招灾。” “这……”孙权想;你这个先生搞些什么名堂,吞吞吐吐,反复无常。降要防杀,打要虑败。前怕虎,后怕狼,讲了半天,等于没有说。照这么看来,兄弟好,阿哥不一定好;一棵树上的果子,不一定只只都甜的。因此命诸葛瑾退下。 诸葛瑾自己一边退下去,一边也在暗暗好笑。我不这样回答,又怎样回答呢?这样一说,两边都不得罪。否则,我若说降文官赞成,武将反对;说战,武将赞成,文官反对。 就像按住了头,脚要翘;按住了脚,头要翅一样。何必由我来做此冤家!他心安理得地退了下去。 听完诸葛瑾的一番话,孙权大失所望。想不到这些文官听得百万官兵压境,竟会吓得如此手足无措。真是可笑!不知这摇头者心中可有计策? 要问这摇头者是何人,他就是江东的一位大政治家,姓鲁名肃,字子敬。今年四十岁。此人胸怀韬略,腹隐机谋。 当时诸葛亮采取的政策是联孙拒曹,以成三分天下。而鲁肃的想法是:第一,曹操的势力最大;第二,曹操是天下共同的敌人;第三,孤军作战难以取胜,必须联刘拒曹,两下联合起来。因此人称鲁肃有诸葛亮之才。江东,前后共有六个都督:程普,自知年高才小,让位与周瑜;周瑜死,鲁肃接位八年;鲁肃死,吕蒙;吕蒙死,陆逊;陆逊死;便是丁奉。 江东丞相是顾雍。在这些人中,鲁肃当了都督,江东最太平。 八年之中,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无战事之扰。在当时,要有八年不发生战争,是不容易的。他就是采取了联刘的策略。他秉性忠厚,为人老实,不善说话,好多人都叫他是“踱头”。不过他的目光很远,判断事情非常正确,从不轻易改变主张,甚至宁可抛掉头上的纱帽。在火烧赤壁中,他不但为江东破曹立下了很大的功劳,而且从头至尾,出谋划策。 没有鲁肃与诸葛亮的配合,很难想象能击败曹操。故而说书人将东吴十计中的鲁肃视为“赤壁之战”的书中之胆。 孙权见鲁肃不停地摇头,不知他对时局怎样看法。大概不会使我失望吧。因此招呼一声:“子敬大夫。” “对江百万兵。江南将士惊。下官来了!”鲁肃听到主人叫他,便将身上红袍一提,从旁闪出。走到孙权案前,一拱到底:“主公在上,下官鲁肃有礼了。” 孙权想这里大堂上的文官武将,都无计可出,军情紧急,不能再拖延了。你大夫足智多谋,谅必想一条计策,还是不成问题的,便说道:“子敬,降、战未决,大计未成,请子敬一议。” “是……”要我拿个主意出来,一下子倒还未想好。两边文武都在看我,期待着我能够赞同他们的说法。我又不是诸葛瑾那样的人,对就对,错就错,决不能是非混淆,含糊不清。降曹肯定不对。我助孙权,又不是来劝他投降的,而是帮他谋图霸业;因此只有战,但又要力求获胜!怎么办……有了!便说道:“主公,张子布主张降曹,而老将军黄盖欲图与曹操长江交兵。这两个办法么……照下官看来,都不好!” 倘然鲁肃说好,孙权肯定不悦,现在听得说,两个办法都不好,知道他不同凡响。既然否定别人的看法,必定有自己的见解。要紧问道:“那末,请问子敬有何妙计?” “问下官计么?” “是啊!’ “嘿……!计么,下官也没有啊!” 又碰到了个半死人。你没有计,就不要讲别人的说法不好。总以为你考虑成熟,胸有成竹,自有退兵之计。想不到你不冷不热,说出个“没有”来。孙权本来焦急万分,听到他这么说,又是火上浇油,心火直冒。倘然往日里,我孙权不来计较,今朝事情大,商谈到现在还未见眉目,你又这么不负责任。既然你说了都不好,我一定要叫你想出个好办法来。否则不让你退下去。这叫“堂上逼计”。 “子敬,良计要与我堂上想来!” “这个……”鲁肃对孙权看看,你也算得上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今天也蛮不讲理了呢?靠逼就逼得出计策来了?再说,又不是我自己上前向你献计,为什么我讲了一声“都不好”,定要我讲出好的来呢?其实,这就叫“吃他一碗,凭他使唤”。他出名是“急鲁肃”。今天被孙权逼得他在大堂上走来踱去,踱去走来。一会儿拭一拭鼻子。一会儿拍拍屁股……古代读书人,动起脑筋来都有习惯,成拭鼻,或搓手,或敲太阳穴,或摇头,或拍屁股,也顾不了周围人对他的好笑。一会儿急步蹙眉,一会儿立定凝思:是啊,既然张昭、黄盖之说皆不对,那末到底错在哪里?对的办法又从何而来呢? 孙权与众文武见鲁肃苦思冥想,都屏息凝神,大堂之上寂静无声。其实,孙权也在考虑鲁肃的那番话,认定他心中有底,只不过还未成熟,非逼他一逼不可。事情果然不出孙权所料,鲁肃跑到孙权面前,突然放声大笑:“嘿嘿……主公,下官顿生一计。” “有何妙计?” “请问主公,你邸报可曾看过么?” 三国年间,有一种专门记载国家大事的报纸,叫邸报。 民间事情并不刊登。孙权想,又要与我瞎扯了。问道:“我问妙计,你为何问起邸报来了?” “计就在报上!” “我身为六郡之主,邸报岂有不看之理!” “好极了!请问主公,可曾见得报上刊登:刘备当阳新败,现在江夏郡大开丧否?” “刘备开丧,与我何干?” “主公;自古以来,兵不厌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好比只有三十多万,他对外要说五十万,有了五十万,要说七、八十万;有了七、八十万,便称百万雄兵。那末,现在曹操到底有没有一百万兵,谁也不知道。又不好去问曹操。 以我看来,刘备他一定知其底细。你不要以为他穷,他常同曹操交兵,尤其打过好几次胜仗,火烧博望,再焚新野。打到胜仗,一定知其军情。名曰:‘知彼知已,百战不殆。” 现在刘备正在开丧,主公何不由人以去江夏吊丧为名,行打听曹操底细之实?” “好!”孙权想,你鲁肃真是个聪明人,“眉头一皱,计上心头。”想出了一个好计策。孙权哪里知道,这个计策,早已落入孔明筹划之中。他们正在假开丧,就等你鲁肃去吊丧。 鲁肃想,叫主公命人前去打探消息,要是曹操确有一百万的兵力,就可以同刘备联合起来对付他。如果没有一百万兵,只有六、七十万兵的活,那末我们江东六郡拼拼凑凑,也有六十万左右,兵力相差不太大,那就打一仗,也不一定我们输。尤其曹操驻扎赤壁不久,新来乍到,军心未稳,不会马上杀过江来。还是趁此机会,摸一摸底,再作决定。所以问了一声:“主公,你看此计如何?” 孙权听完鲁肃之计大为赞成。除此之外,别无良图。一准命人前去江夏吊丧。这样,我就不必操之过急的了,从容不迫地将拒曹之策考虑周全。那末,派谁去呢?这条计你鲁肃献的,索性拜托你去江夏跑一趟吧。因此赤壁之战就是从鲁肃吊丧开始的,名叫“鲁吊”。赤壁之战中有名的是东吴十计。有了十条计,赤壁才烧。鲁肃今天的计是条母计;母计之中,还有十条子计。倘然鲁市不去吊丧,孔明的机谋全部落空。 “费心子敬江夏走一遭。” 鲁肃想,这种事情,也只有我鲁肃去做了。自己动的脑筋叫别人干,我也不放心。你不叫我去,我也要去的。老实说,刘备手下的几个名人,闻名已久,我要去会会他们,开开眼界。尤其诸葛瑾的兄弟诸葛亮,号称一条龙;用兵如神,天文、地理、兵法,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还有一个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走千里的关云长;再有一个说也奇怪,在长坂桥上吼叫一声,独退曹兵百万的张飞,怎么会叫喊一声,竟然可以喝退曹军百万?还有一个赵子龙,本领更加不得了、了不得,可以在百万营中冲杀一昼时,枪挑枪王以及数十员曹将;再则打听一下曹操的军事底细。这叫内外两便。因此连声答应:“下官愿去。” 鲁肃想;此番吊丧关系重大,尤其对手诸葛亮满腹经纶,智谋过人,好多事情要我当场作主。如果一碰到问题就回来与孙权商议后再去,岂不要贻误时机?因此,问孙权讨三分权力,以便随机应变,及时应付。 孙权说,你也太老实了,我派你到江夏去,就是代表我与整个江东人的意愿。当然有权处理同时可能发生的事情;你只管按事态的发展行使权力。 那末鲁肃啊,孙权叫你过江去打探曹操的底细;你却把江夏的诸葛亮带了回来。要知道。这位先生来了之后,要他回去既没有这么便当了。此事后面再提。 最后,鲁肃对孙权讲,现在请主公不要多商议了,等我江夏吊丧回来再行议事。孙权说,一准听你回来的消息。就这样,孙权退堂,文武退出。大家静等鲁子敬的消息。 鲁肃回到府第,隔夜准备好了一只官船。到明天,鲁肃袍帽整顿,上下一新,一早带几个手下离岸登舟,向对江进发。一路之上,金锣嘹亮,路上光阴迅速,已抵对岸。不过离开江夏还有四十里路。路过武昌江边时,鲁肃在舱里突然听得“杀……”一阵呐喊之声。心里感到奇怪,我们江东,因为对面赤壁屯扎了百万曹兵,三江口经常发生混乱,故而有些杀声。这里是后方,哪来这一片杀声呢?船在向前行,鲁肃在船舱中,将窗子打开,便把头伸出去,对叫喊之处望过去,只见武昌江边扎下一座大水营。鲁肃是个会用兵的文官,他常同周瑜合作,一个在外作战,一个在内镇守。因此江东人有句说话,称谓:“临江水战让周郎,伏路摆关称鲁肃。”所以他对江边一看到这座水营的大小面积,便知道有多少人马。这座水营至少有二十万水军!只见江边大小船上的汉兵正在操练,一彪彪、一队队,十分齐整;刀对刀、枪对枪,格外壮观。鲁肃把头缩进舱来,心里在盘算着:有面子便有夹里,水军有二十万,陆军起码也有二十万,只有多,不会少。一般说来,陆战为重,水战较少。非比我们江东,占据长江天然屏障,以水战为主,水军要比陆军多。现在算他水陆并举,那末水陆两军合起来,两个二十万,不少于四十万。都说穷刘备,兵微将寡,照此看来,有了四十万人马,还穷什么?我家主人有了江东六郡,也只有六十万左右。地他一个江夏郡,就拥有四十万,一点也不能说穷了。大概别人有了四十万,是应该不差了,因为刘备是皇叔,所以有了这些人马还只好算穷。 此时,鲁肃又想着个大问题:如果江东要同曹操交战,六十万战一百万,要以少胜多,吃力的;刘备同曹操匹敌,四十万打一百万,也是寡不敌众。那末,两国联合起来,六十万加四十万,就是一百万,与曹操交战,不正好是一比一么?想到这里,鲁肃不觉一阵冷笑:“嘿……”对!让我见了刘备,就同他讲;我们来个两国联兵,共破曹操吧! 你鲁肃这一连串的想法,正与孔明的全盘计划不谋而合;正中下怀。那末,江边到底有没有二十万水军呢?不言而喻,刘备兵败长坂坡,被曹操围困在汉江边,一刹那间,哪来四十万兵呢?这都是孔明摆下的阵。水营外操练的二、三千人是刘备的兵卒,而这座大营之中,都是些坟墩头,太阳一落西营里就要出现磷火,野外动物发出“呖呖”的叫声,乃是一座空营。 现在鲁肃刚到,有此大营一座,待你返回江东路过这里,这座水营就不翼而飞了。诸葛亮做事神出鬼没,简直象演戏一般,演过就结束,造成鲁肃对刘备实力判断的错误。他只认定刘备现有兵马四十万。 船往江夏一路而来。在与江县相距二三里的江面上,鲁肃的官船被前面成千上万只船阻住去路,无论如何过不去。 只见前来吊丧的各式各样的船只已将江面堵塞,要想把自己乘的船挤进去,难如登天。因此,官船只得暂且停下不过,船上的人心里都明白,鲁老爷在此不能多耽搁时辰。吴侯急于听他的回音。那末,让我们到旁边的船上去打个招呼,他们先到此地,大概已经吊过丧的了,请他们让一让。只要有一只船动,后面就便当了。因此,跨到右边的一只大船上。 见船艄上坐着一个翘着小胡子的船老大。江南人的嘴比较活络,上前一拱到底:“老伯请了!”你叫他老伯,他就拿出老伯的面孔出来。这是孔明军师早已关照好的。当时,刘备新败长坂坡,哪里有什么人来吊丧呢。孔明便四处搜罗船只、水手,把各种船都集中起来,把他们一个个都装扮成有身价、有名望的太守、大将等,船上都有—面熘某对船顶上。若用经商人的话来说,只有招牌,没有老板。大多数的船都用于做生意的,孔明便与他们讲定,停一天,二钱银子,大小船一律平等。船上的人听说每天有二钱银子收入而且又不劳神费力,个个心满意足,皆大欢喜。不过孔明预先关照了,只要江东鲁肃到,二钱银子就没有了。因此,所有的船公,都巴望鲁肃晚几天到,可以多拿些银子。这两天相处下来,各船的水手彼此都搞熟了。现在来了只陌生船,大家都很注意,见船上一面大旗,旗上写着“江东陆军参谋官兼理文书官、司任官、上大夫”,中间一个“鲁”字。所有船上的人都看得清楚。心里明白,二钱银子到此为止,有些依依不舍。 现在船上人听见有人叫他老伯,明知道是江东官船上的人来搭讪,故而双眼一弹,小胡子一翘:“怎么?”“请你的船让一让,让我们的船向前去一点。”“你们是哪里来的?” “从江东来的。”“江东吗?”“是。””那末江东哪一个? ”“江东鲁老爷、鲁子敬,鲁先生,鲁大夫。”“有这么多的人吗?”“不不,就是一个人。”“就是一个人为什么噜噜苏苏讲了这么多的名宇?”“我详细一点,详细一点。” “那你们来了几天了?”“刚才到。”“才到吗?”“是,刚才到。”“好大的面子!”“怎么?”“你听了,咱们主人来了七天,到现在还没有吊。你们一到就要吊,不是好大的面子吗?”这个小兵问出一包气来,要紧回到自己船上。心里想,旁边的船来了七天还没有吊着丧,看来我们至少要十四天才吊得着丧。这样长的时间,我们如何等得及? 还是去禀报鲁老爷吧。进舱到鲁肃前:“报鲁老爷!” “何事报来?” “现在船已到江夏码头,但是无法登岸,我在旁边船上打了个招呼。他们的主人来了七天都没有吊着丧。鲁老爷,看来我们要等十四天了。请鲁老爷定夺。” 鲁肃听说要等十多天,转念道,我怎么等得及这许多天? 可能手下人去得罪了别人故而别人故意不让。老实人往往先责怪自己的手下人。他嘴里说一声:“待我出舱观看。” “鲁老爷请!鲁老爷出舱哉!” 鲁肃一声痰嗽,人踏出中舱,对四周一看,“呀……” 鲁肃见船只密密麻麻,层层迭迭。照此光景果然要等上十天半月方能轮着我鲁肃。不要我么在这里等得起劲,主人在江东等得心焦,时光一天一天挨过去,曹兵大队却掩杀过江,江东岂不要大祸临头?他想,让我看看,旁侧船上的主人翁可有认识的,要是熟识的,让我上前打个招呼,请他们让一让,我可早些登岸吊丧。他向左边船上一看,只见这只船上的一面旗子,写着”西川刘璋”,鲁肃想,从无交往。看到右首船上一面大旗写着“东川张鲁”,又从不来往。再看到后面船上扯着一面旗,乃是“西凉马腾”,素不相识。再见一面旗上写着“太守韩遂”,但闻其名,未识其面……前后左右船上的主人翁,都是远道而来,没有一个亲近的。孔明的计策就是这样,处处比别人高超。倘然这里的船上,有几个人是鲁肃认识的,大事就完结。因为都是千里迢迢而来,不被他有所察觉自己的动机。鲁肃在船上急得一无办法,只好打转,自言自语道:“这倒难了。” 其实你只管放心,诸葛亮等得你早已望眼欲穿。听得你来,喜形于色。 要问鲁肃登岸后,到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回 报军情孔明设计 破曹军孙刘联兵 鲁肃在船头上急得团团打转,坐立不安。哪知孔明早已派人在等候你的到来。 孔明派出的汉兵,见江东的官船远远而来,知道鲁肃已到。要紧飞马到江夏城里,直至衙门下马,奔进内堂。正值刘备和孔明侃侃而谈。 “军师,你叫我等三天,今朝正好第三天。要是鲁肃不来,请你明天闭丧吧。” “一准如此!” 诸葛亮出上虽这么讲,但心里是有些担忧了。这一点要是料不准,莫说今后取三分天下了,就是眼前赤壁都烧不成。 正在焦急,外面报来:“报皇叔,江东鲁老到。” “退下。”刘备传令退下,复又大笑:‘哈哈!军师,鲁子敬果真来了。请问军师,他怎样会前来吊丧?” 孔明听说鲁肃已到,心里一定。便对刘备说;“主公,你可知道,曹操自从在长钣坡取胜后,现在哪里?” “刘备不知道。恐怕他回转皇城去了吧?” “这老贼他依仗百万人马的实力,岂肯收兵回去?现在他屯扎在赤壁山,欲思攻打江东孙权。” 这老贼真象一只疯狗,到处乱咬。打败了我刘备之后,又移兵赤壁,注目江东。 “那末鲁子敬到此何事呢?” “主公,江东家业要比你大得多,现有六十一州。可孙权的胆量比较小。你主公虽穷,可是同曹操交战的名望却远远胜过孙权。” 刘备想,这倒一点不差。我刘备数年以来,不断地同这老贼交锋,尽管接二连三地吃败仗,可是我始终不屈服于曹操。在这点上别人就及不上我。 “主公,现在江东要与曹操决战,可是一下子不知曹操到底有多少人马。因此鲁肃此番吊丧是假打探曹操底细是真。” “喔……!原来如此。那我该如何应付于他呢?” “主公,我早已与你说过,你今后的三分天下,就在此江夏开丧一举。现在长话不如短说,请主公立即升堂。” “鲁肃还未前来,如何升堂?” “你主公升堂等他便了。” “那末你军师呢?” “我先在里面坐一会,少停片刻出来。” 皇叔明白,你好象闺楼兰房中的小姐一样,一定要请了你才肯出场。说道:“那末我先出去了。” “慢!主公在堂上见鲁肃后,第一,鲁肃行礼毕,你千万不要还礼。要摆出一副皇叔的架子来。” 正因为主公一向待人和气,仁义播于天下,不关照他这样做,他绝对不会这样做的。再则,我暗中早有妥善安排,只要他能做到这点,不怕鲁肃不上钩。 “第二,请主公要记住,鲁肃赶到此地江夏,就是要打听曹操的虚实。请你不要同他讲。” “那末军师,要是鲁肃再三地追问于我,那末我怎样对答?” “主公,要是鲁肃锲而不舍地问你,请主公就说:‘曹兵有多少,要问我家军师。’” “要问你的?” “是啊!请你千万不可与他说明底细。” 此番联孙拒曹,就是要抓住这一点,让你们江东人总是模模糊糊,不敢轻举妄动,不得不联络江夏而受制于我诸葛亮。曹操的实力,不要说现在不告诉你们,即使明天到了江东,我也不会和盘托出。何况现在这事情刚开始,若被主公刘备一说穿,前功尽弃,鲁肃他岂肯把我领过江去?想到这里,孔明请刘备升堂。皇叔传令:“来!与我起鼓升堂!” 堂上钟鼓齐鸣。刘备每逢升堂,心里总觉郁抑不乐。我虽说是一家皇叔,也经常要升堂,堂上文人只有四个,武将只有九名,加起来也不过十三人站立两旁,只觉得空荡荡,屈指可数。今天江东鲁肃初次与我们交往,被他看到这般光景岂不寒酸可笑!因此,每每升堂,总是弯腰曲背,没精打采。 孔明早已看透刘备的心情,知道他也要面子,怕江东人笑话他刘备穷困潦倒。心中暗暗好笑:皇叔啊,我孔明受你三顾隆中相邀之恩,助你取三分天下。今天鲁肃到此,我孔明决不弄僵你。虽说真文真武的寥寥无几,不过假的已为你准备好,尚可滥竽充数。想来,蒙骗一下江东这个“踱头” 还不碍事。老实说为了这件事我也绞尽脑汁,费尽心机。 令下后,皇叔从里面移步出来坐堂。外面文武要紧聚集大堂。文官五六百,武将一千有零。纷纷立于大堂天井里。 文人身体个个带侧,唯恐脑后的纱帽翅彼此碰撞。 刘备还未跨进大堂,已经听见外面声音嘈杂,热闹非凡。 平日里,十三个人立在大堂上无甚声响,几个文人轻声细气。 即使武将们高声喧嚷,我一辨便可指姓道名。怎么今天外面碌乱纷纷? “皇叔升堂!呼……哎……” 一片呼威之声。麒麟门“轧儿”一开,刘备起脚跨出去。 探头向外一望——“喔唷!”这么多的文官武将。一只脚踏了出去,又连忙缩了回来。孔明想,果真被我吓了回来。 刘备定一定神,再向外面一看,确确实实,文归文班,武在武林,一行行、一列列,井井有序。哪来这许多文武的呢?一想么,明白了。大概我兵败长坂坡,孔明知道我人手实在太少,复兴汉室基业,单靠原来这些人远远不够。故而他普天下请来了这么多名人贤士,辅佐我刘备竟成大业。孔明他真是一个好军师!正巧今天江东鲁大夫到此相访,见我这许多人材,岂敢小觑我刘备!倘使军师早日有此计谋,我刘备长坂坡一战也不至于会败北,说不定我刘备稳操胜券。 不过,我也不可苛求太过。不讲天命,就说人意岂可违?现在再重整旗鼓,为时亦不算晚。想我刘备自受天子衣带血诏以来,被曹操追得东窜西逃,躲躲闪闪,狼狈不堪,总想有朝一日坐镇江山,发号施令。谁料想,这好日子竟在今天,真叫人扬眉吐气!故而他再次从里面向大堂走来。本来是无精打采,今天他挺胸凸肚,趾高气扬。 文武见刘备中间坐定,要紧向前参见。好多人都在人群后面,随着大家叫应一声:“下官见皇叔!末将见皇叔!有礼!有礼!……” “呃哈……!众位先生,列位将军,罢了!站过两旁。” “谢皇叔!谢皇叔!……” 文武两旁站立。皇叔见鲁肃还未来,时间尚早,坐着也没事干。军师叫我早些坐堂,想必有其道理。现在堂上的文武,我大多数都不认识他们,何不趁此余暇,来熟悉一下他们呢?对!刘备先对文人班中一望,第一位大夫就面熟得很;此人年纪尚轻,最多不超过二十岁。但从身上的官服来看,纱帽红袍,一家上大夫的身份。可谓少年有为,前途无量。 刘备对此人越看越面熟,好象在哪里曾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此人见皇叔直盯着自己看,急得面红心跳,慢慢地把头沉下去。刘备见他被自己看得面红耳赤,满脸羞色也感到十分有趣。心里想,这位大夫却象留阁千金一般,肯定涉世不久。 今后熟悉了,就不会这样了。刘备又盯住了看,结果被他看出了破绽。”“啊也!”这不是公子刘琦家中的童儿么?刘备暗暗吃惊。怪不得堂上有这许多人,原来都是冒牌货。孔明啊,亏你想出这种办法来,叫童儿扮文人。刚才还在倒水沏茶,现在穿得象棺材里倒出来的僵尸,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抬不起头来。那末这也罢了,文官还可以叫人来扮,武将是怎样扮的呢?头上的盔,至少二十斤,身上的甲四十斤,上下共六十斤,没有点功夫是不能穿的。刘备回转头来对武将班中观望。只见一员大将遍体墨黑,乌油盔甲,头颈里的一根青筋,胀得象手指头那么粗,眼睛都突了出来。这只面孔又好象在哪里见过。仔细一想,哦!我三天前从城外操兵回来,到衙门口,见到此人挑了一担水在我的马前经过。我把马头一让,他回头对我一看。原来是衙门里的挑水阿三。今天居然大堂上立立,做起大将来了。挑水阿三对皇叔看看,我真是不能同你皇叔讲穿,我上军师的当,上得不大不小。 他对我讲,扮一个文人二钱银子,扮一个武将三钱银子。我想,同样扮一扮,还是扮武将好,多赚一钱银子,要少挑不少水呢。哪里知道,这一钱银子不是好赚的。挑水是肩胛上的功夫,天长日久倒练得不错。我的头颈骨从来没有练过功,这顶二十多斤的盔戴在头上,压得我头颈骨疼痛难熬,气也快要透不过来了。我真懊悔自己不该贪这一钱银子而受这一份罪。不然的活,扮扮文官,轻松自如。看来多赚这一钱银子,是要买张膏药贴贴了! 刘备刚刚从里边出来的步履轻快,神采奕奕。现在,被这些假文假武弄得象只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浑身无力。 心里想,看来也只有假戏真做了。不过这种戏我看得扫兴。 鲁肃啊,你不知底里,这出戏一定配你的胃口,反正这是为你安排的一出戏。 大堂上刘备等候鲁肃,暂且不提。再说内堂孔明先生还在吩咐手下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只见手下人到外面上马执鞭,飞马到江边扣马,把手中令旗对江边的船只一招:“呔!大汉军师令下!” 江边本来人声喧哗,现在听见一声军师有令传下来,顿时鸦雀无声。鲁肃此时正在船头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耳边忽闻军师令下,又见大小船只上的人都肃然起敬,声息全无,倾听传令兵的命令。他心里想,一家军师要使自己手下的文武将士都服从于他,尚且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若要天下的人都听其号令,那更是难上加难,几乎不可能。现在,并非军师亲自发号施令,竟能使这来自异域他乡的满江船只上的人,都俯首贴耳,说明诸葛亮的威望很高,且号令严明,治国有方。鲁肃哪里知道,这些人中,只有他一个人是外乡人!因此大家都不作声,听这传令兵讲些什么。 “大汉军师令下:开嗓已久,来朝欲关闭丧帐。请吊过丧的船退下去,没有吊过丧的船上来。”说罢,飞马而去。 鲁肃想,明天闭丧,这许多人都未吊过,恐怕我是白跑一趟了。听得旁边的船上有两个人在对话;“老兄啊,刚才传的什么令啊?” “你不生耳朵的吗!” “不瞒你说,我的耳朵确是不太灵。请你再给我讲一遍。” “那末你听好了:刚才军师命人来传令,说开丧已经长久了……。” “对!这点我明白,已经开了二十天左右了。” “现在关照吊过丧的船退下去,未吊过丧的船开上去,明日丧帐要结束了。” “哦……” “不要哦,你到底吊过丧没有?” “不瞒你说,我三天前就吊了。” “啊!原来你早已吊过了,那为什么还不退下去,占着茅坑不拉屎。滚滚滚!快点与我退下去。” 这样挤在江边的十之的船只,都缓缓向后移动,后面的船只一齐逐渐向前推进。江东的官船也趁势拥到前面。 其实这些退出去的船只,按照孔明军师的吩咐,都各自营生去了。剩下来的小部分船只,等到鲁肃上岸,他们也都各奔西东。唯有江东官船上的人蒙在鼓里。 鲁肃见江面上顿时开阔,自己的船又靠了岸,暗暗庆幸:此番看来江东与曹操交战,一定能胜的。孔明军师这条令,早不传、晚不传;我鲁肃也是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我到的时候传下来,真是巧极了。倘若这条令早传,我还未来;晚传,丧帐要结束了。正好我今天来,他明朝关,不来不关,一来就关。这不是巧合吗?顿时他得意洋洋,失声大笑起来:“哈……!” 原来,这绝非是偶然的巧合,而是诸葛亮设下的圈套,该你一步步钻进去。因此,你鲁肃早来早关,晚来晚关,不来不关,一来就关。 鲁肃见船靠边,要紧弃船登岸。这里早已有人招呼他到了教场的丧帐中。此刻,他心不在焉,三座丧帐—一吊过。 心里想,我吊丧是假,面见刘备是真。不知可能见到刘备否? 按说吊丧的人没有必要再去见当地主人,吊过丧,吃过酒。 就可以跑了。因为这种场面实在大,人太多,倘然大家都要见刘备,叫他如何招待得周到?不过我不是一般宾客,身兼双重使命,一则前来吊丧,二则探听消息。正好看见旁边有一位文人在应酬前来吊丧的人,鲁肃要紧抢出上前,招呼一声:“请问大夫尊姓大名。” “下官姓孙名乾、字公侯。” “原来孙老。那末下官鲁肃欲见你家皇叔,未知能否?” “鲁大夫放心,下官与你同往便了。” “费心,费心。”鲁肃觉得此人倒还和气。 孙乾备好两骑马,与鲁肃并马而行。离丧帐,进江夏城。 但见市面兴旺,轿马纷纷。就在此时,突然大道上一骑快马一飞驰而来,嘴里高声喊叫:“呔!闲人们让路!” 路面上行走的人都向两边闪开,轿子歇、车子停,鲁肃与孙乾扣马。要紧问一声孙乾,为何不能走,耳边已经传来了车子的声音:‘轧轮!轧轮!……”车轮滚滚,一辆辆独轮车上都是三袋粮包,左右各一石,上面盖顶一石。每辆小车一个小兵,从他俩身边匆匆而过。鲁肃一看,过去的已经不知其数,望到后面还是源源不断,接踵而至。粮食这么多啊!其实,这又是孔明耍的花招。这些车子在走马灯,兜圈子。 这时,只见一个小兵连连催促前面的弟兄:“快点!快点!” “慢一点可以吗?你要快,请先走。”前面的弟兄把自己的车子一停,让后头的赶上去。后头的弟兄推了车子兜到前面,一不小心,自己推的车子撞到了前面的车子上,双手一松,车子便翻倒在地,盖顶的一袋米滚了下来,白花花的大米“哗啦……”一下子撒满一地。闯祸的弟兄却若无其事地推了车子便走。被撞翻车子的弟兄,象是吃大粪长大的,只见他两只手将米袋后面的两只角用六个指头捏牢,就向上用力一抖,将口袋里还有半石米全部倒到了地上,而旦嘴里还要骂一声:“滚你妈的蛋!”然后把空袋掼在车子上,推起车子就急匆匆赶了上去。 鲁肃想,这弟兄倒也是爽快人,撞翻半石,倒去半石,真叫一干二净,不懂得珍惜。 背后上来的弟兄倒不忍心,要想城住他们;“喂喂喂! 把地上的米扫起来!” “你说得出扫起来倒轻松!我们从昨日这时候,一直运到现在,米还未运完。翻掉一石米算得了什么?”后面又有人接应上来。 鲁肃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气派不小,抛脱一石米都不在心上,可见得今天的刘备,家大业大,一点也不穷。单单看他们运一昼时的粮食,也可以见其兵力之一斑。 其实,这又是一出戏!只有刚才翻下来的一石米是真价实货,其余都是砻糠、烂泥之类。而且这些车子都在兜圈子,看来好似车水马龙,哪里知道,有些人已经几十圈跑下来了。 反正这出戏是特意排演给他看的。 孙乾在旁,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可以收场了,再兜下去不要兜出纰漏来,反被自己人拆穿西洋镜,就难向军师交代了。故而一声吩咐:“车子要过去的过去,没有过去的,请中间让一条路出来,让我等过去之后再运吧。” 就这样,粮车暂停,让孙乾和鲁肃两骑马穿了过去。他俩一过,运粮就此收场.鲁肃和孙乾一路点马而来,直抵衙门口下马。 “鲁大夫,请你在外面等候片刻,让下官先禀报一声皇叔,再来迎接。” “孙老请便。” 孙乾上堂一看,今天皇权一点也不寒酸,堂上人头济济,不过好象刘备的神情有点沮丧,坐在中间打不起精神来。向上面一拱到底:“下官见主公。” 刘备见孙乾到,心想,很好。我坐在这大堂上实在吃不消,文武官员看看一大群,实际全是假的。还是你来陪陪我吧。便问:“公侯怎样?” “鲁大夫现在外面。” “传话相请。”听得鲁肃到,刘备不用再胡思乱想了,只好定定神,吩咐传令。 “呔!皇叔有请鲁大夫!” “下官来了。” 外面的鲁肃上堂,见大堂两边文武森森罗列,赫赫威风,看得发了呆:我家吴侯有了六郡之地,也没有这么多的文官武将。这里文人五、六百,武将一千有零。看来与他联兵已成定论。 刘备见鲁肃呆呆相看,知道他上当了。心里想,鲁肃啊! 你们江东的文武都是真的,我这里大多数是假的,脱去了衣服,典当里都要赶出来的,一钿不值。 鲁肃哪里知道。他见中间坐着头戴龙冠、身穿龙袍、方面大耳的刘备,要紧上前对着上面恭恭敬敬地一拱到底:“啊,皇叔在上,江东吴侯手下鲁肃,见皇叔有礼了。” 刘备对他看看:对不起了。本来我要回礼的,可是诸葛亮早已关照我,不能回礼。那末鲁肃啊,我只自抱歉了。因此,把手一招:“大夫罢了。” 喔唷!我恭恭敬敬地一礼,你却对我把手招招,好大的子!礼无不答,这是起码的礼貌。早已闻说你刘备好善乐施,广施仁义于天下。今日看来乃徒有虚名耳。再—想,刘备是何许样人?他是皇叔。皇帝对他打个躬、作个揖,他尚且可以把手一招。何况我鲁肃,又是江东大夫,与他无旧。故而今天这样对我,也算客气的了,我何必计较这些小事呢?而且我还有事情要求教他们呢。鲁肃自己一个人踱头踱脑,在那里自解自嘲,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嘿……” 刘备看着鲁肃自说自话地笑出来,感到他这个人倒非常有趣。又一声吩咐道:“来啊!与我摆座位。鲁大夫请一旁坐下。” “是是。嘿……!” 堂无二座。皇叔竟然给我摆座,好大的面子!我鲁肃脸上飞金,在此地文武面上有光彩。刘备真是仁义之君,名不虚传。口内连连称谢。 手下摆好座位,鲁肃并不先坐而是朝着下面的文武,踱了几步。此番从江东来到江夏,好好看看,在谈论正经事之前,让我瞻仰一下刘备手下几位豪杰,然后再商议公事。先看文人呢,还是先观武将?反正都在面前,只管仔细端详。 听说刘备三顾南阳,请出高林隐士诸葛亮,锦囊妙计,两番火烧曹兵,非等闲之辈所及。他肯定在文班中站立。鲁肃对孙乾边上的一位大夫看了看,认定他是诸葛亮。要紧走过去。 他也不问问孙乾,此人可是诸葛孔明。刘备以为他认识这位大夫,故而也不在意。只见鲁肃对着这位大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拱到底:“伏龙先生,下官久慕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鲁肃有礼了!” 这位大夫原是简雍。心想,你这个踱头啊,也不问个水落石出,冒冒失失就给我行礼。我又不是伏龙,你这个礼白行,与我无涉,不需要还什么礼。只说道:“我并非军师。” “啊,不是孔明先生么?” “对,非也。” “唉!”鲁肃叹了口气、我也真糊涂,也不问个明自就行礼,倒弄僵了别人。再说诸葛亮身为大汉军师,怎么会站在这文班之中?反而自己没有落场势。只好自已来圆场解围了:“那末,请问足下是谁?” “我乃是简雍。” “哦哦!原来是简大夫。下官久仰。久仰!”鲁肃口里喊“久仰”,其实从未听见过,为了自己有个落场势,只得敷衍几句。“下官亦有一礼在此。” “下官回礼了。”简雍想,这个礼你是指名道姓给我行的,我应当回礼。 “请了!”鲁肃想,你这个礼是外快. “请了!” 文人班中碰了壁,那末武将班中总不会再行白礼了。一个个看下来,都不认识。叫我如何分辨得出关、张、赵呢? 听说云长是红脸,武将班中红脸有好几个,有的红脸连脖子都红的,甚至筋都暴了出来;听说张飞是黑脸,这里黑脸也不少。称到大将,冲锋陷阵,哪会个个细皮白肉;闻说赵云是白袍小将,在这武将班中,白盔白甲倒也有几个,却难料定哪一个是常山赵子龙。鲁肃看到后来,只见得个个雄壮,人人威武,看得自己眼花缭乱,不敢轻易动问。只轻拂袍袖,回到刘备身旁,坐了下来。此事看来只得暂且搁下,先向刘备打听一下曹操的虚实,这是最要紧的事。他也不同刘备寒暄客套几句,开门见山问道:“啊!皇叔,下官一来吊丧,全吴刘两国之好;二来么,因曹操屯兵赤壁,虎视江东,我主欲与曹操决战,却不知其军队共有多少。今天特来请教皇叔,望皇叔告知一二。” 刘备听鲁肃果然这么讲,心里愈加佩服军师,真是神机妙算,仙人也不过如此了。想起孔明再三叮嘱,此乃天机,不可泄露。我刘备三分天下,就在这上面。不能与你明说,只好敷衍几句:“啊!大夫听了,曹操兵多将广,刘备兵微将寡,曹兵多少,刘备不知。” “嗳!皇权你客套了,不知曹兵底细,你如何烧博望、新野呢?既然两次火攻烧掉曹兵二十万,定知曹兵之虚实。 此乃‘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也。” “若说火烧博望、新野,乃是我家军师锦囊妙计,非我刘备力所能及。除非问诸葛军师,方知其详。” 既然你刘备不知底里,只有见了孔明再作道理。便问道:“请问皇叔,军师在于何处?” “在内堂。” 鲁肃回头对简雍看看,原说你不是诸葛亮。他不怪自己认错人,反说简雍的不是。 “那末,可能相请一见?” “可以。来啊!相请先生。” 手下请过先生。鲁肃等待孔明出来,回头观看,不见先生出来。 “来!再请先生。”刘备二次相请。 鲁肃仍旧不见诸葛亮出来。刘在心里想,孔明啊!江夏开丧,把我刘备仅有的铜钿都要开光了,连粥都吃不成功了,你倒还是要三请,方肯出来。这叫“酱缸打碎,架子尚在”。 刘备继续说道:“三请先生。” 孔明真是了不起!你看堂堂皇叔竟要三请,他方肯出来。 鲁肃这时候一心想见孔明,所以他一眼不眨,盯着内堂门首观看,究竟孔明是怎样一个人。 里面传出呼声:“军师出堂!”只听得一声微嗽:“呃嘿!”鲁肃想。外面皇叔三请,里面手下响报,好大的威势! 循声望去,见军师缓步踏出。“啊!”难道你是大汉的军师? 真叫有人报了,我才知道。不然的话,我定然以为他是道士先生。见他不穿官带,头戴纶巾,身穿鹤氅,手执羽扇,脸如冠玉,三绺清须,真是飘飘然神仙一般。 鲁肃连忙从座上抬起身来,跑到孔明面前。他想,为了你,我已经行过一个白礼了。现在又深深一礼:“啊!伏龙军师,下官久慕大名,未及拜晤。今日有幸相见。下官鲁肃有礼了!” 孔明见到鲁子敬,早已打好算盘,今天就是要抓住你,在你身上大做文章。便答道;“亮还礼了。” “先生请了。” “请了。” “呀……!”鲁肃听得孔明说话之声十分低沉,慢条斯理,可是他的说话字字千斤重,柔中带刚。听他说话真有点提心吊胆,毛骨悚然。他回到老位子上坐定。然后孔明走到刘备面前把手一拱:“亮见主公。” 刘备对军师看看,心里还在想,今朝大堂之上这些假人物,不知又要费去我多少银两。孔明知道刘备定要责怪于他,只得暗送秋波:江东鲁大夫也是个有名之士,倘然看到我们江夏只有十来位文武,肯定要藐视我们,如何还肯把我领过江去?把钱花在这上面,是最值得的。故而君臣二人在大堂上眉来目去,鲁肃在旁边—点都看不出来。刘备把手招招:“啊!军师少礼,旁侧请坐。” “谢坐!” 先生坐定,一手撩须,一手轻摇羽扇,闭目养神。这种种神情,刘备等人早已习以为常,不足为奇。备肃第一次看到孔明如此,感到奇怪得很。以为他昨晚没有睡觉,故而不敢岂口惊动他。又见刘备示意他询问孔明,知道孔明一天到晚都是如此的。他又不会扯皮敷衍的,开门见山,劈口就问:“先生,曹兵可有多少啊?” 孔明想,我设下这么大的一个圈套,就是为了这句话。 我要借你江东兵力,在赤壁击败曹操百万大军,这篇武文章,全靠这句话来借题发挥。我家主公的三分天下,也寄托在这句话上。倘使将这话告诉了你,东吴这些文人武士,怎么会听我号令?老实说,孙权手下的能人多得很,他们岂肯与刘备联兵击曹?虽然说,你鲁大夫为人诚实忠厚,对我江夏没有坏意思,毕竟我们各投其主,而且初次面晤。因此,这种紧要之话,我不得不隐瞒。孔明想到此,说道:“曹兵底细,尽在亮之腹中。” 我知道你军师计谋多端,胸怀百万雄兵,就是为了天下事瞒不过你,特此前来登门求教。待我回去之后,也好商谈出个万全之计。所以说道:“那请教了。” “待亮告禀。” “下官洗耳恭听。” 鲁肃想,诸葛亮虽然也是个文人,脾气看来还算直爽,与我鲁肃倒还合得来。我最恨那种肚子里全无德才,却还要阴阳怪气的人。一个说“待亮告禀”,一个说“洗耳恭听”,一个刚要说,还未说,一个正在听,而未听见。外面一个手下人飞报上来:“报禀皇叔!” 孔明听见有事报禀,欲言又止,鲁肃想,真不巧,早不报来,晚不报来,孔明要讲了,你们报来了。军情大事,我不能阻止,等一歇我再问他。因此在旁侧耳静听。“何事报来?” “禀皇叔,现有赵子龙将军交令!” 子龙交令,这是怎么回事?我又没有给令与他,怎么交令给我呢?恐怕是军师给的将令吧!让我来问一下。他回转头来对孔明一看,见孔明双目盯着自己,频频点首。心里已经明白了,不知又在搞些什么鬼名堂,叫我收令。反正他的计策与我无损,总归是为了我刘备能复兴汉业,我也不要去点穿他。因此传令:“来!传话相请!” “呔!有请赵将军!” 喔唷,还好!刚才幸亏来上前再行礼,不然又要白行礼了。原来他在外面。那我看一看,百万营中枪挑北地枪王张绣的常山名将,肯定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今日有幸得见刘备手下的几位英杰,可谓一饱眼福!鲁肃在旁定睛观看。 “嚓嚓锵锵”一路甲拦裙之声从远而近。于龙手捧将令,到大堂口站定身子。鲁肃仔细一看,啊!正是: 白盔白甲白旗号,长坂坡前逞英豪。 一杆长枪威名扬,谁不知晓常山赵! 鲁肃连连点头,暗暗称赞:“恩……好大的气概!真是一员虎将也!” 赵云上堂,到刘备虎案前,双手呈上将令:“主公在上,末将交令!” “子龙奉令何事?” 刘备收了令箭,还没有知道他干些什么。幸得鲁肃只是全神贯注看着子龙,也没有注意到刘备在说些什么话。 “末将奉令在武昌江边,操练水军二十万。” “呀……?” “现已训练精壮,已分别于各路口去把守。营头已拆去。 特来交令。” 刘备听得发呆。对赵云看看,这二十万水军是人还是鬼? 我刘备穷名声天下皆知,哪来二十万水军呢?什么‘营头已经拆去,人到各路口去把守……”我身为一家之主,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你赵云竟讲得活龙活现,确有其事相仿。再对孔明看看,想我手下的大将都是老老实实,忠诚善良之辈。 现在他竟在我面前扯起弥天大谎来,也不觉惭愧,反而理直气壮,全被你孔明教坏了,弄得都是鬼话连篇。孔明对刘备微微一笑,万言尽寓于这一笑之中。刘备再一想,或许刚才鲁肃来此,定然目睹这一切。倘若他回去不见营头,必然起疑心。这样一来,事情就八面玲珑,无懈可击的了。原来赵云他是来补这个漏洞的!方知你孔明葫芦里卖的是哪一味药,一切照办罢了。所以对赵云说道:“子龙罢了。见过江东鲁大夫。”刘备将令箭收回,插到了令架上。 子龙走过来,到鲁肃面前。鲁子敬也已站起来了,在等候赵将军。两人同时见礼:“江东大夫在上,小将赵云有礼了。” “啊呀呀……!赵将军,下官在江东久闻威名.恨不能见。将军在长坂坡前,枪挑曹将数十余员。今日得见虎颜,实是幸甚,幸甚!下官还礼了。” “大夫请了!” “是是是!将军请了!嘿……真是虎将也!” 鲁肃—面坐定,一面还在看着子龙。见子龙退到武将班中站立,心中暗暗思忖:刚才所见,原有二十万水军在操练……如此大功臣,只得站立大营,连座位都没有一只,可见他对刘备是何等的忠诚。事情确实如此。由于皇叔目前处境尚未好转,故而暂且还未对大功臣进行封赏。直要到今后打平东川,刘备晋位汉中王,孔明驾封五虎将时,赵云才封为三虎将、顺平侯。到那时,大堂之上,才有赵云一席之地。所以,现在与各文武一样只能站立。 鲁肃对报事的手下人看看:你有事还是请你现在都报了罢,不要孔明刚要讲,你再报来。他再看看报事人,见他转身去后,便继续问道:“啊!请问军师,曹兵共有多少啊?” “待亮告禀。” “下官洗耳恭听。” 恰在此时,又见一个手下跑上堂来——”报禀皇叔!” “啊!”对他看看,我与你是哪辈子里结下的冤仇,要这样来找我的麻烦?果然又报了上来。 刘备在旁听得报来,也觉得今天的事情很蹊跷。对手下人看看:你吃饱了饭没有事情做,鲁肃不问,你也不报,他一问,你就报来,把个老实人寻开心。这手下人对皇叔看看,心里想,我有这么大的胆子吗?军师叫我报,我怎敢不报? 虽然军师嘴里不叫我报,但他早已关照我按他的羽扇办事。 羽扇轻摇,不是报信的暗号。如果羽扇轻轻地一勾,这就是信号。当他还在说“待亮告禀”时,我便要叫喊“报禀皇叔” ,不然军师岂不要责怪于我。刘备想,诸葛亮的花招实在太多,一会儿一个主意,弄得我自己人也七荤八素,糊里糊涂,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手下的人绝对不敢这样做。 便问:“何事报来?” “报皇叔,今有关将军交令。” “来!传令相请!”忙煞了,一会儿赵云交令,一会儿我家二弟也来交令了。不知又有什么花样变出来。 “皇叔有请!” 鲁肃倒很高兴。刚才要想见,都没有见到,现在—个个排好了队来,我可以定定心心地看他们一看。关将军威名远播,据说是个红脸,还有一缕美髯,驾封侯爵,不知生得如何模样?倒要仔细端详一番。见了关云长再打听曹操的消息不迟,故而他在一旁撩须观看。见外面云长手捧将令,跨步上堂—— 忆昔日温酒斩华雄,威震乾坤第一功。 “呃嘿”一声痰嗽,到大堂口。鲁肃抬头一看,啊呀,好不威风!见他头戴青巾,身穿绿袍,红脸长须,立平地九尺有余。恰似猛虎下山,又如蛟龙出水。威风凛凛,实是令人可敬可畏! 云长跨上大堂,见两班文武济济一堂,自己的兄长坐在上面气概非凡,要紧来到虎案前,把将令呈上:“某见见皇兄。” “二弟罢了。请问奉令何事?” “弟奉令各路催粮,十三座的大仓全都堆积如山,余粮囤在仓场上。请皇兄定夺。” 又是一个弥天大谎,比赵云的谎扯得更大。什么各路运来,十三座大仓都放不下,余粮堆在露天仓场上。想我家二弟向来不喜欢说大活,吹牛皮,怎会也是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云长对兄长看看,这是诸葛军师教我这样说的,他的话总不会错。他给我锦囊一封,要我照此而背:“弟奉命各路催粮,十三座大仓垛垛堆积如山,余粮囤在仓场。”刘备想,与你也不必多讲,都是军师的计谋,我且收过令箭再说:“二弟罢了。见过江东鲁大夫。” “是。”云长走上前来,“江东大夫在上,关某有礼了。” “喔唷唷!我道是谁,原来是关君侯。下官在江东久慕大名,奈长江阻隔,未得拜识尊颜。君侯当年保皇嫂,千里寻兄,不忘桃园弟兄之情,可嘉!今日得见真是生平有幸。 还礼了!”鲁肃要紧上前拱手不迭。 “大夫请了。” “君侯请哪。” 鲁肃坐下,对云长一看,他在皇叔左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到底是堂堂君侯,大堂之上也有一只位子。鲁肃对报事人看看,我倒又要问了,要报索性报光了,我等你一下。报事人想,没有号令我怎敢乱报?羽扇一勾,我非报不可。 “军师,曹兵共有多少啊?” 孔明对他看看,你这个踱头多么不识相,我若要讲给你听,也不会等到现在。老实说,今朝不但不讲给你听,就是到了赤壁之后,这张底牌也不会叫你知道。我一讲穿,江东人就不会同我诸葛亮协作,相反还要看轻我,说我们无能破敌。不过,还是要敷衍几句:“曹兵共有……” 孔明一边讲,一边又暗暗把羽扇一勾。报事人见羽扇一动,立即又报了上来:“报禀皇叔。” 好极了!你这报事人倒果然又报了上来。看来我问几句,你就报几声。那末,我也不问了,待你报完了,我再问吧。 “何事?” “今有三将军拿到两个奸细。” 没有什么报出来,只好说张飞捉牢奸细了。其实红、黑、白三个人都在外面,每人按孔明的锦囊办事。叫着啥人,啥人就进去。张飞最后。手下跑到外面说“报了!报了!”张飞就要问:“报的哪一个啊?”“报的赵子龙将军!””好好好,老赵你进去吧。”等一回手下又出来说:“报了报了! ”“报的哪一个啊?”“报的二将军。”“好好好,二哥啊,你进去吧。”现在手下又出来说“报了。”“报的哪一个?” “报的是你三爷。”“报的老张啊?”“对!”“报的什么事啊?”“报的是,你拿到两个奸细。”“两个奸细?”“是。”张飞想,这倒要接好口的,不要你报两个,我去说三个,就要出漏洞。”“好!你去同大哥讲,老张来也!”说罢,直望里面而来。来到大堂口,他站定身子—— 长坂桥边喝一声,吓退曹操百万兵。 “菀嘿!”他双手撩着虎须在发笑,一对环眼对大堂上四处一看,见大哥、先生等人都坐在那里。鲁肃不看则已,一看真是吓了一跳。见三将军浑身墨黑,乌油盔甲,黑脸豹头,环眼圆睁,虎须倒竖,好似凶神恶煞一般,令人可怕! 莫怪曹兵要被他吓退,我见了也感到汗毛直竖。三将军到刘皇叔面前,把手一拱:“大哥在上,兄弟有礼了。” “三弟何事?” “兄弟拿到两个奸细。请大哥定夺。” “三弟拿到奸细,少停待愚兄来盘问。请见过江东鲁大夫。” “遵命。” 张飞上过去,吓得鲁肃直立地立起来。心里在转念,请你不要再过来了,看见你确实有点胆寒。你一声吼叫能吓退百万大军,我鲁肃一个文人,如何禁得起? “呔!江东大夫在上,老张有礼了。” 那末鲁肃啊,既然你见他害怕,就不必与他多说多话了。 可是他也是个老实人,今天碰到了诸多英雄豪杰,心里也很快活,与这样的大将说几句话,脸上有光的。因此说道:“张将军,下官在江东久闻威名,如雷贯耳,恨相见晚矣!将军在长坂桥上,一声吼叫,独退百万曹兵。天下人有口皆碑,实是可敬可畏!今日得见,平生愿足矣!果然名不虚传!” “且慢!” “是是是!”鲁肃想,我好象没有讲错话,拍拍你的马屁总不会错的。不知又有什么事情了。 “老张在长坂桥上吼叫一声,独退曹兵,难道你在江东听得不成?”我叫一声,东吴亲耳听见的吗? 鲁肃被他这么一问倒有点尴尬。你这个人真有点憨头憨脑,畛蟹畛你,哪有打破砂锅问(纹)到底的。我越是怕讲话么,闲话越是多。你不识抬举,还要我来作解释:“哎,非也!非也!下官闻得他人传说罢了。” “闻得人家传说而已?” “是是!” “那末,你就与我站稳了。” “将军怎样?”不知你阿憨要我立稳了干些什么名堂。 看来今天要被他吓死在大堂之上的。 “老张可要来试它一试?”听人家说不算数,百闻不如一见,可要我当场试一下?好得不要什么条件的。 “喔唷!这可不必。这倒不必了。”给你这么一吓,把我的胆都吓破。我此番来此也烦难得很,吓出毛病来叫我如何回转江东去见吴侯? 旁边孔明看了,心里好笑:一个憨大,一个踱头,两个人聚到了一起,有得笑话百出呢。别的没有关系,唯恐张飞看见堂上这么多的人,被他一个认出来,嘴里咕出“童儿扮文官,挑水啊三扮武将,统统是假的。”被鲁肃听了要前功尽弃的。有了!本来要发一支令给他,现在让我提前一点发,免得他在此惹是生非,缠绕不清。因此,伸手到令架上,拔令在手:“翼德将军听令!” “老张在!” “亮付尔将令一支,”从袖口中拿出锦囊一封,“锦囊一封在此。一切照办,不得有误!” “得令!” 三将军接令箭,受锦囊,到外面拆开锦囊仔细观看,原是诸葛先生关照他今夜把锦囊上的话儿读读熟,准备明天与鲁肃对话。 刘备见大堂上人多事杂,谈活诸多不便,起身相邀鲁肃道:“大夫有事,我们里面去谈吧。我升堂已久,准备退堂了。” 鲁肃听得刘备这般说法,真是求之不得。这堂面上的报事人一直盯着纪我实在吃不消,还是到里面去谈,耳根清静些。因此,连声说好。 刘备一声吩咐退堂,与孔明君臣两个陪伴鲁肃到里面。 大堂上众人都退了出去,文官除去纱帽袍服,武将卸去盔甲,童儿仍旧去侍候主人,挑水的仍旧去挑水。 刘备、孔明、鲁肃三人到达内堂,见那里早已放好一席丰盛酒宴。三人分宾主坐定,手下斟酒。鲁肃想,也不要再问他曹操的兵力有多少了,只要问刘备是否要同曹操交兵,如果他要打的话,那我们两国就联兵。大夫念头已经转定,开口问道:“啊!皇叔可要与曹操交战哪?” “大夫听了,刘备至圣天子衣带血诏,决意灭曹。待等兵马训练精锐,再同老贼决一死战。” “那末皇叔,我主吴侯欲同曹操交兵,因少不胜多;皇叔欲与曹操交战,寡不敌众,照下官看来……” 鲁肃要说“照我看来,两国联兵”,话未讲完,旁边孔明先生开口了。 “大夫” “哦哦……!” 鲁肃要紧住口。心想,孔明开口,应有真知灼见.他的才能,都在我们之上。看他讲些什么:“啊!军师。” “我主欲与曹操交战,确是少不胜多。何来此番江夏开丧,各路诸侯前来凭吊。其中有—路诸侯,乃是苍梧太守吴臣,欲与与我主联兵。” 刘备对孔明看看,你这军师怎么专要说谎吹牛?当了人口说鬼话。哪里有什么苍梧太守来吊丧?连一只苍蝇都没有飞来。孔明不是这样想的,他明明要想与东吴联结,却反说与什么苍梧太守联兵。他的目的就是要诱鱼上钩,要鲁肃亲口讲与刘备联兵,这样孔明就可抓住主动权。真叫捏着脉门不用刀,要东便东,叫西就西,凭我孔明遣用。 鲁肃还蒙在鼓里,信以为真。心里想,苍梧太守倒捷足先登,与我江东来抢生意了。刘备不与我们联兵罢了,可是苍梧太守吴臣,同我们江东也不十分对头的。倘然你们同心协力不去打曹操,却转战江东,这样我们江东既要敌曹,又要防刘,腹背受敌,叫我们如何抵挡得了?快点让我来说得刘备回心转意放弃吴臣,与我们江东合作。 “啊!皇叔。下官看来,苍梧吴臣,城小而能少.乃是弹丸之地。”你们君臣都是龙,龙要下海,方能变化莫测,与苍梧合兵,岂不是蛟龙困浅滩? “虽则欲与吴臣联兵,不过我主尚有疑虑。”孔明见鲁肃心急慌忙,急于求成,故意一脚出,一脚进。表明我们江夏还有商量的余地。倘若你们江东愿意与我们联兵,还可重新考虑。 鲁肃想,按照孔明军师的说法,还有希望同我们合作,让我趁早进言,免得他们犹豫不决,又要变卦。 “皇叔、军师,我主吴侯欲破曹兵,因无人相联。如今倒不如吴刘两国联兵,共破曹操。下官有便船一只,来朝同军师一起前往江东,面见吴侯。然后商议军情,约期开兵。 皇叔、军师,钧意若何?” 刘备在旁边听得仔细,此刻他还没有完全知道军师的破曹的全盘计划,听得鲁肃三言二语,竟要把军师领过江去,心里大为不悦。我刘备三国卧龙岗,好不容易请他出山。不料你要骗走我家军师,这是万万不能的。要紧开口拒绝:“啊,大夫!” “皇叔怎样?” “军师乃是刘备的心腹之人,顷刻不可分离。若要去江东,刘备不允。” “皇叔,孔明先生破曹之后,就要回来的。” “刘备不能从命。” “这个……”鲁肃想,孔明他愿去的,刘备却不肯放,倒是奈何不了他。只有求计于孔明了。 孔明见主公与鲁肃把话说僵:一个恳求,一个不允,只有我出来解围。老实说,主公要孤军作战,还没有这些力量。 只有凭借江东孙权的实力,才能取胜。我们江夏按兵不动,到时收取成果,好处都是我们的。这种机会,真是千载难逢,不能白白错过。只有让我与主公说明,晓之以理,方明利害关系。因此对鲁肃说道:“大夫,用你少饮片刻,我与主人有几句话说。” “请就是了。”反正你已同意,我只好等你们君臣商议妥帖再说。 孔明一把将刘备施到内室;“主公缘何阻拦?” “军师,你到江东去,叫我怎样?” “主公听了,我此番到江东去只带一张嘴,名谓‘激东吴、闹曹操’,使他们南北开兵,我们从中渔利。要是江东胜者,曹操必然兵退许昌,他下江南取到的荆襄,定然来不及镇守。我就命人取荆襄,请你主公坐镇荆州。要是曹操胜者,我诸葛亮在江东,孙权定然要向我求援。到时我看局势的发展,趁他们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之时,我就命关、张、赵三将一起下手,将曹兵杀退,然后挥师江南,乘胜追击,席卷江东六郡,请你主公坐镇江南。两头总有一头着。这称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主公,你看来如何?” “军师虽犹如此说,但不知稳妥否?” “稳如泰山。” “容易否?” “易如反掌。” “那你走后,我便怎样?” ”我来朝随鲁肃过江,请你主公暂时离开江夏,带些兵屯扎在樊口山,离此不远。扎营图我已画好。表面上看起来,三江口东吴出兵击曹,我们在横里樊口山相助。其实等到赤壁一烧,我们从樊口山出发,抢起地盘来,要比江东便利得多。” “那末军师此去江东,何日归来?” “大约一月为期。” 就因为孔明去江东日子太长,刘备险些遇害,即周瑜设计杀刘备:刘备到樊口以后,周瑜宴请刘备。刘备因孔明去后,十分牵挂,故而他欣然去三江口赴宴。一则,刘备家底很薄,二来与孔明相处又不长久,从三月到现在,只有半年光景,恐怕孔明到了江东,见孙权兵精粮广,人才众多,足以成天下,故而弃我投吴。要是没有关云长的保驾,刘备性命倾于一旦。 当时孔明想,主人身处后方,一点没有危险,所以时间长短些,也没有多大关系。谁料,东吴人才辈出,十计之中,诸葛亮自己险遭败北。 要知孔明过江后,怎样说得孙权联刘拒曹,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回 保孔明鲁肃受骗 败曹兵诸葛过江 现在,君臣商量已定。孔明与刘备说,到了外面,你主公对鲁肃说明,我诸葛亮过江,要由他担保。我料到鲁肃是江东的有名之士,只要他能负责的活,我便有泰山之靠,你说话中,口气略微硬一些,也让他肩上压些分量。刘备明白。君臣二人出来坐定。鲁肃见他们出来,心里还在猜测,不知刘备肯放否? 孔明在旁不作声。 刘备开口:“鲁大夫。” “皇叔。” “我家军师乃是刘备身旁的紧要之人,片刻难离左右。” “是是是。” “此去江东,刘备本当不能从命,因足下乃是忠厚之辈,故而刘备暂且托胆应允。” “多蒙皇叔褒奖。” “不过,到了江东之后,要请大夫负责。” “放心便了,一切有下官担保。” “倘有人欺侮我家军师么……” “放心!谁敢欺侮?!”不是我鲁肃夸口,有我保护,谁也不敢小觑孔明。我从来不欺人,但是,谁要欺负诸葛先生的话我鲁肃哪怕头落地,也要与他拼一拼。 “倘有人欺侮我家军师,刘备要找你大夫算帐。” “是是是。” 孔明到了江东,我只承认你鲁肃,不承认别人。鲁肃对孔明看看,诸葛亮啊,你也听得了吧,你家主人把你托了给我,要是得罪了你,皇叔便要找到我的头上。因此,后来周瑜横要杀孔明,竖要杀诸葛亮,鲁肃就把头上的纱帽脱下来担保。就因为今天他在皇叔面前拍下的胸脯。 就这样,刘备请鲁大夫今晚就耽搁在此,明天与军师一起过江。鲁大夫连声应允。孔明连夜再发两条令,并把一张扎营图交给了刘备。 一宵过去到来朝,诸葛亮过江,相送的人不少。孔明上了四轮车。这辆车子并不带到江东去。因为借东风孔明逃回来,连身上的衣服都要换光。再说到了江东人生地疏,祸福不测,用车子就更不方便了。那末,到了江东之后,用什么代步呢? 当然,不是乘轿,定是骑马。甚至步行。往往有人以为孔明只会坐车,不会骑马。其实不然。诸葛亮非但能骑马,而且骑术也颇娴熟。在古代,骑马是平常之事,尤其诸葛先生是汉代的一个杰出的军事家,岂有不会骑马之理?孔明马上功夫,最有名的是两次:第一次,进西川,金雁桥捉张任;第二次,初出祁山,天水关收服姜维。刘备在四轮车旁点马而行,鲁肃紧紧相随,文武和公子刘琦等也随后相送。一路之上,轿马纷纷。 突然,尘头起处,一骑快马从后面追赶上来。 “呔!闲人们让路!” 这时路上的行人、车马都停了下来。刘皇叔、孔明等人亦然扣马停车。鲁肃想,不知出了何事,要如此惊慌。正在观望之间,只见从后面跑上来两个小兵,肩上扛着一条鼠白烂银枪,再有五百名弟兄,队伍整齐,雄赳赳、气昂昂,快步赶来。再后面是一人一骑,大家一看,原来是赵云! 子龙见皇叔等人都在这里,就丢鞭下马,来到刘备马前说道:“末将见主公!” “啊!子龙罢了。” “请问主公往哪里而去?” “啊!四弟听了,孙刘两国联兵,军师过江一走,愚兄在此相送。” “谁人保护?” “并无人保护,一切由鲁大夫负责。” 赵云听说有鲁肃负责,便回头对他看看:若有差错,我银枪之上不识人。便说道:“鲁大夫。” “赵将军请了。” “我家军师乃是紧要之人,过江之后,请大夫多多照拂,末将感激。” “将军放心,一切有我担保。” “若有人欺侮军师……” “放心,无人欺侮他的。” “若有人欺侮军师……” 赵云说到这里,便将悬在腰间的青虹剑“唰”抽出半口。 鲁肃见一柄雪白的宝剑,寒光闪闪,吓得要紧转过头去。 “——那我赵云宝剑之上,不生眉目!” 鲁肃听得如此说法,汗毛都竖了起来,对孔明看看,你说还有谁来欺侮你?得罪了你,我生了三头六臂也禁不住赵子龙来砍。 “是是!将军只管放心便了。” 子龙方始宝剑入匣,然后回过头来,上马执鞭,带领小兵在后相送。大队人群又向前而去。走不多远,又是一彪人马来了。 “呔!闲人们让开!” 此时刘备心里也明白了,定是孔明的花样。对先生看看:你何必这样多此一举呢?把鲁肃吓的面如土色。孔明也在对刘备看,意思是,这绝不是多余的。我去江东故从中取利,江东聪明人多,肯定知道我的用意,必然对我百倍警惕,这与我很不利。所以现在一定要担足场面,一而再,再而三表现出我孔明在江夏的崇高威望,以及江夏从主公到小车对我的极端尊重,让鲁肃时刻记住,我孔明并非只身前往江东,而是代表了复兴汉业的所有将士的利益,叫他们丝毫不敢冒犯我。这样,我就没有危险,你主公取得三分天下就有了保障。 大家又照样停了下来。只见后面来的是五百名校刀手、二十名关西汉,关平、周仓。中间赤兔马上关云长。云长公一声令下停队,自已下马,周仓手捧青龙刀跟随云长,来到皇叔马前:“某见皇兄。” “二弟罢了。” “请问大哥何往?” “啊!二弟,两国联兵,军师过江,愚兄在此相送。” “有谁保护?” “无人保护。一切由鲁大夫负责。” 鲁肃听到这里,要紧对云长看看,谅必你不会阻拦吧? 确实,关羽非常客气,十分有礼貌地对鲁肃把手一拱:“鲁大夫请了!” “君侯请了!” “我家军师过江,缔结两国盟好。到得江东,望请大夫多多关切,关某感恩在心。” “君侯放心便了,一切有下官担保。”鲁肃想,到底是君侯,说出活来心平气和。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叫了起来:“呔!” “喔唷!周大将军怎样?” “我家军师乃是紧要之人。” “下官明白。” “到江东要大夫负责!” “下官明自了。” “倘有人欺侮军师……” “放心,无人敢欺侮于他。” “倘有人欺侮军师,……”周仓便把手中龙刀四门一开,在鲁肃面前一晃,“我家主人的龙刀无情!” “喏喏喏!” 旁边关云长要紧开口阻拦,对周仓用袖子一拂:“休得无礼。” 周仓想,全是你教我这样说的,我怎敢说这些话。这倒是事实,这几句话放在周仓口里,就觉得比较自然。若是关云长说这几句话,与其身份就不协调了。其实这都是孔明的的锦囊中—一吩咐的。 就这样,关将军上马带领所有的手下,一起在后相送。 刘备一众文武出江夏郡,直到码头上。孔明出车,鲁肃下马,见江东的官船泊在岸边,两人登舟离岸。鲁肃辞别了一声刘备,要紧象逃一样钻进舱内。孔明在船头上把手拱拱:“主人再见了。” “军师须要当心!”不能说穿,此去江东欲从中渔利,千万要当心,稍一不慎,定遭杀身之祸。 众文武对先生挥手告别。“军师再见!再见了!” 孔明进舱。水手解缆起锚,向江东而去。皇叔带领文武回转江夏郡。闻讯三江口江东扎兵,准备与曹操决战,刘备按孔明之计驻扎樊口山。 再说鲁肃与孔明在舱中坐定,他双目紧盯着诸葛亮,想你诸葛亮好不容易被刘备冒雪冲风,三顾茅庐请出山林,此番却被我假借吊丧,一次说出江夏郡,也算大面子了。这样回去回复吴侯,也不枉江夏一走。因此他满心欢喜,洋洋得意。 孔明在舱中似睡非睡,闭目养神,冷眼中早已看见这鲁踱头喜形于色。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前面还有一个更大的关口,正等着你呢!到时定吓得你屁滚尿流。 船近武昌江边,三将军张飞他手抱丈八蛇矛,立在船头之上,已把孔明军师的锦囊背得滚瓜烂熟,正在等候鲁肃前来与他攀谈几旬。这条船是“水上飞”,二十五名小兵,十二条板桨一面,二十四个弟兄分在两边。船艄上是个队长。 现在,见江东的船来,弟兄们高喊起来:“呔!船只停下! 搜检!搜检!” 官船上的手下看见,要紧落篷停船,进舱禀报—— “报鲁老,船到武昌江边,有人进行搜检。” 鲁肃看到张飞拦路,心里一顿:张飞是个憨大。不十分讲理。他是个重义之人,不要他听得先生去江东,他不肯放,这也麻烦得很。见孔明闲坐在舱内,要紧上前:“啊!军师,令高徒来了。” 孔明听说学生张飞前来阻截江东官船,一声不响地站起身来,往船头急步走去,鲁肃在后跟上。孔明刚跨到船头上,只见张飞已经靠近官船,一个箭步跳了上来,急急进舱时,正与孔明撞个满怀。孔明便起手中羽扇,对准张飞一指,厉声喝道:“叱!” 张飞听得军师声音,立即把长矛往船头上一撩,“噗” 双膝跪下。鲁肃在旁看得发呆,一员吓退百万曹兵的大将,竟然对他唯命是从,简直无可思议!想那刘备也未必能做到这样。可见孔明的威信是如何的大。原来这种做法,全是孔明设下的计策,让你江东大夫看看,我孔明的一举一动,直接关系到刘备复兴汉业的安危存亡。而孙刘联兵若无我孔明从中穿梭,也难望成功。 “请问先生哪里而去?” “两国联兵,本军师江东一走.” “何日回来?” “约来一月为期。” “哪一个保护?” “无人保护。一切由鲁大夫负责。” “是!” “好好回去镇守江夏郡。” “是!” “站起身来。” “是!” 看来张飞不敢阻挡,到底军师在我的船上。鲁肃正想得开心,不料张飞从船头上站起来,突然跑上几步,到舱门口伸手,一把将鲁肃的袍袖“扎!”抓牢。鲁肃这一吓非同小可。刚才跪在地上还是战战兢兢,象只绵羊一样,怎么一下子又把我的袍袖抓牢,简直象一只饿虎一般。前后判若两人。 不知道他要想干些什么,大江之上风急浪高,不是闹着玩的地方。只听张飞说:“大夫,你来来来!” “是是是!”鲁肃被他一把拖出舱来,直到船头上才放手,对着孔明看看,你家学生看来要对我无礼,请你训斥几句。孔明只当没有看见,佯装观赏江面上的景色。 张飞拖住鲁肃:“你看仔细。” “是是,下官看得清楚。” 鲁肃想,叫我看点啥,我也不知道,只管和了你的调再说。张飞把鲁肃一把放掉。用脚挑起丈八蛇矛,手中一抱,双足一蹬跳到了小船上,回头一再吩咐: “你看仔细了。” 你持了一条矛又有什么好看呢?肯定有其他事情。见小船掉头直向武昌江边驶去,然后二十四根板桨齐齐整整插入水中,“水上飞”顿时停得毕稳。岸边一棵不大不小的树挺立在那里。只见张飞起手中长矛用力刺入树根。鲁肃知道,张飞今天叫我看仔细,原来他要把这棵树连根挑起。这谈何容易?我虽然是个文人,自己少有力气,但看还是看得出来,按这棵树的大小,至少要有你张飞这种勇猛之将的四条矛同时用力,方可将它挑起。这棵树虽然不算大,但它的底部真是盘根错节,千头万绪,牢牢抓住泥土,凭你张飞身大气粗,也休想将其挑起。就在这时,只见张飞竭尽全力,将长矛向上一挑,嘴里一声吼叫,树枝象在风中抖动,四面摇晃,落叶纷纷。无多片刻。顿见江边这棵树被“嚯”的挑起。在空中转了一圈,“哗——”的一声,直栽地栽入大江,江水四溅,击起层层波浪。顷刻之间,沙石泥土四散飞扬。 “好啊……好!真乃神力啊!” 鲁肃看得十分惊奇不已。他一下子无法理解,这么大的一棵树,竟被他一矛挑起,从未见过有如此神力。无怪乎他怒吼一声,要吓退曹兵百万。 张飞又掉过船头,到官船边上停下,问道:“大夫可曾看见?” “下官看得分明。” “如何啊?” “果然神力,世所罕见。” “江东可有?”张飞间鲁肃,江东可有这样的人。 “莫说江东,依下官看来举世无双。传闻拔山举鼎之项羽,哪及将军的威风!” “既然这样,那末,你且听了。” “将军怎样?”看见你,我胆战心惊。你有活只管讲便了,我爷娘的话有时倒可不听,你张飞的言语,我一点不敢违拗。 “我家军师乃是紧要之人。” “下官明白。” “到得江东,请大夫多多包涵。” “放心!一切有我在此。” “倘有人欺侮我家军师么……呃嘿,老张这条长矛决不容情!” “是是是!”鲁肃嘴里连连答应,心里在想,回去之后对孔明丝毫不能怠慢,你看那子龙剑上无眉目,云长龙刀无情,你张飞长矛又如此厉害!要是稍有差错,我鲁肃纵有浑身本领,也难逃这三柄家伙。 张飞见鲁大夫满口应允,料他丝毫不敢冒昧军师,方始向孔明告退,掉转船头飞驰而去。 鲁肃回转头来,心有余悸,对孔明望望:你还未离开江夏,我已经几场虚惊,险些吓破了胆。你的安危,如今全托付在我的身上了。说得难听点,待你要家待爷一样小心翼翼。 刘备手下的人都不是好惹的!再对武昌江边这棵树看看,不觉自言自语,惊叹不已:“先生,令高徒真是神力!” 孔明心中暗暗好笑:踱头啊,你又上了阿憨的当了。这棵树在昨天至少有二三十人将它拔起,然后重新把它竖好,四周再用泥土覆盖,远看么,仍象一棵枝干挺拔的树,如果来一阵大一些的风,肯定倾翻。你倒真的被他骗了。 船向东吴进发。孔明与鲁肃两人回到中舱重新坐定。诸葛亮双眼微合,暗自思量:江东面临大敌,不知文武怎样打算,鲁肃肯定有所听闻,不如先来打听一下,也好思量对策。 开口道:“鲁大夫。” “军师怎样?” “曹兵驻扎赤壁,吴侯可曾与文武商议过?” “连日商议,并无定论。” “文武意图如何?” “文者思降,武者欲战。” “文降武战?” “正是。” 文武意见不一致,这倒是比较麻烦的。我到了江东,劝孙权战,武将赞成,文官反对;我说降,文官赞同,武将反对,两头总有一头摆不平。如果他们都愿打,我好少费不少口舌。倘然他们都要降,不妨由我诸葛亮来告之以利害,析之以是非,说得他们不敢投降。不过今日此事甚是棘手,尤其文官思降,更难对付。且江东谋士众多;个个伶牙利齿。 我此番江东之行,文人定知我之目的,不外乎劝孙伐曹,然后坐地分赃。我孔明是局外之人,没有私欲,如何会到江东来出谋划策?这不是极简单之事么?此乃其一。二则,文人知我到江东是为了渔人之利,他们必然立在江东利益方面,设法驱逐我。文人惯用的手法是,我孔明是刘备派来的奸细,怂恿吴侯与曹操赤壁鏖战,说得我无面目立足于江东。不过,我自己这张嘴,以及我腹中之才,也不在江东人之下。记得未出山时,我们这些山林隐士,常常相聚,吃饱了饭就磨练口舌。被人号称“凤雏”的庞统,他的这张嘴好算厉害的了,但一碰到我,不用几句话,但觉得自逊三分,甚至三天吃不下饭。当然,江东文人也不尽是饭桶,能说会道、善言能辩之士大有人在,尤其我到江东的动机是一目了然的,象致命伤一样,被他们抓住弱点。不过,有一点可以断定,能够与我斗口的人,都是上大夫,那些才学平平者,肯定不引自退,免来自讨没趣。江东谋士中,不知哪几位文人最为出类拔萃? 让我早作准备。想到此,叫一声:“鲁大夫。” “军师怎样?” “既然文降武战,那末,大夫意下如何呢?” “先生,下官是文,可是与他们这班文人有所不同,我是要战的。” 孔明想,由于你与他们意见不合,故而你到江夏吊丧,主动打听曹兵底细。这样看来,我要劝孙战曹,从中取利,首先要与鲁肃合作好。便问道:“那末,江东现在哪几位文人最有名望?” “先生,江东有位名叫张昭,字子布的上大夫。” “今年可有多少年出生得如何模样?” “三十左右,八尺标举,生得眉清目秀,三绺清须。” “还有呢?” “其他的有薛综,字敬文,七十多岁,年老体弱;还有顾雍老大夫四十余岁,生来胡子、麻子、胖子。” 鲁肃将东吴文人—一向孔明详细介绍。鲁肃讲得清,孔明听得明,头脑中尽管记住。因此到舌战群儒时,第一个张昭上来,并未留名,孔明就叫他子布先生,张昭顿感惊异,感到十分奇怪。他想,我与诸葛亮素昧生平,他怎知道我的名字?原因就在这里。此是后话。 有书则说,无事则表。官船路上并无耽搁,已抵南徐。 靠岸停船。鲁肃想,我把孔明放到什么地方去呢?住在我家吧?不要说一个诸葛亮,即使有三个、五个都能住下。上大夫公馆何等舒畅!但是不妥当。因为他是军师,又代表着皇叔,身居多职,住在我家,太看不起他。住在高级官驿吧? 又不妥帖。孔明此番到江东,不是耽搁几天的事情,要战曹操,至少要在此住上数十天。长期住在官驿中,也太不象样了。最后一想,有了!我鲁肃知道你孔明德才兼备,胸怀济世之才,诚心与你结交个朋友。我与你在此镇江城里找座大院子,作为你军师的临时公馆。这样赤诚相待,谅必你家主人和关、张、赵三将,总没有什么话好讲了吧。 鲁肃能识人,结交孔明这样的朋友,确实运道不错。苏州人有句老话:“宁愿给大圣驮包,莫要与小人同道。”意思就是,要交朋友,就要同有学问,懂道理的人交,不要同那种虽然有知识,却不懂人情世故,不辨是非曲直的人作伴。 象孔明这样的人,知识渊博,知书达礼,与他交朋友不会吃亏的。今朝鲁肃能用尽全力给孔明提供帮助,间接地为刘备取得三分天下创造了必要条件,日后他当上了江东的大都督,逢到疑难之事,诸葛亮在荆州总是全力以赴出谋划策。 鲁大夫命手下人,立即上岸到镇江城内去找一座大院子。 片刻之间,手下回复鲁大夫,房屋齐备。鲁用方才与孔明弃鄣前丁到了岸上,鲁肃又想起了一桩事情,要紧问孔明:“啊!军师,可要乘轿?” 孔明听说坐轿子,把头摇摇。 “那末骑马?”鲁肃又问。 诸葛亮又是摇摇头。 “不乘轿,又不骑马,这便如何是好?”轿、马都不要,难道叫我抱你不成? 孔明见鲁肃又要急了,接着回答:“步行爽快!” 鲁肃听了,不觉发笑。你倒有这样的闲情逸趣,刚到此地东吴,散散步,提提精神,观赏一下江南的乡土人情。是啊!你身上道家打扮,在城里大街小巷内兜兜,却也别有风味。我鲁肃头上纱帽,身上红袍,乘轿、骑马威风凛凛。现在我与你走在一起,家神皇庙里逃出来的,何等难看。他马上叫手下人到府第取—套便服。他与孔明两人在码头上说说谈谈,不一会手下人到。鲁肃换好便服与孔明进城,来到临时军师公馆。手下人迎接,两人到里面坐定。鲁肃再个手下人到自己府第叫来四个心腹,关照他们专门好好地服侍诸葛先生,重重有赏。否则定不轻饶.这四个心腹手下得意,以为侍奉军师是个好差使,想他是大汉的军师,到江东来观光,肯定身边银子无数,我们伺候他,每天的赏赐一定不得了。这四个心腹打错了算盘,孔明他只身来到江东分文全无,一切日常开支全是喑械!?再说他到此地,名义上是来与孙权以及文武打交道的,没有必要给你们赏赐。你们伺候得好,那也罢了;倘然照料不周,只须叫鲁肃来训斥他们。 孔明与鲁肃刚坐定不久,忽闻外面一声炮响。孔明问过:“大夫,哪来的炮声?” “军师请放心,这是我家吴侯升堂的信号。因为镇江地方大,文武的府第比较分散。听到此炮声,众文武可以马上聚集大堂。” “那末你大夫可要去呢?” “我不在南缘,尚可不去。现在既已回来,就应该前往。” “我可要去面见吴侯?” “军师,你刚到此地,理应休息片刻。我先去回复主公,待我将吊丧、孙刘联兵以及你军师到此的事情,—一告禀,然后叫主公明天见你。你看如何?” “好!今天就这样跟你去,确是不妥。那末,请你与吴侯讲定,我明天拜见吴侯。” “军师,我去了。” “慢!请你明天一定要亲自前来接我。因我初来东吴,脚踏异地,两眼见生人。你千万不可不来!” “请军师放心!下官岂敢独自前往?” 孔明要鲁肃明天一定要亲自接他,并非他身价高、架子大,也不是自己找不到孙权大堂,而是有他的想法:等会鲁肃见孙权,把我孔明到此的情况一讲,必然引起大家的猜疑,尤其文人们听到孔明来到东吴,必然要劝主战曹。我孔明二次火烧曹操,虽然有所闻听,不过这些文人肯定自恃才学,不知我的底细,对我不服,定要与我舌战。当然,我也不是怕他们。但这不是必经之路,能够不与他们交锋,还是尽量避免。我只要鲁肃将我带至大堂,直接将孙权说得与曹操交兵,我再从中相助,就可以了。若与文人枉费词说,则有损无益。 公馆里的手下人,招呼军师歇息。暂且不提。鲁肃出军师府,回家换好袍帽,一骑马直抵吴侯府下马,手下人报进大堂。 此时,孙权正坐堂。因为刚接到曹操命人送来的一道檄文,劝说江东归降,止息干戈。 原来,曹操屯兵赤壁,准备一举扫平江东。徐庶想,不能让你就这么打过去,现在孙权恐怕还没有准备,被你这百万大军一冲,岂不把江东鲸吞?江东失,刘备危险。我只有想办法,不让曹操立即兴师。先保江东,刘备自然化险为夷。 所以.他与曹操说:“丞相,古云:‘师出有名。’丞相亲统百万皇师,先礼后兵,则天下归顺,所向披靡。今孙权坐镇江南六郡八十一州,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丞相理应遣人劝其归降,顺应天意。如若不降,丞相再挥师过江,长驱直入,平定江东。不知丞相意下如何?”实际上,徐庶是送个信给江东,叫他们早作准备。 曹操想,这个说法不错。我此番出兵,名正言顺,奉旨招讨,先破刘备,再打江东。虽然孙权倚长江天险,我有何惧?我凭二十八万水军,战船上万,早打早胜,晚战助赢,势如破竹。何必如此心急?打定主意,一准先去劝降。所以派人送了一道檄文过江。 孙权看过檄文,暗暗想道,鲁子敬去江夏迄今尚未回来,降战暂不能决。现在曹操临江扎营,窥视我江东丰腴之地,早已垂涎三尺。一旦涉江而来,则我如何是好?倒不如让我延续数天,以定决策。因此,就对曹操派来的差官说:请丞相等我十天,我准备齐全,率众来降。孙权想,十天之中,鲁肃肯定要回来的,那时降战已成定论。 差官过江回复曹操,将孙权的话—一告禀。曹操大悦,十天为期,孙权归降,那好极了!想我此番追剿刘备数十天,损兵折将,又被他死里逃生。意料不到徐庶一计,竟教孙权十天之内拱手归降。我曹操未动一兵一卒,得此江南六郡,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江东降,则刘备势孤也!我以百万之众围追堵截,其江夏弹丸之地,兵少粮绝,死无葬身之地矣!刘备灭。则天下尽归我曹操耳!曹操越想越得意。不料哪里要什么十天,五、六天之后,周瑜扎兵十万在三江口,欲与曹操长江决战。到这个时候,曹操还不知是中了徐庶之计,只认为江南人刁滑,以十天为期来欺骗我,来争取时间,再要打过去,倒要动动脑筋。 孙权等差官回去复命,他升堂议事。但他也知道,议也议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在此时,手下报进来:“报禀吴侯! 鲁老回来,在外求见。” 大堂上的文武,听见鲁肃回来,各自揣测着他可能带回来何等消息,都想听听江夏吊丧的情况。孙权听得鲁肃回来,也略觉放心,可以确定降或战了。立即传话:“与我相请!” 鲁肃满面春风走上了大堂跑到孙权虎案前,一拱到底,说道:“下官见主公。” “子敬,尔回来了?” “是是!下官回来的了。” “江夏吊丧,打听曹兵虚实,那曹操究竟有多少人马?” “请问吴侯,下官走了之后,曹操有何动静?” “刚才,他命人送来檄文。” “檄文在哪里?” “在这里。尔去看来。” 孙权便将虎案上的檄文递与鲁肃。鲁肃接到手中,从头至尾一遍看完。上面怎样写法?只见开头就是一个“孤”。 鲁肃想,皇帝可称孤,你也有资格称孤?分明不把万岁放在心上。篡逆之心,不打自招。再看其文: 孤:奉诏讨逆。今统雄师百万,战将千员。望请谋卸甲归顺,两下联合,围猎于江夏。剿灭刘备,共分江土。 古代人少地广,森林茂密,常有闲者约期围猎,捕捉野味,以助一时之兴。今日曹操所讲“卸甲归顺,两下联合” 以及“围猎于江夏”之说,就是收降东吴后再将刘备消灭在江夏郡。 鲁肃看完,指指这道所谓的檄文,暗暗说道:联合东吴,剿灭刘备是假,扰乱汉室,南面称帝为真。叵测之心,路人皆知。现在我们孙刘联兵打你这老贼!鲁肃“嘿嘿”一笑,便把檄文送回孙权。然后说道;“吴侯,下官去江夏打听曹兵的底细。曹兵几何,尽在诸葛先生腹中。请吴侯面问于他。” 他自以为得意,请来了天下第一个大人物。哪知他反而中了孔明之计。 老实人讲话直截了当,要想把孔明这个大人物介绍给孙权,不料太性急,反招麻烦。你前因后果不讲个清楚,则主人如何听得明白?孙权还以为鲁肃叫他到江夏去问诸葛亮呢。 因此恼羞成怒。心里想,我命你到江夏吊丧,就是去摸摸底细。你去了不问,倒叫我自己去问,难道不是与我作对吗? 我乃是六郡之主,轻易不便出外,你鲁肃不是不知。在这危难时刻,大家都不能为我分优,那末能派你们什么用场呢? 因此,大声说道;“子敬啊子敬!” 鲁肃一听,主公的口气不对,自己不知在什么地方冒犯了他,以致他如此恼怒。 “莫非要权亲自去江夏郡不成?” 啊呀!原来主公误会了!都因为我说话要紧,没有将事情一桩桩讲清。快点让我来作一番解释。急忙说道:“主公只管放心,下官过江吊丧,面见刘备、诸葛亮,早已谈妥,吴刘联合,共破曹兵。孔明军师随下官到此江东,现在临时府第。今日时光不早,来日请他到此,望吴侯面询诸葛先生便了。” 鲁肃从头至尾讲明,孙权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诸葛亮已经到了镇江了。这点倒看你不出,一家大汉军师,竟被你一次吊丧钓到了东吴。孙权笑逐颜开,对鲁肃连连翘起了一个大拇指:“能干啊,实是能干!哈……” 鲁肃见孙权转怒为喜,心里块石头也落了地。你孙权一会儿怒,一会儿喜,我等做臣下的被你如何吓得起? 堂上的文武听说孔明过江,大家你对我看,我对他望。 武将听得此活,个个喜出望外。孔明先生这么好的本领,也与我们不谋而合,说明我们武将的主见是正确的。我们江东也有许多英勇善战的将士,足与曹将比个高低,就是要有一个足智多谋、神机妙算的统帅来运筹帷幄。诸葛亮到了我们这里,肯定破曹,我们这些武将也好显一显身手,出出风头。 常言道:“有亲家必有冤家。”文人听见孔明到来,大家集中目光对张昭看。张昭毕竟是江东的有名之士,老资格。 鲁肃话讲完,他已经把诸葛亮的来意猜透。他想,诸葛亮一来,肯定说得孙权战意愈坚,我张昭就一错错到底了。所以,他要紧从旁闪出,到孙权面前一礼:“昭见吴侯。” “子布先生怎样?” “刘备新败当阳,兵力不足,岂能与之联兵?以昭愚见,要是我军取胜,他便获取成果;要是我军失利,他全不管。 这等人怎能同道?”我看诸葛先居心叵测,我们赢了,好处都是他得,我们输了,他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张昭的话,句句真切。要是孙权采纳,诸葛亮在江东无立锥之地。可是孙权就因为你要降曹,早已看不起你,对这几句话并不理睬,起身往里面一走。鲁肃要紧跟了进去。 众文武见孙权退入内堂,全部退出去。大将中,由黄盖领头招呼众将慢走,集中官厅去商量,如何来朝迎接诸葛亮先生;文官中,由张昭为首,关照众人缓行。尽管主人暂时不纳我等文人之言,但是对外来的奸细,一定要设法对付他,大家集中迎宾馆,来研究对策。 鲁肃跟孙权到达内堂,便与主人讲:“主公,目今孔明已被下官请到江东,主公再要狐疑不决,恐要贻误大事。别人降曹,官上加官,爵上加爵。唯有你吴侯降曹,从不过三人,车不过一辆,马不过一骑,岂能独霸江东而称孤?”意思是现在六郡皆由你一人作主,随心所欲;一旦降曹,万事皆休!本来你到东到西,前呼后拥者不计其数,降曹之后,侍从最多不过三人,眼前出外乘车、骑马,任意选择,今天白马明天黑马,是双马驾车,还是四马驾车,悉听尊便;降曹之后,就要限定一辆车或一骑马。更不能称孤道寡。因此,何去何从,还需你孙权早拿主意。 孙权听完鲁肃的一番说活,沉思片刻,随即说道:“请大夫放心,我意已决,定与曹操长江交兵。请大夫把江夏吊丧的详情讲个明白。” 鲁肃说,主公啊,江夏吊丧一言难尽。我只能简单扼要地讲个大概。刘备兵有四十余万,粮要运一昼时,大堂之上的文官武将一千朝外。其实力远远超过我们江东。鲁肃将自已在江夏的所见所闻,也不辨真伪,全部讲了出来。孙权听得信以为真,碧眼睛乃英雄之心,心里想,明天诸葛亮上我大堂,见文人不满百武将一百余会不会小看我孙权?其实,这大可不必担心。孔明到此相助,唯恐你孙权听信文人之言,而将孔明驱赶出江东,哪里再会讥讽你孙权?此时孙权便命鲁肃明天一早,领孔明来见孙权。同时,再命他传令,明天文武一定要来,不到者有罪。 鲁肃将孙权的命往四处传毕,再到孔明府第。把刚才一切情形,从头至尾地讲了一遍。然后告退回府。 谁知道,今晚东吴文武尽皆聚集商议。张昭设计遣走鲁子敬,诸葛亮被迫舌战群儒,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回 张昭巧遣鲁子敬 孔明误走迎宾馆 鲁肃回府。文武都各自集中商议对策。文官派人暗中打听武将在商量些什么;武将也派人去打探文官在议论何事。 孔明在江东的出现,不知不觉地使得武将拿孔明作为后盾,而文官变成对手,剧烈的争端豁然明朗。因此,舌战群儒,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众文官一到迎宾馆,大家坐定。有人问张昭:“子布先生,孔明已到吴中,我等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张昭说:”明天我们一早到此聚议。孔明不来,便宜了他;要是来的话,我们大家齐齐心,‘打’他一顿。”“子布先生啊,打人乃是武将的事,他们讲拳头大,臂膀粗。但也要讲理的,也不是好乱打人的。我们文官不要说打人,就是说话粗俗一点,也要被人耻笑:枉空!喝喝墨水,一点不懂体面。岂可打人呢?”“你们这班人,之所以要被人嘲笑,就在这点上。”“为什么呢?”“你们听着个‘打’字,就以为一定是拳打脚踢?”“不是这样,又作何道理!” 发信人:fourteen(不解风情~等待长大的那一天),信区:sanguo标题:第四回张昭巧遣鲁子敬孔明误走迎宾馆发信站:bbs水木清华站(satapr501:52:202003),站内第四回张昭巧遣鲁子敬孔明误走迎宾馆   鲁肃回府。文武都各自集中商议对策。文官派人暗中打听武将在商量些什么;武将也派人去打探文官在议论何事。 孔明在江东的出现,不知不觉地使得武将拿孔明作为后盾,而文官变成对手,剧烈的争端豁然明朗。因此,舌战群儒,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众文官一到迎宾馆,大家坐定。有人问张昭:“子布先生,孔明已到吴中,我等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张昭说:”明天我们一早到此聚议。孔明不来,便宜了他;要是来的话,我们大家齐齐心,‘打’他一顿。”“子布先生啊,打人乃是武将的事,他们讲拳头大,臂膀粗。但也要讲理的,也不是好乱打人的。我们文官不要说打人,就是说话粗俗一点,也要被人耻笑:枉空!喝喝墨水,一点不懂体面。岂可打人呢?”“你们这班人,之所以要被人嘲笑,就在这点上。”“为什么呢?”“你们听着个‘打’字,就以为一定是拳打脚踢?”“不是这样,又作何道理!” “‘打’字,有很多解释,除了拳打脚踢之外,我们文人用嘴较量,也是一种打法。这便是舌战。”“啊,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听得张昭说,要与诸葛亮舌战,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不休。他们都在想,我们文人做事,全凭一张嘴。成事在于这张嘴,败事也在这张嘴;晋升在于这张嘴,下贬也在这张嘴。明天要与诸葛亮斗口,这真是极好的机会。虽然他是山林隐士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不过也要叫他尝尝我们江东文人的厉害。要当着他的面,说得他没有面孔在江东。 说到舌战,这担文人个个好口才,好文才,人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可是,诸葛亮身旁的一个人,最使他们伤脑筋。 他就是江东鲁大夫。有他在场,这些文人就不敢轻易得罪诸葛亮。即使孙权在旁,他也不会附炎趋势。文人们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鲁敬遣开,让诸葛亮孤身一人到此迎宾馆,把他说得无颜上大堂见吴侯。 但是,怎样遣走鲁肃呢?大家一筹莫展,无法可想。 张昭说:“要拉走子敬,只须下官略施小计。”众文官问:“计将安出?”张昭说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们无后顾之忧也!”大家满心欢喜,欣然同意。张昭这人在赤壁之战中,打败曹操的计没有,这种计倒一想就出。 众人觉得张昭此计甚好。不过明朝吴侯升堂,我们文人必须早些聚集到此,有充分的时间同诸葛亮见高低。我们一个接一个,与他车战,料他一口一舌,怎敌得过我等舌剑唇枪!可战得他舌干唇焦,张口结舌,逃出此江东。不然吴侯升堂,我们就不能将他战胜。张昭在旁又出主意道:“诸位若不嫌怠慢,到寒舍饮一夜酒,以思量对策,对付孔明。明日一早,我等前往迎宾馆。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众文人想,这再好也没有了!边饮酒,边论事,从容不迫。那些自以为才疏学浅的文人,也就不告而退。约有二、三十位上大夫,都觉得自己能言善辩,就跟了张昭,来到他的府第。 再说,武将派出的手不,到迎宾馆探听明自,听说文人明早要打孔明,转身来到官厅:“报老将军!” 黄老将军正与众将研究对策,见手下人报来。要紧问道:“何事?” “报老将军,不好了!我打听到这班文人,明朝齐齐心,要打孔明先生。请老将军定夺。” 黄盖听得此话,信以为真。他想,孔明先生乃是有名之士,又是文墨之辈,怎经得起这许多人的拳打脚踢?邻国联兵,击败强敌,此乃安邦定国之良谋。虽然与你们文人所见不合,也应以礼待之,以理服之,岂可以势压人,动手动脚?枉空满腹经纶,反不及我等武将!因此,他对众将说:“列位将军!” “老将军!老将军!”众将齐声叫道。 “这班文人实是放屁!” “放屁放屁!确实放屁!” “来朝请众位早些到此,帮了军师打文官!”只有老将军说得出这种话。 有些武将听说文人聚集迎宾馆,商议一个夜晚,便对老将军说:“老将军,听说文人边饮酒,边磋商,通宵达旦。”黄老将军听说,想他们吃一夜酒,我们也吃一夜酒。 对众将说;“要吃酒,这便当得很。到我家中吃一夜,明天一早来。”就这样,大将都到黄盖家中。老将军真正高兴,为了孔明先生,他宴请众武将。他们到黄盖府第直闹到天亮,这且不提。 文官到张昭府第大厅,酒肴摆好,大家坐定。说东道西,高谈阔论。吃了好一会,张昭想,起初只管请请请,没有仔细看一看,到底哪几位大夫来我家的。现在席间略觉静一点,让我望一望。他将手中筷子一搁,撩起三绺清须,对四周一看,倒被他看着了一个尴尬人。啥人?诸葛瑾!他想,明天我们要说煞你家兄弟,你怎么也跟到这里? 刚才没有注意到,大家讲的话一定被他听见。现在见到了他,应该打个招呼:“子瑜大夫。” 诸葛瑾到此一言未发。你们讲你们的,他吃他的。你们讲得起劲,他吃得入神。现在听见张昭招呼,忙把筷子一搁,抹抹嘴,面带笑容,应声道:“子布先生。” “子瑜先生,你怎样也会到此?” “前来助兴。” 张昭听说他来助兴,知道他是在撒谎。我们这么许多人舌战你家同胞兄弟一个人,你不见得心里开心!你在这种场合好比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如果你帮着我们舌战自己的兄弟吧,骨肉相残,总有点不忍心;要是护着自己的兄弟吧,各事其主,绝不可在大是大非上顾及私情。 故而他只好随众人到此,又不好轻易表态。这对他来说,也确是进退两难。不过,我们话要先讲明了,免得以后大家反悔。所以说道:“明天我等欲与你家兄弟舌战,你是帮你家兄弟,还是帮我等朋友?” “这倒随便。”你张昭问得刁滑,我也回答得活络。 “随便啊?我看你比较麻烦。” “怎样麻烦呢?”你说麻烦,我不承认麻烦,毫不在乎。 “你若帮你家兄弟,说煞我等朋友,你就没有朋友之义;要是帮我等朋友,说煞你家兄弟,那岂非毫无手足之情?” 尴尬闲话最怕讲穿,晓得这句话我是最怕听,你一针见血戳穿,触我心境。在这种处境下,叫我如何是好?心里觉着蛮尴尬,嘴里就脱口而出:“这倒难了。” “确是难啊。” “这便如何是好?” “我看你不必烦恼,既不帮兄弟,又不助朋友,明天一早离开迎宾馆。你若在场,我们总碍着你的面子,不好说煞你家兄弟;你若不在,我们可以全力以赴,说得你家兄弟哑口无言,回转江夏。” 诸葛瑾想,你张昭不要困扁了头,要想说煞我家兄弟,好象在做梦!我看恐怕要被我家兄弟骂死个把人才罢休。后来事情果真被他猜到。孔明一世骂死两个,气坏两个:迎宾馆骂死薛综,气坏陆绩;出祁山骂死王朗,气死曹真。诸葛瑾想,你以为我家兄弟象我一样老实,你看错人了,他从小就能说会道。不然隐林中何以称作卧龙?想到此间,诸葛瑾站起身来:“那末,我告退了。” “子瑜大夫,你何必马上就走。天色已晚,在此饮酒叙谈到明日再走,也不为迟。” “是是。”他重新坐定,继续吃他的酒。 文人中有人对张昭说,时间不早,要差开鲁肃,可以派人去了。张昭也觉得时光差不多,呼唤一声:“来人啊!” “小的在。” “你与我如此如此……” “遵命。” 手下人提灯笼,出公馆,按子布之言,一路上弯弯曲曲,无多片刻,到达鲁府。他抬头一看,只见面前一座大宅,六肩头墙门开得笔直,里里外外灯蚧曰停墙门里面两条长凳上坐好家人十几个,都是跷腿搁脚,高声谈论。陌生人走过,往往以为府内有什么喜事。其实,这里一年四季都是这样,不到三更时分,总是人声喧哗。因为主人喜欢热闹。 张昭手下人把灯火熄灭,人在黑暗处一靠。果然,不一会鲁府中,灯火渐暗,凳上的都溜进去,门房间里的老门公走出来,把六扇大墙门关上。张府手下,估什时间差不多,门公已脱衣睡下,还未睡着,走上前来碰门“蓬蓬蓬!”事情果然被他猜中,这老门公听到有人敲门声,心中不高兴,想这来人真刁,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才睡下,你才敲门。 他也不高兴起来,拉开嗓门:“外面是哪一个啊?” “里面听了,你若已睡,就不必起来开门了,只要把话传给鲁老爷听就是了。” “你到此有何话说?”门公听说不必开门,由嗔转喜。 “我是吴侯府第派来的。”所以就等你关了门再敲门。 否则事情都要戳穿的。因为孙府和张府的手下人在服色上大有不同。门公哪会辨不出你是张府的人呢? “那你有话快说!” “请你到里面去同老爷讲一声。明天一早就到吴侯府第去一趟,吴侯有要紧说话同老爷谈。等到谈毕,再回头去领诸葛先生。第一次千万不能同诸葛先生同去的,千万千万! 就是这句话,请你转告鲁老爷。明早再会!”说罢,拔脚就跑。 门公起床,穿好衣服,到里面内室书房。 此时鲁肃还没有睡,在案前批阅文书。兽肃明白,此番与曹操交战,粮草、军饷都要早作准备,免得临时手忙脚乱。 正在此时,门公进来,在他面前跪下。“小的见家爷。” 鲁肃见门公进来,将手中的笔搁好,问一声:“何事?” “家爷,今有吴侯派人前来,此长彼短。望家爷定夺!” “退下。” 奇啊!白天里主公明明叫我来朝与孔明同去见他,为何晚上又有变卦呢?还有什么要紧之话,一定要我先去谈好,然后再请孔明呢?——这就是张昭一条“调虎离山”之计。 只要你鲁肃与孔明分开,我们就有办法同孔明舌战。鲁肃哪里会知道!既然如此天色不早,我也不必再睡了,就这样等天亮吧,顺手再写好些文书。 不久天色朦胧,鲁大夫漱洗完毕,吃了些东西,整顿袍服,起身向孙权府第行去。心里还在转念:等我见过吴侯,再去领孔明共上大堂。老话说,十月中,梳头吃饭当一功。 此时正是十月,日短夜长,应该抓紧时间。鲁肃为了要节省些时间,便把孔明的嘱咐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后来他再一想,我去了吴侯府,也不必再亲自去军师那里了,只须叫手下人代请诸葛亮到吴侯府便了。他想定当,叫一声:“来!” “家爷。”此时家仆们都已起身。 “你与我到军师府第,代下官去把孔明军师请往吴侯府,说下官在吴侯府等候于他。” “是!”一个手下要紧答应。 鲁肃是江东人,堂上议事常出常进。他不想,孔明从未来过江东,孙权府第房廊叠叠,厅堂层层,这么大一个宅院,在外间,还是在内间,也不讲明,叫孔明到哪里去找?手下人只以为孔明军师与鲁老爷约好,只要领到吴侯府第便罢。 因此也不问一声,出鲁府直往公馆而去。 鲁肃见手下人已去,自己也出府上马,直抵吴侯府下马,往里而去。孙权隔夜命人来关照我,早一点到此,不知有何要事商议?谅必他早已在大堂等候我了。谁知到了大堂见人影全无。值堂官见鲁大夫恁早到此,要紧问他何干。鲁肃将昨晚之事对值堂官讲了一遍,值堂官说并无此事。鲁肃想,可能这个值堂官不知此事,让我在此等候片刻。他也没有想到去大堂外面看看,诸葛亮可曾前来。恐怕到了外面,正巧吴侯传令召见,也不要埋怨于我?因此他就在堂上走来踱去,等了又等,总是不见吴侯召见,又不见他升堂。 昨天听了鲁肃的介绍,江夏刘备的文武有一千余人,济济一堂,所以,孙权今天好象同鲁肃作对,故意要晚一些升堂,要等齐文武都到,他才坐堂,不致被孔明小看江东。一个在火里,心急火燎;一个在水中,不慌不忙。 再说鲁肃家中的手下,来到军师临时公馆叫门:“门上有人么?” “是谁?” “费心通报军师,鲁老派人求见。”_ 门公到里面。孔明一早起身,坐在书斋中闭目养神。心里想,昨天与鲁肃谈妥,今天他亲自前来接我,然后共见孙权,说得他和曹操开战,我乘机借江东实力打败曹操,刘备的基业就可发展。 “报军师,今有鲁老派人来见。” 孔明听得这样说,心里一顿。明明昨日讲妥,为什么今天不亲自来?让我命来人进见? “命来人进见本军师。” 门公出去,鲁肃的家人到军师府书斋:“小人见军师。” “到此何事?” “鲁老于昨晚深夜得讯,有吴侯命人来关照,叫他今天一早去吴侯府,有话商量,命我代领军师。鲁老在吴侯府等候军师。” “退下。到外面等候本军师。” “是。” 家人退出,在外等候。孔明独自思量:鲁肃昨日在大堂上一讲我已到此,必定会引起文人们的猜忌。这分明是文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把鲁肃调开,你们文人就围攻我,说明这些文人非与我舌战不可。你鲁肃是熟门熟路,我到吴侯府不辨东南西北。此去大堂,除非孙权坐堂,那末堂上相见,与文人可以避开,或者碰到鲁肃。倘然既碰不到鲁肃,又不见孙权坐堂,那我只得与文人舌战了。不过,文人要降,我不去压一压他们,那今后破曹中,还是要寻我的差错;我还是立足不牢。我今日万一遇到他们,那就与文人见一见面也好。 我是来者不怕,怕者不来! 肃派来的四个家人,见孔明在动脑筋,知道他?会有什么赏赐,但又不好得罪于他,一清老早点心都未吃过,立在孔明身边。也不知他要吃些什么,因此问一声:“请问军师,可要用早点么?” 诸葛亮把头摇摇。 “军师感到饥饿否?” “腹中倒饥饿的。” 手下人想,肚子饿的,点心又不要吃,不知他要吃些什么东西?便问:“那末,军师可想吃些什么?” “酒饭侍候。” 手下人听了都暗暗好笑,早晨起来总归吃点心,怎么他要吃酒饭的呢?到底是南阳农夫出身,乡下人,一大清早起来三大碗饭吃饱,下田做活,当然与我们城里人的生活习惯不同的了。不过,只要你开口,这里应有尽有。下人便到厨房中,先把酒菜端到书房,放在孔明面前:“请军师先用酒吧。” “众人回避。” “我等在旁侍奉你军师。” “不劳侍奉,退了出去。” “是。” 四个手下人统统退了出去。孔明立起身来,跑过去将书房门关上,然后坐在原地,一个儿细斟慢酌起来。 四个人退了出来,心里疑惑不定。一早起来不吃早点,却要吃酒饭不说。为什么我们在旁服侍,他又将我们赶出来,反而关起房门间吃?四个人交头接耳一商量么,有了。他是南阳农夫,早晨吃点心不习惯。至于他关起门来吃,肯定他的吃相不好看,恐怕我们在旁笑话,所以把我们都赶出来。 大人家的手下人是何等的调皮!你越是不要我们看,越是要看。故而这四个手下都扒在房门上,从门缝中窥视着诸葛的吃相。 其实,这不是吃相不吃相的问题,这些手下第一次服侍他的早膳,对孔明先生根本不了解。孔明听得手下人的禀报,知道与文人舌战已不可避免。虽然自己对东吴文人大多数有所了解,但毕竟不够,现在趁吃酒之际,好好思索一下,理一理头绪,免得临时手忙脚乱。考虑一下,文人有可能哪几个出场,又出哪些难题,自己又要用哪些话儿驳倒他们,并用什么话去压服他们。因此他自斟自饮,自言自语:“嘿……! 他们要是用这番说话,我便如何是好?” 他呷了一口酒,略作思考:“呃也……!只要如此这般,就能对付他们。是呀!嘿嘿嘿……” 他又将酒盅提到手里,忽又放了下来:“要是他们用这一番话,那我便怎样呢?呀呀呀!只须如此如此,又就败中取胜的了。” 复又提盅在手要喝酒时:“啊呀……这样说,我又完了。” “喔唷……只消这等那样,又可转危为安了。” 外面的四个手下人,从门缝中看到诸葛亮一个人在说话,感到十分恐惧,汗毛直竖。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怎么会说得那样起劲?原来孔明就需要这种恬静的环境,没有干扰,思量出绝伦妙计来。孔明见酒已饮得差不多了,对策也基本上想好了,就把门一开,关照手下人送饭进来。孔明又吃了二碗半饭。为何要说得如此清楚呢?就是为了说明诸葛亮此时还处于年轻时代,正是精力旺盛,血气方刚,相助刘备得天下的黄金时期,故而他饮食与一般青年基本相同。直要到六出祁山,孔明老了,身体已衰弱,每日只吃一顿饭,而且只能吃小饭碗里一小碗。当时,他与魏国统帅司马懿对峙祁山。 司马懿为了与孔明屏时间,持而不战。诸葛亮派人送去一套凤冠玉衣,讽刺司马懿是女人,用此“脂粉计”刺激司马懿。 但是,司马懿不但不中计,相反把凤冠玉衣穿戴在身,再命人送一只碗给诸葛亮,这只碗小得只能放一口饭,暗喻诸葛府上见兄嫂,请安问候便了。” “既然这样,愚兄有些俗事,告退了。”说罢,便匆匆而走。诸葛亮想,我们好弟兄分别了多年,怎么活来讲几句,就拔脚要走了?哦——看来兄长怕事。与我多讲了活,恐怕别人嫌疑他多说多话,泄漏消息,失去他江东上大夫的身价,因此少说为妙,不敢多言。好吧!你走了,让我把正经之事办完,再叙私情。孔明一路向里走去。突然听得前面人声喧哗,孔明站定身体,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月洞门,上面一块石匾上刻着三个字:“迎宾馆”。见到这三个宇,孔明想,我好比大将交兵,已抵沙场。望到里面,一个石板铺设的大天井,一座四面厅,四十二扇长窗:四十扇关,两扇朝南开着。四面厅内,二、三十个人坐在那里,身上都是大袍阔服,纱帽红袍,正在七嘴八舌,议论追住?明知道孙权还没有升堂,要是升了堂他们就不能在此了。既然我走到此“迎宾馆”,索性让我进去听听,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孔明跨进这月洞门,知道里面的人不注意外面的动静,走近关着的长窗跟前,侧耳静听。真是“隔墙尚有耳,窗外岂无人?”他们在里面所讲的话,孔明正巧在此听个一清二楚。不料孔明啊,你还是不听的好,听了肺都要气炸。里面的文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孔明说得一无是处。 有人说:“子布先生,诸葛亮不来,那真是便宜了他。” 张昭说:“要是他来了呢,你可能把他怎样?”“要是他到府上见兄嫂,请安问候便了。” “既然这样,愚兄有些俗事,告退了。”说罢,便匆匆而走。诸葛亮想,我们好弟兄分别了多年,怎么活来讲几句,就拔脚要走了?哦——看来兄长怕事。与我多讲了活,恐怕别人嫌疑他多说多话,泄漏消息,失去他江东上大夫的身价,因此少说为妙,不敢多言。好吧!你走了,让我把正经之事办完,再叙私情。孔明一路向里走去。突然听得前面人声喧哗,孔明站定身体,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月洞门,上面一块石匾上刻着三个字:“迎宾馆”。见到这三个宇,孔明想,我好比大将交兵,已抵沙场。望到里面,一个石板铺设的大天井,一座四面厅,四十二扇长窗:四十扇关,两扇朝南开着。四面厅内,二、三十个人坐在那里,身上都是大袍阔服,纱帽红袍,正在七嘴八舌,议论追住?明知道孙权还没有升堂,要是升了堂他们就不能在此了。既然我走到此“迎宾馆”,索性让我进去听听,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孔明跨进这月洞门,知道里面的人不注意外面的动静,走近关着的长窗跟前,侧耳静听。真是“隔墙尚有耳,窗外岂无人?”他们在里面所讲的话,孔明正巧在此听个一清二楚。不料孔明啊,你还是不听的好,听了肺都要气炸。里面的文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孔明说得一无是处。 有人说:“子布先生,诸葛亮不来,那真是便宜了他。” 张昭说:“要是他来了呢,你可能把他怎样?”“要是他到此地来,我有一句说活,定说得他要买块豆腐撞煞!”“子布先生,我也有句说话,可以说得诸葛亮买根头发吊煞!” “呃嘿!呃嘿!”话未说,气已急,一个佬佬的声音:“孔明到此,待老……夫来训责他!” 孔明听到此地,不想再听下去了。江东文人确是刁猾,尤其这自称老夫的文人,更是欺人太甚,倚老卖老,教训于我。我看你这把年纪,正是日落西山,还要与我们年轻人争强,待会不消我几句话,定叫你咽下这苟延残喘。孔明也是英雄之心,想你们江东文人的嘴,到底厉害得如何程度,我倒要领教领教。 想到这里,孔明便从横里走向南开的两扇落地长窗口,对里面一看,确是讲究。地上铺着磨滑方砖,四周墙上挂满名人字画,座位都是太师高椅:有靠背、有把手、有搁脚。 孔明想,我这样跑进去,一来他们不知道,二来我没有上场势。只怕他们突然看见我站在厅内,大家不作声,厅堂之上出现冷场,岂不感到无聊、难堪?我的出现,既要使得气氛比较缓和,又要先发制人。我们文人舌战,其实与武将在沙场上厮杀一样,战之要有礼。尤其是文人,更要有风度。现在厅内比较罗唣,我又不能叫他们不要闹,出来接我诸葛亮。 只有先送个信进去,让他们意识到我孔明已到。因此,他一面跨进迎宾馆,一面左手撩须,右手执扇,一声咳嗽:“呃……嘿!” 这声冷嗽真咳得汗毛凛立,声音不高,但已传到了众文人耳朵里。众文人正讲得起劲,冷不防窗外有人咳嗽,都旋转头来,注视着长窗口,着到底是何许样人只见一人跨近长窗口,头戴纶巾,身穿鹤氅,手执羽扇。脸如冠玉,三绺清须,风度翩翩,清俊文雅,恰似神仙下凡一般。不问可知,必是诸葛亮无疑。刚才大家还对诸葛亮恨之入骨,非议不休,现在孔明真正到了他们的面前,倒是个个目瞪口呆,惊慌失措,只得整整袍帽,抖抖衣袖,一句话都没有了。 厅堂上顿时肃静无声。孔明把脚停了下来。心想,太闹了,他们不知我到来;太静了,气氛太紧张。你看堂上的面孔只只绷紧,如临大敌。我最怕进去之后,里面的人不理不睬。我今天非但要你们睬我,而且还要出来接我。古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们不声不响,我先讲了再说:“凤凰一到,鸦雀无声。” 大家听得这句话,都你看着我,我望着你,不约而同将目光射到张昭的身上:子布先生,你可曾听得孔明在讲些什么。“凤凰一到,鸦雀无声。”他孔明是“凤凰”,我们文人是“鸦雀”。照这么说,我们文人全是乌合之众,哪里配得上坐在孙家大堂上议事,更有什么资格同他这大汉军师辩舌。你张昭难道听了这句话还无动于衷吗? 张昭听得此话,顿觉诸葛亮出言吐语不凡。不过张昭想,孔明啊,不要出口伤人。你身为军师,应知众怒难犯。你一开口就要占便宜,不过今天不是占不占便宜的事情。你应该衡量一下,可有能耐?你现在自比凤凰,到后来定叫你连小鸡都不如!灰溜溜逃回江夏去。 原来,孔明跨到长窗口,使见对面地上挂着一幅中堂之轴,上面画的是百鸟朝凤阁,见此画,孔明心生一计,借题发挥。倘若他们问我何意,我只要指指这幅中堂,使不言而喻了。这样,我一面答复,一面跨进厅堂,也就有了上场势。 现在一看,并没有人来责问于我,先占了个嘴上便宜。 可是要进去,还要想办法。我孔明狠就狠在这上面,今天你们不接我,我就不进去。因此,孔明探头对里面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看,装得有所醒悟的样子,二次开口:“啊,走错的了。” 文人以为孔明见他们人多势众惧怕了,故而装腔作势说走错了。他说走错了,究竟走到哪里才对呢?啊,明白了! 他与我们文官不对劲,想到武将那边去。你既然来到,就不让你走,除非主公升堂。 孔明见他们还是冷冰冰,默不作声,又道:“我道东吴的迎宾馆恁般大,却原来是小小的一祠堂。”我以为“迎宾馆”总是宾朋满座,热闹非凡,想不到却是阴气森森,令人寒颤的一个小小的祠堂。真不该跑到这儿来,算我晦气! 这班文人听了,再也忍不住了。你孔明把此“迎宾馆” 当作祠堂,那我们这些文人算什么呢?充其量是块牌位而已。 我们客气,你却福气,把我们当作死人牌位一样。刚才说我们鸦雀倒也罢了,现在又把我们当作牌位,你真是得寸进尺,肆无忌惮。文人都对张昭看看,与其让他在窗口胡说八道,不如请了他到里面来,我们群起而攻之,战他个弃甲曳兵。 因此,大家都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哄而出,到迎宾馆窗口:“我道是谁,原来是伏龙先生、卧龙先生。下官有礼!卑职有礼!在下有礼!有礼有礼……!” 厅堂上一片混乱之声。文人个个笏腰曲背,打拱作揖。 等了好一会,不见孔明回礼,因此,都弯着腰,抬起了头,看看孔明,你这个人怎么连回礼都不会?我们行了礼,你至少说一声“罢了”,或“少礼”,死不开口,弄得我们都象老雄虾一样弯着腰。 孔明对他们轻微地笑了一笑。我并不打算受你们的礼,你们愿行,我也不来劝阻,随你们的便。现在一个个杂乱无章地翘起了头,想叫我说一声“罢了”,那与我无干。我今天这个下马威,给你们文人的见面礼。对着众文官一声:“列公。” 文人一听,气呵!想不到我们打了这么长时间的拱,却听你叫一声“列公”。只有你诸葛亮想得出,做得出。你是刘备的军师,哪有资格到我们江东来发号施令!曹操在堂上或营上,称他的属下为列公,这倒还名副其实。你吃的是刘备的饭,我们为孙权干事,各事其主,风马牛不相及。可是要想扳他的错头,又扳不到。说起来他又没有叫我们出接,是我们自作多情。那末只有叫他进来,省得在此缠绕口舌,虚费词说。因此众人站直腰,对孔明招招手:“先生,请请请!” “与我带路!” 这班文人想,好极了,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把我们当作手下人看待。好,索性让你扯足顺风帆,到时一起算帐! 就这样,诸葛亮随着文人背后,大模大样踏进“迎宾馆”。 不想孔明刚到里面,被众文人一声“请!”几乎陷于困境。 未知孔明又有什么良策,来对付江东文士,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回 张子布舌战孔明 诸葛亮骂死薛综 孔明进入“迎宾馆”。这班文人都在自已的座位上坐好。然后对诸葛亮把手拱拱:“请!请!请!” 诸葛亮一看这种场面他非常敏感。他们叫“请”,请什么呢?无非先要请坐,方可说话。“客来请坐,客去不送”,这种话三岁孩童都会说,这个道理目不识丁的人都懂得,为什么这班江东大夫,这个“坐”字都不肯讲? 只说“请”,不说“坐”,对江东人来说,不无道理。 因为大厅上没有孔明的座位。这么大的一只四面厅,怎么会没有他的座位?原来,大堂两侧设立“迎宾馆”和官厅,是因为有些事情在大堂上难以决断,文武立在堂上又想不出办法,时间长了,都立得精疲力尽。这时可以暂时退堂,文人退到“迎宾馆”,武将退到官厅坐下来再切磋琢磨。 若事关文人,那末孙权便到“迎宾馆”与大夫们共议;若事关武将,则孙权到官厅与大将们协商。不论“迎宾馆”,还是官厅,里面座位人人都有。而今张昭早已打听明白,诸葛亮一定要坐定之后,他的念头才转得出来,说话才头头是道,计策满腹。因此,张昭就命手下人把所有空的座位全部搬走,我们二十几个人,就只摆二十几只位子。包括刚才诸葛瑾前脚走,后脚就把这只座位搬掉。让你孔明来,只有立的份。所以不能说“请坐!”倘然一说,孔明就会说,请到坐,怎么没有座位?那末我们只有把座位让给他。现在叫声“请”,规定你只有立,只是这“立”字讲不出口,自已领会罢了。归根到底,这些人(包括孔明在内)都是才华横溢,聪明绝顶的文人,故而出口吐言都是斟字酌句,使得舌战更加精妙绝伦。 孔明见四周都没有座位,心里暗暗思忖:这倒是个难题了。我只要坐定之后,一手撩须,一手摇扇,妙计良谋徐徐而出,任你千变万化,我总对答如流。现在叫我执扇立在此间,你们倒都坐着,这成何道理?人无安身之处,前面的问要对着回答,后面的问又要旋转身体,这样前跑后跳,岂不要累断筋骨?孔明的双目向“迎宾馆”的上首里一看,哈哈!不多不少,正好有一只座位。那怎么会一忽儿没有,一忽儿又有了呢?当然,这不是要有就有的。 厅堂上其他的椅子,张昭都可以搬动的,唯有一张椅子是孙权的独座,他无论如何不敢搬走。因为孙权也时常要到“迎宾馆”聚议,即使他不来,也没有人去动它。还有一层意思是,今天这只座位空着,更使你诸葛亮见了难过,正象小孩要想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但总是可望而不可及。 你孔明是江夏郡来的宾客,这是江东六郡主人的独座,你只能看,而没有资格坐。倘然你坐一坐,这不成了喧宾夺主? 这时候,孔明见到这只座位居高临下,料想定是孙权之座。但他早已打定主意,只要有空座位,不管是谁的,我诸葛亮总归要坐。你张昭除非把这只座位都搬走,我孔明就只有立的了。老实说,你在下面放一只座位,我坐了也显不出我军师的威风,只与你们这班人平起平坐。现在坐了这只位子,那叫你们一声“列公”,也不怨枉了你们。 孔明想到这里,缓步向上首这只独座走去。 这些文人见孔明向那个方向走去,都对张昭看看:这个老面皮果真要去坐了。张昭镇定自若,示意大家不必骚动,只管放心,诸葛亮到底是有理智的。叫他坐,他也不敢坐。要是他真的坐上去,我可以说得他立不起来,我就可以对他说:“孔明先生啊,你是刘备的军师,怎能到江东来抢占这只独座,而犯上作乱呢?照如此看来,你到底是个南阳农夫,乡下人,什么都不懂。怎么被你做了刘备的军师,又怎么能够到我们江东来劝主联刘拒曹?不必多言,速速回转江夏。”就只要这番说话,他已经哭笑不得,坐立不安。 这时,孔明走到独座旁边,心里也在思索,倘然就这样坐下去,大错而特错,小辫子被他们抓住,无容身之地。 侯一升堂,我们一宵商量的东西全部付诸东流。刚才孔明未来,闲话倒无数,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现在诸葛亮来了,大家又畏首畏尾,徘徊不前了。 张昭呢,他不慌不忙,正在想着怎样开口。他想,我要末不开口,要开到口,我一句话就要说煞孔明。其实,你想一句话说煞孔明,这根本不可能。你张昭提出的问题肯定重要,甚至一鸣惊人。但是,你感到重要的问题,孔明也早已三番五次地想过了。张昭想了一会,对旁边的顾雍望望:顾老啊,我先来开个场,腹内有三路说话,也就象战场的大将打三个回合,探一下对方的虚实。但是,我这三下也是十分厉害的。要是我这三下能胜,那事情就迎刃而解了。倘若我败下阵来。请你顾老上来接应,我等二十几个人轮番与他舌战,战得他口干舌燥,疲于奔命。 顾雍见张昭对他注视,知道张昭就要开口,心里也在打着主意:你张昭在我们这班文人中,威信最高,才学也最好。你胜了。我们来个墙倒众人推,有计献计,有谋出谋,把这孔明说得无面目上大堂;若你张昭输了,那我也不必献丑了,何必自讨没趣!——舌战还未开始,他已经想好退路了。 现在张昭立起身来,到孔明面前把手一拱:“在下见军师。” 孔明听得有人前来照应,意识到舌战开始哉。此人自称在下,而不通名姓,不知何许样人?不过开口问他,孔明又不愿意。因此微启眼帘,对来人一看,但见三十左右年纪,八尺标举,纱帽红袍,一家上大夫打扮。暗暗想道:能够首当其冲的人,定然来者不善。此人好生面熟。想起过江时,鲁肃曾介绍过,面貌装束全然相同,必是孙权手下红人张昭。因此,孔明毫不犹豫直呼其名:“子布先生。” 啊!我与他素不相识,今生今世第一次在此相遇,怎么我不认识地,他却象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见如故?故而站在那里呆想。 孔明见他顿住,心里想,你果真是张昭。你是文人之首,肯定才望兼隆,善于问说。我孔明今日擒贼先擒王,要设法将你制住,看你们这班文人如何收场!因此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既然你自称在下,我也不同你客气,只管较量。 “久闻先生高卧隆中,自比管、乐,不知此语果有之乎?” 一句话,就是一个回合。听说你孔明以前在卧龙岗时,常把自已与管仲、乐毅相比。我们在江东虽然也有所闻听,毕竟传自他人之口,恐有讹诈。今日际遇,当面质对,可有这种说法?此话果然凶险。如果孔明说,确有其事,那张昭便要说,管仲助齐恒公九合诸侯,乐毅助弱燕伐强齐七十余城,此二人都有经天纬地之才。你孔明乃村野匹夫,自诩有管、乐之才,岂非口吐狂言,大言不惭!要是孔明不承认有此说法,那末就不打自招:见江东文人万分惧怕,第一个回合就稳操胜券了。总之,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行,两面都是死路一条。 孔明听张昭这般动问,感到确是厉害,今日可算遇到对手了。我出来前也曾在书房之中深思熟虑,多方准备。 不料张昭的问话倒也别出心裁,出人意料,一时却难搪塞。 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他们江东文人才华荟集,文墨超群,纵然我孔明是神仙降临,也难免有失足之处。不过舌战刚开始难道我招架都不招架,就默认败北?不行!这不是小事情,这一战输给他们,我就不能立足江东,只好回转江夏郡。曹操打不败,汉室不能兴,也既意味着刘备的三分天下付诸东流。 万事开头难。正象上战场一样,倘然对方一上场就用杀手确实感到很难应付,只得用尽全力,穷于招架。如果两将只是拼力斗智,一来一往,路数摸熟,就能致敌于死命。好在今日是文斗,无性命出入,我孔明只管从容对敌,临阵不乱。孔明想到此间,心情已经镇定下来。我与你们江东文儒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何必定要口角相残呢?无非都是为了保全疆土,击败曹操。在这点上大家还有共同语言。不过你们要降,苟全姓名;我要战,助刘备得天下,同时,也为你家主人孙权不遭到沦亡。降者,人心所背,少助也;战者,应天顺人,大势所趋也。你张昭一开战,便锋芒毕露,我也只有针锋相对了。不能与你客气。要客气只有到了里面见孙权后才能客气了。你以为我孔明只能回答你一个”有”,或者“否”吗?这真可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倘使我真被你料得到的活,也不叫“卧龙”了,何不称“伏虫”更为确切?因此对张昭翘起了一个小指头,一阵冷笑:“嘿……此亮生平小可之比也!” 我把自己同管、乐相比,实在是我一生中最谦虚的比喻。我的才能,自古以来,还未曾有人可以同日而语。因此只好屈辱降尊,暂且与管仲、乐毅二人打个比方。不过并不等于我只能与他们比较,相反,我的才能远远在他们之上。你问得出人意料,我也回答得出人头地。 张昭无论如何想不到孔明竟会这么目空一切,牛皮吹得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张昭心里也明自,管、乐二人远离我们这个朝代。尽管我不相信他的活,可又没有可靠的依据来证实。他对诸葛亮望了一望,虽然你夸下海口,自命不凡,但你孔明也没有占着便宜,这仅仅是虚晃一枪来开个头,好戏还在后面,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见孔明面露喜色,接着第二句话儿脱口而出:“啊!先生,你此言迟了!” “迟些什么?”我说的话一点都不晚。 “刘皇叔三顾茅庐,见你先生说:‘如鱼得水。’足下到新野,见皇叔只有弹丸之地,欲席卷荆襄,不料一旦已归曹操。请问,此乃是何故啊?” 像孔明说管仲、乐毅都不及你,为什么刘表的荆襄九郡尽被曹操鲸吞,而刘备却无所获益呢?这不正是说明你力不从心,无能为力么?大败长坂坡,连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都没有,何以与管、乐相比?张昭这一回合是从第一个回合中发展而来。 孔明经过第一回合,经摸透了张昭的意图:旨在极力贬低我,以此来抬高自己。你不要以为自己的才学如何好,想以种种责难来扳倒我。老实说,我张嘴也不饶人的,现在给点颜色你看看。他伸出一只左手比试着说道:“亮观取汉上之地……”汉上之地就是指荆襄,又称荆楚,因为过去是楚国的地界。意思是,以我诸葛亮看来,要取荆襄九郡的话。他把左手对着张昭上下翻了两翻:“易如翻掌。” 好比翻这手掌那么容易。 张昭想,诸葛亮花头真多,刚才伸出一个小指头,现在又拿出一只手,又是大话连篇累牍。这么大的荆襄九郡即使无人驻守,叫刘备开兵占领,也非一朝一夕之事,说你诸葛亮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唾手可得。 孔明见张昭不相信,晓得他又在猜疑。心里想,说大话只是逢场作戏,只好难得说说,独是鬼话,怎能取信于人?两次大火,烧去曹兵二十万,恐怕单单吹牛是吹不掉的吧!你不信,我自然有道理叫你不敢怀疑。便说道:“老大王刘表三次送荆襄。” 你听听看,是否象翻手一样。刘表生前把我主刘备请到荆州去,在酒席之上,他几次三番要我主人刘备在老大王一死之后,接收荆襄九郡;因为他的两个儿子都不及刘表那么能干,不堪此任。这时,只要我家主人刘备答应一声“好”,荆襄之地皆是皇叔的属地,无人可以争夺。因此继续说道:“何奈我主不忍得取同宗之地。可是,刘表次子刘琮,听信蔡、张谗言,暗自降曹,果然孟德取荆襄而如此猖狂。今我主在江夏郡。别有良图。”意思是告诉你:尽管荆襄已归曹操,但我家皇叔亦非庸碌之辈,只管远走高飞,另辟基业何处成不了天下?虽然现在江夏郡,但早已有妙见高论.因此而说道:“非等闲可知也!” 我家皇叔的宏图大志,你们这辈寻常之人是不能理解的,也是你们难以想象的。所以又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难道说鸿鹄志在千里,你们这些燕雀可知吗? 孔明说罢,便对张昭又是一阵冷笑。 张昭听完这番话,感到孔明确实能说会道,而且义正词严,不容分辩。两个回合,皆被他很容易地招架而过。 他的才学智谋可见一斑。我准备了三句说话,现在还剩最后一招,倘然被你战败,我张昭自认非你孔明对手,甘拜下风。要紧说道:“啊!先生,昭闻徐元直走马举荐。” 孔明想,这倒不错。我与刘备原先并不相识,全靠徐庶在新野推荐。 “元直在十里长亭言道,先生抬头能识天文,低头便察地理,平面可知人和,六韬三略、战策兵书,无所不知,无有不晓。所谓知天文、察地理、辨风云、观气象、知兴衰之运。腹内藏治乱之计,胸中怀经济之略,天下之才,胜管、乐,比孙、吴。威震寰宇。” 想徐庶为助刘备,被逼于奸贼,出于无奈,确是在长亭,把我孔明赞美到如此地步。听他讲下去。 “皇叔闻之,故而冒风雪、踏霜露,三顾先生于草庐之中。” 刘备听说你孔明有如此之大的才略,不避严寒冲风踏雪,三请你诸葛亮,心诚志坚,确非容易。 “先生在隆中,抱膝而坐;笑傲风月。足下以兴汉为上,出山扶助。今既事刘皇叔,理当为黎民兴利除贼。皇叔自得先主,虽三尺童稚,亦知似猛虎生翼,锦上添花,朝廷功臣、山林隐士,无不拭目以待:先生定能拯万民于水火之中而重见天日。” 孔明听到这里,愈觉张昭此人不比寻常,确是孙权手下第一个谋士。说话不露声色,镇定自若。前二回合极力要贬低我,此番却又一反常态,褒奖不绝,把我孔明出山的举动说得天花乱坠,好似天上不出,地下不生。不过,张昭的意图并非在于来承我,也非信服我,而是一种贬低我的手段。他先把我捧上天,说我本领大得不得了,接下来再用实例来否定前言,说得大家大失所望,越显得我无能之极。这叫捧得高,跌得重,这种伎俩乃是文人惯用手法。虽然厉害,我却早有防备。而且听他的话音,马上就要转调了。凭你说话凶险,我却胸有成竹,听完了我再驳你。 “后有曹兵出,……” 果然把立足点转了过去。后来曹操杀出来,天下人都要看一看我诸葛亮同曹操打得到底如何。 “大失所望,反弃甲抛戈,望风逃遁;弃新野,抛樊城,败当阳,奔夏口;上不能保刘表之基业,下反夺孤儿的疆土。管仲、乐毅之用兵,未必如此呀!昭试言之,望不见怪!”说罢,张昭撩须斜目,对孔明一声大笑,“嘿嘿……”笑得头颈象钢丝绕成的直晃,真是少条尾巴甩甩。 这番说话,你再能答辩,我张昭对你孔明佩服得五体投地。 众文人听得此番妙论,暗暗称绝:此说真是入木三分!再对孔明看看,你说自己如何如何好,无与伦比。那管仲、乐毅可有象你败得不可收拾吗?你没有本领去收复老大王刘表的荆襄九郡,反而吃了败仗去欺侮刘表的儿子刘琦,霸占他的江夏郡。本来,朝堂上的功臣,山林里的隐士都为汉室被奸雄曹操篡逆而悲泣,见你孔明有此鸿鹄大志,拭目以待,指望你为民除害,芟除大难。现在看来,你孔明也只是平平,我们都看错了人。请你快离开江东吧,免得被人奚落,败坏自己的名声。 孔明听张昭此番说话,可算条理清楚,句句是真,名副其实。而且他还十分客气,说了这样厉害的话,还打招呼是戏言,寻寻开心而已。可见他是何等的刁猾。照此说法,我孔明助刘,非但无尺寸之功,反而将刘备的基业全部败光,倾家荡产,无可奈何缩到了江夏。不过,世上的事情照道理的往往极少,光看表面现象是不够的,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道。我不作声,他们以为我理屈词穷服输了。又见众文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面露喜色,沾沾自喜,一片罗唣之声。孔明要想说话,又恐声音小,大家听不见。怎么办?孔明想,打仗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机应变,舌战也要见机行事,翻云覆雨。你张昭自以为得计,稳操胜券,我定要叫你来一个反胜为败。他想到这里,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双手执扇捧腹连连冷笑,笑得自己蹲下了身子,差些站不住。好象是,你张昭是江东群儒之冠,竟说出这等活来,真要笑死我诸葛亮。这样一来,大家肯定要呆一呆,那我便可用话儿来驳倒张昭。因此诸葛亮做功十足,冷不防笑了出来;‘嘿……!哈……” 张昭本来在笑,突然见孔明笑得这副模样,他倒不笑了,难道我此番话被他看出了大漏洞,不堪一击吗?还是他自己觉得濒临绝境,无可挽回而付之一笑呢?这班文人刚才见张昭笑,他们也亦步亦趋跟着胡闹,现在见孔明大笑不止,面面相觑,感到莫名其妙,也不知孔明笑些什么,大概我们和调和出了纰漏。厅堂之内,除诸葛亮的笑声外,寂静无声,个个瞪着双眼盯着孔明。 诸葛亮想,好!这个办法确有效验,一笑便静,一静我就可以大刀阔斧,杀得他一败涂地。从弯腰到坐定,诸葛亮已经思虑成熟。难道有这么快吗?当然罗,到底是诸葛亮学识渊博,功底深厚,对付江东一雅儒,还是绰绰有余。但先生也明白,我要取胜他,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制服他的。必须先用激烈的辞句压一压,使他们不便插嘴打搅,然后我再一句一句地驳得他体无完肤。便说道:“鹏程万里,其志岂群鸟能识哉?” 文人们都在想,到底孔明久隐山林,出口不离其宗,起先说“凤凰一到,鸦雀无声”,后来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现在又说大鹏展翅,对珍禽飞鸟十分熟悉,处处用来喻人。我们也知道,大鹏一展翅,就要飞一万里,小鸟当然想象不出它的速度有多快,它的力量有多大。 孔明的意思是说,你们江东人,正如小鸟一样,只知道择木而栖,衔草筑巢,靠着孙家祖孙三代打下的天下,一天到晚地飞,飞了这许多年,还是六郡八十一州。我家主人刘备,虽然目前还穷,可是是一只正待展翅的大鹏,还没有开始飞。要是一飞就是一万里,前程无量,你家吴侯哪里能理解我家主人的意愿? “譬如人染沉疴,……” 要驳倒张昭,直接说,还不如举一小例,旁敲侧击来得适宜。打个比方:一个人在生命垂危之时,做医生的应该怎样将其救活,这里大有学问。 “当用糜粥以饮之,和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猛药以治之:则病根尽去,人得余生。若不待其气脉和缓,便投以猛药厚味,欲求安保,诚为难矣。” 我家主人刘备的处境,在家身染重病之人,遍求良方,难以治愈。恰巧遇上我这神医,经这么一段时间的疗养,病情日见痊可。如果一上来就用猛药厚味,不是治病,而是催命。非要让他五脏六腑操动,血脉和顺,然后再下补药、猛药,使之健壮,此谓欲速则不达。让你们听听,我是怎样将刘备的大病治愈的——“刘皇权兵败汝南,寄迹刘表,暂以容身于新野。夫城郭不固……” 新野县城小人稀,墙坍壁倒。 “兵甲不完……” 将士身上的盔甲都不齐整,缺衣少帽子。 “粮不继日,军不经练……” 吃了早顿还不知晚餐在什么地方,吃穿都成问题,哪能再想到去操练兵士。 “兵不满千,将止关、张、赵而已:此正如病入膏肓,难以救药。” 堂堂大汉皇叔,被人逼到如此地步,可想而知。这种趋势,刘备还有多长久?你张昭见人挑担不吃力,反而笑我无能。老实说,刘备的病除我诸葛亮能使他彻底根除外,任何人只好望洋兴叹。 “亮出山以来,火烧博望坡、新野……” 我一上任便是两把大火,象两帖热药,使外面寒流不敢侵入。 “白河用水……” 一帖冷药。前后三味药,已使刘备的病体痊愈,胆壮气粗,见了曹操百万大军也敢正视它了。 “二十万曹兵全军覆没;张辽、许褚、夏侯敦三将望风而逃。夺人耳目,惊人魂魄。管仲、乐毅之用兵来必如此也!” 两把火,一河水,杀光二十万曹兵,就象消灭了刘备身上的二十万只病菌。这是和药,方保皇叔病情不致恶化。 曹操手下最好的三员大将,听到我诸葛亮的名字,自顾逃命,只恨爷娘少生两条腿。我诸葛亮的用兵,不要说让你看见,就是听了也叫人双腿发抖,心撕胆裂——我看管仲、乐毅的用兵,未必及得上我吧! 孔明与张昭两人好比在拗手劲,一个向那边,一个又向这边,各不相让;你张昭说我孔明不及管、乐,我偏要说得胜过他们。 “道及兵败当阳,因我主只有几千仁义之师,岂能敌百万之众?众寡不敌,海内所共见也!” 少不胜多,寡不敌众,这是兵家常事,天下人都懂的常理,又何足为奇! “尤其我主不忍抛撒四十万子民,扶老携幼,同甘共苦,日行不满十里,为此被曹所败。当阳之败,乃我主之仁义所致;胜败一时之风云,仁义千古之美名。赵云一夜冲营,伤曹将五十四员,亦可谓败中取胜矣!” 曹操舍命追赶,虽算取胜,我军虽败,但赵云枪挑五十四将,功罪相抵,我军胜曹操要多得很。胜败是相对的,主要看利弊多少,想必这种简单的道理,大家都懂的。 “韩信……” 孔明此时已觉胜利在即,应当以攻为守,首先难倒你张昭。说到韩信,此人用兵不可说不好。但我要问你一问,韩信用兵这么好,是不是一开始相助汉高祖就定天下?还是自始至终不打一次败仗? “韩信相助汉高祖未尝屡胜,直至九里山一战而定乾坤,此非韩信之良谋乎?” 其实,韩信助高祖,也同我诸葛亮一样。开头经常要败的。不过这种败是有计划的败:怎样败,败到如何程度,我做主帅的心里有数。只等机会一到。一仗便定万里江山,这种用兵是高明的。我诸葛亮数败于曹操,也都是等候良机。到时你们这班文人定然大吃一惊。 “能人使国家安危,自有把握。非比这班……” 自古以来的大人物,将国家兴衰、安危掌握在手。国家遭难,危险得如何地步,何日可以太平,心里都有底的。 孔明说到“非比这班”,对张昭看看:对不起,我孔明也要无理,与你不客气了。张昭心里明白,孔明要骂人了,不知他骂人的本领如何?能把我骂得怎样? “非比这班夸辩之徒。”这班专说大话的人。 “坐谈立议,无人可及。” 说到吃饱了饭不做事,搬弄口舌,这班人可谓冠绝一时,无人可以比较。 “仗势欺人,无人所比。” 我诸葛亮一个客人到此“迎宾馆”,就蜂拥而上,以势压人,这种本领无人可比。 “逢到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则目瞪口呆。” 万一敌兵开到城池外,敌将杀到战壕边,正当用人商议大事之际,却一个个呆若木鸡,百无一能。 “真是金弓玉箭,要被天下人所笑耶!” 既象蜡黄一张金弓,精雕细琢,价值连城,可是不能用;雪白的一支玉箭,缕花镶月,稀世珍宝,却不能用来射人。你们这些人都是纱帽红袍,身价不小。可是在关键时刻,一点都派不着用场,岂不要被天下人讥笑? 孔明想,这一篇言语,足够你张昭受用的了,总算也出了一口气。故而撩须执扇看着张昭。 此时的张昭已觉全盘皆输。好不容易构思出这番话来,竟被他如风卷残云,穷追猛打,反被他骂了一顿。顿时象丧家之犬败下阵来,“啊涕——”垂头丧气跌坐下去。有气无力地对顾雍看看,请你上吧,我支持不了了。顾雍在旁早听得明自,佩服孔明。东吴头块牌子打了下去,我顾雍比你张昭又略逊一筹,何必上前出丑。 “迎宾馆”内的手下人见到如此情景,知道孔明了不起,大家都不敢得罪他,稍有不慎,没有好下场。所以他们也非常玲珑乖巧,要紧沏好一杯香茗,送到军师面前:“军师请用茶。” 到底要打胜仗.一赢就有茶吃。与张昭三个回合战下来,是有点口干舌燥,倒也用得着喝一口润润喉咙。趁众人都静下来的当口,我来总结一下经验:张昭三次进攻,都是为了贬低我,现在反而被我贬低嘲讽他。这真好有一比,好比当年晏平仲,他身不满六尺而为齐国的贤相。有一次,他到楚国去,见过楚王。谈活之间,突然推过一个囚犯,要将他问斩。楚王问晏子:“平仲先生,你可知这犯人是哪一国的人?”晏子摇头说:“不知道。”楚王说:平仲先生,此乃是你们齐国人,到此楚国作盗,因此要杀。” 晏子心里明白,楚王想借此机会来贬低我。我是齐国的丞相,齐国人在此为盗,你脸上无光。楚王心怀不良之意,我既要不失礼貌,又要不失面子。他略一思索,使回答楚王说:“江南之橘,栽之江北便苦也。”意思是,这种橘子,种在江南非常甜,一移植到你们江北就变得苦了。为何呢?因为江北的泥土不好。说明此人在齐国很好,因为齐国人都是勤劳善良,讲仁义的。到了你们楚国来,与盗为伍,认贼作父,因此变坏了。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明楚国盗贼成风。当时楚王便称赞晏子说:先生真是伶牙俐齿。现在四面厅里的情景,不是同此比喻有雷同之处吗?孔明一面闭目养神,一面又在思量对策:你们要战,请放马;不战的话,那末大家在此坐一歇,等候吴侯坐堂,一起上堂见孙权吧。 不料,旁边有一人听了孔明的说话,忍耐不住。气喘吁吁一个老大夫,名叫薛综,字敬文,七十余岁,身患痨疾,见孔明年轻有为,自负才学。要想开口责问于他。早有一位大夫从旁站了起来,对孔明拱拱手说道:“先生。” 孔明听见有人叫他,心里想,倘然知趣点的人,见我战败张昭,也不敢贸然开口。不知何人呼唤,让我认识一下。他举目一看,也有些面警善。此人大概是步骘。不管是谁,先叫他通个名来:“尔是谁啊?” “先生,下官步骘,字子山。” 果然不错。渡江时,鲁肃也曾提起此人.也是江东有名之士。听他说些什么。 “先生,你莫非效学苏秦、张仪来游说江东不成么?” 列国时流行两客:一种名谓说客,一种称作刺客。但大丈夫不做此两客。刺客暗箭伤人;说客无事生非,弄虚作假。真叫“丑人闲话多,丑戏锣鼓多”。因此大丈夫不做此等勾当。现在步骘的意思,是责问诸葛亮是否到江东来做说客,若是的活,是没有面子的。 听你的说话,就知你不及张昭那末练达,远不是我孔明的敌手。首先这苏秦、张仪是何等人物,你也未弄清楚,与你有何争论?苏、张此二人并非仅是一张嘴厉害,会胡说八道,而是确有大才。 起初苏秦把自己的家产都卖光,要练就一张嘴,以后做了大官,家产还可以创出来的。因此携带金银,周游列国,可是没有人重用他。最后他弄得吃尽卖光,一事无成。 家中人也都瞧不起他。苏秦明自,单靠一张嘴,没有真才实学是行不通的。从此,他在家中深居简出,用功勤读。 每到晚上感到十分疲倦时,就把自己头上的发髻系在梁上,手上拿着一根针。只要一打瞌睡,自己的头向下一沉,头皮就疼痛难忍,再用针在自已的大腿上扎一下,迫使自己强打起精神,继续读书。这是历史上有名的“悬梁刺股”。 由于他孜孜不倦地攻读多年,最后六国拜相时,他掌握了六个国家的丞相大权。 张仪初时,只在燕昭王府第当个小差,自以为口舌伶俐。一次燕王请客,正值酒酣之际,有人提议燕王把“和氏玉璧”给众人一睹为快。燕王就把这块稀世之宝拿了出来,大家相互交替传阅着。不料我给你看,你给他看,一块玉璧忽然失踪。这是一块无价之宝,怎能遗失呢?当场一个个搜身抄查,一无所得。只好放大家回去。后来有人对燕昭王讲,这块玉璧肯定是张仪偷的,因为他家境贫寒。 又说他是鬼谷子的学生,鬼鬼祟祟。就这样,把张仪抓起来一顿毒打,打得他遍体鳞伤,皮破肉绽,可是他招不出什么来。真是贼难冤、粪难吃。将他赶出了燕王府。张仪被人抬到家里,被老婆一顿埋怨,说他整天学张嘴,不学一点真本领,所以要吃这样的冤枉苦头。张仪同她说,我虽然体无完肤,然而一样东西还在。问他是什么东西。他说,我嘴里的舌头。她说,就是这张嘴招来的大祸。张仪扬声大笑,说道,留得三寸不烂之舌,总有一天报仇雪恨。 从此以后,他也是重读经纶。结果,两次做秦国的丞相。 因为在七国年间,燕、赵、韩、魏、齐、楚、秦,秦国最大,且最强盛。所谓张仪“二次相秦”。 孔明想,这两位古今少有的贤才,你步骘把他们两人来丑化我,讽刺我,那末苏秦、张仪也成了不学无术的人。 你是非不分,良莠不辨,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叫你免开尊口。这时,孔明道:“足下以为苏秦、张仪,乃是口舌之辈,竟以为不然。苏秦六国为相,张仪两次相秦,二人皆有济世之才,不可轻视。尔乃江东之上大夫,不知苏秦、张仪亦豪杰也。嘿嘿嘿!可发一笑!” 步骘被孔明这几句抢白,默然无言,面红耳赤,退了下去。旁边的薛综,这口气早已憋不住,又想战出来与孔明斗口,被旁边一位大夫拉住,说你老大夫再忍耐片刻,待下官与孔明斗了再说,能胜最好,不能胜,你老大夫再上场不为迟。此人名叫虞翻,字仲翔。踏上一步,开口道:“啊!先生,曹操雄兵百万,战将千员,龙骧虎视,前来并吞江夏郡,先生意下如何?” 他的意思是,现在一百万兵,一千员将打我们江东,你孔明只管在此江东谈笑风生,扯皮聊天。要是曹操打你主人刘备,你孔明用什么办法抵御? 孔明想,你这个人讲话颠三倒四。百万曹兵明明驻扎赤壁,虎视江东,偏偏要说曹兵并吞江夏,问我怎么办。 我诸葛亮怕曹操么?既然你这样问,我就讲些有气派的话给你听听,壮壮你的胆,免得被曹操吓得胆战心惊。因此,看都不看他,立即回答:“你听了,操收袁绍蚁聚之群,劫刘表乌合之众,……” 曹操的百万大军又有什么了不起,都是袁绍、刘表的家底拼凑而成。 “莫说他聚兵百万,即使有三百万……” 诸葛亮说到这里,把手中的四扇招了一招——“亮只要羽扇一摇,尽皆齑粉矣。”我只要摇一摇扇子,叫他们顷刻化为灰烬。 这种大话只有孔明说得出来:三百万兵,扇子一招,全部死光。他说没有根据吧,也并非。火烧博望坡,扇子一招,夏侯敦十万兵烧剩九十六人;火烧新野县,又是扇子一招,张辽十万兵烧得全军覆没;今后七星台借风,烧赤壁,八十七万烧剩二十七人,曹操败走华容道——全是事实。现在虞翻听孔明如此说法,不觉好笑:“兵败当阳道,计穷夏口郡,区区求救于人,犹言‘不惧’,真是大言欺人了。” 孔明想,你这个人真有点不识相,刚才张昭被我说得哑口无言,你还要步其后尘,又要说我讲大话。 “听了,兵败当阳,早已说过,何必再提此例!我主刘皇叔以数千仁义之师,岂能敌人百万暴逆之徒?犹然力战,决不妥协。今江东有六郡八十一州,兵精粮足,且有长江之险,反欲劝主降曹,甘当奴才,卑躬屈膝。我主不怕曹,怕曹者江东众文官也!” 本来一直言来话去,虽然辞藻激烈,偶有指桑骂槐,却不伤大雅。现在虞翻再次揭刘备的冻疮疤,触其心境,孔明忍无可忍,只得将江东这班文人统统骂了进去。不骂他们,好象显得孔明懦弱无能。 张昭见虞翻又碰了一鼻子灰,对他看了一看:我们不要同他在口舌上争斗了,文降武战这张底牌已被鲁大夫和盘托出,我们再凶,孔明只须一句话,即贪生怕死,我等文人已经抬不起头,直不起腰了。 你张昭想休战,旁边还有人不服气。只听得一声:“诸葛亮!”情急气短。诸葛亮见有人直呼其名,心想,何人如此没有礼貌?回头一看,不是别人,乃是老大夫薛综。 见他一副病容憔悴的样子,不想与他一般见识。 那末,可是薛老对孔明无理呢?非也。他原想叫一声“诸葛先生”,但由于他肺痨在身,刚叫出了“诸……葛……”就感到已经透不过气来了。所以只好把后面两个字并在一起,叫了一个”亮”字。 孔明想,你这大夫,也有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少开口为妙,年纪轻的都一个个败了下去,你还挡得了什么风势,何况你贵恙染身,黄泉路近,弄得不好咽了气,我孔明也担当不起。诸葛亮倒有爱老怜病之心,根本没有打算要将他骂死。因此非常敬重于他,说一声:“敬文老大夫。” “我有…一话问……你。”薛老边说边喘气。 先生想,请你别发火,慢慢地讲来。 “老大夫有何高论?” “容尔听了。” “亮当洗耳恭听。” “曹操何……许样人?” 孔明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来,他面孔马上两样。想你这老头,三尺童孩都知道曹操是个奸贼,难道你连这点都不知道吗?总不能说他是个忠良吧?你这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去哉!因此他振振有词地回答他说:“曹孟德乃是欺君罔上的老国贼!有何多问?” 在这种场合里,用不着来谈论这奸贼。谁知晓你说一声“老国贼”,薛老楞眉暴目,对着孔明说道:“你……竟错了!” 孔明想,我说声曹操是贼,有什么错呢?又错在哪里? 倒要听听你的高论。 “错在何处?” “自古以来,哪有不亡之国?哪有不败之家?” 国家有兴必有亡,人家有兴必有败。 “高祖斩白蛇起义,开汉以来,直到平帝,二百年左右,天下大乱;刘秀白水村起义,光武中兴,到今天四百载。” 孔明觉得不错。汉朝前后都算进去,确近四百年,中间刘秀兴一兴东汉。你这老头说到这种活,接下来的说话不会有好听的了。 薛综说:“天数已终,气数已绝。曹公:今天下三已取其二,众人归心;尔主刘备,强欲与争,以卵击石,哪有不败之理。想尔诸葛,年未满卅,自比管、乐,夸张大口,逆天行事。你可知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喔哟哟……” 薛综说完这番话,连连喘气。一手撩着白须,一手弯到后面连连敲打着自己的背心。 孔明这样好的气量,也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番讲话竟把曹操说成一个改朝换代的英雄,把孔明相助刘备说成是个逆天行事、扰乱天下的叛逆。说他未满三十岁,助逆作乱,气得孔明怒满胸膛。想你薛综这老骨头不是个好人。先生本当口舌锋利,现在一发火,就更不留情了。用手中羽扇对他一指,厉声说道:“大胆薛敬文,住……口!” 孔明舌战到现在,只是说话凶,根本不想大打出手,故而礼貌尚在。不想这老大夫好不知趣,对我这样不客气,倚老卖老,目中无人,哪里配得上受人敬重?我孔明虽然年纪要比在座的轻,尤其不可与你薛敬文相比。不过,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我是有礼能打太公。骂你这个不明是非,不辨黑白的老朽才也不罪过。 “曹孟德是个老国贼,他杀国舅、绞皇妃,屯强兵于天下,虐天子于许昌,万民遭其涂炭,遍地招其干戈,天下人欲食其肉。尔反说曹操要成天下,其是一个皓首匹夫,苍年老贼,衣冠禽兽!” 孔明这一番话,象利剑一样,直插薛综的胸膛。意思是,你说得出曹操要成事么,真正要被天下人骂你为匹夫、老贼!看你头上纱帽,身上红袍,两鬓苍苍,原来不过是个农冠禽兽。这几句话,放在一般人的身上,或许还承受得起,今天薛老乃是风烛残年,摇摇欲坠,七十好几,子孙一大堆,现在被孔明在这大庭广众,骂得他狗血淋头,这一气非同小可。心想,我主孙权往日里也要让我三分,众文武还要买我几分帐,你竟然对我如此无礼,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驾,难道我活了这把年纪要受你冤枉气,真是无法无天!越想越气,一口气实在咽不下:“气气气,气死老夫……” 要想说,“气死老夫也!”这“也”字未及出口,只见他两眼一翻,“呃”地一声,身子向座位上一倒,动弹不得了。真是相打无好拳,相骂无好言。其实薛综并未死,只要马上有人连连喊叫,就可以苏醒转来;若是年轻人,不须叫唤,过一会儿自己会醒转来,这是因为心急气塞之故。 这班文官,本来输得一败涂地,坐在那里无计可出。 现在见薛老大夫一命呜呼,也不去叫醒他,只是在旁幸灾乐祸,好象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觉得孔明这张嘴实在厉害,骂死了江东老大夫,犯了人命,看你如何收场。 孔明一时之火,竟想不到薛综禁不住我三言两语竟要去见阎王,心中一怔,他想,薛老啊,你自以为年高德劭,欺我年幼无才,也不量量自己有多少力,却轻率出战。也不看看场合,反被我骂死,这倒把我弄僵了。此番这老头一死,叫我在吴主孙权面前如何说话?因此希望薛综还能死而复生;要死,死在家中,那就与我无涉了。 要知薛综死也未死,孔明又怎样战败群儒,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回 诸葛亮战倒群儒 黄公覆力排众议 孔明骂死薛综,众文官都在袖手旁观。 孔明想,我越是紧张,他们越是得意。我应该及早拿出个主见来。他心里虽急,可表面上装得十分坦然,好象我是大汉军师,骂死个把人不算一回事,即使我今天要杀掉薛老,也不在话下。因此孔明他急中生智,起手中羽扇,对着靠在座位上的薛综一指:“真造化你!真是造化了你!” 旁边文人听你孔明这般说法,都觉出乎意料。照此说法,我们江东文人休想占他的便宜,莫非被他骂死,那才算得交上好运,薛老大夫被他骂死,也算是他的福分。大家不明白,如此一桩人命归天的大事,竟给他不了了之,他究竟有何靠山?量刘备区区兵将,他孔明却敢在我江东吆五喝六,视我江东大夫如草芥。想孔明刚进“迎宾馆”时,曾自封为大汉军师、中郎将,坐在吴侯孙权的独座上,谈笑自如,旁若无人,连我家主人都奈何不得他,骂死一个“皓首匹夫”又何足为怪? 想到这里,大家都开始着急起来。薛综被孔明气死,时间不长,还可将其喊醒;时间一拖延,真的命归阴司,我们怎向吴侯交代?我们同孔明舌战,原是要不使六郡遭灾,现在薛老危在旦夕,要是被孙权知道,说我们文人委屈于他,围攻邻国宾客,叫我们如何吃罪得起?因此众人一拥而上,走到薛综座位前,叫的叫,唤的唤,有人掐人中,有的拉头发,手忙脚乱地连声呼唤:“老大夫醒来!老大夫醒来!” “喔哟——嚯——”薛综耳边听得一片闹哄哄,大喘了一口气,慢慢地苏醒还来。 孔明见薛老回转了这口气,暗暗叫一声:“还好!”知道他一时还死不了,所以他做功十足,对着“迎宾馆”的手下人叫喊一声:“来啊!把这老匹夫乱棍赶出迎宾馆!” “喔唷!”真是烧香带倒佛。你孔明是江夏来的客人,堂上的大夫即使罪不容诛,也轮不上你来面执廷争。手下人想,不听使唤吧,他眼睛一弹,众多文人都非他的对手;赶老大夫出馆吧,到底是自己人,尚且我们都是手下人,动了他一根毫毛,今后日子怎么过?最后大家一商量,就要紧到外面提来一顶小轿把薛综送回府第。薛老回去后直躺了两天,第三天就魂赴黄泉。尽管他患病在身,但再要活二三年,是不成问题的。现在为了与孔明争这一口气,反而枉送了一条性命。 孔明一世骂死了两个人:今日的薛综;出祁山骂死王朗。 “迎宾馆”里,大家见老大夫回转,都忿忿不平,舌战战出了人性命,愈显出我等文人的无能。此时堂上无人多言,寂静无声。 孔明见堂上的大夫都不言语,寻思道:一场风波总算平息,料他们也不敢再来斗口了。因此重新坐定。不料,还未等你坐稳,旁边传来一阵冷笑:“嘿——”孔明想,未说先笑,不是好兆。不知是哪一个大夫不知趣,还要来碰碰壁。 要想看一看是谁在发笑。 “啊!先生,曹操乃是贼也。”此人已经开口。 孔明见这说话之人并不相识,年纪尚轻,不过二十余岁,从身上的穿戴来看,地位倒也不小,是孙权手下的中大夫。 孔明想,薛综年龄这么大,资格这么老,尚且被我骂得差些气绝身亡。你在我眼睛里看起来,还是个乳臭未退的孩童,敢与我来斗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开了饭店,不怕你肚子大。你有多大的能为,只管施展开来。孔明也不问其姓名,只是对他望望,意思是曹操是贼不是贼,你自己心里明白,让你讲完了,我再训斥你。 “你虽称他为贼,何乃是相国之后,世代宰相,将门之子?” 曹操的祖上叫曹参,是高祖身旁的丞相,汉室开国功臣,到今天,仍是姓曹的为丞相这个事实,你孔明总不能否定吧。 “尔主刘备,眼见是个织席贩履之夫。真是腐草的萤火,岂及当空的皓魄。” 你家主人刘备,众所周知,是个织织席子、卖卖草鞋的人,就象萤火虫的光,怎么好同天上的月亮光来比较呢?虽然曹操为人奸恶,毕竟他出身煊赫,非刘备可比。他说罢,自以为得计,便放声大笑起来:“嘿——”。 一石击起千层浪。才平静了一会儿的“迎宾馆”,被这番话说得又是议论纷纷。江东文人都看着他,都称他一声“不简单”!可谓后起之秀,真是冷锅子里爆出个热栗子来。 不知此番孔明如何对答。因此目光都集中到孔明的脸上,谛视着他,意思是,不要有嘴说别人,无嘴说自己,你家主人刘备是何等样人,回去弄弄清楚再来舌战。 孔明冷不防听到这番说话,暗暗吃惊。天下人都说刘备织席贩履,我却从未听到过此等说法,又没有问过刘备,会不会是他们恶语中伤?看来也不会是谣传。倘然刘备确实出身如此低贱,那无论如何不能与曹操相比。这下倒难以回答了。孔明再望到这位年轻人,自得其乐。看来要输在他的手里。不过再一想,“英雄何论出身低”,我家主人出身清贫,可你们的吴侯的祖上亦非显官达贵、豪门贵族,乃是钱塘江衙门里的一个小小差人,同织席贩履比起来,半斤八两。你们要讥笑刘备么,等于在嘲讽孙权,五十步笑一百步。不过这话又不好同他们说,骂你们江东文人还不要紧,如果得罪了孙权,我的计划全要落空。“这便如何是好?”再把他的说话来细细回想一下,竟有了办法。我家主人早年丧父,只有老母在堂,母子相依为命。就算刘备织席贩履来赡养老母,他二十八岁与关、张义结弟兄,扫黄巾,今年已经四十九岁,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末你这后生又有多大岁数? 量他不过二十一、二岁,那么刘备织席贩履他怎么看得见? 恐怕还在娘的肚子里。既然看不见,只可说耳闻,不可说“眼见”。孔明也懂得,他说了耳闻,我就有话可说。耳闻是虚,眼见为实。因此他用“眼见”来搪突一下。不过我孔明在这个时候,也不来计较这些,应该尽早地回答他的说话。 看来在这个问题上,我没有充分的理由来驳倒他。我张嘴巴可算巧,自从进此“迎宾馆”,从未哑言过,现在看来要哑一哑了。江东确是人才辈出,可谓“强人自有强人手,还有强人在后头”。不知此人叫甚名谁,回到江夏也好与刘备交帐。因此问一声:“留名。” 这位年轻大夫以为孔明服输了,只好请教我的大名了。 心里想,你孔明两次火攻,颇有威望,我要借你的嘴,让天下人知晓江东还有我陆绩这样一个人,也好扬名四海,应该讲给你听听。哪知晓,孔明岂肯服输,他就是要你讲出名来,伺机反扑。 “先生你且听了:在下姓陆名绩,字公琪。” “陆绩,陆公琪。”这名字孔明连连在心中说了两遍,觉得此人名姓十分熟悉。又重复问了一遍: “留名。” 陆绩想,我讲得这么清楚,难道你是聋子不成?因此提高嗓门:“在下是陆绩、陆公琪。” 对孔明看看,此番可曾听见? 孔明听到他果真是陆绩,顿时转悲为喜。心想,好哇! 天无绝人之路。你的名姓不叫陆绩,我无言可对;你叫了陆绩,我就反败为胜。舌战变化莫测,我就在你的名字上借题发挥了。你说我主织席贩履,出身低贱,对!他为生活所迫,惨淡经营,苦度光阴。但是将本求利,是合法的生意买卖。 又不是做那没本的买卖,偷东西,那才是三百六十行中没有的。既然你要丑化刘备,那末我也同你丑一丑。 难道陆绩是个贼么?其实不然。陆绩是中国封建社会“二十四孝”中的一孝,名谓“怀橘陆郎”。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淮南是袁术、袁公路的地盘。他一心想做皇帝,但又不知自已管辖之地有多少有才之人。一次,袁术设宴,相邀城里城外的才子。陆绩是淮南人,其时年未满十,因其勤勉好学,聪颖过人,人称“神童”,此番也受邀赴宴。酒席早已摆好,等候宾客入席。陆绩见席上放着一盘盘的橘子,立即想起了染病卧床的母亲,要是能吃上这鲜润的橘子,那该多么好啊!可是陆绩的家境也不甚好,况且一时到什么地方去买这橘呢?所说一个人在吃的时侯,能够想到父母是否有吃,这是受人称颂的。只怕有种人,只管自已吃得肚皮上青筋起,不管爹娘死不死。而他却明白,这橘子是给客人吃的。等歇入席,大家都有一份。这点到底孩子气了。他想,一只太少,至少两只。现在我先来拿一只,等歇再分一只,就有两只了,带回去给娘尝尝新鲜。因此,他就趁人不防,上前拿了一只放在衣袖之中。隔一会席上发橘时少了一个,还误以为是装的时候弄错的,也不以为意,重新添上了一只。这样,陆绩把第二只橘子又放进了衣袖之中。等到酒肴席散,众才子各各打拱作揖,分手告别。陆绩一下子忘记了袖子中的橘子,在对几位朋友拱手时,袖中的两只橘子排好了队。双双滚落下来。这时大家方才知道,刚才并未少,原是陆绩偷的。有两个朋友便训斥陆绩说:“一个人名誉最要紧,你怎可做此不肖的勾当?况且一只橘子又值得了多少钱,下回不可。” 陆绩见机关败露,羞惭难当,面红耳赤,恨无地洞可钻。只得对着他们说:“因母有病,故而怀橘,并非本人贫嘴。” 被他这么一说,和他熟悉的人,知道他母亲确是患病在身。 而且家称独,都为他解围、圆场。自此,竟成佳话美谈:“年未满十,陆郎怀橘。” 所说,孔明好坏都要听,只听坏,不听好,学不了真本事;只听好不听坏,知识面不广。当时,“陆郎怀橘”事传闻到了卧龙岗。现在,想不到在这里相遇,何不让我来羞一羞他。先生对陆绩看看,你本来孝子名声很好,为你劝主降曹,让你在同僚面前立不住脚,至少叫你几十天说不出话来。 大丈夫不羞当面,但你陆绩有恃无恐,揭我主人的短,我也不必与你客气。因此,对着陆绩说道:“足下莫非当年袁公路席间,嘿——” 孔明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一下,起只左手放在右臂之下,屈指抓了几抓。陆绩听他欲言又止,又见做着手势,心里早已明白,从头到颈一片绯红。开始大家还不知孔明在搞什么名堂,见陆绩这副窘态,方知底里,原来孔明在揭他的底。 孔明继续说道:“窃橘之陆郎否?” 你陆绩虽有孝母之心,为人传扬,有口皆碑,但席间窃橘之行为,同样可贬为心术不正,非君子所为。这窃字被人所恶,“不问而自取,谓之窃也。”即是偷。你孔明不说穿,已够刻薄,一经点破,更使他无地自容。陆绩此时真坐立不宁,忐忑不安。众大夫本来还在为陆绩喝彩,听到这句话后,也都手足无措,面有愧色。想“怀橘之陆郎”乃是我们江东人的骄傲自豪,现在说他窃橘,我们不能再和调,是我们的耻辱。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帮了他,就等于与贼同伍。陆绩当时气得连话都讲不出来,要想拔腿在外跑,又被孔明厉声道:“足下且慢!有话请听了。” 陆绩想,你的话还有什么好听,无非再被你臭骂一顿。 孔明倒并非再要把他骂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因为他的论点还未驳倒,不管他要听不要听,总要讲一个明白。因此继续说道:“你说曹操乃是世代宰相之后,汉室之大臣、国家之栋梁,理当忠君爱国。他反欺君罔上,专横跋扈,乃是汉室之乱臣,曹氏之贼子也。” 曹操他既然是历代丞相之后,爱国爱民这是安邦定国最起码的道理。可是他屡屡兴师动众,祸国殃民,目无君皇。 早有篡逆之心,这不是证明了他非但是汉朝的乱臣逆子,还是曹家的败类。又说道:“说我主仿模巫阄住8?祖出身亭长而成帝业。英雄何论出身低?” 十里路称为一亭,亭长就与解放前的乡长差不多。高祖地方出身,也低贱得很,被他打成天下,创立帝王大业。英雄并不能用出身的贵贱来衡量。我主出身虽清寒,总比你窃橘要好得多。又继续道:“公乃小儿之见,不足与高士共语!” 听到这里,陆绩实在坐不下去了。起身急匆匆向外跑去。 回到家中,一天到晚闷闷不乐,愁眉苦睑,寝食不安。家里人心急如焚,问他何故如此,他闭口不谈。要紧请医服药,也不奏效。医生说他有气在心,一定要好好地畅笑一下,方能康复如故。家里人由此想尽办法诱其发笑,然而他总是不笑。实足过了一个月,听说诸葛亮借东风,被周瑜把他杀死在七星台上,陆绩想,诸葛亮啊,你的嘴太刁了,因此不得好死。他放声大笑,毛病果真痊愈。后来虽得悉孔明并没有死,但病已好了。 孔明到江东舌战群儒,说退张昭,骂死薛综,气坏陆绩,成为千古奇谈。 突然,有人站起身来说:“众位大夫,列位先生,孔明皆是强词夺理,非为正论,大家不必再言了。” 孔明想,相打相骂要听人劝。既然有人出来和解,那就算了。俗话说;穷寇莫追。追急了,他们也要狗急跳墙的。 说我强词夺理,我也不与你们一般见识,反正今天初次交锋,你们也没有捞到便宜,倘有不服,后会有期。因此抬头看那劝解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严峻,也听鲁大夫讲过。 “请问先生,何谓经,何谓典?” 刚才说过不必多言,现在你自己却又要寻衅闹事了。哦! 孔明明白了,他有一番话,既凶险,又不露锋芒。也是一种舌战的方法。生怕被人抢在前,来一个假劝和,压一压紧张的气氛,然后再与我交兵。同我何谓经与典。老实说,这点起码常识不懂,还能为刘备争三分天下吗?经即是四书五经,典便是历史古典,两个字并起来,用简单的说法,便是文章。 做文章少不了四书五经、古典历史。 严峻对众文官看看,我们同他纸上谈兵非他对手,我们各自以熟悉的文章来难他,虽他用兵如神,文章未必精通。 孔明已经察觉到严峻的用心,企图用文章来难我,旁敲侧击击,掂掂我孔明的斤量。老实说,你们这些江东文人,只有舞文弄墨之能,雕虫篆刻之技,要你们用谋定计,百无一能。既然你提到文章么,我就骂你这个轻世傲物的歪才。 孔明战到现在,就象战场上交战一样屡战屡捷,越战越能。 他只用八个字,把自古以来专写无益或坏文章的人,统统都骂在里面,说道:“寻章摘句,世之腐儒。” 你们这班人,自己做不出好文章,专在别人的文章上来采新猎奇,攫为己有,这种读书人,败坏了学风,一无真才实学。真正有学问的人,你们不是不知遣,我来讲几位出来给你们听听,也好让你们谦虚些,收敛些,就说道:“古耕伊尹,渭水河子牙,还有张良、韩信、耿龠、邓禹之辈,皆有匡扶社稷之能,安邦定国之才,一生皆是文章,非咬文嚼字。” 这些人物难道不会做文章吗?老实说,这些人满腔锦绣文章,世所罕见。外来侵犯,他们胸有成竹,自有退兵之计;保疆卫国,他们文韬武略,各具扭转乾坤之策。这就是文章。 而且是绝妙的文章。不过,他们从不夸耀自已。哪象你们这些人,太平年间自以为是个读书人,咬文嚼字。逢到乱世年代,一点都派不上用场。文章再好,也无济于事。 “乃是读书无用耶!” 读了这么多的书,用了这么大的功,结果一点都没有用,这不是白读了吗?读了书无法用,还不如不读的好。 众大夫听得这句话,以为孔明失言,顿时活跃起来,争先恐后要扳他的错头,一时间杂乱无章。 “读书无用?请问先生的才学从哪里而来的?读书无用,先生的知识从何处而来?” 他只用八个字,把自古以来专写无益或坏文章的人,统统都骂在里面,说道:“寻章摘句,世之腐儒。” 你们这班人,自己做不出好文章,专在别人的文章上来采新猎奇,攫为己有,这种读书人,败坏了学风,一无真才实学。真正有学问的人,你们不是不知遣,我来讲几位出来给你们听听,也好让你们谦虚些,收敛些,就说道:“古耕伊尹,渭水河子牙,还有张良、韩信、耿龠、邓禹之辈,皆有匡扶社稷之能,安邦定国之才,一生皆是文章,非咬文嚼字。” 这些人物难道不会做文章吗?老实说,这些人满腔锦绣文章,世所罕见。外来侵犯,他们胸有成竹,自有退兵之计;保疆卫国,他们文韬武略,各具扭转乾坤之策。这就是文章。 而且是绝妙的文章。不过,他们从不夸耀自已。哪象你们这些人,太平年间自以为是个读书人,咬文嚼字。逢到乱世年代,一点都派不上用场。文章再好,也无济于事。 “乃是读书无用耶!” 读了这么多的书,用了这么大的功,结果一点都没有用,这不是白读了吗?读了书无法用,还不如不读的好。 众大夫听得这句话,以为孔明失言,顿时活跃起来,争先恐后要扳他的错头,一时间杂乱无章。 “读书无用?请问先生的才学从哪里而来的?读书无用,先生的知识从何处而来?” 俗话说:棒头拾到,瞎子又跳。先生想,刚才你们一个个都已象瞎子。现在又象重新拾回了棒头的瞎子。我还未说完,你们竟蜂拥而起,一阵嚎叫。我赢到现在,也不打算再战下去了,就算我输这么一点吧。所以,诸葛亮一声不响,让他们乱哄哄地在那里吵闹,否则无休无止,到何时了结。 可是众文人还不肯罢休,尤其一位叫程德枢的文人,要想卷土重来,训斥孔明。因此,走到先生面前:“先生,我看你好为大言,恐被儒者所笑耳。” 你孔明专说大话,恐怕天下的读书人都要耻笑。  诸葛亮想,我不想再与你们纠缠不清。不料你们倒不愿休战,甚至穷追猛打,那末,我就叫你们输得一文不值。你们喜欢咬文嚼宇,扳错头,我就讲得缜密些。你们自以为读书人,我偏骂你们读书人:“听了。读书有二种。” 文人想,该书还要分种类,从未听说过。不知道怎么个办法? “君子与小人之别。君子读书,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涉及当时,名留后世。此乃是君子读书。” 大丈夫读了书,一生走正路,深明大义。即使当时受点冤枉,甚至遇难,只要问心无愧。或许奸人操纵大权,一时难辨是非。但相信今后必定会澄清事实,水落石出。此乃是君子。 “小人读书,惟务雕虫,专工翰墨,一生作赋,依葫画瓢,皓首穷经,不求甚解。笔下有千言万语,胸中无一计一策。此谓之小人读书。” 懒小人读书,刻刻画画。年轻的时候做点赋赞,弄弄笔墨。读了书,该做些什么都不知道,一点都不考虑。待到头发根根白,还在读书,文章确实读得滚瓜烂熟。可是有什么用呢?国难当头,明哲保身。这种书读到老,糊涂到死。反不及武夫壮士,兵临城池,冲锋陷阵。象你们这班腐儒朽才不乏人在,再讲一个人给你们听听:“扬雄文章有名,反助王莽,投阁而死,日赋万篇,亦何取者?” 东汉扬雄的文章,字宇金石,句句珠玑,为人师表。可是读了书连忠奸都分不清,投主王莽,结果落得个跳楼而死的下场。虽然他一日能够做出万篇锦绣文章,可他得到的是什么呢?只得被世人所唾骂。倒不如我等文人,能够助主创立江山,干些于国于民有益的大事,倒可以名标青史。 众文人听到孔明这一连串的雄辩,大多数已叹服了:他确实是博古通今,见识高深;引经据典,挥洒自如。我等望尘莫及。不过总归有人恃才傲物:一位名叫张温,一位名叫骆统。他们两人见众大夫都不出声,对视了一下,双双走上前来,要想两战一,准备开口。 正在此时,听见得外面“镪……”急匆匆,一片甲拦裙之声。张、骆两人正待开口,听得此声,只得立定,回头对厅堂外面一看,一前一后两个人,从外面走来。一个顶盔贯甲的老黄盖,一个纱帽红袍的鲁“踱头”。张温、骆统不见则已,见了则心慌意乱:诸葛亮的两个保驾大将军,我们惹不起。要紧坐了下来,放弃了这个斗口的机会。张温虽则未言,可心中在想:你孔明有何了不起?别人都奈何不得你,唯有我不怕你,来日方长,定要与你见个高低。 诸葛亮把张温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还不肯服输。我总有一天收服于你。果你到后三国火烧连营后,孔明便派西川名士邓芝到江东去联吴,说明皇帝刘备,虽然先帝被烧,然我相爷还是东联吴、北拒魏。孙权便遣张温去西川见诸葛亮。这时有一回书,名谓“长亭难张温”。张温方才拜服诸葛亮。且到后书再提。 孔明看见鲁肃、黄盖到来,心想,来得太晚了,人都被我骂死了。那末,他们两人怎么会到此“迎宾馆”的呢?原来,黄老将军在官厅中与众将商议,见太阳已升得老高,还不见吴主坐堂。他是个急性子,要想去催促一下。走到大堂上,只见鲁肃一人正在踱着方步,要紧问:“鲁大夫,你在此何事”鲁肃便说:“昨晚,吴侯命人传活,叫我一早来此有话商议。可是等到现在还不见吴侯坐堂,又不敢擅离。” “那末,军师呢?”“我命家人前去代接,不料此时还未见他到来,不知何故。”黄盖说:“恐怕中了文官之计。昨天他们议论着要打军师。”鲁肃想,不要说打他,即使有人言语之间冒犯他,我鲁肃在皇叔面前如何交代。连连问着黄盖:“老将军,这便如何是好?”老将军一想,对他说:“你我两人先去迎宾馆,先生要是来的活,肯定在那里。这班文人没有得罪军师的,大家马马虎虎;要是打了先生,我定然不与他们干休!”黄盖自从昨天弄错以后,一直把饶舌当作相打。因此两人步履仓促,快步来到此地。 鲁肃到得“迎宾馆”外,心里想,孔明万一被他们打了,叫我怎样对得起他和刘备呢?让我先在窗口看一看,不知孔明被他们打得怎样。是打在墙角里,还是打翻在地。定神对里面一望,见孔明端坐中间,众大夫两旁排列,井然有序。 不觉高兴起来,笑出了声:“啊嘿——”再对黄盖看看,你这老头,不知从哪里听得这个说话,差些将我吓死。哪来什么打架,大夫们对孔明十分客气,请他上座,陪同他说话,看来还请他饮过酒了。你看里面个个头胀面红,满面春风。 殊不知一场大战刚刚结束,人人被诸葛亮骂得羞赧无颜,面红耳赤。 黄盖看到此情,此番方才醒悟,原来文人称打即是舌战;是我弄错的了。看来这班文人大败而归,被孔明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老将军手提甲拦裙,踏进门来,对着众文人说:“列位先生,众位大夫,我主吴侯又非楚王,尔等亦非蛮王,何故蛮不讲理?孔明军师有晏子之才,应该优厚相待,缘何斗口啊?” 众大夫刚被孔明骂得哑口无言,现在又给你老将军添上这么不冷不热的几句话,真是有口难辩,瞪着眼,敢怒而不敢言。 老黄盖他是孙家元老,老资格,敢作敢为,东吴上至孙权,下至兵卒,凡是他看不入眼的地方他都直言快口。无论是谁,他都无所忌惮。当然对孔明也不例外。黄老走到孔明面前,对先生上下一看,说道:“啊!军师,你有着经天纬地之才,请到里面劝说吴侯与曹操交兵,江东破曹,我们感恩非浅。你何必与这班文人枉费口舌!” 孔明想,我战到现在,虽说压倒群儒,却给你这几句话,说得难以为情,无以对答。抬头见面前一位白须的老将,头盔上有一枚白玉盔印,金镶玉嵌“黄盖”二字,原是江东一位老前辈。黄老将军久战沙场,素负盛名。此番武将要战,他就是我面劝孙权战曹时应当争取的一员老将,不能得罪于他。倘然与他结成冤家,我就不能立足于江东。孔明想到这儿,更其做功十足,故意放低声音,软绵绵,慢条斯理地对他说:“他们有问,我乃有问必答。” 并非斗口,他们缠着我,责难我,我只得—一作答。 黄盖见孔明说话有气无力,肯定是个好人。再对文人看了一看,你们真该死,欺侮陌生人。文人们想,他好算是好人?他人都骂得死。 此时,但听得“诉诉”“镗镗”钟鼓齐鸣。吴侯升堂了!“迎宾馆”里的文人和黄盖都一齐向外走去,单剩下窗口的鲁肃和独座上的诸葛亮。鲁肃正在担心,由于自己的粗心而给先生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他一早与文人舌战到现在,恐怕诸葛亮要对我误解,至少要埋怨一番。不进去吧,把他耽搁在这里,也不是道理,孙权等着要见他。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跨了进去,满面笑容地走到先生面前,把手一拱:“啊!军师,下官有礼了。”  孔明见鲁肃到来,睁大了双眼,怒气冲冲,起手中羽扇,对他一指:“你好!你好!” 这声好,比骂人还要有分量。你鲁肃竟然如此言而无信,到这时候才来。倘然到孔明脑笨口拙一点,岂不要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鲁肃见孔明这样恼怒,只得唯唯诺诺,连连打拱作揖:“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军师,吴侯升堂了,我们堂上面见吴侯把!” 鲁肃要紧叉到横里去,免得你孔明再发怒埋怨我。 孔明立起身来,跟了鲁肃出“迎宾馆”,直往大堂而来。 路上鲁肃对孔明说:“军师啊!你见了我主吴侯,说曹兵只有五十万。” “为何啊!” “我主吴侯非比刘皇叔,他自即位以来,从未经过这等大事,心中胆惧,因此,你讲五十万曹兵,那江东还有这些人马,势均力敌还敢交战。” 孔明一听,鲁肃确是个老实人,叫我少报一点敌人的兵力。不过,我见了孙权自有对答,要看人说话。我可能说曹兵只有十万,或许说曹兵要有三百万,或多或少,要见机行事。你这么说,我就这么听,怎样应付孙权,我心中有数。 孔明并不与他多说,跟着鲁肃。不多片刻,已近大堂。 “军师,请你在此暂等片刻,下官先去报禀吴侯,然后再来相请于你。” 孔明对他把手挥挥,立定在大堂外面,让鲁肃上堂。  今日大堂之上,文武确实比往日要多,统统到齐。但文官大都无精打采,就因为一大清早被孔明骂得垂头丧气。而大将都精神饱满,等候诸葛先生。孙权坐在大堂之上。鲁子敬走上前去,深深一礼:“下官见吴侯有礼了。” “子敬,军师现在何处?” “在外面等候。” “传话相请。” 鲁肃想,孔明是大汉军师,至少是我请来与我们合兵战曹的定计的人,岂能传话请?应该出接。再一想,主公出接不便,还是让我代接最为妥当:“下官代表吴侯去相倩,可好啊?” 孙权一听,此话也有道理,久闻诸葛亮是山林高士,计策满腹,不能怠慢他。所以关照:“子敬代接倒也好。” 鲁肃奉命,来到大堂外面,看见先生站在那里:“军师,吴侯命下官代接。请了!” “请!” “五十万啊!” 鲁肃唯恐先生一时忘怀,再次提醒,不要吓坏了主人。 孔明也不言语,只管见了孙权再说。鲁肃在前,孔明在后,步入堂来。 鲁肃一到堂上,往文人班中立定。孔明一面撩须,一面跨上前来。众文武见到孔明如此神态,暗暗称奇,果然飘面跨上前来。众文武见到孔明如此神态,暗暗称奇,果然飘飘然似神仙一般。 所说,孙权自己年轻有为,眼界很高,他看惯了周瑜雉尾双挑,披袍显甲,风流异常。一般的人,他都不甚入眼。 现在见到来的诸葛先生另有一种威风,纶巾鹤氅,不失“卧龙”风度。他心里高兴,嘴里马上笑了出来:“哈……” 这班大夫想,我们看见他,哭都哭得出来,你主人还笑得这么开心。 孔明走到孙权虎案前,把手一拱:“吴侯在上,大汉军师、中郎将诸葛见吴侯,有礼了。” 孔明到了江东,不管他们承认不承认,常常把这金字招牌挂在口上吓唬吓唬人,让他们不敢鄙视自已,倒确实很起作用。孙权本想还一个礼,听得“大汉军师”,吓得直立地立了起来,哪敢搪塞,这衔头比我侯爷大得多:“啊!我道是谁,原来是军师鹤驾降临,权尚未出接,还礼了。来!摆座位——军师请坐了!” 手下人立即摆上一只座位。 孔明见座位摆好,上前两步,回转身来,对着众文官把手招招,说一声:“列位先生,众位大夫,大家请坐了。” 孔明想,在“迎宾馆”时,你们好刁钻,故意把座位搬掉,现在你们看看,吴侯为我摆座,你等还敢难我否?文人知道孔明在捉弄他们,报一座之恨。你有坐,我们只好立。 孙权见这位先生没有架子,一团和气,虽与文官各执已见,但礼貌到家,连坐都要招呼一下文官,真是出头露面,客来客去。文官们见孙权对孔明露出赞许的目光,知道他被孔明的做作所迷惑,可又不能说穿。说穿了,吴侯反怪我们的不是,这种冤枉气只有忍下了。心里想,与孔明是不能做冤家的,做了冤家我们有得受他的气。 诸葛亮一坐好,他老规矩:脚一搁,一手撩须,一手执扇,闭目养神。其实,今日诸葛亮他是双眼微合,斜视着孙权,观察他的神态。孔明见孙权仪表不俗,相貌堂堂,确是一家英雄之相。听得鲁大夫讲,他家吴侯未经战事,少有经验,胆子尚小,又见他脾气直爽,定然梗得很。我同他讲正经话,他未必肯相信,只有用言语激他,弄得他火冒三丈,然后,晓之以大义,说之以利害,他方肯言听计从,出兵与曹操交战。不过,怎样用言语来激孙权呢?孔明坐在一旁暗暗筹划。 不知诸葛亮用何计说得孙权联刘拒曹,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回 诸葛亮智激孙权 吴国太举荐周瑜 此番诸葛亮到江东舌战群儒,上大堂面见吴侯,联兵伐曹。孙权见先生双眼微合,以为他昨日到此未曾睡好,对文班中鲁肃看看,可是未能好好安置军师?鲁肃知道孔明的脾气,他是一年到头这个样子,有话只管与他讲。孙权说:“啊!先生,权常闻鲁子敬谈及足下,今日得见,平生之幸,敢求教益。” 我经常听鲁肃讲起你诸葛先生的雄才大略,今天相见,定要向你请教,谅必你能给我很大益处。 “亮年幼无才,有辱明问。” 众文官一听,顿时惊呆。刚才在“迎宾馆”时你是何等高傲,不把江东文人放在眼里,说得管仲、乐毅都比不上你。现在见了我家吴侯,又是这般谦虚,彬彬有札,与刚才判若两人。此人真是无可捉摸,随机应变。 孔明从离开“迎宾馆”,到吴侯大堂,已经把办法想了出来。孙权,乃是一家主人,虽则年轻,却常与谋士战将聚议天下大事,曹操虎视江东,大有吞并之势。孙权他手下能征惯战的将士颇多,兼有长江天险,让他北面称臣,非其所为,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敢作敢为。故而对他不可轻慢,否则他要看我不起,不用我计。只有以善言相劝,大言相激,方可达到目的。 “曹孟德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屯兵赤壁,虎视江东。 权未知其底细,望先生以实相告。”孙权开门见山问道。 “吴侯听了,想我主兵微将寡,曹操兵多将广;曹兵出,我军弃甲抛戈,闻风而逃,焉知曹兵虚实?” “先生何必客套。常与曹操相峙,定知彼方消息。请教了!” “这个……” “先生请讲!” “那个……” 孙权心直口快,说话欢喜爽气。现在讲了没有几句话,孔明便是这个那个,心里感到有些不耐烦。要想催他快讲,又不好意思,只得将身子在虎案上一靠,强装镇定等待他回答。 主宾两个屏在那里,却急坏了文官班中的鲁大夫。他想,孔明啊!曹兵五十万,我早已与你打过招呼,何必装模作样只管在那里这个、那个!可是你贵人多忘事,把我的说话忘怀的了?赶快让我指点于他。鲁踱头以为孔明在动脑筋,竭力回想刚才的说法,少说一点没有关系,倘然被他说他一百万来,那孙权还攻打吗?孙权降曹,我江夏吊丧相请诸葛亮,前功尽弃。想到这里,他顾不了许多,因站在前排,便对着孔明连连咳着冷嗽,同时举起一只右手,张开五只手指,频频示意,提醒诸葛亮。 孔明冷眼里看得清楚,见这踱头暗中打着手势,不觉好笑!你要我讲五十万,我岂会忘记。可是打仗非同儿戏,一时骗得孙权出兵,我今后被孙权得知曹兵虚实,定要说我华而不实,诡计多端。因此把头向左旋转,不理睬他。 鲁肃一看,哎呀!孔明没有看见。要紧从大堂后面兜到左面,继续假咳嗽,又伸出右手对孔明一招。孔明见他到左边,知道他不死心,索性把头一低,装作思索的样子。 鲁肃想,这下完了。不要被他乱说一通,吓得主人不敢交战。他象捉迷藏一样,也不顾堂上众目睽睽,悄悄地跑到了孔明的背后,对着他咳嗽,举起五指,恨不得代孔明说出这五十万。 孙权端坐大堂,等候孔明回答。见鲁肃从右到左,起初不甚在意,后来见他蹑手蹑脚走到自己背后,不知他有什么事情这么神秘。回头一看,“啊?”见他对孔明又是咳嗽,又是做手势。心里想,你文人就应该站立文班,跑到这里鬼鬼祟祟有何花样?因此对他双眼一弹。 鲁肃见主人回头发觉自已,连忙收转右手对着孔明白了一眼,你不看见,倒被主人看见了,不知你还懂不懂我的意思,棋错一招,要输全盘,就看你怎样讲了。所以他无可奈何地退回原地。 孙权等了一会,还不见孔明回答,要想问他可曾想好。 这时孔明已经开口:“吴侯。” 孙权听他总算开口了,方才放下了心。与他讲话真吃力,一句话要等这么长的时间,如果同他谈判,那不知要到何时结束。听他讲些什么:“先生怎样?” “曹兵共有一百五十万。” “喔呀嚯——”吴侯不急,急坏了鲁踱头。我叫你说五十万,你却变本加厉、添油加醋说有一百五十万。曹操自号雄兵百万,那还有五十万人马从何而来?这样,孙权还敢战吗? 孙权听说有一百五十万,他当然不相信。凡是用兵的人只有多说,从无少说,此乃“兵不厌诈”,这点他也懂得。因此问道:“哪来一百五十万?” “吴侯,据亮所知,曹操初出皇城,带青州兵二十万;后剿灭袁绍,收降兵六十万;下江南招兵四十万;取荆襄,降兵三十万。岂不是一百五十万?” 鲁肃想,这笔帐我算不来了,你竟说得活龙活现,不知情者哪有不信之理? “啊!先生,那末曹将共有多少?”孙权又问道。 旁边的鲁肃听见主人问曹将多少,睁大了眼睛对孔明看,意思是,曹兵一百五十万,你已经说出了口,难以收回,可能把曹将说得少些,饭桶一些,说起来兵多不稀奇,主要看大将。大将本领平常,我家主人还可以胆壮一些。 只见鲁肃在文班中,对孔明用两个指头一指。你可懂否? “吴侯,足智多谋之士,能征惯战之将,车载斗量。 曹将共有二千员。” “哦,嚯——”鲁肃连连叹气,心中说道:孔明,你在放屁了。 孙权一听,曹操果真有雄兵一百五十万,大将二千员。 有了一百万,我们江东尚且难敌,再有二千员战将,叫我如何抵挡得住?是降是战,倒不如请你孔明一决。即使我们完蛋,我也有个交托,总算听了当今卧龙的说话,诸葛亮尚且没有破敌之策,叫我如何能胜此强敌?于是便说道:“或降或战,请先生一决!” 孔明想,你孙权战意已决,苦无良谋,何必再优柔寡断。虽然我也主战,不过在降与战的抉择上,我不参与己见。如果我劝吴战曹,一举成功,那无可非议,江东君臣感我相助之恩。倘然偶遭挫折,一则江东文人晒笑,二来孙权万一反目,说我眼高手低,将其大业糟蹋,我何颜于世?我也不说降,也不劝其战,让你自已说出战,我方才用计。 “故将军——” 孙权知道孔明在说我哥哥孙策。想我哥哥倘若在世,也用不着我劳神费力,早有决断了。 “刘皇叔——”孔明说。 乃是你家的主人。 “曹孟德,乃是……” 孙权想,曹操是我们两家的大敌。 “前二十年并争天下。” 二十年前,大家都还没有成天下,正是你争我夺的时候。 “直到眼下,袁绍、袁术、吕布、刘表等,尽被曹操所灭。我主刘皇叔新败当阳道。能与曹操交战者,唯吴侯一人。” 三年一小变,五年一大变,二十年后的今天,曹操势大滔天,各路诸侯几乎全被其蚕食,你家主人败绩于当阳,避难于江夏。真正还可以与曹操争天下的人,只有我孙权一个人了。这确是事实。孙权不免有些沾沾自喜:父兄的基业总算没有在我的手中败掉,此番能一仗取胜,前途无量。 “量力而行。能战者,请把六郡兵马粮饷整顿,然后与曹操决一死战。” 如果有能力的话,就与曹操决一雌雄,这是孔明对孙权的正面开导。正如对联一样,这是上联,接下来就是下联—— “如其不能……” 孔明早已料到孙权,打是想打的,就是缺少经验,胆子又小,恐不能取胜而无法收场,最好有人包他打胜仗。 因此,他必定要听下联。但听了下联,肯定要弄僵。所说夹里总归不及面子漂亮,好话总比坏话容易接受。果然见孙权聚精会神,侧耳静听。 “如果不能,那便采纳文人权宜之计,办降书降表,北面降曹。” 孙权以为孔明要说出万全之计。不料要他屈膝降曹,一丈水退下了八尺。这算得了什么好办法呢?我要降曹,早已有人出此高论,哪里还要你来教?他回头对鲁肃看看:亏你说得孔明的本领如此如此的大,照我看来,也只平常得很,徒有虚名耳。要想站起身来往里面一走,但想到他此番到吴,到底是一片诚意,弄得他没有下场势,人家要说我无礼。因此耐下心来,问道:“刘皇叔何不降曹?” 孙权毕竟英雄气短,经不起孔明的言语挑逗,已经面露嗔色,将孔明讽刺起来。 孔明一看,暗暗叫好。心想:不怕你跳只怕你笑。你跳,我就达到目的。现在见他反唇相讥,更不在话下。老实说,你孙权降了曹操,高官显爵,刘备也不会羡慕。 “吴侯,齐国田横是个壮士,尚且重义,何况我主刘皇叔。纵然天下人个个降曹,我主不降。” 刘备是汉室宗亲,与贼同道,认贼作父,非其本愿。 就是秦末时期,齐国的壮士田横,尚且是个重义之人,宁可自尽,不愿投降。我主皇叔岂背负辱受屈?孔明今天就是要激怒他,让他争气。不希望在这点上给啥面子,要喜要怒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吴侯降曹,外托服从,内存二心,效学越王忍辱便了。” 列国时期。吴、越交兵。(吴国属今江苏,越国属今浙江)越国战败,越主勾践与臣子范蠡被吴王夫差拘囚。 每逢吴王进出,勾践与范蠡总要跪接。为报家仇国恨,勾践卧薪尝胆,以博取夫差的信任,希望有朝一日回归家园,举兵灭吴。 有一天,越国君臣得讯吴王染病,范蠡好医,与吴王诊脉。回来与主人讲,吴王偶染微恙,不日便可痊愈,我等若要回去,便在吴王这病上。勾践问其妙计,范蠡便问主人:“可能依计而行?若能做到,料吴王必能放我等君臣回国。”越王说:“范蠡啊!我同你在此苦不胜言,只要能够回国,什么事情都肯做。”范蠡讲,事情很简单,只要尝一下吴主的粪便,我等就可脱身。勾践想,我等在此度日如年,身不由己,粪便难尝,也只得试它一试。因此问他,如何尝法?范蠡便将此计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遍。 越王应允。这真叫“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越王以探病为名,来到吴王寝室,跪在吴主床前请安,长跪不起。正巧此时吴王便后,手下人要把便桶拿出去。 越王立起身来,一把将便桶按住。手下人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心想,你虽然在此做奴才,但粥饭还是每顿不少,你把便桶按住,难道要吃粪不成?因此就将便桶放下。只见越王果真用手指在便桶里蘸了一蘸,伸出舌头在有粪的指头上舔了一下。有的说,“抓一把在手里吃吃”,这到底不是烘山芋;也有的说,“蘸一个指头,放到嘴里的是另一个指头。”《列国》上说,“手取其粪,跪而尝之,” 尝是定然尝的,众口纷纭,不一而足,各取其便。手下人都掩鼻作呕。勾践再跪拜吴王说:大王放心,贵恙在某某日便可痊愈。吴王问,你怎么知道的呢?勾践说,我曾听得医师这么讲:“夫粪者,谷味也。顺时气则生,逆时气则死。”我尝了你大王的粪便,味道苦而且酸,这正是谷米发出的气味,所以我能知道。其实,这全是范蠡从脉上诊出来的,因为无人再肯作此尝试,所以也不会出现破绽。 当时吴王十分高兴,称赞勾践是一个仁义之人。心里想,我一直把你君臣当作奴才,哪里知道你们还有这么一副心肠,为了我的病,竟肯尝粪断病,就是我手下的这班忠臣也不肯作此。因此,便命勾践离开原来居住的石屋,僦居民舍。并对他说,我的病如果在所说之期痊愈,一准放你们回归越国。果真到这日期,吴王恢复如初,心念其忠,命勾践香汤沐浴,改换衣冠,置酒相待,以客礼事之。 却说吴王手下伍子胥见夫差对勾践如此宽厚,上前阻止说:“大王,你千万不能放越王君臣回去。越王入臣于吴,怨恨在心,其下尝大王之粪,实欲食大王之肉。”吴王对子胥说:“你是忠臣,可能尝得我的大粪?”子胥再谏:“大王若还执迷不悟,中其奸谋,祸不远矣。”子胥知不可谏,遂郁郁而退。 过三天,吴王亲送越国君臣出城返国。不出子胥所料,勾践回到越国,食不加肉,衣不重彩,与民同甘共苦,捐梓楠,献美女,文种破吴施七计,结果越兵进攻姑苏城(吴国京城),驱兵直入,大获全胜。 现在孙权听到孔明用勾践来比他,更其火冒天灵盖,实在忍不住气了,站起身先回答孔明说:“真是高论!” 你这话虽好,可惜我听不进去。孙权说罢,向里面一走。文武见孙权不言而退,一齐拥向外面。到了大堂之外,张昭连忙叫住众大夫,说道:“大家慢走。孔明在迎宾馆把我们文人萝卜不当小菜,到了大堂上竟然对吴侯也来这么一套。我家主人就不给他面子。看来他必然羞赧,只得灰溜溜地走出来。等他出来,我们大家要羞辱他一番,大家集中到迎宾馆等候于他。”因此众文人都聚集在“迎宾馆”。武将们也听得大失所望,想不到孔明也会劝主投降。 黄盖老将军说:我们也去官厅等待于他,看他还有脸见我等否?一下子弄得文官武将都成了孔明的冤家。 这时,大堂上冷清清,静悄悄。鲁肃他被孔明气得纱帽歪,红袍扯,胡须乱飘。孔明啊!我对你讲曹兵五十万,你偏要一百五十万;我要你说大将少些、饭桶些;你却说大将二千员。而且把孙权比作尝粪的越王勾践,结果气跑了吴侯,弄得事情成僵局。你不是存心来与我们江东人作对吗?既然你不愿劝我主战曹,那你又何必要渡江到此枉费心机呢?你这样的说话,我们能得到你什么帮助呢?老实说,我们江东文有文材,武有武将,倘然要降,也不烦你来指点;如果要战,没有你诸葛亮,也不一定输于曹操。 踱头想,不知现在孔明还在大堂否?不在大堂,定然回转临时军师府,待我赶到军师府,当面训责他一番,然后请他回转江夏郡算了,免得在此惹是生非,节外生枝。因此他站在大堂左首里,对上面一看,只见孔朗先生仍旧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好象刚才一样事情都没有发生。 孔明不慌不忙,轻摇羽扇,若有所思。刚才一番话,已把孙权激怒,这是预料之中的,表面上已成僵局,但实际上这是一个好的开端,他不怒,我无法献计,而且要越怒越好。我然后再把他的火消下去。这样跌宕起伏的感情方才牢靠。这叫英雄不打不相识。不过怎样来扭转局势呢? 见鲁肃还站在那里,心想,好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事情原是你引出来的,今日此事,你来穿针引线。知道他的脾气很鲠,肯定要责问于我,不怕你不来与我答话。 那末鲁肃啊!既然你认为孔明并非意料之中的人,就少与他多说多话算了,送他回江夏罢了。可他哪里肯呢! 全然被孔明料煞。所说鲁肃是:“东吴十计”的书中之胆,没有了他,赤壁烧不成,孔明也不会渡江,一切事情都要弄僵。现在大夫见孔明还在大堂,心想,好极了!让我痛痛快快埋怨他一顿,然后打发他滚蛋。踱头的鲠脾气发足,将双袖捋一捋起,两只手捏成拳头,走到孔明面前,提高喉咙叫一声:“军师啊!” 孔明听见这声洪钟般的喊叫,睁开眼睛一看,鲁踱头面红耳赤,双眼圆睁,两个拳头已经伸到了自己的面前,大有泰山压顶之势。不过,孔明的涵养何等地好!不要说两个拳头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就是大刀架在颈项之上,他也面不改色。何况今天唱的戏是做功戏,你不理睬我,我还要找上门来。你鲁肃在火里,我孔明在水里,看你怎么说法。所以只是对着踱头冷冷发笑:“嘿——大夫怎样?” “下官与你横一个五十万,竖一个五十万;刚才五十万,现在又是五十万。你见了吴侯,为什么说曹兵共有一百五十万?又说大将二千员,恐吓我主吴侯,这倒还则罢了。什么越王,何谓尝粪,把吴侯如此肮脏,幸得吴侯宽宏大量,未曾把你责备。要是吴侯同你争论,叫下官这脸上怎能过得去?” 要是单听鲁肃的一面之词,象打官司一样,全是他的理由。孔明是错上加错。可事情总是两方面的。孔明想,我反过来可以把你说得大错而特错:“你听了,一百五十万曹兵,亦非诸葛亮所讲。” “啊?”鲁肃想,你这个人不吃价了,自己刚才说过就要想赖,幸得堂上不是我一个人,大家有耳共闻。不是你讲的,难道是我讲的不成?“难道下官说的吗?” “本来是大夫所说的。” “啊呀,嚯——”你这个人知道立不住脚了,就含血喷人,狗急跳墙了,倒说全是我讲的,真是好心没有好报。 “下官尚未开口。” “虽然未曾开口,那你手势比试过否?” 鲁肃想,我为了指点于你,确是示意过的,这我不赖:“下官演的。” “好啊!在那边。” “五十万。”鲁肃很爽气。 “在这边。” “又是五十万。”踱头不假思索回答道。 “在后面呢?” “也是五十万。” “好啊!三五不是一百五十万吗?” “哦——嚯——”我以为你没有看见,故而我横一个手势,竖一个手势。不料你早已看在眼里,那你也该把头点点,我也可以放心。现在却变成话柄,抓在你的手里,一盆水全泼到了我的身上。幸得我只做了三次手势,要是做了三十个,你不知要说出多少来。好!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算我一时疏忽。 “那末,二千员大将难道又是下官所说啊?” “本来是足下所说。大夫在旁对亮伸出两个指头,岂不是两千员!” “哦——呵—一”你这个人总归没有错。我两个“官驾”指头一指,提醒作不要多说,你却误认为是两千员了。 好好!算我倒霉,这两桩我都认下了。 “把吴侯比尝粪之越王,难道又是下官所为么?” 鲁肃想,今天与你一桩一桩细算帐,谁功谁过弄个明白。这个手势我勿曾演过,而且也演不来。大堂之上,总究不是戏台,这个手势不知你从哪里看来,看你还有何词说?孔明想,只要你提出来,我总归应答如流。一个对一个,我还怕你?定要千方百计说得你相信。 孔明便把话头一转,又到横里:“吴侯欺人太过。” 鲁肃不觉好笑,明明扳不着我的错头,还要强辩。你把人家比成吃粪的人,别人不同你饶舌,反说欺侮了你。 便说道:“吴侯尚未与你争执,缘何反说他欺你呢?” “大夫听了,倘然要战,则三百万曹兵也要战;如若不战,十万曹兵都不战。何必问多少兵、多少将!问之不当。破曹兵之计,尽在本军师的腹中。” 这一句话道出了孔明军师不与吴侯亮底的真谛。 “军机要秘密,岂能大堂泄漏?何况你们文官主降,若内有奸细,被曹操知晓,反而将计就计,如之奈何?因此吴侯不问,亮当然亦不讲。” “要战,三百万要战;不打,十万也不打。何必问多少兵、多少将!问之不当。破曹兵之计,尽在他的腹中,又恐军机泄密。嗯呀……”鲁肃重复着孔明的说话,对其肚子看看,到底有什么计,我也不知道。吴侯不问,他也不讲。这个么……“哎——啊呀!”鲁肃把孔明的活从头至尾再回味一遍,感到孔明确是精明练达,谨小慎微,恐怕人多口杂,耽误大事。刚才吴侯一怒之下走入内堂,就是不愿降曹。不降曹,定然打,没有捷径可走。既然决意要打,何必问曹操兵将多寡。只管直截了当地向他求计。 孔明之计,妙就妙在神鬼莫测,变化无穷。孙权既不请教,还要查三问四,那末孔明是要有气了。你问兵,一百五十万;间将,二千员。要打便打,不打便退堂,这是孔明的气话。既然主人错了,理当赔个不是。 鲁肃自以为想通了,要紧陪笑说道:“好了!先生之言,下官明白,待我到里面去,说得吴侯前来向先生赔罪。” 孔明立起身来,对鲁肃一和,说道:“亮告退了。” “先生哪里去啊?”鲁肃这下急了。 “回转江夏郡去了。” 孔明不搭架子,别人就不会信服他。他装得与你们江东人无话可说的样子,转身欲走。其实,即使用金镶大轿送他回去,他也不肯。鲁肃想,不好了,孔明要憋气走了。 立即抢步上前拦住:“先生且息怒,待下官到里面去,把吴侯埋怨一番。” 你鲁市要去埋怨绿眼睛,孙权真的要被气得发疯。鲁肃的意思是,主人错,我也要好好地说他几句,然后叫吴侯前来向孔明先生赔礼道歉。这样,或许能解一些先生心头之怨。要紧说:“请先生暂等片刻,下官去去就来。” “看在你的份上,暂坐片刻。”孔明故意这样说道。 “好大的面子!” 孔明坐在那里想,你的面孔比屁股还要大,江夏一走,把我诸葛亮请到江东;现在叫我略坐片刻,我又在此等候。 不过我的情面不是好受的,是有代价的。 此时鲁肃走了几步,心里还不大放心,唯恐孔明先生不辞而别。所以,又回过头来对孔明说:“军师,请吴侯来赔罪是小事,你若说曹兵一百五十万,恐怕吴侯要忧虑。” 孔明说;“你去同吴侯说:莫说一百五十万,即使曹兵三百万,亮羽扇一招,尽粉矣!” “啊!军师有如此之能,待下官前去告禀。” 就这样,一个在堂上静静等候,一个去内室急急请命。 鲁肃见孙权正坐定内堂,速速上前:“下官有礼了!” 孙权见鲁肃跟进内堂,暗想,孔明也非盖世英才,活无几句,就要叫我降曹,视我江东为玩物。因此,还是气冲冲地对鲁肃说:“子敬,军师言之过分。” “下官把他埋怨了一番,他说吴侯欺人太甚。” 孙权觉得奇怪,你诸葛亮目无江东,出言不逊,相反倒打一耙,说我孙权欺负了你,此话不知从何讲起?便问:“权尚未与他争执,何故反说我欺人呢?” 鲁肃便把孔明的一番说活,从头至尾讲了一遍,直听得孙权频频点首称是,责怪自己患得患失,该问的不问。 现在事情被我问僵,所以他心中有气。这是我的不是。所说孙权是英雄性格,只要讲明道理,他就心甘情愿向诸葛亮打招呼:“既然这样,权去赔罪作揖便了。” “军师怒气冲冲回转江夏郡去了。”鲁肃以话激他。 “啊!”孙权果然被激急了。 “看在下官份上,现在留住大堂。”鲁踱头他将孔明的话一字不漏全部说与孙权。 孙权转念想道,既然被你留住在大堂之上,那就让我快些去见他,免得他等待不及,又说我怠慢于他,扬长而去。故而君臣两人一齐向大堂匆匆行来。鲁肃见孔明轻摇羽扇,闭目静坐,要紧上前招呼:“军师,我主吴侯前来赔罪。” 孙权亦过来对孔明一拱到底:“权刚才冒昧军师,望勿见怪。有礼了。” 孔明想,孙权确是个英雄汉,性格直爽,心地坦然,交朋友就是要交这样的人。事实上原是我触了他的霉头,叫他前来认错,我于心不安。所以诸葛亮立即起身迎接,回了一礼:“亮适才言语之中,少有检点,冒犯了吴侯。 在此回礼了。” “军师请哪!”孙权见孔明并不计较前事,心情方始安定下来,相偕孔明入内堂商榷大事。 “吴侯请!” “请了!”鲁肃见他们两人言归于好,如释重负,庆幸自已有了落场势。因而三人一起往内堂而去。 外面这班文武都在等候孔明,要想羞辱他一番,赶他回江夏去。不料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又得讯吴侯把诸葛亮请进内堂去了,一个个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文人想,不知孔明又出了什么鬼花样,把吴侯迷惑了;武将认为,孔明军师到底本领非凡,吴侯无计可施,要败曹操,只有请教计策。文官武将各想各的,都在堂外听候消息。 再说孙权、孔明、鲁肃三人移步到内堂摆酒坐定,要紧开口求计:“军师,此番同曹操交战,非刘皇叔相助不可。” 孙权以为自己刚才言语相欺,现在先来说几句好活,拍拍刘备的马屁,也给你孔明一点面子。孔明多么徵绻?巧!你说这句话,就知道孙权也会见风使舵,随机应变。 不过没有刘皇叔,谁来收取这渔翁之利呢! “是啊!吴、刘两国联兵,共破曹操!” “何位适新败当阳,恐怕兵力不足。” “我主虽然当阳新柏,但有兵力四十万,大粮要运一昼时。” 鲁肃在旁要紧插嘴道:“是啊!下官亲眼目睹。” 鲁踱头对江夏的所见所闻,记忆犹新,一点不知其中之诈。不等孙权相问,要紧证实诸葛亮的话全是事实。 鲁肃在旁的证实非常有力,顿释孙权对孔明此番江东之行之疑。心里转念道:对的,鲁子敬亲赴江夏郡吊丧,刘备的虚实他已探知。但是,尽管你主人兵精粮足,水陆四十万,加上我江东六十万,也只有一百万,我们两国联兵也难敌曹操。踱头心里如此想,嘴里脱口而出道:“怎奈曹操有雄兵一百五十万,这便如何是好?” 鲁肃对孔明看看,我知道主人年轻胆小,你说话不小心,把曹兵的雄厚实力来吓唬他,现在我家主人就为这点心悸,不知你以何话相对。 孔明见鲁肃射来的责备目光,泰然自若,不露声色。 我刚才把一百五十万曹兵说得好比饿狼猛虎,貌似强大,现在我要将他们说得恰如土鸡瓦犬,不足为惧:“吴侯,我刚才曾说曹兵有一百五十万。虽说势大滔天,实则一无所用。” 鲁肃听了不觉奇怪,毕竟是一百五十万人,如山如海。 叫一声,天崩地摇;动一动,人如潮涌。怎么能说一无所用呢? “吴侯听了:亮说过,曹操出兵时有二十万青州兵。 二十年前,这支军队转战沙场,久负盛名。事到如今,都老弱病残了。常言道:‘老古董,价昂贵。’此乃稀世之宝。然而军队却不是古董,正是老而无力。恰似入土之骨! 因此这二十万兵是无用的了。” 鲁肃听孔明说得有理,并不吱声。就算二十万兵无用,还有一百三十万劲旅,不知可有能耐。 “曹操收袁绍降兵六十万。这六十万兵确是精锐之师,可惜都是陆军,不谙水性。江东有长江天堑,若要战之,需用水军,陆军不利水战。可见这六十万大军无半点之能,岂不是只能望洋兴叹?” 鲁肃边听边算:一百三十万去掉六十万还剩下七十万,不知如何对付? “吴侯,亮说过曹操在下江南之前招兵四十万。你也明白,临阵招兵买马,怎能冲锋陷阵?!所谓招募来的新兵,都是未经沙场的老百姓,不善作战,要训练精锐,非是一日之功。况且曹操擅长陆战,教练必是陆军之常识。 曹操新败我主于当阳,麾师南下,欲取江东之地,实是利令智昏。因而这四十万大兵,一个都不会打仗,所以也是无用的。” 鲁肃想,七十万再减去四十万,还余下三十万。不知这三十万还有什么说法? “三十万确是刘表荆襄的水军,而且老大王待他们恩同骨肉。三十万弟兄都与刘表情深如海,可称是子弟兵。 可是,曹操取荆襄之后,把刘表的妻子杀死在青州道上,三十万弟兄都敢怒不敢言,如何肯为曹操卖命拼死?虽则听其差遣,然内心不服,绝不会忠心曹操。遇到战事不利,他们必然一哄而散,各奔前程。因此,这三十万大军也是无用的。” 鲁肃在旁暗暗称赞一声:好一个伶牙利齿!曹操的一百五十万人马被他这么一批,全部完完大结。这样说法,别说一百五十万,就是再多的敌人也不在话下。见孔明又在同孙权说话,他也不多言语,自管侧耳静听。 “吴侯,兵多并非绝对好事,主要在于齐心而又精锐,大将虽多,也不稀奇,而是在于智勇谋略。古人云:‘兵在精而不在其多,将在谋而不在其勇。’现在江东有六十万人马,人人骁勇,个个无敌,都是以水战为先。以我看来东吴以一敌三,曹兵三无一用。与曹操战于长江,吴侯又何足惧哉!” 孙权被诸葛亮这样一剖析,豁然贯通,胆子壮了。敌我力量的一对比,感到自己的实力不弱于曹操,相反要胜过曹操。因此便对孔明说道:“军师,尔之言然也。今日不及,来朝请军师到此大堂,权将六郡兵马之权交付于尔。 日后破曹,权感激非浅。” 孔明听到孙权十分相信自己,并且要授权于我,放心托胆指挥三军。老实说,我到江东的第一个目的就为了说服孙权战曹,借孙权的兵,灭曹操的人,建立皇叔的基业。 只要我一旦操纵权柄,屯兵三江口,伺隙出击。若军情于我无利,就在三江口按兵不动。等到十一月二十,东风起,我便麾兵破曹。此番依天时相助,依长江天险,乃地理之优越,依江东主战的大将的情绪,这天、地、人三者俱全,破曹定矣。我家主人刘备,便可借此良机,猎取曹操的败军残伍,扶植自己的势力,进后向西川发展,便可定三分天下。 其实,事态的发展并不完全是按诸葛亮的意愿和随意的选择所定。虽然孙权是江东一家之主,但遇到这样的军情大事,有关国家安危存亡的前途,他一个人是作不了主的。再说江东六郡能人名士辈出,最关键的人物还未出场,孔明要想在这些人中间获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确实要煞费一番苦心。当时孔明以为,人面对着肉面,孙权亲口应允将兵权交付与我,真是天赐良机,天随人愿,不使皇叔的基业半途而废。 酒罢之后,诸葛亮告退。鲁肃送他回转军师府,准备明朝来见孙权。 外面众文武都在等候消息,见鲁大夫陪同诸葛亮出大堂,知道事已谈妥,看来吴侯战意已决。文官们要紧进见孙权,打听孔明与主人谈些什么。孙权对他们说:“孔明劝我同曹操交战。”文人们说:“主人啊!我等食君之禄,绝不会让你上当。孔明是刘备手下的心腹大臣,举足轻重,岂肯为我江东出力!要是打了败仗,他只管远走高飞,回转江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切损失都落在我们江东人的身上。吴侯啊!我等说降曹,是有道理的。曹操雄兵百万,又数战数捷,军心大振,锐不可当。我们江东虽则也有数十万兵马,然而少不胜多,寡不敌众,与其争锋,岂不是以卵击石,毁于一旦?到那时,弄得吴侯不可收场,再要具表投降,恐怕就没有现在这样便当了。还望吴侯明察。”文人们说了这些活,便都退了出来。武将们见文人退出,连忙进入内堂,也问孔明讲些什么。孙权回答说:“劝我战。”大将异口同声赞成:“吴侯,军师的说话完全正确,应该与曹操交兵。不知刚才文人前来又说些什么!” 孙权说:”劝我投降。”武将们要紧说道:“主人,这班文人贪生怕死,千万不可轻信。”孙权对他们说:“请众将放心,我自有主见,容我再仔细思量。”随即请众将退出。武将缄默出堂。 本来孙权被孔明说得胆壮意坚,欲与曹操长江一决。 现在被文武进来这么一讲,心思又活了起来。所说孙权虽是一国之主,但由于他未经战事,经验少,胆子小,想想降也好,战也有理,何去何从一时捉摸不定,心绪不宁。 由此茶饭不思,寝食不安。来朝使觉身体不爽,因此便不升堂。 再说孔明回转府中,想起白天之事十分顺当,不须多费口舌,就达到预期目的,暗自庆幸。一宵已过,直抵来朝。诸葛亮将杂务料理停当,手执羽扇,缓步来到孙权后第,等候面授兵权。现在听得不升堂,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无奈,只得回去。 孙权一连三天坐不安席,食不下咽,渐渐地又染起病来了。须知“东吴十计”中的大变化,就在孙权的毛病上。 孙权一生病,便惊动了孙权的母亲吴国太。照理说一路诸侯的母亲是称不上国太的,就因为三国乱世年间,各国诸侯自称君王,所以一切袭用王家称谓,称孙权的母亲为国太。国太听说儿子孙权身染贵恙,要紧出来探视。 原来,孙权是吴国太的姐姐所生,她们姐妹两人都嫁与孙坚的。国太姐姐生两个儿子,长的叫孙策孙伯符,次子便是孙权孙仲谋。国太自已生一个女儿,名则孙仁,称为王姑小姐,又称她是郡主小姐。戏台上称她叫孙尚香。 今年一十七岁。到明年十八岁时,便是刘备过江相亲,嫁与刘皇叔。国太虽非孙权的亲母,可是待孙权如同骨肉,视为己生,就是孙权待国太也比待亲娘还孝。 现在国太由丫环陪伴来到孙权寝室。孙权听说娘来,要紧从床上撑起身来招呼道:“母后来了。”说完,刚要坐起来,只觉一阵眩晕,又倒了下去。只见他气喘吁吁。 恰巧此时国太跨进门来,见此景况,心中犯疑:几天不见,我儿怎么连坐都坐不起来了?要紧急步来到孙权的床边坐下。母子之间也无须客套了,尤其娘关心儿子,所以直截了当地问道:“儿啊!” “母后,孩儿有病在身,不能迎接母后,罪该万死!” “自己母子,何必客套。我儿病从何来?”你的病是饮食不当,还是冷暖不适所致? “说也惭愧,因曹孟德百万雄师屯扎赤壁,欲取江东之地。孩儿一时无法,为此积忧成病。”孙权直言不讳地说。 国太听得儿子忧急成病,晓得儿子年轻胆怯,见曹兵势大滔天杀来江东,急出了毛病,真是可发一笑。老太太是个女中豪杰、巾帼须女,她跟了丈夫孙坚、大儿孙策,也是见多识广的人。因此开口问道:“那末你可曾与文武商议么?” “连日商议,计无所出。” “那文武见识如何?” “文官欲降,武将要战。” “那我儿意下如何呢?” “孩儿欲降,恐被曹操所杀;孩儿欲战,又恐失败。” 国太想,你这毛病全是被自己逼出来的。难道生病就能生出办法来?便说道:“儿啊!那末尔兄小霸王临终的嘱托,尔还记得么?” 孙权想,兄长孙策临终的话很多,不知母亲问的是哪一句话,倒要问个明白:“母后.孩儿一时想不起来了。” 国太对他看看,叹了一口气:莫怪他要生病了,连这紧要的话也全不记在心上。好得我并不健忘,尚能记得这些话,让我来提醒一下他吧。因此说道:“儿啊!尔兄临终说道:‘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定问周瑜。’你何不命人到鄱阳湖请周公瑾回来一问呢?” 这几天来,被文官武将们搅得神思恍惚,再加上诸葛亮的到来,虽然他已决意要战,但心中总觉不踏实,把自己的军队交于别人指挥,总不是办法。因此把周瑜这样一个大人物疏了。好得国太及时提醒,使他恍然大悟,便扬声大笑:“啊嘿嘿哈哈!幸得母后提及,孩儿险些忘怀的了。” 国太见孙权畅怀大笑,知道他患的不是什么大病,也不须求医服药,只要心里高兴,毛病就会好的。故而安慰了几句,便回进内室去了。真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孙权自从被娘亲这样一讲,心情宽畅,顿觉病体痊可,饭香梦甜,精神大好。到来朝,他起身就命人传鲁肃。鲁子敬这几天也是心神不定,在这节骨眼上主人病倒,大敌犯境,至今未成定论,急得他象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现在听得主人身体康复,传令召见,又不知有什么事情商议,故而他急急来到孙权府第,见过主人。孙权便对他说过:“子敬,你去办一角文书,去鄱阳湖相请公瑾回来。” 鲁肃听说去请周瑜回来,情不自禁,哈哈大笑。想我们独自在这里降啊战的大做文章,如何决断却一筹莫展,竟然把周公瑾忘得一干二净。当今外患强敌,内存异论,应该及早把他请回来,定有良谋。公瑾与我乃是生死之交,情深义厚。曾记得当年周瑜数千人粮绝,来问我借粮。我在家乡时是一个员外,见他仪表不俗,风度偏偏,知他是个将材,因此慷慨接济,就对他说,要多少粮,任凭拿取。 将几千石白米送与他。当时他正处于危难境地,若无我这些大粮救饥,恐怕周郎就有性命危险。后来他在孙权面前举荐我鲁肃,我便出来扶助江东。所以我与周瑜的交情非比一般。我自从到此东吴,周瑜他待我不薄,逢事总要先与我商量。就说平常见面吧,文武见了他都要行大礼,起码一拱到底,唯有我鲁肃见他可以随和一点,只要走到他面前,把手拱拱,叫一声“都督”,周瑜便用一个指头在鼻子底下一拭,回答一声“啊!子敬。”这样就算打过招呼了。我们两人意气相投,遂成至交。现在正是吴侯用人之际,让我赶快回去命人将他请来。因此辞别孙权,回到家中。好在他是执掌文书的,可以代表吴侯,十分便当。 不消多时,一角文书已经写好,就命文人吕范去鄱阳湖走一趟。一面让吕范动身,一面自己回复孙权。诸事停当,鲁肃来见孔明。 这几天孙权不升堂,孔明感到十分无聊,独自在书房中思量: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忽然病倒?恰恰又是在议定在交付兵权的时候,想必他又有反复。这便如何是好? 现在听得鲁肃到来,忙说:“有请。” “军师,下官有礼。” “大夫,吴侯病体如何?” “吴侯已经恢复了。军师,你可知道我江东有个周瑜大都督的吗?” “亮久闻其名,他乃是吴中人材,听说一十三岁便披发为将。可是亮到了江东至今未见周郎,不知现在何处?” “军师,我家都督现在鄱阳湖。他自去年带兵前往操练,至今将达一年。吴侯命下官去请他回来,如今吕范业已前去。军师啊!我家都督掌握着江东六郡八十一州的大权。别人说降或说战,都不能决定。只要都督回来,他说降,吴侯必降,他说战,吴侯必战。事无巨细,一切都要听从他的说话。” 诸葛亮听了鲁肃这番说话后,心中一顿。私下里想道:看来要叫江东人打曹操,孙权说了还不能算数。照鲁肃的说法,周瑜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我此番从江夏赶来江东的意图,就连这班文人都一目了然,因此要与我激烈争辩,何况周瑜文武兼备,乃是江东堂堂大都督。前番这班文人穷凶极恶地要与我舌战,是由于他们还没有驱逐我出境的权力,而且他们欲降曹这个致命弱点被我牢牢抓住,我才能将他们各个击破。可是这个周瑜就不同了,他手握重权,威势显赫,要我诸葛亮离开江东,只消他一句话。这倒实实在在是个大问题了。倘然在江东无我诸葛亮一席之地,那等于白跑一趟前功尽弃。看来也只有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说得他留住我。只要他能留我在此,我就可以寻找机会,为主人争夺三分天下。听说已派吕范前去相请,不日便可到来。不过以我之见,周瑜肯定不见我的。相反,只要能见到周瑜我就有办法对付他。对。对于周瑜的情况,让我来问一问鲁肃。因此开口问道:“大夫。” “军师。”鲁肃道。 “你与都督的关系怎样?” “先生,与我交友的日期还不长。不是我鲁肃夸口,大都督与我是胜过弟兄之情。”鲁肃面露得意之色,言简意明地将他与周瑜的关系数说了一遍。 孔明也一本正经地在听他说话,感到鲁肃的话,我大有文章可做。可以利用他们的关系来解脱与周瑜不必要的纠纷。又问道:“大夫,可能待都督回来,烦你引领前去,见一见你家都督?” 鲁肃满不在乎地说:“这请放心,乃小事而已。”他还以为见一见周瑜乃是区区小事,尤其你诸葛亮也是我鲁肃的朋友,他更应该见一见这位英才卓越的军师。不要说你提出要见他,就是不关照我也会领你去的,你们两人都是当世的能人,我都要交这朋友的。等都督一回来,我就领你去。到时你们两人一见面,我就说;“都督,这便是烧博望、新野,两把火破曹兵二十万的大汉军师诸葛先生。” 一面我就把我们江东的小辈英雄、周大都督介绍给诸葛先生。一回生两回熟,只要大家一交谈,就会结成朋友。这不是十分便当的吗?” 孔明哪里知道你鲁肃这样想法,听他说是小事,自己心里也在转念:恐怕小事不小,而是很大的大事。想鲁肃这个人真正敦厚诚实,总是往事情的好的方面想,一点没有察觉到见与不见的利害关系。现在你既然拍下胸脯,那就让你去试试。要是周瑜回来不见我的话,我再来寻你。 还是要作好多种准备,凡事留有余地。此话暂且不提。 话说吕范奉命到鄱阳湖送信,一路之上十分迅速,并无耽搁。是否此信定要送到鄱阳湖呢?倘然是的话,长途跋涉,来去时间长,等到周瑜回来,那曹操百万大军早已打过江东了,这还象《三国》中的小辈英雄?就象算盘珠,拨一拨,动一动。事实上,吕范走出不远,周瑜已经靠近南徐州了。 周瑜年纪虽轻,见识不凡。他目光深远,早已料到曹操有如一日必要侵犯江东,吞并六郡八十一州。因此及早提备,从去年至今亲率水率七万(号称十万),日夜操练;在鄱阳湖秣马厉兵,把七万水军训练得个个精壮,人人勇猛,在水面上练得“窜、跳、蹦、纵、躲、避、偏、闪” 样样皆能。真是水上飞,浪里钻,如掠平地。只因前不久,闻得曹操取荆襄,杀刘琮母子;又在长坂坡杀败刘备,一直在同刘氏弟兄打交道,争天下,战事不休。近又得息曹操舍穷兵不追回师直下江南,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屯兵赤壁,虎视江东,大有鲸吞之势。纵观全局,曹操数年来屡战屡捷,灭袁绍,并刘表,胜刘备,势大滔天,不可一世。企图一举歼灭江东孙权,然后围剿刘备,以达到独霸天下的目的。幸得我有先见之明,不然等到曹操杀来,我再操练水军,恐为时已晚,措手不及。这老贼果真老奸巨猾,老谋深算!不过曹操啊!凭你刁猾,我周瑜早已胸有成竹,来日与你杀一个你死我活。但想到自己的主人胆略不大,老友鲁肃虽则为事谨慎,恐怕也难以独挡一面,还是让我早些回去,以安主人之心,以免发生意外。周瑜他哪里知道,意外之事早已发生,文武各执已见,吴侯优柔寡断,孔明不宣而至等等,他哪里料得到。因此,前几天就收拾一切,起程回归南徐。 现在,江面之上大小战船首尾衔接,络绎不绝,排得象一字长蛇相仿。船上刀枪旗幡密布,吴兵个个身强力壮,全新的号衣颜色鲜明,背上各插一口钢刀寒光闪闪,威风凛凛,精神抖擞,站立在船头船艄上,一路之上锣声响亮。 陆战前进击鼓,后退敲锣。水战是敲锣即为前进,故而锣声震天,“乓——”。最前排的大船上,一面猎猎作响的大旗,旗帜上写着:“江东六郡八十一州水陆大都督、理内外事”,中间一个大“周”宇,随风飘扬。 船头上水手们依仗着都督的威势,耀武扬威,肆无忌惮:“呔!让路!小船让路!”一路上的小船,见此声势浩大,迅速向岸边靠拢回避,让战船过去。 就在此时,迎面一只小船急驶而来。大船上的水兵们连声叫喊让路,不料这只小船非但不让,反而直向大船撞来,急的大船上的水兵连忙撑篙停船。 不知前面来者何许样人,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回 阅名帖公瑾避文武 闻戏言子敬闯辕门 却说周瑜的战船浩浩荡荡,船上一无阻拦,来到离南徐不远的地方,见前面一叶扁舟如箭般地飞来。战船上的水兵们要紧拉起嗓门,高声喊道:“呔!小船让路!” 这里战船上的水兵,哇啦哇啦,高呼不绝,谁知道小船上的人也不示弱,他们的喉咙比水兵们还要响亮:“呔!别胡说八道。你们知道谁来了?” 经这么一说,大船上的水兵也都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们都在想:在东吴,除了吴侯,就是我家大都督的威势最大,谁敢在此挡道?莫非吴侯在此?一看小船之上并无吴侯的旗帜。那末还有谁会在此?因此,连忙问一声:“你们船上是哪一位?” “尔等听了,我们吕范吕老,奉了吴侯钧命、鲁老的差遣,有文书在此,要见你们大都督。”小船上的人理直气壮地对着水兵们说。 战船上的水兵们一听是吴侯的命令,知道他们的来头比我们大,怪不到这些人的口气如此大,也是狐假虎威。只因吴焕钧命、鲁老差遣,故而他们都不敢怠慢,忙将大船停下,连声招呼:“少待,少待。” 大船上的水手赶紧奔进中舱去报禀都督。 话说周瑜自鄱阳湖起程到今,一路顺利。看看将近南徐,此时正端坐在中舱。大都督今年三十四岁,立平地七尺有余,生一个孩儿睑,脸上至死没有一根须髯,因此大家称他为周郎。两爿面皮,无一皱纹,象一张铁皮绷得很紧。两条细眉,一对小豹眼,小圆鼻,两耳贴肉,唇红齿白。头带束发紫金冠,雉尾高挑。身上白银锁子连环甲,甲拦裙金钩吊挂,外罩粉红袍,披半件,甲露出。腰悬一口龙泉剑,脚上一双粉底乌靴。 千里战船下江东,万扇旌旗掩碧空; 三军浩荡淮阴帅,笑看项王百战功。 “本督姓周名瑜,字公瑾。” 手下人到周瑜面前叫一声:“报大都督。” “何事报来?” “今有吴侯钧命,鲁老差遣,有吕范吕老爷求见。” “啊呀!” 《三国》之中,人称诸葛亮未卜而先知,曹操过后而方知,周瑜一见而便知。现在听说吕范奉命来见我,周瑜已经明白了,此乃孙权见曹操屯兵赤壁,心中惧怕,故而今他来叫我回去商议大事。幸得我早有准备。已经临近南徐。所以一声吩咐:“传话相请。” 吕范见大船上的手下人进舱,自己忙从小船跨上大船,手执鲁大夫的一角文书,来到船外。一会儿见里面传话相请,踏进中舱,见大都督坐在那里,要紧上前一拱到底,说一声:“都督在上,下官见都督有礼了。” 周瑜见吕范对他行扎,忙把手一招,关照他:“先生少礼了。” “谢都督!” “旁侧坐了。” “都督在此,哪有下官的座位。” “君命在身,何必客套!” “是是是!下官遵命。” “先生,到来何事?” “奉吴侯之命、鲁大夫的差遣,有文书在此,请都督虎目观看。”吕范说罢,将文书呈上。 周瑜接到手中,仔细一看,不出所料,果真吴侯少有主张,叫我回去议定军务大事。但不知曹操屯兵赤壁之后,主人可曾与文武研究过,让我问一个明白。因此把文书放在旁边桌上,问一声:“先生。” “都督。” “本督未知吴侯可曾商议过么?’ “连日商议,并无决断。” “文武意下怎样?” “文者欲降,武者欲战。” 周为听说文官都要降曹,心中一气。想这班文人枉受封禄,贪生怕死。 吕范见都督略有所思,便开口道:“大都督,文降武战乃是小事,江东近来出一件大事。” “何事?” “大都督,此番曹兵扎在赤壁之后,鲁大夫去江夏吊丧,将孔明领过江来,说道吴、刘两国联兵。都督且想,刘备哪有什么兵力可联?孔明分明是前来渔翁取利。我等文人曾同他舌战,可是诸葛亮真是伶牙利齿,大庭广众把薛敬文老大夫骂死;把吴侯比作尝粪的越王勾践。总之,个个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大都督回转南徐,切不能与他同道。” 周瑜听完吕范的述说,心中转念道:这班文官是应该被人痛骂一顿,要骂得他们头脑清醒。不过诸葛亮这人倒也绝非等闲人物,竟然将我们江东儒雅之辈骂得哑口无言,分文不值,真了不起!我倒要领教一下。又问过:“啊!孔明现在江东么?” “是。” 周瑜想,孔明啊,孔明!你到江东来劝吴拒曹的用意怎能瞒得过我,明知道你过江来别有用心,不过我周瑜也不是好惹的,只怪鲁肃被为人太善良,居然将他带来江东,这不是引狼入室么?因此对吕范说过:“本督明白了,请回去复命吴侯,瑜随后就到。” “是是!下官告退了。” 吕范告辞周瑜,回到小船,先往南徐报知吴侯,大都督号令大队随后进发。 先说吕范到镇江见鲁大夫交差,说道周大都督已在途中,估计傍晚时分可抵南徐。鲁肃听得此话,匆匆来见孙权。孙权得讯周大都督今天傍晚将到,要紧传令文官武将一齐到城外码头,迎接周瑜。在《三国》这部书中,江东一共有三次大场面最热闹:第一次鄱阳湖请周瑜;第二次陆逊拜帅;第三次孙权称帝。现在孙权亲自要去迎接的消息不胫而走,众文武闻悉,个个要用巴结都督,再则打听一下在降、战的问题上,周瑜持何见识,因为在江东,他是一个可以决策的人物。 鲁肃从孙权府给出来,直往孔明寓所而去。到里面,见先生坐在那里。上前招呼道:“军师,下官有礼了。” “大夫,莫非周郎回来了?” “是啊!进日傍晚即到。吴侯传令我等文武都去迎接。 我想,免得你去帅府求见,目前共去码头迎接,下官从中介绍。军师看来如何?” “码头迎接周郎?” “是啊!” 孔明凝神想了一想,感到不妥。我与周瑜会见,绝不能在大庭广众,而只能与鲁肃二人前往谒见。万一码头不见,那就难以相会了。因此就对鲁肃说:“码头之上,周郎他不肯相见的。” “吴侯亲自前去迎接,岂有不见!” “亮虽非仙人,但料事如神,请大夫稍停停引领去他帅府便了。” 鲁肃想,你不愿去码头,大概一个是都督,一个是军师,都是大人物,都不肯低三下四。不过你诸葛亮的说话也不可不听,让我等歇再来领你吧。说道:“既然这样,下官告辞了。” “哪里而去?” “你军师不去,我乃是都督的下属,定要去码头迎接都督的。”鲁肃心里想,不管周瑜见还是不见,哪怕跑一个白趟也是应该的。 “既然如此,请大夫与亮办一张帖子,一同带去码头。” “先生,你人也下去,缘何办帖子?”自已不肯去,那末办帖子又算什么用意。 “你多办一张帖子,有何麻烦?” “是是是!”鲁肃见诸葛亮大有不耐烦之意,只得唯唯诺诺,说办就办,免得得罪了他。因此就在军师府第磨墨展笺,提笔挥毫写好两张贴子:一张诸葛亮的,一张是自己的。 其实孔明是条龙,他未见周瑜的虎面,先要摸摸他的底,究竟周瑜对我用什么办法。 鲁肃现在还不明白,为何诸葛亮人不去,却要送帖子去。 等会儿将孔明的帖子送进内舱,周瑜见这张帖子,以为诸葛亮也在码头上迎接,他就想,孔明啊!本来文武我要见的,你来了我就不见,让你白跑一趟,也显显我周谕在江东的身价。他哪里知道诸葛亮他虚晃一枪,帖子到,人未来,一开头就给周瑜上个当。到这时,鲁肃心中方才明白孔明不来的道理,更加钦佩他料事如神。 此时,鲁肃赶到码头上,见岸边早已人山人海,车水马龙。临时扎起的彩牌楼边,吹鼓手吹吹打打,热闹非凡。文武身畔都有一个家人,手捧主人的帖子,准备等都督的大船一到,就上前投帖。 忽听得阵阵金锣由远而近,又见战船渐渐而来,码头上的众多家人,将手中的帖子由几个手下驾一只小船,向大船迎面驶去,送上大船。见大船慢慢地停稳,家人们齐声高喊:“文武前来投帖。” 战船上的手下人急忙向中舱报进去:“报都督,船至码头。文武命人前来投帖。请都督定夺。” “去取来。” 手下到船外,把送来的贴子统统收下,关照小船回去。 然后把帖子送到舱内,放在都督面前的台上。周瑜见台上一大叠帖子,脸上略有得意之色。心想,承蒙吴侯器重,官拜大都督,文官武将也都拥戴,都到江边迎接自己。不知是哪几位送来的,虽说都是我的下属,人人都熟识的,但还是看一看。所以,将面前的帖子一封封看下来,其中不是文就是武。看到后来,只见一封帖子上写着“鲁肃”二字,心里一阵高兴,想到底是老朋友,用兵上是我的得力助手,为人不错。今日我回转南徐,早已料到他必定来接我,久未面晤,心实挂念。不过,子敬啊!你各方面都好,就是把诸葛亮领过江来不好。故而把鲁肃的帖子放过一旁。要想再看下去。 不看则已,一看心中一气。只见下面一张帖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大汉军师、中郎将诸葛亮”等字样,十分醒目。 “啊——!”不想见你,你偏偏又来了。你是江夏派来的一个大奸细,知道我周瑜是江东的要紧人物,因此,借迎接我为由,企图对我说服,把你留在吴中。老实讲,我绝不会象文人那样与你磨嘴皮子。我身为大都督,破曹兵自有主张,何须你家孤穷君臣相助!我只要明日上堂见吴侯,说得主人同曹操开战,然后立即带兵驻扎三江口。你孔明在东吴,我只装作不知道。这样你就无法插手军事,等到打了胜仗,你就无法从中得利。让你孔明有兴而来,败兴而归,一事无成。本来要见一见文官武将,就为你孔明在场,我就一个都不见。好得我练兵一年回来,托词几句,众人也会谅解的。 不晓得孔明的人根本没有来,也料到没有必要来。周瑜可算厉害,但也免不了上诸葛亮的当。周瑜一声令下:“来!说本督鄱阳湖操兵辛苦,一律不见。” 手下人立即赶到船头上传令:“呔!大都督鄱阳湖操兵辛苦,一律不见。” 码头上众文武满怀热情要想奉承一下周瑜,不料他一点不赏脸,一律不见,大家感到非常扫兴,但是又没有办法,不见只好不见。孙权与周瑜他们的君臣关系象弟兄一样亲密。 听说周瑜路途辛苦,一律不见,一点都没有意见,相反感到这是理所当然的,应该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反正明天大堂上要见面的,就领文武一同回去吧。其中唯有一个人听说一律不见,他放声大笑:“哈——”不是别人却是鲁肃。他不笑别人只笑孔明神机妙算,简直象仙人。说不见,果然不见。 但为何孔明送了一张帖子周瑜就不见,他还不能理解。所以赶紧到孔明府第,见到先生,开口便说:“军师,大都督果真不见。佩服佩服!” 诸葛亮听得“不见”二字,并不作喜,便与鲁肃讲:“码头都督不见,稍停停引领本军师前往都督府。” “是是是!”鲁肃暂时回转府第。 周瑜的战船靠近码头,这时石牌楼等全部收拾,码头上冷清清,行人稀少。周瑜换好一身便服,然后漫步上岸,乘一顶大轿来到镇江城内都督府。原来,周瑜的家眷都不在城内,而在柴桑。妻子小乔,还有两个儿子,长子周循,次子周胤都不在周瑜身边。此地南徐是临时帅府。周瑜出轿进府,无数手下人出来迎接他,一方面早已摆好接风酒席,为大都督洗尘。 大都督用罢晚餐,吩咐手下收拾停当,自己独个儿静静地思量。想自己从鄱阳湖回来,料想不到诸葛亮竟会过江来劝我主战曹。虽然白日里我传令不见一人,我恐他晚上赶上门来。我只要躲避过这一夜,到明朝就不要紧了。因此周瑜在一块虎头牌上写着“回避”两字,并命门公天一黑就将此牌挂在帅府门上,紧闭大门,拒绝来访者。与其说周瑜不见一人,倒不如说他就是回避孔明一人。哪里知道今天这一夜孔明岂肯轻易放过他!要是被他睡得安稳,孔明来朝只好灰溜溜回转江夏郡。 书路并行。再说孔明今朝夜饭吃得特别早。饭后,坐在书房中憩息。他双目微合,似睡非睡,想到白天被我料到周瑜不肯见我,故而也不见众人。看来要对付周瑜这个人,却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倘若明天周瑜上堂,我诸葛亮就再也不能在江东立足了。事不宜迟,应该及早想办法见一见周瑜。 举目朝立在身旁的四个手下人看看,其中有一个手下人最贪铜钿,而且最喜不义之财。因此转念道,今日有一事来差遣他,一则让他去打听一下消息,二来由于他们平时贪财,今日也要警戒警戒他们,这叫一举两得。诸葛亮要捉弄一下手下人,确如反掌之易。故而起手对手下指指,叫一声:“来。” 这个手下见孔明军师用手指着他,要紧走上来跪下,一边回答道:“军师,小的在。” “你与我去打听。” “到哪里去打听?” “到都督府去打听。” “打听什么事?” ”可有文官武将去见都督。” “不要去打听了。” “为何?” “刚才小的出去买东西,路过大都督府第,见门前‘回避’牌高挂,一律不见。” 孔明想,你倒聪明,见“回避”牌高挂,就不肯再去打听。我叫你去打听的是有没有人去见周渝,而不是去打听有没有挂起“回避”牌。周瑜要回避的是我诸葛亮一人,江东文武看来都不回避。依我想来,白天码头上文武没有见到周瑜,他们必不肯甘休,晚上定要去见的。因为文人要降,武将要战,都要探听一下都督的意见可与自己相同。倘然今夜不见,明日大堂面晤孙权,定下计谋,再要劝谏,恐难挽回成命。只要周瑜今夜不论见文还是见武,我孔明就要想方设法去见他,不怕他不见我。孔明对手下注视一下,意思是,这种事情的深奥之处,你是弄不清楚的。复又对他说道:“你只管与我去探听一下,他虽然‘回避’高挂,但是本军师料想,定有文官武将要去见的。探听回来,重重有赏。” “有赏啊?” 这手下人听得说去打听消息有赏赐的,喜出望外,这话直往耳朵里钻进去。自从鲁大夫差我们到这里来侍奉你,起初以为是个美差,不料一天到晚忙得很,一点好处都没有,而且又难服侍他,别说赏赐,就连好话也难得听到。不想今天天开眼,军师大发慈悲,打听一下消息能得到赏赐,想必这恩赏不会小。那就去跑一趟,不管有没有人见都督,去打听一下回来领取赏赐,少说五钱银子。故而要紧答应道:“是!” 这手下人提着灯笼火,兜抄曲折往帅府而来。古代人口少,极少有夜市出现。手下人一路上并无耽搁,到都督府前,只见大门紧闭,路上行人稀少。心想,来也来了,让我在此等一歇,到底有否文武进出,看一个仔细。如果实在无人进见,那末我回去复命军师也交代得过。他退过来,到都督府的大门对面一垛照墙角上一倚,再把灯笼火吹熄,双眼盯着大门。十月里正是秋高气爽,一到夜间就觉阴凉了。这手下靠在墙上,原是双眼睁大,两耳竖直,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时间一长,只觉两眼有点酸,又不见都督府有情况,心里想,恐怕一时不会有人进出府门,让我略微合一合,耽搁一点时间回去,也表示我办事认真。所以他心里这么想,两眼早已闭了下来。不一会儿,已经睡熟了。 正在这手下人昏昏欲睡的时候,那边走过来五、六位大夫,各自手中提着灯笼,一边缓步行来,一边嘴上都在客套:“请了,请了。大都督白天不见,我等晚间来拜望于他。请了。”大家你请我请,向这里过来。 大夫们的说话之声传到照墙边,惊醒了孔明的差人。这手下人在睡梦中听得声音,睁眼一看,有好几个人向这里走来,昏黄的灯笼光照在这些人的脸上,还依稀辨得出这都是大夫,而且有张昭、顾雍、步骘、虞翻等人。他要紧提足精神,看他们到底可是进都督府门。 不出诸葛亮所料,白天周瑜避而不见,张昭他们约定晚上造府拜见。吃过晚饭,他们约齐,往都督府徐徐而来。他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料早被人在暗中看见。一行人来到府前,得灯笼火,一旁挂好。都督府有规矩,晚上敲门,门公知道不是自已人是不会出来开门的。在府门外有一根棒,张昭伸手在墙洞里抽出两根二尺左右长的榉棒槌,文打三下,武敲四声。“噗噗噗”三下敲完,棒槌插好。里面门公听见敲棒声,心想,外面“回避”牌挂着,不知哪一个不识好歹,还在敲棒。让我出去回绝他。因此跑出墙门间,把六扇大墙门的中间两扇开出一条缝,伸出脑袋一看,都是些江东上大夫,不敢怠慢,跨出门槛,招呼一声:“众位大夫,小的有礼。” “费心通报都督,下官等要求见。” “众位先生你们看门上‘回避’牌高挂,一律不见。” “‘回避’牌高挂,一律不见?那费心通报都督,我等有紧急军情告禀。” “是是是!少待。” 张昭想,凭你“回避”牌高挂,两件事情你不敢不报。 第一是紧急军情。好比曹兵杀过江来了,你门公不报,贻误了军机,该你吃罪不起。第二是吴侯的君命。主人有事,周瑜不能不见,何况你小小的门公。所说张昭舌战诸葛亮不行,要吓唬吓唬一个门公那是不费吹灰之力。 门公直在里面来,到内室。正值周瑜刚吃罢晚饭不久,因有心事,尚未安寝,坐在那里养神。门公上前报道:“虎驾,外面有诸多文人来见,他们说,有紧急军情禀报。” 周瑜听说文人前来求见,自己也在琢磨:我原来不是要回避文武百官,只回避孔明一个人。听说文人都要降曹,究竟有些什么道理,叫他们进来问一问又有何妨。但不要孔明进来。再一想,孔明舌战群儒,都与他们不对的,文人必不肯引领孔明来此。只有鲁肃这个文人是他的保护人。鲁肃不来,孔明一个人自然不会来的。我若问诸葛在可曾来,传到外面大家以为我周瑜见他惧怕,不敢见他。只须问一下鲁肃可来。 “鲁子敬可来否?”周瑜问道。 “鲁老未来。” “那末二堂相见。” 门公听周瑜问鲁大夫,观其神态,好象要回避他,不觉感到奇怪。想想我家都督与鲁大夫是最相好的朋友,平日里十分敬重,有事共同商谈,过往甚密,今日要回避他,不解其意。门公速速赶到外面,请众位大夫二堂相见。 张昭在前,诸位在后,大家一同进了帅府,直到二堂。 里面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周瑜坐在中间。张昭等人踏上前来见礼:“都督在上,下官等见都督。” “众位大夫罢了。黑夜到来何事?” “都督,今曹操雄兵百万,虎视江东,吴侯连日商谈,不能决断。鄱阳湖特情都督回来,未审都督意下如何?”张昭开门见山,询问周瑜持何见解,摸一摸周瑜的底细。 “众位先生看来如何?” “下官等看来,降曹为上。卑职等看来,降曹为上。” 众大夫同气连声说道。 周瑜见他直言不讳说出自己的意图果然是要降曹,心中十分不快。自己不辞辛劳到鄱阳湖操兵,就是准备迎战来犯之敌,怎能不战自降。不过今天我也不来说穿自己的意思,免得你们一夜睡不着,甚至节外生枝。只有敷衍几句,搪塞一下了。“本督鄱阳湖操兵,早有降曹之心。来朝堂上面见吴侯,遣鼓山当了。” 众大夫见周瑜同意他们的见识,心中暗喜:看来此番降曹已定,明日堂上自有分晓。要紧说过:“足见大都督深谋远虑,与某等所见略同。不过,诸葛亮前来从中取利,诡计多端,还请都督千万不可同道。” 周瑜想,真是十句九不听,一句有真情。这最后一句话倒是要记取的。不然,虽则战胜了曹操,听从了诸葛亮的计谋,必然被他夺取腹地。因此说道:“本督自有主张,请放心便了。” “那末下官等告退了。” “请便。” 周瑜向里面去了。众文人到外面,点燃灯笼火,各自回转府去。 孔明差来的手下人见众大夫进去了复又出来,已经佩服军师神机妙算了。不过军师说,文官武将都要来的,倒要再等一下,看一个仔细。刚才想到这里,武将果真来了。未见其人,已闻其声,老远就听见甲拦裙“锵锵锵”向这里来了。 “请了,请了。”老将军黄盖领头,后面韩当、周泰、徐盛、丁奉等六、七位名将,手提灯笼火,阔步来到帅府前,灯火吹熄,搁在一旁。黄盖抽出两根棒槌,“噗噗噗噗”四下敲毕,插好棒槌。 里面门公得敲棒声,知道又有人来求见都督。心里想道:这块“回避”牌不挂倒很太平,挂了反而讨厌,刚走了几个又有人来敲了。他二次出来开门,门缝中瞥见外面都是吴中名将,尤其皆是前辈人物,更其惹他们不起。要紧上来见过:“众位将军,小的有礼。” “费心通报都督,末将等要求见。” “众位将军听了,“回避’牌高挂,一律不见。” “那末刚才这班文人为何能相见呢?”老将军追问道。 “这个……”门公想,大概他们路上已遇到文人了,只有实言相告,免讨没趣。“众位将军,这班大夫有紧急军情告禀大都督。” 老将军想,你想用紧急军情来压我们,我们又不是小孩,岂会胆怯?“他们有紧急军情,你去禀报都督,说我等军情紧急。” 门公知道拗他们不过,只好去通报,说了声少待,转身到里面去向周瑜禀报。都督听得武将要来见我,想乘机问一问众武将的意愿可一致。但不知孔明可曾跟来,又问了一声门公:“鲁子敬来否?” “鲁老没来。” “二堂相见。” 果然不见鲁肃。门公心中也觉奇怪,平日里鲁大夫与我家都督乃是至交好友,他是常出常进帅府,无须通报。今朝不知为了何事,竟屡屡询问,回避鲁肃。他一路想,一路行到外面,对黄盖等众特说:“都督二堂相请。”黄盖等进帅府,到二堂上,见周瑜早已坐在那里,踏步上前见礼:“末将等见都督有利了。” “众将军少礼,不知黑夜到此何事?” “都督,曹操屯兵赤壁,吴侯犹豫不决,请都督回来,不知虎驾钧意如何?”黄盖回答道。 “老将军,你看怎样?” “照末将看来,曹孟德托名汉相,实为汉赋。降曹从奸之贼,末将欲战。” “那末众位将军意下如何?” 旁边几位将军要紧附和道:“都督,小将欲战!末将欲打啊!” 周瑜见武将人人要战,意志甚坚,心中暗喜。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国难当头,大将们更应身先士卒。周瑜想,在这点上我与你们的看法倒是一致的。因此对他们说道:“众位将军听了,本督鄱阳湖练兵,早有伐曹之意。来朝堂上面见吴侯,奉君命,屯扎三江,与曹贼交战。” “大都督也欲与曹操作战,那末与末将等所见略同。不过,都督你要知道,诸葛先生有晏子之才,应该两下联合,共破曹操。” 周瑜听完,想道:真是十句九真情,一句不要听。你们样样都对,叫我与孔明联合,这万万使不得。这意见我不能采纳。所以也不与他们多说,早些打发他们回去,明日堂上再见。说道:“本督自有主张,不劳关切。” “小将等告退了。。 “请便。”周瑜往里走去。 众将退到帅府外,点亮火,提着灯笼各自回府不提。 门公把墙门关上,打算熄灯安睡。无多片刻,又来了一班以诸葛瑾为头的六、七位大夫。周瑜同样会过,送出府门;再过一会,又有一班年轻的武将,如黄盖的学生甘宁等五、六个求见周瑜,都督—一见过。就这样,都督府第人来人往,进进出出,一个上半夜没有安份过。 却说孔明派出的手下人,在府第对面黑暗中,将这里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嘴里轻声嘀咕道:“军师啊,你真象仙人一般,料事如神。说有人到都督府,果然络绎不绝,接踵而至。”并暗暗庆幸自己今日好运气,回转去定然重重有赏。 这手下人见第三批又是文人到,自顾点亮灯火,回去见孔明。 到军师府,吹熄灯笼,要紧来到书房。见孔明在,上前说道:“军师,小的回来了。” “回来了?”孔明说。 “是!” “打探得怎样?” “军师,你是料事如神,小的到现在方始佩服。”这个手下以为多拍拍马屁,等歇好多领些赏钱。 孔明知道这手下人心计多端,听得说有赏赐,拍马屁来了。心里想,这种蹩脚马屁少拍拍,我不吃的。到现在你刚刚佩服我,说明你平日里一向敷衍塞责,不能认真服侍我。 我也不来计较于你,且问情况怎样。说道:“究竟怎样?” “军师你听了,小的到了虎驾门口,冷清清,静悄悄。 过一会,果然先来一班文,又来一班武,再来一班文。小的就回来了。” “周郎可曾召见否?” “统统见的。” 诸葛亮听说周瑜统统召见,心中大喜,想周瑜的过失终于被我抓住了。这下不怕你周瑜不见我。再对这手下看看,意思是,虽然你探事有功,不过这赏赐权且寄下,待见了你家主人鲁肃再行发放。因此对着他只是冷冷一笑:“嘿嘿嘿,能干!实是能干!” “这!这!”手下想,光说能干,不发赏钱又有什么用? 我受了半夜的风寒,总指望得些好处。你不要装聋作哑,赏赐快点拿出来。我向你讨,当然做不出,难道你自己讲的话已经忘怀的了?不可能。让我再提醒他一下:“军师,你的兄长诸葛瑾也去见的。” “哦哦哦!亮的家兄亦然去见的?” “是。” “好啊!真是能干。” 手下人想,怎么还不拿出来?既然他听不懂我的话,那也就说得明一点,不必再兜圈子了。说道:“军师,小的在虎驾门口立得两条腿也酸了。” “两腿酸痛,到里面去睡觉吧。” “军师,小的在都督门口立得肚子饿得象鬼叫。” “腹中饥饿,那末到里面去吃晚饭吧。” 手下人心里气啊,脚酸叫我睡,肚皮饿叫我吃,明明是装模作样,要赖掉这赏赐。你这是要赖,我越是要讨。又说道:“军师,小的到帅府门口,冷清清,静悄悄,一班文,一班武……” 孔明见这手下横一遍文,竖一遍武,唠唠叨叨,早已心领神会,看来他讨不到这个赏钱不肯罢休,孔明心里想,对不起,我到此地江东来,除了一身装束,分文全无。再说你贪得无厌,我更其无钱可赏。免得在旁纠缠不清,孔明推托一声:“明日领赏。” “是!”虽则手下人应喏,心实不愿。别的钱可以欠,这赏赐从未有欠帐的,今朝不给明天给,肯定夜长梦多。他饱受一肚子气回到厨房里吃夜饭。他吃一口,骂一声,骂一声,吃一口:“王八蛋,诸葛亮。” 孔明也不理会这手下人到底说些什么,想到自己今晚事情十分繁忙,还有事情要他去做,所以也不过分为难他。无多片刻,诸葛亮呼唤道:“来!” “小的在。”旁边的手下人要紧应道。 “不要你。” 这手下人退过一旁,暗自埋怨孔明不讲清楚叫谁,害得我碰一鼻子灰。 “我要刚才与本军师去打探的那一个。” 边上的手下人都在想,军师与他结了冤家了,他不在,偏偏看中他。回道:“他在吃饭,待我等去叫他前来。”其中一个快步走到厨房,见那人还在一边吃一边骂,怨气难消,过来人的脚步声和叫喊声都没有听见。因此他提高嗓门喝道:“呔!”吃饭的手下人听得喊声,抬头一看,见这人站在身边。说一声:“怎么样?”“军师叫你去。”“不去。”这家伙上了一次当,不肯再为军师奔波了。来人知道他没有拿到赏钱,火气大,不肯去。心想,你不去,我不好销差,让我来骗他去。说道:“军师叫你去领赏。”“领赏啊?那去的。”这手下人听说军师叫他去领赏,心头之气顿时烟消云散。放下还未吃完的位饭碗,跟了来人兴冲冲离开厨房。自以为孔明见他脸上不快活,心里过不去,因此给我赏钱了。 先生啊!你早一点开恩,那几句粗话我也不骂了。他嬉皮笑脸地来到孔明面前,说:“军师,小的来了。不知命小的到来有何吩咐?”可是叫我来领赏? “命尔前来与我张灯。” 手下人听了说张灯,一团兴致化为乌有。提灯笼,肯定又要叫我去兜圈子了。问道:“军师,张了灯到哪里去?” “亮去拜客。” “军师,怎么白天不去拜客,而要晚上前去?”你真是与众不同,白天里闭目养神,晚上却要去访友拜客,惊扰四邻。白天当夜晚,黑夜当白天,黑白颠倒。我们做手下人的也受你的累。 “这名谓拜夜客。” 拜客还有昼客、夜客之分。手下人奈何不得他,不敢违拗。一想,拜客总要有帖子的,这江东这么大的地方,不知他要去找哪一个,让我问个清楚,找起来也好找些,免走冤枉路。开口问道:“军师,名帖现在何处?” “口帖便了。”我的意图不可让你知道,所以也不必办什么名贴。 手下人不是这么想,他感觉诸葛亮太寒酸,连一份帖子都不肯破费。莫怪你赏钱不付,原来大汉军师却是一个吝啬鬼。既然这样,早去早回。招呼孔明说:“好好,那军师,咱们走吧。”手下点燃灯笼火,提在手中,在前领路。孔明站起身来在后跟随,其他的手下送到门口。这提灯笼的手下踏到街路上,不知军师所拜的客在什么地方,回头问孔明道:“军师,你是走这边,还是走那边?” “你要这边就这边,你要那边就那边。” 手下人不明白孔明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我去拜客,怎么要我选择路途?后面几个手下也觉奇怪,对门外的那人看看,意思是大概军师今夜碰着了什么邪神,你只管陪着他到各处去兜个圈子也就算了。 “好吧,那军师随我来。”领路的手下人不大愿意地说。 “领路只管领路,不必多言。” “是!” 手下人张灯在前,孔明跟随其后,另外几个手下见他们走后,也就回了进去。 诸葛亮一路走,一路思量:夜里哪一个不要睡觉?可是我为了刘备的三分天下,常常夜以继日,秉烛达旦,一面还在盘桓着对付周瑜的策略,故而不时发出轻微的笑声和叹息声:“嘿——” 前面的手下人听得孔明自言自语,喜怒无常,担心他果然中了邪,不然为何从不拜客,今在却要在夜来人静之时出门?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拜望谁。不免心中有些害怕。 行过一段路,前面一座很大的宅所,灯光明亮。孔明叫住前面领路的手下:“站定了。” “是!” “观看前面是哪一家?” 这手下人走向前去,把手中灯笼一照,说道:“啊!军师,此地乃是甘宁甘将军的公馆。军师可要拜了他吧?” 手下人也在考虑着,你诸葛亮拜客没有目标,要想着谁就拜谁,我领着你也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荡,不如早些拜了客,我也可以早些回去歇息。 “他乃是武将。” “对!江东的小辈英雄。” “不往来。再走。” “是!”从不来往的,他不拜。可怜他江东文武中,所认识的人寥寥无几。因此只好重新向前走去。走不多远,门前又有一座大宅院,孔明又问道:“站定了。哪一家?” 手下人站定仔细一看,已经明白,对孔明说道:“军师,此处乃是顾老的府上。你可要拜了他?” “他乃是文人。” “是啊!江东的老文官。” “向来不熟悉。再走。” “是!”又是个不熟悉,又不拜。老也不拜,小也不拜。 文不拜,武也不拜,也不知你到底要拜的是哪一位。 手下带着孔明一个大圈子兜转来,只见前面一幢大宅院,六扇大门开得笔直,灯烛辉煌,墙门间里的两条拦凳上坐满了人,都在海阔天空高谈阔论。江东本地人都知道,此人最喜热闹,每夜不到三更左右不睡觉的,这便鲁肃鲁大夫。他自己睡得晚,关照府内上下当差都要睡得晚些。孔明见此情景,叫住手下人:“住了,哪一家?” 这里明亮得很,根本用不着用灯笼火去照。手下过去进进出出无人过问,乃是自己主人的公馆。他想,我家主人孔明是熟识的,今天日里还在一起,看来不会特地赶来拜访,料他不会进去的。所以他狡黠地笑道;“嘿嘿。军师,回去吧,回去吧!” 孔明被他连声叫回去,倒有点懵了,此地公馆又不戒严,如何一个劲地叫我回去,要问个明白:“我问你哪一家,缘何叫我回去?” “军师,小的与你两人乱跑一通,竟跑到了咱们家爷的府上来了。”闹了半宵,我也闹昏了,自己主人的府第差一点不认识。你拜客总归拜客气的人的,你与鲁肃从早到晚在一起,有话只管说,何必晚间登门?所以,要叫你回去。 “原来是鲁子敬的公馆。那亮就拜鲁子敬。” “这……”你好象在“转老爷”,转到哪里就哪里。你既然要见鲁老,一出军师府就该讲明,我早就可以领到了,何必象走马灯一样,兜这样大一个圈子? 手下人把灯笼火次熄,自己跑过来在照墙上一靠。坐在墙门间里的人,借着里面射出来的灯光,见照墙上靠着一个人,见其身影,一看就认出了他原是此地府上的差人,现在主人差他去侍奉诸葛亮。大家要紧外叫应他:“我的哥,你近来在军师府当差,可发了财了?” “发财?”这手下人想,做梦都没有做过。肚皮还未吃饱,发什么财?少触触霉头也就够了。因此象哑巴一样,没有一点回音。 墙门里的人见他不吱声,以为他跟了军师外快多,有面子,所以摆架子了,不知道他象吃了闷棍一样,有话难说。 大家正在猜疑之时,见灯光中跑来一人,纶巾鹤氅,手执羽扇。虽然鲁肃手下人大多数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但凭这身衣服,大家早已闻名,一看就知道诸葛亮来了。这里的人一个个都立起身来,到孔明面前,一齐双膝跪下,说道:“军师,军师,小的们见军师。” “罢了。与我通禀鲁子敬。” 手下人听他叫自己的主人家鲁子敬,都惊异不定,怎么登门造府可以直呼其名的呢?手下人见他如此气派,不敢懈怠,马上有人跑到里面,到书房门口,招呼一声:“小的见家爷。” 鲁肃正在办公事,听得有人叫,放下手中公事。抬头见一名家人,问过:“何事?” “今有军师到,要见你家书。’ 诸葛亮的到来,也使鲁肃吃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偏要在半夜三更见我。老实说,自从诸葛亮到了江东以来,只有我似乎每天去探望,他从未来我府上。可是又有什么事情呢?他白天有的是时间,也不在乎过此一夜。不过今天是第一次来,更要给他些面子,传令道:“来啊!开正门,说我出接。” 家人一面喊出去,一面大开正门。鲁肃一声痰嗽,从里面走了出来。正巧孔明也从外走到了这里,在中门碰面。鲁肃老派,对孔明深深一礼:“啊!军师鹤驾降临,下官尚未出接,有礼了。” “罢了。” 鲁肃见孔明礼都不还一个,心想,你真要死快哉,我如此的身价,又在众家人面前,向你行礼,你非但不还礼,还对我说一声“罢了”。他还以为孔明在同他打趣,因此,笑容可掬地对孔明说:“军师,常言道:人不熟,礼不熟,下官深深一礼,军师却把手一招,说一声罢了,这也太过分的了。” “你可知道,也不行礼?”夜里不行礼是不错的。 鲁肃想,我行礼也会错的,反正总归是你诸葛亮对。倒要记牢,今天夜里不能行礼。所以招呼一声:“请了。” “带路。” “嘿——”鲁肃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现在又把我当作手下人一样看待了。就这样,鲁肃在前,孔明在后,来到书房。 座位早已摆好两只。鲁肃又是一礼:“军师请坐。” “不必多礼。” 鲁肃担,我倒又忘记了。因为打拱作揖是我的习惯,一下子要改去这却很困难。两人对面坐定。鲁肃抬头对孔明一看,只见他一手撩须,手中的羽扇摇得很急,脸带愠色,双眼弹出。心中暗自吃惊道,不知他缘何恼怒到如此地步?不知谁人惹得他发这样大的脾气?此等夜深人静特地赶到我的府上,可是我白日里言语冲撞于他?不曾。可是我差去四个家人相待不周?这倒很有可能的。当初叫他们去军师府去侍奉孔明时,我一再叮嘱他们要悉心照料,关怀备至,日后回来重重有赏,要是稍有差池,定然不饶,将他们活活打死。 大概这几个家人中,有个别人见军师是个文人,不大听他差遣。军师到我们江东乃是客人,又不好训斥他们。这些家人屡屡不听使唤,故而军师没有办法,半夜到此,要责怪我轻慢外客。不过,鲁肃再一想,不至于此吧。孔明到底是一家军师,俗话说:宰相肚里好撑船。岂会这等胸窄量小。纵使家人有所得罪,只管等到天明,与我讲一声,我向他赔礼道歉,教训教训家人罢了。鲁肃想到这里,自以为必是手下无礼,他也不问一声手下,可有此事,就向孔明打招呼道:“啊!军师,莫非这班不法的狗头冒昧军师?请军师看在下官的份上,来朝将这班狗头活活地打死。” 鲁肃这人就是有点踱头脾气,他以为吃准的事情,不喜欢多问。孔明听他讲这番话,知道他“冬瓜缠到了茄门里”,事情的原委未弄清,先赔罪于我。因此问道:“你在讲些什么?” 鲁肃以为孔明还没有听清,故而将原话再重复了一遍。 “亮是何许样人?”诸葛亮故意板起面孔问道。 “大汉的军师。” “好啊!既然是大汉军师,岂会同家人去斤斤计较?” “不是的吗?这个——”鲁肃方才明白自己在瞎想,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既然不是这样,那你又为什么如此恼怒? 是不是到此寻开心?要是这样的话,我倒要与你讲个明白,开玩笑要看看时光,天亮了尽管开。请你下次不要夜里过来。 “那末军师究竟为了何事?” “亮且问你,读书读过否!” 鲁肃感到好笑,不为别事,路远迢迢到此,来问到这种事情,这些话要等到白天无事,大家都有闲情逸趣,坐在一起谈谈文章,说说经纶。我读书读得变成了踱头了,称不上读书人,还有哪一个相配?不过在你面前要客气一点,免得又要被你抢白:“下官略知一二。” “事君以忠。” “结交以信。”鲁肃接上去。 “信乃立身之根本。” “无信不能存于天地。” “好啊!足下既知信用为上,缘何失信于本军师?” 诸葛亮要激鲁肃上当,真可谓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只为鲁肃为人正直、虔诚,往往取信于人。孔明只要说他吹牛失信,鲁肃无有不跳脚的。鲁肃听孔明说他失信用,他想,人家称我踱头,我自己知道,一点也不踱,就是我平生守住一个“信”字,除非我不同意,万一我答应过的事倩,从不失信。因此我在江东颇有威望。你诸葛亮指责我别的事情有所谬误,我肯承认,唯有说我失信于人,我接受不了。也不知你从哪里听到这些流言蜚语,也不分是非、不辨真假,夜里赶来发火。我倒要问问你:“军师,下官哪一桩,哪一件失信与你啊?” “听了,鄱阳湖相请周郎回来,亮早同大夫言道,引领前去见他。大夫既已应允本军师,为何到了这时候还不引领前去,岂不是失信么?”再不领我前去,天要亮了,我的计划全部落空。 “哦哦!嘿——”鲁肃已经火冒了,想你在府第之中,又不常出门,外面的事情一点不知,赶到此地胡言乱语,埋怨于我。能够引领你去,哪有不去之理?心中老大不高兴:“军师,你可知道,都督府‘回避’牌高挂,一律不见?” “你在梦中,尚且不知。某某文人已去过,某某武将亦求见了。‘回避’不见,我看就回避你大夫一个!在我面前说得你与周郎何等的知交,却原来自吹自擂,今日被本军师打听得明明白白,看你的体面放到哪里去!嘿——真是可笑!” 手中轻轻扇,炉内顿生烟。这番说话象一把小扇子,扇得鲁肃心痒难搔。不过鲁肃冷静一想,孔明不会凭空捏造,其中必定有原因,他根本不会知道这些事。因为平时除了我去拜访他之外,他是足不出户,肯定误信道听途说。让我来打听一下是哪一个人这样胆大妄为,竟在背后议论我,与他算帐。“军师,你怎样会知道的呢?” “大夫有四个家人在本军师跟前当差,其中一人同本军师去打听得明白,回复本军师,故而知晓。” 原来如此!这家人搬弄是非弄到主人头上来了,这还了得。你孔明又不知来龙去脉,便信以为真。老实说,都督的府第,只有别人走不进,我可以随意进出。倒说公瑾不避众文武,却单单回避找鲁肃一人,除非天地倒置!这家人实在可恶,明天一定要好往地责罚于他。鲁肃不响,听孔明还要讲些什么。 “这名家人跟随本军师张灯到此,现在外面。请大夫唤他进来,一问便知。” “哦!”自己说了不算数,还带了一个旁证。既然这造谣的家人一起来了,那好极,让我连夜来问他。因此一声令下:“来!与我传唤这不法的狗头!” 一个家人往外来唤。再说这个随孔明来的那个手下背靠隔墙在那里动脑筋。他想,军师为什么夜里到自己主人家来? 喔!明白了。诸葛亮实在穷,付不出我的赏钱,可又说出了大话,知道我心中不高兴,因此来向我家主人借些铜钿。这手下还在那里做发财的梦,不料自己的主人马上就要给他重重的赏赐了。 这时,里面的家人传呼出来:“呔!我的哥,家爷叫你去。”这手下听得,兴致勃勃,自己主人手面大,叫我进去。 这赏至少一、二两。他把灯笼挂好,一口气跑到书房。到书房门口对里面一看,觉得苗头不对。自己主人面孔毕板,孔明在旁似笑而非笑。因此跨进门来,到鲁肃面前跪下道:“家爷在上,小的有礼。” 鲁肃见这手下进来,早已怒从心头起,好象看见了七世冤家,八世对头一样,不由分说,拉起手来对准这手下人的两面脸皮上各打一记耳光,打得他莫名其妙。这手下捧牢了两爿面孔对着孔明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平白无故遭主人毒打? 孔明见鲁肃被自己激怒,把自己的家人来出气,心中暗笑:你这贪财鬼,这十两银子还够不够?孔明把这十个指头看作十两银子。然后旋转头来对鲁肃说:“大夫,问他便了。” “你与我讲,下官同都督知交,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你胆敢从中惹是生非,搬弄口舌,该打不该打?与我速速讲来!” 这手下人听了鲁肃的话更加糊涂。明明诸葛亮叫我去打探,我如实回复他,怎么主人说我在搬弄是非呢?替你办事,结果自己夜饭都没有吃饱,反而挨两个嘴巴子。我半点都没有瞎讲,让我与主人讲个明白:“家爷听了,小的奉军师之命到都督府去打听,稍停停来了一班文,又来了一班武,又来了一班文—一大都督统统见的。” “啊——”鲁肃一心以为他在造谣,因此先打他两下,叫他从实讲来。不料他仍旧说都督统统见的。文武能见,难道真的就“回避”我一个人吗?事关重大,不能武断。所以对这手下人说:“既然如此,下官立即去打听,若有其事,与你马马虎虎。若无其事,回来把你这狗头活活地揍死!” “家爷你去打听便了,要是小的搬弄是非,就是把我打死,小的死而无怨!死而无怨!” “与我滚了下去!” “是!”这手下人一溜地跑出来,边走边指着诸葛大骂:“断命诸葛亮,你这半吊子。”跑到照墙边,靠在墙上,耳光上火辣辣,痛定思痛,想想冤枉,不由得伤心地哭了起来。 再说书房中,诸葛亮还在指责鲁肃:“在我面前说得你与周郎何等的知交,原来全是一派胡言!今天被本军师弄个明白,看你的脸面放到哪里去。” “不要讥笑。”鲁肃被他说得恼羞成怒,提高嗓音回道。 孔明知道他的心火已蹿上来,心想,等会去见周瑜就需要这火候。你不火,不能见周瑜。你愈火,事半功倍。所以还要火上加油:“与周郎知交,谁敢讥笑于你?” “下官马上同你去见!”鲁肃实在忍不住,说道。 “不见的。” “不见啊?下官闯也要闯进去。” 孔明想,有这样的火势,我们方能见着周瑜,你闯进去,我在后跟。不过,这责任我不来担当。“弄出事来便怎样?” “下官担保!”气头之上,也不考虑后果了。心想,别人可见,为什么我不能见呢?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情的。 “那末,要去立即去。”孔明催促道。 “马上就走。”我见了都督之面要问一问他,为何别人可见,唯独回避于我多年的老朋友,这点都信不过?要紧传令:“来啊!与我张灯。” 仍旧是吃耳光的手下过来张灯,耳光吃,灯笼照样要提。 现在一行三人出了府第,大夫在前,孔明在后,匆匆往帅府而来。 不知孔明如何进得帅府,又怎样见着周瑜,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回 假对假孔明假言谏劝 真作真周瑜真情流 且说张灯的手下前导,一行三人来到都督府。手下人吹熄灯笼火,靠在照墙上,让主人和孔明进府。 鲁肃与孔明来到帅府。孔明想,我对鲁肃说周瑜不见,这是为了引其上当,其实是回避我,倘然等门公出来,看见我诸葛亮在此,报禀周瑜知道,他肯定不会见的,只有让我找一个隐身之处,暂时躲避一下,瞒过门公的眼睛,让他报到里面,说鲁肃独自一人来见。等周瑜传见鲁肃时,我再随后跟进去,到那时,门公就拦不住我了。孔用对四周一看,只见帅府门前左右一对石狮子,趁鲁肃不防备之际,就向左面那只石狮子背后一闪,身子蹲倒。 照墙边的手下人见孔明蹲在狮子旁,心中猜疑,诸葛亮哪象什么一家堂堂军师,鬼鬼祟祟,蹲在地上象做贼一般。不知他又有什么鬼花样。 此时的鲁肃只希望一步跨入帅府,他也来不及照顾孔明,气冲冲地走上来。抬头见一块“回避”牌高挂,顿然燃起一股无名怒火:“挂了还要见,见了还要挂,打掉它。” 孔明在石狮子背后听到鲁肃要打“回避”牌,暗中阻止他千万不可打掉这块招牌,打去这块虎头牌是犯军令的,军法无情,有杀头的危险。自己又不敢出来,只在暗中干着急。其实,鲁肃也只是嘴里说说罢了。他与周瑜并事多年,难道连这点起码的常识都不懂吗?只见他在墙壁洞里抽出两根棒槌,起手敲棒。那末踱头啊! 你敲棒时自己心里数一数,不要敲错了。这里的规矩是文三武四。此时的鲁肃已被孔明气得头晕脑胀,一面在打棒,一面还在恼恨周瑜,故而手中敲了几下也没有数,“卜络络……”一直打了几十下,自己才感到打得太多了,要紧收住棒槌,一根插入洞中,一根还拿在手中。 里面门公听见外面“噗络络”敲棒的声音,一时倒吃不准是哪一位在敲。照理说,都督府晚上敲门的规矩大家不是不知道,不知哪一个该死的竟敢在此无理取闹,将棒槌乱敲一通,来寻我门公的开心。所说相府的门公,要有七品官的身价,现在都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门公也有相当的地位。因此他一路出来开门,一面嘴巴上也不饶人:“他妈的,哪个前来乱打棒!” “啊呀呀!”鲁肃想,周瑜和我不对头,连门公都要骂我,这真是狗眼见人低。其实门公在里面根本没有看见外面的人是谁,根本没有料到鲁肃会这样乱打棒。 门公将两扇大门一开,只见纱帽红袍的鲁大夫怒气冲冲地立在面前。门公这一惊吓非同小可。只怪自己说漏了嘴,骂人也不看看人头。鲁大夫我家主人都要拍拍他的马屁,我怎能对他无礼?抢步上前招呼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鲁老。”意思是,不知道是你到来,我骂的不是你。 倘然往日里你骂一声,鲁肃绝不会多心,明白这不是骂人而是顺口漏出。今无就不对了,他正在火头上,尤其鲁肃老实人喜欢瞎想:挂了牌再见文武,见了文武还挂牌,周瑜绝不会做这种事,肯定是这门公知道都督一年未归,近来江东又逢战事,料到有大批文武要来一见都督。因此这门公在外面瞒过了周瑜私挂“回避”牌,回绝前来探望的文武。如果他不肯去报,这样,文武必要送他门报银子,他也趁此机会发一笔小财。这门公实是可恶,打了主人的招牌,为所欲为。今日居然骂我的街,真是瞎了眼,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还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这银子也不是好用的,我今朝定要责罚你。想到这里,鲁肃已是怒火中烧,厉声喝道:“叱! 挂了还要见,见了还要挂,我把你这狗头……”说到此间,便把手中的棒槌望准这门公的额角之上打上去。这根棒槌是榉木的,常年只敲门,不打人。今日鲁肃一气之下,也顾不了是都督的门公打了他。这根棒见自已向门公头上打上去,心里也在想:自从到此都督府来,倒也结识了不少文官武将,一般手下人也不敢捏我。我在此好象人间的和尚一样,常年吃素。今日鲁大夫开恩,赐我吃猪头肉,不知这门公的脑袋可有我棒槌坚硬。让他尝尝我的厉害!直向头上飞去。 门公见棒槌打来,料着难以回避。只听得“括”一声,在额头上打一个正着,打得他眼冒金星,疼痛难熬,跳了起来。幸得鲁肃是个文人,手中分量尚小,不过顺手敲了他一下。要是用力打的话,恐怕今日门公要见阎王的。 孔明躲在石狮子后面,听得声音,见门公额头上一片青色,知道他挨揍了。心里想,这一笔应记在我的帐上。因为鲁肃从来不打人,今日连打两人,可谓大打出手。 门公站在那里敢怒不敢言,想想怨气难平。心里想,挂牌见文武,这是都督的命令,我哪里敢私挂虎头牌,这是有杀头之罪的。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打我?这口气我一定要出的。嘴里说道:“小的该死!我马上去报。” 我奈何不得你,看你见了都督如何说法。 “怕你不报!”你也没有这样的胆量。 “报报报!” “怕你不去报,门报明日带来。”打了你,你还敢问人家拿门报否? “这……不敢。”杀了我的头,我也不敢拿你的钱。 因此,转身一个劲地朝里面奔去。 “这方出下官心头三分之恨!”说罢,把手中棒槌在墙壁洞里插好。还觉忿忿不平,望着向里奔去的门公,暗自说道:不要说打一下门公,即使打死了你也没什么关系。 孔明此时也在为鲁肃着急,他想,鲁肃啊!你若往日打门公,周瑜不会见气。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了我的到来,他与你不和,一心回避。你反而还要去打他的门公,这不是明显地对都督不服?官场好比戏场,面孔说板就好板的。他若要追究你的罪责,你又如何对付? 门公气急败坏地奔到里面,见都督尚未安睡。原来,周瑜接待了四批文武,见文欲降,武欲战,各执已见。 明日上党对吴侯如何讲呢?周偷独自在斟酌思量,一时忘却了安歇。现在门公进来,到周瑜面前跪下,哭丧着脸诉说道:“家爷。” 周瑜这人非常高傲,他喜欢看见自己家中的手下人,挺胸凸肚地走来跑去,理直气壮地说话,不要象偎灶猫那样,死样怪气、无精打采。现在见进来的门公狼狈不堪,愁眉苦脸,心中好大不悦。想我身为江东大都督,居然在我的府第内有这种人,实在是奇耻大辱,大伤家风。因此耐着气问道:“何故这般光景?” “鲁老行来,将小的打的。” “鲁子敬到来将你打的?” “正是。” 起初周瑜还不相信,以为家人信口开河。因为鲁肃一向被人看作是老实人的楷模,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对手下和善可亲。后来对这家人脸上一看,果然见额角上高出一个块来。周瑜想,古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是轧啥道,学啥样。新近他一直与孔明往来,变得动手动脚,竟把我的门公打得这等模样,这不是杀鸡给猴看,在向我示威么?我今天不与你交涉,恐怕日后要打到我的头上来了。周瑜此时心头怒火油然而生,恨不得将鲁肃狠狠地训斥一番。不过再一想,大可不必,我们朋友交到现在,一直亲密无间,也从未听说他打过人,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坏了朋友的义气,而被人笑自己气量小,容不了人,做了大都督,玩弄权柄,仗势压人。那末自己的门公何尝又没有错呢?啊,明白了。必是江夏奸细诸葛亮和他一起同来,在背后竭力怂恿,以为打了门公,我周瑜必定见他们。所以踱头上当。要是这样的话,我偏不见他,看他们怎样,好得只有半夜的时间,天亮后找他算帐还来得及。因此周瑜的气稍微平了一些下去。 门公开头见都督火冒三丈,暗暗称快。后来又见他表示毫不在乎的情景,心里倒急了,看来我这一下棒槌是白吃的。他想道:只要都督连夜召见鲁肃,正巧碰在你都督的气头上,我这口怨气就可以一起出了。一到天亮,你们毕竟是好朋友,鲁大夫只要赔个笑脸,打个招呼,这些事情就不了了之,绝对不会叫我去打还他。现在只有让我从中挑一挑,使周瑜火上添油,把鲁肃叫进来。其实这正好帮了诸葛亮的忙。因此他开口道:“家爷,鲁老说:‘怕你不见!’” “本督不见,他便怎样?” “他说,你要是不见的话,要把这都督府拆掉!” 这家人为报一己之私仇,不惜搬弄口舌,无中生有,说得周瑜气冲天灵盖。他想,我的帅府不要说你鲁肃不敢拆,就是当年小霸王转世,也动它不得。今日你不知哪来这么大的胆,要与我周瑜过不去?我一向以你老实忠厚,办事又能干,与我搭档还算默契,又因你救济过我粮食,帮过我的忙,所以我处处情让三分。可是你弄错了,以为我见你怕,你得寸进尺,竟放肆到如此地步,实是忍无可忍。让我当即叫你进来,压压你的气势。但是孔明万万不能被你带进来。我来问一声门公,可曾看见孔明。要是他来的活,我一定等到明天。要是只有鲁肃一个人,就命他进来见我。现在问一声门公再说:“诸葛亮他来到否?” “诸葛亮,诸葛亮?”这家人被打得晕头转向,倒将刚才大门口有没有看见诸葛亮全都忘记了。其实,孔明躲在石狮子后面,他根本看不见。最后他才想起府门口,只有鲁肃一个人,并无诸葛亮。因此如实说道:“诸葛亮他没有前来。”等会儿鲁肃同孔明双双进来时,这门公吓得魂飞魄散,只好卷铺盖滚蛋。周瑜听说没有诸葛亮在旁,略觉放心,一声令下:“与我二堂传见。” 相访是客气的,传见表明公事公办,不夹杂私人感情。今日周瑜要拿出大都督的威严来,看一看,到底谁见谁伯。 门公听说传见鲁肃,乐不可支,连额角上的痛都忘得一干二净,一溜小跑到外面。 周瑜对鲁肃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摆足架子,其原因:一则是在孔明面上吃醋,二则打了他的门公。现在二堂之上重新点亮灯火,照耀如同白昼。周瑜换好一身帅盔帅甲,头上雉尾高挑,在中间坐定。两旁刀斧手、捆绑手、军牢手三班传齐。虎威连连,等候鲁肃。 再说门公一口气跑到大门口,见鲁肃还是气冲冲地立在那里,要紧上前行礼:“鲁老,大都督二堂……” “二堂怎样?” “二堂……有请。”门公不敢再得罪他了,恐怕白吃眼前亏。要想讲传见,欲言又止,只得请他。门公想,反正里面摆好阵势,让你去与都督对谈吧。 鲁肃听见二堂相请,他的火全部消脱,到底老朋友,肝胆相照。想起孔明说都督不见,这完全是假话。既然都督来请,我们快些进去。一边嘴里要应付,一面回头看诸葛亮。说道:“大都督相请么,军……” 鲁肃要想说“军师请啊!”不料“军”字出口,回头不见孔明。咦!一会儿,他的人到哪里去了呢?哦! 明白了。他胆子小,以为我打了门公要闯下大祸,吓得溜之大吉,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又有什么道理呢? 门公见鲁肃不进去,两眼四周寻找,以为他丢了东西,也不在意。鲁肃环视四周,不见孔明的影踪,就叫喊了起来:“军师啊!军师啊!来啊!大都督相请。” 孔明在旁边的石狮子后面,一切言语都已听清楚。 现在听见鲁肃呼唤自己,狮子背后转了出来:“既然大都督见的么,亮来也。”他的人从石狮后面转出。 门公循声望去,见一人纶巾鹤氅,手执羽扇,不是别人,原是诸葛亮。他想,这人神出鬼没,十分刁猾,躲在石狮子背后偷听我们的说话。刚才主人问我孔明可来,我说没有。现在被你这个人进去,那还了得!倘然阻挡于他,鲁肃在旁,十分不便。 鲁肃对孔明说;“军师啊!都督相请,那我们走吧。” 孔明边走边在想:进到里面,不知周郎如何接见。 现在鲁肃在前,孔明在后,直往里面去。因为鲁肃在帅府中常出常进,路径熟悉不必问讯。到里面,孔明只听得虎威之声。他立定脚,对上面一看,要紧把面前鲁肃的袍袖拉住。鲁肃进了帅府,埋了头走路,并不留意思四周情况。忽觉有人拉住袍袖,回头见诸葛亮对他用嘴向上歪了一歪,示意他看清了再走上去。大夫对上面一看,这种场面,在这帅府还是第一次看见,不觉有些心寒:“啊呀——军师,这便如何是好?”孔明说:“这都是你打门公打出的报应。老话说:‘打狗要着主人面。’”鲁肃说:“略停片刻,让我好好地想一想。” 孔明说:“大夫只管去想。”“军师,现在你暂时不要上去,由我先见都督,将他的火势说退之后,再请军师上堂。不知意下如何?”“是啊!确是这样。不过我不上堂,将我安于何处?”鲁肃对四下一望,说:“军师,你看二扇二堂门开直,你且到右边一扇门背后去躲一躲,暂避耳目。”孔明笑笑说:“好!我一准在门后等你。 不过,等歇你定要来领我上堂。下半夜风凉,冻坏了身子维尔是问。”“喏喏喏。” 那末,他们二人在外说活,上面周瑜看不见吗?是的。因为二堂高,上面火光亮,下面火光暗。而且他们还未跨入二堂,根本看不见。孔明从横里走上几级石级,到右边门后一立,从门缝中望上去,二堂上的周瑜清清楚楚。 此时,鲁肃整整头上纱帽,理理身上红袍,毕恭毕敬跨入二堂。周瑜在上面望下来,见鲁肃步入堂来,背后并无一人,更无诸葛亮跟来,心里块石头好象落地。 周瑜想,今日孔明不来,我宽待你三分,因此在周瑜的脸上微露笑意,堂上气氛略觉缓和。 孔明从门缝中看上去,心中明自,只要我不到,周瑜时鲁肃的态度就好得多。周瑜啊,你别以为回避了我,就—切问题会解决的。我非但没有走,相反就在眼前,总要找你算帐。 鲁肃从外面一路急步上前,到周瑜面前不远之处,还想紧走几步,只听得旁边虎威之声越来越响:“呼……哎……喏!” 鲁肃见周瑜,习惯上要走近,方才把手拱一拱。现在见堂上苗头不对,赶紧收住脚步,站定身子,向上面的周瑜见礼:“大都督在上,下官有……”要想说一声“有礼”,只听得上面的周瑜“啊——”地叫着,两眼直盯着鲁肃。鲁肃连忙改口道:“叩头了。” 周瑜想,今天你打到了我的府上来了,我还能让你这么随随便便招呼一下就过门了吗?不是我周瑜定要摆这架子,定要叫你叩头,原是你的不是,俗话说:“打狗要看主人面。”门公千错万错,只要你和我讲一声,我会处罚他,况且你近来与诸葛亮搞得火热。所队今日我一定要规矩放足,警戒警戒你,免得你被诸葛亮教坏。 现在,见鲁肃两只脚立定,双腿微曲,一只脚向后伸出,正待双膝跪下。周瑜的心软了。到底多年的莫逆之交,为了打一门公,差点伤了和气。周瑜想,看在诸葛亮没有到来的份上,与你马马虎虎。如果与孔明同来,那就没有这样客气了。要紧喊一声:“罢了。” “喏喏喏!”鲁肃站起身来。 “尔今日到来,可知罪么?” “下官已知罪了。” “下次再敢否?” 鲁肃双手乱摇,满面堆笑:“下次下官再也不敢了。” “免虎威。” 周瑜一声传令,三班手下退堂。虎威一没有,声势就平定下来,公事就算结束。两下言归于好,周瑜脸上和颜悦色,踏上前去,一把拖住鲁肃的袍袖,说一声:“子敬,里面请!”要想和鲁肃两人到书房之中好好交换一下想法,反正时光已不早,谈到天亮共去面见孙权。 站在门旮旯里的孔明见到这般光景,心中叫一声:不好!只要鲁肃他拖到里面去,那末我这下半夜在此作何道理?我的计划全部落空,刘备的三分天下付之东流。 因此,暗暗叫道:鲁肃啊!你千万不可跟他进去的,刘备的一家人家全在你的身上。 其实鲁肃哪里会到里面去呢?他的心情比诸葛亮还要急,见周瑜拖着他的袍袖要往里面去,他犟住身体,对着周瑜微微作笑:“嘿嘿嘿,都督且慢!” “子敬,怎样啊?”周瑜不明白他想干些什么。 “下官有一句话告禀都督。” “有话你请快讲呀!” “这句话么,难以启齿。” 周瑜何等聪明,见鲁肃说话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知道事情不妙,诸葛亮已经到了我的府内。不知将他藏在哪里。老实说,都督府房廊众多,安藏个把人不在话下。倘若他把孔明带了进来,那我刚才太便宜了他了。 再见鲁肃不时地向外探望,连声问道:“嗳嗳!什么说话,快讲?” “嘿嘿!”这句说话料难以启口。顿了顿,说道:“军师与我一同来的。”不要自己再逼自己了,老实与他讲了吧,也可少一桩心事。看他如何说法。 周瑜听他直言不讳地说出诸葛亮也来了,暗暗叫苦,果然被我猜中。着实佩服诸葛亮的胆量.为刘备的基业,不避唇枪舌剑,披星戴月来到江东想获取渔翁之利,真是居心良苦。不过今晚我万万不能见他,否则白白回避了半夜。当然,现在面孔已经落下来,要重新板起来,是没有这样便当的,看来别的办法没有,只有向内堂一走了之,总不能把客人带到里面来找我。我只要在里面等到天一亮,出后门去见孙权,这样就可以不见诸葛亮。 周瑜想到这里,便把鲁肃的袍袖一丢,推托一声:“本督更衣相见。”说罢,转身就走。 孔明在暗中看得分明,周瑜他不肯见我。被他走进内堂,今夜绝不会再出来,不知鲁肃可有办法将他留住? 这时鲁肃也是手忙脚乱,心里还在埋怨周瑜:都督啊!我与孔明说过,我们两人是老朋友,情深义重,求见你都督是我拍胸担保的。为了迎战曹操,我是特地到江夏请来了诸葛军师,总指望孙刘联兵,你与军师帷幄运筹。谁料想,你一意孤行,就是不见孔明。你一走之后,孔明定然要说我失信,叫我日后如何做人!说时迟,当时快。看周瑜要跑,他便起双手把周瑜拦腰一抱,口中仍在敷衍:“大都督,军师乃是自己人,何必更衣呢?” 说罢,将周瑜紧紧抱住。 周瑜要想发作,感到无济于事,知道这踱头的脾气,发起火来,爷亲娘台不卖帐。周瑜想,鲁肃啊!你不要太轻信别人,他是个奸细,如何肯诚心诚意相助我们? 我不能见他的。周瑜用力要解脱鲁肃的围抱,可是鲁肃死命抵住,一下于难以脱身。 孔明见事情弄僵,要想上前,又没有上场势,只见周瑜犟得头上的雉尾抖动,鲁肃头上的纱帽枝上下乱颤。 两人搞得难解难分。 鲁肃被周瑜犟得气喘吁吁,气力不加。因此大声喊叫道:“军师啊!军师啊!大都督在此相请,快来啊!” 周瑜听他这么一喊,心想,这踱头果然学坏了,我口都没张一下,说到相请。我要请他早已请了,何必等到现在!原来,鲁肃吃不消了,再无人相帮,眼看要松手,故而急中生智,叫喊军师。你这一喊,正中孔明心愿。机不可失,孔明急忙从门后闪出,跨进大堂。但是抬头一看,周瑜将要脱身。心想,照这么一步步踱上去,恐怕周瑜早已走入内堂。那怎么办?只有让我奔上二堂了。孔明到江东先后共奔三次。今天激周瑜奔第一次;长江初开兵奔第二次,借东风逃回江夏奔第三次。刚起步奔了几步,见情景紧急,他心生一计,边奔边喊道:“大汉军师,中郎将诸葛亮有礼了。”嘴里讲有礼,两腿还在拼命地奔着。 此时夜深人静,二堂上除了他们两人刚才纠缠的衣服摩擦之声外,一无动静。孔明叫喊声在堂内四处回荡,发出一阵阵共鸣的音响。周瑜面对里、背朝外,觉得这喊声好象就在身旁发出。心里想,孔明不知从哪儿来的,怎么已经在我身旁打拱了。现在一时走不了,只好还了礼物,再想办法。鲁肃也以为孔明来了,便把双手放开。 “啊!本督还礼不周。”周瑜要紧还礼。 你周瑜的礼行完,孔明的拱还未打。先回礼,再打拱,只有这两个聪明人做得出来。其实,并非诸葛亮故意这样做,而是大家的错觉。孔明一向好静,难得这样狂奔,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迅速来到周瑜面前拱了拱手。 周瑜以为诸葛亮别有用心,心里想,初次见面,就给我上了一个当。 这样,三人都见过礼,堂上摆了三只座位。诸葛亮是客人,坐在上首里,凳子放得略带一些低。下首里是主人周瑜,身为大都督,座位放得正。中间是鲁肃,与主客两人都是朋友,今日在此穿针引线,大有长者之风。 送茶毕,手下人退出,只剩三人在二堂上。 周瑜坐定之后,打定主意,今天事关重大,既然孔明到此求见,我只有尽量避免与他对话,尽量少讲话,由其将来意泄漏,我只是不接口,这叫同坐不开口,仙人难下手。让你在此坐得意识到没有意思,立起身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待你一走,我就同鲁肃仔细谈谈,商议如何对付国贼曹操。因此,周瑜把身体一侧,一声不响。 孔明军师呢?他只怕见不着周瑜,事情要弄僵。现在非但见着,而且以礼相待。人面对着肉面,何愁没有言语说转他的铁石心肠?刚才三步并作两步,孔明也感到很疲倦,独自坐在上首闭目养神。待到喘息已定,他微启双眼,窥视着下首的周瑜,观察他的面色,以揣度此人的德才。经孔明几次注目,已经知道周瑜这人确是江东豪杰,足智多谋。不过他性格高傲,好说好话他听不进,只有用激将法,才能达到预期目的。孔明暗中思忖:我自从到此江东,先激鲁肃,又激孙权,一无阻碍,深得他们的钦佩。然而今天要激周瑜,非比寻常,确要大动脑筋。一般有才学、有修养的人,对别人的激将都不大会发火,甚至付之一笑,要他们跳脚,倒是十分犯难的。何况是江东小辈英雄,后起之秀的周瑜! 周瑜、孔明各有自己的打算,都在揣摩自己的策略,所以,都象一尊泥塑放在那里一样,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鲁肃坐在中间见他们两人神态镇定自若,恰似不相识一般,心中早已等待不及。他对孔明看了一眼,心中好大不快活:我不领你来么,你讲我吹牛、失信用,把我说得一塌糊涂;领你见了大都督么,你又阴阳怪气不开口,反而在这堂上养起精神来。我做人真难。他转过头来,对下首里的周瑜望望,也是死气沉沉,一副弄僵面孔,不由得心中又暗暗地责备于他:大都督,你是主人,应该说几句,连寒暄一番都不懂,怠慢客人。何况他还是我的朋友。不要小看他年纪轻轻一个白面书生,他用兵如神,计谋多端。刘备得之,如虎添翼,曹操闻之,心寒胆裂,乃当今济世之才。所以我特地赶去江夏,名则吊丧,实乃与其商议破曹之计,相请他到此江东。 此番破曹,还望你大都督与其联络,非他不可。鲁肃想,你们两人好象两只蟋蟀,非要我这蟋蟀草来撩拨一下方肯相交。你们不开口,我来说。所说鲁肃是书中之胆,关键时刻少不了他。 “大都督。”鲁肃叫道。 周瑜原想屏到天明打发诸葛亮,不料鲁肃在开口叫他。他心中恨啊!心想,你实在不识相,我不开口,要你献什么殷勤?我就希望这样难堪地屏下去,让诸葛亮自觉无趣回转江夏,被你这样一叫,我却不好不理睬你。 你的脾气我又不是不知道,踱头加鲠头。我若不答应你,你必定光火,弄得不好被你拖牢了耳朵问我:为何不予理睬?则我怎样退堂?老实讲,没有孔明在江东,即使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现在奸细在旁边,我不愿意让他参与,请你千万不要在此谈论国家大事。 今朝在周瑜二堂上的三个人,各具性格,都是绝顶聪明能干的人。但并不是一样聪明,而是有很大差别的人。要是三人不分彼此,那也不存在智激周瑜了。 “啊!子敬。”周瑜回道。 “都督。今有赤壁山曹操……”鲁肃直心直肚肠,有啥说啥。 周瑜听他提到曹操,就家揭到他的痛处一样,好生恼怒。不要你说曹操,你偏要拣曹操的事情说,与我作对,拦又拦不住,只好敷衍他几句:“曹操怎样?” “他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屯兵赤壁,虎视江东。 吴侯连日商议不能决断,特请都督回来定夺。大都督你看如何?” 周瑜心里想,我当然是要战的,明日上堂见吴侯我要将破曹之策和盘托出,但现在不能说,尤其诸葛亮在此。若然我说出本意,正中孔明下怀。只有让我说反话:欲投降曹操。诸葛亮听说我要降曹,必定认为没有油水可捞,不辞而别离开江东。等他一走,我就要打。想必这种反活,鲁肃能够心领神会。因此说道:“子敬听了,我在鄱阳湖操兵之时,早已决心降曹为上。来朝面见吴侯,命人去投降曹操便了。” 早已说过,鲁肃是个忠厚人,说长是长,说短是短,自己不说假话,也以为别人不会欺骗他,尤其对周瑜的话,他更是坚信不疑。听说周瑜要投降曹操,鲁肃这一气非同小可。他想,要是别人降曹,贪图荣华富贵,那还情有可原。你公瑾受孙家恩禄非浅,将大都督的重权交付于你,肝胆相照,岂料你也是忘恩负义之辈,实是可悲!江东六郡八十一州看来要败在这些人的手中。鲁肃气得不可言状,连连埋怨道:“枉空小辈英雄,也要降曹。气死下官了。” 周瑜知道他误解了,要想作解释,碍着孔明在旁,见他气成这般模样,心里想,踱头啊,我说的是反话,你急些什么?让我来做些暗号给他看看。周瑜见孔明双眼闭拢,对着鲁肃两眼乱眨,同时轻声说道:“子敬,尔看啊!” 孔明对周瑜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知道他刚才说的都是反话,不动声色,也不去惊动他们。自己心里也在思量:你不要用反话来蒙骗我,我有本事让你吐露真言。你现在当我是忌客,等歇要你当我是亲家;现在你最好要我离开江东,等会儿要你留住我都来不及。现在我还未到说话的当口,所以也不来接应你们。 鲁肃听周瑜叫他看,转念:不知什么东西要叫我饱饱眼福。举目对周瑜一看,别的没有,只见他两眼乱眨,忙个不停,示意自已不要误解。鲁肃见他这种神态,明白他多嫌孔明,既不相信孔明,又不相信自己。故而把袍袖一丢,气愤地说道:“嗳,大都督。下官早已说过,军师乃是自己人,何必挤眉弄眼呢?” ‘嗳——”周瑜想不到鲁肃竟会一针见血地点破他,顿时涨得面红耳赤,羞赧不已,忙将头沉下,暗暗责怪这踱头不识好歹,引领孔明到此找麻烦。 孔明暗自好笑:踱头真是个老实人,周瑜的反话他一点听不出,反而弄假成真。可笑周瑜聪明伶俐,却落得弄巧成拙,笑话百出。 其实,鲁肃并非真的不懂周瑜的意思,而是对他矫揉造作、半真半假的行为不满,所以他一个人在堂上自言自语发鲠劲:“哦哟,嚯……枉空小辈英雄,也要屈膝降曹。尔等降曹,下官不降,来朝堂上见吴侯辞别,回转家乡耕种田园罢了!嚯……” 孔明见鲁肃唉声叹气,心想,可以接上去讲话了,再不接上去,等到他“嚯”停,就接不上了。孔明开口总是老规矩,要从笑开场的。只听他一声冷笑:“嘿……” 忽听孔明冷笑,周瑜两眼瞪大,精神振作。心想,你只管取笑便了,我降曹是假的,看你说出什么话来。 再对鲁肃望了一望,意思是,由他去哭也好,笑也好,反正我们不要去理睬他。因为他是奸细,我们不与他说话,他是会自言自语的,说得你心活而同他去扯淡,他就将你缠住不放。所以我们只当不听见。 但是,鲁肃他本来火透,现在又听见孔明在旁不冷不热地笑他们,更是火上添油。他回来对孔明看看,心里想,为了你要见周瑜,我半夜三更到此,他见了你一肚子气,你倒还有胃口笑。本来就要寻着你,为何到了帅府,见了都督,却一言不发,一声不响。所以问道:“军师,你有何好笑啊?” 孔明见问,提起精神,知道笑了以后,鲁肃必定要问。老实说,你鲁肃不问我,我也要讲,现在问到我,我就更有上场势。因此,边笑边回答:“亮不笑别人。” “那末,你笑的是谁啊?” “笑你鲁大夫!” 周瑜憧的,孔明嘴上讲笑鲁肃,实质上是在笑我,这也是反话,他是以反还反。 “你笑下官什么??”鲁肃还是不明其意。 “不识时务。”孔明说道。 周瑜在旁,好象肚里吃了萤火虫,心里明亮。诸葛亮是有道理,指b罨,不露声色。不?今天让你占上风,由你去笑,反正我在你前面不讲真心话。 “下官哪一桩、哪一件不识时务啊?”鲁肃还以为孔明真的在说他,故而不服气。 “小温侯吕布武艺超群,天下名将,不识时务,被曹操所灭。” 是啊,吕布本领虽好,然而胸无大志,最后败于曹操手下,身败名裂。鲁肃很赞同孔明的说法。 “袁绍独霸河北省,精兵七十万,将有四庭柱、一正梁,三子一甥,不识时务,亦被曹操所灭。” 不错,袁绍可称各路诸侯中一支劲旅,兵精将猛,物阜地广,不期被曹操以少胜多,出奇制胜。一举歼灭。 此皆由袁绍不识时务所致。因此,鲁肃频频点首,以示相见雷同之意。 “刘表有o九郡,三十万兵,不识时务,被曹操所灭;我主刘皇叔,不识时务,新败当阳道——-” 这些人都自以为英雄豪杰,到头来都遭到惨败,一个个国破家亡,不是魂归九泉,便是浪迹江湖。鲁肃想,孔明的剖析果然淋漓尽致,不知他下来如何说法。 “大都督要降曹,真是识时务啊!”孔明继续说道。 周瑜听孔明说他降曹是识时务,心想:孔明好厉害,城头上出棺材——远兜远转,当着我的面,触我的霉头。 他明知我说的是假话,却反而以假说假,借题发挥,撩拨踱头来埋怨我。其实,周瑜要是真的识相,就不会被孔明激动,上他的圈套,尽管让他讽刺,绝不理睬他。 可是他做不到,沉不住气。 刚才鲁肃对孔明的一席话还在点头称善,现在听孔明说周瑜降曹是识时务,满怀的热情顿时消失。心里犯疑:我就是为了听不进降曹的话所以要发火,现在你居然也说出此等话来,真使我大失所望。你还象一个大汉的军师吗?未临阵,先纳降,卑躬屈膝。本指望你帮我一起劝劝周瑜,现在你相反去和他的调。孔明啊!你自从来到江东以后,一会要打,一会要降,翻云覆雨,出尔反尔,不知多少遍。第一次我碰到你,你说要打,我想,你有志气,有气魄。后来大堂见孙权,以大话吓唬他,说要降;再到内堂相请饮酒,经吴侯多次求教,又说战之有利。今天又说要降,不知你葫芦卖的是什么药。 尤其今日同周瑜交谈,他这个人在东吴起决定作用,他说降曹,你千万不可亦步亦趋。倘然他说要投降,明日上堂只消与孙权讲一声,江东立即不保。想到这里,鲁肃捏紧两只拳头,对着孔明挥挥,表明江东不保,与你不客气:“军师,你莫非劝我家大都督降曹么?” 孔明见鲁肃大动其火,怒容满面,暗暗叫好。心想,你握拳头顶什么用,你能大打出手,大闹一番,我更能大做文章。你若与周瑜一样闷声不响,我倒无法可想了。 因此假意劝他道:“大夫息怒,请息怒!亮有一计在此。” “嘿……”鲁肃听说他有计了,马上眼睛发光,脸上添笑。想你孔明也是欺软怕硬,是个蜡烛脾气,见我拔拳头,心惊胆怕,所以急中生智,立即就出计来,你这人确实有点真伪难辨,鬼神莫测。对啊!既然有计,此时不说,更待何时?这才象一位大汉的军师。不知周瑜持何态度?他回头看一看周瑜,漠然处之。鲁肃暗中说道:公瑾啊!诸葛亮的计无有不成。那天吴侯没有问他的计,被他当场抢白。今朝与你都督有缘份,拜识你这位德才兼备的大都督,主动献出计来,你快点问他,不要再这么无动于衷了! 周瑜不以为然,有自己的打算。自从孔明进府以来,我一直未与他交谈过,大家都是含沙射影,旁敲侧击。 他说有一计,乃是诱我上钩;等我去问他计谋时,他若反目以待,说起来我有计,你倒听得进去。被他羞辱,我不为之。我还是只当没有听见,以观动静再说。 鲁肃见周瑜还是那样冷若冰霜,如何耐得住气!因此,也不待周瑜有所表示,就开口问道:“啊!军师,有何妙计啊?” 孔明知道鲁肃一定要问,而周瑜虽不问,却也想听。 你不开口,我自有本领说得你要来问我。现在我只管说下去。“用亮之计,不出一兵一卒之力,一升一合之粮,而使百万曹军不战自退。” 当然,鲁肃最相信孔明的说话,听说如此简单,不动干戈,不费粮草就可使曹操退兵,十分高兴。不管周瑜相信与否,继续问道:“请问军师,如何使曹操退兵,下官在此请教了。” “用亮之计,弓不上弦,刀不出鞘,而使曹兵百万克日退兵。” 不需一刀一箭,使江东黎民免致生灵涂炭,军士不遭刀兵之灾,能令曹操回师,实是功德无量,万民幸甚。 如此一桩大好事,我们何乐而不为?只见周瑜还是置之不理。鲁肃心里愤愤不平:公瑾啊,你不要小觑了孔明,他确是满腹妙计,你不要自恃才华,目中无人,孔明到此江东乃是一团美意,我们不要辜负了他,以伤邻邦之谊。一边想,一边又问:“军师快讲啊!” “只要一家之使。”别的曹操不要,只要孙权派一个使者去与曹操联络。 这实在便当得很,样样都不要,要的是使者。江东文武满堂,要一个使者还不是轻而易举。鲁肃在猜疑,这使者过江去干什么呢?可是去献降书降表,北面称臣? 这万万不能。又问道:“要这一家之使何用?” “送两人到对江2苊系录此两人,称心满意,立即退兵。朝到朝退,夕到夕退。” 鲁肃吃不透孔明所说两人是谁,这两人怎么有这么大的用场,竟使曹操偃旗息鼓,立即退兵?想你都督久战沙场,深谙曹操之为人,谅必这两人你已知晓。 此时周瑜也在聆听孔明的对策,听到这里,见鲁肃疑惑不俯,用探求的目光看着自己。可惜自已也是不解其意,一下子猜不出这两个人到底是谁。不过周瑜揣摩道,这两个照孔明的说法,会不会是吴侯孙权和我周瑜的呢?因为我们两人主宰着江东的命运,送到曹营,引颈受戮,曹操确实不费兵矢刃,可以任日据江东六郡。要是他真的说出这两人就是我们,我就立即拔剑将其一挥两段,因为这是动摇军心,造成出师不利。因此,周瑜起袖子对鲁市抖抖,示意他继续问下去。 鲁肃见周瑜也有所动心,微微一笑。孔明冷眼都看清,心里想,你总算也要听了,那末要听得你一肚皮气完结。再对鲁肃看看,他听出了滋味来了。你不要心急,以为我横一个计,竖一个计,今天我什么计都不讲。老实说,我要讲出来的话,要吓得你按住我的嘴都来不及。 到那时候,看你还敢不敢听我讲! “曹孟德久闻江东有个乔玄。” 孔明的说话就十分注意方式方法。拿近代的话来说,就是非常有艺术、有分寸。要是孔明说江东有个“乔公”,那末周瑜一听就知道诸葛亮装聋作哑,明知乔玄就是我的岳丈,却借了曹操的招牌来欺侮人。因为称到“公” 字,必定是有身价、有体面的。现在孔明只当他是东吴一个极普通的百姓,所以直呼其名也不妨。既触了他周瑜的霉头,又不会让他跳起来。 鲁肃从这几天与诸葛亮接近以来,无形中对他的说话有所熟悉,模模糊糊也觉他的话儿有规可循。现在听得诸葛亮在与曹操开战的军机大事上,突然提到一个局外人,而且不偏不倚正是周瑜的岳丈,鲁肃预感到又有新花样翻出来。不过,乔公与曹操有些什么关系呢?鲁肃皱起眉头仔细一想么,哦!明白了。江东有个乔玄,乔玄有两个女儿,如花似玉,倾国倾城。曹操颇喜美色,将此二女送至曹营,风波平息,两国和好。鲁肃想到这里,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暗中叫道:诸葛亮,你真是桅杆子上扎鸡毛——好大的掸(胆)子!捉弄人捉弄到周瑜头上来了。我家都督不是愚昧之人,他是心有灵犀,一点就通,被他品出其中滋味,我的纱帽要搬场,你的脑袋要落地,这不是闹着玩的。前番大堂见吴侯,将孙权比作尝粪的越王,气得他朝里一走。今日你又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了。所以,鲁肃眼睛斜看周瑜,身体带颤,挡住自己伸出的左手,对着诸葛亮连连摇晃,自己急出了一身冷汗。 周瑜听到孔明提及自己的岳丈,也觉得惊奇。但他并没有鲁肃想得这样深,只当孔明还不知道其中底细,偶尔谈及。不过,曹操听说我家岳丈又怎样呢?你诸葛亮又想在这上面有何说法呢?周瑜想,倒不如让我从头至尾听一个明白。因此,听孔明对乔国老直呼其名,并不介意,而是侧转了两只耳朵,全神贯注地听他讲下去。 孔明见鲁肃头上沁出冷汗,吓到如此地步,嘴里轻轻说道,看你还敢不敢再听、再问! “乔玄膝下无儿,所生两女:长曰大乔、次曰小乔。” 周瑜听孔明说起大乔、小乔,更觉诧异不已,不知他要在二乔身上动什么脑筋。周瑜想,乔家的事情,我肚子里一本帐,乔公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这在江东是家喻户晓,人人耳濡目染,想不到你会多说多话。 看你说些什么,说错了对你不起。 “此二乔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也。” 鲁肃从心底里佩服诸葛亮,二十几岁的人,如此见多识广,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得这般说法,竟将二乔描绘得这等超群绝伦,世所罕见。好虽好,又与你何干? “曹孟德久有此心,踏平江东取二乔,回转皇城置之铜雀台,以乐万年,死复无恨。” 曹操战河北回去,路过漳河,安营扎寨。小兵挖掘壕沟时,见土中有一铜雀。因此,曹操就在漳河建造一台,名日铜雀台。普天下到处访求绝色美女,供其逍遥作乐。现在,听说江东乔玄的女儿,双双艳丽无比,特地亲率百万雄师,屯兵赤壁,踏平江东,将二乔据为已有,以乐天年。 “曹盂德屯兵赤壁,非为江东六郡,实为二乔。来朝堂上见吴侯,到万民之中去找寻这乔玄,或千金或万金,购此二女。” 曹操千里迢迢,不惜大动干戈,目的就是要想索取二乔。那末来朝上堂,将此事告禀主人,叫他将此乔玄找来,令他将二女送过长江。 鲁肃对周瑜望了一望,不见动静。心想,大都督气量大,好耐心,自已的老婆被人标价,千金售、万金卖,他居然丝毫不动声色,就好家孔明说的不是他,而是在说别人一样不感兴趣。既然你对此无动于衷,看来对二乔过江也不会阻拦,真是好大的胃口。倒是今天孔明闯下了这般大祸,如何收场呢? “然后命人送往对江,使曹操退兵。从此六郡可以太平,无刀兵之灾、倾国之忧。此谓之效学范蠡献西施。” 西施原是列国中,越国的一个浣纱女。据说西施在河边浣纱时,水中的鱼儿见到世间却有这样一个绝色佳人,惊得沉入水底。当时越王勾践在吴国卧薪尝胆,博取了吴兰夫差的信任,放他回归故国。范蠡深知夫差嗜好女色,遍访美女,将其送至吴国。吴王得此尤物,终日耽于酒色,大费资财建造“馆娃宫”,寻欢作乐,不理朝政,忠臣良民怨声载道,以致国破身亡,自取其祸。 别人讲起故事来,先说题目,再说内容。只有诸葛亮恰恰相反。他说完,便一手撩须,一手执扇,就闭目养神起来,等待着周瑜来拾他的牙慧。虽然他双眼合上,但心里还在想,我这番说话名叫“指着贼秃骂和尚”。 你周瑜身为大都督,料你在未弄清事情之前,绝不会动手动脚。但是等到你澄清是非,已经为时已晚了。老实讲,你越是要辨别真伪,就越是中我计谋。 旁边的鲁肃急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不响,只是看着周瑜,唯恐他盛怒之下,抽出腰中宝剑,对诸葛亮无礼。不过又想,孔明真不识相,厌人面前说厌话,周瑜要是不有所举动,也太便宜了他了。 一个人的性格再温顺随和,一旦自己的妻子被人评头品足,也受不了这种怨气,何况大都督的妻房被人家古玩一般估算!周瑜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气了。心里想,你孔明过去隐居山林,不与我们为伍,不知小乔乃是我妻,这情有可原,我不来追究。但是这话是从哪里而来,我要搞一个清楚。倘然此话并非谣传,而是你孔明凭空捏造,企图贬低我周瑜的人格,欺骗主人降曹,那么孔明啊孔明,我大都督能掌握六郡水陆重权,难道就治不了你孔明谣言惑众、扰乱军心之罪么?至此,周瑜方才开口:“啊!先生。” 孔明故意装出一副刚献完计,自鸣得意的样子,沾沾自喜,连连暗笑几声。现在听得周瑜总算开口,知道他八成帐已中了计。因此回答道:“大都督。” ”曹操要二乔么?” 周瑜也非碌碌之辈,出言吐语非常厉害。听完孔明的诉说,他也不来考证事情的真实性,只是接着你的话头来追根说溯源,这叫顺藤摸瓜,看你怎样对答。想来曹操总不会亲口对你讲,即使曹操亲口对你说,你又有什么凭据?倘然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见得是在制造事端。因为这事情的进出实在大,要弄一个水落石出。 一般的人,听到别人问到这样的事情,总归回答一个“是”,或者回答一个“否”。可是孔明何等精明,他做了圈套让别人钻,自已早有打算。他既不说是,也不说否。反而对着周瑜露出一种蔑视的目光,表示出对这种事情毫无怀疑之处,已成事实,信不信由你自己选择,根本用不着出来解释。所以说道:“都督,曹操要二乔,莫说本军师知晓,就是普天下也个个知晓啊!” 鲁肃听了,倒觉得有点弄不懂,心里想,若说周大都督威名远扬,这是可信的。却说曹操欲取二乔天下皆知,我怎么一点不知?天下美女何处不可求,却定要乔国公之女?而且二乔乃是孙策、周瑜的宝眷,曹操明明知晓,怎会倾百万之师而利欲熏心? 周瑜虽知孔明的说话有些蹊跷,但不知这是孔明的计谋,所以说道:“瑜倒不知。先生怎样知晓?” 诸葛亮明白,周瑜这个人不是好激怒的,今朝我不以利害说之,讲不出个真凭实据来,定被他抓住把柄,枉遭杀身之祸。虽然事情已经被我编造出来,至此地步,他还不上圈套,只有继续编造下去,偏叫他信了才完结。 所以又对周瑜说道.“都督,曹孟德其第三子名子建,时年未满十,笔下成文,人称神童。曹操漳河建造铜雀台之后,命其作一赋,谓之《铜雀台赋》,赋中将二乔黯隐,邸报上刊登。岂不是天下人个个知晓么?” 曹操的第三个儿子叫曹植字子建,才思敏捷,七步成诗,天下奇才。他的《铜雀台赋》在当时的邸报上登载后,天下传闻,都称赞是篇好文章。周瑜想,子建的铜雀台赋我也曾看来,确实是好,不过上面说曹操要取二乔,我倒从未注意过,事隔数载,早已忘怀的了。想来鲁子敬掌管文书,大概他还能记得。让我暗中询问他一下。因此对旁边的鲁肃看看,意思是可能还记得此事? 鲁肃在旁也在思忖:邸报倒是看的,《铜雀台赋》也曾阅读过,但其中关于曹操意欲攫取江东二乔之说,却不甚明了。而且这种邸报不过看看而已,没有保存的价值,看过就丢掉。即使军营中的文书,只要战争结束,同样也要处理掉的,何况时过境迁,其中怎样的说话,已大半忘却。现在见周瑜对自已丢眼色,只有含糊其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看过的,但已忘记了。 周瑜见鲁肃面有难色,知道他也不会记得这件事。 脑子里马上转出一个念头,有了!不如我亲自来问一下孔明可曾看见。如果他说看过,那就叫他当堂背出来,他背不出,我就说他妖言惑众,诽谤本督,罪当斩首。 他若背得出,那我听一听,哪几句是说曹操有此邪念。 倘然他说没有见过邸报,那就是纯属欺人之谈,定不轻饶!不过周瑜再一想,慢!孔明学问好,不要他将《铜雀台赋》略加改动,我便如何?但又不可能的。子建的文章我还熟悉,他不背,我确是记不起来,只要你能背,其中如有改动,我就能听出来。 其实,孔明的本领不是你周瑜所能及。即使你聪颖过人,也难听出破绽。孔明不是通篇都改,而是只在个别要紧字眼上略改几字,既符合原意,又读来通顺,你哪里听得出来? 周瑜自作聪明,想定主意,就开口问道:“先生,那铜雀台赋可记得否?” “亮还记得。”我造都造得出,怎么会不记?如果记不得,我来捅这个漏子干什么? “望请先生背这么一遍可好啊?” “是啊,背这么一遍。”鲁肃见孔明胸有成竹,在旁插言道。 鲁肃好长时间没有开口了,他嘴里讲的话,好象是站在周瑜的一边。其实,他的内心里还是在帮着诸葛亮。 他想,祸是孔明闯的,应该由他来补漏洞。只要能将文章背出来,说明确有其事,不要说孔明没有责任,就是我鲁肃也象从肩上卸下千斤重担。否则,周瑜说我从江夏带来奸细,我的罪责不轻。 听到周瑜的说话,诸葛亮暗中叫好。周瑜开始中计了,他已相信有此事了。正好比张三李四两人不睦,有人从中挑拨离间,在张三面前说李四的坏话。要是张三不信,问都不来问一声,相反付之一笑。如果张三拖住他,叫他讲明李四如何坏,那就说明张三信了此言。现在周瑜问到孔明,说明他已经相信了。孔明想,背,我当然要背,目的使他坚信不疑。但是,我今天背出来的东西,只是证实一下曹操的所谓欲取二乔的意思有否,绝不是说明子建的《铜雀台赋》中的漏洞。当然,曹操决不会将自己的写入自己儿子的赋章中去,而子建更不会把父亲的非份之想嵌进《铜雀台赋》中去。此时,只要周瑜仔细、冷静地想一想,就能发现孔明说活的大漏洞。但是孔明也是经过缜密思考的,倘然周瑜发觉这个大漏洞,他也有把握将这个漏洞补上。因为铜雀台是为了安置天下美女的,那又何尝不可放二乔呢。孔明想,我背虽则背,不过只背其中一段,并非我不能全背下来,只是没有必要。 不要说诸葛亮是《三国》中的奇才,便是我这说书的,长篇累牍的几十回、几百回的书都能—一记牢,何况一段赋章,寥寥数句,多读几遍定能一字不漏地背它下来。问题不在于孔明能否将此《铜雀台赋》诗中的一部分背下来,而在于背出来之后,周瑜是否暴跳如雷,对曹操切齿痛骂。如果他居然心平气和,无动于衷,那末说明周瑜确实足智多谋,非等闲之辈,说明诸葛亮在周瑜面前无计可施。 未知孔明将子建的赋章如何改动,周瑜听后恼怒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易华章孔明诵赋 屯精兵孙权赠剑 话说周瑜对孔明的说法将信将疑,心生一计,要孔明将赋章背出来。孔明想定主意,对着堂上的周瑜和鲁肃说道:“大都督、鲁大夫,若云《铜雀台赋》么,请听了——” 周瑜转过头来对鲁肃看看,意思是,我们两人一起听好,他背起来肯定很快,倘有差错,找他算帐。 其实周瑜又想错了,今天孔明引出子建的文章来,就是要你听清楚,然后火冒三丈。所以孔明是不会背得快的。 “都督,《铜雀台赋》云: 从明后以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峨兮,浮双阙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 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 孔明背到“乐朝夕之与共”的“与”字的时候,故意拉长调门,对着周瑜连连得意地摇摆着头,表示我孔明改过的地方都在这里面,你若再不跳起来,我也无可奈何你了。 那末,孔明究竟改了哪几个字呢?原来也只不过改了二个半字。铜雀台由三个台组成:中间称主台,上首里是玉龙台,下首里是金凤台。曹操在建造之时,为能尽兴游玩,故而将玉龙、主台、金凤台与东、中、西用二顶桥连接起来。这样,只要上了台,三处地方都能走到。因此在曹子建的原《铜雀台赋》中这样写道:“连二桥于东西兮,乐朝夕之与共。”现在,诸葛亮将“连”字换成”揽”字。 “揽”即是拥抱之意。将“东西”改成“东南“,即指江南。“二桥”的“桥”字改成了‘乔”字,意隐乔玄之二女。这样,“连”改“揽”、“西”改“南”、“桥”字去了木,岂不是共改了二个半字?经孔明这么一改,现在的意思是:和江南的二乔在铜雀台上相依相偎,共娱朝昏。 鲁肃听得清楚,他想,曹操果真是衣冠禽兽,枉空大汉丞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却对江东二乔垂涎三尺。 如此地贪恋美色,何能为人师表?鲁肃心直口快,耐不住气,放开嗓门一声喊叫:“大都督的家眷不保的了。” 周瑜本来心头之火蹿上蹿下冒个不停,给鲁肃这一声喊叫,恰似心撕肺裂,肝肠寸断。只见他从座位上“哄” 地一下立了起来,怒目圆睁,须发皆张,对着正北方向一指,咬牙切齿地说道:“老贼啊!老贼!尔看江东无复人物矣。” 孔明见他从凳子上直立地立起身来,装得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样,停止了背诵。听他如此切齿痛恨曹操,心中暗自叫好:中计了!中计了! 那末,孔明已经激怒周瑜,达到了预想的目的,也可以甘善罢休了。但孔明这个人的智谋往往超出一般人的意料。他非但让周瑜上当,而且还要周瑜讲出真心活。此时孔明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周瑜的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大都督,昔单于屡犯疆界,汉天子许以公主和亲。 都督何惜民间二女子?” 过去,单于王常常兵犯疆界,汉皇帝为了止息边庭干戈,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许配于他,缔结盟好。为了江东的太平,你都督何必怜惜民间二女呢?不能说你刚才还是连声叫降,谅你现在没有胆量再说此话! 周瑜对孔明望望,心里想,你孔明虽则聪明,却不知此二民女乃是身价百倍的贵夫人。还是让我早些与他讲穿,免生枝节。 “嗳!先生,尔有所不知。” 孔明对他笑笑,说我不知详情。老实说,要我不知道的事是很少的。 “实不相瞒。”周瑜说。 孔明想,只有我在说反话,你要跳起来。你说反话,我一点不火,你瞒不了我。 “大乔乃是伯符将军主妇,小乔乃瑜之妻也!” 孔明听他说穿,佯作惶恐之状,对着周瑜说:“原来是都督的宝眷,亮实是不知。该死呀!该死!” 搞了半天,搞到了你周瑜头上。周瑜想,料你也不会知道,你若知道的话,也不敢在此信口开河。 “老贼!瑜与你不共戴天!” 孔明听他的说话,知道他余怒未消,为了自己的妻小,竟然要同曹操誓不两立。这样看起来,老婆是最要紧的。 “邀请先生助吾一臂之力,同破曹贼。” 一语道破天机,周瑜降曹是假,战曹是真,将先前讲的反话全部否定。他明知道江东势孤力单,难以成事,故而要我相助。老实说,你不请我,我也要插手。既然现在你请求我的帮助,那末,从今以后我可以在江东立稳脚跟。 孔明想到这里,就对周瑜说:“如蒙不弃,愿施微末之劳。” “来朝入见吴侯,便论起兵。” 此时天色已明,周瑜关照鲁肃陪同孔明回府,等会儿堂上相见。 鲁肃到这时才如释重负,见周瑜与孔明言归于好,十分高兴,心想,这样,破曹才能稳操胜券。因此,同孔明两人辞别周瑜,出得帅府。 帅府门口提灯笼的手下,见主人与军师出来,也不须张灯,独自走在前面,回归军师府。 一早的大街小巷之上人烟稀少,孔明与鲁肃并肩而行,边走边谈。鲁肃问孔明:“军师,你可知晓小乔是大都督的家眷?” “天下之事皆在亮之腹中,此等之事,岂有不知之理!” “啊!你早已知道?” “是也。” “喔唷!下官佩服!佩服!” 鲁肃想,我以为你真的不知道,原来你葫芦里卖的是这一味药,老早知晓了。你竟敢如此大胆。我真佩服你的胆量。 “大夫,二乔生得美貌绝色。” “是啊,天下美人,可让江东二乔了。” “那末,请问大夫的家眷漂亮么?” “喔哟!”鲁肃的面孔顿时深得通红。心想,你孔明真会开玩笑,说了一夜的话,还没有过瘾,又把我来寻开心了。这个老实人,被孔明这般打趣,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只是对着孔明双手乱摇:“好了!好了!不必多讲。 快走吧!” “大夫,这有什么要紧。天才朦明,路上一无行人,讲之何妨?来来来,尔的家眷究竟生得怎样?可漂亮么?” 鲁踱头被孔明再三盘问,逼得无法可想,只好老着面皮,对孔明说:“略有三分姿色。” 孔明听到这句话,他的面孔又板了起来,对着鲁肃严肃地说道:“尔要防备!防备!” 鲁肃见孔明若有其事地叫他防备,不解其意。心想,面貌长得好,要防备些什么?不知孔明又有什么花样。因此又问道:“你的说话是何意啊?” “大夫听了,曹操踏平江东,莫说掠取二乔,恐怕大夫的家眷也难保无虞。” 鲁肃如何禁得住孔明这样恫吓,想这老贼人面兽心,心狠手辣,杀来江东掠取二乔,连我的家眷也难幸免,实是可恨,可恼。只见鲁肃急得双手乱摇:“我的家眷难看,难看,实是难看。” “难看的?” “难看的。” “枉空啊枉空!一家上大夫的家眷这等丑陋,实是枉空!” “略有三分姿色。” “防备!防备!” “难看,难看。” “枉空、枉空!” “啵!”漂亮不好,难看又不好,到底如何是好?鲁肃这才知道诸葛亮在捉弄自己。 其实,孔明出帅府,感到神清气爽。唯恐路上寂寞,与鲁肃说说笑笑,热闹一些。同时,也让鲁肃在头脑中加深对曹操的印象。 现在两人到军师府,孔明进去,鲁肃回去。天亮足之后,江东文武,不分大小,都去见孙权,孔明他不去了。 因为周瑜已留住他,一切都定局了。一夜没有睡觉,他要舒舒坦坦大睡一觉,振作精神,以观事态的发展变化。 再说大都督周瑜,送走孔明,回到内堂。手下人准备早点,让他用膳。周瑜把鄱阳湖操兵的令箭一抱,径自来到孙权府,等候吴侯召见。 此时孙权已经坐堂,文武一应到齐,两旁站立。手下人报上来:“报禀吴侯,大都督在外求见。” 听说周瑜已到,孙权顿觉精神倍增。一年以来他在鄱阳湖称操练军兵,茹苦含辛。昨日码头未见,今朝请他进来,一则略表渴思之意,二则请他决断孰降孰战。 “传权之命,相请都督。” 手下传话出去。 周瑜披袍显甲,雉尾双挑,阔步跨上堂来。 孙权与周瑜的感情,确实非同一般。只要一见到都督,孙权便放声大笑。心里想,他是江东小辈英雄,文武全才,德望兼备,此番与曹操是降是战,还是由他来决断,我才放心。两旁的文武见都督上堂,威风凛凛,器宇轩昂,暗中赞叹不已。他们都自以为都督与他们的意见相同,故而人人精神抖擞,喜气洋洋。 周瑜走到孙权虎案之前,双手把将令呈上,随后一拱到底:“瑜见吴侯交令了。” “公瑾少礼。旁侧坐了。”孙权说完,把令箭收回,插入令架。 在孙权的上首里,每逢坐堂,不论周瑜本人在不在镇江,这只座位总是摆在那里。现在周瑜坐定。 “公瑾,昨暮回来?”明知是昨天黄昏时口来,还要问一声。这也是一种开场白。 “是也。请问吴侯,可有什么军情么?”这句也是废话,明知曹兵屯扎赤壁,文武几番商议,并无定论。 “公瑾,曹操百万雄兵,屯扎赤壁,虎视江东。权连日商议未定。鄱阳湖请都督回来,还请公瑾为我一决。” “不知文武意下如何?” “文者欲降,武者欲战。” “请问吴侯,谁人劝降?” 孙权哪里知晓,周瑜昨夜被孔明激怒,至此还是余怒未消。因此指着文班中的几位上大夫说:“若问谁人劝权降曹,喏喏喏,子布等人。” 你孙权说了一声张昭等劝降,那末张昭倒霉了。周瑜闻得此言,火冒三丈,人从座位上“哄”地立了起来,对文人班中叫一声:“子布先生。” 张昭从旁闪出,把手一拱:“都督,昭在此。” “降曹何意啊?” 张昭一看苗头不对,心想,降曹的意思,昨晚早与你讲过,你也赞同降曹。怎么一夜之间,你又变卦了?因此张昭说活十分小心:“都督,依下官看来,少不胜多,寡不敌众;战之不胜,六郡招灾,因此降曹。如果大都督看来不善,那别作良图罢了。”你周瑜认为不妥的活,另想别的办法。 “叱!你枉受小霸王重托,劝主降曹,愿作奴才,真是没廉耻的东西!胆敢在吴侯堂上、本督面前,一派胡言乱语。还不与我退下了!” 一番话骂得张昭面红耳赤,“啊呋——”退了下去。 其实,都是受的孔明的隔夜气。周瑜想,张昭啊,你不要以为我故意为难你,如果曹操要你的家眷你还愿意投降否? 这时,孙权倒感觉不好意思,好象我有意叫周动骂张昭一顿。因此反而为张昭打圆场:“啊!公瑾,所说劝权降曹,非他一人。喏喏喏!这班文人都要降曹。” 你孙权说张昭要降,我骂一个;你说到全都文官都要降,我就骂一片。一个都不放过。“这班文人皆没廉耻!” 旁边的鲁肃想,我是文人,一向主战,怎么把我也骂了进去?不过鲁肃知道,周瑜骂的不是我,也不去与他斤斤计较。 “公瑾,尔看来如何?”孙权问道。 周瑜写过文人,方才坐定。听得孙权的问话,要紧回答道:“瑜欲战。” 反对降,当然要战。没有第三条路好走!孙权听得周瑜如此当机立断,不免又有些顾虑重重:“这个……” 周瑜毕竟与孙权共事多年,又是江东的主将,对主公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由于他初次掌执兵权要与强敌作战,不能充分估计自己的力量和有利条件,故而忧心忡忡。只要将曹兵之弊害剖析清楚,吴侯定然疑团顿释。 “吴侯放心便了,曹操屯扎赤壁,犯兵家之五大忌。” 曹操雄兵百万,貌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一家军队,凭他势大滔天,身犯五大禁戒,只管放心托胆与他打。就好比一个人,尽管他力大无穷,你只要摸透他的性格和弱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艾自怨,当断不断,以致贻误战机。 这五大兵忌在《三国》中只有三个人看出来:一个是周瑜,一个是孔明,还有一个庞统。即使曹操身边的徐庶也只看出了四大忌。要是他也看出了五大忌的话,那末也谈不上今后庞统去曹营献连环,徐庶向他请求脱身之计了。 这叫旁观者清,当局着迷,并不是说徐庶的本领在周瑜之下,恰恰相反在别的方面,徐庶要比周瑜强得多。 孙权听周瑜说,曹操屯兵赤壁,犯五大忌,心里想,一个人如果身犯数错,已难以为人,何况一家百万皇师。 不知这五忌是什么,让我详细问之。 “公瑾,怎样五大忌?”孙权问。 “劳师远征兵家之一大忌。” 不辞辛劳,千里迢迢,远征近伐。曹操诈称奉诏讨贼,动辄兴皇师,不顾军士怨恨,兴师动众,妄行杀戮。搞得军士疲惫不堪,军心涣散。这是兵家大忌。孙权想,这倒事实,曹操平河北,吞荆襄,胜刘备,虽则连胜数仗,然而要想一举踏平江南,却似强弩之末难穿鲁缟。我以精锐之师战懈怠之众,有何惧哉。 “陆军不利于水战,兵家之二大忌。” 陆军只适宜陆战。现在曹操麾数十万陆军参与水战,又犯了兵家大忌。孙权想,这个问题孔明早已与我说过,我已知道曹操的百万大军,大多是陆军,在水路上作战,他们一点不懂。 “隆冬天气,马无草料,兵家之三大忌。” 所谓三军,即是用陆军、水军、马军。按曹操一百万军队计算,至少有三十万马军(因为过去军队各兵种是按“三三制”为单位的),也就有三十万匹战马。当时十月下半旬,秋风萧瑟,风扫落叶。再不久就是隆冬季节,天寒地冻,草都枯黄,无法放马,全靠把稻草和黄豆来饲养马匹。三十万只马,日资百车,万一断一断马料,曹营必然混乱。再说百万大军每天要吃多少粮食,更难以胜数。 此地江东离开湖南许昌路途遥远,运载粮草非常不便。这确是一大忌。 “军兵屯扎江边,潮来潮退,多生疾病。此乃兵家四大忌。” 孙权想,不错。曹操率兵远道而来,不服水土,在长江边吃了东西,都不消化,有的呕吐,有的腹泻,身体日见衰弱,病号逐渐增加,不但不能打仗,反而给大队带来重重困难,确实是一大忌。 “西凉马腾、韩遂未灭,曹孟德屯扎赤壁,乃是后顾之优,心腹大患,用兵必然不周。乃是兵家之五大忌。” 这第五条一般不易被人察觉,要从曹操的心理上推测。 此番曹兵屯扎赤壁,前四个破绽是明摆着的,一目了然。 而这五大忌,必定要有一定的洞察力,知彼知己,才能从复杂的情况中抓住敌人的致命弱点。当年,受万岁衣带血诏之后,七个人组成了一个集团,称为“灭奸团”。后来,消息泄漏,被曹操杀去五个,逃走两个,即刘备和马腾。 马腾是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后裔,他幸免遇害,逃到了西凉。现独霸西凉,有四十万兵,三个儿子、一个阿侄,无敌大将庞德,结拜兄弟太守韩遂,手下战将数十,势力渐渐强大起来。他一宜在等待机会,联合刘备。只要他取许昌,自己就从西凉出兵,前后夹击,一举剿灭曹操。可是刘备屡次挫败,马腾只好暂时按兵不动。现在曹操虽然屯扎赤壁,时常提防马腾从后突然袭击,担心造成腹背受敌的局势。俗话说,“心无二用”。曹操顾前忧后,哪有不失着的道理! 周瑜一口气将敌我力量这样一对比,孙权豁然开朗,勇气百倍。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用手指着北面大声说道:“呔!老贼啊,国贼!天下人惧怕你这老贼,唯有我不怕你。” 回头对周瑜说:“公瑾,你只管带兵前往,屯扎三江,与贼交战,权随后接应。”说罢,他将身子一侧,“哐!” 从腰间抽出一口龙泉宝剑,寒光闪闪,冷气森森。对着周瑜说:“权付你宝剑一口,屯兵三江,上至大将,下至小卒,谁人再言‘降’字,便将此剑斩首。”说完,起手中宝剑,对准面前虎案的右角就是一剑,只听“嚓!”一声,将案角斩了下来。然后把宝剑递与周瑜,表示这是君命,不容违抗。因此今后周瑜设计打黄盖,老黄盖说声降曹,几遭酷刑毒打。虽则是诈降,为遮人耳目,假戏真做,却也令他痛不欲生。周瑜从此腰悬一剑匣,直要等到火烧赤壁后,周瑜方才将此剑交令奉还。孙权一世主要有三次宝剑出匣,第二次交与吕蒙,吕蒙收复荆州。第三次交与陆逊,陆逊火烧连营。 大都脚剑在手,对两旁文武说道:“来朝本督出兵伐贼,请到帅府听令。” 就这样,孙权退堂,文武纷纷退出。鲁肃跟随周瑜,一起来到帅府。 周瑜回到府第,将宝剑供在帅府。等到屯扎三江口,每逢升帐,便把宝剑放在案桌上,退帐收回。周瑜想,既然吴侯已经下令伐曹,那末要请教孔明军师破曹的妙计。 但是今日大堂未见,谅其定在府中听候消息,可叫鲁肃将他请来。 “啊!子敬。” “大都督。” “尔去军师府相请先生到此。” “是是是!” 鲁肃想,你与孔明能如此知交,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他离开帅府,来到孔明公馆,跑进去。此时孔明刚用过早膳,坐在那里。鲁肃上前见礼:“军师,下官有礼了。” “大夫少礼。到来何事?” “大都督相请。” “今日都督上堂怎样?” 鲁肃就把周瑜堂上怒责张昭,曹操屯兵赤壁犯兵家五大忌,孙权砍案付宝剑,与曹操决一死战等等详情告禀。 并受周瑜之命,相请军师帅府相见。孔明听后,不假思索,站起身来跟随鲁肃来到帅府。 “亮见都督。” “啊!先生请坐。” “告坐了。” “先生,我主吴侯欲与曹操交战,请问军师可有破曹妙计?” 孔明听到周瑜说孙权如此决断,自己心里明自,此乃孙权一时勇气。老实讲,我孔明这张嘴总要比你周瑜厉害得多,前番曾说得孙权欲将六郡兵马交付于我。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又狐疑不决了,所以他命人请你回来。现在单凭你这几句话就将他说得幡然改图,我无论如何不相信。孔明想,为了使你周瑜今后不敢小觑我诸葛亮,今天就显示一下我的本领给你看看。其实,你孔明不显露自己的本领,周瑜心中已知他手段高强,不在我之下。就因为这一显露,周瑜遂存杀机,几次三番要害孔明。但是,孔明的目的在于通过这样一来,自已可以稳固在江东的立足点,不料几误大事。 “都督,破曹之计,腹中皆有,可惜不能奉献。” “为了何事?” “尔主吴侯尚未定论,倘然献计之后搁之不用,天长日久反而泄漏,若被曹操知晓,将计就计如之奈何?” “吴侯堂上亲付宝剑,怎言意犹未决?” “堂上付尔宝剑,乃是压服两旁文武之心,其实他心中尚有三分疑虑。如若不信,请都督再去吴侯府打听明白。 待到正式议定,亮方肯献计不迟。再见!”孔明说罢,对周瑜拱手而别,出帅府回归自己府第而去。 周瑜见孔明说话如此躲躲闪闪,欲言又止,心甚不快。 想我周瑜与孙权多年君臣,义笃情洽,我的话儿总是言听计从。被你孔明这样一说,倒反不如你竟这么了如指掌? 今日以少胜多,虽则我并不惧怕曹操奸雄,但要战胜他,却也非容易之事,确实需要象孔明这样的人辅佐。现在孔明已觉察到吴侯心头之忧,不管是真是假,俗话说,宁可信其有,而不可信其无,一国之君犹豫不决,于军不利,让我赶去吴侯府一探,反正近在这里。因此命鲁肃在此等待回音。 周瑜离帅府,到达孙权府,手下迎接。周瑜关照:“不必通报。”径自朝里面走去。因为周瑜常出常进,手下无人阻拦。他来到孙权的书院,只见两扇书院门半掩半启,从里面隐隐传出痰嗽之声。周瑜在门跟首站定,侧耳静听。 只听得孙权在里面走来踱去的脚步声,说明他确实疑虑重重,心事满腹。又听得他自言自语说道:“啊!曹兵百万,战将千员,这便如何是好?适才堂上付宝剑与公瑾,乃是为了压服将士之心。其实,权心中尚有三分疑虑。” “哦——”周瑜听到孙权自己如此表白,方才真正叹服孔明真是老谋深算,由此遂萌加害之心。周瑜顿了一顿,推门走了进去。 孙权觉得有人进来,问一声:“谁啊?” “瑜见吴侯。” “公瑾到此何干?” “我度吴侯尚有几分疑虑,特此前来劝说。” “公瑾真是有心之人,料事入木三分。” 周瑜想,我还没有这么大的本领,倒是被孔明全部料到。就对孙权讲:“吴侯,还请吴侯不要生疑。此番周瑜屯扎三江口,先与曹操交兵,如能取胜,谅退百万曹兵无可畏惧,倘然出师不利,立即收兵,再谋良图。未知吴侯意下如何?” 孙权想,只有这样了,象做生意一样,第一次投下一笔本钱,如有利可囹,那末再做下去。如果第一次生意就赔本,就马上改行。因此说道:“一言为定,看三江兵胜负,再从长计议。” 周瑜见主公主意已定,告辞孙权,回出吴侯府第。一路之上周瑜心中暗自盘算道:曹操一百万军队虽说声势显赫,是江东一大患,然而,依我看来外强中干,不足为惧。 如果交起锋来,江东最多不过损些兵将,不可能被曹操吞并。倒是这个孔明,非闲人可及,智谋过人,天下之事尽在他的腹中,社稷安危、家邦存亡,尽受其操纵,实是我江东的心腹大患。此患不除,江东无安定之日。他说吴、刘联兵,是为了借我江东之力,渔可图之利,为刘备打天下。孔明年纪比我轻,本领比我大,今朝共破曹操,能保今后刘备不打江东么?俗话说,舌头与牙齿可算要好,尚且也有咬痛之时,何况两国邻近,怎避口角之争,兵刃相向?到那时追悔莫及。怎么办呢?只有先治内,后攘外;先杀孔明,后破曹兵。对!这样方保江东六郡八十一州无虞。周瑜回到帅府,面晤鲁肃。 肃遵周瑜吩咐,在帅府等候。见他回转,要紧问道:“大都督你去打听消息,吴侯怎样?” “尽被孔明料及!” “那末都督,军师确是个奇才,请都督多与军师联络。” 鲁肃自鸣得意,交了一个好朋友,还在那里称颂孔明的才干,哪里知道,周瑜居心叵测,面色早已改变。 “子敬,本督要杀诸葛亮!” 鲁肃不防周瑜说出这种话来,顿然一呆。刚才还好好地要向孔明请教破曹之计,缘何吴侯府走了一趟,反倒要将孔明杀了?真是人心难测啊!不过,鲁肃想想不可能,以为周瑜在与他打趣。因此一点也不着急,对周瑜笑笑,说道:“都督,你的说话当真么?” “子敬听了,孔明料事如神,他有晏子之才。今日若不杀死于他,日后他欲取江东,恐我等难以招架于他。为此督先杀孔明,后破曹兵。” 鲁肃这才明白周瑜蓄意图谋。倒说借口恐怕今后诸葛亮攻打江东,所以要杀他。鲁肃想,都督啊!在这点上我比你看得清楚,你与孔明相处的时间还不长,这个人我了解他,是个懂好坏的人,你待他三分好,他要回你至少四分好;你待他不好,他也不会待你好的。你不要说杀他,即使动他一根毫毛,他的主人刘备绝不会与我干休。因为我曾去过江夏,他到江东来的一切都要我担保。得罪了他,关羽、张飞、赵云都要与我算帐。红、黑、白三只面孔发起火来,天皇老子都不认帐。所以鲁肃对着周瑜双手乱摇:“都督啊!孔明大丈夫,知恩报恩、知德报德。而且与曹操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他与江东不但无怨,而且唇齿相依,绝不会夺取江东。尤其此番下官前往江夏都,刘皇叔与关、张、赵三将,一再重托下官。要是军师有什么三长两短,下官性命不保。下官一死倒是小事,只恐怕江东也有危险了.望都督万万不可。三思啊三思!” 老实人急得汗流满面。鲁肃这番说话,与其说在为孔明讨情,倒不如说分析了当时敌我对峙的局势,吴、刘联兵的重要性,却是金玉良言,千真万确的。所说鲁肃是江东第一位大政治家,颇有预见和洞察力。这番说话,直要到二年以后,周瑜临终,方才大彻大悟,完全相信。因此临死推荐鲁肃接任都督。可是,现在哪里听得进去,不假思索对着鲁肃冷冷地说道:‘哼!子敬,你好胆小!刘备孤穷,有何怕惧!一切由本督担保。”刘、关、张、赵真正要寻着你的活,我周瑜为你担保。 鲁肃见周瑜如此执迷不悟,非要致孔明于死而后快不可,心里想,真正到那时,恐怕你周瑜自顾不暇,自身难保。我与你多年知交,情投意合,感情十分融洽。就是在诸葛亮的问题上,各执所见,有所分歧。你要杀他,我要保他;你说杀诸葛亮是为了成全江东,我看保牢孔明的性命,倒是真正的忠心江东。因此鲁踱头定一定神,问周瑜道:“都督,你要怎样才能不杀孔明呢?” “子敬听了,只要孔明弃刘备助江东,本督非但不杀,并且本督让位于他,情愿做他下手,要不然定杀不休。” 俗话说,爱得过分就是害。周瑜本来确实敬重孔明几分,甘拜下风,就因为孔明过于胜过周瑜,因此反成坏事。 再则,周瑜与诸葛亮不是私人之仇,两人各为其主,他们之间的成见,不是私下可以解脱的。倘能是私隙,往往在某种条件下可以了结。现在,要是孔明不投顺江东,周瑜是非杀他不可的。 鲁肃想,刘备穷虽穷,要孔明弃刘备、投江东,这是痴心妄想,就好比叫你周瑜弃孙权、投刘备一样不可能。 但是,事在危急,只要有个办法,把周瑜一时之气平一平,谅必日后不会再杀孔明了。再想到孔明这个人,也实在不识时务,在周瑜面前显什么本领、逞什么能呢?好得他的长兄在江东身为上大夫,倒不如请诸葛瑾去劝解劝解他,一来缓和一下周瑜的怨恨,二则借此机会给孔明送个消息,免伤两人、两国之和气。故而说道:“大都督,既然要孔明督江东,照下官看来,何不请子瑜大夫到来,叫他走一遭,想必兄长之言,孔明定然肯听从的。” 周瑜想,这倒是两全之计策,成功不成功,先去试一试,因此命人相请诸葛瑾。 诸葛瑾听说都督相请,要紧来到帅府,进见周瑜:“下官见都督。” “费心子瑜先生,前去劝说令弟归顺江东。” 诸葛瑾马上回答道:“都督,我等兄弟虽好,但志向不同。我助吴侯,命我弃主归顺旁人,我决不应允。我弟亦然如此。我看不必前去。” “尔去走一遭,成则有功,不成则无罪。” 诸葛瑾想,这种差使倒好,有益无害,那就去跑一趟。 诸葛瑾离开帅府,一路上往孔明府第走来,一面暗自思量看见了兄弟如何开口。心里想,我家兄弟这张嘴能说会道,我实非他的对手。想当初我叫他一起出山扶助江东,他对我讲永远不出山,不知什么缘故又去相助刘备了。据说刘备三顾茅庐,哭得我家兄弟出山。照这样看来,兄弟见哭怕的。那末,让我也在兄弟面前哭上这么一哭,哭得他弃刘投吴罢休。 诸葛瑾真比鲁肃还要老实,他不知道刘备的哭大有奥妙所在,他有什么道理呢?一般地说,心中悲伤,或有苦衷,而抑制不住要哭。诸葛瑾身为上大夫,高官厚禄,家境又不错,又有什么苦衷可言!尤其他的儿子葛恪,人称神童,年未满十,就才华横溢。有一次,孙权宴请江东文武,诸葛瑾带子赴宴。席间,孙权命手下牵一头驴子上堂,用蘸着白粉的毛笔,在驴子的面孔上写着“诸葛瑾” 三字。因为大先生诸葛瑾生一个长方马脸,意在取笑他的睑象驴面,顿时哄堂大笑。诸葛瑾老实人明知孙权与他打趣,可是他只会笑,不会辩驳。哪知他的儿子诸葛恪从旁走出,不慌不忙将孙权的笔拿到手里,到驴子面前,踮起小脚,在驴面上“诸葛谨”三字之下添上两个字:“之驴”,这样大易原意,这头驴便成了诸葛瑾的了。所以“诸葛瑾之驴”,并不是诸葛瑾象驴,弄得孙权惊呆,堂上文武个个夸奖,由此出名“神童”,到处传扬。所以他一路走,一路屏,好不容易屏到孔明府,总算屏出两滴可贵的眼泪水。他无论如何不舍得揩去,要让自己的亲兄弟看看。因此,要紧上前:“门上有人么?” 门公一看,出色!三十好几的人,竟象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哭上门来,也不怕被人笑话。故而上前迎接:“先生,小的迎接,在此有礼。” “费心通报我家贤弟。” “少待。” 门公直奔到书房:“报禀军师,你家老兄大先生在外。 他啼哭而来,要见军师,请定夺。” 孔明自从回到军师府以后,一直在考虑着周瑜去见吴侯,定然不出我之所料,肯定他更钦佩于我。现在听到门公报禀,自己的兄长哭上门来,感到出乎意料。想自己的兄长又不是童稚,要这等啼哭为了何事呢?孔明再仔细一想,明白了。周瑜听我之言去见吴侯,将来龙去脉弄了个一清二楚,唯恐日后我家主人成了三分天下,前来夺取江东,因此他心存不良,叫我家兄长到此先来劝降。若我不允,必有谋害之意。想到这里,孔明懊悔自己不该早露锋芒,以致种下祸根。虽则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周瑜也肯定意识到自己的才能不及我。但我今后在江东的日脚难过了,因此我更要处处设防,小心谨慎,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遗恨。今天兄长哭到我的门上来,显而易见,这是因为鲁肃听说周瑜有杀我之心,故而派我兄长来此劝我投降,即使不降,也好让我早有准备。我家兄长比鲁肃还要老实,是个无用之人,明知不能遂周瑜之愿,所以只好效学刘备三顾隆中时,哭求相助,他以为我见哭伯,不料我这个人软硬不怕,要应付自己的兄长还是手到拿来,不费吹灰之力。 孔明想定主意,吩咐手下;“来!传令开正门,说我出接。” 手下接令开正门,一路喊出去“军师出接”。孔明随后向外出来。此时诸葛瑾正从外向里进来,弟兄两人在中门相遇。孔明抢步上前,把手一拱:“来者兄长,小弟见兄长有礼了。” “贤弟罢了。” “兄长请了。” “贤弟请了—一”诸葛瑾说到后来,故意声带哭音。 孔明见他哭丧着脸,眼膛里挂着雨滴泪珠,不觉心里好笑,领着自己的兄长,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书房,各自坐定。诸葛瑾抬起头来对兄弟看看,意思是我这两笃眼泪来之不易,大概你也已经看见了,那末我要揩去了。大先生起袍袖将双眼揩拭。 “请问兄长,缘何悲伤前来?莫非江东人欺侮兄长么?” 孔明开口问道。 诸葛瑾想,你兄弟玲现剔透,人称未卜先知,我的来意定然明白,我又不是小孩子喜怒无常,受了欺侮向你告状。既然你装模作样,让我用言语来撩拨你,看你怎样回答。因此说道:“贤弟,愚兄想起当年伯夷、叔齐饿死首阳山,所以悲伤。” 孔明一听就听出兄长的意思来。他是借古喻今,十分得当。当年伯夷、叔齐结拜弟兄,志同道合,不愿为周朝出力,宁肯在首阳山下吃树叶,结果两人饿死在一起。言外之意,伯夷、叔齐给义弟兄尚且同甘共苦、死在一起,我俩同胞手足反而各分东西,朝夕不能相顾,实是一件可悲的事情。但是,孔明今朝只得装作笨人,当作听不懂。 反而劝起兄长来:“兄长,伯夷、叔齐死之已久,哭之亦无用,何劳悲伤?”他们两人死了几百年,白骨已成灰,又何必去哭他们。 诸葛瑾一听,知道自己兄弟领会错了。心里想,我是用这话作个开场白,说穿了不稀奇,想你今朝如此对答,那我只有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贤弟,想他们弟兄死在一起,我等同胞手足反而各分东西,因此悲伤。”说完,两只眼睛对着兄弟看,这下子你总不会不懂了。 孔明听得自己的兄长将心里话和盘托出,心里转念道:既然你这么讲,那明话不如实说,不必兜圈子:“足见兄长有弟兄之情、手足之义。小弟有一计在此。” 诸葛瑾想,兄弟大概到了江东以后,见江东民安物阜,人才辈出,大有前途,故而有心要弃刘备、投江东,苦无中人作保引见吴侯,今日我们弟兄相会,他是迫不及待地吐露真言。让我来问他一声:“贤弟,有何妙计?” “来朝请兄长大堂辞别吴侯,跟小弟共去江夏郡共助刘皇叔,上可汉臣相称,下能弟兄相见,此乃两全之策。 兄长以为如何?” 诸葛瑾不听则已,一听则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浑身无力。本想说服兄弟投顺江东,共图大事,不料被他三言两语反说了过来,叫我投奔江夏,我来讨债,反被债讨。所说,诸葛瑾的言辞哪里及得上孔明,他知道自讨没趣,所以说道:“好虽好,无奈吴侯待愚兄不薄,愚兄不愿负心。” “好虽好,无位适待小弟不错,小弟也不愿背主。” 见自己的兄弟并无回心转意,诸葛瑾只得讪讪地说:“如此看来,只能各事其主。那末愚兄告退了。” 说了这一席话,都不能使对方心服口服,因此只得黄牛角,水牛角,各归各。孔明送走自己的兄长,一方面嘱咐自己今后严防周瑜谋害自己。这警戒之心直要到三气周瑜之后才稍有松懈。 诸葛瑾辞别孔明,心中怏怏不乐。幸得周瑜有言在先,不会怪罪于他,心内稍安。因此来到帅府进见都督:“瑾见都督。” “令弟归降么?” “都督,我家兄弟原说不出山的,缘何被刘备请去的呢?原来皇叔到卧龙岗去哭求的。所以我也去哭。” 周瑜想,你真是个老实人,不知自已的兄弟早有出山之心,乃是时机未到。一旦从事汉室,他岂背改弦易辙,空留骂名?又问道:“那末后来怎样?” “后来见了兄弟,问我来意,我说起当年伯夷、叔齐之事。” 周瑜想,这个比喻倒切中要害,不知孔明如何对答? “令弟有何说法?” “我家兄弟说有一计。” “有何妙计?” “叫我明朝上堂向吴侯辞职,跟他到江夏郡共助刘皇叔,上可汉臣相称,下可弟兄团聚。” 周瑜又想,孔明实在有道理,自己不肯投降,反要将兄长拉过江去。“那你便怎样?” “我说好虽好,何奈吴侯待我情深似海,我不用负心。” “那令弟怎样?” “我家兄弟说,好虽好,何位适待他义重如山,他不肯背主。” “那末现在便怎样?” “现在讲得妥妥帖帖——各事其主。” 周瑜本来就对此不抱有很大希望,也不甚介意。只可惜诸葛瑾空跑一趟,反被自己兄弟愚弄一番。 诸葛瑾见周瑜不作声,不知其意,所以又问道:“都督,我家兄弟不降,都督欲把他怎样?” 周瑜肚子里转念道:“有什么怎样,不降我就杀。这话不能对你讲,一则用你胆小吓不起,二则你们到底有手足之情,走漏风声,干系不小。”所以说道:“本督自有主张。” “下官告退了。” “退就是了。” 诸葛瑾退出。周瑜对鲁肃再次说道:“本督定要杀孔明!” 不知周瑜施何计策杀诸葛亮,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回 难诸葛二堂施令 困卧龙三江扎营 话说周瑜见劝降不成,顿然心生杀机要将诸葛亮剪除,以绝后患。旁侧的鲁肃看得清楚,听得明白,急得在连连摆手。后来被他想一条权宜之计,要紧对周瑜说:“都督,钢刀虽快,不杀无罪之人。若然杀去孔明,吴、刘两国终成冤家,势不两立,就是下官在刘备面上也难以交帐。目前,大敌压境,正是用人之际。孔明才学渊博,智谋过人。都行无故杀人,江东百姓难以信服,人心难平。不如明日堂上发令出兵,发一令箭给孔明,叫他为都督办些事情,倘有差池,轻则训责,重则斩首,以正军法,则名正言颀。都督意下如何?” 鲁肃真是个老好人见两位大贤才不睦,从中调和,既缓和了周瑜的情绪,又让孔明有去三江口指挥作战的机会,并促使他们在共破曹兵时通力合作,于国于家有益。 周瑜听完鲁肃的话,也觉得颇有道理,趁发令将孔明拉至三江,将其软禁,我再见机行事。老实说,军营中要借故杀人如同割鸡,何愁杀不了孔明。两人谈妥,鲁肃回府,各自安歇。 一宵已过,直抵来朝。文武纷纷聚集帅府二堂,等候周瑜调兵遣将。周瑜堂上坐定,文武见过,两旁站立。 此时,诸葛亮到。孔明明白,今朝不能不来。因为自己到江东来的目的就是要一起参战的。虽然知道来到此地没有好处,但也只好来。 周瑜见孔明踏上来,杀性复萌。心里想,诸葛亮你今朝来到二堂,我就发一支令箭给你,弄得你寝食不安。 尤其作是一个文弱书生,习惯于坐着办事情,今天我就不给你座位,让你立在旁边恭听将令。这叫“下马威”,先给一点颜色你看看。 此时孔明的一举一动全被周瑜严密监视。孔明虽然有所防范,但对周瑜的用心还未察觉。现在见周瑜的两眼盯着自己,然后又一转,孔明已经看出这眼神中有名堂。不过孔明神态自若,缓步走到虎案之前:“亮见大都督有礼。” “啊!先生少礼,本督还礼不周——” 孔明听到周瑜这说话的语气和故意拖长“周”字的音调,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客来请坐,客去不送,这是做人最起码的礼节。何况他一家堂堂都督,门庭荣耀,每日里车马盈门,宾朋满座,这种礼节熟而又熟,哪有说话拖了腔,断断续续,客人来了老半天才关照摆座请坐的?别人说一声“有礼”,总归回一声“还礼不周,请坐了”。孔明晓得今朝周瑜不给我坐了,非但今日无座位,以后每逢设帐一概站立。孔明想,不是我立不动,如果就是今天立一次,那就马马虎虎,挺它这么一挺。但不过今天立开场,下次还要立。这样立到何时? 破曹操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只怕立到败曹操,我也不行了。今天我只有先发制人,看他怎样。因此,不等周瑜的话音落,已经开口接了上去。“哦哦哦……谢大都督。 亮告坐了。” “啊?——来啊!摆座位,先生坐了。”周瑜先是一顿,对着孔明看看,心里想,世上无难事,只怕老面皮。我又没有叫你坐,你告什么坐,坐到哪里去呢?现在既然说出“告坐”,我也只好顺水推舟,给他摆座,免得周围诸多文武说我留量小,眼里客不下人。 孔明告坐,后说请坐,只有孔明与周瑜说得出,做得出。他们两人之间的复杂关系,除鲁肃之外,很少有人能搞得清。真是前世的对头,今生的冤家。 手下摆好座位,孔明坐定之后,一手撩须,一手摇扇,闭目养神,听候周瑜发令。 周瑜见孔明坐定,心里想,孔明的用兵比我高明,我的令箭发得好坏与否,只要看他的神色如何,便知今日发令怎样。周瑜中央端坐,面前虎案之上安放两叠安营图,一对虎目环视四周,略提高嗓音说道:“两旁众位,本都督奉令驻扎三江,与曹贼作战。今日布置将令,众位听了。” 大家听见周瑜说话;知道要发令了,因此二堂之上鸦雀无声,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一齐盯着都督。只见他在令架上拔出令箭一支,虎案上拿取安营图一张,对武将班中一看,叫一声:“兴霸将军听令。” “都督在上,末将甘宁在此。”只见武将班中跨出一员大将,三十余岁,年纪尚轻。他立平地八尺,腮下无须,浑身金盔金甲,腰悬鞭、剑、弓、箭,另外插好两柄短戟,三尺六寸,足蹬虎头战靴,成风凛凛,气宇轩昂。他姓甘名宁,字兴霸。过去曾在长江里做过强盗,后来投奔黄祖,黄祖死,再助江东。水陆本领超等,尤其是水战,更是江东数他第一。 “本都督付尔将令一支,带兵三千,安营图一张,为水军头队正先锋,照安营图上安营扎寨,不得有误。” “末将得令。” 甘宁接令在手,到外面点兵三千,手抱一条丈四画杆方天戟,跃身上马,赶到三江口。长江开阔地带六十里,以三十里江心作为界限,防备外寇。此地江边界是沙土,不似陆地上泥土抚松,很难扎营。只见战船上大隆隆,对着江边的水里轰击,直打得水面上淤泥翻滚,污秽飞溅,然后将一批批木桩夯下去,待到泥砂渐渐沉下去,木柱也就牢固了,方始在木桩上铺好木板,钉好顶篷营帐。四周插好旗幡,布满刀枪剑戟,“孙”字旗高挑,“吴”字旗飘扬,中间一面大旗,上面书着“江东水军头队正先锋”,中间一个“甘”字,迎风飘荡。 面对赤壁,一座水营巍然矗立。暂且不表。 却说周瑜见甘宁退出,第二支令箭随即拔到手中,喊一声:“韩、周二老听令。” 韩当韩公琪、周泰周幼平两个老将都是年迈花甲之人,目前还是老当益壮。听得与曹操作战,精神抖擞。 特别是周泰,过去曾经救过孙权的命,他一手抱着孙权,一手抵敌三十余名匪徒,身被几十刀,劈得皮开肉绽,竟象雕像一般。三国时期有一名医华佗,他对忠人孝子用良药治之,对奸人贼子以毒药蒙之。扬善抑恶,更兼医道纯熟,深得人民敬重。他耳闻周泰创伤,知道是个忠臣,特地赶到江东医治。周泰自此康复如旧。现在,两老都是银盔银甲,雪白的须髯铺满胸膛。听得周瑜叫唤,从容踏出:“韩当在!”“周泰有!” “本督付尔等将令一支,各人带兵三千,为水军左右先锋。安营图一张,在甘宁水管左右扎寨安营,不得有误。” “得令!”韩当说。 “遵命!”周泰道。 周瑜见两员老将接令退出,又拔令在手,高呼一声:“老都督听令。” 老都督程普,自觉年事已高,不堪当此大任,见周瑜德才兼备,有谋有略,故而早早让位于他。听得周瑜喊他,稳步从武将班中走出。 周瑜给程普将令一支,安营图一张,带兵三千,命他在甘宁大营之后安置置帐。程老接令而去。 然后,周瑜又命潘璋、董袭二将,各带三千兵,在程普大营左右设帐。二人接令退出;又命吕蒙带兵三千,安营图一张,在程普后面扎营;再命蒋钦、陈武二将,各带三千兵,安营图一张,在吕蒙大营左右安插。众将接令,纷纷退出。一座水营令箭发完,周瑜回头对着孔明看,到底这座营扎得如何。 诸葛亮坐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觉得周瑜确实非比寻常。这种水营要是扎不好,十万百万的人也难以派用场。现在只用二万七千兵,布置得似九宫八卦,四通八达,严严实实,首尾相顾。就象下棋一样,子虽不多,主要靠指挥者灵活安排,布得开,收得拢,疏而不散,多而不乱。只怕子很多,布局不当,象一把散沙,要想搬救兵都来不及。现在这座水营,外人不可去碰它,每个地方都有频繁的联络。一碰到它,二万七千兵就好比一张网,从四面八方围聚过来,连应付都来不及。因此,孔明连连点首。 周瑜见孔明点头,知道他很赞成。因此,重又拨出令箭一支,站了起来。因为名义上他是大汉军师,到此两国联兵,要对他恭敬一些。对着孔明喊道:“啊!先生听令。” 孔明早就知道自己也有令箭的,而且不是太平令箭,必定麻烦得很。但又不能违令。所以也从座上抬身:“都督,亮在此。” “吴、刘两国联兵,望请先生相助江东一臂之力。” 周瑜这句话凶就凶在借你孔明之手,打你孔明的嘴巴。因为两国联兵是你孔明提出,你们刘家至今未发一兵,沙场作战全靠我们江东将士。既然你们不出兵,那只有让你孔明来出计。 “将令一支,为水军参谋官。”周瑜又说让 单单这一句话,长江破曹的重担有一半落到了孔明的肩上。因为在汉朝,军事上有两种参谋:一个是陆军参谋,一个是水军参谋。从作战的内容来看,陆战,水军参谋负担轻;要是水战的话,水军参谋的责任重。此番与曹操作战,以水战为主。那末,孔明肩上就要担负一半以上的责任。不过,孔明想,任凭水军参谋担风险,困难重重,我绝不能面露难色。因此,伸手上去接令。 “且慢!”周瑜见孔明伸手接令,要紧把将令向背后一缩。他知道这点事情孔明足以胜任,自己的目的是为了不让孔明太平。这样,时间一长,他心疲力乏,干错了事情,我就能将他杀掉。 “兼理长江总巡哨。”周瑜再说道。 这样一来,又卸下了周瑜肩上二分责任。不知底细的人以为周瑜谦虚,将紧要之事全委托诸葛亮。殊不知,这是周瑜的险恶用心。孔明一身兼二职,既要掌管与敌作战的军机大事,又要夜以继日地注视江面动静。水军,一昼夜有四哨,每批换哨之后,总巡哨要驾船在江面上兜一圈,看看可有敌人要来突然袭击。尤其到了下半夜,风大浪急,人又疲惫不堪,日脚难挨。况且两军对垒,口令时常要更换。一天、二天还可支撑,到败曹操真是艰苦万分。孔明想,周郎啊!你太心狠手辣,竟要置我于死地。不过再一想,哎!创天下不是一帆风顺的,吃不消也只有硬着头皮去顶。所以,重又伸出手来去接令。 不料周瑜又把手一缩,说一声:“且慢!” 孔明想,我只有一条命,随你的便,看你还有什么花样变出来。 “有话听了:无事离舟登岸要斩。”没有事情只能一直在船上,私自离船,叫擅离职守。违背将令要斩。 “有事传唤不到要斩;敌人探营要斩;敌人偷营要斩;将士懈怠要斩巡哨不周要斩……” 一连串的斩声,根本不象在都督堂上,倒象进入了屠宰场。孔明听完,只得苦笑几声,心想,你只管斩! 斩掉我,你凶;斩不掉,我凶。难怪今后孔明三气周瑜,气得他吐血不止,孔明还是盯牢他不放。虽然孔明也似乎太过分,其实,回想到今天的周瑜,其手段之毒辣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幸得今后“草船借箭“,孔明才有喘息的机会,放心休息三天,不然真的吃不消了。 周瑜说到此间,方才把手中这支令箭交给孔明。先生接令在手,起身走出都督府。先生一到三江口,就找人准备了一只总巡哨船。从此以后,他饮食起居都在这只船上,开始了“一叶扁舟寄江东”的既暂短,又艰难的长江生涯。其实,这只船并不小,有中舱、内舱和外舱,船头船艄常有二、三十人巡视。又命手下迅速做好一面大旗扯在船头上,官衔实在不小,远远超过周瑜、胜过曹操。旗上一行醒目大字;“大汉军师中郎将、长江水军参谋官、八十一州总巡哨诸葛”迎风飞扬。先生想,即使今后死,也不算默默无闻,风头出足。但看来是周瑜要我死,此乃死出风头! 再说周瑜遣发各路水军完毕,又拔令在手,叫黄盖听命。老黄盖跑上前去,都督命他带兵一万,为粮队官,没有安营图。黄盖想;别人都有安营图,偏我没有,不知何意,可是周瑜在掂我的斤两。其实周瑜认为,老将军是江东的三世旧人,久经沙场,体验丰富,不需再要别人指点,让他自己选择安营地点,这样可以得心应手。 不料老将军误会了。他想,你既然不给我安营图,我也不来问你,好得前几天在“迎宾馆”结识了一位高士,本领比你大,让我去请教他。因此,也不搭话,接了令就走。 老将军来到三江口进见孔明。孔明见黄盖到此,要紧问他到此何事。黄盖说,刚才接任粮队官,责任重大,而安营图没有,安在哪里又没有暗示,不敢冒昧安营,特地前来请教先生。孔明说,老将军当粮队官,可知道曹操有多少大粮?取胜敌人全靠知彼知己。黄盖被孔明这么一问,张口结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摇摇头,表示不知。孔明说,曹兵每人每天两升米,共有一百万兵,要吃八十天,平均每天要吃二百几十万升大十,八十天要囤积大粮一百六十万石,这些大粮都在离开赤壁九十里路的聚铁山。聚铁山有曹兵十万,大将四十二员。 每天吃掉一点,就运来一点,总之不少于一百六十万石。 黄盖心中暗暗佩服孔明,把敌人的底细全部摸清。孔明又对他说,老将军,这里也有两座山,靠左五里叫西山,靠右五里叫南屏山,请你老将军将粮队安在西山背后,一则敌人不知道,二则即使知道,也无法看到,更不可能劫粮。黄盖在心中暗暗称赞孔明确有道理,新来乍到,对这里的地理就很熟悉,真是奇才。就是我们这种老江南,也未必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这叫吃啥饭,当啥心,我们做大将的,只要冲锋陷阵就可以了,做了军师,就要多操一份心,别人想不到的东西,他要注意。孔明再提笔画了一张安营图给老将军,并对他说,按照这张图安营,万无一失,晚上只管高枕无忧。敌人来偷粮,到了营前跑不进去。即使偶然跑进去,也无法逃出来。老将军听完,连连道谢。 那末,诸葛亮为什么要如此帮他的忙呢?俗话说,“行得春风收夏雨。”他久闻江东黄盖老将军是个忠厚之辈,德高望重,而且性格直爽。今日孔明肯如此敬重他,悉心指导他,今后他对孔明是有求必应,尽力而为。 果然如此,以后孔明“草船借箭”为难之时,全仗老黄盖几十条船相助,否则后果难以设想。这就是孔明预先打好的埋伏。当然,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有—种人就是有事有人,无事无人,有的甚至是帮了他的忙,到后来反而过影吻,思将仇报。所以要看是怎样的人。 现在,周瑜最后发陆军令。陆军头队正先锋太史慈,今年三十二岁,过去在黄祖手下为将,曾与小霸王孙策恶战过,本领高强。前三国有一回书.叫“太史慈酣斗小霸王”。后投顺江东,大将中屈指可数、现在,周瑜命他带兵三千,付安营图一张。太史慈接令退下。再而徐盛、丁奉两将为左右先锋,各带兵三千,安营图各一张,按图上安营。两人退下。后营大将吾粲,一部《三国》中,这位吾将军一世不走运,本领虽好,可惜周瑜不十分重用他,可谓英雄无用武之地。命他带兵三千,安营图一张,吾将军接令退下。又命凌统为中军大帐守将,带兵三千,安营图一张。凌统与甘宁有杀父之仇,他的父亲在甘宁的箭上丧命。不过那时甘宁还在黄祖手下,各不相识。现在,虽然都在孙权帐下为将,两人都年轻,总因宿仇未消,凌统时有复仇之心。因此每逢作战,总要将他们分开,以免自相残杀。周瑜将陆军布成一个金、木、水、火、土五方大营,命鲁肃为陆军参谋官。因为是以水战为先,所以鲁肃这个官最无责任。而且到了三江口,周瑜本人坐镇陆营大帐,鲁肃更是不用过多操心。但鲁肃是个要紧人物,三江口少不了他。其余文武,周瑜点一些,到江边随军听用。没有得到令箭,又没有点到的文武都留在南徐。周瑜再把鄱阳湖操练精壮的七万军兵,全部带至军前。然后辞别孙权,离开南徐来到三江口。 等到周瑜来至江边,水、陆、粮三座大营安扎完毕。 周瑜坐帐收令,命各将回营谨慎镇守。大都督传令退帐,众将回营。 周瑜来到寝帐坐定,把水、陆两张总安营图重新放在台上仔细观看,趁现在还未交战,检查一下扎营可有破绽;因为扎营的好坏,宜接影响到作战的效果。可是他从水营图寻到陆音图,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确认一无破绽,因此十分放心。 正在此时,外面一声痰嗽,走进来陆军参谋官鲁肃。 他到了三江口,先放本帐起居等准备停当,然后来见周瑜:“都督,下官有礼了。” 周瑜见鲁肃到来,心想,来得及时,让他看看这图上可有破绽。这叫一人没有两人智。“子敬,你观看此图可有破绽否?” 鲁肃允了一声,跨上几步,一手撩须,一面对着图上望去。看了一会,不见破绽,他放声大笑:“哈哈……都督不愧为小辈英雄!这两张安营图十全十美,一无破绽。” 周瑜听他这么一讲,心里想,这个踱头,看都没有看清,却来奉承我几句,我最希望有人能看出破绽,然后再作更改,这样就无懈可击了。再反过来一想,我身为都督,作出这样的安营图也进行过缜密的思考,纵然有什么漏洞,一般的人初看一下也不一定看得出来,定要才能比我好的人才可以找出来。不过江东诸文武中有哪一个胜我周瑜的呢?有是有的,但是不能给他知道,如果被他看出,肯定要讥笑我,一个人所做的事情中,或多或少、或大或小,总有些差错,倘然这些差错不弥补上,就可能被人钻空子。尤其战场之上,稍有不慎,定遭祸殃。正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非同儿戏。诸葛亮他本领比我好,又非江东人,我何不将安营图送至船上,叫他指点,若有破绽,命他大笔更改,待其落笔图上,我便立即召他上岸,当面质向他,为何末奉将令,擅改都督营图?该当何罪?他肯定要说送图人叫他大笔更改。我就可以说,你身为主将军师,如何肯轻信旁人之言,定是蓄意篡改,扰乱军心。这样,他便无言可对,我就能将他斩首。今后刘备到此交涉,我就以安营图上墨迹为凭,与其质对。刘备虽然知道孔明死于非命,也无可奈何。这一计真是一箭双雕,既改了营图,学到了本领,又杀了孔明,剪除了后患。 赤壁之战,实质主要是讲的“东吴十计”。这十条计策不完全是对付曹操的,其中有些是杀诸葛亮的、害刘备的。总之,满十条计,赤壁就烧,不满烧不起来。 今朝这是第一条,名谓“诱人犯法之计”。就是骗取诸葛亮上当、犯法,然后将他杀掉。 周瑜想定之后,就将两张营图卷起,拿在手中,叫一声鲁肃:“啊!子敬。” 鲁肃在旁哪里知道周瑜的不良用心,听到叫喊,要紧应允:“都督,下官在此。” “你把这两张安营图送到孔明船上,给他观看,若有破绽,令他大笔更改。” 老实人看问题总是往好的方面想,见周瑜这样谦虚、诚恳,以为周瑜虚心好学。心想,多交往交往诸葛亮,你今后有得长进哩!老实讲,你是我的老朋友,诸葛亮是我的新朋友,都有盖世奇才,不过我心里明自,若论本领,诸葛亮确实比你大得多。既然你愿意结交他,那末我一定从中周旋促成。对!让我将图案送去,说过:“下官明白了。” 鲁肃从周瑜手中接过图卷,放进自己的袖中。从前的服装与现在不同,袖口大,不拘何物,能放则放,好比现在的大口袋一样。那末,鲁肃在赤壁之战这段时间里,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呢?通俗地说,就是掮木梢。周瑜把木梢叫鲁肃掮到孔明处,而孔明又叫他把木梢掮回去给周瑜。掮来掮去,直要掮到赤壁烧,曹操败。确实忙忙碌碌,不亦乐乎。今朝开始,掮第一根木梢。鲁肃辞别周瑜,兴冲冲地来到江边。抬头见一座水营稳稳地扎在那里,固若金汤;水中大号战船、二号战舰排得城墙相仿;江面上巡哨小船星罗棋布,浪里钻、水上飞穿梭不绝。白浪滔滔,无边无际。好一派森严壁垒、众志成城的景象!鲁大夫收转目光,朝四下里搜寻水营参谋船。不远处大旗猎猎作响,参谋船就在近岸停靠。鲁肃对江边小船招招手,高声喊叫:“来啊!” 巡哨小船上的水兵看见鲁大夫叫唤,要紧划到跟前:“鲁老,传唤小人等,有何吩咐?” “费心摆渡下官到参谋船上。” 今朝是新开张,一切都无章程,不知鲁肃找谁,所以要问一个明白。以后只要鲁肃到江边,小兵不用多问,便将鲁肃送到大船上,无须赘述了。 现在,鲁肃离岸登舟,片刻已到参谋船边。参谋船船头高,船身大;巡哨船又小又低,大将们纵身一跃可以蹿上去,鲁大夫文质彬彬不会跳。大船上就放下一条舷梯,让大夫跨上大船。鲁肃快步来到中舱见孔明正坐在那里,起手一拱:“军师,下官有礼。” 孔明见鲁肃到,把手招招:“大夫坐了。” “下官告坐。”鲁肃在旁坐下。 “请问大夫到来何事?” “军师听了,水、陆两张安营图在此,请军师观看。 若有破绽,请大笔更改。”鲁肃说罢,从袖口中摸出两幅图来呈给孔明。 诸葛亮接图在手,然后铺在台上仔细观看。鲁肃立在背后一起观看,只见孔明对着上面一张水营图微微点头。鲁肃想,这是赞同的意思,没有破绽。一会儿又见孔明把陆营图翻到上面,看着并不时地摇头,鲁肃明白,图中有破绽。要紧问:“军师,图中可有破绽么?” “极大的毛病。” 鲁肃想,刚才我看了半天都没有看出毛病来,被他这么一看,就有破绽,到底是诸葛亮才学深奥。真是玉不比色,一比便知高下。又问:“毛病在哪里?” “大夫看得出否?” 鲁肃想,看得出我也不来请教你了。因此回答说:“下官才疏学浅,难以看出。” “要你看出十分容易。” “那请讲吧。” “不须多说。” “不讲下官怎能知晓?” “来啊!”诸葛亮一声吩咐,进来一个手下人。孔明命他将旁边一只台子搬过来,同刚才一只并在一起。 然后又命他退出。孔明再把两张图都放在大台上,陆营图在前,水营图在后,两图连接。这样,两张图就家两座大营一样出现在眼前。 鲁肃见孔明摆好营图,走上一步凑过身来对整个两座大营仔细一看,只觉眼睛一亮,一个大大的破绽在他眼前晃动,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啊!军师,莫非这水、陆两营不能联络?” “正是。” 鲁肃想,对了,就是陆营距离水营太远。倘然敌人打陆营,水营来不及营救;打水营,陆营来不及接应,无形之中两营都很孤立,削弱了自已的兵力。这确是一个非常大的毛病!不能等闲视之。所以说道:“那要将陆营拆除,再扎近些。”孔明说:“未曾开战,先拆大营,于军不利。”鲁肃想,破绽找了出来,却无法补救,这倒又是麻烦的事情。所以,他又心急起来,问道:“这便如何是好?”孔明说:“周郎好枉空!”鲁肃不懂军师何意,又问道:“他枉空什么?”孔明说:“缺少一件紧要东西。”鲁肃问道:“何物?”孔明说:“将台一座!” 鲁肃直到现在才大彻大悟,要弥补样一个过失,只有用这个办法最妥当。的确,周瑜一点没有想到这一层利害关系。心里想,都督啊,你的用兵可算不错,怎么连一座将台都会忘记呢?真是枉空啊!其实周瑜一心要害孔明,没有心思想到这些,这是一时的疏忽。 孔明又对鲁肃说,大营不须拆去,只消在水、陆两营中间的江边上,筑造一座高大的将台,命手下在将台上日夜了望。如果敌人要来偷袭,上面看过去一目了然,便可早作准备。这样不就可以使水、陆连接遥相呼应了吗? 鲁肃想,对啊!都督叫我到此,就是为了这事。既然现在看出破绽,那趁势叫他当场画下这个将台,我回去复命更方便些。因此要紧说道:“来来,费心先生画上这么一座将台。” 孔明立即吩咐手下端正笔砚,自己提笔在手,舔得笔饱,磨得墨浓,笔头朝着二图中央正要点上去。如果笔头着纸,那就人头落地。况且在图上画这么一座将台,更是杀之再杀,完全中周瑜的圈套。现在笔尖离纸不远处,孔明突然收住笔杆,两眉紧皱,两道目光直盯着水、陆安营囹,心里想道:奇啊!此等重要之物,缘何轻易离身?要是被人偷盗而去,江东底细全部透露,倘然敌人趁势掩杀过来,这好几万精锐之师尽付东流。既然诚心请教于我,何不叫我上岸会晤,却命鲁肃一人赍图而来?再者,此图是鲁肃自作主张叫我更改,还是周瑜的意图?这里大有文掌。归根结蒂,如果周瑜在我旁边,叫我添上几笔,那我但写无妨。现在只有你鲁肃一人在此,出了事故谁来作证?想到这里,孔明回头问鲁肃:“大夫,这两张安营图是大夫叫亮观看,还是周瑜命你拿来观看?” 鲁肃根本想不到在这两张图上有性命进出,弄得不好孔明要蒙受不白之冤。他一心想让孔明快些将图画成,可早点回去复命周瑜。因此,他不假思索地对孔明说:“军师,此乃都督命下官来请先生观看。若有破绽,大笔更改。”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孔明看看,意思是,这是周瑜亲口叫我来的,不是我自作主张。 先生不等听完鲁肃的说话,身上的冷汗已经直淌地淌了下来,忙不迭将手中的笔放到台上,心中暗暗叫一声:喔呀,好险哪! 鲁肃见他非但不画,反而将笔搁了下来。要紧问道:“先生为何不画?” “你这踱头!”孔明想,你这个人到现在还未看出其中玄妙,实在糊涂!再不骂你,我的脑袋要搬场。 鲁肃哪里知道周瑜唱的是一出什么戏。好端端将我辱骂,难道我人老实,就该被人欺侮?抬头见孔明的面孔毕板,根本没有寻开心的意思。因此,他感到十分奇怪:“为何将下官辱骂?” 孔明想,我也明知你并不是要来害我,是上了周瑜的当,掮他的木梢,尤其是为了我和周瑜的关系,真是一片诚心。也正因为你忠厚而容易上当,所以骂你一声踱头,以示警戒。故而对着鲁肃说:“尔且听了,安营图是营中之要物,未奉将令私改图案,若然周郎反目,定杀不饶!此乃是一条‘诱人犯法’之计也!” “哦哦哦!乃是‘诱人犯法’之计呀?”鲁肃恰似在梦中一般,惊呆不已。 “正是。” “啊呀!下官不知,下官真的不知。”他嘴里讲,心里不但吃一惊,而且马上在埋怨周瑜不够朋友,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他不该将这木梢叫我掮。幸得孔明先生宽大为怀,不然的话,定要误以为我与周瑜串通一气,暗中伤人。因此他越发着急起来了:“这…便如何是好?” 晓得是计,就不去中他的计。孔明说道:“原封不动。亮来另画一张。” 鲁市见孔明这般地细致。心里想道:棋高一着,扎手缚脚。只要图上不留半点墨迹,周瑜就不会碰孔明半根毫毛。连连点头:“是啊!来来来!把图拿来。” 先生将图交与鲁肃,鲁肃将其一卷,重又放入袖中。 孔明展笺挥毫,无多片刻将一座将台画毕,拿到手中端详一遍,可有差指。 “拿来吧!”鲁肃见将台画好,伸手要接。 “且慢!”孔明把手缩回,回答鲁肃说:“大夫听了,你去回复周郎,此画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当其废物焚烧便了。” 鲁肃想,你的东西乃是稀有之物,觅都觅不到,周瑜见了肯定奉作至宝,岂会付之一炬!因此笑道:“先生何必如此客套。” 孔明想,这不是什么客气不客气的事情,遇到周瑜这种人,我不得不留有余地,伸一条后脚。孔明这才将画卷送至鲁肃手中。 鲁肃接图在手,同样放进袍袖,心里惦记着早些回复周瑜。又问孔明道:“先生可有别的话么?” “别无它事,还请在后少为此事!” “哈——”鲁肃自解自嘲地笑了起来。心里想,我没有害你之心,下次再也不会上当了。鲁肃辞别孔明,摆渡上岸,回大帐见周瑜去了。 孔明送走鲁肃,回舱让手下人收拾笔砚,放好台子。 独自坐下,心有余悸,想道,今日险中周瑜之计。老实讲,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他一计不成定生二计,岂能就此罢休。我在此孑然一身,形单影只,又不可上岸,他们在岸上干些什么,我一点不知道。总要想一个办法,到岸上去打探打探。想到这里,先生传令手下人都到舱内集中。船上的手下听得军师传唤,不敢怠慢,一齐来到舱中听候愿馈孔明举目对面前的手下从头至尾一个个看下来,只见其中被人叫作王四的手下站在那里,孔明注目片刻,命其目下,然后叱退其余手下。众人—一退出。此人原姓王,排行第四,三十左右年纪。孔明自到船上,见他为人倒还诚实,伺候殷勤,有心将他留在身边做个心腹耳目。因此开口对他说:“王四,尔要做官了。”王四听先生这么说法,有点莫名其妙,便问道:“军师,我乃船上之人,倘有温饱,心已满足,何敢企求富贵?”孔明说:“若云富贵,实是翻掌之易。只须从今以后听我调停,与我上岸打听风声。” 王四想,上岸打听消息倒是一个好差使,来去自由,不知要打听什么消息,开口问道:“打听什么?”“不管什么消息都要的,凡是耳闻目睹的,都要回来报禀与我。” 孔明想,我被周瑜软禁在船上,无法上岸。现在只要王四上岸,就能听到一些风声,我再凭着这些只言片语,推算出江东局势的变化。王四听说有官做,又问道:“你怎言我有官做呢?”孔明反问道:“我的主人是哪一个?” 王四要紧回答道;“谁都知道乃是当今的皇叔。”孔明再说:“皇叔为重兴汉室,不久必为圣明天子。倘然尔能忠心皇叔为本军师打探消息,待到破曹之后,回转江夏面见皇叔,高官凭选,骏马任骑,封官进爵,提禄无穷矣!” 孔明讲这些话,并不只是为了稳住王四的心。现在王四听了,自族高兴得心花怒放。孔明又说:“从今以后你是我的人了。你要谨守机密,不可泄漏。”王四喏喏连声。等到借东风,孔明逃回江夏郡时,果然把王四带了回去,后又派他在辕门上做个报信的,美其名曰“传宣官”,但比起船上的差使要好得多了。下来等到孔明三气周瑜之后,庞统到荆州相助刘备,在辕门口正巧碰着王四。庞统自以为是凤雏,眼睛长在额头上,王四以为自己是辕门上的传宣官,眼睛也放到了头顶上,两个人一碰头就生出一段事来。此事以后再提。 再说鲁肃从船上下来,将刚才的事情和孔明的话儿又重新回味一遍,然后朝着大营住帐大步而来。 此时,周瑜正坐在营帐中洋洋得意,猜度着子敬此去将营图给孔明看过,孔明已将大笔改动;现在子敬可能已离舟登岸,朝这里走来。我也可以动手将孔明斩了。只听得耳边有人叫唤:“大都督。”周瑜抬头一看,果真是鲁肃踏进帐来。要紧招呼一声;“子敬来了。” “下官来了。” “可曾给孔明观看?” “与的。哈哈哈,在这里。” 鲁肃边说,边从袖口中拿出安营图来是与周瑜。周瑜接图到手,要紧放到台上,从上到下,反反复复仔细察看,不见图上沾染墨迹,原物奉还。重又问道:“哎,子敬,此图究竟可曾与孔明观看过否?” 鲁肃自从听了孔明的说话之后,信疑参半,故而一直注意着周瑜的言谈举止。现在见周瑜盯着图上东寻西找,又一而再,再而三地问我可曾给孔明看过,完全明白了周瑜的别有用心。幸得孔明为事谨慎,未落圈套,否则来不及了。鲁肃心里已经有了气,回答道:“都督,孔明已经看过的了。” “可有破绽么?” “有一个大大的漏洞。” “破绽在哪里?” “大都督看得出否?” 周瑜想,要我看得出破绽,我何必老着面皮去请教他呢!所以说道:“本督才疏学浅,看不出。” “要你看出十分容易。来啊!” 鲁肃完全学着孔明说话的样子,命手下搬过一只台子,两只拼在一起,然后将水、陆两图按前后放好。“请都督观看。” 周瑜被鲁肃这种举动弄得一时不懂是什么意思。心想,难过两只台子拼了起来就能看出破绽了么?因此他一手撩着头上的雉尾,一面张大了眼睛对图上看去。“慢!莫非水陆两军失去联络?” “是啊!”我能看出来,你肯定一目了然。不过这说明了你周瑜与孔明相比还略逊一筹。 “将陆营拆去,就近筑造使了。”周瑜说。 “未与曹操交兵,先拆大营,于军不利。” “这便如何是好?” “大都督,你枉空啊枉空!”鲁肃故意将手指头回到周瑜的鼻子前。 “本督枉空什么?” “缺少一件要紧的东西。” “何物?” “一座将台。这将台何在?” 周瑜被他这一番数落,早已脖胀面红。心想,怎么这座将台会被我忘了?不过再一想,漏洞越大越好,我也越能杀人。便问:“可曾命孔明画这么一座将台?” “下官叫他画的。” “他便怎样?” “他辱骂下官踱头!” “为何骂你啊?” “他说安营图乃是营中的要物,来得将令私改营图,若都督反目,是要杀头问罪的。” 周瑜听到这里,一颗心吊了起来,脸上由红转白,由白变青,煞是尴尬。他强作镇静地问道:“后来怎样?” “后来他说原物不动,另画一张。” “在哪里?” “在这里。”鲁肃再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 “取来。” “且慢。”鲁肃将手中图稿缩转。 周瑜想,踱头刚去了这一会,倒从孔明那里学会了卖关子,问他拿取图稿,他竟摆起架子来,将手缩回去。 鲁肃知道周瑜心里有点不快活,心里想,这也出于无奈,谁叫你用心险恶,陷害好人?孔明这样说,我就这样学。说道:“都督,这张图画你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当其废物焚烧便了。” 周瑜想,孔明这个人做事面面俱到,一点不留把柄,而且留有退路,于我实在不利,因此接图到手。又问鲁肃:“可有别的说话?” “别的说话没有,叫下官往后少为此事。” “唉……”周瑜听完,知道孔明已经知己之心。所以一声长叹,说道:“孔明啊!孔明!本督不能将你斩首,非为人也!” 完全被诸葛亮料及。周瑜非但不醒悟,反而变本加厉地要谋害孔明,冤家愈结愈深。鲁肃见周瑜计谋败露而大发雷霆,知道劝说也无用,只得摇头叹息,暂时退出。 周瑜虽刚计谋未遂,得到孔明的图稿,也觉得是一大收获。杀孔明来日方长,破曹操是当务之急。他权衡利弊,将前事暂且作罢。所以命营中造备官速速在水、陆两营之间,按孔明的图稿立即建造一座将台。在此,后事先表:等到将台建造完毕,周瑜派一队军士,日夜不断,四批轮流在将台上观察敌情。一方面他乘隙煞费心思地想着谋害孔明的计策。何奈一时无计可施。 傍晚时分。周瑜用罢晚膳,命手下人掌灯。 “请问都督住哪里去?”手下动问。 “本督出外巡哨。” 手下人提灯笼,出侧营在前领路,沿着江边直往西山而来。路上巡逻小兵纷纷不断,见都督都躬立请安。周瑜将手招招,命他们小心谨慎,自己直到西山脚下。周瑜命手下一起登山了望,来到半山腰站定身躯,远眺对江赤壁,曹营之中火光冲天,照耀如同白昼,江边上刀枪纷纷,营垒迭迭。心里想,如此声势浩大,欲破百万曹兵,不知要花费多少心血。再对自己三江低头一看,虽不及对江,但旗帐整肃,将士精勇,也足以值曹兵百万。周瑜偶尔回头对山下一看,只见西山背后一座大营,营头上一面“粮队官黄”字旗在火光中招展。周瑜想,当时我命黄盖为粮队官,并未付他安营图,老将军久战沙场,安营扎寨不须吩咐。果真不出我之所料,这营头安扎得何等隐蔽。粮草放在这里,不要说曹兵不能看到,即使是自已人不上山也根本看不见,又是何等安全。况且这座营帐安排得如此奥妙,严严实实,水泄不通,我身为大都督也从未见识过这是什么大营。老将军真是老谋深算,我周瑜不及他。好得现在是上半夜,时光尚早,何不去访访老将军,叨教一点老本领。周瑜下得山来。营前小兵迎接都督,进营禀报。 黄盖出营,见都督已到,要紧上前打拱:“大都督,老夫迎接来迟,有礼了。” “老将军少礼。” “大都督请啊!” “请了。” 周瑜走到大营门口,见这座粮营与众不同,营门无数,不知走哪一扇门才对。心里想,走错了营门,在属下面前脸上无光,所以呆呆地顿住了两脚。 黄盖见周瑜踌躇不前,笑在心里。一则也在想着诸葛先生为人正直,并没有骗我,也说明他的用兵胜过周瑜,现在周瑜不懂入门途径,那曹兵更没有本领走进大营。既然都督不识此营,只有我来引他入门。所以,老将军携起周瑜的手,说一声:“大都督,随我而来。” 黄盖与周瑜挽手同行,直往里面而去。一路行来,周瑜只觉路径曲折,方向难辨,标灯营火无数,一片通明。 无多片刻已到中军大帐。黄盖放下座位,两人归座。黄老开口问道:“都督光临粮营,有何赐教?” “本督沿江巡哨到此西山,见老将军的营头扎得奥妙无穷,故而特此前来请教。” “啊!都督,老夫有何能扎此粮营,乃是一人所教。” “敢问是哪位能人所示?” 老将军便将前因后果如此这般地说了个一清二楚。周瑜这才恍献大悟,如梦初醒。顿然,他又心生一计,欲置孔明于死地。 不知黄盖与周瑜说了些什么,周瑜怎样定计谋杀孔明,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回 诸葛亮倚山结寨 周公瑾借刀杀人 黄盖和周瑜坐定以后,手下送茶已毕,黄盖问道:“都督到此何干?” “本督在山上见得粮营奥妙,特来拜望。”周瑜说。 “都督,不提粮营还则罢了,提起粮管气死老夫也。” 老将军性格直爽,心直口快,有啥说啥。 周瑜深知老黄盖的脾气,今日他如此气愤填膺,肯定受了冤屈。因此问他:“老将军怎样?” 黄盖说:“别人都有安营图,唯独我非但没有,而且安扎在什么地方都没有讲明。可是都督要掂掂老夫的斤两?” 周瑜连忙否定:“非也。老将军,本督以为你年纪老,见识广,区区营寨不须关照。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都督,你可知道此营谁人所教?” “哪一个?” “当时我接到令箭,不敢轻慢,又不敢冒昧动问。 想着近来交了一位新朋友,本领不在都督之下。” “何人?” “诸葛亮。” “哦——”怪不着此营如此好,原来黄老将军也与孔明交上了朋友、周瑜听得一肚皮气,心里想,孔明啊孔明!你确有本事,文交鲁踱头,武结黄老头,都是江东举足轻重的头面人物,我要杀你倒是难得很。因此又问道:“诸葛亮便怎样?” “我便到参谋船上去请教军师。他说,做粮队官必须知道敌人有多少大粮。都督,你可知晓曹操有多少粮草?” 周瑜摇摇头说:“不知。” 黄盖便说,敌人共有一百六十万石的大粮屯扎在离赤壁山九十里路的聚铁山,共有四十二员大将、十万军兵镇守。军师叫我扎在此地,万无一失。 周瑜想,这话千真万确,我不上西山,根本不知粮营扎在何方。 黄盖又讲,最后军师给我一张安营图,按此图扎营,敌人无法偷营。即使偶然进去,再也休想跑出来。此营共有九九八十一种走法。我说,六十好几的人学不会了。 军师便教我一种走法,就是刚才进来的走法。这种走法,营中将士都知道,就是刚进营靠左一转弯,靠右一转弯,到达二营;再靠左两个转弯,靠右两个转弯又到三营;再靠左三转弯,靠右三转弯,便到四营,回出去则相反。 这叫进来一二三,出去三二一,讲穿很简单,不说穿始终进不来。 周瑜想,这种营图确实不错,向他索取,日后也好派派用场:“老将军,这张营图可能拿来一看?” 黄盖说:“都督,营图看则何妨,可是这张营图不在这里。” “在哪里?” “老夫扎营之时,早有军师派来的手下人在此等候,一到大营扎完,便将营图拿回去。我问他:“拿回去便怎样?”来人说:“军师吩咐,将营图烧毁,唯恐有人偷学本领。” 周瑜听完此话,气冲牛斗。想你孔明实在厉害,真是神机妙算,鬼神莫测,竟将我心头之事件件桩桩料得一无差错。因在黄盖面前不住发作,他沉吟片刻,若有所思,然后站起身来告别老将军。黄盖将他送出大营,一拱而别。老将军回营。 周瑜跟了提灯的手下人回转大营,到内帐坐定。心里想,既然孔明知道曹操的粮营扎在聚铁山,有四十二员大将,十万大军镇守,我何不命他明日前去劫营?要是他不去,我便以违抗军令治其重罪,将其斩首;如果他去的话定然被曹操所杀。刘备得知孔明被曹操所杀,必将尽起江夏之师为军师报仇。那时,我亦然出兵攻打曹操,两路进兵。这棵既破曹操又杀孔明,一举两得,借曹操的刀杀死诸葛亮,这称谓“借刀杀人之计”。周瑜动好脑筋,安然入睡。一夜无事。 一宵已过,直抵来朝。周瑜用过早点,传令开帐。 帐上起鼓。三声炮响,水、陆、粮三营大将纷纷聚集中军大帐。一方面,周瑜命人去参谋船上相请孔明。然后,周瑜坐出帐来。两旁手下虎威连连;“呼……” “刘表无谋霸业空,纵使曹操下江东。”周瑜中间坐定。两旁文武上前见周瑜:“都督在上,下官有礼!” “末将有礼!……” “众位先生,列位将军,罢了。站过两厢。” “谢都督!”“谢大都督!”众文武退过一旁。 外面孔明上帐。手下传都督之命,到船上相情。诸葛亮自从送走鲁肃之后,处处小心。他想,周瑜曾说过,有事传唤才可上岸,今朝传我,必有大事。什么事呢? 昨日诱我中计未遂,他肯定怀恨在心。再则,周瑜到三江巡视,不见粮营要打听,因为粮草是军中之胆;见了粮营,又要大吃一惊。黄盖是心直口快之人,定然将我的说话全部说给他听,周瑜听了必定要动脑筋杀我。恐怕周瑜今日升帐,又是为了我孔明,须要当心了。 用这样说,是不是将诸葛亮讲得过于离奇,而有点神乎其神呢?其实不然,一点也不奇。有人说,诸葛亮可以上算三千年,下算三千年,这种说法是故意夸大,把诸葛亮神化了。从当时的历史条件看,生产力水平十分低下,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社会的变迁和发展不大显著。因此,作为当时的一个大政治家、大军事家,要判定一个人和一件事以及预测数十年的心理和变化,或许是可能的。就拿诸葛亮六出祁山为例,当时他病倒在祁山大营,临终前,他命一员大将名郤真速速赶去成都告知幼主刘禅,说我已故,我死之后,由蒋琬代理丞相。 郤真飞马赶奔成都觑见万岁,说丞相将逝,他命蒋琬代理丞相。不料后主却是一个昏君,他同郤真,蒋琬死后代理丞相是哪一个。郤真说不知道。刘禅命他赶快回去问丞相。郤真赶回祁山,听说丞相刚刚咽气,郤真想,万岁叫我来向丞相,可是他已去世,叫我如何回复万岁呢?因此,郤真跪倒在丞相床前放声大哭。哪里知道,床上的丞相开口了:“郤真。”郤将军听得丞相回过气来,要紧答应:“丞相。”诸葛亮说:“我料你还要回来,所以在此等你。”——死人等活人,只有诸葛亮。 郤真要紧问道:“丞相,万岁问你,蒋琬死后,叫哪个代理丞相?”诸葛亮说:“费文伟。”郤真想我回去回复万岁,倘然后主问费文伟死后,哪个代理?我再赶到祁山,恐怕自己性命也不保了。因此索性问个明白:“丞相,费文伟死后,由谁代理?”连问三遍,不见回音,诸葛亮果真去世的了。其实等到费文伟故世,不需要人代理了,因为汉室已亡,晋朝建立了。说明诸葛亮他料到生前生后事,眼前的事情他能了如指掌。 诸葛亮摆渡上岸,一路来到陆营大帐,见周瑜已经坐在那里。因此,场面上还是礼尚往来,安然无事。他到周瑜面前把手一拱:“都督在上,亮见都督。” “啊!先生坐了。” “告坐。” 孔明坐定,一手撩须,一手羽扇轻摇,闭目养神,等候周瑜开口。 周瑜当然也明白孔明是个聪明人,我一上来就同他讲,他必然有防备之心。我只有先与文武谈话,冷不防再说上去。“啊!众位先生,列位将军。” “都督啊——” “曹操兵多将广,我军若要取胜,定要用计。两旁可有破敌之计么?” 两旁文武一个个你对我看,我对你望,面面相觑,不知所云。周瑜料定两旁文武没有一计。所以他回转头来,对着孔明:“先生。” 诸葛亮早有思想准备,心里想,召集文武是假,害我孔明是真。老实讲,一拳来,一脚去,你叫我先生,我称你都督:“大都督。” “好奇啊!” “啊!奇在何处?”看你奇出点什么花样来。 “当年袁绍七十万人马,曹操只有七万军兵,怎样七万杀败七十万。此乃何故啊?” 孔明一听便知,周瑜不安好心,企图借刀杀人,好一条毒计!心里想,七万兵杀败七十万的事,不要说你心里一清二白,即使天下百姓都是家喻户晓,众所周知。这是三国时期的一大战役.当时,曹操战河北袁绍,两军对峙,无法取胜。袁绍手下有位大夫,名叫许攸,与曹操是同乡。他在袁绍面前献计,劝袁绍发兵,把曹操的大粮烧尽,则曹兵不战自退,这里再驱兵掩杀,一举可胜曹操。袁绍若用许攸之计,必能大获全胜。所说袁绍是个无用之人,忠奸不明,良莠不辨,好话坏话分不清。非但不用许攸之计,反而疑心他与曹操暗中交通,要将许攸斩首。经众文武讨情,方才告免、许攸一气之下投奔曹操。曹操见许攸归顺自己,十分高兴:自己又得一良材。许攸问曹操,营中可有多少粮草。曹操生平多疑,恐怕他是诈降,前来探听虚实,也明知许攸不会相信自己的话,笑着说:“我有十年余粮。”许攸笑道:“自古以来,从未听得营中带有十年粮草,此乃诓言,不可信。到底有多少?”曹操说:“实不相瞒,还有三年余粮。”许攸摇头说道:“望丞相实言相告。”曹操又道:“还有一年余粮。”许攸哈哈大笑:“丞相屯兵河北已久,料你粮草所剩无几,哪来一年大粮!”曹操说:“还有六个月。”许攸对曹操说:“丞相从十年说到六个月,讨价还价;依我之见,没有六个月可等了。” 曹操已知许攸才能不小,今后是我帐上有力的参谋,但又不敢亮底牌,能骗多少骗他多少。说道:“我还有—月大粮。”许攸说:“丞相,我到此自有道理,望丞相明告。”曹操道:“大粮还可支敷十天。”许攸听到这里,动了气,说一声:“告退了!”站起身来要走。曹操连忙叫住许攸,“我还有三天之粮。”许攸还是不肯相信,“十年已说剩了三天,我想这三天中还要大打一个折扣。”曹操见事情实在瞒不过他,只得和盘托出:“许攸,你到此地可是真心助我?”许攸说:“望丞相打听,我曾献计与本初,他非但不用,反倒要杀我。为此特来投顺明公。”曹操这才尽释前嫌,说道:“我只剩下今晚一间的大粮了。要是明天粮草不到,我准备收兵回皇城。” 曹操何等奸猾,把一夜之粮说成十年余粮。 许攸见曹操透露真言,也放心地献上一计,对曹操说:“丞相,一夜之粮便可尽取河北数郡。”曹操听得此话,正中下怀,忙动问道:“有何妙计?”许攸说:“袁本初七十万兵所用大粮皆屯在乌巢。丞相今夜命人去乌巢放火烧粮。袁绍手下将士虽多,皆是无谋之辈,人心涣散。眼见大粮被焚,军心必乱,不战自溃。丞相乘胜而进,河北尽在掌握之中矣!”同样一条计,献给曹操,曹操就识货,就用此计。曹操命将士们饱餐一顿,整饬军队,遂遣许褚、张辽等十员大将前往诔步倭浮?结果,曹操势如破竹,一仗倾覆袁绍霸业,踏平河北。 以少胜多,至今传诵。 孔明心里明白,周瑜这话的意思是要我自告奋勇地承担下来。我与黄盖讲了曹操吃粮所在,周瑜就在这粮草上谋算我的性命。他既然已经开口问我,说明早有预谋,势在必行,不怕我不允。我要动曹操粮草的脑筋,就不象曹操乌巢劫粮那么容易了。因此,装得好象不懂的样子,对周瑜说:“都督,曹操用许攸之计,劫乌巢之粮,使袁绍断粮绝草,故而一败涂地。” “真是妙计也!本督如今欲劫曹操之粮,先生看来如何?” “妙计!妙计也!”只得和他的调。 周瑜听得孔明连声叫妙,心中暗喜。忙拔令在手,对两旁一看:“哪位将军往聚铁山劫粮?” 两旁战将听说去聚铁山劫粮,心里都在想,我们长江作战,个个踊跃,若说劫粮,则劳而无功,人人不愿。 因此两旁声息全无。 孔明想,周瑜啊!有话直说,何必转弯抹角。老实说,江东人没有一个大将肯去送死,唯有我肯冒这种风险。 周瑜早已料到这些大将都不敢接令,因此转过身来,面对诸葛亮:“啊!先生。” 孔明想,果然容不下现我。回答道:“大都督。” “两国联兵,还望先生相助一臂之力,往聚铁山劫粮可好?” 先生想,什么好不好!不好也只能说好,不答应定然作违命论处,被他杀头。孔明回头对鲁肃看看,只见他头摇得象货郎鼓,叫我不可答应。孔明明白,今日性命危险,不接令死在目前,接了令不等到明早也要阵亡。 还是答应下来,尚可多活一会,所谓“生在阳间一刻,胜死阴府千年”,“好死不如恶活”。 “亮愿效大马之劳。”说罢,接令到手。 “先生要带多少兵?” 孔明只得在心中苦笑几声。我又不是战将,带了兵也无法冲锋陷阵。你周瑜只调兵不遣将,纵使兵卒再多,充其量也不过是做炮灰,多进一些死尸过江。反过来说,你周瑜假使不发一兵一卒,我也只好去劫粮。我索性做一个外行,看你给我多少兵。 周瑜他也在动脑筋:我手下的大将都是名将,此去劫粮是专为孔明设下的陷阱,派些兵去,算我周瑜作为孔明的殉葬品,大将无论如何不舍得叫他们去送死。就是小兵我也不能多给他,名日劫粮,实是送死,人死得越少越好。看来至少要有一千小兵孔明才肯劫粮。想到此地,周瑜也不考虑一下劫粮成功与否,便对孔明说:“先生,过江多带三军恐有不便,一千三军够否?” 这种话亏得周瑜说得出,聚铁山粮台上大将四十二员,曹兵十万,这里只有一千小兵,如何抵敌。这笔帐怎样算法?孔明想,就只当我带领一千三军去劫粮,如何抵抗四十二员将、十万兵,这且不去管它。退一万步讲,假设粮队上只有米,没有人,一千三军每人背一石米,也只能动到一千石;背十石,只有一万石;上山下山步履艰难,就算人人都是身材魁梧的大力士,每人背三石也背不了许多,现在聚铁山有大粮一百六十万石,这些人要背多少日子才能将大粮劫完?况且曹操在赤壁又不是死人,由你搬运不管事。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不过我在此身不由己,尽管少,也不与他争,就算翻了一倍也只有二千小兵。还是做得漂亮一点,总归劫不到大粮,何必争多嫌少,乐得器量大,反话说到底,触触他的跟霉头。“足够了,足够了。”意思是太多了,还可以少一点。 周瑜信以为真,懊悔自己气派太大,刚才给他五百兵可能差不多。 你想,周瑜的心肠多么黑,欲置孔明于死地,他是不择手段。但是孔明也不是好弄的,他有办法在大家的意料之外绝处逢生,逢凶化吉。 “都督,本军师虽则带兵一千,但是要准备三、五千,让本军师从中一个个地挑选。”孔明说。 周瑜想,从未听到过有这样点兵的。好在小兵之中也点不出什么名堂来,乐得慷慨点。因此点首道:“听便军师。” 孔明起身告辞,手捧令箭下得大帐,口中还在自言自语道:“破曹兵百万,谁料诸葛亮立此大功!” 周瑜听得孔明的自说自话,也不搭话,转念道:对! 劫粮成功确是莫大之功,可借不待成功便要成仁。周瑜见孔明退出,随即传令退帐。文武各自回营。 鲁肃跟随周瑜到寝帐,忙问道:都督,为何命孔明前去劫粮?” “此乃本督一条借刀杀人之计。” “唉!都督缘何又要杀他呢?” 周瑜想起刚才孔明那种临危不惧、镇定自若的神态,不禁又有些奇怪起来。看来孔明非但不担心失败,而且还胸有成竹。他明知是计,却又不顾性命。好大喜功,这人实在不可理解。他也不回答鲁肃的问话,疑惑不解地问鲁肃道:“子敬,尔看孔明劫粮可能成功么?” 鲁肃也在为孔明的安5忧。心想,难道孔明真的不怕死么?可能他有护身之法。一边回答说:“都督,下官看来,劫粮定然成功。” “怎见得?” “当年孔明只有九百五十兵,能烧博望、新野,败曹兵二十万。何况眼下有一千三军,个个精勇,岂不是成功在即!” 孔明的用兵,周瑜早有听闻,真是以一挡百。况且孔明要在三、五千兵卒中精心挑选,更是锐利无比。心想,何不命鲁肃去打听一下孔明如何点兵,我就可以知道他用什么计策去劫粮。“子敬,既然这样,尔与我到江边去打听一下孔明如何点兵,如何向对江进兵。回来告知本督。” “啧啧啧!”鲁肃本当要去看一个仔细,现在周瑜命他前往,他二话没说,转身便走。 “尔千万不要与他交谈。”周瑜又叮嘱一遍。 “下官明白。”鲁肃嘴里讲明白,到了江边,见孔明这样点兵,早已忘了周瑜的关照,同孔明大攀谈。而且还掮了一个大木梢给周瑜。这是周瑜万万料不到的。 鲁肃快步流星来到江边,下一条小船,在参谋船不远的地方停靠,看过去十分清楚。 孔明接了令箭回到船上。王四看见军师手中的令箭,要紧问道:“军师,捧令干什么?” “奉命曹营劫粮。” “带多少大将?” “一将全无。只带一千三军。” 王四虽然是船上人,在于戈不息、战祸滋蔓的年代里,这一点点军事常识还能懂得。他听了一吓,觉得兵力大小好似飞蛾扑灯,玩火。 “军师,一千三军如何去劫粮?”王四倒替先生捏着一把冷汗。 “不必多问,速去命军政官到此。” 王四出舱,叫来一位军政官到此参谋船上,然后在船头放好座位一只,先生坐定。 军政官上前,见孔明手捧令箭一支,不敢怠慢,见过孔明:“军师,军政在。” “亮奉令劫粮,带兵一千,尔速去调兵三千到此。 待本军师从中一个一个挑选。” “是!”军政官不懂这位走马上任的军师调兵遣将的规矩,心里想,我做了这许多年军政官,从未碰到过这样点兵的主将。要是带兵十万八万也照这样的点法,不等点好,敌人已经杀到了眼皮底下了。正因为你是江夏刘备手下的军师,又是我主孙权的嘉宾,得罪你不起。所以,这军政官接过孔明手中的将令,来到甘宁水营上调兵三千,回来交令。 诸葛亮将令箭在舱中插好,命军政官退走。然后吩咐手下准备十几条战船停靠在参谋船的左首里,等会儿将选中的兵士,就叫他们跳到空船上去。 不一会,三千水军驾着几十条大船朝这里驶来。孔明传令停靠在参谋船的右首里。孔明的船就在重船和空部中间,准备点兵。 再说,停在江边的那条小船上的鲁肃远远望见这里人声鼎沸,船只拥挤,一点不象点兵,倒有点象在发饷。心里想,不知孔明怎样点法。 孔明在参谋船上尽管呼么喝六忙个不停,然而冷眼里早已望到了小船上的鲁肃,知道他是来偷看我点兵的,所以也当作没有看见鲁肃。心里却在想,周瑜心狠手辣要我的头,看来不给他不行。今日点兵是假,用计活命是真,我的一条性命全部托付在点兵上,盼望你鲁肃上我当,到我船上大攀谈,则我的性命还有希望。 这班水兵,根本不明白诸葛亮的意图,听说要在三千人中挑选一千个,大家议论纷纷,说短道长。张三说:“老哥啊,我们都是鄱阳湖训练出来的精壮水军,都督常常夸奖我们,怎么这位军师还要挑三拣四?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么?”旁边的李四说:“兄弟,这位军师也算刘备手下的大人物,怎么会这样外行点兵?我看他是徒有虚名,本领不及我家都督。”还有人说:“诸葛亮用兵如神,曹操也见他惧怕几分。我们不要小看了他。我们不管他怎样点兵,人人要昂首挺胸,个个要精神饱满,绝不能丢了我家大都督的面子。”周围的人听得这般说,都齐声应和:“对!对!对啊——”这些小兵都在想,诸葛亮是刘备的人虽然说联兵破曹,与我们总归不好算自己人。今天我们都不能落选,落选就意味着不精壮,是酒囊饭袋,要被诸葛亮笑话。老实说,精壮不精壮,外表是看不出的,本领要在战场上才见高低。可是今天诸葛亮外行点兵,以为我们是蹩脚货。那末,我们只有做些精壮的动作出来。因此这些小兵都不约而同地手抱钢刀,屏住呼吸,挺胸凸肚,瞪眼竖耳,等候这位先生点兵。 孔明见此光景,心中好笑。想想今天倒是要请你们协助配合,倘然一个个垂头丧气,没精打采,我这点兵就点不下去。不过也不要人人涨得面红耳赤。孔明想,让我快点点兵吧,不然有些气短的要一命呜呼哉。因此抬头对面前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小兵屏得眼睛发定,脸上青筋暴起。 就用羽扇柄朝他一指,说道:“来!” 经孔明这么一指,那只船里的小兵象滚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大家都以为先生看中了自己,所以你争我夺,都要想跳到参谋官船上,一时争执不下:“是我!”“是我!” 其中一个小兵较伶俐,两手分开前面几个小兵,张开喉咙叫道:“军师,可是我否?”孔明想,这样就可以弄清到底是谁了。对着问话的小兵摇摇头:“非也。”小兵退下。 后面一个接一个都问过,都不是。后来那个被孔明点中的小兵踏出,孔明方才点头说是。这个小兵浑身骨头轻,心里想,三千之中,我被第一个点中,真是天大地大的光彩。 只见他两足一蹬,一个箭步跃过三丈来阔的水面,跳到参谋船上。 孔明一看,心中暗暗称赞:江东水军锐不可当!一个小小的水兵能有这点本领,想必一般大将也未必能跳得这么远。难怪江东三世基业无人动摇,原来兵精将勇,实胜过长江天堑。 这个小兵来到孔明面前,双膝跪下:“军师,小的在。” 说完,喘息未停。 “哪里营上?”孔明问。 “小的在头营上红旗队第一队。” “家住何间?” “长沙。” 江东兵不一定全是江东人。正象曹操手下文官武将一样,各处都有。 “今年几岁了?” “小的今年三十岁了。” 人到中年,三十而立,正是精壮时期。可是孔明把头一摇,叹了一口气:“呀!惜乎啊!惜乎!” 小兵听说“惜乎”两字,知道在自己的年龄上出了差错,心里想,三十岁的人,正是血气方刚,有什么可惜的呢? 诸葛亮接着说:“年到三十,血气已衰,非为精壮,退过一旁。” 小兵听得这番说话,士气一落千丈,来时雄赳赳,去时灰溜溜,从别的船上绕过去,在原来的地方站好。四周的弟兄连忙汇聚过来问他:“我的哥,军师说些什么?” 这个小兵有气无力地说:“军师说,年过三十已算衰老,不中用的了。”大家想,大概军师欢喜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 孔明重又观望水军,见一个小兵也在不顾性命地屏息,指着他道:“来!” 这个小兵也是身手不凡,双足一踮,身轻如燕,一步蹿上参谋船,来到船头。“小的在。” “家住哪里?” “南徐。”是个本地人。 “今年几岁了?” 这小兵脑子反应也很快,刚才听说三十岁就嫌老了,我就说得小些:“小的今年一十九岁,一十九岁。”他连说两遍,以此来暗示自己年轻力壮,血气方刚。 不料孔明又是长叹一声:“唉!惜乎啊!惜乎!” 这小兵想,完了,被他这连声惜乎,我的霉头触足。 三十岁嫌老,十九岁不知又有什么说法。 “年未满廿,血气尚弱。非为精壮,退过一旁。”孔明说。 嘿嘿!一下子又太小了,倒说十九岁血气还未养足,真正气煞人。这小兵受了一肚子的气回到原地。 孔明又将手中羽扇一指:“来!” “是!”一个小兵蹿到参谋船上。“军师,小的在。” “今年几岁了?” 老规矩,一上来就问年纪。小兵想,三十说老,十九说小,我来个不偏不倚。“军师,小的今年二十五岁,二十五岁了、”说完,对孔明看看,二十五岁可中你的意? 先生想,这个小兵倒很聪明,鉴貌辨色,随机应变,以为二十五岁稳中我的意。让我来盘问一下:“家中可有别人?” “上无兄嫂,下无弟妹,只有一个老母。” “老母今年几岁了?” “六十八岁。” 孔明想,娘六十八岁,儿子二十五岁,相差这么大。 虽则也有老来得子的,但毕竟少得很。着来这小兵是个滑头。 原来这个小兵把自己的年龄缩小了好几岁,没有将娘亲的岁数也说小些,所以说谎说出了漏洞来了。 “老母依靠哪一个?”孔明问。 这小兵双手朝胸貌一拍:“依靠小的。” “唉!”孔明叹了一口气,顿了一顿。 小兵想,不好了!恐怕这纰漏要出在老娘身上,故而呆在船头,两眼盯着孔明,不敢大声喘息,听他说些什么。 “惜乎啊!惜乎!沙场难免阵前亡。尔若有三长两短,老母依托哪一个?一命有关两命,非为精壮,退过一旁。” 这小兵听完,心想,果真被老娘拖住后脚。军师说,儿子一死,老娘饿煞,一个变两个。照你这样说法,当兵的人要死得家中老鼠都没有,寸草不留,方能投身沙场。 再一想,孔明倒是为我老娘着想,心地善良。虽然没有选中,心里倒也高兴,所以就立刻退回原地。 这时,孔明也在想,点到现在一个都没有点着,再不点着个把,小兵们也要泄气了。其实他心里在想,鲁肃,你怎么还不来?先生又把羽扇一拍:“来!” 一个小兵跳了过来:“小的在。” “今年几岁了?” “二十五岁。”小兵想,看来说二十五岁最妥当,既年轻,又血气方刚。因为刚才的小兵已说过,军师没有在年龄上找岔子。 “家中还有何人?” “六亲无靠。” 好!这小兵爽气。无牵无挂,生死无人过问。孔明想,看在这个份上,就点中你。因此,翘起一个大拇指对着小兵称赞道:“精壮!精壮!实是精壮!站到那边去。”后用羽扇柄朝左首里空船上指过去。 小兵听得军师已将他点中,浑身是劲,他手持一把刀,朝着那边空船上神气活现、大摇大摇地走去,好象在这三千军中,就数他第一个精壮。不过在这只空船上站了好久,不见第二个人站过来,这小兵也没有劲了。心里想,我这个精壮是靠“六亲无靠”换来的。就只有我一个人精壮又有什么意思?难道劫粮叫我一个人去?心里倒有点不寒自栗。 鲁肃看到这里么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想,这些水军都是大都督亲自操练的,说不上举世无双,也好算当前的一支劲旅。现在被诸葛亮横点竖点,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只点中一个小兵,这不是在心捉弄小兵么?这样糟蹋精壮,我在旁于心何忍?再一想,大概孔明用兵精通,点兵是外行,让我上前和他谈谈,帮他一起点兵。鲁肃想到这里,将周瑜刚才的叮嘱抛入九天云外。忙叫手下喊住诸葛亮。 手下奉命,双手合成个“喇叭”形状,放声喊道:“军师嗳!请停一停,我家鲁老有话对你说。” 孔明听到喊声,双目斜瞟,望到小船上的鲁肃向大船靠近。孔明暗叫一声:“好!踱头上当。”对着小船喊道:“来啊!” “来了。”鲁肃忙应和道,一边靠拢大船,然后上船到孔明面前。 “大夫到来何事?”孔明起身边问边向舱中走去。 “下官问你劫粮能成功与否?”两人进舱坐定,鲁肃连忙问孔明。 “别人不成,唯有本军师马到成功。劫粮回来与大夫畅饮贺功喜酒。” 鲁肃想,不要白日做梦了!你此去劫粮,必死无疑。 说道:“军师,一千兵岂能劫粮?” “本军师并非去劫粮。” 鲁肃想,这又奇怪了,明明周瑜发令劫粮,你在大帐接令,怎么现在又不是去劫粮了呢?你不去劫粮,难道命你去赴宴饮酒?要紧问孔明:“军师不去劫粮便怎样?” “本军师到今宵三更时分,备下曲筒火箭、火药包、用火器具等,偷至放人粮窟,趁敌人不防,把大粮烧一个干净。明说劫粮,其实是烧粮。大夫你说成功否?” 鲁肃想,劫粮并非一定要去偷盗,只要烧毁、破坏,都在劫粮的范围内。再说,孔明的火攻确是厉害,被他烧着,人都来不及逃,何况这一座粮山如此庞大,一时如何能够幸免!更兼曹兵数遭火灾,已被诸葛亮吓破了胆,更无大将敢与他抵敌。况且此番是孔明出击,偷袭粮寨,神不知,鬼不觉,放了火就跑,等到曹操闻讯,从赤壁赶到聚铁山,孔明已经逃得无影无踪。鲁肃越想,越感到此番劫粮必定大告成功。莫怪他要在三千军兵中精心挑选,以便放火后能迅速逃跑。看来一千兵是绰绰有余了。但鲁肃又问孔明道.“军师,曹操常劫他人之粮,岂有不防别人劫他之粮?” “反而不防。”孔明十分肯定地回答。 “怎见得?” “常言道:‘作窃之家,哪有备窃之理?’”做贼的人常偷别人的来西,从来不防备别人也要偷他的东西。曹操一向善于断人粮道,我今日就要去绝他之粮。 “哈哈!佩服!佩服!下官告退了。” “望大夫在周郎面前不必多言。”明知你鲁肃心直口快,肯定要把我的话传给周瑜听,所以特地关照你一声。 “明白了。” 鲁肃答应一声,要紧匆匆弃舟登岸,赶奔大帐去见周瑜。 孔明见鲁肃上岸离去,片刻之间,将一千水军点满,命其余二千小兵回营,这里准备起锚开船。其实孔明哪里是开船,他是在等候鲁肃再次回来。倘然一开船,就等于去送死。 再说鲁肃脚底生风,急急来到大营寝帐。周瑜见他回来,忙打听消息:“子敬,孔明怎样点兵,如何往敌营劫粮,尔可打听明白?” “大都督,孔明如此点兵,看得下官怒气冲天,上船同他评理。” 周瑜想,孔明的点兵法倒是第一次听见。但我叫你去打听消息不要多说多话,怎么又跑到他的船上去了呢?问道:“谈些什么?” “我问他劫粮可成功否?他说,‘别人不成,唯有我马到成功。’成功回来,还要与下官畅饮贺功喜酒。” “一千三军岂能成功?” “孔明他并非去劫粮。他到今夜三更时,准备喷筒火箭、火药包、用火器具等,到敌人粮营上,趁敌人不防之际,放一把大火,将大粮烧一个干净。明说劫粮,实则烧粮。你想,他善用火攻,岂不是成功在即?” 周瑜听完,恍然大悟。莫怪他刚才下帐时说:“破曹兵百万,谁料诸葛亮立此大功。”我原想叫他去将大粮偷来,不料他别出心裁去烧粮。偷粮是劫粮,烧粮也是劫粮,这一点我没有想到,被他钻了空子,立此奇功。今日既然杀他不成,那末功劳不能被他得天独厚,同样去放一把火,他去,他得功劳;我去,功劳归于我。粮是军中之胆,大粮被烧,曹操必败。一旦被孔明立此大功,日后江东百姓肯定这样说:“破曹之功,全仗诸葛亮一把大火。”甚至有人会说:“周瑜虽好,哪及诸葛亮的用兵!没有诸葛亮,周瑜还可独掌江东大权;有了诸葛亮,那就相形见绌的了。” 这样,岂非反将我以往的功劳被通盘否定?周瑜想到这里,又问:“子敬,曹操常劫他人之粮,哪有不防别人劫他之粮?” “反而不防。” “何以见得?” “这叫‘作窃之家,哪有备窃之理?’” 周瑜想,孔明就是比我想得要深一层,各处都想得周密细致。这样看来,一定不能让他去。快点叫鲁肃再去一趟参谋船,将令箭收回来,说道:“子敬,你速去参谋船上,把将令收取回来。本督带兵一万,命韩、周、徐、丁四将,前往聚铁山劫粮。”心里还在想,孔明带一千兵能成功,我带一万兵,再有韩当、周泰、徐盛、丁奉四员大将,成功更有保障。 鲁肃听到周瑜又要收回成命,心里想,都督啊,你的心迹不好。人家孔明不避刀枪,为我江东出力。要去立功,你听说放火烧粮,就要夺取他的功劳,收回将令。如今,孔明他会怎么想呢?既有现在,何必刚才?不过再反过来一想,周瑜的做法也有道理,一样的一桩大功十分容易,何必叫他去。吴、刘联兵,主要责任在于我们江东,孔明是刘备手下人,不过相助罢了。我们江东要干这一件事,烧这些大粮,还是有这点能力的。再说,烧大粮,破曹操,这个功劳我们应该去得,不必惊动孔明。鲁肃想完,转身向江边走去。 望着远去的鲁肃的背影,周瑜心急火燎,考虑着孔明肯不肯将令箭交回。其实不必担心,孔明面对无法解脱之厄,见你周瑜不识好大喜功之恶果,甘愿到鬼门关去抢一桩乌有之功,岂有不放之理? 鲁肃一路急走,来到江边,正巧此时孔明传令开船。 只见孔明站立船头,鲁肃要紧喊道:“啊!军师且慢。请停下,下官来了。” 孔明早巳料到鲁肃要回转江边,现在果然望见了他,所以故意传令开船。鲁肃见此情景,急忙呼唤停下。孔明听得他的呼喊之声,他故意装得行军仓促,对鲁肃摇摇手:“回来再谈吧。” 但是老实人急煞了,心想,都督已经回心转意了,用不着你去了。所以连连喊叫:“先生且慢!军师慢走!” “贻误军机,本军师吃罪不起。”孔明一面说,一面关照手下停船。 鲁肃乘小船过来,跨上大船。两人进舱坐定。孔明开口问:“大夫去又复来,何事?” 鲁肃哈哈大笑,只是不作声,两只眼睛射牢了供在台上的令箭。孔明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已经有数了。但是又一本正经地催问;“到来何事?快讲!” 鲁肃在无形中帮了孔明的忙,他还以为给孔明穿了小鞋,故而难以启齿,吞吞吐吐。他想,你叫我在周瑜面前不要多说,我却先对周瑜讲了。现在命我收回令箭,抢去劫粮大功,真有点对不起朋友。他呆了一会,只得硬着头皮对孔明说:“军师,都督要将令箭收回去了。” 孔明想,好哇!现在完全脱离了虎口,脑袋保住了! 因此他心一定,做功十足:“亮命你在都督面前不必多言,缘何节外生枝。” 鲁肃难以为倩,对着孔明讪讪的笑道:“嘿嘿,下官未曾多说。” “本军师一桩极大的功劳,断送在你的身上。”其实是:今日一场杀生之祸,幸得你来回奔波而解脱了,这是你的功劳!不过,这个木梢还是要你掮回去的。“若令箭不给你拿去,以为本军师为难足下。”孔明又说。 “是是是啊!”鲁肃唯唯喏喏在和调。 孔明把令箭从台上拿起,见鲁肃伸手来接,刚要交付,又将令箭缩回。嘴里说一声:“慢!” “为何?” 孔明想,令箭虽然给你拿了去,但话要说明白,我没有一点责任,都是周瑜在出尔反尔,一切与我无涉。又因为你欢喜掮木梢,今天也要吓唬吓唬你。“令箭大夫拿去,本军师一切不管了。” 鲁肃还不知孔明的“金蝉脱壳计”,想着周瑜耍的就是这支令箭。既然令箭到手,当然我负责任。故而他双手拍着胸脯说:“一切由下官负责!” 先生暗中好笑:你这胸脯不要拍得过早,等一会真相大白时,叫你懊悔都来不及。他随手将令箭递与鲁肃。鲁肃接令,藏进袍袖,起身对孔明双手拱拱:“下官告退了。” “慢!请问大夫,劫粮可要去否?” 鲁肃笑笑,回答说:“嘿嘿,要的。” “谁人带兵?” “我家大都督。” “带多少兵将?” “带兵一万,大将四员。” 先生想,我只有一千兵,他要一万;我一无大将,他要四员,企图巧夺天功为己在,真是存心不良。孔明将面孔一板:“大夫,速命都督不去为妙!” “要是去呢?” “凶多吉少,有死无生。” “一万三军……” “十万也无用!” “韩、周、徐、丁四员上将……” “十员也无益!” “放火烧粮……” “难以成功!” “难道定要军师去才能成功?” “实不相瞒,本军师去也无济于事。” “啊哟——”鲁肃想,刚才还说马到成功,现在却说去了要送命,这里大有文章。他感到自己肩上分量不轻,好象自己又掮了木梢。不过再一想,不可能!明明见你开船发兵,信心百倍。大概他去不成了,就用话来吓我。因此问道:“军师曾言:‘作窃之家,哪有备窃之理’。” “尔差矣。本军师讲:‘作窃之家,哪有被窃之理’。” “备?” “被!” 听孔明这么一讲,鲁肃全然明白。一字之差,意思完全不同。就是说,做贼的人,怎么会被人偷窃?做贼防贼,这是大家都懂的。鲁肃想,我又上当了,刚才胸脯拍得响,将一切责任都承担下来,现在怎么办呢? 孔明见鲁肃呆着不响,又说道:“大夫,尔去转言周郎,我命在于天,公瑾难以算计,还是速速同曹操交战吧! 再见了。” 孔明说罢,朝鲁肃拱一拱手,往后舱而去。 鲁肃心里想,你同我再见,我对谁去再见呢?他一路出舱而来。老实人掮了几次木梢,也学乖了。他以为,这个木梢人人都看不穿,都要上当的。既然现在上了当,要考虑一下如何回复周瑜。他把自己当作一个经济人,今日的这批货色已进门,看来要蚀本,马上转手去贩掉。贩给谁呢?当然只有贩给老主顾。这木梢开头是周瑜叫我掮的,我送到孔明处,他不要,我只有还给周瑜。鲁肃想好之后,进得大营寝帐,来见周瑜。 周期正焦急地等着回音,见鲁肃神色不安、满脸晦气的样子,估计他没有将令箭收回,忙上前叫道:“子敬,尔竟来了。” “来了。”鲁肃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令取回了么?” “取到了。” “在哪里?” “哈哈哈!在这里。”肃从袖口中摸出将令,呈回周瑜:“都督,将令在此。” “拿来!”周瑜喜出望外,要想伸手去接。 “慢!” “啊?!”周瑜忙将手缩转。 “都督啊,令箭乃是你令我去取的。今令箭已拿到,交还与你,下官一切不管了。”鲁肃学着孔明的说话。 周瑜想,何必如此胆小怕事呢?我叫你去取回令箭,应该由我负责。现在令箭已取回,功劳非小,让我来壮壮他的胆。因此,周瑜拍着胸脯说:“一切由本督作主。” 鲁肃见周瑜将木梢收回,暗想道:你与我一样,后悔莫及。我就是拍了一拍,弄得如此狼狈。所以把令箭呈给周瑜,心里顿觉轻松。 周瑜接令在手,吩咐说:“子敬,与本督调兵一万、韩、周、徐、丁四将。” “要他何用?” “本行前往聚铁山劫粮。” “都督,还是不去为妙。” 刚才见你兴冲冲而去,又见你软绵绵而回,现在的说话又是吞吞吐吐,十分不对头,不知到孔明那中了什么邪,也学得阴阳怪气。周瑜说:“本督有一万三军,岂有不成功之理?” “十万也无用!” “还有四员上将!” “十员也无益!” “本督效学孔明去放火。” “难以成功。” “难道非要孔明去才能成功么?”周瑜想,怎么这踱头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专打退堂鼓,与我作起对来? “都督,实不相瞒,他去也要丧身的。” 既然大粮烧不成,为何不早些与我讲,非要我问一声,你答一句,叫我拍胸脯当不可?不过有一句话我记得清楚,你也赖不掉。所以又说:“子敬讲的:‘作窃之家,哪有备窃之理’。” 鲁肃对他笑笑:我们上当就上在这句话上,这也是孔明说话的奥妙所在。回答说:“都督,下官刚才讲的:‘作窃之家,哪有被窃之理。’对否?” “备?” “被。” 好一个“被”字,竟然偷梁换柱,实是妙计!周瑜想,这种刁钻的说法,鲁肃是想不出来的,肯定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要紧问:“这许多说话是哪一个讲的啊?” “实言相告,全是诸葛亮所讲。”我是出名的老实人,哪里讲得出这种话来。 “唉!孔明啊孔明,本督不杀尔孔明,非为人也!” “都督,孔明说;他命在于天,都督难以算计,速速与曹操交战。再见了!”说罢,对周瑜一拱到底,转身就跑。就象做完生意一样,唯恐他人东算西算要算出纰漏出来。 二番杀孔明都成了泡影,枉费了这几天的心机。但是他根本无心与曹操交战,还在想第三条计策。周瑜插好令箭,在帐内走来踱去,苦思冥想。忽而外面小兵进来禀报:“都督,今有樊口山刘皇叔命孙乾孙大夫前来犒赏三军。” 周瑜得报刘备派人前来三江犒赏三军,拍案而起,顿生一计。心想,前几天命诸葛瑾去劝降孔明,孔明不愿弃刘备,他是有志之士,一旦投主,他要尽忠报效到底。现在看来机会到了,我将刘备诱到三江,将其杀死,孔明没有了主人,定会投顺江东。既然杀孔明未遂,就先杀刘备。 刘备一死;孔明不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吗?这叫“倒木尽根之计”,也称为“断水绝源之计”。再者,杀了刘备,整个江夏群龙无首,必有大将投靠江东,任凭关、张如何了得,只得望洋兴叹。周瑜打定主意,一声吩咐:“来!传话相请。” 再说,孙乾怎么会突然来到江东的呢?原来,刘备听从孔明之言,闻得三江周瑜扎兵,他便带兵到樊口山屯扎。 不料孔明走了这许多日子,杳无音信,因此感到忐忑不按。 他想,孔明是今年三月里出山的,到我手下不过半年有余,虽说我俩君臣情趣相得,然而毕竟时间太短,人心难测。我刘备目前还很穷,不能与江东的孙权相比。他去江东后,迄今音信渺茫,想必他在江东深得孙权器重,每日宴筵相伴,花天酒地,享尽人间欢乐。况且他的兄长在孙权手下也十分得宠,此番弟兄相聚,更是难割手足之请,早已嫌我穷刘备家底薄,将我忘记了。所以近日里来,刘备辗转反侧,寝食不安,就命孙乾去三江口,明说犒赏三军,实则是要把孔明带回江夏。我刘备穷虽穷,但汉事要兴,迫切需要象孔明这种人来辅佐,不要想得家当,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将孔明送给孙权。 其实,孔明在江东的日子也不比你刘备好过,虽则重掌兵权,实际上被人监禁在船上,行动不便,无时无刻不在提防别人暗算。哪知道孔明受屈,却被周瑜一个可乘之机,要在刘备的脑袋上动脑筋。 未知周瑜设下什么圈套,刘备怎样过江遭害,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三回 东吴临江宴刘备 樊口秉烛聚文武 却说周瑜在帐中盘算着害刘备的计策,传令手下相请公侯大夫。不一会,孙乾来到中军大帐,见面前此人这般的冠袍装束,心内便猜测到此人必是周瑜,所以踏上一步,一拱到底:“下官见都督。” “啊!先生少礼,旁侧请坐。” “都督在此哪有下官的座位?” “请不必客套了,请坐。” “下官放肆,告坐了。” 孙乾与周瑜两人分宾主坐定,恰待叙谈,外面鲁肃进来。刚才鲁肃听说孙乾到此,他想,我前番去江夏吊丧,全靠他引领我去面见刘皇叔,他来到这里,我应该尽地主之谊,殷勤款待于他,所以他匆匆赶来大帐。只见他俩寒暄一番后各自归坐。正待说话,鲁肃就从旁边轻手轻脚走过,站在—旁听他们说话。 孙乾见鲁肃进来,心里想,来得正好!我奉皇叔之命到此江东,就是为了引领孔明回转江夏郡,你是当事人,我正要寻你索回军师,免得夜长梦多。 “啊!先生到此何事?”周瑜开口问道。 “大都督,下官奉皇叔之命,前来犒赏三军,全两国之盟。些些薄礼,望请晒纳!”孙乾说罢,将一张礼单送上。 周瑜接到手里向上面一看,暗暗好笑:穷刘备这些礼物真可谓“区区薄礼”了,叫我七万大军怎么个犒赏法。 就是送给我周瑜一个人,我也未必会晒纳。所以他不以为然收过礼单。 孙乾在旁看得清楚,见周瑜将礼单不屑一顾地放在台上,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心里想,你不要小看了这些礼物,我家皇叔为了它已经出了一身汗,就好象剥去了一层皮。孙乾又说:“大都督,下官一来犒赏三军,二来因营中军务繁琐,无人料理,如今奉皇叔之命,引领军师回营。” 旁边的鲁肃听到这句说话,心里十分高兴。他想,还是让孔明早些回去吧,若再不回去,在此三江早晚要被周瑜害掉性命,就是我鲁肃也为此事到处奔波,劳神费力,几乎送掉半条命。孔明一走,我也太平些。所以在旁点头称是。 周瑜听孙乾如此说法,他也在想,要把孔明带回江夏,没有这么便当。我处心积虑要杀他,至今未得到一点好处,相反处处暴露自己的用心。现在你们要想轻而易举地将他带回去,方方办不到,除非孔明脑袋落地,才让你们来收尸。活的孔明休想回转江夏!幸得我已想好计谋,与你周旋便了:“啊!先生,军师不在这里。” 站在一旁的鲁肃想,你这个人就是不诚实,明明孔明在此三江,却说他不在。他有点按捺不住,要想插嘴,只见周瑜双眼对他一弹,吓得他有口难言,不敢声张。 孙乾不知是计,还在继续打听孔明的下落:“请问都督,我家军师现在何处?” “现在南徐。”在镇江城里。 孙乾听说孔明不在三江,而在南徐,他想,还是让我到镇江去一起,面晤军师,将皇叔的话告诉他。孙乾正要开口,此时周瑜又说:“来朝军师与我主吴侯同到此地三江。” 孙乾想,军师明天就到这里,那末我也不必再去南徐,今宵在此江边营中住上一宿,等明日孔明来,我就同他一起离开江东。 周瑜见孙乾不响,又说:“请先生今日回转江夏,来朝相倩尔主皇叔过江赴宴,与我家吴侯相见,约期出兵破曹。然后再把先生引领回去。” 孙乾听他的话音,已知明日不可能将军师领回江夏,至少要到破曹之后。至于明日周瑜要请主人过江赴宴,这等大事,孙乾不放擅作主张。他是刘备的心腹大臣,跟随皇叔多年,忠心耿耿,历尽千辛万苦,深知人情世故。现在听得周瑜相请,又见他言语举止非同一般,明日过江是凶是吉,不能预卜,要回转江夏报告皇叔,与大家商议一下。军师不在身边,要谨小慎微。因此回答:“大都督,来朝我家皇叔来与不来,下官不能擅作主张。” “先生,皇叔来朝来与不来,请他今夜命人回复本督,瑜可早作准备,迎接皇叔!” 周瑜嘴上讲迎接皇叔,其实心里早已安排好了计策,如果刘备不来,我的全盘计划落空。好得樊口山离此不远,只消从双方的巡哨小船上通个音信。想必孔明不在江夏,刘备无法识破我的圈套。再说,刘备要接孔明回去,肯定要来见一下孔明。他一来,我就将其杀死;他不来,我再想法杀孔明。总之,刘备、孔明两个人之间,总要杀掉一个,我才无后顾之忧。所以,今夜一定要刘备送个消息过来。 孙乾想,今夜通消息是应该的,让我早点回去,早作准备。因此孙乾起身告辞:“都督,既然如此,下官告退了。” “请便!代送。”周瑜想,一则我的身价与他相差悬殊,不需我亲自送行;二则我若去送他,他可能要观看江东的沿江兵力布置,被他东张西望,倘然正巧孔明的采诓谋船驶过此地江面,被孙乾看见,肯定要与孔明相见,到那时,计谋戳穿,刘备就不会过江赴宴了。现在,命人代我相送,使得孙带有所不便,也就无这么多麻烦的事情了。所以吩咐“代送”。 孙乾不以为意,拱别周瑜,踏出大帐,向江边行去。 鲁肃见孙乾刚出大帐,实在忍不住气,要紧说:“大都督,军……” “恩?”周格对着他眉毛竖,眼睛弹,不许他说话。 “啧啧啧!”鲁肃连忙缄口结舌,不敢出声。 鲁肃要想说“军师现在三江口”,不等“师”字出口,已经被周瑜的喝声慑住。两人见孙乾走远,退入大帐。 不一会,手下进帐报禀:“大都督,孙老已开船走了。” 周瑜一边命手下退出,一边想,现在我可以将自己的意图与踱头讲了。因此说道:“子敬,来朝本督请刘备过江赴会,你可知晓用意否?” “下官不知。”鲁肃想,总归没有好念头。 “实不相瞒,来朝刘备到此赴会,本督设下埋伏,将刘备杀死。诸葛亮一旦无主,定然归顺江东、即使他不投顺江东,本督也不足为惧。此乃一条‘倒树尽根’之计也。” 鲁肃听完此计,浑身发抖。心里想,周瑜啊!你诡计多端,专要暗中伤人,非大丈夫所为。你杀不了诸葛亮倒也罢了,今日又要设宴害刘备。你倘然杀了诸葛亮,这事情已经大得不得了,刘、关、张、赵从此与江东刀兵不息,决不肯就此甘休。现在你又包藏祸心害刘备,他刘备与你是什么冤家,你竟要弄得他这样狼狈不堪?更有甚者,你将这刘备杀死,他的三个兄弟定要尽起江夏之兵杀来江东报仇,我等如何抵挡得住?倘然曹操得知,乘机进兵,我看江东危在旦夕,不日便亡。鲁肃想到这里,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要想办法来劝劝周瑜,但一时又想不出好办法来,急得他搔头摸耳,一无主张。到底鲁肃学识渊深,被他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办法来。他想,要劝转周瑜的铁石心肠不是三言而语可以完结的,倒不如让我赶到孔明船上,关照他写一书信,叫刘备明日不要过江赴会。刘备接到孔明的书信,肯定不来江东了。这样,周瑜欲杀刘备就成了一句空话,江东、江夏都避免一场大祸。 让我快些去放声风。鲁肃也不看看周瑜在动什么脑筋,上前告退:“大都督,下官告退了。”说罢,将红袍一拎,准备要走。 周瑜何等精明,见鲁肃急着要走的神态,就知道他要去通风报信了。他想,鲁踱头啊,你这个人吃里爬外,外香骨里臭。我好不容易想出这条计来,又要被你败露了。现在只有把你牢牢地看住,否则事情要弄僵。周瑜立即大声喝道:“子敬,你与我住了!” “啧啧啧!”他听周瑜的口气不对头,晓得自己走得太快,周瑜动怒了。鲁肃立定,问道:“大都督怎样啊?” 周瑜想,你不要装聋作哑。自从来了个孔明,你怎么也跟着他学,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总是拆我台脚。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有数。今天不能和你客气了。所以对鲁肃说一声:“本督得罪了。” 鲁肃一听,明白了。周瑜要对我无礼了,只怪自己做事太鲁莽,倘然再等会儿走,也没有这种事情了。 “来啊!”周瑜喊道。 “在!”走出几个小兵听候传令。 “把鲁子敬看守在后营,茶饭自由;要是被他跑了,首级交令!” “是!” 鲁肃想,好!报信不成要吃官司了。自出娘胎到令从未尝过吃官司的滋味,平时只有自己监禁别人,岂料今日却被人看管起来。尤其明天皇叔遭害,无人通报孔明。真乃急死人也! 手下接令,走过来对鲁肃说:“鲁老,请你后营去吧!” “啧啧啧!”鲁肃无可奈何,跟着手下到后帐之中。 当然鲁肃吃官司,并非是犯了什么大罪,主要是不让他与孔明联络,在后营中吃、睡自由,侍奉周到,一切称心如意,就是身不由己。 这时,营帐中的几个手下人来与鲁肃讲:“鲁老,请你千万不要走,你一走,我们的脑袋不保。” 鲁肃对他们说:“我不来连累你们。不过,你们要与我去打听一下江夏刘备来朝是否来江东。”鲁肃想,我先不要急在前头,万一明天刘备不来,风波就平息了。 过了一会,手下人报来:刘备明日来此江东。鲁肃顿足说:“完了!刘备肯定被杀,此番事情闹大了。”这一夜,鲁肃夜不能寐,坐卧不宁。 周瑜送走鲁肃,松了一口气,等候江夏的音信。 话分两头。孙乾坐船回转江夏。傍晚时分,船至皇叔的地界,早有三万弟兄扎下水、陆、粮大营三座,灯光明亮。 孙乾靠岸停船,上岸来到陆营前,对门前的手下人说:“费心通报皇叔,下官回来了。”手下人进大营、入寝帐,见皇叔坐在那里,上前报禀:“报皇叔,孙先生回来了。” 此时刘备心事重重,想着一别数天不见回音的军师,也惦念着今日去江东引领诸葛亮的孙乾。现在听得小兵报禀,立刻问道:“军师回来否?” “没有。” 刘备最关心的就是孔明。听说孔明没有回来,一百个没有劲。只是冷冷地说道:“与我传见公侯。” 须臾,孙乾进密帐:“下官见主公。” “孤命尔引领军师回来,怎样了?” “主公,周瑜言道,军师不在三江,现在南徐。来朝与孙权同到三江。周瑜明日请皇叔过江赴会。” “来朝请孤过江赴会?” “是啊!” 皇叔想,我人虽穷,但毕竟是堂堂一家皇叔。他们不敢怠慢我。不过,过江赴会不是凭一句话可以决定的,必须同大家商议一下。因此先问孙乾道:“公侯,来朝过江赴会,尔看可要去否?” 孙乾想,这是一桩大事情,不能由我一人轻率决定。尤其我看周瑜此人非是等闲之辈,怎料他没有陷害之心?因此孙乾谨慎地对刘备说:“主公过江与否,下官不能决断。不过周瑜讲,去与不去,今晚要命人去回复于他。以下官愚意,还请皇叔连夜坐帐,与众文武斟酌一番。” 刘备采纳了孙乾的建议,立即传令升帐。顿时大帐之上灯火通明,文武齐集。刘备坐定,文武见过,—一两旁站立。 “众位先生,列位将军,今日孤命公侯大夫过江犒赏周瑜三军,欲将军师领回营中。无奈周瑜请孤来如过江赴会,去与不去,孤不能决,众位可有高见。” 刘备讲后,不见文武动静心里想,我手下文官只有四位,孙乾说过不能决断,其他三位不知怎样。 刘备正想着,旁边踏出简雍、糜竺两位大夫,他们恭恭敬敬走到刘备面前把手一拱:“主公,某等看来,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周瑜心胸狭窄,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这里鞭长莫及,难以救解。再说,军师早晚要回转江夏,主公忧亦无用。下官等看来,还是不去为妙。”他们的意思是,自古以来,赴宴往往打散场。周瑜出名是小乖人,人心难测。再说,军师到了江东,若然三心二意,即使你去了也无用。况且两国联兵,不到破曹之日,孙权如何肯放他回来。因此这种宴筵,你不必去理会。 刘备听了,觉得颇有道理。心里想,人心隔肚皮,确实难以猜透周瑜安的是什么心。我倒并不想与他赴宴相会,老实说,人穷志不短。主要是放心不下诸葛亮,借此机会去会会他,一则看其可曾变心,二则叙叙阔别眷念之请。因此请两位大夫退下。 正在此时,手下人报道:“子龙将军回来了。”赵子龙去江夏运粮,到樊口山时,天已黑了。他闻讯皇叔升帐,知道必有军情大事,否则可以等到天明升帐。所以命令小兵将粮草运往粮队,自己径到陆营前下马,手捧令箭,明人进帐禀报。 “报禀皇叔,赵子龙将军交令。”手下人报过。 “来!传话相请!”刘备边说请,边在想,此事不妨问问四弟子龙。 外面赵云进来,到刘备面前,双手呈上令箭,说道:“主公在上,末将交令。” 刘备把令箭收下,吩咐:“四弟罢了。” “请问主公,缘何升坐夜帐?” “四弟,周瑜邀愚兄来朝过江赴会,我不能决,特此聚众商议。” “文武意下如何?” “公侯难以决断,宪和、子仲言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四弟看来怎样?” 赵云一向无所畏惧,听说诸大夫胆小怕事,他说:“主公,来朝只管过江赴会。如若不去,贻笑于江东。主公若然胆怯,不妨待末将单枪匹马保护便了。”赵云态度明朗,要刘备过江。不去的话,肯定被江东人取笑刘备:请他吃酒都不敢。 刘备想,子龙啊!你武艺超群,闻名天下。但过江赴会是真是假,我都不知道,单凭勇力恐难解决问题。如果说,周瑜确是一片诚意相请,大家客客气气饮酒说话,你不去也无关系;万一他有歹念,肯定预作埋伏。你子龙本领大,他们人多,十员、八员大将把你看住,我仍旧无人相救,同样有危险。虽说你长坂坡怀抱阿斗在百万曹营中左冲右突,杀遍重围,但阿斗只有虚龄三岁,勒甲绦中尚可安身。我刘备今年四十九岁,勒甲套中不能放。我们如何回转江夏?所以刘备狐疑不决,对子龙说:“四弟,请退过一旁,待愚兄再作思量。” 赵云退下。刘备等待文武发表高见。 突然,又有手下人跑进大帐:“报禀皇叔,军师求见。” 大家听得军师回来了,如释重负,一个个都轻松活跃起来。都在想,为来为去就是为了军师,现在军师回来了,大家不必商量了。 刘备听得手下报来,将信将疑。对孙乾看看:你不是说,军师明日同孙权共到三江口赴会,怎么他又提前回来了呢? 孙乾知道主公在问我,他也在想,周瑜亲口对我说的话,我没有听错。大概我离开三江口之后周瑜已传讯给他,说我已奉皇叔之命到江东接取军师回营,料理军务。关照军师连夜回转樊口山,免得主公来回再来接他。因此军师提前回来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别的道理来。 刘备想,既然军师回转,不必在此商议,他在江东为破曹兵,运筹帷幄,日理万机,肯定疲乏得很。我等君臣相别已久,思念似渴,让我带文武亲自出接,以此告慰军师辛劳。 刘备吩咐众文武:“啊!军师回来了。众位先生、列位将军,随孤亲自迎接我家军师。” “是啊!请请请!”众人跟了刘备一起出帐迎接军师。 刘备边走边想:军师老规矩,头着纶巾,身披鹤氅,手执羽扇,飘飘然似神仙一般。不料走到营前一看,哪来什么军师,只见面前一人,浑身墨黑,乌油盔甲,豹头环眼,黑须随风飘扬。不是别人,却是三弟张飞。刘备见是阿憨,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早知是他,我也不出来接了。 张飞见大哥刘备带领文武出来迎接,觉得很有趣,他对着大家哈哈大笑:“哈哈!大哥啊!兄弟有礼了。”他边笑边想,今日我占了大便宜,若然我家老师在此,这样的风头是出不着的。 怎么阿憨会做军师的呢?原来,自从诸葛亮过江联兵去后,营中军务少人料理。张飞想,我家老师不在,看来只有我这个学生来代理了。前番大战长坡坡时,我曾代理三天,现在一客不烦二主,仍旧我来代理军师。所以,张飞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大哥刘备。刘备想,反正军师不在,军机大事大家商议,让你代理一阶段也没有问题。因此一口应承下来。 张飞一直守在水营上,今日听到刘备升坐夜帐,他一面安顿好水营军务,命手下密切注意江面动静,一面自己赶到陆营前。手下见张飞匆匆赶来,知道他要见皇叔,转身向里欲去报信,不料已被张飞看见,忙叫他停住。手下问张飞可要进见,张飞想,数日来,军师一去江东,声息全无;大哥肯定十分思念。我若就报一声:“张飞求见”,大哥最多不过相请而已,不会有多大的客套。今日趁军师不在,我来与大哥开个玩笑,说“军师求见”,大哥必定以为军师回来,而率众出接,老张岂不威风!想到这里,张飞对手下说,快去禀报我家大哥,说军师求见。所以,引出了这一串笑声来。 刘备见张飞这样高兴,心里想,你这个老阿憨真是个小人脾气,叫你做了几天代理军师,你不出风头心里放不下,今日有事在身,我也没有心思和你计较,让你占了这个便宜去吧。所以说一声:“我道是谁,原是三弟。愚兄有礼了。” “大哥,兄弟回礼不周。” “三弟请了!” “大哥先请!” 文武一齐上前见过张飞,然后跟随刘备回进大帐。张飞因是军师身价,在中间座位上坐下,刘备在上首里坐定,文武归班两旁站立。 “请问大哥,为何升坐夜帐目?”张飞问。 “三弟,为了过江赴会,愚兄在此商议。”刘备将孙乾过江,周瑜设宴请我过江,从头至尾讲个一清二楚。 “两旁意下如何?” “公侯说不去为妙,宪和、子仲言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子龙道及单枪匹马保护过江。三弟看来怎样?” 张飞想,久闻周瑜心底狭窄,常有害人之心。今日相请大哥赴宴,不知其居心何在。但两国联兵,礼尚往来,乃是常有之事。不管他真心与否,却之不恭,大哥应去赴宴,而戒备之心不可无。去虽则要去,但身边定要有大将卫护。这样方保无虞。张飞对刘备说:“‘宴无好宴,会无好会’,颇有道理。大哥,可知‘鸿门宴’上先帝好险啊!”张飞想,两国互结盟好,这是一件大好事,但不可不防叵测之心。刘备的祖宗刘邦,被楚霸王项羽请去鸿门宴,结果楚霸王命项庄席间舞剑,意在刺杀刘邦,幸得樊哙保护,不然性命危险。 现在周瑜好比项羽,大哥就象刘邦。要有樊哙这样的大将方可保护前去。 刘备听了这一番话,频频点首,觉得很有道理。对张飞说:“今非昔比,三弟近来大有长进了。” 张飞一点也不客气,说道:“老张粗中有细。” 刘备见张飞在诸葛亮的影响下,逐渐精明能干起来,十分高兴。心里想,我要重兴汉室,必须有几个智勇双全、文武兼备的大将。今日张飞居然也能引经据典来开导我,看来汉事有望。刘备见了张飞,又想起了另一个黑脸周仓,好象刚才见到过他,怎么不见他开口。想他也是沙场之中屈指可数的上将,与二弟关云长朝暮相处,云长喜读《春秋》,定然对周仓有所启发。不知他有什么看法。让我来问他一声:“汉寿。” 周仓听到皇叔叫他的名字,立即从旁闪出,答应一声:“皇爷,小人在!” 刘备屯兵樊口山,命关云长率部下镇守粮营。今天,云长听得刘备升坐夜帐,不知何事,命周仓、关平先到大帐打听一下消息,如果军情紧急,关云长随后就到。 “来朝过江赴会,意下如何?”刘备问。 周仓想,我是一个粗鲁之人,要说叫我疆场杀敌、偷营劫寨实,我自有办法。现在叫我出谋划策,这倒难了。想我家主人君侯大智大勇,前番在曹操营中过五关、斩六将,来去无人抵敌,他肯定要叫皇叔去江东赴会。我若叫皇叔去江东又有什么好办法呢?周仓百思不得一解,只得笑着对刘备说:“皇爷来朝过江赴会,小人另有见识。” 刘备听他说另有计策,心想,倒看不出,你竟也学得十分聪明了,倒要听一听:“周将军有何高见?” 周仓说:“皇爷来朝过江赴会,依小人看来,去也好,不去也好。”心里想,叫我出点子是不行的,只好和你的调。 说完,他退了下去。 刘备听了,想道,原以为你有好主意,不把全是废话,等于没有说。一时大帐上鸦雀无声。 就在此时,外面小兵报进大帐:“报禀皇权;粮营上关将军求见。” 关云长在粮队上自从叫关于、周仓去探听消息后,不见他们回采,估计定有疑难之事。故而带了二十名家将,直往大营而来。不等刘备传令相请,他已经踏上大帐。见众文武都聚集在此,跨上来见刘备:“某见皇兄。” “二弟罢了。旁侧坐下。” 张飞也起身见过了二哥云长。关将军就在张飞下首里坐定,开口问刘备:“请问皇兄,为何升坐夜帐?” “二弟,只因周瑜相请愚兄来朝过江赴会,故而在此大帐商议,尚无决断。二弟看来怎样?” “两旁如何?” “文人皆云‘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子龙道及‘单枪匹马保护’;三弟言道‘鸿门宴门宴上好险’;汉寿曰:‘去也好,不去也好。’愚兄不能决。” “这个……”云长手撩长项,一言不发。 “怎样?”刘备催问道。 关将军听到刘备连连追问,从座上直立起来。说一声:“待弟寝帐容想。”往寝帐而去。 大帐上的人见关将军进寝帐,都在想;关将军真奇怪,他欢喜闷想。帐上又没有人来干扰你。可是等了好一会。不见云长出来。刘备想,二弟啊,你想不出办法来,我做兄长的不会逼煞你的,何苦躲到住帐中不露面。因此刘备传令相请二弟。手下请了一次,不见云长出来。刘备命手下再请,一连请了三次,云长还是没有出来。 坐在正中的张飞见三情还未遭出二哥,心里想,我家二哥的架子比我家的军师还要大。大哥三顾茅庐请出先生,三请二哥却人影不见,可是二哥在和我们打趣? 大家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只见寝帐门内走出一字长蛇二十名关西汉,个个身长九尺二三寸,头戴披肩巾,身穿箭衫,脚蹬薄底靴,腰悬单刀一口,雄赳赳、气昂昂,走到刘备面前,十左十右两边分开。这二十名家将都是关云长的心腹,他们始终不离云长,赤胆忠心。 刘备不知云长要变什么戏法,心里想,家将一出场,二弟就亮相。不料等了片刻还不见云长走出寝帐,心中又犯起疑来。他问家将道:“我家二弟在里边干些什么?” 这班家将们一动不动,人人眼观鼻,鼻观口,目不斜视,心无二想。 刘备越看越觉糊涂,怎么个个都象木雕泥塑一般?再次问道:“家将们,我家二弟在里边何事啊?” 等到刘备问完,这二十名家将中的十九个家将都一齐将目光射到其中一人身上。这样,更引起了大帐上所有的人好奇。只见此人伸手把头上的扎巾向上一推,额前路出两条卧蚕眉;又把两耳背后的钩子摘下,然后挑出胸前的须囊,解去囊套,飘出二尺多长的美髯,铺满胸膛,顿然变出一个关云长来。顷刻,大帐上一阵骚动。 刘备看到关云长改扮成一个家将,一无破绽,竟使自己难以辨别,心里想;好巧妙啊!若不是二弟推开扎巾,解脱须囊,我如何认得出他是关云长? 云长命家将们分左右站立,自己在原位上坐定,对刘备说:“大哥,适才问计于小弟,小弟一时无从对答。待小弟到寝帐之中仔细一想,觉得文武之言皆有道理。劝大哥不去者,唯恐周瑜心存不良,要将大哥为难;劝大哥去者,与军师三江相聚,慰大哥相思之情。小弟想,大哥升坐夜帐,必有去吴之意,并非贪饮丰盛佳肴,而是因军师去后消息全无。” 刘备说:“唯二弟知我心耳。” 云长又说:“大哥既然欲过江赴会,子龙之言不可不听:非要大将保护不可、周瑜年纪虽小,然诡计多端,况常有害人之心。小弟再三思量,保护大哥过江赴会,唯小弟最宜。 小弟此去,一不骑赤兔马,二不提青龙刀。想周瑜如若没有圈套;必然早作准备,预备大哥带领大将保驾。我只是轻装扎束,暗中提防。这样,便出乎周瑜意料,使他无甚戒备。” 刘备问:“何以见得?” 云长说:“大哥,小弟此去理由有二:其一,手下二十名家将都是心腹,个个彪形大双,与我是关西同乡,面貌、身材相似。小弟只消把头上的巾遮住蛾蚕眉,长髯用须囊套住,塞在胸前,露出三、四寸短须,与家将们一般无二。 刚才小弟立于家将队列之中,将大哥和众文武试探,无一看破。以此小弟改扮家将,杂于队列中,跟随大哥去江东赴宴。 其二,如果席间周瑜作难大哥,露出本相,与周瑜决不罢休。 想小弟斩颜良、诛文丑,沙场之上小有威名,何惧江东鼠辈乎!料周瑜不敢轻举妄动,而以礼相待,送大哥回转江夏。 不知大哥意下然否?” 刘备听得关云长这一番话,暗暗称是。心想,此去江东,准卜。二弟云长改扮家将,确是真假难辨,就是我们二十年弟兄也看不出来,何况周瑜与他素不相识,怎能知道其中底细。而且二弟武艺超群,智勇兼备,曹操以官禄美女相诱,也难以收买其心,奈何他不得。他去,我是最放心了。 这真是一条万全之策。放而刘备把头一点,表示赞同。又对云长说道:“二弟,愚兄过江赴会,赖及贤弟改份家将,有损虎威。”刘备想,一家堂堂皇封君侯,为了自己兄长的安危,不耻下贱,甘当侍从,我做兄长的如何过意得去? 云长说:“大哥!君有难,臣保驾,乃是小弟的职责,理所当称。何顾及小弟微末之誉?” 坐在中间的张飞听到大哥、二哥的这番对话,早已念动真心。心里想,同是桃园结义弟兄,偏你二哥有此深情?我等三人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大哥去江东,二哥扮家将,我就袖手旁观?所以他立即对刘备说:“大哥,小弟也要改扮家将,与二位兄长共去江东。” 刘备想,这倒很好。我家弟兄三人共在江东,更是太平无事。所以对云长说;“二弟,三弟要去江东,你看可好?” 云长要紧对刘备说:“大哥,三弟黑脸环眼实难遮掩,去则有妨。”心想,我与十九个关西汉都是重枣红脸,他是一张黑脸,倘然混杂在一起,定要被江东人看出破绽。尤其是他的一对环眼,上下眼皮向外翻出,甚是可怕。再说,他的面貌凶恶,脾气急躁,见周瑜略有不到之地肯定忍耐不住,我如何把握得住他。那时,被他发怒起来,岂不被江东人笑话?万万不可将他带去。 刘备想,既然如此,也不必多此一举了。让三弟在此镇守大营责任也不轻。不过想到云长一下骑马,二不带刀,总觉得不保险。因此又问:“二弟,尔龙刀不带,龙马不骑,若周瑜无礼,如之奈何?” 现在已商定过江赴会,但这随身武器倒成问题了。云长对挂在腰间的一口刀看看,心想,这种刀是不经大敌的,用什么家伙呢?云长低头沉思起来。 站在一旁的赵云,听得关将军的一番话,暗暗称一声:想得周到。现在见刘备弟兄俩谈到武器时,不禁用手摸一摸腰间的“青釭”宝剑、心想,自从得了此剑,皇叔与我配上了剑匣,至今人不离剑,剑不离人,还未开过杀戒,倒不如借于云长随主过江保驾,显一显这口宝剑的锋刃,也不湮没了这口宝剑的良材。想到这里,他把宝剑拿在手中,对着云长说:“君侯,可要末将‘青釭’一用?” 云长听见赵云的问话,对他手上的宝剑一看,顿时眼前生光。心里想,好极了!倘得这柄家伙伴驾,何愁小人暗算。 云长双手接过宝剑,看之再三,十分喜悦。说一声“谢子龙”。 然后命家将统统丢刀换剑,自已就将这口宝悬挂腰间。果然是:威风凛凛人之杰,寒光闪闪剑中王。 这里一切准备停当。云长又命周仓来朝改扮水手,保护船只,唯恐周瑜埋伏兵将,要把船只偷盗。最后,云长吩咐张飞,待我等过江之后,带兵三千,十几条战船在后接应,见我等船上红旗挥动,说明事情紧急,速速前来接应;若见白旗飘荡,表明一切顺利,太平无事,你便缓缓而行。张飞遵命,按计而行。 这里樊口山水、陆、粮三座大营全由赵云镇守。 诸事议定,已是下半夜了。刘备想,孙乾回来曾说,周瑜在三江口等候消息,要我连夜送信告知。所以,刘备就命一个弟兄立即报知周瑜:来朝践约。小兵送信不提。 再说,三江口的周瑜吃过晚饭,坐在大帐中等候刘备的消息。直到下半夜,方才得讯刘备来朝过江赴会。他心中暗暗高兴:孔明未斩,先杀刘备,真是莫大之功。 周瑜立即布置将令:甘宁、吕蒙各带刀斧手五百,埋伏在临江殿左右长窗之后,掷杯为号,从窗后杀出,将刘备活活砍死;徐盛、丁奉改扮手下人,见刘备到达三江口,将其船只偷盗而去,然后回复都督。太史慈带兵三千守在江边,若有大将随从,一律阻挡入内。 将令发付完毕,周瑜方才松了一口气,但心中还在想:刘备此来,必有大将护卫。他弟兄三人中,关、张实是本领高强,江东恐无人能与他敌。我这般一安排,料他们无用武之地。再将船只偷盗,纵然杀不成刘备,也叫他们插翅难飞。 如果刘备被杀,我再命大将把这些随从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这叫做:硬功杀刘备,软功围随从。 不消多时,天已放明。周瑜咐手下在三江口扎下一座彩牌楼。彩牌楼上一副对联,上一联:有始有终除凶去暴;下一联;同心同力灭曹兴汉。横批上“临江会”三字五光十色、闪闪发光。牌楼旁笙箫悠扬,锣鼓喧天,吹吹打打,热闹非凡。长江边人山人海,旗天旗地,蒸蒸腾腾,喜悦异常。 好一派欢欣鼓舞的景象! 今朝是十月二十九,江面上风平浪静,红日冉冉升起。 周瑜一早来到江边,全身披挂,雉尾双飘。见一切就绪,他命手下人打起瞟远镜,向对江眺望,等候刘备到来。 再说,此时樊口山江边一只一号大船已经起锚开航。船头船艄足有四、五十个众手站立,中间周仓,他头戴阔边遮阴草帽,身上短袄,外罩一套蓝布短衫裤子,腰里束一条青布腰带,足上穿一双草鞋,俨然是一个船家打扮。船中藏好一对锤头,以防不测。舱中,刘备龙冠龙眼,端坐中央。后面,二十名家将左右站立,轻装扎束。船头上一面大旗猎猎作响,迎风飘扬,上书“大汉皇叔、宜成亭侯、左将军、豫州牧”中间一个“刘”字。大船扯起三道大帆,缓缓向对江进发。 舱中,云长从家将班中走出来与刘备并肩坐定。他一再关照自己的兄长,到了三江口,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你千万不能朝后东张西望。倘然一时不见我,也不须紧张。第二,周瑜若有坏心,见我们这班家将在旁,感觉不便,定会设法差开,或者叫我去吃饭,或者请我们去歇息。在这个时光,你大哥无论如何不能答应,只是说我们这班家将酒足饭饱,不用客气。这样,我们就能和你贴身站立。望大哥切记切记! 刘备一面应承,一面在想:虽说我等要防患于未然,但未必周瑜果有此心。我与周瑜往日无仇今日无怨,何必要将我陷害?想你二弟熟读《春秋》,也有点书生气。岂可照书而断?所以,刘备对云长的话只是将信将疑。 两人说说讲讲,不觉太阳已经当顶。云长只觉得耳边有隐隐约约的隆隆炮声,他顿时从座位上抬身,走到家将班中排好。心里想,耳闻炮声,说明三江离此不远,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幸得云长做事谨慎,不然机关可能泄漏。原来,三江口的周瑜从红日初升到太阳当顶,他一直在江边观望。现在他又连连呼唤手下:“来啊!观看刘备的船只可曾来否?” 沿江站立的小兵从早晨到中午,一直用瞟远镜用望着江面,半天下来望眼欲穿,头颈发直,还是不见刘备到来。现在又被周瑜连声吆喝,大家举起瞟远镜向前面一看,清清楚楚,有一只一号大船向这里顺流而来。要紧跑到周瑜面前:“报大都督,刘备的船来了。请都督明察。” 周瑜听说刘备已来,连忙又问:“可有保护的大将么?” 小兵说:“没有。” 原来,三国时代的水战中,要辨别对方有没有大将,有多少大将,只要看大船后面可有拖船。有一只拖船,就代表有一员大将,拖船越多,大将也越多。倘然大将都聚集在一只船上,那末只要看船上有多少旗。现在江东小兵既没有看见拖船,又未看到别的大旗,只有“刘”字旗在飘,故而可以肯定无大将保护。 周瑜听得刘备无人护送过江,心里想道:“刘备啊,你竟胆大!到我这里来吃酒,叫你来则有路,去则无门。”他走到最前面举目向江面上一看,船已近了,只见一面大旗飘动,果真无一员大将!他双手撩着头上的一对雉尾,不禁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哼哼——” 这时,江边炮声更响,吹打更急,三军们一片欢迎之声:“迎接皇叔啊!”“迎接刘皇叔啊!”“迎接——”。江边上欢声雷动。 刘备的大船离三江口已近,水手便将大帆落下,让船顺水淌过来,准备停泊。现在水手见前面大概有二、三丈江滩,只能停船。船头上十几个水手七手八脚用竹篙抵住江滩,大船徐徐停稳。水手们回头对周仓看看,意思是:下来要抛锚、穿跳板,这要看你周将军的本领了。周仓走到船头,对甲板上坟墩大小的一只四爪铁锚看看,估计大锚足有五百余斤,三丈多长、酒杯口粗细的铁链盘在一旁,至少二百斤,整个锚、链要有七百多斤重。周仓此来,深知保船的重要,故而他想:万一周瑜命人来劫大船,我肩上的份量不轻。不妨让我先来显露一点本领给周瑜手下的大将看看,叫他们明白,要想盗船,先要盗人,我周仓也不是好惹的,看我怎样将大铁锚送上江岸!想到这里,周仓双手抓住铁锚脚,两臂一运功,顿时力涨千斤,口中高吼一声:“也—一”双手提起铁锚,高高举起。 三江口的兵将见到这水手有如此大的膂力,惊叹不止,齐声喝彩:“好啊!大力士好啊!好——” 好多东吴名将见此壮举,暗暗叫绝,自叹不如。有些大将见周仓举起大锚,不以为然。他们想,这又有什么了不起! 船上人只有死力气,看你怎样放到岸上来。 周仓听到岸上叫好,精神倍增。只见他两足一蹬,纵身一跳,大吼一声:“宛嘿——”身体腾空,举了铁锚,拖了铁链直蹿地蹿上了岸滩。顷刻间,江岸上的喝彩声此起彼落,响彻云霄。只见周仓双脚着地,两手一放,铁锚落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锚爪深深扎入泥土之中。船上的水手忙将铁链盘紧,好似一条铁索长桥横跨江面,然后船上一平排放下三块跳板,穿到岸上。此时,周仓把一只脚搁在铁锚之上,双手抓着脸上的田螺须髯,弹出一对电光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铁锚。心里想,要是无人来盗船,那末大家不伤和气,客来客去,我就扮水手而来,又扮水手而去。倘然有人敢盗船,必先起锚。要起锚,必先动我人,叫他们尝尝我周仓的两柄大锤的滋味。 站在三江口的吴兵,见这个水手有如此大的本领,都感到惊奇不已,一个个把周仓和大锚团团围住,指手划脚,七嘴八舌。有的说:“这人是黑睑张飞。他在长坂桥一声吼叫,拒水断桥,喝退曹兵百万。今日他大声吼叫,力涨千斤,将这大铁锚轻轻举起,必定是他了。”还有的说:“张飞是马将,万万不会甘做水手。他乃是一个鲁莽的匹夫罢了。”众人议论纷纷,自然是众说纷纭。周仓听了一声不响,由他们去胡思乱想。 这时,周瑜带领众将,都集中了目光,看着大船,等候刘备出舱下船。 坐在舱中的刘备,听到外面连续不断的喧哗声,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忙吩咐出舱。手下连声高喊:“皇叔出舱!” “皇叔出舱哉!” 周瑜听得叫刘备出舱,要紧迎接上前,进入临江殿。 未知刘备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四回 刘皇叔扁舟赴会 关将军单剑保驾 话说刘备在舱中站起身来,向舱门走去。后面二十名家将中,云长走在最先,紧随刘备。云长想,今日护兄赴会,责任不轻,千万不可粗心大意。 刘备走到舱门口,将龙袍一拎,一只脚已跨出舱门。 江边的东吴兵将,见舱门口伸出一只龙头靴,知道刘备果真来了。因为除了刘皇叔可以戴龙冠、着龙袍、穿龙靴之外,还有哪一个可以穿?只听得江边又是一阵喝彩叫好之声。 刘备伸出头,朝外边一看,顿时惊呆:江边人头济济,人声鼎沸。心想,可笑自己身为皇叔,从未受人如此拥戴,如此盛况,怎能猜疑周瑜有不良之心?他徐步来到船头站立。 云长和家将们身不离左右,也来到船头。云长向江边一看,沿江一带稠人广众,热闹非凡。不禁想道:尽管我家大哥也是一国之君,然而,对江东并无尺寸之功,摆下这么大的场面,莫非其中有诈?不管是真是假,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备而无患。所以,跟随刘备踏跳板,登江岸。 周瑜见刘备上岸,连忙从江边匆匆过来。到刘备面前,抬头对刘备仔细一看:方脸大耳,三绺清须,龙冠龙服,满脸紫气。他心中想,刘备吉人有天相,久后必成大事。他将两手一拱,说道:“啊,来者我道是谁,原来是皇叔。瑜有失迎迓,在此有礼了。” 刘备也早已看清,面前披袍显甲,雉尾双飘,腮下无须,风流异常,不问可知,定是江东大都督周瑜。见他行礼,刘备说:“啊呀呀!大都督,刘备何德何能,有劳都督远迎?刘备回礼了。” “皇叔请了!” “大都督请了!” “挽手同行可好?” “这倒使得。” 周瑜一把抓住刘备的手,想想好笑:刘备是当今的皇叔,曾扫黄巾,战虎牢,威德蜚声四海。曹操处心积虑地要灭他,总是枉费心机。不想我今日略施小计,他竟鳌鱼上钩,中我之计,要死在我周瑜手中。他想到这里,得意忘形,不觉一阵冷笑:“啊哈,嘿嘿——”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关云长在刘备和周瑜的背后,见周瑜言不由衷,皮笑肉不笑,更猜他心怀二意。在心中暗暗地对刘备说:大哥啊,看来今天赴会不会有什么好收场的,处处要小心。他再对腰中的这口宝剑看看:恐怕今日要借这口宝剑来杀一条血路了。他一声不响地跟着刘备,向大殿走去。此时云长用凤眼向四周一看,见背后跟了好多不明真相的人,并且都在交头接耳、郧运接。又见侧面不远处有许多东吴兵卒团团围住一个人和一只锚,定睛一看,却是周仓立在锚边。心里明白,刚才江边的喧嚣之声,大概就是众人为他喝彩叫好。 此时,周瑜带着刘备等人向临江殿走去。来到甬道口,一员大将骑在马上,手抱长枪,此人便是陆军正先锋太史慈将军。他奉周瑜之命,在此甬道口阻挡刘备手下的大将。现在见刘备已近甬道口,背后二十名家将,并无一个大将,是拦是放,他心中犯起疑来:倘说放这二十个家将过去吧,没有事情不去说它,有了差错,都督怪罪下来,担当不起;要是不放吧,一则刘备心中要生疑,防备有人要暗算。二则,都督倘使对我说,这二十名家将成不了气候,翻不了船,我又不好交差。怎么办呢?他抬头见周瑜正好走到自己面前,心想,何不让我来问个消息?因此,太史慈对着周瑜一声咳嗽,挤眉弄眼,用嘴对后面歪歪,意思是,刘备后面的这班家将,对他们怎样处置?周瑜听得太史慈的暗示,已经知道,他在为二十名家将为难了。心里想,刘备是个聪明人,万一我们阻挡他的家将,被他辨出苗头来,我的计划就落空了。刘备肯定要说:“都督请我赴会,我若不来,是看不起你,如果带了大将来,更不象自己人。所以我只带二十名家将,以备路上不时之需。照说,象我这种身价,有事外出,起码是前呼后拥,车马乘骑不计其数。 今日只是防防身,你却这样不客气,拒之于门外。恐有二心吧?”到时叫我怎样对答? 刘备见我窘迫难言,拔腿就跑,他的船泊在江边,我还来不及去劫,逃回江夏,我就再难将其杀害。再说这二十名家将算得了什么?等到我的伏兵四下杀出,还怕他们逃了一个不成?周瑜想到这里,也是咳嗽一声,向临江殿那边努努嘴,暗示太史慈放他们过去。故而刘备、周瑜以及二十名家将一齐经过甬道口。 家眼不见野眼见。周瑜和太史慈自以为无人知道,哪料早被背后的云长悉心洞察,看了个一清二楚。云长见他们两人眉来目去,越来越觉得大事不妙。对自己兄长看看,尚且还在睡梦之中,一点无戒备之心。好得今日我在兄长身边护卫,不然大祸已成矣。既然放我们家将进去,那就让我们进去了再说。 其实,太史慈放了云长等二十名家将进去,还是姓周的便宜,可以少吃不少吓头。倘然在甬道口拦住关云长,必定有不少兵将要在“青釭”之上丧身。现在,云长跟在后面,上甬道,见甬道两旁马队排列,都是手执长枪、大刀,跟在家将们后面的吴兵吴将,都被拦在甬道口。他想,名不虚传,周瑜果有害人之心。 周瑜和刘备一行人走完这二里路长的甬道,便来到临江殿下。那末,这临江之处哪来的大殿呢?原来,当年小霸王孙策,在打平了江东六郡之后,他屯兵在此很长一段时间,为纪念立业之艰难,就在此建造了这座临江大殿。殿外,有一座四丈开阔的露台,过露台便是五丈阔、四丈高的临江大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殿中早已放好两只朱漆靠椅,面南背北。周瑜搀扶刘备上露台、进大殿,云长和十九名家将上得露台,被江东手下挡在殿门之外。 云长和家将们十左十右分立两旁,站定身躯,他正好站在右手一排进殿第一个。云长见周瑜和刘备一起进了大殿,开始注意起四周的动静。他看到大殿左右落地长窗全部紧闭,甬道两旁的马队直排到露台跟前,大有关门落闩、擒龙捉虎之势。云长想,到了这里,虽然进不得大殿,倒也可以观察殿内外的一切情况。如果有人从大殿内杀出,我只要向前几步,便能跨到兄长身边将他保护。假使有人从露台的左、右、后三面杀来,这更方便了,我守住殿门,一个休想进去。不过,云长见左右长窗紧闭,更是疑云难释。他想,我家大哥到此附会,周瑜应该将长窗开直,以示迎接之意。青天白日将窗户关得紧腾腾,这是何意呢?不问可知,窗外定有伏兵。由此,他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正确无误。 周瑜偕刘备到大殿之中,把刘备的手一松,起袖口将座位一拂,说道:“啊!皇叔请上座,待瑜来拜见。” “大都督,哪里话来。请都督上座,待备来拜见。”两人请让客套一番,并行一礼,分宾主坐下。手下送茶已毕。周瑜想,时光尚早,先与他空敷衍一时:“啊!瑜久闻皇叔扫黄巾,战虎牢,乃当世之英雄。今日得能拜识,瑜三生有幸。” 刘备也谦逊地说道:“都督客套了。备闻得都督乃是江东小辈英豪,有统带三军之能,一十三岁披发为将,实是世所罕见。备得以见到都督,真是有幸得很。” 刘备嘴上在客套,心里头在想,你周瑜昨日对孙乾说,孔明同孙权在此三江等候我,叫我面见孔明,亲自领他回去。怎么一个都不见呢?所以问道:“啊!都督,吴侯可曾来此?” “啊!皇叔,时光尚早,我们先畅饮一杯,谅他们就要到此。” 周瑜说罢,命手下摆酒。不消多时,席上已放好酒肴,各个面前黄金酒杯一只,筷箸一副。 云长在露台上听说摆酒,凝神对桌上一看,山珍海味,琼浆佳酿,确是丰盛得很。再对两人面前一看,各人一只黄金酒杯。心里想,还好,这种杯子饮酒无妨,倘有毒药,谅必大哥还能察觉。除金杯之外,银杯用酒,若酒内藏砒,酒杯壁上会呈黑色;玉杯筛酒,若酒中有毒,杯中立刻有“噶o8@落”之声,甚至酒杯会爆碎。其实,此时周瑜还未下毒手,他要与刘备先饮上几杯酒,等候徐盛、丁奉二将前来复命,方肯动手。 手下上前一一斟过酒,周瑜举起金杯,说道:“啊!皇叔,些些薄酒,不成敬意。请了!” 刘备说:“啊!都督,如此盛情,却之不恭。请了!” “瑜竟干了。” “备亦干了。” 两人你请我请,不觉已酒过三巡。皇叔想,既来之,则安之,饮了几杯再说,等候军师到来。周瑜想,怎么徐、丁二将劫船还未复命?暂且饮几杯酒,先稳住刘备之心,反正他到了这里,就好比鸟入笼中,插翅难飞。 再说,徐盛、丁奉二人奉周瑜之命,改扮手下,意欲偷盗刘备的大船。他们见刘备和家将进入甬道,自忖道:此番刘备进得临江殿,难出甬道口,到此江东如羊入虎口,必死无疑,我们也可相机行事了。两人跑进乱哄哄、闹纷纷的人圈子,混进人群,对圈中注目一望,见这水手双手叉腰,立在铁锚旁边,两眼观看长江四处的形势。两人知道这只大锚的分量不轻,尤其这水手膂力过人,本领不小。倘使贸贸然去搬动这只铁锚,恐怕这水手不容。徐、丁二将两人相向丢了一个眼色,就蹲下身子把大锚搬起来掂了一掂分量,然后移动几步放了下来。他们准备趁这水手不备之际,把大铁锚移出人圈子,这样就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把船盗走。 哪里知道,今日的周仓非比往日,他奉命保船,别的都不管,一心看守这只船。现在,他发觉身边有人移动铁锚,低头一看,两个人猫着腰蹲着。周仓想,可能这两个人见我力气过人,有些不相信,故而来试试这锚的分量,别无用心的。后来看到这两个人又要动锚,周仓马上意识到,这两个人不怀好意,不管他们是不是来劫船,这只大锚不能让他们再移动了。所以,他从眼梢中瞄着这两人的一举一动。不料徐、丁二将见周仓一无动静,愈加胆大妄为,正想搬起大锚,就在这一瞬间,周仓一言不发,双脚一掂,直向大锚这里纵过来,起双手在徐、丁二人的肩胛上一把捏住,用力向下一按。两人本当弯腰蹲着,冷不防肩上被人一按,哪里还站得住,同时向后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到地上,不敢动弹。 周仓把一只脚搁到铁锚上,一对电光眼睁大,脸带笑意,藐视着这两个江东人。他在心中暗暗地与自己打趣道:我本来一个人在这里寂寞得很,你两人无事可做,就在这里陪着我,等我家主人保了皇叔回到船上,再请你们站起来。要是不是想的话,莫怪我周爷爷手下无情,定教你们的脑袋撞一个头破血流,去见阎王。 徐盛、丁奉两人明白,这水手身手不凡,功夫到家,看来我俩不是他的对手。既然已被他看破,我们只有坐在地上,听候他的发落。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否则性命攸关。这里一面要盗船,一面要保船,暂且不提。 周瑜在临江殿与刘备说说谈谈,又饮了好几杯酒,还不见徐盛、丁奉到来报信,他心里开始着急起来了。哪里知道他俩盗船不成,反被周仓看押在江边。 在江东,心情最急的人要数诸葛亮。“临江会”之事,孔明一点都不知道。今日在船上闲坐,猛然间,听得炮声连连,而且就在三江口。心里想,这炮声响得好蹊跷啊!无事端端放什么炮呢?自己又不能上岸去打听,急得他在船上踱来踱去,苦思冥想,实在想不出三江口发生了什么事情。因此,只得命王四到岸上去探听一下。 早已说过,自从诸葛亮对他说,破曹之后,许他在刘备手下为官,王四他是兢兢业业,一心一意侍候孔明,每逢差遣,他总是不遗余力办到。现在,听得军师命他上岸打听为何放炮,他要紧摆渡上岸,朝三江口而去。船上人上岸,这是家常便饭,谁也不知道他如今已是诸葛亮的心腹耳目。王四匆匆来到三江口,见人烟辏集,彩牌楼高高矗立,吹鼓手吹吹打打,人山人海,川流不息,不似过节,又胜似过节,好大的一番场面。他走到热闹处,挤进人群,见中央有一人手按二将,站立江边,满腮虬须,面貌可怕。坐在地上的两员大将一动不动,面貌好象徐盛、丁奉二位将军。这三人说是亲热,又不说话;说是仇人,又不争斗。王四见到这个场景,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不敢多停留。他又独自退出人群,四下张望,见人们的目光都一齐射向甬道口。他又急步赶到那里,奋力挨到前面,要想看个仔细。不料前面的小兵举着棒槌叫道:“哪一个王八蛋在此拥挤?招打!” 王四要紧回答:“老兄,且慢!” 小兵听得声音颇熟,回头一看,见是王四,忙嬉皮笑脸地说:“啊!我道是谁?原来是王四。” 原来这小兵见是王四,知道他是当今水军参谋船上诸葛军师的手下,他又不晓得周瑜想方设法要害孔明,心想,诸葛亮是江东的头面人物,身兼要职,王四在他手下做事,倚官托势牌头硬,得罪不起,日后还要托托他在军师面前多进美言,自己好多得些便宜。 因此,放下棒槌,满脸堆笑上来搭讪:“原是王四小哥。” 王四问:“老兄,我要问你,今日为何这般热闹?” “啊,王四,你还不知?我家大都督相请刘皇叔在临江殿上赴宴。” 王四听到“刘皇叔”三字,想起了军师曾对我说,他的主人就是当今的刘皇叔。王四想,军师的主人也就是我的主人,他长得怎生模样,让我来看一看。他踮起脚尖,聚精会神,极尽目力向甬道尽头一看:露台上左右两排家将,腰间全都佩剑。大殿之上二人饮酒,其中一人一看便知是周大都督,还有一人看不清面目,隐隐约约见他头戴龙冠,身穿龙袍,看来此人必是刘皇叔了。王四还听到别人说,这二十名家将各个身材魁梧,体格健壮。他打听完毕,返身回到船上,见军师道:“军师,小人打听明白。你说为何这般热闹?” 孔明想,就因为不知道三江口为什么要放炮,所以叫你去打听。你既已探听明白,还来问我干什么?对王四说:“本军师不知究竟为了何事。” 王四想,今日打听到刘皇叔过江赴会,功劳非小。所以他兴高采烈地说:“军师,今朝都督请来刘皇叔,在临江殿上饮酒叙谈。” “啊!”孔明听完,他跌足想道:周瑜他设计杀我未遂,因此又移祸于刘备,想皇叔乃是仁义之君,如何能识破周瑜的花言巧语,今日皇叔必遭毒手。 往日里诸葛亮遇事忙而不乱,沉着冷静,就是在周瑜图谋他性命时,他也是从从容容、按部就班。今日之事,实在关系重大,直接危及主人的性命以及汉室存亡,况且又无思想准备。他想,我诸葛亮可称才思过人,在此江东尚且难以存身,何况主人?想必他到江东,定是为我孔明一去杳无音信。我离开江夏时,将营中事务一切安排妥当,只须按计而行。谁料竟出此不测之事。主人到此性命难保,叫我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呢?孔明急得将手中羽扇乱摇,在船上走来走去,大动脑筋。 王四当然不懂得军师急的是什么,见他这样着急,竟将要说的话都回进了喉咙。心想,从未见军师有如此急过,今日听说皇叔到此,非但不高兴,反而烦恼起来,这乃是何道理? 孔明在船上来回走了几次,脑子开始镇定下来。他又想,我走后,营中还有好几个出谋划策的人。刘备要到江东来,他的几个弟兄绝不会让他一人到此,肯定有人护卫。因此,孔明重又坐下来问王四:“王四,你还打听到别的事么?” 王四想,我这次去探事,好消息多得很,被你刚才这么一急,我也不敢讲了。“军师,别的事情很多,可是小的不敢多讲。” “为何?” “小的刚才只讲得一句,你就这般着急,倘然急出毛病,小的何处投靠?” “休得废话,只管讲来。” “那军师为何走来踱去?” 孔明想,人怕出名猪怕壮。大家都晓得我诸葛亮,火烧到屁股上也不急的人,现在一急,王四是要莫名其妙了。孔明说:“本军师发病也。” “啊,军师发病。啊呀!你这毛病,人也要被你急死的。请问军师,一年可要发几回?“孔明想,我一世也难得发的。倘然一年要发上几次,那还象什么诸葛亮,倒象精神病了。所以,孔明敷衍说:“难得,难得的。王四,快与我讲来。” 王四说:“军师啊!小人一上岸,在三江口就看见一个黑脸水手,他手按两人站在大锚旁侧。今日江边好排场:彩牌楼五彩缤纷,吹鼓手吹吹打打。我听说今朝皇叔到此赴会,急忙来到甬道口,挤到人群前面,果然见得皇叔与周大都督坐在大殿之上饮酒。露台上一左一右站立二十名家将,人人身佩宝剑,煞是威严。小的不敢耽搁,就回来了。” 孔明一边听,一边心情已平静下来。等到听完,孔明已将刘备此来江东的情形猜着十有八、九。他想,二十名家将是云长的贴身心腹,时刻不离身边,他到东,家将们不往西。这二十个家将中必有一人是关云长。再者,这些关西汉腰中常挂腰刀,今日一反常态,腰悬宝剑,其中定有缘故。想云长随主人过江,一不能骑龙马,二不能带龙刀,故而一律改换宝剑,他这口剑肯定是子龙将军的“青釭”宝剑。而江边这个黑脸水手不是周仓又是哪一个!他们主仆二人,一个护刘备,一个保大船。我诸葛亮离开江夏以后,大营中能够用兵的人也只有关云长了,他身边有这些家将和步将周仓,保护刘备那是最妥当的了。今天看来主人没有大的危险,最多受些惊吓。既然主人是为我而来,我不可不见他一面。等一会云长保了刘备回去,七芦湾是必经之地,我可预先坐船在那里等候。 只要一见主人,我就把自己回去的日期告诉他,让他早作准备接应,并告诫他下次千万不可擅离江夏。这样,我方能安心等候东风起,火烧赤壁,回转江夏。孔明想到这里,神态自若,吩咐王四开船,往七芦湾巡哨。他暗中关照王四,到七芦湾后把大旗落下,谨防周瑜派人探视。再命王四站立船头,等到皇叔的大船到来,叫他们停下,说军师在此恭候。孔明一切安排停当,立即写好一封锦囊。然后闭目养神,等候刘备的大船。 临江殿上的周瑜见徐、丁二将左等不来,右等不至,不知江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急似焚。他想,时光不早,也该动手了。谅必江边的大船已被他们二人劫走,因刘备在此,不便回复,故而在外面等候消息。既然要杀刘备,有得晚还不如早,结果了他算了。我杀刘备,准备了二套方案,用哪一种方法去杀他呢?想来还是第一种为妙。他顿然间咳了一声冷嗽,起右手一个指头在鼻子底下一拭。过去的读书人在动脑筋、想主意的时候喜欢这样,周瑜更是习以为常。不过,拭鼻子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用右手为例,从左向右拭这叫顺拭,反之称逆拭。一般情况下,都是顺拭,只有在发怒或激动时,才会逆拭,表示愤怒之极。然后,装得若无其事,继续用酒。 尽管周瑜这细小的动作瞒过了露台上的十九个家将,但骗不了关云长。云长他对周瑜的言谈举止听得分明,看得真切,见他忽然间举动反常。心里想,这一拭鼻,肯定有花样。我今天在此,就是要打定主意注视你。因为你是江东大都督,这里的所有兵将都要由你调遣,你待我家大哥好,席间太平无事,宴后太太平平将我们送到船上,我心中有数,日后或许与你交个朋友。你若得罪我家大哥,老实讲,定叫你的脑袋来试这口“青釭”宝剑的锋利。所以,云长百倍警惕。 与此同时,从临江殿后面走出一个手下,此人全身雪白,手托喷金漆盘,走上前来。盘中有一把酒壶,一只酒杯。这只杯子既非金银所作,又非白玉所制,而是一只形似香炉,有两个耳朵的犀牛角酒杯。杯中有些什么东西,大家都看不见。云长一看,早已明白,周瑜果然要以鸩酒把大哥药死。鸩是一种最喜与毒物为伍的鸟,他们常在深山绝谷的潮湿地带,与毒蛇恶蝎居住在一起,非但食毒的植物,而且还要躲在鹤的身上,吸吮鹤头上的“鹤顶红”这种毒液。待这鸟的翅膀长得丰满的时候,就要亡命地飞向天空,直至双翅无力,才从天上跌落下来,掉进大海或是沼泽地带。一旦此鸟生存下来,就随波逐浪漂流到岸滩上,重又蹦跳到他们所需要的地方。由于此鸟的双翅和羽毛一沾到水就会脱落,就象掉毛的秃鸡一样,所以它们又与毒物为伴,养精蓄锐。日复一日,这种鸟浑身是毒,触物皆死。这种鸩鸟很难捉到,只有?它们死后,人们才把这种鸩鸟分门别类地提炼药物,也有人用来害人。所以云长凤目圆睁,愤怒地想道:周瑜啊!你别以为天下人都不及你,我姓关的在《春秋》上不知看到了多少遍。为这一杯鸩酒,致使国破君亡。 记得列国时期,郑国有一个昏庸懦弱的郑君,国家大权被老奸祭足一人操纵。有一天,郑君在书院中长吁短叹,被祭足的女婿雍纠看见,雍纠问:“君王缘何长叹?”郑君想,只为你岳父祭足专岚扈,独断专行。你俩是翁婿,不能和你讲。所以说没?什么。 雍纠又问:“可是为我岳父之事么?”郑君见他把话点穿,知道瞒不过他,点了点头。 雍纠说:“君王,且请放心,由我芟除大患。”郑君为他忠心耿耿,又说:“同室操戈恐被世人讥笑。”雍纠坚定地回答说:“大义灭亲,何笑之有?”郑君问:“计将安出?”雍纠说:“明日我家岳父出外有事。等他回来时,我在十里外摆酒为他接风。趁他不防之际,我送上鸩酒一杯,将他毒死。”郑君觉得是条妙计,就设下酒筵款待雍纠。 不料雍纠吃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他的妻子见丈夫吃得烂醉如泥,不能自持,问他何处饮酒。雍纠醉则醉神志赏清,他想,明日要杀你父亲,这话不能对你说,因为父女总有骨肉之情。只是敷衍几句,便躺倒身体呼呼大睡。雍妻晓得自己的丈夫有梦呓之疾,心中有事,晚上自会从梦中说出。故而她守在床边不睡,等候丈夫说破真情。不多一会,雍纠果然把白天与郑君商议之事尽情说出,在梦中泄漏了机密。雍妻听到这样大的事情,不敢迟疑,趁雍纠酣睡之际赶回娘家,与母亲讲明一切,再偷偷地回到家中,见丈夫还在睡梦之中,自己便安心睡觉。到天明,祭足已悉知详情,暗中作好了准备,这才放心出门。在回来的路上,果然见自己的女婿雍纠在郊外十里摆酒迎候。酒至半酣,雍纠另备一杯酒敬上祭足,说道为岳父洗尘。祭足早知其意,佯问道:“此乃何意?”雍纠说:“为岳父上寿。”祭足说:“爱婿如此孝顺,实不敢当。别无以谢,请爱婿为岳父代饮此酒,聊表浅意。”这便是接杯还杯之法。雍纠哪里敢饮,一意推辞。祭足说:“爱婿一片孝心,老张还敬一杯乃是理所当然。若然不饮,则谓之不孝也!”雍纠知道大事已经泄漏,无以对答,要想拔腿逃跑。祭足怎肯放他逃跑,抽出腰中宝剑,将雍纠一挥两段。然后又与郑君纠缠不休,致使国破君亡,真是一团美意,化为乌有。 云长又想,前车之覆,后车之鉴,这种教训怎能忘记。你周瑜既然要下毒手,我不得不亲自出场了。再对刘备看了一眼,暗暗说道:大哥啊!千盅万盏你只管饮,唯独这一杯毒酒不能沾唇。 关将军想罢,起手从胸前挑出长髯,怒目双瞪,注视着大殿上的变化。 关云长的这些举动,殿上的人都未注意到,他们都集中目光看着周瑜,等候暗号。只见这个手下跑到周瑜脚边,单膝跪下,双手把金漆盘高高呈上。周瑜立起身来,用手抓住盘中酒壶,对准犀牛角杯子筛酒,直至佳酿横溢、白沫四溅方才住手。——因为酒杯中有毒物,酒筛进去以后,酒面上有一层白沫。所以,周瑜故意将酒筛得四下流淌,将杯中白沫冲到盘中,以避人耳目。——然后,周瑜用右手的两个手指在犀牛角杯的耳朵上捏牢,左手拎着袍,旋转身来面对刘备:“啊!皇叔,本督与你上寿,望一饮而尽!” 说罢,将酒杯送到刘备面前,意思是,你刘备饮了此杯,还可保全身躯,免得我掷杯为号,两旁伏兵尽起,将你砍为肉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刘备听说周瑜要为他上寿,他还蒙在鼓中,一点不知周瑜的歹念。他想,我为思念军师,到此领取孔明回去。你周瑜是江东六郡的都督,虽比不上我刘备的身价,但也算得飞黄腾达的主将,与我祝寿,我如何敢当?还不如谢绝了吧!因此,刘备也立了起来,对着周瑜双手乱摇:“喔呀呀!大都督,刘备有何功德劳都督上寿?万万不能的。” 这时的关将军全神贯注,一眼不眨地看着刘备。见他谢绝上寿,心中略微安定下来,以为刘备也看出了其中的原因。心想,大哥对啊!这杯酒千万不能饮,饮则七窍流红,一命呜呼。 周瑜见刘备不肯饮酒,他杀人心切,正要将酒杯掷于地上,回首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既要杀刘备,又要不让天下飞短流长。因此,周瑜故作姿态对刘备说:“望皇叔照拂本督的体面,饮了此杯;如若不从,那末,瑜只有跪敬了。”说罢,左手把袍拎一拎起,身体一弯,双膝微屈,做出要跪的样子。 刘备见周瑜果真要跪,心里想,周瑜实在太客气了,弄得我左右为难:如果饮了此酒吧,我还无此福份;如果不饮吧,传扬出去,周瑜脸上无光。而周瑜必定要责怪我太绝情,看不起他。不过让他跪下来敬酒太不象样,让我再善言相劝几句。故而,刘备连忙双手分开,跨上半步,说一声:“嗳!都督万万不能。”准备将周瑜挽扶住。 露台上的关云长见刘备张开双手,以为他要接酒杯了,顿时神色紧张。心里想,大哥啊!这酒吃下去容易,吐出来难,如果饮下这杯毒酒,性命难保。我既然知其计,何不将计就计,来一个接杯还杯?不过,周瑜啊!为何要想方设法地害我大哥?别人都说你名声不好,常有害人之心,我总难以相信。今日看来,你果然是放辟邪侈,心术不正,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云长想到这里,怫然作色,一个箭步从殿口蹿进了临江殿。在周瑜的背后起右手向刘备的肩胛上就是一掌,将刘备退出数步。然后,又起左手向周瑜的右手腕的脉门上用力一把抓住,猛然开口道:“关某代饮了!” 周瑜正与刘备两人面对面假意谦让,不防背后伸出一只手,把自己的手腕紧紧抓牢。周瑜想,让已来不及了,只得将臂膀一侧,身子一晃。可是,拿在手里的这杯鸩酒一震荡,晃出好多,滴滴嗒嗒流了一地。顿然间,大殿的方砖上出现一摊雪白的泡沫。无多片刻,泡沫消失,在方砖上留下了无数细小的洞隙。周瑜听到云长那洪钟般的声音,只觉得心寒胆裂,他也顾不了许多,要想弄清背后这个人是谁。他将头向旁略微偏一偏,从眼角向上一看,只见此人生一个大红脸,脸上蛾蚕眉、丹凤眼,长髯铺满胸膛。周瑜这一惊非同小可,真个吓得他人中吊、方寸乱,魂不守舍。又见他一身家将打扮,更是疑惑不定。心想,刘备啊,你真是好算计,叫自己的兄弟改扮家将,暗中护卫。我早已听闻关云长斩颜良、诛文丑、劈蔡阳,天下无敌,我这文弱书生怎禁得他这般勇力?看来杀机透漏,难以毒死刘备,只有先将这鸩酒撤下,不让他们捉住凭据,再同刘备说话。 此时,周瑜惊魂稍定,忙起左手的袍袖将跪在地上的手下一推,暗示他赶快走开。 这手下也是个机灵鬼,手脚十分利索,伸手来接过周瑜手中的酒杯,放到盘内,站起身来一溜烟朝里面奔去。 关云长见这手下逃进去,也不去追赶。心里想,擒贼先擒王,周瑜在我手中,谅他难以施展计谋。况且这地上的痕迹尚在,还怕他抵赖不成? 周瑜见手下逃走,开始镇定下来。他转过头来对刘备一看,见刘备似乎还在梦中,对云长的作为不甚理解。心想,有机可乘。我只做得不认识关云长,来问刘备,他是谁,看刘备怎样回答。要是刘备说,他是二弟云长,我就可以责问:你来饮酒带二弟前来,这是理所当然,但为何叫他改扮了家将混入临江殿?这不是疑我周瑜心存不良?我的名誉被你破坏,叫我如何号令三军,取信于天下?要你刘备与我收回名声。刘备若说他是家将,那就更好了,说起来我与你皇叔在此饮酒,小小家将竟敢在大殿上胡作非为,要治他之罪。我便可乘机指挥兵将,把刘备、关云长和家将一网打尽,出我心头这口恶气。 周瑜装出一副冤屈的样子问刘备道:“啊!皇叔,此人是谁啊?” 刘备被人算计,他一无察觉,也不想想来此之前众文武的重重疑虑,还觉得自己安如泰山。见自己二弟蹿上大殿抓住周瑜,反觉云长忒鲁莽无礼。故而对云长看了一看,示意他快放手,不要为难了周瑜。 云长懂得刘备这一眼的含义,深知大哥心慈手软,宁可自己含冤受屈,不愿得罪别人。 心想,不怕你周瑜逃跑,你跑二步,我只须一步就可赶上。云长一面松开周瑜的手,一面望着自己的兄长,意思是:你说我是家将也好,认我二弟也好,由你的便!反正我都有话来对付周瑜。 刘备见兄弟露出本相,知道再也瞒不过周瑜了,只好如实地对周瑜说:“啊!大都督,若说他么,原是刘备的桃园义弟关云长。” 云长听得刘备吐露真情,便手撩美髯咳嗽一声,俨然是当今的君侯关将军,站立在他俩的中间。 只见周瑜把面孔一板,对着刘备说:“唉!皇叔,今日本督一片诚意相邀皇叔过江赴会,缘何命你家兄弟改扮家将到此,此乃何意啊?” “这个……”刘备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对云长看看,都被你弄僵了。不过再一想,罢了!兄弟闯祸,只有我来打一个招呼,免的周瑜疑神疑鬼。刘备便把袍袖一丢,准备赔个不是。 云长已明白刘备的意思,心想,大哥被人暗算,反而要赔礼道歉,哪有这样的道理?你要赔不是,我不允。所以又起手在刘备的肩上一拍,将刘备推了一下。转过身来,对周瑜一拱到底:“大都督。” “啊!君侯。”周瑜要紧还礼。 “我家皇兄昔年扫黄巾,虽则天公将军张角被戮,然其余党分布天下,欲害皇兄并无机会。今闻过江赴会,关某恐其贼寇半途埋伏,算计皇兄,因而改扮家将前来,乃是防备绿林之中蟊贼作乱,并非疑虑足下耳。”云长说完,一对凤眼对周瑜弹出,抽出腰中半口宝剑,心里想,我家大哥替天行道,久战沙场,破黄巾,杀张角。但黄巾余党尚未肃清,我为大哥恐遭算计,所以暗中保护。你若有此心,那就与黄巾同出一辙,我云长手中宝剑无情。然后,云长又将宝剑推入剑匣。 刘备本当张口结舌难以作答,听得云长这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感到出乎意料,心想,我家二弟素来不善辞令,但是开出口来倒很有道理。 周瑜在旁听出了一身冷汗,觉得无言辩驳,暗暗想道:既然你姓关的能说会道,我也不来与你面折廷争,暂且把你稳住在殿上,等候两边杀出。凭你一口宝剑,站立平地怎抵挡得住兵刃交加!因此,周瑜强装笑脸,对云长说:“啊!原来是关君侯到此,本督久慕大名,如雷贯耳。当年斩颜良、诛文丑,闻名天下。今日能得拜识虎颜,真是三生有幸。来啊!收安须,另摆上好的酒菜。” 手下人出来,把残席撤去,讲台上揩抹干净,准备重置酒菜。 刘备见周瑜如此盛情,心里倒有点过意不去。故而回转头来对云长看看,意思是:二弟啊,只因你作事不慎,害得他重新摆酒。既然这样,那末你也不必客气了,反正军师还未到,我们再坐一会,边饮酒,边等人,吃了几杯酒再说。 关云长看到自己的兄长还是那样定心,心里想,大哥啊!不能再等了,我们趁早走吧。 我已见窗后隐隐有人移动,还听得细微的刀枪撞击之声,料周瑜乃是人面兽心,大殿之上设有埋伏,现在酒菜还未摆上,周瑜还不能发号施令。再则,太阳已经偏西,看来军师也不会来了。今日周瑜请你大哥赴会,他是以军师为诱饵引我们上钩。真相已大白,我们再等下去凶多吉少。今天我若能将你大哥安然无事地保回樊口山,已经是大幸之事了。所以,云长对刘备凤目一眨,示意他快走吧! 到这时,刘备才察觉殿上气氛不对,孔明不可能来了,兄弟云长与周瑜又面目不和,我们再坐下去也不是滋味了,这次领不成孔明回去,只有下次再来了。刘备踏上几步,前来辞别周瑜:“啊!大都督,今日到此,多蒙宽待,时光不早,刘备告退了。”说罢,对周瑜一拱到底。 周瑜见刘备要走,急得手足无措。他一心想着等待酒席摆好,以掷杯为号,杀死刘备。 他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不想想其他办法。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五回 削铁锁青釭试锋 下战书长江交兵 此时大殿上一片刀枪之声,杀气腾腾。云长想,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大祸将临。吴兵杀出,我本领再好,总是寡不敌众,况且还要保护大哥,更无万全之策。怎么办?云长他双眼一转,看到周瑜还在拖住刘备,不让告辞,顿然急中生智,跨上前去,起右手往周瑜的右手腕上抓了上去,开口说道:“啊!大都督,不劳远送了。”嘴里说不要送,手里拖牢周瑜往外面走去。意思是:你既然舍不得放我大哥走,那末就叫你护着我家大哥,借你之人作挡箭牌,今日不送也要叫你送,这样我家大哥性命有保障了,免得你牵肠挂肚,纠缠不清。 躲在长窗背后甘宁看到大殿上的情景,料想今日要杀刘备是不可能的了。因为一旦杀死刘备,周瑜也难保性命,关云长肯定要把江东闹一个翻江倒海,我们也难以回复孙权。 因此,他丢下手中双戟,从窗后兜到吕蒙跟前,说道:“杀刘备不成,我们还是到江边去以观待变,伺机动手吧。”窗后的兵将都跟了甘宁和吕蒙向江边去。 周瑜被云长一把抓住以后,方才察觉自己做事太荒唐,要想再溜已经不能脱身了,只得埋怨自己糊涂。听凭云长的摆布。 关云长将周瑜拉到自己身体的左面,右手握住腰悬的剑柄,侧目而视,示意刘备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要不然,大祸将临。 刘备是个仁义之人,对大殿窗后的动静根本不在意,更没有想象到周瑜有这样的险恶用心,见自己兄弟把周瑜牢牢抓住,心中好大不乐:我家二弟不知有何冤何仇,竟要和他拉拉扯扯,一点不客气,弄得我有兴而来,败兴而归。又见云长拖着周瑜,手按剑柄,杀气腾腾地向外走去,她只得迷迷惑惑地撩起龙袍跟在后面,走下临江殿,向甬道走去。 关云长听得刘备在后跟随,放慢脚步,闪开道路,让刘备在前。见他下了露台,自己挽了周瑜边走边说:“大都督,常言道:‘送君千里,总有一别。’不劳相送,留步了。 “ 周瑜被关云长这一句话,说得脸色尴尬。明知关云长在取笑自己,又不敢不送,只好假意客气道:“嗳!本督定要相送的。” 刘备在前,云长和周瑜在中间相随,十九名家将在后紧紧跟随。一行人缓步走下露台,来到甬道口。 再说甬道口的吴兵吴将,见刘备安然走出大殿,知道都督未能将他杀死。又见云长挟持着周瑜,随后而来。他们都在想,都督设下牢笼计,反而纵虎归山,不要说你都督今后在外名声不好,就是我们这些兵将在这里不明不白地站了一天,也要遭别人的奚落。既然都督无法杀死刘备,那我们这里人多势众,趁他们君臣二人不防,我们一拥而上,将刘备活活杀死,谅关云长一人,如何敌得过我们!所以,这些兵将在甬道口并肩而立,一个个交头接耳,等待刘备行至面前,从中取事。 关云长此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甬道口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想,这班兵将堵住甬道口,不存好心,我不得不防他们胡作非为。好得周瑜在旁,我只要对其暗示,不怕这班兵将不闪开。所以,云长突然一声咳嗽,同时把腰中宝剑抽出半口。顿然间,太阳光射到宝剑上,反射出寒光闪闪,冷气森森,好不令人害怕! 周瑜被关云长拖下露台,自知今日已无法杀害刘备了,他只求让刘备早些到江边,回转江夏,异日再徐图良策。不料,耳闻“铿锵”之声,他用眼角对云长一看,半口宝剑出匣,光耀夺目。他浑身一颤,知道有人要阻拦刘备。心里想,此时动手已经来不及了,我的性命完全掌握在红面孔手中,只有让我来制止他们。周瑜对着甬道口也是一声咳嗽,意思是,你们不要只顾杀刘备,不管我的性命安危。 甬道口的吴兵吴将,见周瑜对他们频频示意,只得让开一条路,纷纷闪在两旁,让刘备他们从面前走过。 刘备在前面走,一点都不知道后面的云长和周瑜的明争暗斗。就这样,君臣一行数人一无阻挡来到江边。刘备率领众家将弃岸登舟,回头对江边的周瑜拱手话别,自己回进舱中坐定,等候发船。 关云长与周瑜挽手同行到达江边,见刘备等人上船进舱,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想,今朝大哥死里逃生,总算太太平平,也就不与你周瑜计较。倘然有什么三长两短,决不与你甘休。回头见周瑜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心中暗暗好笑,你既然这样胆小,何必要作此不仁不义之事?背信弃义非大丈夫所为。因此,关云长把周瑜的手一放,说一声:“受惊了。” 周瑜被关云长从大殿上一直拖到江边,手臂早已酸痛不已。现在云长放下自己的手,方才觉得血脉流通。周瑜退后两步,双手撩着头上的雉尾,暗暗庆幸:虽则未将刘备杀死,却也保全了自己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无柴烧。周瑜举目对关云长一看,面前的红面孔双手撩须,容光焕发,正是一代英豪,气宇轩昂,恰似神人一般。 关云长见周瑜一言不发,自己对腰中的宝剑看了一眼,想道,原以为借了此剑定然要杀条血路,谁知连毫毛都没有碰一根。常听子龙讲,此剑如何锋利无比。到底好到何等地步,倒不如让我来试它一试,也不枉带了它江东一趟。怎样试法呢?把周瑜的头割下来吧,那也不必,他不讲理,我们还是要讲理的。再说杀你一颗人头,试不出剑的好坏。 云长他凤目向四周环视一看,周仓那边的人圈子已经散开,一根铁链从船上到岸上紧紧牵牢,他想,既然称到此剑能削铁如泥,何不让我来将链试剑。这叫斩缆开船。关将军想到这里,“青釭”出匣,左手撩须,右手把宝剑高高举起,跨上几步,望准铁锚根上的链条,手起剑落,只听得“嚓啷”将铁链挥为两段,就好比铜刀铲豆腐一样,铁链直向江滩荡去。 起初,周瑜和吴兵吴将见关云长抽出宝剑,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他要在三江口大闹一场,后来看到关云长读词越,方才惊魂稍定。大家暗暗赞叹道:关将军真是人亦气概,剑亦精良。 关云长收转宝剑,放入剑匣,准备上船。一想,慢!我保大哥回转江夏,自然安然无恙。可忧的是孔明军师在江东孑然一身,无人保护,若遭周瑜暗算,我等在江夏怎能知道?即使知道,恐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家大哥失去了孔明,如何能成其大业?关云长想到这里,把入匣的剑又重新抽了半口出来,凤目对周瑜一眼不眨地盯着。意思是,要是你得罪了我家军师,我关某这口宝剑与你无情。然后,关将军将宝剑再次入匣,踏跳板上大船,独立船头,撩着长髯看着水手们把斩断的铁链拖上船来,号令水手们扯篷,掉转船头。 大船启航,船上船下的人见周仓未上船,都十分着急,都在想,关君侯倒也粗心得很,忙着回去,竟将一个水手忘在三江。 周仓见主人等都已上了船,大船已掉转头去,心里想,我也可以走了。他对坐在地上的两员吴将看看:承蒙你俩一片盛情,在此陪伴了这半天,谅你们也十分吃力了,让你们轻松去吧,我要回去了。所以,周仓把搭在徐、丁二将肩胛上的双手收转,纵身一跃,跳过来抓起铁锚,高高举起,直向甬道口跑去。约奔了二、三丈路,他转过身来又向江边疾步跑去。因为大船已开动,比来时要远一些,就象跳远一样。当他到江边时,两足一蹬,身体腾空而起,连人带锚跳上船艄,双脚立定,将铁锚轻轻放下。然后,他挺直身体,推起头上的遮荫草帽,两手捻着田螺胡须,弹出一对电光眼睛,瞪着江边的人群。 人们想起从临江殿出来的家将打扮的关云长,又看着渐渐驶去的大船上的这个蜂目豺声般的水手,断定他是关将军的马前步将周仓。等大家猜透底细,大船已扬长而去。 今朝的周瑜,饱受关云长的气,倒了一天的楣,一点也没有都督的威风。心里的火蹿上蹿下,找寻着发泄的地方。眼看着远去的刘备,他恨不能从视野中挖去这条大船。 正在此时,有人高声禀报:“报都督。今有对江曹操命人前来求见。” 周瑜说:“命他们等候片刻。”他自己还是站在江边一动不动,若有所思。这里暂且不提。 云长走进舱里,在刘备身边坐下,对刘备说:“大哥,今日好险!周瑜狼子野心,酒内藏毒,欲害大哥。若非小弟上前阻止,恐怕大哥性命危险。” 刘备还不十分相信,漫不经心地回答:“二弟,我与周瑜无仇无怨,他未必会下此毒手吧。” 云长听到刘备的这番说话,气得他话都说不出。心里想,我舍命救护,劳而无功。也不来与你争执,只要保全了你的性命,我也心满意足了。日后你自己会明白的。 一路无话,直抵七芦湾。孔明的参谋船早已等候在此,王四见来船靠近,要紧招呼停船,说道军师在此。 大船上的人听说诸葛军师在此,不敢怠慢,急忙进船报禀:“报皇叔,船到七芦湾,孔明军师在此。” 刘备听到手下禀报,心想,我本当为军师而来,不期在三江口未能晤面,云长说周瑜鸩酒相害,我不太相信。既然军师在这里,那就带他回去,免得周瑜嫁祸于他。同时,请教一下军师,周瑜可有害我之心。所以,刘备从舱中踏出,迎接孔明。 王四回进舱里告禀。孔明出舱。 刘备见孔明,把手一拱:“啊!军师,久违了!” 孔明说:“贺喜主公!恭喜主公!” 刘备问:“军师,喜从何来?” 孔明道:“主公祸中得福,死里逃生,岂非大喜么?” 刘备听到这话,方才恍然大悟。忙请先生到大船上叙谈。两船靠拢,刘备扶着孔明上大船,君臣进舱坐定。云长上前见孔明:“军师,关某有礼了。” 孔明抬头一看,关将军果然改扮家将护卫主公。“君侯罢了。尔保驾有功。” 云长面带喜色,对刘备看看:你对军师是言听计从,现在军师在论我之功,总非胡说八道了吧。他退过一旁坐定。 刘备问孔明:“军师,周瑜邀我过江赴会,究属何意啊?” 孔明说:“主公听了,周郎用‘倒树尽根’之计谋害主公,若非关将军保驾,命已呜呼。” 刘备惊叹道:“喔呀呀!那末刘备是为你而来的啊!”意思是,倘使我死于非命,也是为了你。又说道:“军师,周瑜心地如此险恶异常,我等一同回去吧。” 孔明说:“非也。三分天下未得,亮不能回去的。” 刘备问:“军师何日归来?” 孔明说:“待到十一月二十,甲子日东风起,亮便归来。” “奇啊!隆冬时节唯有凛冽西风,何来东风?” “主公,亮已知晓十一月二十必起东风。此番东风骤起,助主公,利江东,破曹操。赤壁一烧,主公从中取利,成三分天下之基业。” 刘备知道孔明一向谨慎,他的话不容置疑。又说道:“军师,我与周郎初次见面,缘何要将备陷害?军师在此又怎样?” 孔明说:“主公,周郎心术不正,早已设下‘诱人犯法’、‘借刀杀人’之计,将亮杀害。二计不成,故用计欲害主公。” “军师在此深陷缧绁,备寝食不安。须多小心。” “主公且放心,亮虽身居虎穴,而安如泰山。”这种大话只有诸葛亮讲得出,人在虎口,却能太平无事。孔明又道:“请主公于十一月十九命赵云坐一扁舟,只需一弓一箭,在此南屏江边等候本军师。他十九到此,我二十下船,千万不能忘怀了。日期切记。其余之事不及多讲,有锦囊一封在此。一切按锦囊办事。” 孔明从袖口中拿出一封锦囊,交到刘备手中。然后立起身来向刘备告辞。临行之际,一再嘱咐刘备今后三江口千万不能再来。 刘备接锦囊在手,也叮咛孔明一定要小心,并把孔明送到舱外。君臣两人一拱而别。孔明回到自己的船上,回转三江。下回再提。 刘备进舱。云长命白旗高扯,向樊口山进发。 不一会,张飞带兵前来接应。见前面刘备的大船扯起白旗,心里明白,大哥安然无恙。 船近,他跳上大船,进舱见刘备,在旁坐下。问道:“请问大哥,过江赴会怎样?” 刘备说:“队从!三弟道及过江会,周郎用毒酒欲害愚兄,幸得你家二哥,不然愚兄命休矣。” 张飞环眼圆睁,高声吼道:“大哥,我等且回去。待老张同了老赵杀往三江,与大哥报仇雪恨!” 刘备见张飞怒气冲天,贸然带兵前去必然有失,要紧劝阻他。“三弟,如今无事,也就罢了。万一闹出事来,令师在三江难保安泰。” “大哥可曾遇见军师?” “在七芦湾遇到的。” “军师为何不归?” “军师说,十一月二十起了东风便回。” “他不会回来了。”张飞鲁莽,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 “何以见得?” “大哥啊!十一月只有西北风,哪来东风?岂不是不回来了?” “军师说,天意如此,他早已料到必有东风的。” 张飞想,军师的计策每每超群绝伦,无人可及。我是他的学生,怎么一点不知?阿戆连忙附和道:“对对对!军师超凡入圣。那可曾有何话说?” “还有一封锦囊在此。”刘备把锦囊打开,看到上面写着:十一月十九命赵云驾一条小船,带一张弓、一条箭,在南屏江边等候。在这些字的旁边画了许多圈圈,表明事关紧要,不能忘记。接下来又写道:预备军衣六千套:三千是吴兵的号衣,三千是曹兵的号衣;扎缚三里路长的木筏;一百零八只船。按计操办,等候听用,不得有误。刘备看完,暗自思忖道:江夏郡开丧,耗费巨资,现在所剩无几。要置办这些东西,哪来这么多的钱财呢?刘备瞪着张飞,看他有何办法想出来。 张飞看过锦囊,又见自己大哥愁眉苦脸,正在为难。张飞对刘备说:一百零八只船,我们弟兄三人想办法打造出来。三里木筏,军师已写明,只用一夜,我们到江夏大木栈里去租,租钿记在帐上,等到赤壁一烧,曹操的一百万人马全部要投顺到大哥手下。那我们靠东风的牌头来还债;六千套号衣,到布店里剪一剪,布钿也欠一欠,做工也欠一欠,等到赤壁一烧,全部靠东风牌头还债。反正一切都靠在军师的东风牌头上。 刘备想,张飞真是个戆大,只知道东风,东风。倘然没有东风,我等弟兄只好喝西北风。这是屁话,不可听信。 其实,这是说《三国》的老先生想出来的,形容刘备当时的处境穷困潦倒。使得听众迫切希望火烧赤壁,刘备可以早日振作起来,与奸雄曹操抗衡。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小百姓来讲,当然难以办到。但对刘备来讲,尽管家底贫瘠,毕竟还是一国之君,尚且还有一个江夏郡。要办这点东西算不了大事。 这里让刘、关、张回转樊口山,到十一月十九再提。 还说周瑜独自伫立江边,听到手下第二次禀报:“曹操的差官等候都督已久。”周瑜把杀刘备未遂、反遭关云长戏谑的一口恶气,迁怒到这两个差人的身上。他想,曹贼啊! 我早晚总要与你决一雌雄,还下什么战书!算这两个差人倒楣,就把他们两人当作刘备弟兄两人杀了再说,暂时平一平我心头之恨!因此,周瑜下令:把江边和临江殿的一切都收拾一下。然后众将交令,各各回营。 周瑜回寝帐,关照放鲁肃。 鲁肃在营后早已把临江殿之事打听得明明白白。心想,枉然是一家都督,把我禁押,不料自己反被关君侯拉来扯去,弄得没有办法收场。让我出去羞他一羞,看他还能在我面前耍威风否!鲁肃到达寝帐,见周瑜面有愠色,杀气尚在,知道他正在恼羞成怒之际,在寻找出气洞。鲁肃不敢打趣,上前招呼一声。 此时,手下又报入帐来:“报都督!差官在大营之前求见都督。” 周瑜一声吩咐:“传令升帐!” 立时,帐上起鼓,营前炮响,聚集水、陆、粮三军文武。周瑜又命人到参谋船上传宣诸鹆恋前丁?诸葛亮从七芦湾回到三江,料着周瑜要传我上岸,因此早在船上等候。现在手下传令到,先生上岸。他一路走,一路想:今朝周瑜杀刘备不成,肯定要寻事生非,我要百般小心在意,不可造次。他上得大帐,见周瑜已经坐在中央,两旁文武归班站立,径向周瑜走去。 周瑜见诸葛亮走来,心里想,人称你诸葛亮未卜先知。今朝我瞒了你邀刘备过江赴会,可惜机谋败露。此等大事,谅你耳聪目明,也难以知晓。让我来看一看他的神色,可有先见之明? 诸葛亮已察觉到周瑜用挑衅的目光打量自己,知道他在试探自己。他想,周瑜啊,别自作聪明,掩耳盗铃了。你的所作所为要瞒过我,这是不可能的。我非但消息灵通,而且暗中已会晤了刘备,锦囊也已发出,只等东风起,坐收渔利了。恐怕这些事情,你反被我瞒过了吧。孔明眉毛一扬,脸上略显得意之色,表明自己已有所耳闻了。两人口不开,眉来目去传递音息,众文武一点都不知道。孔明到虎案前,向周瑜拱一拱手。“都督在上,亮有礼了。” 周瑜说:“先生少礼,一旁坐了。” 孔明说一声“谢坐。”在旁坐了下来。 周瑜见三营文武齐集,传曹操的差官进见。 曹操在赤壁满以为十天一过,孙权会率众过江投降。不料未过几天,周瑜带兵屯扎三江,毫无归顺之意。知道孙权诈称投降,暗中调兵遣将,准备迎战。他还不知掮了徐庶的木梢。因此,命两个手下为正、副差官到江东下战书,约期开兵。 此时,正差官手捧一道战书,副差官跟在后面上了大帐。副差官站在帐口,正差官跨到虎案前,双手把战书呈上,然后一拱到底:“江东大都督在上,曹营差官有礼了。” 周瑜见这两个差官如此傲慢无礼,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想,刚才在临江殿碰了一鼻子灰,现在两个小小的差人也敢如此小觑于我,本当一肚子气无处出,我就被你们一个当作刘备,一个当作关云长,杀掉算了。他是眼喷怒火,心藏杀机,盯着面前的差官。 孔明在旁看得仔细,知道这两个差人灾星将临。心想,你们两人快点跪下来,或许还有求生之望。周瑜和你家曹操一样的心狠手辣,再不跪下,后悔莫及了。 这两个差人见周瑜怒容满面,气势汹汹,他们也在想,中间坐的不要说是你周瑜,就是孙权升堂,我们也不跪。这叫上邦之师不跪下邦之主,看你把我们怎样。 这两个差人实在不识相,曹操与孙权互为仇敌,哪来什么上下之分、贵贱之别。今日周瑜火冒三丈,区区差人根本不在眼里。不要说不跪,就是跪了下来也逃不了厄运。 周瑜见他们不跪,作色道:“唗!尔见了本都督,擅敢立而不跪。来!与我军棍伺候! “ 帐上手下一声吆喝,起军棍向这正差官的脚上就是用力一棍。差官挨着打,哪里敢迟延,慌忙双膝跪下。 周瑜问:“尔到此何干?” 差官说:“奉命下战书。”说罢,又讲战书高高举起。 值张官接过战书呈给周瑜。周瑜接到手中正待拆看,又忽然回过头来对旁边的孔明看看,心想:慢!前番诸葛亮曾对我说过,曹操早有不轨之心,对我家眷垂涎三尺。倘使战书上曹贼故意以言相辱,我如何禁得住这等气恼!与其被他侮辱,我还不如不看。反正要与这老贼决战,看与不看还不是一回事?周瑜想到这里,便把战书撕一个粉碎,把纸片揉成一团,朝地上一丢。 孔明看到这般模样,把周瑜的心理已猜到了十之。他想,周瑜此人量小气狭,我是无中生有,他却信以为真。 跪在地上的差官,见周瑜把曹操的战书不由分说地扯掉,不禁暗暗地想,你真好大的胆子,竟将丞相的战书撕去,日后我家丞相打过江来,看你怎样说法。 周瑜撕了战书,余怒未息,严厉喝道:“与我抬起头来。” 差官说:“是!”差官抬起头来。 周瑜问:“你姓甚名谁?” 差官答:“小的名叫宋忠。” 周瑜还以为此人在与他说笑话,心里想,既然名字叫“送终”,那就成全了你,就在此三江口送你的终。“来!将这宋忠拿下,至中军帐送终。” 诸葛亮听说此人叫宋忠,想起了在火烧新野之前,宋忠奉命去宛洛道送降书降表,被周仓捉到新野,大家都要送他的终,却被刘备放走的。确有此人,不是谎告。看来今日非送了终不可。 原来,周瑜要杀他,并非因为他叫了宋忠而要送他的终,而是因为这差官来得不是时候。 须臾,手下人已把宋忠绳穿索绑,推到外面。只听得一声炮响,人头落地,一个血淋淋的脑袋送上帐来:“请虎驾验证。” 周瑜传令:“放在旁侧。”又举目对副差官看看:一个“刘备”被我杀了,还有个“关云长”是否要就地正法呢?不能。若然两人一齐杀了,无人回复曹操。我派人去送信,定遭杀戮。不杀他吧,也太便宜了他,不能让他太太平平地回去。周瑜又是一声呼唤:“来!将这副差官拿下,到中军帐割鼻去耳。” 孔明在旁想,周瑜确是残暴得很。我一向反对施用酷刑,要杀就杀,要放便放,何必把人弄得半死不活,求生不能,欲死不得。帐上的文武也都旋转了头,见这差官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浑身发抖,都不忍目睹其惨状。 手下得令,一拥而上把差官一把拉出大帐,七手八脚将他双手反剪,跪在地上。两个手下按住他的身体,三个手下各执一把三面铮亮的利刃,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一手抓住差官的耳朵,一手将刀架在他的耳朵之上。还有一个手下把短刀贴在他的上嘴唇上,刀口向上,准备行刑。只听得两旁虎威连连:“奉虎驾之命:用刑——呼……呼”顷刻间三个刽子手一齐动手,两把刀向下一勒,两片耳朵双双落下,鲜血淋漓;一把刀向上一枭,一只鼻子已成身外之物,血如泉涌。刑毕,手下把他松了绑。 此时的差官已痛得连叫喊都不能,只是用两只手向三处伤口按将上去。就两只手怎能同时按住三处伤,按了这边,那边疼痛,忙得他两手来回不停地转动。鲜血不停地滴下来,浑身血迹斑斑,真是痛不欲生。令人惨不忍睹。 周瑜还想,回文也不必多谈,总归明天与曹操江边交战,为激怒曹操,回文写好就系在正差官的脑袋上。周瑜提笔在手,上首里写着:“来朝长江决雌雄”,明天与你长江之上见个高低;下首里写着:“洗颈伺候斩曹贼。”你准备象宋忠一样“送终”吧。周瑜写完,手下将回文在人头上系好,把发髻分成两股,打了一个结,再把副差官的耳、鼻用绳穿起来,一并挂在副差官的头颈里。然后周瑜传令:“来!与我乱棒赶出。” 手下起皮鞭、军棍,朝差官劈头盖脑地打去。差官惨叫连连,抱头鼠窜而去。这名谓“周公瑾斩使毁书”。 周瑜在帐上哈哈大笑。他想,长江水战,莫说你曹操百万雄师,就是天兵神将我也不怕!江东水战,可称天下无敌。 诸葛亮见差官被乱棒打出,已知明日必有恶战。毕竟曹操有人马百万,兵多将广,能征惯战,不可等闲视之,宜早作准备,以防不测。 此刻,周瑜传令退帐,自己回进寝帐。文武退出。诸葛亮回转水营。 单说这割鼻去耳的差官,忍熬着剧痛,一口气逃到江边,气喘吁吁地跳上小船,吩咐开船。 这只从对江赤壁驶过来的小船上的水手,见这下战书的差官浑身血肉模糊,颈项之下荡着一颗人头,都吓一大跳。他们想,刚才两人好端端上岸,奉丞相之命下战书,耀武扬威去见周瑜。怎么不大一会工夫,耳鼻全无,带了一个人头回来。水手们不问已知,慌忙开船,朝着赤壁方向回去。过江心,到对江。 赤壁,沿江一带分左右两座水营,中间二十四座营门好比月牙形一样排列,门外木排连绵不断。大号、二号战舰似城墙一般,鳞次栉比,层层叠叠;巡哨小舟如飞梭相仿,川流不息,来来往往。幡旌旆遮天蔽日,猎猎作响。刀枪剑戟叱风咤云,闪闪发光。正是:未及箭穿鲁缟,先将阵营阻江流。 这副差官小船进得水营门,离鄣岸,然后?开双腿直向?营奔去。听得里面传见,副差官急步进营,双膝跪下,哭丧着脸将此去江东下战书的前因后果讲了一个明白。 大营上,曹操居中坐定。他听完这差官的告禀后,已将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因此吩咐:“抬起头来。” 副差官把头抬起,两眼看着丞相。 曹操对下面一看,一个脑袋挂在他颈项之中,便情不自禁地叫一声:“啊——!”心想,实是可怜!周瑜真好歹毒,竟将差人斩首,割鼻去耳。常言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何至于要他皮肉受苦。再仔细一看,好象有题字系挂在那里,关照:“将首级取来观看。” 副差官呈上首级,曹操取过回文观看,嘴里还在喃喃读着:“‘来朝长江决雌雄’——同老夫交兵。”接下来默念道:“洗颈伺候斩曹贼。”——“呀呸!”曹操看到“贼” 字,知道周瑜在骂人,便马上改为默念,等他念完,喊了一声“呀呸!”曹操想,周瑜啊!你胆敢斩使毁书,藐视老夫,定叫你江东六郡玉石俱毁。要是陆战的话,我连夜拔营起寨,杀过江去。曹操即命差官回营敷药医治,把首级埋葬。然后传令蔡瑁、张允两位水军都督到来。 蔡、张二人听得相爷传唤,要紧上岸。到大帐,见过曹操:“丞相,蔡瑁、张允见丞相。有礼了。” “二位都督坐了。” 两人坐定后,蔡瑁忙启口问道:“请问丞相,有何吩咐?” 曹操说:“二位都督,今日老夫命人对江下战书,岂料周瑜斩使毁书。来朝长江交兵,拜托二位费心。” 蔡瑁忙应承道:“丞相且宽心,来朝长江决战,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曹操想,我一世不用小人。当初不杀你们两人,就因为自己不谙水战,明日与孙权决战,就要用你们。再则,周瑜杀我使者,我恨不得生啖其肉,立时动身。岂能顾全他们两人。此时,曹操复仇心切,问两个小奸道:“来朝长江水战,可能稳操胜券么?” 胜败乃兵家常事,哪有事先保证的?曹操问得糊涂,两个小奸答得干脆。他们为了博得相爷的欢心,奉承拍马,不假思索地说:“请丞相放心,来朝长江水战,我等担保一仗取胜。” 曹操听得他俩回答得如此干净利落,自然心里十分欢悦,以为他们善于水战,兵法精通,明日马到成功。哪里知道,长江初战,二奸输得一败涂地,只得将他们斩首。 蔡、张二人见曹操不响,起身推托准备水战,告辞相爷。曹操告诉他们:“来朝老夫在此将台观战。”二人退出。回归水营。 来到大船上,蔡瑁问:“张大夫,我等在丞相面前夸下海口,未知张大夫有何良策?” 张允说:“大都督,明日水战若能取胜,万事皆休。若不能取胜,以我之见,用三十尊船尾大炮,将对江轰一个寸草不留。” 蔡瑁说:“此计甚妙。” 原来,刘表当年常同江东交战,每战必败。由此,老大王积劳成疾,卧倒床榻。他想,今世里我倘能打一次胜仗,死而瞑目。因而,老大王刘表命人在船尾铸造三十尊大炮,企图与江东再决一战而取胜。可惜船尾炮造好,老大王一命呜呼。刘表一死,刘琮降曹,将父亲的基业和家产拱手交于曹操。蔡瑁贪图富贵荣华,不惜卑躬屈膝,欲求泰山之靠。故而,刘表手下原班人马和船舰艨艟俱在赤壁。不过,船尾炮属于暗器。古代打仗,不到万不得已之际,不用暗器,用之则受人唾骂。这船尾炮装置在船艄之上,两军对阵时,看不到船尾炮。直要到掉转船头方才看见。今日蔡、张二人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暗自商定初次交兵用船尾炮,即使取胜,也要遭杀身之祸。他们以为曹操不懂水战,可以瞒人耳目。两人商议完毕,召集水营上将到舱中按班站立。 蔡瑁发令道:“蔡勋听令!” 蔡勋是蔡瑁的侄儿,长江水战可称本领高强。曾与江东甘宁交过四、五次锋,不分上下。听得呼唤,从旁闪出:“蔡勋在!” 蔡瑁命:“明日带兵一万为头队,杀过江去。” “是!”蔡勋接令退下。 瑁又拔令在手:“蔡立、蔡新二将听令!” 二将同时踏出,“有!”“在!” “尔等弟兄各率兵一万为二队,杀往对江。” “得令!”二人接令退下。 瑁又唤:“蔡小蔡和听令!” 蔡中、蔡和两人踏出。“蔡中在!”“蔡和有!” “本督付尔等将令一支,各带兵一万为第三队。头队取胜,尔等上前助威,头队失利,立刻退下。” 因为头队能赢,再以大兵掩杀可获全胜,就不必用船尾炮;若头对难以取胜,后面也未必可胜,第三队就没有必要再上去,索性统统撤回,用大炮轰击。小奸蔡瑁今朝专派自己人,自以为此仗必胜,打了胜仗,全都归功于自己,可称是如意算盘。现在,请令付毕。他在想,用到船尾炮,必定要有一员智勇双全的大将督战。过去,荆襄有两个老将,一个叫李珪,一个叫王威,都是水战的好手,可惜都已亡故。只有金枪将文聘将军,还能胜任此职,让他指挥船尾炮万无一失。故而,蔡瑁再拔令在手,招呼道:“文聘听令。” 文聘应声道:“文聘在。” 蔡瑁说:“本督付你将令一支,带兵三千,总督三十尊船尾大炮。来朝见本督红旗招,冲杀上前,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文聘明白,来朝长江初开兵,不能贸然用此大炮。要紧说道:“大都督,明日万万不能用此大炮。若被丞相知晓,末将担当不起。” 蔡瑁想,管它可用不可用,只要打胜仗。想来丞相也不会怪罪于我。所以,蔡瑁不以为然地说:“丞相责备,自有本督担保,与尔无干。” 文聘见蔡瑁满有把握,也不与他争执,接了令箭退下,按都督的意旨,回到船上,将三十条船及大炮训练一番,准备来朝迎战。 翌日,正是建安十三年十月三十日,长江初决战的日子。 我们说书的,不论什么样的书,哪怕是历史书,往往只说年份,最多关照一下季节、月份,极少说明具体日期的。《三国》也不例外。唯有“赤壁之战”这一段书,年、月、日都要说全,从头至尾要按日期为序,直至赤壁烧、曹操败走华容道。 东方微晓,赤壁江边船舰无数。头队蔡勋带兵一万,都是大好艨艟,二号船舰。船上插满刀枪旗帜,声势浩大。蔡勋浑身下水打扮,手执两柄板斧,船上高悬大纛一面,“蔡”字旗随风飘荡;二队蔡立、蔡新,各领兵一万,在蔡勋的左右两翼,同时向前;最后队金枪将文聘,带领三十一只巨舰,上有三十尊船尾炮,在自己大船的左右分布。现在船头朝江东高高翘起,整装待发。因为蔡瑁关照,要等头队、二队败阵下来,才能发兵。中间一只船上没有大炮,是一只指挥船,文聘站立船头,手执金枪,目视着对江;在水营门前的一只大船的船头上,搭起一座高大的瞭望台,上面蔡瑁、张允两个都督亲自观战,身便摆着五颜六色的各种信号小旗。 再说陆营上,曹操一早升坐大帐。心中明白,今日初次交兵举足轻重,有关大局,非同陆战。所以聚集文武。待文武到齐,曹操开口说道:“列公!” 众文武齐声应道:“丞相啊!” “跟随老夫上得将台观看水战。” 众人附和道:“请哪!” 丞相在前,文武随后,纷纷上得将台。曹操居中坐定,文武两旁站立。居高临下,江边风光尽收眼底。见水营之前早已准备完毕,大小船舰布置严密,井然有序。大家都觉得此仗必胜无疑。 此时,红日破晓,江面上浊浪翻滚,一片金黄。小奸蔡瑁在瞭望台上回头见陆营将台上,曹操和文武都在观望,似乎都在夸耀水军的阵容整肃,称赞他指挥有方。瑁颇觉得意,手举红旗,号令进军。顿时金锣响亮,催军起程。江面上千舟竞发,头、二两队排开阵势,浩浩荡荡向三江口进发。 且不说曹兵如何杀奔而来,三江口将台上的巡哨小兵听得对江传来隐隐约约的锣声。这一点全凭诸葛亮的巧妙安排,在江边建造将台。不然如何能知道对江动静?他们忙打起瞟远镜一望,只见江面上远远墨黑一条线,小兵们推测这必是一排船头,忙说道:“弟兄们,不好了!敌人杀过来了。快去禀报都督,早作准备。”一个小兵急匆匆奔下将台,直向大营寝帐而来:“报大都督,不好了!小的们在将台之上望见曹兵船舰无数杀过江来。望都督定夺!” 周瑜早已端坐寝帐,听得告禀,吩咐小兵:“退下。”心里想,长江交战,我是天下无敌。昨日杀了他的差官,料定今日有此一仗。何足过虑,只消差遣一员大将带领兵卒,他们都在鄱阳湖操练成熟,个个骁勇,人人精壮,长江迎敌势如破竹,足够曹兵受用。 轻则打他们一个溃不成军,重则杀他们一个片甲不回。所以,周瑜传令升帐。 巡哨小兵退出。帐上鸣鼓点炮,聚集三营将士。周瑜坐帐,两旁见过。外面诸葛亮进帐。先生想,今日长江初战,是一仗关键的争战。或赢或输,关系重大。周瑜肯定思虑成熟,胸有成竹,定要发十条八条将令,差十员八员大将,以御强敌。我倒要看他怎样发令,有否漏洞。他上前见过周瑜,旁侧坐定。 众将也都预感到首战的艰巨性,不可掉以轻心。因此,目光都集中到都督的身上,等候接令。 周瑜说:“帐上众位,手下报到曹兵渡江。本督欲命人长江迎敌。”他从令架上抽出将令一支,对着大将中喊道:“兴霸将军听令。” 甘宁甘兴霸乃是江东水军中第一员大将,他全身披挂从旁闪出:“末将在此。” 周瑜说:“将令一支,带兵三千长值小5胜便要回来,千万不可杀往曹营。不得有误!” 甘宁说:“末将得令。”他接令转身,就走出大帐,到江边整顿船只,等候都督前来指挥。因为水站要主帅登高指挥,不能单独行动。 周瑜看到甘宁退出大帐,心里想,虽说我命甘宁攻打头阵,足以钟曹兵。但?不甚放心,唯恐兴霸赢了一阵,冲往曹兵大营,损兵折将,反而胜后取败。所以要命他得胜便回。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还须派两员战将跟随其后,一则策应前军,二则提醒甘宁切莫意气用事。周瑜又拔令在手:“韩、周两老听令。” 韩当、周泰两人从旁健步踏出,“韩当在!”“周泰有!” 周瑜道:“尔等各引水军三千,在后接应甘宁。千万不可冲往曹营。” 两员老将响亮回答:“得令!” 众将士听得曹兵杀奔而来,早已摩拳擦掌,意气奋发,都企求能领兵带将与曹兵战一场。诸葛亮坐在旁侧闭目养神,专心致志地聆听着周瑜的调兵遣将。不料,周瑜发了两条令箭,三员大将和九千水军就此草草收场:“众位耳闻取胜消息,待本督上将台亲自指挥。”说罢,欲下令退帐。 诸葛亮听说周瑜发令完毕,双眼微启看着他。心想,曹操的为人我早已听闻,昨日被你周瑜杀了差官,他肯定怀恨在心。今日出兵必定全力以赴。你只差三员战将、九千水军,两方实力相差悬殊,实是有败无胜。况且蔡瑁、张允原是刘表手下重臣,水军操练有素,久惯沙场,奸诈多端。纵然这些水军都有三头六臂,也是寡不敌众。虽然你周瑜足智多谋,善于用兵,也要谨小慎微,不可大意。正象书法家一样,如果下笔不用功,决不会出人头地,自成风格。倘然初战失利,下次再要反败为胜,那谈何容易!首先孙权不敢再战,文人更是劝主投曹,武将士气低落,还有谁肯与曹操作战?岂不是一失足成千古之遗恨。当然,靠这些兵将要战胜曹操,我诸葛亮自有办法,就是你周瑜下令命我代理都督,上将台指挥。这并非我的本领比你大,而是因为我已摸清曹操的底细,胸中有数。这叫“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我心里明白,自告奋勇上将台,这是有百弊而无一利,若有差池我性命不保。何况周瑜千方百计地要害我,苦无良策。今日我代理都督,实是铤而走险。只是为了刘备的三分天下,不得不暂时保存江东实力,从而借孙权之手,得刘备之基业,我只好将生死置之度外,以全汉事。想到这里,诸葛亮赶紧立起身来,对周瑜把手一拱:“亮见都督。” 周瑜正准备退帐,见诸葛亮有话说,忙问道:“啊!先生怎样?” 诸葛亮说:“都督,今日长江初次交兵,乃是小战而已。”孔明晓得是大事情,为了要代替周瑜上将台,故意迎合他的意思,说成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何劳都督将台亲自指挥?亮虽不才,愿代都督上将台挥旗督战。未知都督意下如何?” 此番说话正中下怀。周瑜对诸葛亮看了一眼,心里想,我这几天无暇顾及你的脑袋,只能暂且缓一缓。既然你自荐上将台,那来得正是时候。水军作战不似陆战,更兼上将台舞旗,舞旗变化无常,非寻常之事。此事看来你难以胜任,你指挥水战肯定有败无胜。 只要你初战失利,那没有什么好客气的,马上将你斩首,以绝后患。这叫火中取栗,自食其果,自取其祸。我也杀你有名,叫你死而无怨。 这叫做孔明劳心,巧立鼎足雄势;公瑾苦虑,智授将台兵符。接下来诸葛亮上将台舞旗迎战曹兵。 未知胜败如何,诸葛亮性命可有危险,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六回 甘宁三江显身手 孔明将台破艨艟 周瑜思虑停当,重又拔出令箭一支。此令有千钧之重,一来授命孔明代理都督,以示郑重;二则初战败北,令箭就是罪状,唯他是问。周瑜问道:“啊!先生代理本督么?” 诸葛亮说:“是也。” “那末,将令一支在此,尔长江指挥作战,须要当心了。”意思是,败下阵来军法无情。 诸葛亮完全知道周瑜的用心,明知此事劳而无功,有罚无赏,但又不得不这样做。他心里想,照你周瑜这样用兵,肯定一败涂地。既然号令已下,令出如山,不可更改,只有我诸葛亮来化险为夷,挽回败局。如今有了大权在手,三军将士不敢不从。估计现在大将小兵将临江边,不能在此延误了!不然将士下了战船,再叫上岸来与军不利。因此先生接令在手,回答周瑜:“大都督且放宽心,亮保得大获全胜。” 周瑜以为孔明口出狂言,暗暗好笑:死到临头还不知晓,尚且还在拍胸担保。本来,杀人一千,自死八百,也可算是大功告成。大获全胜,就是既要杀败敌人,又要我军无一损伤。料想两军对阵,互有死伤,到那时我以此来责询孔明,看他有何词说。 其实,诸葛亮比周瑜要想得远,说到代理都督,决计不打无把握之仗,一仗而取全胜,无一兵一卒伤亡。所以,他接令便走。 周瑜退帐,文武退出。 鲁肃跟了周瑜进入寝帐,开口问道:“大都督,缘何应允孔明代理指挥?” 周瑜说:“子敬,长江一败,孔明自取其祸,本督杀之有名矣!” 鲁肃听得周瑜又要杀孔明,叹了一口气:“嗳!都督,若云取长江之败而斩孔明之首,恐吴侯担忧。” 周瑜想,不错。我早在主人面前讲过,把第一仗作为目标,胜则战,败则回。我怎能只顾了杀诸葛亮,却忽略了整个大局。最好是既杀诸葛亮,又打胜仗。周瑜想到此间,命手下传令潘、董二将而来。 不一会,紫面孔潘璋、黑面孔董袭来到寝帐,见过周瑜。周瑜命他们两人各带兵三千到西山脚下,听候调遣。两将接令,各去安扎。 周瑜想,我与鲁肃两人上西山观战,若见我军失利,不等曹兵驱兵掩杀,我就命潘、董二将从西山两旁横斜里杀出,打一个措手不及,定然败中取胜。等到战事结束,我就把孔明叫上帐来,当面羞辱他一番,说来你自己曾夸口要大获全胜,今日若非本督早有埋伏,定然全军覆没。然后将其枭首示众。周瑜又想道:如果孔明出师不利,他知道难以向我交帐,或逃跑或自刎,这便如何是好?我此番定要亲手将其处死。所以,周瑜又命小兵二十五人准备绳索杠棒,到将台把孔明看守。关照他们:若孔明问是何意,你们只说奉令保护。明曰保护,暗中监视。见长江水军失败,就把孔明绳串索绑,押来见我。 手下人得令退出。 鲁肃在旁听得,暗暗叫苦:哉枉也!想孔明赤诚相助,反被周瑜暗中算计。我袖手旁观,坐视其死,于心何忍。 周瑜对鲁肃说:“子敬,与本督同去西山观战。” 鲁肃想,好极了!今日孔明敢代理都督,定有妙计。我能亲眼目睹他的用兵,实是有幸得很。 周瑜安排完毕,和鲁肃带了五百名护卫,来到离大营五里的西山,到半山坳,两人坐定,举起手中的瞟远镜眺望江面。 这里与将台相隔一座陆军大营,将台虽高,但是望不到。等一会诸葛亮在将台奥妙的指挥,他们都看不见,只能看到江中的变化。下来再提。 孔明手捧令箭,匆匆出得大营。他想,照我这样鹅行鸭步到江边,恐怕来不及了。军情紧急,我只有奔向江边了。前番智激周瑜第一奔,今日长江交战第二奔。只见孔明一手执扇捧令,一手提起鹤氅,泼开双腿,一口气直奔江边而来。 到江边,已跑得孔明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他立定脚步,见甘、韩、周三将带领所有弟兄准备下船。他想,下了船,事情就麻烦了。因此,他屏足力气,提高喉咙大声喊道:“呔——大都督令下!”说罢,将手中的令箭高高举起。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众兵将都站定身躯,回头观望,只见诸葛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面通红。三员大将都在想,都督啊!你要传令,江东能走善行的人不计其数,为何偏差这文质彬彬的孔明前来?故而,三将齐跑到孔明面前:“军师在上,末将等有礼。不知有何吩咐,有劳都督赶奔到此?” 诸葛亮叫住了三员大将,方才放下心来。孔明想,恐怕江面上曹兵已临近,这关系不大,只要指挥得当,同样可以杀退。因此说道:“大都督令下:谁人违令,军法惩处!” 三将齐声说:“末将等遵命。敌兵已近,请军师吩咐。” 诸葛亮说:“适才都督命甘宁为头队,现在改换。” 甘宁听说要改换自己,感到十分不高兴。因为本领高强的战将,总希望自己冲杀在前,建立功勋。现在要改换,不是二队就是三队。所以,问道:“请问军师,不用甘宁,欲改换哪一个?” “改换甘兴霸将军。” “军师,甘宁即是甘兴霸,甘兴霸便是甘宁——便是末将。” “都督命的是顶盔贯甲的甘宁,本军师改换的是下手打扮的甘兴霸。” 甘宁至此方才明白,原来换的不是人,而是换一身装束。心想,不错,水战穿了盔甲诸多不便,掉入水中,非死即亡,应该改换水战衣裳。因此,甘宁一声号令全军将士一律改换水手服色,他自己也是轻装扎束:头上油卷捆头,身上油卷短袄,脚上一双沙鱼皮托底的战靴。这身打扮既紧身,又轻软,跳入水中再跃上战船可以滴水全无。加上这双鱼皮靴可防跌滑,不论水中交战还是船上角斗,行动方便,来去自如。腰佩弓箭,手捧两柄短戟,又是一番英雄气概。韩当、周泰两员老将亦然如此打扮。一切装束停当。 孔明开始布置阵容。原来,周瑜命诸将以大船迎战。现在,孔明吩咐头队甘宁一律用浪里钻,水上飞这样的小舟。小船能集中能分散,灵活多变,调动迅速。二十五个小兵成一小队,一小队驾一只小船;三千一百二十队,驾一百二十只小船。并且每只小船上都要准备十根三尺长、二寸阔的毛竹片,命弟兄们把锣鼓用绳索都结在腰里。虽然敲打不大方便,接下来自有道理。 孔明又命第二队用二百只大船,船上插满刀枪旗幡,每只船上只有二、三个弟兄,把船驶到江中,然后跳入长江,游回江岸,让大船随流漂向对江。 第三队二员老将,也是轻舟小船,听候军师调遣。 诸葛亮的用兵善于虚虚实实。头队甘宁是实,兵精将勇;二队大船是虚。看起来二百只大船横贯长江,以为船上都是兵将,横篷扯足,坪荡荡杀过江来。其实,到时候连两三个小兵都照诸葛亮的吩咐,早已跳入江内,船上鬼都没有一个。等歇三十尊大炮向这里打来,把这些船都打得干干净净。 孔明号令完毕,三将各回舟船。 诸葛亮这才转身,向将台走去。他抬头向上一看,将台高矗,耸入云端。要走上去倒是很难。孔明站在将台前观望思索着。不料,正在此时,一队小兵手拿绳索赶来。见军师站立将台前,以为他等候多时,都上前见过:“军师!军师!” 孔明听到众人叫喊,忙回头问道:“尔等到此何事?” “我等奉都督之命,特地前来保护军师。” 孔明一听便知周瑜的用意,明是保护,暗则监禁。心里想,周瑜啊!你不往好处想,专向坏处想,长江还未交兵,捉我的人已经布置好了,恐怕我长江失利逃之夭夭。不过,他这样做,我也有好处的,我上将台可以一步不走了,让他们把我抬上去。孔明想完,便一声吩咐:“来!” 小兵们忙应声道:“在!” 孔明命令四个小兵中,两个扶手,两个抬脚,把自己送上将台。这班小兵想,都督吩咐暗中监视,不料先被他受用。好在孔明人弱体轻,我们只好象棺材一样,送他上西天。四个小兵上前把孔明手脚轻轻一扶,就将他高高抬起,后面二十一个小兵紧紧跟随,一行人很快来到将台之上。然后将孔明缓缓放下,齐声说道:“军师,请站稳了。”说罢,二十五人分左右两旁站立。 将台上风很大,眼将台边一张台子早已放在那里,台上瞟远镜、旗架、令旗齐全。孔明走过去,把羽扇和令箭放在台上,拿起瞟远镜对江面一看,只见曹兵已过江心到了江东地界。诸葛亮手执瞟远镜,一手撩须,见将台四周各种颜色的大信号旗数十面,都要一丈六尺见方,旗杆如碗口粗细。将台上另有四个摇大旗的彪形汉在旗杆旁站立。旗架上齐齐整整插满各种颜色的小旗,都有二尺多长。将台上有一面大旗,旗架上就有一面小旗;小旗挥,大旗摇。孔明想,水战不比陆战,不要说不懂信号无法指挥,就是略知大意也难以取胜敌人,一定要熟,熟才能生巧,才能随机应变。周瑜以为我不谙水战,以此难我,想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哪里知道,我早有准备,不但精通,而且今日一仗,非我定然一败涂地。 原来,诸葛亮自从到此三江以来,被周瑜监禁在参谋船上,不得上岸。江面、小兵才是他所管辖的范围。他是个有心人,不同大将去攀谈,专找小兵来敷衍。小兵们见军师身居要职而无官架,常常不耻下问,因此,个个殷勤招待,有问必答。孔明对这些小兵也是一团和气,饭后茶余总要同这个小兵聊聊天,与那个小兵拉拉家常。先问他们姓甚名谁,后问他们家住何方,再谈谈鄱阳湖操兵之事,然后打听前进招什么旗,后退摇什么旗,他这个问一些,那个问一些,今日问点,明日问点,又不敢多问,恐怕小兵要起疑心。他没有几天工夫,把水站的要领全都记在脑子里,将它们盘得滚瓜烂熟,了如指掌。这些小兵,哪里得知诸葛亮的这份心思,他们都去过鄱阳湖,听得军师问这问那,他们都十分乐意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诉孔明。所以,诸葛亮上了将台,一点都不慌。 现在,诸葛亮一手拿瞟远镜望着江面上的敌兵,一手在小旗架之上拔出一面小蓝旗。将台上四个小兵一看,已经明白他是一个内行,因为举蓝旗便是前进的意思,完全正确。 因此,四个小兵的八条臂膀把一面大蓝旗伸出将台,插在旗架上,然后用绳子左右牵动,这面大旗就此随风飘荡。 再说江边上一百二十只小船排在那里。每只船上乘一队兵——二十五个人。两边船舷各坐六个人,都用板桨划船;船前船后也是六个人一面,每人手执一口锋利钢刀;再有一个队长站立在船头指挥小船。每只船上还另外配备一个弟兄,在船艄上负责掌舵。这个弟兄不属于这一队小兵之中,因为他不参加作战。就象现代的飞机上的飞行员一样,不管他打不打仗,总要配备一个。而这些弟兄就是负责这些小船的,一船二十五条性命全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因为水兵们在作战之时无法估计背后传来的号令,以及军情的变化,全要靠这掌舵的小兵在船艄上转达将台上的命令,将台上招什么颜色的旗号,他就怎样把舵。从某种意义上说,舵手充当了一个指挥员的角色,他对号旗的用途了如指掌。 而船上的水兵一边打仗,一边耳听舵手的指挥。这样,将台上的号令就可以准确无误地传达到每个水兵的耳朵里。万一舵手阵亡,那末,一船的弟兄的性命就没有保障了。现在,每只小船上的舵手从瞟远镜望到将台上蓝旗高飘,他们立即下达命令:“弟兄们,将台上蓝旗高飘,叫咱们弟兄杀上前去。” 一声令下,江边金锣响亮。甘宁站立船头,率领一百二十只小船向江心冲去。顿时间,江面上舟船竞发,好似飞蝗一般地向江心射去。 此时,西山上的周瑜和鲁肃早已等得心急如焚,见曹兵大船已过江心,渐渐逼近,还不见自己的动静。周瑜心里想,不知孔明举了什么样的号旗,竟弄得弟兄们张惶失措,杀不出去。最好初战失利,杀孔明就有凭有据了。鲁肃更是为孔明担心,他也在想,孔明啊!你既然不懂得水战的奥妙,代理什么总督呢?到现在还无动静,看来是被敌人吓懵了心,故而指挥失灵,搞得水军不敢执行命令。 恰在此时,只听得阵阵金锣之声。“乓……”。锣响船动,一百二十只小船一齐杀出。 周瑜对下面定睛一看,大号船舰一只全无,都是些小船扁舟。他想,看来孔明对水战是有些经验,肯定招的是蓝旗。不过,为何不用大船却用小船?不知他又有些什么意图。 是真的不懂水战呢,还是另有惊人之举?倒要看他一个仔细。 鲁肃见孔明更改了周瑜的作战方案,也不能理解。他生怕周瑜又要挑剔,要紧在旁替孔明解脱责任,对周瑜说:“都督,只要长江一仗取胜,大船换小船没有利害关系。”他的意思是,他既然肯代替都督指挥水战,必然胸有成竹,不管怎么样,哪怕他叫小兵个个光着脚从水面上跑过去,只要打败敌人,也是莫大之功。 周瑜听得鲁肃这般说话,也不分辨,只是盯着江面上敌我双方的动静。 且说一百二十只小船到江面上,大将甘宁首当其冲,见对面的人都是大船,最前排一只大船头上立着一将,黑脸短须,手执两柄板斧,一看便知,乃是老对头蔡勋。甘宁思量道:我与你是前世冤家,今生对头,数次交战未曾将你战死,今日定要想办法来解决你。甘宁看到离蔡勋不远处也有两将分立左右,站立船头,分明是左右护卫,相助蔡勋的帮手。见他们的船上也是“蔡”字旗飘动,却不知是蔡家的什么人。 原来,这两个人都是陆战之将,水战不甚娴熟,因此,站立船头,船在江面上晃动,他们的脚也捉摸不住,向四面不停地移动,来控制自己身体的平衡。甘宁看到这种情景,暗自转念道:先把这两个爪牙干掉,去其臂膀,然后定定心心同蔡勋交战。想定主意,甘宁眼明手快,心到手亦到,放下手中短戟,拈弓搭箭,瞄准左面的蔡立的三寸咽喉。 小船上的弟兄早在鄱阳湖操练精熟,望见甘宁对着左边,忙将小船迅速划向那边。就在不到百步之距,甘宁箭离弦响,嘴里高吼一声:“从奸贼将招箭!”其实,应该先行打招呼,然后压弦。现在先放?,后喊“招箭”,等到蔡立听到声音,箭已中的了。 蔡立听得有人喊“招箭”,还不知是射他,还在想,是否有人射我?你想,这不是象个死人吗?分明是射他,还在猜疑。等他抬头看箭,真叫不看不来,一看就到,一支利箭正中咽喉。一箭到,三管断,鲜血流,箭到命丧,他的身体向前一冲,朝着长江里“轰隆嗵”,一个水花,人影不见,掉入江中。死在岸上还有人买棺成殓,跌入江里,只能葬身鱼腹,尸骨难收。曹兵们一声啰唣:“不好唻!蔡立将军送了命哉!” 甘宁见蔡立跌入江中,佩好弓,忙指挥小船往右面去,小船很快转到蔡新大船旁。大船高,小船低,甘宁又是手执短戟,够不上大船。但大船上的蔡新早就看清,刚才阿哥被他箭上射死,早已怒火中烧,要为阿哥报仇。现在,见甘宁已到自己的船下,看得真切,举刀从上向下朝甘宁头上直劈下来,怒喝一声:“呔!劫看刀!”骂他的人,并不知道甘宁过去在长江里做过强盗,正好骂中。 甘宁惯于水战,在船上如同站立平地。加上吴兵平日操练有素,两条板桨在水中一插,这只小船停得稳稳当当。这样,甘宁在船头上,两只脚上也可借一些力。听得上面在骂他劫,且刀风嗖嗖,甘宁不慌不忙起手中两柄短戟“十”字花一架,向上用力一枭,叫一声:“且慢!” 蔡新脚里不稳,武艺也及不上甘宁,用出的力气又不足,只听得“当啷”一声,大刀被枭了上去。不等他收还家伙,甘宁趁势一个箭步蹿上了大船,人未着船,手中两柄短戟已朝蔡新的两脚上一勒,顿时鲜血直流,人跌倒在船上。甘宁脚着船,对蔡新飞起一腿,把他连人带刀踢入水中,又“轰隆嗵”一个水花,已人影不见。周围的曹兵又是一片啰唣之声:“不好唻!蔡新将军又送了命哉!” 眼睛一眨,弟兄双双被甘宁结果,激怒了头队蔡勋,心想二将乃是我蔡家兄弟,未建大功先捐性命,此仇不报,更待何时!待我上前与他交战。因此在船上等待甘宁。 哪里知晓,今日甘宁杀二蔡弟兄就是要去其羽翼,杀你蔡勋。甘宁杀了蔡新,跳回小船,吩咐朝蔡勋那只大船划去。两船靠近,大家使的都是短兵器,无法交手。蔡勋自以为武艺高强,他从船头退到舱口,对小船上大声喊叫:“劫,你来……来也!” 甘宁也不客气,回答一声:“来也!”就两足一蹬,纵身跃上大船,身体立定,两戟直刺蔡勋肺部,来一个“二虎夺食”的架势。“嗖”家伙到,声音也来:“去罢!” 蔡勋见他短戟刺来,将身子一缩,起板斧招架上去:“且慢!”来一个“大开辕门”之势,只听得“锵锵”之声,把两把短戟左右分开,趁势对准甘宁拦腰一斧:“劫去罢!”这叫“玉带围腰”。 甘宁只觉得阴风凄凄、寒光闪闪的板斧齐腰而来,他连忙来一个“大鹏展翅”之势,用短戟招架上去,“锵锵”,枭开板斧,连手起戟望蔡勋头部两面太阳穴中直刺而来,此名谓“双龙戏珠”。 就这样,两员战将你来我往打作一对,一时胜败难分,两家小兵在四周连连喝彩叫绝。 曹兵叫“蔡将军厉害啊!”吴兵喊“甘将军威风啊!”大船上两将打成一团,四周围小兵搅成一堆。真个是:将与将敌,兵与兵战,两军大显身手。到底吴兵个个训练精壮,虽则只有三千,却是以一挡十,加上小船灵活,既可集中,又能分散,一百二十只小船一拥而上,把十几只大船围得水泄不通。曹兵虽然依仗大船的威势,但长期以来缺乏操练,个个人惰志懈,无心苦战,再说他们水战的本领都不及吴兵,故而不堪一击,被吴兵似砍瓜切菜相仿,一阵乱劈乱杀,顷刻间死伤无数,血染三江。江面上旗子、号衣、号帽飘满。不少曹兵想潜水逃跑,一个个向长江中跳下去,要想一口气游回赤壁。岂不想长江如此之大,从江心到对江至少有十里之遥,哪里逃得回去?好多小兵游不到一半路已经精疲力竭,向江底沉下去。杀的杀掉,淹的淹死,大船上余下的小兵见大势不妙,纷纷举械投降,所以大船上一片哀求之声:“愿降哎!愿降啊!”吴兵就把这些投降的船只一一送往三江口。 西山上的周瑜见甘宁片刻工夫连斩二将,骁勇无比,非但不高兴,反而暗中埋怨道:甘宁啊!谁要你这般勇猛,我与诸葛亮暗中斗法,要杀他的头,你快于我败下阵来。周瑜在生闷气,旁边的鲁肃看得得意洋洋,他想,孔明啊!想不到你陆战有雄略大谋,神鬼莫测,而水战又如此机谋多变。今日甘宁帮了大忙,你可以下令收兵了,免得节外生枝,胜后复败。 孔明在将台上居高临下,从瞟远镜中把江面上的战事看得一清二楚,亲眼目睹甘宁确是江东一个将材。孔明想,甘宁非等闲之辈。我与周瑜今后肯定要交战,到那时,甘宁岂不是我家主公的大敌了?只有让我来镇服他,日后必要之时,叫他在战场上见了我就胆颤心惊,闻风而逃。——今日是十月三十,诸葛亮已经有了这个打算,到十一月初二,周瑜夜探曹操营头,诸葛亮便镇服了甘宁。这次镇服后,等到火烧赤壁,甘宁奉周瑜之命去攻打曹操的粮台,孔明派毛、狗两将去偷米。可怜甘宁打得吃吃力力,反被毛、狗把米偷得干干净净。甘宁咽不下这口气,就从后追上去。不料,诸葛亮早有安排,命文官孙乾改扮成他的模样。甘宁见到诸葛亮,转身就逃。这回书名谓“假诸葛吓退真甘宁”。再到后来六出祁山时,有回书谓“死诸葛吓退活司马”。可见诸葛亮这人物是何等厉害!不要说他的本人令人生畏,就是他的一领衣服都是鬼惊神怕的。 此时,甘宁与蔡勋已经战了六十余合,胜败还未见分晓。甘宁想,今天我定要战胜他。 我们两人的本领,大家心中有数,在船上与他交战,恐怕一时还不能战胜他。蔡勋他水中功夫要比我差一些,与其这样无休止地打下去,还不如设法诱他下水,再想别法。甘宁想到这里,立即收转双戟,对蔡勋喊一声:“贼将听了,大将军去也!”说罢,他两足一蹬,一个箭步往长江中窜去,然后一个鲤鱼翻身钻入水中,影踪全无。 蔡勋也在想,这劫的本领一向不错,今日为何不肯与我决个胜负?大概他刚才杀了蔡立、蔡新,力气不加,经过这几十个回合,他已经难以招架了,因此下水脱逃。倘是这样的话,我怎肯放他逃走?故而蔡勋把手中的板斧丢进舱内,从腰中抽出一口腰刀,大叫一声:“劫慢走,蔡勋来也!”说罢,他一个旋风窜入江中。 其实,甘宁并非逃走,而是潜在离江面三丈多深的水中,凭着自己一身好水性,瞪着一双大眼盯着水面上,他想,蔡勋若然不来,是他的运气;倘然下水,就要他的性命。 而蔡勋根本不知道甘宁用的是计,水面上风大流急,更看不清江里的动静,一味只知道穷追猛打,尾随而去。 就在甘宁这样想的时候,只听得“轰隆嗵”一声水响,见蔡勋的人钻进水中,向下潜来。甘宁以为他也要下来,作好了交战的准备。不料,蔡勋下水一丈多尺深就将身体一横,一手执刀,一手划水,两足一屈一伸,在东张西望,四处寻找甘宁。甘宁见他不下来,便抬头换了一口气,人从水里浮起来,与蔡勋处在同一个水平面上,也将身体一横,在蔡勋三丈左右远的地方跟随。甘宁明白,蔡勋在水中的功夫比起自己来要打一个八折,二丈五尺外,自己还能看见,可是蔡勋就看不到了。因此,甘宁在后足足跟蔡勋在水中兜了半里路左右。 蔡勋不见甘宁,以为他已无能为力了,虽然没有找到他,心中倒也十分高兴。他想,如果在船上与他交战,要取胜于他,亦非容易之事。今日甘宁他自认失败,潜水逃跑,使我能轻而易举得此一胜,总算在大败中还有小胜,挽回了一些损失,回去交令时,尚可将功补过。他这样自我安慰了一下以后,便把头向上一仰,整个身子就竖了起来。人在水里,头是方向。头向上,人的身体也向上;头向下,人也向下。不懂水性的人的头在水里是抬不起来的。现在蔡勋把头探出水面,两脚用力一蹬,半个身子冒到水面上,从嘴里吐出一口水,换上一口气,脚在水里使劲踩,单手执单刀,观察着四周水面上可有甘宁的人影。倘然甘宁躲在附近的水底下,只要他在水中吐气,便能看到水面上有水泡浮出,也就可以断定他就在这里,我便蹿过去把他一刀结果。 不料,这时的甘宁在水中见蔡勋露出水面,便悄悄地游到他的身底下,然后换了一口气。甘宁知道,水面上看到水下面不满三尺,自己换气,被他双脚乱蹬,早已搅混了,根本不可能发觉自己脚下有人。甘宁看得清楚,双脚在水中拼命一蹬,人好象被水推上去一般,起手中双戟对准蔡勋的肚腹之上戳进去,直把蔡勋从血海中刺出来,整个死尸顶在双戟之上。 此时,蔡勋大船上的小兵和吴兵都在紧张地观看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恶斗,只要看见谁露出水面,便能断定是谁取胜了。起初大家见蔡勋从水中钻了出来,大船上的曹兵个个雀跃欢呼,庆幸自己虽损兵折将,但最终还是得胜了。顿时一片叫好之声:“好啊——蔡将军厉害啊!” 就在曹兵叫好之际,甘宁的短戟双双刺进了蔡勋的腹部,一股血水直冒,然后在蔡勋的腹下露出了双戟,甘宁跳出了水面,戟上顶着蔡勋的死尸。甘宁吐出口水,不觉扬声大笑:“哈哈!哈哈!啊哈……” 吴兵本来发了呆,想甘将军死得好惨。现在见甘宁跳出来,就象出现奇迹一样,弟兄不约而同齐声喝彩:“甘将军厉害啊!”随即一只小船飞驰过去。 甘宁甩去戟上的死尸,跳上小船,准备前进。至此,可称初战大获全胜了。 孔明在将台上见甘宁力斩三将,大振军威。他想,代理周瑜指挥可告段落了。他准备传令收兵。哪里知道,今日要代理到底了。 原来,对惕!⒄旁始范右话涂地,连人带船无一生还,小蔡瑁气急败坏忙将手中红旗招,命令文聘率领船尾炮杀上前去。早已说过,一、二队不胜,蔡中、蔡和的第三队也不必上前送死了。所以把船都闪在两旁。 金枪将文聘见红旗挥舞,知道前方失利,蔡瑁要用船才轰击了。文聘口不开,忙把手中的金枪播急,号令大船快速前进。顿时,三十一艘巨舰向江心驶去。 大船出,被曹操将台上的徐庶看得明白。起初徐庶以为江东水军精壮无比,天下第一,更兼周瑜足智多谋,蔡瑁非他对手,何况诸葛亮从中相助,如虎添翼,曹兵失败是理所当然。现在,见赤壁江边排出巨舰数十只,船尾都有大炮装载,倒使他大吃一惊。他知道,这是当年刘表造的船尾炮,威力无比。今天蔡、张两贼初败受挫,便不顾一切地用此厉害家伙,江东恐有危险。他想,今日一仗可以定大局,要是江东失败,曹操肯定亲率百万大军杀过江去,一举平定江东。那刘备何能成天下?怎么办呢?只有让我上前,给曹操掮一个木梢,把他们调回来。所以徐庶从旁闪出:“丞相。” 曹操看得水战一肚皮的气。他想,我以为蔡、张两人久征惯战,是水战的内行,哪知同我外行也差不多,一队、二队败得一干二净。因此,气得他胡须乱抖,脑袋乱摇。见徐庶踏出,招呼道:“元直公。” 徐庶说:“丞相,长江大败。” 曹操想,我不是瞎子,全都看在眼里,恨在心上。你看见我军大败,又要以掷祸,触触我的霉头了,因此淡淡地回答道:“老夫看得清楚。” “胜不足喜,败不足忧,胜败乃兵家常事。” 曹操听了,不知徐庶动什么脑筋,心想,他算来安安我的心。所以也不在意地问道:“尔看怎样?” “丞相请看:船尾大炮。”说罢,徐庶把手向江边一指。 曹操和文武都看得清清楚楚,江边确有许多船尾大炮。曹操想,这是刘表的家产,被我搜到赤壁。今日蔡、张二人要用它一用,不知你想些什么,让我问问他:“元直公,船尾大炮用之,尔便怎样?” “此乃不利之物,定要山穷水尽方可启用。今日长江初次水战,丞相所辖又是堂堂的皇师,岂可轻率用此船尾大炮。即使把对江打个干净,天下人也要指责你丞相。这是蔡、张两都督欺你丞相水战是外行。” 徐庶这最后一句话一针见血,刺痛了曹操的心。不懂得指挥水战,确是曹操的一个心病。明知自己对水战一窍不通,但他从不承认是外行,因此也最怕别人提到此事。现在徐庶揭了他的伤疤,勾起了曹操的心头之火。他想,蔡瑁、张允这两个匹夫,胆敢在这点上欺我曹操。我身为丞相,奉旨征伐,亲统百万皇师。称到皇师,哪有一败就用这不祥之物而遭天下人笑骂!元直的话有道理。对!让我下令收回来。因此叫道:“来啊!” 小兵忙应道:“小的在!” “传老夫将令,到江边把船尾大炮调回来。” “是!” 徐庶暗暗高兴,好极了,幸得我这么一激。曹操收回船尾炮,江东无虞,刘备太平。 不过这小兵听说调回船尾炮,他想,传令要有令箭,单凭一句话蔡、张两都督不会相信,尤其在这两军对峙的情况下。故而又开口说:“请丞相付一支将令。” “将令?”曹操听到小兵讨令,他顿了一顿,对边上的徐庶看看。心想,你的说话听来很有道理,到后来总是上你的当。这种苦头我也不止吃过一次,让我仔细来辨辨味道,其中可有木梢让我扛。往常我总是听了就做,从来不想的,因为今朝的事情的进出实在大,不用船尾炮不可能战胜东吴。照元直的说法,这是不利之物,不可用的,用了要被天下人指责的。那末诸葛亮火烧博望坡尽用些地雷火炮,把我十万人马烧一个干净,也未见得天下人笑他、骂他,反而称他用兵如神。看来只有我不能用火,别人都可以用。 我倒有点象窑内的泥坯一样,只烧自己不烧别人。被曹操这么一想么,倒想出点名堂来了。他再对徐庶看看:对不起,今天这木梢我不掮了。别人可以烧我,我也可以烧烧别人。万一烧了之后,真正被人咒骂那怎么办呢?那也不要紧。船尾炮为何不能用,就是因为这种家伙太厉害。既然厉害,稳打胜仗。打了胜仗,蔡、张二人我也用不着了,我就写一张罪状,说他们未奉丞相将令,擅用船尾大炮,杀此二人以平民怨。这样一来,我既收复了江东,又斩了两个小奸,民心肯定大悦,称我丞相赏罚分明,美誉流传,而刘备便不日可破。这样一举数得的事情,我为何不干呢?想到这里,曹操对徐庶笑笑,然后对小兵说:“快与我退下了。” 徐庶一看曹操不上当,心想,不好了,用这船尾炮,即使东吴不亡,定然大伤元气。那怎么办呢?看来只有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江东的指挥官身上了。要是将台上是诸葛亮,那就有办法。要是周瑜上将台,料他无此智谋,必定大败。 诸葛亮助江东,这是徐庶早已预料到的,但将台确是诸葛亮指挥,这点徐庶还吃不准。 直至草船借箭,孔明到此赤壁,那末上至曹操,下至兵卒方才知道诸葛亮在相助周瑜,龙虎相聚。 这里在说曹操与徐庶的事情,而江面的大船已驶至江心,向对江进发。 三江将台上的诸葛亮正准备收兵,只见江面上隐隐约约由远而近又有一排战船,不问可知,曹操吃了败仗不肯罢休,下了这么大的血本要与江东决一胜负。因此不能收兵,倘然一收兵,曹操后面追,好象我们打不过他们而逃跑。一定要杀得敌人暂且不敢出动,方始可以收兵。诸葛亮想,甘宁连斩三将,威震敌胆,还有哪个不怕死,再敢前来较量?来者不善,绝不能轻敌,让我再仔细观察一下,以作判断。孔明想到这里,举起瞟远镜向江面上定睛一看,船已驶近,江面上共有三十一只大船,船与船分得特别开,船头翘起,船艄下沉,唯有中间一只大船十分平稳。诸葛亮想,船再大,行驶时总是平的,为何这些船如此异样?再说,刚才来了几百只大船,好几万兵也无济于事。现在,吃了败仗,反而来的船少了,好蹊跷啊!诸葛亮把手中的蓝旗插好,两手摸着自己的额尖。 将台上的小兵见诸葛亮突然有这样的举动,一个个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因此,都用目光盯着他。 其实,当时孔明正在想,出兵时,我虽然深思熟虑,把各种意外的事情都想到了。但是,现在果然有这种事情发生,三十尊大炮确是个棘手的问题。这一点恐怕老牌主帅周瑜难以预料到。孔明早知刘表制造过三十尊船尾炮,一直到现在没有用过。后来刘表的家产全被其小子刘琮送与曹操。这船尾炮肯定在赤壁江边,而且水军主帅又是刘表的小舅蔡瑁。此人胸无大志、卑躬屈膝投靠曹操。见甘宁英勇无敌,他就用这火炮了,企图挽回败局。由于炮在船艄上,故而船头翘、船尾沉,前高后低。他们的船与船间隔的距离大,为的是可以打的面积广。孔明经过这么几方面的分析,已经完全明白了蔡瑁、张允的险恶用心。所以要以手加额,庆幸自己早有准备,不致于手足无措。 接下来如何部署兵力呢?诸葛亮想,大船过来还有一段时间,炮火在二、三里之间才能奏效,是不是先传令收兵,再重新布置各路人马迎上前去呢?不能。如果甘宁一退,再排列阵势,非一时半刻所能准备完毕。相反,曹营大船就可以趁虚而入,一无阻挡。大船到三江口,向江边轰击,这里的营盘都要被他们打得不可收拾,水军何能出击!所以,首先要把甘宁这路军队稳扎在江心,不让大船过来。然后再见机行事。诸葛亮对西山望望,心想,周瑜啊!我料定你定在西山观战,你可曾发现船尾炮么?倘使你也料及此事,那又如何处置呢?孔明又对江面上的水军看看,心中暗暗叫道:甘宁啊!千万不可再向前了,大船上的船尾炮你们不一定看得出来,再过去要挨打了。 诸葛亮迅速在旗架上拔出一面小黄旗,擎在手中——黄旗表示停队——四个打旗号的旗手,不懂得诸葛亮为何要这样做。他们一边想:甘将军打得漂亮,为什么要传令停队? 一边按照孔明的指挥办事,把一面大黄旗换下蓝旗,牵动绳索,黄旗高飘。 江面上小船上的一百二十个舵手见将台上扯黄旗,立即传令下去:“我的哥嗳!将台上黄旗飘,命我等弟兄停止前进。” 顷刻间,一百二十只船在江心停下。此时甘宁果然被孔明料到,他赢了一阵已杀出性来了,恨不能一下子杀往对江赤壁。现在小船突然停下来,真使他心痒难搔。只见敌人的大船已到眼前,三千弟兄也是猜疑纷纷。 将台上的孔明他不失时机地布置阵容。他起手从旗架上重又拔出一面小旗,将小黄旗插回原处。这时,将台上所有的小兵都大吃一惊,却原来孔明拔的是一面血喷大红的红旗。水战中的红旗象征着炮火,根据红旗颜色的深浅,可以判断出炮火的多少。现在孔明取出的这面红旗,意味着敌人将有猛烈的炮火。 小兵们对敌船再仔细看了一看,还是看不出敌人有炮火的迹象。因此,一个个交头接耳,郧运接:“没有?火。哪有什么炮火啊?”老实说,这种细小的迹象被他们看得出,何用诸葛亮上将台指挥?所以,这四个小兵将信将疑换下大黄旗,挑出一面大红旗,扯动绳索,红旗高飘。 江面上的舵手刚传令停船完毕,又见将台上竖起红旗。他们也同将台上的小兵一样感到十分奇怪。他们想,我们与敌船面对面,距离这么近,尚且没有发现有什么炮火,怎么将台上倒已看到了呢?虽则他们还不怎么相信,但从刚才一仗上看来,诸葛亮确是非同一般,管它有没有炮火,我们还是有所准备为妙。因此,舵手们传令道:“弟兄们,将台上大红旗飘动,敌船之上有大的炮火,我等宜速作准备。” 甘宁听说敌船上有炮火,抬头朝前一看,清清楚楚三十一只大战船,船上光秃秃,哪里有什么大的炮火呢?他打起瞟远镜回头向将台上一看,将台上确实扯的是一面大红旗。 看到大红旗,甘宁方才开始有些着急了。因为这一百二十只小船正在敌人大炮的射程之内,炮声一响,三千水军统统粉身碎骨,葬身火海。三千弟兄同样心急如焚。他们都在想,水战不似陆战,发现埋伏可以自由躲避。我们水战,一切行动都要听从主帅的指挥。倘然敌人真的开炮,我们怎么办呢? 当然,孔明有的是办法。传令停队是有道理的。这时,孔明又取出一面小皂旗,换下了小红旗。四个小兵忙把大皂旗飘出将台。江面上的舵手也马上看到了这面黑旗,所以也都比较定心了,立即传令下去:“弟兄们,将台上皂旗挑出。” 诸葛亮又把皂旗左右舞动,四个小兵同样牵动大旗,江面上的水兵忙将一百二十只小船向左右分散开来。长江一泻千里,排这么些小船算不了什么大场面。 诸葛亮再把手中小黑旗上下挥动,这一下四个小兵看傻了。他们对诸葛亮看了一看,意思是,我们跟随周大都督到鄱阳湖操兵,各种旗号都掌握得十分娴熟,从来没有这种把黑旗上下挥动的信号,你这种指挥算什么意思?老实说,我们四人看不懂,江面上的弟兄更难理解。 孔明见这四个旗手光看着自己,却不把旗子挥动,知道他们不懂得这是什么意思,因此把两眼一弹,意思是,你们只管照此办事,他们不懂让他们自己去思考,与你们无干。 四个小兵见孔明弹眼睛,知道他不是拔错旗号,因此不敢违拗,立即把皂旗上下挥动。 他们想,我们依样画葫芦,没有错,吃了败仗,责任在你军师身上。 江面上的弟兄看到大黑旗上下动,个个两眼发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都在想,诸葛亮起初指挥得十分得当,我们很钦佩。现在弄出了外行来了,这种指挥法我们从未看见过,叫我们怎么执行命令呢?好多舵手还以为自己记性差,忘记了这种旗号的意思。 因此,各只船上的舵手都在向别的船上看,看他们有什么行动。不料大家都一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人人搔头摸耳,方才知道不是忘记,而是诸葛军师发出的特殊信号。 这些水兵经过了鄱阳湖的操练,都具有一定的知识,尤其在这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这些舵手就更展现出自己的才智。其中有一个舵手,他把诸葛亮举黑旗的一系列动作联系了起来,被他悟出了其中的道理。他想,我们江面上的一举一动,将台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我们何不自己做出一些样子来让军师来指点,若然我们做对了,将台上的旗号就会重新再换;要是不对头,这大黑旗必定会继续招下去,直至我们做对了为止。这样,总比呆着不动好。因此,他立即同自己船上的小兵说:“我的哥们,皂旗上下动,就是叫我们上下检点。” 给他这么一说,这只船上的小兵马上全身扎束好,把腰间的锣鼓重新结牢,把十根毛竹片紧握在手里。一只船上这么做,其他船上也都学他们的样,不消片刻工夫,一百二十只小船上的三千弟兄很快地检点了一下,等待号令。 孔明看了,心里十分高兴,心想,江东的小兵聪明得很,我这种旗号在操练中是学不到的。第一个谜你们能猜到,接下来可以迎刃而解了。诸葛亮连忙把手中的小皂旗一侧。 四个小兵又是一顿,他们想,水战中发号施令总有一定的规定,怎么军师今日发出的信号总是不规则的新花样?大概他看到刚才下面准备得不错,所以又来一套新花样。因此他们不敢迟疑,忙将大旗按孔明的要求一侧。 水面上掌舵的小兵经过刚才的一次考验,已知诸葛军师的号令是要我们动一些脑筋后才能执行,因此他们也不以为奇,都在思考。结果,还是被刚才那个舵手想了出来。他说道:“弟兄们,军师号令我们都把船向皂旗那样侧,等会儿交战可以便当得多。”因此,一百二十只小船同时向一边侧了过去。 西山的周瑜见自己弟兄的船只在江面上不进不退,小兵们都在手忙脚乱,一点不知诸葛亮发些什么令,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两眼直盯着江心。 其实,孔明的发令与敌船上开的炮是在同一时间内进行的。曹兵大船上的小兵,从瞟远镜中看到后面的红旗停止舞动,就关照文聘将军停船。文聘将手中金枪停止抖动,传令三十一只大船向两边拉开,然后停船。见吴将甘宁所率小船在自己面前约有二、三里路的江面上,心想,为何他们不进又不退?如果我这里炮打过去,正好可以把他们打一个船破人亡,一干二净。看来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船上的大炮,那好极了。正想到这里,后面传来号令:“文将军可以动手了!” 金枪将听到“动手”二字,就起手把长枪向上高高举起。这就是准备放炮的信号——三十一只船之中,除了中间文聘的船原地不动,其余三十只船顷刻间把船头掉了个方向,船头对赤壁,船尾对三江口,船艄上的大炮口,门门正对甘宁和三千吴兵,同时,大船上点燃火药线,顿时,青烟缕缕飘摇直上。文聘收转金枪,枪尖朝下向船头甲板上一插,刹那间,炮火打了出去。 孔明在将台上一眼不眨地盯着敌船。见江心中的大船掉了头,药线烧,诸葛亮忙把手中的小皂旗朝将台外一丢。其实,只要把皂旗向下一沉就可以了,因为诸葛亮指挥水战还是第一次,能够指挥得这样杰出,也非容易的事了。恐怕江东都督未必能做到。在这关键之际,他生怕江面上的舵手来不及看清将台上旗号的变化,也由于诸葛亮的心情略有些紧张,故而就把手中的皂旗丢下了将台。四个小兵看到诸葛亮丢旗,也学着他的样,把那面架在旗架上的大黑旗用力一推,一小一大的两面旗飘飘忽忽地掉了下去。不等旗子落地,炮火已经打了出来。 再说孔明丢去小皂旗,把手中的瞟远镜放在台上,两只手在台上一撑,知道这三十尊大炮的声音响亮无比,自己又无脚力,不要被炮声惊了一跤,所以两眼紧闭。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轰——”从三十门乌洞洞的炮口中窜出三十条火龙,直向吴军飞去。 西山上的周瑜和鲁肃,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一大跳,震落了手中的瞟远镜。但周瑜反应很快,惊魂稍定,他便放声大笑。他想,孔明啊!这数十炮把甘宁等三千余人全部炸光,看你如何向我交令!今日不杀你孔明还待何时?鲁肃当然着急,他想,诸葛亮啊! 刚才一仗全胜就可以收兵了,现在反被人家打一个全军覆没,看你如何收场。 这一阵炮声震得赤壁江边两个小奸心花怒放,得意洋洋。蔡瑁对张允说:“张大夫,到底我们大炮厉害,把对江打一个干净。” 张允说:“是啊!甘宁凭他本领好,如今粉身碎骨,葬身火海。好不痛快啊!” 将台上的曹操见江面上火光冲天,不觉扬声大笑,“哈——”再转过头来看着徐庶,心想,听了你的话,哪能看到如此壮观的场面? 孔明在三江口将台上,等到响声停,睁开眼睛对江面上一看,硝烟弥漫,烟中还有川流不息的火球在滚动,一切都模糊不清,这浓烟要是在闹市里,至少要翻滚半天。江面上风大,空气流动又急,无多片刻,一阵狂风把烟雾吹散。只见敌人的大船停在那里,吴军的小船一只都不见了,江面上到处浮动着枯焦木头,好一番凄惨的景象! 这时,讲台上的一队小兵沉不住气了,面孔就与刚才两样,杠棒绳索都拿在手里,按照周瑜的吩咐,孔明一吃败仗就把他绳穿索绑,押往陆营。因此准备下手。 诸葛亮究竟如何下得将台,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七回 诸葛亮大获全胜 周公瑾夜探敌营 孔明见身后的几个小兵鬼头鬼脑地拿好杠棒绳索,准备动手,他想,真是狗眼看人低,竟动到我的头上来了。好得我早有防备。否则,束手就擒,死于非命。不过,对付你们这几个小兵那还不是极易之事?我可以叫你们马上把手中的家乖乖地放下。他又想,这个时候,江面上吴军人影不见,周瑜肯定得意,对江老奸开心,小奸乐意,鲁肃必然为我担心。但江面上的情景马上就要反过来了,叫老奸火煞,小奸急煞,周瑜气煞,唯独鲁肃一个人开心,否则好人太吃亏了。想毕,孔明对将台上的手下叫一声:“来!” “是!”小兵忙张开喉咙答应道。 孔明听到他们这种声音,知道他们已不耐烦听我发号施令了。孔明在此时也不多想,吩咐道:“掌金锣。” “什么?”小兵听说要敲锣,心想,三千水军全部完蛋,快传令打鼓收兵这倒也罢,怎么还要敲锣出兵?这不是叫后队去送死吗?可能诸葛亮见头队全军覆没,输昏了头,知道周都督与他无情,死罪难逃,故而传令进兵,想来一个败中取胜。这些小兵都不相信孔明的话,因此,都站着不动。忽见诸葛亮从旗架上拔出一面小蓝旗,神色庄严,并非胡闹。所以,小兵一面猜疑,一面执行命令。一队小兵都拿金锣敲了起来。顷刻间,“乓——”金锣响亮。 西山之上的周瑜正在得意之时,突然听见将台上传来金锣之声,他想,人都死光了,叫谁杀上前去?因此感到惊奇不已。鲁肃正在着急,听到锣声响亮,不知此是何意,他想,头队、二队都没有了,难道叫三队再上前不成?船尾炮如此之厉害,哪一个大将敢上前送命?不过鲁肃忽然想起诸葛亮曾经与他讲过,他的人马可以死而复生,难道真的有这种事情吗?鲁肃对周瑜看看:你都督请慢一慢高兴,恐怕还有变化。因此,鲁肃全神贯注看着江面的动静。 江面上的水军果然全部活转来了,他们听得金锣齐鸣,迅速把小船翻个身,一个个跳上小船。 孔明传令小兵下将台,到水军参谋船上,把他的一面旗取来。他转念道:把我的旗号扯出将台去,让曹兵曹将看看,我是何许样人。老实说,只有我烧别人,哪有被人烧之理。叫他们见了我就心寒胆裂。 这时,江面上的文聘听见了金锣之声,以为三江还有增援到来,抬头观看,不料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一百二十只小船,三千水军原封不动,只是少了甘宁大将军。见他们人人手拿金锣,一阵敲打,然后喊杀连天冲了上来。文聘站在船头看得发了呆,心想,三十尊大炮怎么没有打死一个人? 原来,孔明发现敌船上有炮,他就作好了水军下水的准备。因为在江面上来不及逃,只有下水去避炮。他把皂旗左右挥动,就是叫小船向两边分开。这样,翻船时可以避免船只碰撞;把皂旗上下舞动,就是叫小兵上下检点,免得下水后遗失东西,而且大家拿好毛竹片,既可以不让船只失散,又可以保护小兵的安全;皂旗侧着,就是命令小船按皂旗的方向侧着,这样翻起身来就比较快;把皂旗丢下将台,就是命令水军全部下水。大家只要脚里稍微用些力,一百二十只小船统统船底朝天,吴军都在水里,用手吊着小船,以防船儿飘散,并且露出了脑袋。因为火炮是平打的,人站在船上,炮打过来正好打在身体上。现在,大家只觉得头顶之上一股热哄哄的火团呼啸而过,虽然不伤皮毛,但已吓得大家魂飞魄散。他们人人感激诸葛军师用兵如神,救了三千弟兄的性命。倘然慢一步发现,三千水军尸骨都找不到一点。等到炮声停,弟兄们都用毛竹片在船底下很快地划来划去,以防火炮的残余火星落在船旁烧坏小船。一会儿浓烟散,耳闻金锣响,小兵们都游到小船的一边,一起用肩胛把船轻轻地一抬,小船重新翻转,吴兵从水中跳上去,按次序划桨的划桨,打锣的打锣,一起冲上前去。那末,这些枯焦木头从何而来的呢?早已说过,第二队是二百只空船,无人看管,当然被炮火打一个干净彻底。照这么说,炸了二百只大船,孔明要有罪了?没有的。因为刚才得到了敌人的大号战船三百只,打光了二百只还余下一百只,这是净赚的,诸葛亮向来不做蚀本生意。周瑜不同诸葛亮算账,这一百只船也就便宜了东吴。要是算账的话,这一百只大船送往樊口山,充实一下刘备的兵力倒也用得着。因此,孔明一无罪名。 再说当时小船翻,甘宁下水,立即游到后面第三队,跳上小船,听得将台上二次鸣锣,他与韩、周两老率六千弟兄、二百四十只小船杀了上来。 大船上的文聘看见吴兵似潮水般地涌上来,要想再打炮,已经来不及了,并且也不可能了。因为古代的大炮不象近代的大炮。它的炮火是用火药火卷做成的,打了一次不能连打的,要相隔一段时间,等到炮门里面冷一冷,然后再装火药等物,否则大炮要爆炸的。等他们这样弄好,吴兵早已冲过来了。所以文聘传令火速退兵。 曹兵见船尾炮不能打死吴军,听到吴军喊杀之声不绝,早已无心恋战。现在文聘命令退兵,曹兵个个争先,恨不能一步跨上对岸。但由于船尾炮分量重,大船逃不快,三十尊大炮反而要落入敌人之手。文将军的大船掉转头,见此情此景,再次传令把大炮推入长江。号令一下,三十尊大炮全部推下江去。因此,孔明“草船借箭”没有危险。否则曹操不一定要放箭,尽可用炮轰。文聘一面逃,一面想,三江将台上到底是哪一个在指挥?他回头用瞟远镜察看。不看则已,一看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将台上正巧竖起一面大旗,乃是“火祖宗”诸葛亮的旗子。他顿足说道:“我们用火,也不看看人头,它是专烧别人,不烧自己。早知是他,我也不必放这丧炮了。还是快点逃,逃得慢了,连性命都不保。”这里文聘逃回赤壁不提。 赤壁江边两个小奸见江心中烈烟浓浓,火光四起,高兴得手舞足蹈。等到火熄烟灭再对江面上一看,自己的大船狼狈逃窜,溃不成军,三十门大炮推入江底。急得他们目瞪口呆。 陆营将台上的曹操看到如此惨状,气冲脑门,立即传令,要把蔡瑁、张允两人斩首。 再说西山上的周瑜,见吴军大获全胜,转喜为悲,气得他连忙收拾潘璋、董袭的人马,和鲁肃下山回营,升帐聚集文武,等候孔明到来。 将台上的孔明见曹兵把三十门大炮推入长江,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想,曹操少了这三十门炮,对我们减少了不少威胁。他插好蓝旗,拔出白旗在手中一摇,传令收兵。回头看后面的小兵一个个垂头丧气,早已把杠棒绳索丢在台上,并且点头哈腰顺从孔明的号令。孔明随即吩咐他们把将台下面的两面旗拾上来,再把自己的旗号送回?谋船。 这一队小兵哪里敢怠慢,一切照令办毕,回到将台。 孔明见一切办妥,手捧将令,喝一声:“来!” 不用关照,四个小兵已走到孔明面前,重又把他扶下了将台,说一声:“军师站稳了。 ”然后放到地上。 孔明站定,命这队小兵先去大帐交令,自己在此等候甘宁等三将。不多片刻,江面上将士凯旋而归。弟兄们打了胜仗当然高兴,按照老规矩,得胜回来羊羔美酒犒赏。甘宁与韩、周两老换好盔甲,手捧令箭到岸上,见孔明站在将台下,他们个个从心里底钦佩诸葛亮。心里想,今天没有诸葛先生这样神机妙算,任何人上将台,我们都要死在战火之中。所以,三将走到孔明面前肃然起敬,毕恭毕敬一拱到底:“军师在上,末将等有礼。今天若无军师,我等性命危矣!末将等感激,没齿不忘军师再生之恩!” 孔明见这三个大将言恳词切,说出这等话来,倒有感于心。他想,周瑜你枉空做了都督,却及不上这些大将。他们尚且能知恩报恩,你却想方设法要谋害于我,岂非恩将仇报!?今日我要气你一气。因此,对三员大将招一招手,说道:“三位将军请哪!” 三将回答说:“军师在此,末将等怎敢占先?军师请!” 因此,孔明在前,三将在后向大帐行来。 鲁肃见孔明来到帐上,早已喜逐颜开。他想,孔明啊!你的本领实在大,不仅懂得我军旗子信号的奥妙,而且随机应变,变化无穷。此番大挫曹兵锐气,其功非小。 周瑜呢,见孔明进帐,非但脸无喜色,而且对他恨之入骨。他想,这个人不能与我同世,要绝早剪除。不然,自己祸不远矣。但是今天打了胜仗,都是他的功劳,我只得强装笑脸相迎。 孔明缓步走上帐来,后面三将在后跟随;忽而孔明紧走上前,三将亦然快步上前;孔明戛然而停,三将在背后站立。他们亦步亦趋来到周瑜面前。周瑜见了,心中闷闷一气,“嚯”叹了一口气。他对三位大将看看,你们三人听了他的号令就学他的样,再跟他几天,连我也要不放在心上了。 此时孔明见周瑜脸色尴尬,心中暗喜。他双手把令箭呈上:“亮见都督交令了。” “先生其功非小。请坐了!”周瑜说。 孔明想,这一声“其功非小”我当之无愧。你不能说了!先生交脱令,在旁边坐下。接着三将上前交令:“都督,末将等交令了。” “都督,并非末将等之功,乃是军师指挥之能。若无军师,我等早已性命不保。”三将说完,又走到孔明面前再次谢恩:“军师,末将等感激,没齿不忘!” 周瑜见他们横感激,竖谢恩,只觉心里酸溜溜,心头之气直冲天灵盖。照说,长江初战大获全胜,应该大摆筵席,庆贺一下。但今日周瑜心境不好,根本不想为孔明设宴。因此,他既不传令退帐,也不吩咐摆酒。 诸葛亮想,今日周瑜见我立此大功,要想赖掉这一席酒宴。那也好,现在不吃,今后补吃,而且村一天要加一席,不怕他无赖。果真如此,待到“草船借箭”后,孔明先后饮了五席酒。今天看来你不象要给我吃,我也不想吃,免得大家屏在帐上。孔明非常识相,起身辞别周瑜:“亮告退了。” 周瑜见孔明下帐回船,也不挽留。随后即传令退帐。 不料,就在今天晚上,将台上的小兵传来军情,说道:“闻听对江杀声连天,而江面上却一无动静,请都督定夺。” 周瑜上将台观看,见对江果然灯火通明,照耀如同白昼,喊杀之声此起彼伏。周瑜不明白,曹操白日里一仗大败,晚上叫喊些什么?其实,他只要去问一声诸葛亮,一切就水落石出了。可是,他哪里肯呢?周瑜命令小兵们在将台上仔细观察,不可懈怠,一有动静就来大帐告禀。然后,下得将台回到营帐。此时的周瑜还不能睡,即使打了胜仗也要百倍小心,更何况曹兵还在对江叫喊不绝呢! 过了一个时辰,大约两个小时左右,对江杀声停,帐内帐外一片寂静。周瑜这才睡了下去。到天明是十一月初一,一大清早杀声又起,约摸又叫了一个时辰才停。正午时分又是这般叫喊。一天三次,每次都是一个时辰。傍晚,周瑜听到喊声,重又上将台观看,却又看不出什么动静来。 今日是十一月初二,天刚亮,杀声又起。周瑜坐在寝帐之中独自思量:对江的叫喊声已有三天了,曹操吃了败仗不发兵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叫小兵这等叫喊呢?可是在操练兵卒呢?临阵磨刀,并非曹孟德用兵之嗜;可是威胁我东吴水军呢?也不是。那末他们到底为了何故要一日三次叫唤不休?周瑜一个人在那里枉费神思,外面一声痰嗽,鲁肃进帐施礼:“大都督。” “啊!子敬,尔到江边去观看一下,可有商船,与本督叫这么一只。” 长江是中国水路交通运输最要紧的一条干线,本来一天到晚、一夜到天亮来往船只不断。自从南北两岸驻扎了军队以来,商船稀少,都不敢经过此地,兜抄其他河流去了。现在,周瑜命鲁肃去江边找商船,他也不问问要商船干些什么,拔腿就走。出侧营,他来到西山江边,见江边恰有一只大号的商船停泊在那里,跨上大船,呼唤船家。原来,这只船是从内地出来路过此地,见江面上搜查得很紧,形势吃紧,故而暂时靠在三江旁,打算明日改道而行。船家听得有人叫唤,忙迎接鲁肃入舱。鲁大夫关照他们不要开船,这里的大都督要用它一用。说完,鲁肃拂袖而去。然后,鲁肃再到大帐回复周瑜,说明船已找到,停在西山江边,并已关照船家有用。 周瑜对鲁肃说:“子敬,今晚代理本督一宵。” 鲁肃想,在作战时,我与你是老搭档了,你倘然别有要事,总归是我来代理。现在我是陆军参谋官,代替你主持一夜,那是极便当的差使:吃过晚饭,把白天的陆费采换一换班,改一改口令,在寝帐里坐到半夜,若没有意外之事就可以安睡了。不过都督身体羸弱,今晚有事,要叫他睡一个早黄昏。我虽则是个文人,身体倒比他强壮得多,应该多多照应他。就这样,鲁肃也不问一下为什么要代替,就告辞周瑜,退出寝帐,等会儿天黑来接班。 时光迅速,早已红日西坠。周瑜用过早晚饭,见鲁肃还未到来,他浑身上下检点,然后一声吩咐:“来啊!” 随从忙应声道:“小的在。” 周瑜说:“与本督掌灯。” “请问都督,掌灯到哪里去?” “本督出营巡哨。” 随从提灯笼在前,周瑜随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侧营,往西山方向而去。片刻之后,已到江边,小兵站定身体问周瑜:“大都督可要登山?” 周瑜说道:“你与我观看,江边可有商船?” 小兵对江边一看,不远处确有一只商船停靠在那里,忙回答道:“都督,那边有一只商船,可要登船?” “登舟便了。” 两人来到船边,弃岸登舟。两人上船,船在水中摇晃,惊醒了商船上的船家,顿时有人开口问:“哪一个?” 小兵接应道:“呔!我家大都督来了!” 船家解释说:“老兄啊!这只船是鲁老爷叫的。” 小兵高声说:“尔且听了,鲁老就是大都督,大都督便是鲁老。” 船上人被他这番说话弄得糊里糊涂,也不与他分辨,都涌出舱来迎接大都督。大家见船上果然有一位都督:帅盔帅甲,雉尾双飘。一个手下提着灯笼火。因此,一齐过来拜见:“都督!大都督!” 周瑜一声不响,对他们把手招招,自己跨入中舱。随从把灯笼火吹熄,跟进中舱,挂好灯笼,站在周瑜身旁。 周瑜坐定之后吩咐道:“来啊!” “是!” “命船家开船,水巡哨回避。” 小兵走出中舱,提高嗓门传话:“呔!船家听了,大都督传令开船。水巡哨回避。” 船上人问:“那末要我们开到哪里去?” 小兵顿时一呆,心想,开船到什么地方去,我也不曾知道。故而他嘴里咕道:“这倒不知道。” “请你去问问清楚。” 这小兵返身进舱到周瑜面前,问道:“大都督,船家问都督,‘船儿开往什么地方?’““开往对江曹营。” “是!”小兵又走出中舱,说道:“呔!船家听了,开往对江曹营。” “开往曹营?你可曾听错了?”船上人都不解其意。 “没有。” “对江赤壁乃是敌人的营寨,怎能开往对江呢?” 小兵一想,不错!我们这几个人到曹营去干什么呢?看来是我听错了。他要紧掉头进舱见周瑜:“大都督,船家言道:‘对江赤壁乃是敌人的营寨,怎能开往对江呢?’” 周瑜见这随从查三问四,大喝道:“叱!尔只管传令命他们开船便了。水巡哨回避。” 小兵急忙转身出舱,对着船上人两眼一弹,说道:“呔!都督命你们开船,不要多说多话。水巡哨回避。”说完,进舱站立周瑜身边。 船上人听说周瑜真的要只身探营,个个暗暗叫苦。他们明白,周瑜探营无事,是我们大家的造化;要是被曹兵抓住,他们不管你是都督还是大将,从船头杀到船艄,我们一个都难以脱身。这些船上人个个吓得手足无措,他们想今天鲁老爷害了我们了,原以为有一桩美差,不料却是去送死。去吧,性命不保;不去吧,不敢。他是江东的大都督,他的号令谁敢不听?因此,只得解缆开船。心中都在暗暗祝告:祖宗积德,庇护生灵。 商船刚开,迎面来了一只水巡哨小船,船艄船头之上各有一个小兵站立,见商船向江中去,大声喝道:“呔!什么样的船如此大胆?搜检!搜检!” 船家听得有人要搜检,心里来了气:你们大都督在此,我们怕你什么!何不借了都督的招牌来壮壮胆?因此,船家也弯了舌头回答水巡哨上的小兵:“你们别胡说八道!大都督在此。” 巡哨弟兄听说大都督在这条船上,哪里还敢多问,要紧掉转船头去禀报孔明军师。 周瑜坐在船舱里,一点不知外边刚才发生的事情,更不知船家已把消息透露了出去,尚自稳坐中舱。 再说这只商船离开三江向对江赤壁驶去。舱中的周瑜正在打着如意算盘:曹营连日喊杀之声震天,我等在江东一无所知。今日我乘坐商船前去对江,一可以释曹兵之嫌疑,二可以避三江之耳目,人不知,鬼不觉地把曹营情况探一个明白,回来之后,把敌情给众文武讲上这么一遍,到那时,三江将士谁不佩服我周瑜浑身是胆?敢于单身探营,必然在“小辈英雄”的桂冠上重涂一层金,那是何等的气概!周瑜愈想胆愈壮。他根本没有想到,万一中途有变,那怎么办? 商船很快过了江心,到了曹军的地盘,直抵江边赤壁。船家进中舱报禀:“大都督,船已至对江了,请定夺。” 周瑜关照船家:“你们把船速速隐蔽到冷静所在,水巡哨回避。” 船上人在长江里常来常往,对两边江岸的情况要比周瑜熟悉得多。他们知道,离此不远的赤壁左山有一条三里路长的小江,一般船只很少到此,人迹稀少,确是一个冷静的所在。进入此小江,一则可以避免曹兵的注目,二来周瑜只身探敌营,危险性实在太大,他不懂得保全性命,我们做生意的却不愿跟着他去送死,进了此江,我们见机行事,免遭大祸。因此,大船打横,直向赤壁左山湾进发。 看官不禁要问:商船从江心到赤壁江边这许多路程,曹操屯兵百万,难道江面上一无防备?俗话说:无巧不成书。倘然今晚真的碰上了曹军的巡哨船,事情也不会闹得这样大了。就因为从三江到赤壁山湾未遇敌船,一无险阻,故而几酿大祸。那末,怎样会碰不到一只船的呢?下来自见分晓。 商船进入小江,不一会,三里路尽,到达左山山脚之下,停船带缆,穿好跳板,船家进舱复命:“大都督,船已停靠在左山湾内的山脚之下,请都督定夺。” 周瑜出舱到船头上举目一看:好极了!这里既隐蔽、又到了敌人的眼皮底下,只要登山,就可以把敌人的情况看一个仔细。不想建奇功却在今日,真是天赐良机。对身边的船上人讲:“船家,尔等在此等候本督,千万不能多言多语。” 船上人应道:“万望大都督早些回来。” “正是。手下与我掌灯。” 小兵把灯笼火点燃,在前引路,周瑜在后跟随,两人离船上岸,一齐向山上行去。 这里,船上人把灯火全部吹熄,把船摇进芦苇丛中,停泊在那里。一船人都在心寒,希望都督早一些回到船上,太太平平回去。 周瑜跟着这个小兵在黑暗中摸索上山,到半山腰两人站定,借着半边火光向四下一看,只见赤壁左山,半座在岸上,半座伸进江中。耳边早已听得嘈杂之声,大都督想,在这里只要能看清,也不必再向上面去了。因此,两人并肩站定,居高临下,登高望远,半边赤壁尽收眼底。只见江边二十四座水营门里战船无数,船上的小兵都手执兵刃,刀对刀、枪对枪,互相厮杀。旁边有两条头等战船分左右停靠:一条船上是小奸蔡瑁,一条船上是小奸张允,各执一面令旗在旁指挥。周瑜看到这里,暗暗叫一声:好!果然不出我所料,敌人磨刀霍霍,正在操练水军。而且曹兵操练的规模、要求远远胜过我周瑜在鄱阳湖的功夫。我们操练中,不准连伤三人,超过了这个规定,军法论处。因此弟兄操练时,手中总要有些把握。今日曹兵就不同了,他们可以尽情杀戮,伤得越多,说明本领越大,功劳越多,这种训练谁敢掉以轻心?稍有差池,性命交关。因此,人人奋勇。 照这种操练法,不出一个月,就可以超越我东吴水军了。那末,我回去以后怎么办呢? 周瑜边看边想,看出了神,也想出了神了。 却说,自从上月底长江初交兵,曹军一仗大败,气得曹操胡须直翘,把蔡、张两奸传上岸来要治他们的罪。这时,张辽从旁踏出,与曹操讲:“蔡、张二人犯下大罪,应该诛杀。但长江交兵,除了他们两人,别无良将。虽则他们罪不容诛,但他们深谙水战,又常与东吴打交道,故而暂且不能杀。倘丞相收兵罢战,班师回朝,杀此二人无妨;现在既要征伐江东,请丞相看在末将的份上,免斩了他们吧,让他们将功折罪,以功补过。 ”曹操听了张辽这番说话,觉得颇有道理,遂罢了斩杀之念。他余怒未息,问道:“既然尔等在我面前夸下大口,为何不能战胜周郎?”蔡、张二奸马上回答说:“丞相,初战失利,皆因我军长久未经训练。耳闻周瑜从鄱阳湖回来,吴兵个个精勇。我军皆无战心,故而遭此大败。我军若要取胜,必定要把水军好好操练一番。”曹操问:“要操练多少日子,方可取胜周郎?”蔡瑁说:“至少一百天。”曹操屈指一算,一百天就是要三个多月,现在十月底,就是说,要到明年二月初才能把水军操练好,我的粮草不足,贵在速战速决。再说,二月一开春,从北面向南渡江困难很大,于我军不利。一百天时间太长了。因此,曹操限定二奸把水军在一个月内操练娴熟。所以,蔡、张二人自从吃了败仗的当夜就开始亲自督阵指挥。他们明白,这次操练过后,与吴兵交战只能取胜,不可失败,再打一次败仗脑袋不再属于自己的了。故而,一日三次加紧训练,并且传令,互相杀伤,一无罪名。 本来今晚的操练早已结束,周瑜过江看不到如此场面。也该他大祸临头,蔡、张二人见这几天操练下来,各方面大有进展。因此传令这一晚格外延长一个时辰,恰巧被周瑜看到了一个结尾。由此,今天下半夜的替换慢了一段时间。本来下半夜巡哨到江面上接班,现在过了一段时间再派出巡哨,江面上空了一段时间,周瑜就在这一段时间内不知不觉地混了过去。 此时,周瑜正在想,曹操水战不懂,而蔡、张二人的本领虽然不及我,但他们两人在曹营中,是我杀败曹操的障碍。他们两人是曹操下江南的耳目,不杀蔡、张,我难以败曹。想什么办法杀他们呢?孔明在我营中,我尚且杀他不成,更何况他们在曹操手下。看来只有用计。什么计可以杀他们呢?周瑜站在山上并不在看,而是在锁紧眉头苦思冥想杀蔡、张之计。一时动脑筋忘了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曹兵的水巡哨小船划进了左山湾。这条小江,本来是条死路,极少有船进去,巡哨的小兵更是足迹罕到,今日要出事,各样都不巧。这条巡哨船进入湾内,小兵见四周乌洞洞一片漆黑,一无动静,两人一个在船头向导,一个在船尾划桨,直巡入深处。一个圈子兜下来,没有发现什么意外情况,小船掉头回出来。船头上的小兵偶然回头,无意之中双眼对山上一看,不觉失声叫了起来:“慢!你看,山上有一点火光。” 划桨的小兵忙停止划桨,也回头朝山上望去,果真有一点火光在闪动。他们想,半夜三更不睡觉,那一个到山上闲逛? 原来,周瑜上山时,打算探明情况就走的,所以灯火没有吹熄,再说,山上风大,要点亮一盏灯火也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因此,小兵自作主张,把灯笼朝自己身后一放,用身体遮住灯光。赤壁江边水营门里火光冲天,对山上的一点萤火之光根本看不见,但在山湾黑暗处的巡哨小兵不要说一盏灯笼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一个小小的火星也能辨得明明白白。现在巡哨小兵借着灯笼火光,见有两个人影并肩站立,并且见灯光中隐约有一根雉尾抖动。起初,他们还只是怀疑山上的人,并未觉得事情的重大。因为这发生在他们巡哨的时间和地段内,故而有责任查清山上两人的行踪。后来,仔细一瞧,到底被他们看了出来,船头上的小兵对着船尾的小兵轻声叫道:“不好了!对江周郎在山上窥探咱们的大营。” 这小兵眼尖得很,一眼之间,已将周瑜看准。难道他果然是一目了然吗?那是不可能的。他根据山上二人的各种迹象和自己的估计而判断出来的。首先,半夜三更自己人不会到山上去;水军还在操练,山上不设岗哨;陆营离此较远,小兵不可能跑到此地登山观看。其次,一定是敌人的奸细刺探军情,况且这个奸细非同小可,身价百倍,因为他头上双雉高挑,雉尾象征着地位显赫,权势滔天。不是今天戏台上的美观装饰。 在前后《三国》中,能有资格佩戴这雉尾的人还不满十个。吕布是当时丞相董卓的寄儿子,自己又是温侯,因此佩戴双雉;西川五十四州的都督张任,对刘璋忠心不二,武艺高超,也佩戴双雉;今后江东的吕蒙、陆逊拜帅,也带雉尾;后《三国》中,曹操后称魏王,他的第二个儿子黄须儿、小千岁曹彰也是雉尾双挑;目前,曹营之中只有曹洪头戴雉尾,因为他多次救过曹操的性命,保驾有功,曹操感激他,在万岁爷面前保举他,给了曹洪两根雉尾,现在陆营中驻扎,根本没有可能鬼鬼祟祟地摸到山上去偷看水军操兵。除此之外,唯有三江口的周瑜头戴雉尾,两军隔江对垒,音信不通。 巡哨小兵对山上的两个人影仔细看着,暗中商议,确定必是周瑜过江探听虚实。他们想,我们这里一天三次操兵,杀声震天,惊动了三江口的周瑜,趁着黑夜和我军换班的空隙,他偷偷摸摸到此山上。我们不管他是周郎还是孙权,只要它是奸细,我们就要将他拿获,送至丞相面前领功请赏。船头上的小兵忙说道:“快去禀报,周瑜在山上窥探咱们的大营。” 艄上的小兵起手中板桨拼命划动,不一会儿,小船进水营门,前去报禀都督。小船靠近大船,巡哨小兵跳了上去,大声叫嚷:“报禀都督,不好了,周瑜在赤壁左山上窥探咱们的大营。请蔡都督定夺。” 小奸一听周郎在赤壁左山探营,起初还不太相信,以为小兵谎报军情。后来一想,很可能周瑜听到这里的操练声,来探听虚实。小奸是个粗人,想到这里,喜得他心花怒放,心想,周瑜啊!请都请你不到,近日送上门来,实是天助我败中取胜。老实说,我在此操兵,尚在担心能否取胜,现在抓住你周瑜,踏平三江不成问题,根本用不着操什么兵了。瑁命巡哨退下,然后下令:“来!周郎在赤壁左山探?,停止操兵。” 传令兵敲锣传令:“呔!赤壁左山上周瑜探营,大都督传令:停止操兵。” 今日要是小兵禀报张允的话,周瑜就很难逃走,因为张允是个文人,他比蔡瑁的才能要好些。但小兵只懂得有时要向正都督报告的。 张允在那边船上正在督阵。忽听一阵锣响,传来停止操兵的号令。不懂是什么意思。还在想,今晚多操练一个时辰是蔡瑁的主意,如何在这紧张关头下令停止?你张允还在慢腾腾地想,下边的小兵听到锣声,都以为暂停了,尤其是蔡瑁那一方的小兵,一部分已停下手中器械,不料张允并没有下令停止,张允那一方的小兵还在舞动兵刃,向对方刺去,眼明手快的小兵忙起手中的家伙招架,那些来不及招架的小兵见家伙刺来,早已慌了神,不是中刀中枪,就是跌落水中。一时间人声嘈杂,死伤无数。须臾,两边又刀对刀、枪对枪地操练起来了。 张允命手下把船摇蔡瑁船旁,跨了上去?道:“都督,为何停止操练?” 蔡瑁面露喜色对张允说:“张大夫,适才采禀报,周郎在赤壁左山上探营。我们拿获了周瑜,还要操什么兵呢?” “周郎探营?” “是啊!” “都督,你枉空啊枉空!” “张大夫缘何说本督枉空啊?” “既然周瑜探营,我等更应该加紧操练,让其看出了神,一时忘却回去。然后我等再暗中遣人前去,将赤壁左山团团围困,叫他插翅难飞。现在突然停止操兵,他在山上看得分明,定被他发觉都督企图,逃遁回去。岂不是枉空否?” 蔡瑁听了张允的话,觉得自己太鲁莽,真是枉空。好得小兵还在操练,问题不大,恐怕周瑜还没有发觉。 张允说:“请都督速速布置将令,捉拿周郎。” 蔡瑁这个人用兵有私心,大功或容易立的功,常差遣自己蔡家的比较亲近的大将。前番长江交兵,蔡家三弟兄死于甘宁手下,羽翼少了。现在举目四下一看,自己手下的大将大多数不在眼前,只有一个叫李通的将军在观看操兵,他想,今日这桩大功就挑了你去吧!随即唤道:“李通听令!” 李通跨上前来:“李通在!” “命尔带兵五百,二十条水上飞,赶快到赤壁左山湾内,拿到周郎,其功非小。” “得令!”李通接令退下。 蔡瑁问张允道:“张大夫,若被周郎察觉如何?” 张允说:“都督且放心。周瑜的船从湾内出来,一定从长江上原路回去,我料他的船底之下藏有短刀,以防别人暗算。我有一件东西,可以阻挡周瑜回去。” 蔡瑁忙问:“不知大夫有何物件可以阻挡周瑜?” 张允说:在此赤壁江边有数垛稻草壳,这些稻草壳堆在那里,除了小兵烧饭引火外,别无它用。何不将此无用之物全部抛入江中,随其飘浮江面。待周瑜的船出山湾,到达江面之后,让这些草壳绕在他的船下,船愈向前,草绕得愈多,这草壳浸在水中分量极重,周瑜的船如何能迅速逃跑?这样,李将军的小船便能赶上,只要不过江心,就可将周瑜生擒活捉。不知都督钧意如何? 原来,天气寒冷,曹操无法外出放马,又无这许多马料喂养,故而把稻草全部去壳,把稻草芯子喂马,稻草壳就堆积在江边。曹操有三十万马军,即有三十万匹马,所饲之草,一日不多,十日许多,到此时,以积屯了好几座小草山。今日用于阻船,正是恰到好处。 蔡瑁听得这个办法,高兴得很。见李通走,两人在船上听候回音。 周瑜在山腰中边看边想,入了神。突然觉得操练的许多小兵的步伐错乱,他恍然醒悟自己在此耽搁很久了。又见水营中有不少双眼睛朝自己这里张望,知道蔡瑁有所知晓,周瑜意识到大祸降临,此地不是久留之地,要尽早地离开这里。因此,吩咐一声:“与我下山。” 随从也早已等得心急,怕都督出事,现在听他说要下山,忙旋转身体在前领路,两人匆匆下到江边。然后向江边连叫几声船家,商船从芦苇中摇出。船上灯火点明,周瑜与随从跨上船去,急急传令:“来!速速开船!快快开船!水巡哨回避。” 随从见周瑜在舱中坐定,把灯吹熄,然后跨出舱去传令。 此时船上人听到周瑜这种紧急的命令,已知事情不妙,忙解缆开船,一路出来,一路在想,都督太胆大了,居然不带兵将保护,私探曹营。大概曹兵已发觉,故而他迫不及待地要回去了。只怕敌人已将江面封锁,我等孤舟无援,向何处求救?万一落入敌人手中,一船人的性命不保。可怜我等生意人,为了怕事停泊在三江,明日绕道而行,岂知又掉进是非之地!船出左山湾后,船上人急忙把船头对准三江口的方向,扯足樯帆,把船驶回东吴。他们想,只要一过江心,就是江东地盘了,我们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商船刚出山湾不远,后面的追兵果然已经追上来了。李通手执钢刀站立小船头,见前面一只商船朝对江行驶,黑暗之中隐隐觉得商船上的人在拼命摇船。李通想,看来周瑜定在这只船上。不管周瑜在不在,我总是要先截住它,把商船搜查一遍,如果不在,我再回头向山湾里去搜查,量他周瑜足智多谋,也难逃出我李通的手掌。他打定主意,命令弟兄加劲划船,追上这只商船。小兵划得飞快,并连声喊叫:“呔!商船停下!船只停下啊!” 小船越追越近。商船船艄上的人见到此景慌作一团,要紧对船老大说:“快去禀报大都督,后面追兵已至矣。”船老大疾步奔到中舱:“报都督,后面追兵来了!” 周瑜到现在方才觉得自己有点胆大妄为了。他想,我身为六郡都督,怎能单身前来探营而不带一兵一将呢?再说,深入敌营探听虚实并不需要我亲自出马,我手下成千上万个兵将,哪一个不比我强。我周瑜今日恃一时之勇,误入虎口,实是自取其祸。周瑜心里急似火焚,不敢露在面上,他明白,一旦船上人看出我惊慌失措,必然弄得船横芦篚飘,船一慢更其危险。周瑜当机立断,从腰中抽出一口宝剑,对船老大喝道:“船家不必惊慌,来者贼兵贼将自有本督在此,有何惧哉!只管速速前进。水巡哨回避。” 船老大退出,回到船艄。此时,船上人已经慌得手足无措,不少人从船头到船尾跑来跑去,心越慌,越觉得船开得越慢。一个船上人在星光下朝水面上一望,只见船前一堆一堆黑压压一片,不知是何物挡在船头前。这个船上人把竹篙戳过去向上一挑,定睛一看,原来是稻草壳。其实,今天周瑜坐的是商船,船底根本没有什么尖刀。但这些稻草壳在商船周围越聚越多,商船根本开不快。这船上人把稻草壳挑到船上,放下竹篙,然后抓了一把稻草壳来到中舱:“禀都督。” “何事?” “船在水中行得很慢。小的朝江中一望,不知何处来了这么许多的稻草壳,挡住了大船。请都督观看。”说罢,船上人把稻草壳丢在周瑜的面前。 周瑜一看,果真是稻草壳,心里明白,这是曹兵怕我逃掉,故意把这东西抛入长江,阻住我的船。这东西倒很有用场,居然减慢了我的船速。后面曹兵将至,我堂堂一家都督,自作聪明夜探曹营,反被这区区稻草绊住身躯,屈死在稻草上。周瑜忙吩咐船上人用竹篙把浮在水面上的稻草壳向两边点开,扫除障碍物,加速前进。 小船已近商船。李通见商船上的人神色慌张,料定周瑜在这船上,而且没有大将保护。 他把钢刀插好,随手从腰间拉出一把弓,搭上一支月牙箭,望准前面商船上的篷索上射去。 商船上的人看见后面来将拈弓搭箭,以为他要射人了,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舱内的周瑜了,一个个直往长江中窜下去,露出一个脑袋,都附在船的两边,双手抓住船沿。别人跳下去还不打紧,这舵手见有人射箭,也慌了神,他想,擒贼先擒王,射箭必先射我掌舵的,我再不逃命,恐怕阎王要找上门来了。他也不顾一切地向长江中跳下去,双手吊在水中的舵上。这样,掌舵的一逃,船就在江面上飘来荡去,加上船下吊着十几个船家,商船就慢慢地停下来,船身随着风浪左右摇摆起来。此时,船舱中的随从也不知躲藏到哪儿去了,只剩下周瑜孤零零一个人。 李通手到箭到,正中篷索,篷帆“哗”一声落了下来,月牙箭在桅杆上嵌牢,篷落船停。李通佩好弓,抽出单刀,准备杀上商船。 水上飞很快追上商船,五百曹兵各擎长枪挠勾,把这只商船勾住。李通一个箭步跃上商船,在船艄上站稳身体。他想,我今夜一本正经来捉周瑜,如果船上是一般的江东人而不是周瑜,这倒扫兴得很。他蹑手蹑足在后舱门口侧耳静听。眼看这只商船共有三个舱:前舱、中舱、后舱。——现在听见中舱之内有动静,暗自高兴。 周瑜被船上人一阵骚乱,弄得更加心慌意乱,坐在舱中,六神无主,根本没有意识到曹兵曹将已杀到自己面前,兀自口中念念有词:“船家只管放心,贼兵贼将前来,自有本督在此!” 李通听到舱内有人自称都督,知道这“本督”即是周瑜本人。眼见面前周瑜将束手就擒,天下第一桩大功稳稳到手,乐得他眉开眼笑。正是:寄迹沙场未腾达,轻取生平第一功。 未知周瑜性命可保,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八回 甘宁飞舟救都督 蒋干过江作说客 且说李通得知周瑜果真在中舱,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他想,船已追到,周瑜也逃不了,大功告成,江面上又无别的可疑船只,离开江心还有好几里路,就是放他周瑜跑,他也逃不了,正似瓮中捉鳖,手到拿来。再一想,让我先将船上舵与桅杆破坏,你周瑜休想再逃走。想到此,就顺手一刀,把舵斩断。下面吊在舵上的船家倒了楣,拉着舵向下沉了下去,待到他清醒过来松手放舵,嘴里早已吞下了两口浑浊的江水,然后人从水中冒了出来,吓得他屁都不敢放,只得吊牢船沿口。李通三脚两步蹿上船顶,起刀向桅杆砍去,顿时一声巨响,桅杆倒在船顶上。他走过去从桅杆上拔下月牙箭,插入飞羽袋,再在船顶上一蹿,跳到了船头上,正准备捉拿周瑜。李通刚刚旋转身体,欲进舱。 已经来不及了!任何事情,要是时间充裕的话,不要说转一个身,哪怕睡一天觉也没有问题的;但是在来不及的时候,往往连眨下眼睛的功夫都没有。 就在这时,周瑜的救星来了。只见商船前头不远,风驰电掣般地来一条水上飞,十二条板桨一面,挥舞得象大鹏的翅膀掠过江面一样。船头上站立一将,浑身水手装束,左手里拉开一张硬弓,右手用三个指头扣」疑系一支箭,对准了商船上的?标。 过来的小舟是谁家的人马?船上的大将又是何许样人?却原来周瑜在三江口解缆开船,要想瞒过一切人。不料,恰值巡哨经过,探明周瑜过江,吓得他们不敢多问,飞似地禀报总巡哨诸葛亮。当时诸葛亮正在船上动脑筋,他想,曹操在十月底吃了败仗,这几天音息全无,肯定在操兵。我时常听得对江喊杀连天,必是蔡瑁抓紧时间训练。谅你周瑜不知详情。这一点被孔明算准了,可是周瑜单身入曹营打探军情,诸葛亮却万万没有料及。现在巡哨报来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诸葛亮也吃惊不小。他想,自己江边的大船、小船应有尽有,智勇双全的将士不计其数,周瑜为何不带大将,而只叫一条商船过江呢?明白了。周瑜一不驾轻舟,二不命大将保卫,是为了遮没曹兵的耳目,蒙蔽三江将士。探营成功回到三江,谁不佩服他周瑜浑身是胆!不过,他这样做法实在太天真,此去曹营有死无生。他身为都督,名闻天下,何必再有此惊人之举。稍有不慎,必将铸成大错,以致身败名裂。他常要谋我性命,置我于死地。我诸葛亮非这般人物,决不会见死不救、袖手旁观。孔明想罢,吩咐巡哨退下,自己站起来,急匆匆跨上岸来朝大帐走去。不是说,无事上岸要杀吗?对!无事不可登岸,现在周瑜夜探曹营,事关重大,上岸是应该的。诸葛亮上岸,心里早已做好对答的文章。只说巡哨报禀此事,需要上岸查实。 此时,还是上半夜。诸葛亮步冲冲来到陆营寝帐,见鲁肃一个人清坐在那里。鲁肃听到帐外的脚步声,抬头见诸葛亮步入帐来,心里倒有点为他急,心想,孔明啊!你消息真灵通,我才坐了一会帐,你就来与我说话了。虽则都督不在,旁边耳目甚多,你这样放肆,擅离职守,半夜三更到此,若被周瑜知道,罪责不轻,性命难保。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招惹是非。 诸葛亮全不理会这些,走上前来把手一拱,说道:“亮见大夫。” 鲁肃胆小,神色紧张地问道:“军师,黑夜到此何事?” 诸葛亮并不回答,反问他:“亮问你大夫一人在此有何贵干?” 鲁肃说:“吾奉都督之命,在此代理一宵。” “那末请问,都督现在何处?” “内帐安寝。” “可是都督与你这等说话?” “非也。乃是下官的猜测。” “请大夫进内帐一探,都督可曾安睡?” “军师,‘内帐重地,闲人莫入’,下官岂能擅入?” “大夫差矣!今晚代理,凭尔出入,无人过问。” 鲁肃想,孔明此话不错,今晚代理都督,进出内帐乃是名正言顺,谁人敢多说多话呢? 因此起身来到内帐门口,只见门上一盏灯火,灯下一块虎头牌,牌上有几个醒目的字:内帐重地,闲人止步。鲁肃见此牌,倒抽一口冷气,忙把脚缩回。再想到刚才孔明的说话,他又微微一笑,起手推开帐门,步入内帐。见地方不大,陈设简单:右首里一张桌子,上面摆着文书和书报。虽然无人,但手下照例点亮一道烛火;靠左首里一只单人行军床,下了帐门,床前一双靴,帐前挂着一柄剑。鲁肃走到床前把帐子一撩,探头对床上一看,人影全无。不见周瑜面,鲁肃又是一急。他想,半夜时分都督不在内帐歇息,上哪儿去了呢?此刻孔明到此,又是十分蹊跷,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宣而至,必有缘故,让我去问个仔细。鲁肃放下帐帘,匆匆回到寝帐。 孔明见鲁肃回到寝帐,神色有些着急。要紧问他:“大夫,大都督可在内帐安寝?” 鲁肃回答说:“军师,内帐不见都督。不知我家都督究竟到哪里去了?” 孔明提醒他说:“亮问你大夫,白天都督可曾命尔干些什么?” 鲁肃猛然想起,立刻答道:“曾命下官备一只商船,泊在西山脚下。” 鲁肃的话与巡哨的小兵所探到的事情一般无二,刚才巡哨在西山遇着一只商船,这完全证实了周瑜确是去对江探营。所以,诸葛亮满有把握地对鲁肃说:“大夫,实不相瞒,周瑜到对江曹营中去了。” 鲁肃想,这话不可信。他到曹营去干什么呢?因此,他两眼紧盯着孔明:“先生,此话当真么?” 孔明说:“曹兵自从一仗大败,在赤壁江边操练水军。所以杀声连天。周瑜意欲躲避文武,去对江探营,其实危险重重,此时正是生死关头。故而,亮前独禀报军情。” 鲁肃听完,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周瑜丧身,三江众军完蛋。要紧急急巴巴问孔明:“军师,这便如何是好?” 诸葛亮早已胸有成竹,说道:“请大夫速命大将前去长江救援。” “下官无能,有劳军师传令。” “大夫,亮岂能差遣都督之将?倘被都督回来知晓,岂不要问罪于我?不过看在大夫的份上,你速命甘宁前来,由你交付令箭,亮来布置。”诸葛亮想,周瑜的令我万万不可去碰,我只与甘宁说话,令箭让鲁肃给。这样,周瑜回来,在令箭上扳不着我的错,与我无干。即使说我指使甘宁,我也不怕他,口说无凭,治不了我的罪。 鲁肃传令请甘宁。无多片刻,甘宁上岸到寝帐,见孔明和鲁肃都站在帐上,急步上前:“军师、鲁大夫在上,小将甘宁有礼了。” 鲁肃手捧令箭,对甘宁招招:“甘将军少礼。” 甘宁问:“请问大夫,命小将到来何事?” 鲁肃说:“甘将军,下官招尔前来非为别事,实有将令一支在此。呃呃!请军师关照。 “ 甘宁见到这种发令不觉心中暗暗好笑:两个人分了工,一个给令箭,一个关照。甘宁接令在手,问孔明道:“请问军师有何吩咐?” 诸葛亮神态庄重,对着甘宁说:“亮与你甘将军无仇无怨,在都督面前应该讲明,鲁大夫给你将令,亮只是关照于你,千万不可将鲁大夫与亮混为一谈。” 甘宁从诸葛亮的话中得知,大都督与孔明先生并不十分和睦。他想,我甘宁虽说是一员武将,这种说话还能讲清。况且诸葛先生让我立此大功,我岂能再来害他!因此,甘宁也十分恳切地回答:“请军师放宽心,小将明白。” 孔明这才关照甘宁:“周都督对江探营,万分危急。你甘将军速即准备一条水上飞,二十四条板桨,下水打扮,把箭扣上弓弦。离江心十里左右,停着一条商船,都督就在此船上。尔见船头有一员曹将旋转身去,准备跳进舱去捉拿都督时,立即一箭将他射死,营救都督,不得有误。” 甘宁听完,险些笑出声来,他想,我又不是三尺顽童,要你讲得这般详细何用。何况你说得这样活龙活现,就象亲眼目睹一样,我看未必是这样。我在嘴上不来违拗你,心里却不十分相信。 其实,早已说过,孔明自从长江初交兵见到他的本领,有心要收服他,却一直没有机会。今日大好良机,不可错过,要在甘宁面前露些头角,故意讲得头头是道,让他去体验一下。 甘宁遵照孔明的嘱咐,作好一切准备。 书路平行。周瑜一动身,甘宁就在后跟来了。真正出了毛病再出现甘宁,现代化的飞机都赶不上。甘宁率小兵上小舟,似利箭般地飞离三江,朝江心射去。现在,甘宁见在离江心十里左右的地方,确有一条商船停在那里。又见有一员曹将从小船上跳上商船的船艄。甘宁想,孔明在这点上没有算准,不要说我离船距离还远一些,即使在一箭之地范围内,也难以射中他的。我是面对商船,这条箭要射穿三舱才能射到这曹将的身上,就是神箭手养由基也不会射的。甘宁这样想着,见曹将从船艄上跳到船顶上,再从船顶上跳到船头上,甘宁暗中叫好:诸葛亮啊!你真象仙人一样,丝毫不差。这个家伙生怕我射不到他,自己凑上来。到了船头再被你跳进舱去,我怎么对得起大都督,怎么对得起孔明军师的巧计安排?可惜现在还射不着,一箭之地指百步之内方有效果。现在还远一些,但眼见曹将要跳,这时的甘宁急中生智,放开嗓门大吼一声:“从奸贼将招……箭!”嘴里喊招箭,二十四条板桨拼命向水中划动,小船直向前飞。 今日李通若是个聋子倒也不死,偏偏他又是一个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聪明人,听得有箭射来,要紧站定身体回头观看,到底是谁在放箭。 不看不来,一看就来。甘宁嘴里音断,恰巧小船驶入百步之内,他早已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三个指头一松,这条箭直向曹将脑后射去,等他回头观看,不偏不倚正中三寸咽喉。一箭着,李通手中刀脱落,身体倒在船头上。后面的曹兵见有救兵杀到,李将军中箭身亡,掉转船头就逃。甘宁靠近商船,两足一蹬,跃上船去,然后对死尸飞起一脚,踢入江中。甘宁满心欢喜,大功告成,都是出于孔明之手。他挂好硬弓,从腰里抽出两柄短戟,跨进舱去。 周瑜坐在舱中,听得外面碌乱纷纷,刀劈枪刺、兵刃撞击之声不时传入耳中,忽而头顶之上霹雳巨响,震耳欲聋,这才知道曹兵曹将已上商船。知道一人从船顶上跳到船头,往自己这里走来,周瑜吓得哑口无言,不敢作声。知道自己劫数难逃,只得听天由命。 现在听见有人进中舱,他以为曹将来捉他了,准备拼一死以了此生。定神一看,不是别人,却是自己手下大将甘宁。周瑜眼睁睁望着他,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仿佛自己在睡梦中一般。心想,我夜探曹营,除了我本人知道外,可以说三江口无一人知情,他甘宁怎么会来的呢?周瑜根本想不透其中的道理,就把手中的宝剑入匣。 甘宁见周瑜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他想,今日若无孔明先生的神机妙算,堂堂大都督死无葬身之地。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甘宁跨上一步,两手一拱:“大都督在上,末将甘宁相救来迟,望都督恕罪。” 周瑜听了甘宁的说话,知道自己的事情已露风声。大都督做错了事,险些送命,被手下大将救回,无异于被人揭了冻疮疤一样恼羞成怒。只见他眉毛竖、眼睛弹,对着甘宁大声吆喝:“来者何人?” 甘宁一听他的口气不对,他想,刚才明明已先通了姓名,自己又相随了你多年,我与你熟而又熟,反而似陌路相逢。甘宁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要紧回答:“末将甘宁。” “到此何事?”周瑜又问。 甘宁想,今日都督被曹兵曹将追得有点神经失常,说出话来七不搭八,刚才说过相救都督,倒又忘记了。让我再说一遍:“相救都督。” 周瑜听他口口声声“相救都督”,更是火上添油。心想,我单身探营,被曹兵曹将追得狼狈不堪,既然你们已知此事,我宁作英雄去死,不作狗熊而生,甘心情愿被他们杀死,谁要你来相救?回到三江被你们奚落?周瑜想得愈多,愈是怨恨交加。他对着甘宁喝道:“叱!不法将,尔可知罪否?” 被周瑜这一声骂,甘宁忙不迭撂去手中短戟,双膝跪下,心中怨着诸葛亮,不该让我上当,说什么有功,看来罪不小。最可恨的是,都督太绝人情,自己活得不耐烦了,想出这种风头的念头,差点丧命。我救了你,不说有功,反而有罪。刚才在舱中目瞪口呆的样子实在可悲。现在又耍起主子的威风来了。不过,救了你的命,到底身犯哪一款罪,这要问个清楚。因此,口中喃喃说道:“末将身犯何罪?” “本督夜探曹营,尔竟敢擅离大营到江面游玩,若被曹操知晓,命人偷袭,尔便怎样? 可知罪么?” 甘宁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哪来这么空,吃饱了饭在江面闲逛?老实说,你探营,我一点都不知道。甘宁受了冤屈,要紧辩白:“末将奉命而来。” 周瑜听他说有人命他前来,心想,我离开了三江口,还有谁人能差遣我手下大将呢?问道:“尔奉谁人之命?” 甘宁脱口而出:“奉军师之命!” “喔,孔明差尔来此?” “正是!” 周瑜到现在完全明白了,原来孔明早已知晓我有此举,说明他的本领确是不得了。用我将令,遣我大将,这是弥天大罪。此番不杀,更待何时!想不到我周瑜死里逃生,却要他孔明做替死鬼,真是好极了!不知甘宁身上可有令箭?没有令箭还不算杀人凭据。所以又问:“可有将令么?” “有!” “呈上来。” 甘宁从靴统里抽出一支令,送到周瑜面前。周瑜接令到手,对着令箭放声大笑:“哈……” 甘宁见他笑得如此开心,想起了诸葛亮的再三叮咛,他叫我在周瑜面前把发令与关照要分清。我岂可将孔明先生害了?尽管周瑜问罪,但话要说明白,是非要分清。所以,甘宁失声叫了起来:“喔唷!都督,令箭乃是鲁大夫所给,军师只不过关照几句说话而已。” “啊?!诸葛亮关照说话,将令乃是鲁子敬所与?” “正是。” 周瑜听了,一团高兴化为乌有。他叹了一口气,转念道:诸葛亮厉害!他的举止行为总是面面俱到,明明是他出的点子,却叫鲁肃发令。这样一来,我就杀他不得。因此,把将令归还甘宁,说一声:“那尔其功非小。” 甘宁想,这种功劳我担当不起,性命交关。他接了令,谢过功,立了起来。一场风波总算平息。 却说水里的船上人见曹兵都抱头鼠窜逃去,知道有救星来了。大家从水中爬上船,把砍断的桅杆放在一旁,把舵重新换过,商船勉勉强强向三江口回归。到三江口,甘宁去交令,周瑜付银一百两给船家,作为租赁和修理之资。这且不提。 周瑜离舟登岸到此营前,鲁肃与孔明迎上前来施礼:“啊!都督无恙,下官有礼了。” “亮有礼了。” 周瑜见孔明在此,心想,今日总算是你来营救,我应该谢你一声,嘴上打个滚:“昨夜幸得先生相助,本督感激。” 孔明听了,暗暗好笑:周郎器量何必太小!施恩不图报,是人之美德。而你知恩不报,把我救命之恩一笔勾销,实在可恶!我却不来计较你。因此敷衍道:“哪里!哪里!亮本来不知都督探营。” 周瑜问:“先生怎样知道本督探营?” 诸葛亮说:“亮于昨日夜观乾象,都督的将星本来在于南,忽而现于北,故而亮知都督探营。” 周瑜想,到底学问深的人本领大,老天也会帮他的忙。我对天文一窍不通,原来我的人在南面,我的将星就在南,我的人在北,我的将星也会跟到北面,居然天上的星座有这些名堂。照这么说,我今后与孔明交战,若要躲避他,除非要在阴天或下雨天,否则只要看看将星就可以知道我藏在什么地方了。其实,世上根本没有这种事情。周瑜也在想,若不是从星座知晓,那末孔明又是怎样知道的呢?这倒也奇了!周瑜不识天文,故而无法驳斥孔明的话。 孔明也知道周瑜不是那种可以被人愚弄的人,今日说出此话,就是要在他的面前故弄玄虚。因为长江破曹乃是长久之计,所遇到的难题多得很,只要用他不懂的天文知识解释给他听,他便无法扳住我的错头。 孔明说完,辞别周瑜,回到参谋船上安歇。 鲁肃同周瑜回进大营,在寝帐中坐定。鲁肃忙问周瑜,到对江去看到些什么。周瑜告诉鲁肃说,蔡、张二人在操练水军,把赤壁的所见所闻一一讲给鲁肃听,并对他说:看来欲破曹兵百万,先要除去二奸。鲁肃知道蔡、张二人是曹操的耳目,要动他们的脑筋实非容易。周瑜又说:“除奸要用计。”鲁肃问:“用何妙计?”周瑜说:“本督欲用‘反间计’也。”反间计就是所谓离间计。在用计中,要数反间计效果最好。好比张三与李四是两个好朋友,只要知道他们的优、缺点,在双方搬弄是非,对着张三论李四坏,对着李四说张三恶,使他们自己误会,直至疏远,甚至结仇,这就是离间。古代有句说话:疏不间亲。就是告诫人间,防止关系疏远的去离间关系亲近的。挑拨离间,人共恶之,却又往往要上当。不上当,除非要有修养。离间计放到军事上就称为反间计。《三国》中反复几次出现反间计,最厉害的是:周瑜反间杀蔡、张,马谡反间司马革职。 周瑜对鲁肃说,计已有了,但少一个穿针引线之人,最好赤壁来一人,我将此计用在他身上,然后带回曹营,借曹操之刀,杀蔡、张之头。 正在此时,外面小兵报进来:“禀都督,今有赤壁山来一人,他自称蒋干,与都督是九江同窗,今天特来拜望。” 周瑜听说蒋干到此,仰面大笑:“啊哈哈……子敬,反间之计成功的了。”他想,世上这种巧事实在多,蒋干好象知道我周瑜用计少一个帮手,故而赶来助我一臂之力。 鲁肃闻说蒋干到此,连连祝贺:“恭喜大都督,‘反间计’可望成功了。” 周瑜立即命鲁肃准备笔砚,代他写信。这封信就是预备让蒋干偷的,词句是周瑜编成的,笔迹是鲁肃挥就的。然后,周瑜附在鲁肃耳边,命他去各营上如此这般地去传令,按计划布置。 鲁肃跑,周瑜再命手下抬一顶牙镶大轿到江边,把蒋干接来大营。布置完毕,传令起鼓升帐,聚集全营将士。 周瑜坐帐,见两旁文武个个怒目圆睁,怒容满面。这些文武这种怒不可遏的样子,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只是鲁大夫的差遣。周瑜看得很满意,一边频频点首称好,一边等候蒋干前来。 且说蒋干怎会在这个时候到三江来的呢?这个问题,周瑜早已料及。正因为周瑜夜探曹营,又逃回三江。曹操得此消息,忙唤蔡、张两人到跟前,要将他俩斩首,又被张辽劝说免死。这时,曹操对打江东已丧失信心。他以为,下江南以来屡传捷报,军威大振,惟有打江东数遭挫折,锐气挫尽。长江交战损兵折将,弃船丢炮。周瑜探营,来去如入无人之境。这样对峙下去,粮断草绝,不攻自破矣。因此,曹操准备退兵。曹操共有三次想退兵而又未退兵。第一次,将干初次过江;第二次,诸葛亮“借”箭之后;第三次,黄盖诈降。现在曹操想,我先问一下大帐上的文武,可有取江东之计。有之,不退兵;反之,回去算了。曹操问道:“列公,老父屯兵赤壁以来,屡遭不利。依老夫看来,若要取胜江东,定要用计。两旁可有妙计?” 假使两旁无人接应,倒便宜了曹操的百万人马。赤壁是曹操的倒楣所在。因此从旁闪出一个文人,名叫蒋干。就是他要两次去江东,为周瑜去立下“汗马功劳”。但见此刻他上前说道:“丞相,下官有一计在此。” 曹操问:“有何妙计?” 蒋干说:“丞相,江东孙权全仗周郎。要是周瑜肯归顺丞相,则江东不战而能平定。” 曹操想,你的话等于放屁。要是周瑜愿意投降,何用我兴师动众?所以说:“尔要知晓,周郎岂肯归顺老夫?” “此事极易。” 曹操见蒋干说话如此轻飘,好似有十分把握,又问:“尔计将安出?” “丞相,下官与周公瑾当年在九江同窗共学,十分莫逆,言听计从。凭我三寸不烂之舌,去三江劝说周郎归顺。丞相意下如何?” “过江去做说客?” “正是。” 曹操想,能劝转周瑜归顺那再好也没有了。一旦劝说不成,反被人嘲笑我曹操战事无能,遣出说客,这多么没有面子。因此,先问他有没有把握:“尔能成功否?” “丞相,下官以为定然成功,无有不成功之理。” 曹操一听,就知道蒋干不会成功的。因为世间从无一件大事是靠说大话成功的。成大事的人,事先从不夸口,这叫满饭好吃,满话难说。其实曹操深知他干不了大事,就不必派他前去了。但曹操有个怪脾气,就是:不成功也让他去走一趟,或多或少可以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如果被周瑜杀死,他也不可惜,在他的大帐上,象蒋干这样的文人真的可以抓一把拣拣。曹操自以为打的大算盘,实际上他是个大“洋盘”。此番蒋干过江,死倒没有死,相反掮回来一个大木梢。这一点,大大出乎曹操的意料。曹操又把蒋干过江的日期问明,蒋干回答说:“今日动身,明日归来。”曹操也不在意,让他去东吴,自己在赤壁听候消息。 蒋干回到寝处,脱下官服,穿上一套便巾便服。为什么呢?蒋干认为,本来同窗好友,现在他为江东六郡八十一州的都督,权势滔天,愈显得自己官卑职小,非比我为显官达贵,身价比周瑜大,那末,穿了官服到江东去兜兜风是自己的体面。今日穿了这一身便服,江东人不知我官居何职,叫他们不敢怠慢我。蒋干穿戴停当,他带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童,手执纸扇,来到赤壁江边呼唤官船。 蔡瑁、张允听说蒋干要过江去劝说周瑜归降,忙迎上前来殷勤招呼。他们想,蒋先生过江于我们大大有利。倘使我们一个月后操完水军,即使人人精勇,可是我等的本领不及周瑜,打起仗来未必能胜他。这次长江交战再失利,我们的人性命不保。如果蒋先生能够劝转周瑜,那末,我们的性命就有了保障,也用不着在此操练水军了。想到这里,蔡瑁和张允一面为蒋干去准备船只,一面抢步上前打拱作揖:“啊!蒋大夫,蔡瑁有礼了。”“张允在此恭迎。” 今日蒋干与蔡、张二人还非常客套,到明日从对江掮了周瑜的木梢回来时,面部表情就没有这样活络了。蒋干忙回礼道:“啊!两位都督,下官还礼了。” “听闻大夫奉丞相之命,过江劝说周瑜归顺。” “是啊。” “若然周瑜归降丞相,本督也无须操兵了。” “是啊!公瑾若愿降,毋须两位都督费心劳神了。” “我等费心、拜托、仰仗大夫了。”蔡瑁的话好象是说:费心大夫从江东掮个木梢回来,叫曹操把我们两人的脑袋搬下来吧! “请二位都督放心,全在下官身上。” 须臾,官船已到,两个小奸把蒋干送下船,拱别回营,听候下落。 周瑜探营逃回,天一亮,将干就奉命过江了。船过江心,直抵三江口,被巡哨小兵发现,喊停了船。巡哨跳到蒋干的官船上,进舱见一位文人端坐,问讯道:“呔!尔等是何许样人?从何而来?往哪里而去?” 蒋干忙起身答道:“我乃姓蒋名干,与周大都督乃是九江同窗,今天特来拜望。” 巡哨听得他是都督的同窗,面孔上的表情马上和蔼得多,就把这只官船拦到江边停下,一个小兵上岸禀报都督,其余看守住这只船。不一会,那个小兵从岸上跳到官船上,呼唤道:“哪一位蒋老?” 蒋干忙应声道:“蒋干在此。” “请登岸。” “是是是!”蒋干扶着小童离舟登岸。 人刚上岸,从旁侧抬过来一顶牙镶大轿,小兵照应道:“请蒋老坐轿。” 蒋干见了这顶三十六人抬的牙镶大轿,好不洋洋得意!心想,坐这种轿子的人都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周瑜有资格坐,我从未坐过,也未曾想到要坐这大轿,今日周瑜不忘同窗之情,如此款待于我。早知道周瑜要请我坐牙镶大轿,我应该穿了官服前来。俗话说:武将骑马威风,文官乘轿气概。现在蒋干身上不是大袍阔服,坐在大轿中也不等品。真好有一比:大棺材里躺了一个小死人。蒋干把小童的手一放,上了大轿。这小童自有手下人去伺候他。此话后书再提。 手下抬了蒋干来到陆营前,停轿出轿。蒋干边平瘟边在想,从江边到大营,周瑜请我坐大轿,大概现在周瑜正在营前迎接我。不料蒋干跨出大轿抬头一看,营前冷冷清清,哪有周瑜的影子。他想,周瑜可能在大帐口接我。蒋干一路跨进大营,到大帐口,只听见虎威连连。他抬头一望,只见周瑜坐在中央,文武站立两旁。蒋干对他看看,意思是:既然大轿相迎至此,为何见了面视而不见?他只觉得心中纳闷。 大帐口的守卫弟兄,见一个文人在此伸头探脑,喝道:“呔!什么人在此张望?” 蒋干对他看看:别狐假虎威,仗势欺人。我的名字报出来,定叫你吓一跳!因此,昂首挺胸边走边说:“我乃同你家都督是九江同窗,今天特来拜望,费心通报。” 卫兵们听了这几句话,满面堆笑走上前来:“啊!原来如此。好罢!” “好”字出口,旁边四个小兵直拥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蒋干抬了起来,腾空把蒋干送到里面,嘴里还在叫嚷:“蒋干进……” 蒋干身体腾空,觉得不对头。心里想,在外面坐大轿,到了里面却乘“飞轿”,乘“飞轿”就等于押犯人。先坐大轿,后乘“飞轿”,弄得蒋干十分尴尬,不知周瑜搞的是什么名堂。其实,周瑜就是要搞得他七荤八素,糊里糊涂,然后叫他就范。 来到周瑜虎案之前,四个小兵的八只手一放,将干跌一个仰面朝天,头上便巾脱落,手中纸扇掉下。他趴在地上对着周瑜一眼不眨地看着。心想,多年的同窗重逢,请我坐大轿的是你,现在又把我当作书包一样抛了进来,你安的是什么样的心? 可是周瑜见了蒋干只是对着他看,一言不发。 蒋干想,孙、曹两家敌对,我从赤壁到此不是受欢迎的嘉宾,他们都有戒备之心,我只有自己见机行事。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便巾戴在头上,纸扇一执,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尘,战战兢兢走到虎案前向上一拱到底:“公瑾兄在上,小弟蒋干有礼了。” 周瑜想,为了表示你我之间的亲密关系,在此大帐上与我称兄道弟,我却不来和你的调。“蒋干,尔今日到此有何贵干?” 我到此做说客,劝你归顺曹操。这些话,在此大帐不能说,要与你单独谈。蒋干笑盈盈地回答道:“公瑾兄,小弟久违尊颜,特地前来叙阔别之情。” “蒋干,尔莫非来此作曹氏的说客?”周瑜开门见山地点穿他的来意。 蒋干心中暗暗佩服。他想,我与他同在九江念书,莫怪他能做江东的大都督,他的脑子确实灵活,我的来意被他一猜就着。我无论如何不可承认,一承认自己是说客,脑袋就要落地。因此,蒋干矢口否认:“公瑾兄,非也!非也!小弟特来拜望。” 周瑜听他抵赖,放声大笑,说道:“本督虽无师旷之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古代晋国有个琴师,名唤师旷,因为两只眼睛东张西望分了他的心,学琴不见上进。因此,把自己的两只眼睛熏瞎。这样,他就一心学琴了。结果,他的琴越操越好,简直可以代替两只眼睛,任何事情都能从他的琴声中表达出来。倘有别人操琴,只要他能听见,师旷就能从琴声中听出操琴人的心声。因此称到“闻弦歌而知雅意”。 蒋干听到这句话,知道周瑜已吃定他是来做说客。因此,蒋干想,你周瑜把话说到如此地步,我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否则自己危险了。他对周瑜拱一拱手:“公瑾兄,小弟好意前来拜望,何故疑虑小弟?如此即便告辞了。” 周瑜想,你要想跑没有这么便当,要你来也不是容易之事。你要想走,我要托你带封信回去。周瑜就喝道:“且慢!” “是,公瑾兄怎样?” 周瑜说:“并非本督疑虑你……” 蒋干想,到底多年同窗契友,还是有点交情的。不是你疑心我,谁会疑心呢? 周瑜接着说:“尔且听了,手下人报到你子翼兄来此,两旁文武与本督言道:来人是个说客。本督不信,与众文武争执不下,为此将子翼兄当众一试,请勿见怪。” 我道周瑜为什么忽而叫我坐大轿招摇过市,忽而又叫我乘“飞轿”,当众出丑,原来诸位文武心中不服,故而大帐相试。江东文武了不起,人人有资格,幸得我口齿乖巧,未露马脚,否则这班文武个个怒目而视,定要被他们看出破绽来。蒋干边想,边对两旁文武看着,面有得意之色。 众位文武对蒋干看看。他们想,我们这些人话都没有说过一句,谁来怀疑你到这里来做说客呢?还不是周瑜他一个人自编自唱,自说自话? 蒋干见大家疑团尽释,再对周瑜说:“公瑾兄,不必多疑,小弟好意。” 周瑜说:“既然子翼兄一团美意,本督欲与子翼兄到寝帐畅饮一盏。”说罢,周瑜站起身来,转出虎案,走到蒋干身旁,携他的手臂,吩咐两旁:“退帐。”然后向寝帐而去。 蒋干听到寝帐饮酒,正中下怀,心想,好极了!我与周瑜两个人寝帐饮酒,就可以推心置腹地劝他归降曹操。因此嘴上客套:“公瑾兄如此款待,小弟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了。”脚上生油走得很快。 周瑜回头见两旁文武站在那里一动都不动,开口问:“尔等缘何立而不退啊?” 按规矩说来,周都督的话就是将令,令出如山,文武应该立即退出,今日这班文武刚才已有人与他们面授机宜,故此对周瑜的话充耳不闻,站立原地。 蒋干也觉得奇怪:这里的文武天资聪颖,但不太听话。就连都督的命令他们也可以不执行。这种情况,曹营中就没有了。 周瑜见蒋干十分惊异,喊道:“子翼兄。” “公瑾兄。” “可知文武为何不退啊?” 蒋干想,你们江东这里的风土人情我不了解,怎么客人来了,手下文武可以不听主帅的将令,发“人来疯”?回答道:“小弟不知何故。” 周瑜说:“他们唯恐子翼兄到了里面要解劝本督归降,故而不肯退帐。” 蒋干一听,心里一怔。他想,我以为众文武的疑心已被我刚才一番说话搪塞过去。不料,还是对我不放心。真有眼力。他心里慌,脸上强装镇定:“公瑾兄,断无此理。请勿见疑!” “既然这样,众文武与本督共到寝帐痛饮便了。” 这班文武,听得共进寝帐饮酒,个个喜逐颜开,齐声叫道:“都督请!大都督请!请哪!——”大家簇拥着周瑜和蒋干走进寝帐。 蒋干一看这等势头,心想,完了!这许多人来到里面,我怎样和周瑜说话呢?蒋干无可奈何,只得携了周瑜的手往寝帐而去。正是:大言未向同窗谏,众议已将说客嫌。 未知蒋干可曾把周瑜劝转,归顺曹操,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九回 聚群英蒋干偷书 中反间蔡、张断头 周瑜领着蒋干到寝帐。无多片刻,筵席已经摆好,两人便在中间一桌分宾主坐定,其余,文左武右按次入席。 正在其时,忽听帐外一阵铠甲之声,老将黄盖步入帐来,到周瑜面前:“盖见都督。” “老将军少礼。” 黄盖朝对面的蒋干看了一看,明知他是曹操差来的说客,只装作不知。问道:“请问都督,这位先生乃是何人?” “老将军,若问这位先生,姓蒋名干,字子翼,与本督乃是九江同窗,今日特来叙阔别之情。” “队从!原来是九江才子蒋先生,失敬!失敬!黄盖有礼了。” 蒋干站起身来,还了一礼,心中十分高兴。我这九江才子,连江东老将都久慕大名。哪知黄盖早与周瑜串通一气,拍拍你的马屁,让你骨头轻,要你偷一封信回去。 黄盖走到武将班中入席,一同开怀畅饮。忽又听得外面一声痰嗽,进来的是陆军参谋官鲁肃。踱头见帐上摆满酒席,帐上觥筹交错,饮得十分欢悦,心中暗暗好笑。上前见过都督之后,便指着蒋干问道:“都督,这位先生是谁呀?” “乃是本督的同窗,九江蒋干、蒋子翼先生,今日特来与本督一叙。子敬,上前见过了。” 鲁肃闻言,哈哈大笑:“子翼先生,下官常闻都督道及先生,不想今日在此拜识雅容,有幸之极。下官有礼了。” 蒋干想,我这九江才子倒也颇有名望,老也慕名,少也久仰,文也熟识,武也听闻,真是名扬四海。他得意洋洋地起身回礼道:“鲁大夫,下官有何德能,大夫过奖了。鲁大夫请坐、用酒。” 鲁肃到文官班中坐下饮酒。 周瑜举起酒杯对蒋干道:“子翼兄请了。” “公瑾兄请哪!” “子翼兄,本督两旁文武,皆有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之才。今日天下英雄陪伴子翼兄在此宴饮,堪称群英聚会也。” “群英会”三个字,是周瑜首先提出来的,直至今天,说书、唱戏,都把这段故事叫做《群英会》。 此刻,寝帐之中一片相请之声,杯盘叮当,谈笑风生,热闹非凡。蒋干嘴里在吃,心里在动脑筋:我来之前,丞相问我做说客可能成功,我说无有不成之理。现在,江东文武济济一堂,就好比监视我一样,叫我有口难开。既然到此做说客,哪有来了一句话都不讲之理,两手空空回去,如何向丞相交代?不过,怎样启口呢?有了,让我来问问周瑜,江东共有多少军队,不论他说多少,五十万也好,六十万也好,我就接着说,曹丞相有百万雄兵,千员战将,江东的实力远远不及。只要周瑜的口气稍微软一软,我就进一步对他说,是否暂时与丞相联络联络。要是他同意联络,那就达到了劝降的目的了。 你蒋干刚刚想到这里,周瑜已在冷眼里察觉了。见蒋干端着酒杯若有所思,知道他准备开口劝降了。周瑜想,蒋干,今日我在此摆酒,就是不让你这说客开口。你还是知趣一点,吃畅了酒,到我内帐去走一趟,带了我的信回去,照我的计策而行。周瑜想到其间,把酒杯朝桌子上“笃”地一碰。 蒋干的说话到了喉咙口,正要想讲,被这酒杯一碰,这些话“咯笃”全部吓了回去。心想,你怎么喝喝酒突然碰起桌子来了? 周瑜今朝一个儿装神弄鬼,唱独角戏。只见他手指左边文官席上,厉声喝道:“叱!席上听了,尔等只管饮酒取乐,缘何交头接耳啊?” 这班文官都看着周瑜:我们文人个个正襟危坐,你见哪一个在交头接耳啊? 周瑜回过头来对蒋干说:“子翼兄,尔可知晓他们因何交头接耳?” 蒋干想,我自己在专心一致动脑筋,根本没有留意边上的动静:“公瑾兄,小弟不知。 “ 周瑜笑道:“子翼兄,他们在那里郧运接,谈论你子翼?到此,定是曹氏的说客。” 蒋干心中一震,侧目对那班文官看看:怎么你们独自盯着我绕缠不清,从大帐到这里,一直在私下议论。请你们吃了酒,嘴巴总可以塞起来了,还在那里讲!只好对周瑜勉强一笑,解嘲道:“由他们去胡乱猜疑便了,好在公瑾兄心中明白,小弟决无此意。来来来,公瑾兄请哪!” “子翼兄请。” 蒋干听了周瑜的那番说话,信以为真,不时用眼睛瞄到那里偷偷察看。看他们是否在交头接耳。又见文官们你一杯、我一盏地只管敬来敬去,不见有人在谈论什么。蒋干象做贼一样,刚才被吓得缩回来的那只手,现在又想伸出去了。脑子里把刚才想好的那番说话重新理了一理,预备开口。突然间,周瑜“轰”地站了起来,手按剑柄,三尺青锋抽出剑匣。蒋干又是一吓:怎么喝喝酒动起家伙来了?我这酒还咽得下吗?只见周瑜手执龙泉,对着武将席上作色道:“陆军正先锋听令!” 陆军先锋黄脸太史慈,猛地听得有令,连忙放下酒杯,起身走来。“末将太史慈在。” “本督付尔宝剑一口,坐在旁侧……” 太史慈听到周瑜叫他坐在席旁,知道没有酒吃了,十分不愿。 周瑜明白太史慈好酒贪杯,而且酒性不好。心想,军营之中本则是禁酒的,今日为了用计,暂且破例,你不要趁此机会大喝一通,吃得酩酊大醉,惹出祸来,坏了我的大事。 二来,你虽然是个孝子,但是你这副模样可怕,陌生人见了吓的。所以,这个差使要交给你,在旁看着这位对江来的说客,说道:“命尔为监酒使。”这个官衔只有周瑜想得出来,从来没有听到过。“今日席间饮酒,只可谈论浮文闲事,不可涉及两务。不论何人,违令立斩。”说罢,眼梢对蒋干一瞥。 太史慈心领神会,已经明白了都督的意思:不是叫我监视旁人,而是要压住蒋干。黄面孔执着宝剑坐在边上,对蒋干看看:都是你这家伙不怀好意,要想劝我家都督投降,害得我酒都没得吃。你若不识相,我就一剑宰了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这么一来,蒋干的嘴被周瑜封得严严实实,再也不敢在席上煞费苦心了,只得老老实实吃酒。 酒过数巡,周瑜见时光尚早,心想,这样闷吃,蒋干要坐不住的,不如同他到外面去逛逛。便道:“子翼兄难得到此,本督与你到外面去散步游玩。”说罢,站起身来,搀着蒋干出寝帐,往侧营而去。 蒋干想,这样闷吃要吃出毛病来的。吃了这许多时间,一句话未说,看来劝降不成,徒劳往返,丞相定然责备。倒不如跟了他到各处去兜个圈子,看看他所扎下的大营可有破绽。只要让我看到一点漏洞,我就可以回复丞相了。虽然不及劝降成功的功劳大,但总比空手回去要好得多。倘然能够抓住他营中的致命弱点,一仗攻破,我的功劳也不小。 这家伙好像在做梦,周瑜扎的营头,又经孔明指点,你蒋干还看得出什么破绽来! 两人来到侧营门口,站岗的小兵上前迎接:“小的迎接大都督。” 周瑜把手一挥,回头对蒋干说:“子翼兄,你看本督的三军精壮么?” 蒋干想,即使你的三军蹩脚,我也要说得样样都好。何况现在确实个个精神抖擞。故而点头道:“公瑾兄的三军,个个都有擒龙伏虎之威,实是精壮。” 周瑜哈哈一笑:“子翼兄请了。” 两人出营门,直往西山方向走来。到西山江边,蒋干偶尔发现自己的船就停在江边。心想,我是在三江口登岸的,怎么船到了西山脚下?噢,大约三江口只允许停泊战舰的,其他船只一律要停在西山江边的。其实,周瑜有意领他到此先来看一看位置,让他熟悉一下路径,看清自己的船在哪里停泊,免得他偷了书信出逃时走错了方向。——两人漫步上西山,到山顶上站定,回身遥望江面,长江是无风三尺浪,只见波涛滚滚,白浪滔滔。蒋干看到,江东虽则军队不多,然营寨整肃,气势雄威。水营上大号战舰、二号艨艟排得象城墙相仿,旗幡招展、丝带飘舞,江面上水上飞、浪里钻,川流不息。号角声声,锣鼓阵阵……周瑜忽然对身后一指,问蒋干道:“子翼兄,你看本督的大粮足备否?” 蒋干回头一望,见山后一座粮营,扎得奥妙无穷。营中的大粮堆积如山,都用油布覆盖着。心想,好得到此山上,若在山下,根本看不见这座粮营。周瑜这粮营安置得真是妙极了!不禁赞道:“公瑾兄,常言道:‘兵精粮足’,公瑾兄的三军精壮,粮草亦然足备矣!” “正是。子翼兄,我等下山回营去吧。” 蒋干想,跑了这一圈下来,给我的印象只是周瑜的营寨坚固,兵精粮足,丝毫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两人回到寝帐,坐定再吃。周し咐:“来,调换大杯饮酒。” 手下拿来一把大酒壶,一只大杯子,执壶斟酒。周瑜一杯连一杯,喝个不停。蒋干想,周瑜过去的酒量平常,现在身价高了,人来客往应酬的事务多了,酒量也大了。方才已饮了不少,出去跑了一圈,反而酒兴更浓,换取大杯喝了! 其实,周瑜哪里能喝这许多酒呢,这酒壶里全是茶水,非但喝不醉,而且能醒酒。只因为刚才是互相斟酒,无法作弊,故而只能用小杯。现在,酒至半酣,各人自斟自饮了,就可以耍花招了。周瑜喝了四、五杯,好象有点醉了。对蒋干说:“子翼兄,如此饮酒,无以为乐,待本督来舞剑作歌,以助雅兴。” 蒋干一听,心头一震。他想,要看舞剑,营中有专门舞剑的剑童和剑手,不知要比你舞的剑好看几倍!你身为都督,席上舞剑,成何体统?看来是喝醉了,乐而忘形。但是你这么起劲,我不能扫你的兴。随口应道:“好啊!公瑾兄请了。” 席上文武立即停止吃喝,见都督今日格外高兴,大家恭恭敬敬看他舞剑。 周瑜从座上抬身。小兵替他把冠上的两根雉尾拔掉,因为舞起剑来有妨碍的。周瑜离开酒席,脚步踉跄,口中自言自语道:“待本督次杞!!手伸到腰间一摸:“啊,本督的宝剑到哪里去了?” 蒋干想,果真醉了。明明自己把剑交给了那个黄面孔,叫他做监酒使的,多喝了几杯黄汤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太史慈连忙站起来,将宝剑双手呈上:“大都督,宝剑在此。” “喔,本督忘怀的了。” 周瑜从太史慈手中接过剑来,先唱歌,后舞剑。 蒋干想,这首歌倒要听的,因为周瑜素来熟谙音乐,别人弹琴、唱歌,不论什么曲子,只要稍有一点错误,他马上就能听出来,一听出来,就要对人看一看。所以流传了这么两句话,叫做:“曲有误,周郎顾。”大家称他为“顾曲周郎”。故而蒋干侧耳细听。 周瑜略加思索,启口唱道:“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歌声方落,掌声雷动。蒋干一听,果然妙音动人。 歌已唱罢,周瑜开始舞剑。文武一面看周瑜舞剑,一面想,今日之事,宛如当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只见周瑜一路剑法娴熟,又博得帐中一片彩声,个个连声叫好。其实,虽然剑舞得很熟,但一点都不好。只因为他是大都督的身份,而且在这种场面上,大家总要助助兴、捧捧场的。 周瑜的做功真好,剑刚舞完,掌声未绝,他已经把宝剑朝地上“嚓啷”一撂,突然一手往桌子角上一撑,一手捧住胸脯:“呃儿——”一个饱嗝,气从胸中冲出,好象要呕吐了。 蒋干想,你既然已经喝得多了,就应该文文静静坐着少动,偏偏还要拿了把剑旋来转去地舞,一定是因为酒性发作,头昏而要呕吐了。你何必如此卖弄自己的本领,难怪你要支持不住了! 此时,已近黄昏,帐上点了灯。外面一个小兵奔进来,到周瑜面前:“请问虎驾,今晚什么口令?” 蒋干一听,好极了。敌方的口令是不容易知道的!此番我过江劝降不成,营里兜了一圈,又未发现破绽,现在让我仔细听好了,周瑜今晚用什么口令,然后我马上回去,请丞相连夜发兵,按他们的口令混过江来,偷袭江东,打一个措手不及。 周瑜对蒋干看看:老实说,今天晚上不让你回去了,明天又要换口令,你听了根本不起作用。口令不象行军、布阵,是没有什么法则和规范的,但越冷僻越好,使敌人猜想不到。周瑜抬起头来,回答小兵说:“‘灭曹’二字为令。” “是!”小兵领命退出,到各处传令。 蒋干听得清楚,记得明白。心想,赶快走吧。因此,把桌上的纸扇一执,起身向周瑜把手一拱,道:“公瑾兄,今日小弟到此,承蒙盛情款待,足慰渴思之念。如今时光不早,小弟告辞了。” 周瑜想,你想就这么走了?对不起,我还要托你带件东西回去呢。便道:“嗳!子翼兄,你我阔别多年,今日难得相逢,还请子翼兄营中耽搁一宵,本督与你内帐同榻,抵足谈心。” 蒋干想,我现在急于回去,没有这个胃口与你同什么榻,谈什么心!正要婉言谢绝,周瑜已把他一把拖住:“子翼兄请了。”拉着他直往内帐而去。 众文武站起身来,个个口中在讲:“下官醉了”,“末将醉了”。其实一个都没有醉,头脑十分清醒。蒋干想,今天的机会真是千载难逢,他们这些文官武将个个喝得酩酊大醉,如果丞相今夜麾兵杀过江来,可以稳稳地打一个漂亮仗。只是我现在无法脱身,被这个醉鬼缠住了身体,要我与他抵足同眠,有谁能给丞相送这个消息过去呢? 此地文武各归本帐,小兵收拾残肴,捡起地上的龙泉宝剑,送回都督。 周瑜拖了蒋干到内帐门口,两个小兵上前迎接。周瑜吃醉了酒脾气不好,醉眼惺忪地对着两个小兵斥道:“唗!尔等侍奉本督不周,今晚不要尔等在此,快与我滚!” 蒋干一听,周瑜的酒性不好,吃饱了老酒对小兵发酒疯没有意思,他们又没有得罪你,你叫他们滚,等一下半夜里要茶要水,没有人来服侍你,怎么办?其实周瑜是为你蒋干着想,如果门口两个人站在这里,你偷了信不便出来,现在叫他们跑掉,让你可以畅通无阻。蒋干钻入了周瑜的圈套,还毫无察觉。 蒋干抬头看见内帐门口挂着一块虎头牌,上面写着“内帐重地,闲人止步”。心想,既然只有你我两人可以进去,那末机会来了,我可以与你抵足而谈,直至天明,劝你归降丞相。 周瑜推开帐门,拉着蒋干进内帐。蒋干一进帐,就朝四下一望,地方不大,靠里面放着一张行军床,床上挂一顶帐子,帐门两边掀起,左边帐钩上挂着一口宝剑,行军床的对面是一张文书案,案上文书碌乱,案角上点着一支很粗的蜡烛,案前一把交椅。周瑜到行军床跟前,把蒋干的手一松,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不等蒋干开口,周瑜就先发制人:“子翼兄,本督与吴侯名为君臣,实似弟兄,即便苏秦、张仪再世,亦难动本督之心。 ”说罢,将靴子一脱,和衣躺到在床上。顷刻之间,鼾声如雷,“呼——呼——”。 蒋干一听,“啊?这……”,心想,周瑜的说话如此斩钉截铁,关门落闩,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苏秦、张仪是历古以来最能干的说客,我怎么能与他们相比呢?还是免开尊口了吧。那末,这就回去吧!又不行,出营门必须有令箭,否则,重重岗哨不会放行。 可是周瑜睡着了,叫我到哪里去拿令箭呢?他口说与我同榻而睡,而实际上我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一共一张小小的行军床,一个人睡刚好,两人合睡就要侧卧,现在他仰面朝天,摊手摊脚,偌大一个身体占满了整个行军床,插足之处都没有,叫我怎么睡下去呢? 此时,外面传来梆锣之声,“别卜别卜,嘭!”起更了。隐隐听得外面马嘶声、马蹄声、步伐声,知道这是步兵和马队巡逻经过此地。夜风阵阵,内障篷壁微微抖动。蒋干多喝了几杯酒,也觉得有点酒寒。他走过去把帐门关关好,回头对床上的周瑜看看:我与你虽然曾经是九江同窗,但各投其主,互报其主,成为敌人,要是我发一发狠心,把帐钩上的这口宝剑抽将下来,你岂不性命危险!当然,杀了你周瑜,我自己也跑不出这座大营,所以,我不做这样的蠢事。 其实,周瑜根本没有睡着,他嘴里在打鼾,眼睛却张开一条缝,一直在注意着蒋干的一举一动,万一要动手动脚,他马上可以一跃而起。 蒋干想,我这样站到天亮是吃不消的,总要找个地方坐坐才好。他对四面一看,发现文书案前有张椅子,就走过去,将身坐定,纸扇往头颈里一插,臂肘搁在案上,拳头支着太阳穴,眼睛合拢。无多片刻,迷迷朦朦,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突然,床上的周瑜开口了:“子翼兄难得到此,务请盘桓三天。” 蒋干尚未熟睡,听得声音,立即惊醒,知道是周瑜在说梦话。心想,叫我逗留三天?照这样夜夜没有睡,三天下来,我不要累死的啊!就这么一夜我都支持不住了。蒋干正想继续再睡,周瑜倒又说话了:“子翼兄,三天之后,教你看曹贼之首!” 蒋干听见这句话,心中一惊,连忙站起身来,走到床前,瞪大了眼睛问道:“公瑾兄,怎说三天之后看曹丞相的首级?” “呼——呼——” 蒋干连问两遍,周瑜呼呼大睡,毫无回音。这下蒋干睡意全消,倒不想睡了,在帐中走来踱去,揣摩着周瑜这句梦话。心想,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兆”,他说三天之后给我看曹丞相的首级,一定有什么把握的,所以高兴得梦中都在向我夸耀。但是,他究竟有什么把握呢?无非就是上月底打了一个胜仗,后来过江窥探我们的水营,被我们发现后,又男姨油选3此之外,没有什么把握可以稳取丞相的脑?呀!这倒奇了……“别别卜,别别卜,别卜别卜,嘭!嘭!”二更了。 蒋干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睡意又那南来,呵欠连连。他想,算了,不要去多想了,还是休息一会,到天亮就走吧。回到老地方坐定。刚刚靠到案上,还未睡去,床上的声音又来了。只听周瑜一声大笑:“啊哈哈哈哈!子翼兄,曹贼的首级来了。” 蒋干这一吓非同小可。怎么丞相的首级来得这么快!他立即跳将起来,奔到床前,问道:“公瑾兄,丞相的首级在哪里,曹操的头颅在何处啊?” 连问数声,周瑜只是鼻息浓浓。蒋干两次在朦胧中被他惊醒,精神吊了起来,瞌睡虫全部吓跑,根本不想再睡了。蒋干想,说梦话往往是前一句说东,后一句说西,语无伦次的,而他这两段梦话却都是讲的同一桩事情,前后连贯的。那说明他确实有把握在三天之内拿到丞相的首级。但是想来想去想不出他的把握在哪里。蒋干倦意已经一点都没有了。看着案角上渐渐矮下去的蜡烛,心想,二更已敲过一会儿了,让我随便拿本什么书看看,消消愁,解解闷,挨到天亮算了。他对案桌上一看,只见上面案卷狼藉,堆得乱七八糟。心想,你身为都督,日理万机,军务繁琐,但看过的文书总要理理好,怎么可以摊得这副模样呢?这哪象都督的文书案,简直是旧书店的杂货铺!我被你搅了这半夜,正愁没有事做,那就替你整理一下吧,顺便翻翻你这里文书的内容。等到我把这些文书看过、理好,差不多也要天亮了。 于是,蒋干又重新坐到案前的交椅上,随手拿起一角文书,借着烛光一看,原来是往吴郡摧粮的回文。再换一封,是柴桑解饷来的文书……总之,大多是调集六郡八十一州兵马粮饷的文书、回文,等于是一些存根、单据,十分枯燥,一点没有趣味。蒋干想,这些文书看了也没有什么用的。所以,并不细看内容,看一封,理一封,很快就把一大堆文书看完,理好。文书理清后,发觉案上有本兵书,刚才是被文书堆没了。凑近一看,是一本《孙子兵法》。蒋干想,这是做主帅的必读之书,我现在无以解闷,不妨就拿这本书来消寂寞,以待天明。 此时,外面鼓打三更,夜籁人静。 周瑜在床上眼开眼闭窥视着蒋干,见他拿起兵书,心中暗暗高兴:我的计就藏在这本书里,你一翻就会看见的。所以周瑜更加注意他的动静。 蒋干以前也曾看过一些兵书,但并未熟读。凡是看过的书,一般都不会从头看起的,总是在中间挑几段看看。蒋干随手一翻,恰好翻到周瑜指定的地方。不可能翻到别的地方去的,因为那里夹着一样东西。蒋干一看,马上把书合上。为啥?因为书中夹的是一封信。偷看他人之信非君子所为。虽然信封上的字他还来不及看清楚,但蒋干深知,此地是内帐重地,不要紧的东西不会放在这里的;这封信非但放在内帐,而且夹在书中,肯定内容特别重要。蒋干偷偷地旋过头去对床上的周瑜看看,看它有没有发觉。 周瑜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已经看到那封信了。心想,你只管大大方方地看,不必鬼头鬼脑,我不会来打扰你的。依然假装熟睡。 蒋干见周瑜仍旧睡得很死,毫无动静,便重新轻轻地翻开兵书,对信封上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壁讲惕!⒄旁手率于江东大都督麾下”。蒋干看到这两行字,心怦怦怦怦跳个不停。心想,我们的水军都督怎么同这里的都督有书信来往?又不是做买卖生意的同行,这是敌人啊!蒋干由此马上联想到方才周瑜的两句梦话:第一句,叫我在此盘桓三天,三天之后看丞相的头;第二句,说丞相的头已经来了。会不会蔡、张两个家伙私通周瑜?如果真是蔡瑁、张允谋反,那难怪周瑜要开心得梦中发笑了。再一想,慢! 现在只见信封,未看信笺,还不能断定他们与周瑜暗中勾结。蒋干把信封吹开,对里面一张,信笺在里面。但他并不立即抽出来看,而是先将蜡烛蔓头弹一弹,然后,一手执蜡台,一手拿了信,立起身来,鬼鬼祟祟地转到案桌后面,背对行军床蹲下身来,蜡台放在地上,这才小心翼翼地抽出信笺,展将开来,就着烛光,仔细观看。只见信上写着:“某等降曹,非图爵禄,实出无奈。因刘琮母子被操所害,欲思报仇,有心无力……” 周瑜这条反间计好就好在这几句话上。因为蔡瑁是刘琮的母舅,所以,曹操也在这点上对蔡瑁一直存在有戒心。这说明周瑜知彼知己。蒋干之所以要偷这封信,就因为这几句话;曹操中计也就中在这几句上。蒋干继续看下去:“而今北军困于赤壁,但得其便,即将操贼之首献于麾下。早晚人到,便有关报。幸勿见疑。先此敬覆。” 蒋干看完这封信,又惊又喜:惊则惊,杀丞相之人就在丞相身边,而且手中操有重权,何等危险!喜则喜,正巧我过江一走,周瑜吃醉了邀我内帐同榻,被我偶尔谈着。我把这封信带回去,除去蔡、张二贼,保全丞相性命,其功劳大大胜过劝降周瑜。蒋干激动万分,连忙用哆哆嗦嗦的双手将信笺照原样折好,插进信封,一边象小偷一样从案桌后探出头来,看着床上的周瑜,一边迅速地把信往身边一塞。 你刚刚把信放好,周瑜在床上骨碌翻了个身,向里侧卧,空出外面半张床来。意思是:蒋干,辛苦了这大半夜,盗得了离间书信,可以到床上来躺一会儿了。虽然四更已经敲过,但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积蓄一些精神,还要叫你看下半出戏呢! 此时的蒋干哪里还睡得着!但是现在走又走不掉。心想,为了不使周瑜起疑,还是躺到床上去,屏到天亮再走。于是,蒋干站了起来,把蜡台放在案上的老地方,然后蹑手蹑脚走到床跟前,轻轻地坐在床沿上,把头颈里的纸扇抽出来,往床头一放,慢慢地躺了下去。 周瑜头北脚南,面孔朝里,蒋干头南脚北,面孔朝外,两人背对背。周瑜觉得床一颤,知道这偷信贼躺了下来。 突然,蒋干轰地竖了起来,放轻脚步向文书案前走去。周瑜倒被他一惊,连忙用眼梢眇过去察看,只见他把刚才理好的文书哗啦哗啦又撸得碌碌乱。周瑜想,看来你倒是个做贼的内行,做了贼还想不留痕迹,生怕我醒来要发觉异样,所以你仍旧把桌上的东西恢复原状。蒋干看看没有什么破绽,这才回到床前,象方才一样轻轻地躺下去。只听外面鼓打五更。 蒋干才躺下,内帐毕静。忽然,“嘎,吱——”有人推门进来。他连忙眼睛闭拢。心想,我面孔朝外,进来的人肯定要对床上看,一看就看见我。倘然我睁着眼睛,人家就要奇怪:你一夜不睡在干什么?这家伙偷了书信,做贼心虚。眼睛虽然闭拢,耳朵却竖得很起。听得有铠甲之声,就知道进帐的是员大将。又听得靴声到了床边,来人开口呼唤:“大都督睡醒否?都督睡醒了么?” 连唤数声,周瑜方才醒来。他迷迷糊糊地问道:“哪一个啊?” “末将黄盖有军情禀报。” 蒋干一听,原来是黄老将军。 周瑜听说是黄盖来禀报军情,立即坐了起来。猛然发现外半张床上睡着一个人,大吃一惊:“啊!怎么有人睡到本督的床上来了?” 蒋干想,你自己留我同榻共帐的,怎么都忘记光了?但又不能开口回答。 幸亏黄盖代她答复:“都督,他是曹营上的蒋干,都督的同窗。昨日群英大会,都督留他内帐同榻。” “哦,本督忘怀了!”说罢,从里床跞到外床,穿上靴子。“老将军,外边去讲。” 蒋干听他们两人走出内帐,心里很紧张。因为那封信上写得很活络,“但得其便”,曹操的脑袋就要搬下来。蒋干想,不要我刚刚把信偷到,蔡、张已把丞相的脑袋送来了! 那我身边这封信就变成了废纸一张。所以,他眼睛微微睁开一线,见内帐门关着,两人都在外面,便轻轻地从床上爬起来,蹿到帐门边,侧耳窃听。只听周瑜在问:“老将军,有何军情?” “对江蔡、张二位命人带信与都督……” “嘘——” 顿时声音极轻,蒋干一点也听不清了,只听得嘁嘁促促交头接耳之声。蒋干心痒难搔。 直到最后一句,周瑜放开了一些声音:“老将军,命蔡、张二人须要小心了。” 这一句蒋干听得很清楚,心想,虽然中间的话没有听见,但是可以断定,丞相的脑袋还未曾落地。料想是蔡瑁、张允空怕周瑜等得心急,特地先派人来送个信安安他的心,故而周瑜叫他们“须要小心”,原是怕事发败露。蒋干知道周瑜马上就要回进来的,连忙回到床上,按老样子睡好。 果然,周瑜随之就回进了内帐。卸去身上盔甲,脱下靴子,跨到里床坐定。对旁边的蒋干看看:你一夜不睡,我也陪你一夜醒着,现在我的戏已唱完了,不妨与你开个玩笑:“子翼兄。” 蒋干想,你叫什么呀!你倒好,叫我与你抵足共眠,你自己摊手摊脚一大觉睡到现在,精神好了。人家一睡都没睡过,天一亮还要赶回去呢。所以,他假装熟睡,连连打鼾。 周瑜心里好笑:我用假睡骗你,你还用假睡来骗我!那倒要看看你有没有假睡的功夫。 因此周瑜自言自语:“嗳!本督昨日多饮了几杯,昏昏好睡,未知梦中可有什么要紧的说话被他听得。倘然被他窃听了去,过江禀报曹操,本督大事休矣!” 蒋干想,你倒自病自得知。既然自己有说梦话的毛病,怎么能饮得烂醉如泥,再留外人同榻而睡呢?现在非但你的要紧说话被我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一封机密要信也到了我的身上。我回去禀报了丞相,你的大事完完大结。蒋干心里得意,嘴里仍旧在假打鼾。 周瑜突然说一声:“罢、罢、也罢!” 蒋干心中别、别、别别!有道是,“罢字出口,直脚无救”,不知他准备怎样? “倒不如此刻将他一剑刺死,免得日后追悔莫及。”周瑜说罢,身子跞到外床,伸手抓住帐钩上那口宝剑的剑柄,“哐!”半口宝剑出匣。 蒋干听见拔剑之声,心头一跳,不觉打鼾声脱了节拍,“嗤、嗤、嗤!”象老鼠叫一样。 周瑜一听,假鼾声乱了套,不觉好笑:你还没有装假睡的资格呢!只要你露了漏洞,我也不再戳穿。周瑜把话头一转:“且慢。倘然本督将他一剑杀死,岂不要空留骂名,道我无情无义,无端枉杀同窗契友?看他如此浓浓好睡,谅来也不会听得什么说话。算了。”说罢,又把半口宝剑推入匣中。 蒋干想,你这半吊子,我的魂都被你吓掉了!料你也不敢就此动手。 周瑜这才躺了下去,真的睡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了,再不睡做啥?一夜未睡,周瑜也的确很疲乏了。所以,等会儿蒋干溜走,周瑜一点都不知道。直要等到蔡、张被杀,手下来禀报都督时,我再提周瑜。 蒋干本来不敢睡着,又被周瑜吓了一下,更加没有倦意了,索性睁大了眼睛,看着蜡烛慢慢地烧完,内帐一片漆黑。只有周瑜均匀的鼾声。 过了一会儿,帐门口透进一束淡淡的亮光。蒋干知道天色微明了,便从床上轻轻地起身,把纸扇一执。见内帐门未曾关上,心想,好极了!否则开门声或许要惊动周郎。其实这是周瑜方才进来时有意不关的,就是为了让他逃走时方便些。蒋干摸了摸身边这封信,唯恐丢了这个宝贝疙瘩。心想,现在出营,哨兵定要查问,问我哪里去,我说是回转赤壁。“大都督知不知道?”“知道的。”“可有令箭?”“没有。”“没有令箭请你等一等。”他们来一问周瑜,事情弄僵,机关泄露。那末,令箭在什么地方呢?就在内帐,要到升帐时才把令架拿出去。这一点蒋干当然是知道的。所以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行军床的北头,果然见令架上插满令箭。蒋干顺手拔了一支令箭。所以,这回书就叫《偷书盗令》。令箭往袖子里一塞。回头对床上熟睡的周瑜看看:抱歉,你请我吃了一顿酒,看在九江同窗的份上,我借了你一封信,也不枉此番江东一走。书信在身,不便久留,小弟不辞而别了。与你后会有期! 蒋干跨出内帐,发现门外一张皮榻上躺着一个人。借着门外灯光一看,原来是自己带来的小童。这也是周瑜特地把他安排在这里的,让你带他回去。否则留在这里要养他,犯不着。蒋干想,周瑜发觉信被窃,抓不牢我,倘然盛怒之下把这个小鬼杀了,岂不罪过?还是让我带他回去吧。但是,他毕竟是小孩子,我把他叫醒,他在睡梦之中哇喇一声,要惊动周瑜。因此,将干把纸扇往头颈里一插,一手按住小童的嘴巴,一手伸到被窝里,把他的脚拉了两拉。小童睁开眼睛一看,是蒋干。起两只手把按在他嘴上的手拉开,轻声地叫道:“蒋先生。” 蒋干对他眨眨眼睛歪歪嘴,表示不要声张。 十五岁的孩子也有些懂事了,问道:“蒋先生,是不是要回去了?” 蒋干点点头。 “时间还早嘛。蒋先生,你是不是拿了人家的东西了?” “放肆!快快起来。” 小童很快穿好衣服。蒋干拉了他就走,心想,幸亏昨日周瑜领着我走过一趟,路径比较熟悉了。两人一路往侧营而来,忽听前面一声痰嗽:“有军情禀报,未知大都督可曾起床否?” 蒋干抬头一看,原来是鲁肃。心想,真使我道行人早,还有早行人;起早起,碰着隔夜人。 其实,鲁大夫已经在此兜了十几圈了:咳一声嗽,咕两句话,看看蒋干来了没有。没有来,仍旧退到老地方,过一会儿,再来一遍……周瑜一夜未睡,鲁肃半宿未眠。现在鲁肃一看,这次蒋干总算来了,真不容易!连忙迎上前来,拱手道:“子翼先生,好早啊!” “大夫你早。” “请问子翼先生,大清早你往哪里去?” “经都督应允,回转对江赤壁。” 鲁肃想,你偷了书信,哪里还敢禀明都督再走?分明是鬼话。既然你这样讲,我倒要来吓你一下呢:“那末蒋先生定有都督的将令在身?” 蒋干想,幸亏我早有准备,盗了一支令,否则事情要弄僵。其实,你尽管放心,没有令箭也会放你走的,这是你自己多讲了一句话的关系。蒋干从袖中抽出令箭,递与鲁肃观看,说道:“鲁大夫,将令在此。” 鲁肃接过令来一看,果然是都督的令箭,对他笑笑:你这个偷书贼倒蛮精明,想得周到,身上备了一支令箭,逢关遇卡就无阻挡了。把令箭还给蒋干:“子翼先生,请了。” “鲁大夫,告退了。”拿了令箭,带着小童匆匆离去。 鲁肃看蒋干走后,并不马上去见都督,让他多睡一会。自己回转本帐,派人打听曹营上的音信。 蒋干来至侧营门口,向门岗说明是有都督令箭出营的。把令箭交给门岗,搀着小童往西山江边而去。等一下门岗自会把令箭交还都督。蒋干一路走,一路在想,最好不要碰到铰费采,否则,盘问、搜查起来就麻烦了。其实,只管放心,周瑜早已关照在先,巡哨见了你,就象见到阎王一样,反而躲避你都来不及,哪里会前来拦路?两人到江边,见自己的船停在那里,便踏跳上船。船身一晃,船上人惊觉了,问一声:“谁啊?” “是我,蒋干。” “蒋先生,天未大亮,你已经要动身啦?” “不必多问,快快开舟,速速开舟,水巡哨回避。” 船上人见他如此慌忙,知道必有缘故,不再多问,连忙解缆开船。 蒋干坐在舱中,神色十分紧张,只怕路上遇到水巡哨,又要查三问四,耽误自己的大事。真幸运,船过江心,连一条巡哨船都没有看见。蒋干想,丞相福气大!太阳当顶时分,船至赤壁山前,进水营门,到江边停泊。蒋干搀着小童离舟登岸。 蔡瑁、张允得悉蒋干回来,心想,倒要去问问,不知劝降情况如何。因此,二人特地上岸,在江边迎接蒋干。见蒋干迎面过来,蔡、张抢步上前,招呼道:“蒋老,回来啦! 蔡瑁有礼了。”“张允有礼了。” 蒋干现在的神气与昨天过江时完全两样了,因为在对江看了一出戏,偷到了一封信,自以为把两人与周瑜的暗中勾结的前因后果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蒋干对二人看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任何秘密的勾当总要穿绷的,你们私通周瑜,自以为密不透风。哪知我恰巧过江一走,拿到了真凭实据。我身边的这封信拿给相爷一看,你们二人休想活命。但是我现在面孔上还不能露形,万一被他们察觉出来,他们从江面上逃走十分容易,我也前功尽弃。所以强装笑脸,应付道:“二位都督,蒋干还礼了。” “请问蒋老,劝降周郎成功与否?” 蒋干暗道:难怪你们对我这般殷勤,送往迎来,对周瑜如此关切,你们是自己人,还要做功十足!我蒋干不吃这一套:“都督,周郎心如铁石,非言语所能动。劝降未成。” 蔡瑁一听不成功,对张允看看,“真扫兴!”回头对蒋干道:“那蒋老,你请吧。” 蒋干拖了小童就跑。走了几步,想想好笑:“该着这两个家伙倒楣!”所以回转身来对着他们:“哈哈哈哈!”忘形一笑。 听到这笑声,蔡瑁觉得浑身发抖:你劝降不成,徒劳往返,怎么还开心得出呢?对着我们这样大笑,莫非与我们有什么干系不成?故而喊道:“蒋老,你且慢走。” 蒋干想,啊呀!这一笑笑坏了。她急忙站定,回过身来问道:“蔡都督,有何吩咐?” “蒋老,你为何发笑?” 蒋干想,不要紧,虽然他已存疑心,但并不知道笑他什么,光是一声笑,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我可以用言语来掩饰。便道:“蔡都督,下官虽则劝降周瑜未成,然而在对江探得一桩紧要军情。待下官回复丞相之后,丞相定要拜托二位与周郎长江决战,稳稳一仗成功。二位都督率兵过江,建立大功,故而下官高兴、发笑。” 蒋干随口搪塞一句,不料蔡、张二人之命就死在这句鬼话上。本来曹操即使中计,派人来传蔡瑁和张允,从陆营中军帐到此地水营,一来一回,快马需要半个小时左右,如果传令兵跑步的话,腿快的也要一个钟点,在这段时间里,曹操可以有充分的时间来冷静地想一想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肯定能发觉其中的奥妙,由此醒悟过来,识破周瑜的计谋。 蒋干这么一讲,蔡、张二人便信以为真。心想,既然丞相马上就要传唤我们,那我们也不要回水营了,干脆在岸上等候吧,免得丞相等得心焦。这两个家伙自从投降曹操以来,一直未得到过曹操的宠幸,并且几次三番要把他们枭首示众,常常诚惶诚恐,胆战心惊。今日听得蒋干的这句说话,感到正是亲近与奉承丞相的好机会,故而迫不及待地要到陆营之前去等死。 再说蒋干,拖了小童匆匆进陆营,先到本帐,丢下小童,自己换上袍帽,到中军大营之前。 岗哨一看,“哟,蒋老,回来啦!” “回来了。费心通报丞相。” “请少待。”小兵往中军大帐来禀报曹操。 曹操一早升坐大帐,一直在等待蒋干的消息,因为他说好今天要回来的。曹操心想,如果周郎真的愿降,可以不动干戈取得三江,那确是再好不过了。长江一破,那末江东诸郡还不是翻掌之间便可取得?但是,希望极其渺茫。 文臣班中的徐庶也有他的想法:周瑜,你要破百万曹兵,必须先要设法翦除蔡、张二奸,他们两人狼狈为奸,是曹操的两条臂膀,长江水战,曹操全仗这二人督军。你曾来探过此地的水营,这一点想必你心中是有数的。而要除掉蔡、张这两个人,最好的办法是用一条反间计。此番蒋干过江,正是你用计的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徐庶再一想,不要紧,有孔明在三江相助,即使周瑜考虑不周,诸葛亮也一定会提醒他用这计的。究竟周瑜用不用反间计,蒋干是否上了当,只要等他回到赤壁,一看他的神色便可知其大概。 就在此时,外边小兵急匆匆奔进大帐:“报禀丞相,蒋子翼先生回来了。” “退下了。” 曹操心中疑惑不解,怎么蒋干那么早就回来了?现在正是太阳当顶时分,说明他从那边出发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因为官船横渡长江至少要半天工夫。那蒋干为什么要在日出之前就急着动身回来呢?周瑜怎么那样早就送客的呢?哪里知道,他是掮了一根木梢急着偷偷地溜回来的。 徐庶一听,已经十之八、九料定蒋干中了周瑜的反间之计。不然为何要大清早急着回来? 曹操一声吩咐:“有请子翼先生。” 手下传令下去,蒋干领命进帐。走到大帐口,他举目对上面的曹操注目一看,心想,你人称奸雄,但你这老奸险些被小奸暗算,要不是我亲自过江去走一趟,你这老命不消数日,定被蔡、张断送。此番我的功劳可谓不小。蒋干得意忘形,对着曹操扬声大笑:“哈哈哈哈!” 徐庶对蒋干一看,哈哈,一副掮木梢的面孔。 蒋干走到曹操虎案之前,起手拱道:“丞相在上,下官有礼了。” “罢了。尔过江劝降周瑜,可曾成功?” “启禀丞相,周郎铁石心肠,纵然苏秦、张仪再世,亦难动其心。故而劝降未成。” 曹操一听,果然不成功。心想,我知道你这种说大话的家伙干不成大事情的,不出我之所料,徒劳往返,枉费心力。现在,“羊肉未吃揽身膻”,别人以为我打不过周瑜而派人去劝降,有损我的威名。所以对蒋干一声冷笑:“事不能成,反被他人取笑老夫!” 蒋干想,我早已料到,劝降不成定要被你埋怨,好得我还偷到一封信在这里,不至于被人说我碌碌无能。老实说,对你丞相来讲,周瑜只是外敌,他不肯降,你还可以征伐;而蔡、张要拿你的脑袋,乃是心腹大患,是你的致命伤!蒋干不慌不忙,从容禀道:“丞相,下官虽则劝降周郎未成,然而在三江营中探得一桩极为紧要的军情。” 曹操对他已经丧失了信心。心想,你老是“笸箩大的水花,扫帚大的尾巴,捞起来一只糠虾。”一点细微小事,只要到了你的嘴里,总要夸张得无边无际。此番到江东去时,自诩周郎同窗,一定劝他到此赤壁来。今日回来明知交不了账,又不知要用什么大话来诓我了。所以曹操冷冷地问道:“有何军情?” “请丞相屏退两旁文武,然后待下官从头告禀。” 曹操一听,只得对他苦笑一声。心想,什么事情竟如此重大,如此机密,唯恐有人泄漏,要叫文武回避了才能讲与我听呢?只怕又是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故意小题大做,少见多怪吧?但是,他不肯对着这些文武讲,这倒有点心痒难搔。好,就迁就他一下吧。曹操对两旁袍袖一抖,下令道:“回避了。” 众文武对蒋干眼睛弹弹:你这个家伙花头最多,拾着鸡毛当令箭,不知搞什么鬼名堂! 徐庶一听,这老贼叫我们大家回避?好极了!本则或许有人会在旁边及时提醒,指点于他,叫他不要中计,现在剩下他一个人在帐上,肯定要上当。徐庶跟着众人退出大帐。 曹操对蒋干道:“子翼,究竟有何军情?快快讲来。” 蒋干对四下一看,满帐文武全都退出,还有一班手下站在那里,还不行:“请丞相命手下回避了。” 曹操想,也罢,既然文武都已回避了,哪还在乎什么手下呢?今天索性迁就你,满足你的要求。吩咐左右:“一概回避了。” 顿时,帐上的刀斧手、捆绑手、军牢手、值帐官、军政官、从事、卫兵等全部退出。 曹操对蒋干看看:偌大的一个中军帐,只剩下我与你两个人,弄得乌洞洞、阴森森,活象一座阎王殿一样。这下你总可以满意了吧!曹操再次催促道:“有何军情,快与我讲来。” “丞相,请到里边,待下官告禀。” “嗳!”曹操想,你这个人得寸进尺,实在不识相,再下去是不是还要咬耳朵呢!你肯讲就讲,不肯讲,我也不要听了:“就在此间便了。” 蒋干一看,不好,丞相发脾气了。那就马虎一点吧,好在大帐上已没有第三个人了,就在这里讲也不妨事了。便道:“丞相,此事不必下官多言,丞相一看,便知分晓。” 曹操被他一气,心想,弄了半天,不是你讲给我听,而是叫我自己看。既然不讲话,大帐上根本不须屏退左右,问道:“看些什么?” 蒋干从身边摸出那封信来,双手呈与曹操。 曹操接到手里,低头一看,“一封书信?”再对信封上定神一看,“啊?!”心想,怎么我的都督与周瑜有书信往来?便问蒋干:“此封书信尔从哪里得来?” “丞相,昨日周郎设宴款待下官,群英聚会。酒后,周郎邀我内帐同榻安寝,下官趁其醉卧,从其文书案上乱书堆中取得此信。” 曹操对着他看看:怎么?看你文质彬彬,举止文静,你还会做此小人之事?我倒看你不出。人家好意留你同榻,你居然去偷人家东西?不过,偷鸡摸狗之徒,信陵君手下也有的,必要时倒也能派他大用场呢。 照理,曹操应该追问下去,问他盗了书信之后是怎样回来的,从中就能听出漏洞。但曹操急于看信,忽略了这一点。他吹开信封一看,里面有一张信笺,抽了出来,展开就看。看到“因刘琮母子被操所害,欲思报仇,有心无力”这几句时,曹操脱口而出,“是啊!”我早就觉得这两个家伙诡谲多端,靠不住,现在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与周瑜暗中勾通,他们投降是假,要为刘琮母子报仇是真。曹操生平多疑,周瑜切中其弊,吃准他必定有这种想法,故而写这么几句做一个圈套。 曹操看完这封信,顿时暴跳如雷,怒气填膺,把信笺往桌上一丢,气得坐立不定。心想,好一个蔡瑁、张允!我不杀你们,留下了祸根,你们反而想要拿我的脑袋!对蒋干看看:“子翼,其功非小!少停停赏尔黄金千两。” 蒋干想,你丞相的一个头,一千两金子是起码的了。这下蒋干格外起劲,黄金未到手,已经筋软骨酥了。不料大帮了周瑜的忙。他煽动道:“丞相,速将二贼斩首,快把二贼杀了!”意思是,早点把蔡瑁、张允杀了,千两黄金我可以早点到手。 经蒋干这番煽风点火,曹操早已火冒千丈。一声吩咐:“会聚两厢!” 顷刻间,方才退出的人全部进来,两边站好。众文武见相爷怒容满面,忽站忽坐,都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情。三班手下见丞相发火,马上发出阵阵虎威之声。只有徐庶明白,由蒋干掮回来的木梢,现在曹操已经接牢了。 曹操下令:“来,传蔡瑁、张允二贼!” 传令官应声出帐,奔出陆营,准备上马往赤壁江边水营而去。 不料,两个家伙就在陆营门口伸头探脑地在那里张望。蔡瑁见营里出来一个传令官,心想,这个传令官可是到水营去叫我们的?让我来问一声,免得他白跑一趟,耽搁时间。 其实,你不去叫住他,让他们去跑个空圈,拖延半个小时,你们或许就可以不死,因为曹操虽然是过后方知,但是,若有充分的时间让他考虑,他也会发现问题的。现在他刚好在火头上,你们进去岂会不死?蔡、张哪里知道?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只以为蒋干回复丞相之后,有事请他们到大帐上商议,免得相爷久等了。所以,两人连忙喊一声:“站住。” 传令官回头一看,咦,二人不宣而至,就在此地等候,那省得我多跑了。便道:“二位都督,丞相大帐……” “大帐怎样?” 传令官想,丞相是说“传”,但我不能这样讲的:“丞相大帐有请。” “你去回复丞相,咱们在营前等候好久了,随后便来。” 这两个家伙今天存心要想讨好一下曹操的,他们唯恐曹操不知道他们的这片诚心,所以特别强调等候好久了。 传令官答应一声,先进去复命。 蔡瑁招呼张允:“张大夫请。” “蔡都督请。” 两个小奸你请我请步入大帐。 曹操听得传令官回复说,蔡、张早已在营前等了长久了,越加觉得可疑。心想,名为水军都督,为何不在水营?我还没有传唤,他们怎么已经在陆营门口等候了呢?一定是他们做贼心虚,见蒋干从对江回来,只怕自己与周瑜的机密败露,所以连忙到陆营上来刺探消息,偷听壁脚。这是曹操瞎猜疑了,营门口到中军帐上路隔很远,凭他们顺风耳朵,也听不到帐上的说话。曹操对蒋干看看:现在看来,你方才叫我屏退文武和手下是有道理的,否则或许会被人走漏风声,被二贼闻风逃脱。曹操越想越觉得蔡、张二人心怀鬼胎。 蔡瑁、张允走进大帐一看,今天大帐上的气氛不比寻常,两人心中一怔,只见丞相怒气冲天,蒋干在旁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心想,照丞相这种样子,是否又要找咱们什么岔子?这一阵我们象讨人厌的小孩一样,学得很乖了,没有做错什么事,也没有出过什么纰漏,更没有闯过什么祸呀!为什么丞相要对着我们铁青着脸?两人诚惶诚恐地走到丞相虎案之前:“丞相在上,末将蔡瑁有礼。” “张允拜见。” 曹操啊!你应当问一声:“你们是否私通周瑜,企图谋害我的性命?”但此时曹操正在火头上,根本没有耐心去问他们。而且他认为真凭实据都在,两人罪证确凿,毫无疑问,他们自己心里也一清二楚,无须对他们多费口舌。所以,曹操猛地一拍虎案,楞眉暴目道:“唗——!” 两旁三班手下:“呼——” “蔡瑁、张允二贼,尔等可知罪么?!” 如果两人反问曹操一句“身犯何罪”,就可以不死。因为曹操必然要把这封信丢下去:“什么罪名,尔等自己看来。”两人看见这封假信,当然要竭力辩解:“这是周郎的诡计。丞相不信,可以当场核员始!!只要始r对,曹操肯定可以看出他们两人的笔迹与信上的根本不符,就会头脑冷静下来,仔细考虑周瑜写这封信的用意,事情马上可以澄清,二奸可以免死。但他们两人偏偏不问,因为他们已经被曹操杀过两次头,都未杀掉,所以也杀出了经验来了。他们认为,前者长江交战失利,周瑜夜探我营,又被他逃之夭夭,那两次我们的确是有罪的。但只要有人在旁讨情,我们就不会死。何况今天我们没有错处!大概丞相因为蒋干劝降不成,心中怅恨,所以迁怒于人,把我们两个倒楣人来出气。我们多问,反而惹他更加生气,不如承认一声“知罪”,两旁文武出来讨讨情,谅必不会有什么大事情的。这好象大人管教孩子一样,多打多骂要失去作用的,也不是好办法。这两个小奸就是这样的老皮浓疮了。他们自以为聪明、知趣,故而俯首帖耳,一口应承:“末将知罪。”“下官知罪。” 曹操想,好!既然你们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抵赖不过,所以干脆一口承认。那末没有什么好客气的。“来,将此二贼推出斩了!” 一声令下,三班手下把两人绳捆索绑,直往大帐外面拖去。 蔡瑁、张允起初还很定心,反正这些文武中总有个把人出来说情告免。不料到了帐门口,还没有人向曹操讨情,而且前两次讨情的要紧人又不在帐上。谁?张辽。这一下把二奸吓得魂飞天外。 张文远哪里去了呢?昨天蒋干一过江,曹操就派他到聚铁山去查点大粮去了。等到张辽回来,蔡、张二颗头颅已经挂在外面了。 两边文武不知底细,见丞相火气这么大,以为蔡、张二人又犯下了什么弥天大罪,所以没有人敢贸然给他们两人讨情。 三班手下把蔡、张拖到营前,对面跪定。旁侧两门断头炮,又叫落魂炮,两个刀斧手(亦称刽子手)手捧鬼头刀站在蔡、张的背后。军牢手奔进大帐请行刑令:“请丞相行刑令下。” 曹操拔起一支令箭,往下一丢:“将二贼立斩!”令箭从军牢手的头顶上飞过。 军牢手拾起令箭朝外面飞奔而去。接了行刑令,一定要跑得快,不能慢慢地走的。 曹操丢出行刑令之后,心头之气逐渐平定下来。心想,已经把他们斩了嘛,还有什么好气的呢?人死一笔勾,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火势一退,倒要与蒋干谈谈了:“子翼,你拿了这封书信是怎样回来的?” 早问了这一句,你曹操也不会错杀二人了。 蒋干还在自鸣得意,说:“丞相,下官拿了这封书信,又取了一支将令,趁着周郎浓睡未醒,离了内帐,从侧营而出,到西山江边登舟。” “路上可曾遇见陆费采?” “丞相,倘若遇见了陆费采,别说这封书信早被他们搜去,就是下官也只怕难以归来了。皆因丞相洪福齐天,故而路上未遇一兵一卒。” “那末你怎样知晓舟船泊于西山江边?” “赖丞相洪福,昨日傍晚,周郎陪同下官营中漫步,到得西山江边,恰被下官瞥见舟船停泊在彼。” “下了舟船又怎样?” “下了舟船立即启航,一径过江,直抵此间。” “可曾遇到水路巡哨?” “托丞相之福,水路巡哨也未遇到。” “这个……” 曹操觉得不对。心想,照你这么说,我的福气这么大,竟可以使你逢凶化吉,化险为夷,那末我亲自过江,吴军简直无法抵挡了?你这人说话言过其实,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曹操把蒋干的说话从头至尾连贯起来一想,越发觉得漏洞百出。恐怕这是周瑜设下的离间之计呀?!再问他一句,看他怎样回答。“后边可有追兵?” 曹操想,虽然你是拿了周瑜的令箭出营的,但是没有一个人送你动身,而且天刚蒙蒙亮你就匆匆而行,小兵肯定要起疑心。所以,待你一出营门之后,他们马上就会拿着这支令箭去问周瑜:是不是大都督同意蒋干回去的?一问,周瑜马上要跳起来:什么,蒋干偷了我的令箭溜之大吉啦!既然他令箭会偷,其他东西又何尝不会偷?顶要紧的就是这封密信。周瑜必定首先要在文书堆中寻找这封信。一发觉失窃,立刻就要发兵追赶,水上飞、浪里钻何等快,绝对不可能让你这样安然无恙地逃走。 蒋干还不明白曹操问话的用意,以为曹操对他这次出行江东饶有兴味,故而蒋干只是一味地拍马屁:“丞相洪福,追兵一个也没有。” “啊呀!”曹操忘形地叫了一声。对蒋干看看:我认得你!这样的长江水浸木梢你去掮回来,放到我肩胛上! 此时曹操来不及与蒋干说明道理,先顾外面两个杀胚要紧。所以,曹操从座上急忙站起,对着帐口放声大叫:“刀下留人!” 未知蔡、张二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回 斩蔡张过后方知 害孔明掘坑逮虎 曹孟德发觉自己中计,连忙朝着帐外高声大叫。要想叫一声“刀下留人”来挽回自己的过失,然而“刀”字刚刚出口,就听得外面“咚!当!”两声炮响。曹操忙把“下留人”三个字咽下了喉咙。正是:断头炮响,人头落地,无法挽回。这时候的曹操,把袍袖一抖,一声长叹“呣──”,对着蒋干看看,我一共只有两个水军都督,此番为了长江水战,被你偷回一封书信,却断送了一双。 军牢手提着两颗血淋淋的脑袋奔进帐来:“请丞相验首。”因为蔡、张是水军都督,非寻常将士,所以一定要丞相亲眼验看清楚,防止有人掉包。 曹操一看,哟!两颗脑袋上的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很大,好象是两眼在瞪着自己,口中在连连叫喊“冤枉”。心想,我掮了周瑜的木梢,误杀了他们两人,难怪他们死了要口眼不闭。曹操此时真是后悔莫及。因此,指着两颗脑袋对军政官讲:“念他们献荆襄有功,号令半天,然后买棺成殓。” 徐庶一听,晓得曹操已经自知中计而有点懊悔。否则,两个奸贼,哪里有睡棺材的资格? 一旁的蒋干,见曹操沮丧着脸,他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对曹操看看,意思是:现在蔡、张二贼已除,这是我的功劳。你许我的赏金可以拿出来了!若向你讨赏,我倒有点难为情的;不讨吧,你又假痴假呆,夜长梦多,不要被你赖了,故而蒋干从旁闪出:“丞相,幸得蒋干过江,若无下官,丞相性命危险。幸得蒋干!”翻来覆去,总是这几句说话,言下之意:一千两黄金不要忘记! 曹操想,真幸亏你?我的两只眼睛都被你偷来的信看瞎了!现在蔡、张一死,如果周瑜打过来,我一无办法抵挡。曹操气昏了头,也不来与你多说多话,只是瞪大了眼睛,指着蒋干连声说道:“幸而你,哼!还举而你啊?!嚯……”曹操气得脑袋乱摇,站起身来便往寝帐内走去。 蒋干见曹操忽然如此神态,觉得十分奇怪:为什么赏金还不拿出来,只是对我把头直摇?哦,我也太不知趣了,大帐之上,丞相岂能带着一千两黄金在身?他刚才对我摇头,一定是叫我到里面去拿,或许丞相还要摆酒,谢我救命之恩呢。所以,蒋干夹屁股跟了进去。 曹操到里面刚刚坐定,蒋干倒已经进来了:“丞相,幸得蒋干……” “狗头!滚!” “啊?!”这一下蒋干呆脱了。对曹操看看:你身为丞相,出尔反尔,奸诈无常。现在事情过去了,你的性命保全了,就要赖掉我的赏赐。好!这笔帐先记在那里,等我下次再立一桩大功之后,与你总算帐!蒋干冷笑一声,悻悻然退了出去。 其实,曹操你又失策了!你不应该马上叫他滚的,而应当叫他坐下来,把其中原委讲给他听:“你非但无功,而且有罪。这是周瑜的反间计,目的就是要借我之手杀掉蔡瑁、张允,除掉我长江水战的耳目。现在我不治你的罪,看在你不知情的份上,已经便宜了你了,你还想讨赏赐?!”你这样一讲,或许你这份人家就不会完在赤壁、因为蒋干明白了自己是中计之后,他就不敢二渡长江,再到江东营中去了,现在,他自以为受了委屈,一心在等待机会再立大功。所以,后来周瑜用苦肉计、诈降计时,曹操问左右:谁人过江去探虚实,看看黄盖究竟情况如何,蒋干马上自告奋勇,再次奔走。结果把“火老鹱”庞统带了过来,施一条连环计,曹操又上当,把战船统统钉在一起,以致被周瑜烧一个精光。曹操这份人家,一半是被蒋干到对江跑了两趟跑光的。 现在,蒋干刚刚出去,外面又进来两个人:白头白扎,身披重孝。原来他们是蔡瑁的两个侄儿:一个叫蔡中、一个叫蔡和。他们走到曹操面前,双双跪下,哭着问道:“请问丞相,我家叔蔡瑁身犯何罪?” 曹操想,犯什么罪呢?是我上了周瑜的当:这桩事情对你们两人也不必隐瞒了,老实告诉你们吧:“二位听了,周郎施用反间计,蒋干偷书盗令,老夫误中奸计,错斩二位都督,如今悔之不及了!”说到这里,曹操挤出两滴眼泪。他接着讲:“老夫赏尔等白银三千两,将尔叔父伴柩回乡,回来再行加官晋爵。” 曹操唯恐他们一去不回,所以用爵禄来拉住他们,尽管二蔡本领平常得很,但是曹操考虑到自己的名声,要他们留在营中。 果然,后来二蔡把蔡瑁伴柩回乡之后,仍旧回到了赤壁。曹操便派他们去江东诈降。哪知周瑜来一个针锋相对,也派黄盖诈降过来。大家诈来诈去,真是兵不厌诈。此活后来再提。 二蔡退了出去,料理丧事。 曹操心想,现在水军都督一个也没有了,如何杀过长江去呢?看来还是退兵算了,今后再等机会吧。不过,现在马上退兵也不妥,要被周瑜耻笑,说我百万雄兵被一条小小的反间计吓退。所以,即使要退兵也要过几天再退──曹操要顾全自己的面子,不料你现在不退兵,今后就退不成了。因为对江的计策接二连三地过来,把你拉住在赤壁脱不了身,非要烧你一个全军覆灭不可。──曹操想,既然暂时不退兵,那末,目前水军都督总要找人来代理一下。派谁呢?看来只有于禁、毛玠还可以勉强应付,这也是短中取长、弱中取强罢了。另外,蔡、张二人被我错杀,此事不能公开说明,因而需要公布一下他们的罪状,遮遮众人的耳目,免得被人张扬出去,坏了我的名誉。这罪状怎么写法呢?新罪末犯,只有翻翻他们的老帐了。于是,磨墨铺纸,提笔写道──“照得不法将蔡瑁、张允,枉受丞相钧恩,长江初次水战,竟使折将损兵;私用船尾大炮,未曾早请军令。丞相念其初犯,特允改过自新。何奈假托操兵,肆意怠慢军法。如此劣迹多端,不斩岂能号令?今命于禁、毛玠,代理水师重任,特此昭告将士,合营一律知闻。” 写好之后,命手下拿到营前张贴在两颗脑袋下面。 顷刻之间,文武将士都围拢来观看。大家看了都觉得奇怪:早已犯了罪,要杀当时就杀,为何到了现在再重翻老帐?一时间,营前众口纷纭,莫衷一是。 正在此时,听得一声:“马来!”张辽从聚铁山查粮回来了。 文远见营前人头拥挤,连忙从马背上搳下来,问小兵:“他们看些什么?” 小兵说:“张将军,大家都在观看蔡瑁、张允的两颗脑袋。” “啊?!丞相缘何将他们斩首?” “什么原因?喏,有罪状贴在那里,张将军自去观看便了。” 张辽挤进人群,抬头对罪状一看,心中闷闷一气。心想,往日里我一再同丞相讲,蔡、张二人杀不得,要斩蔡、张,除非准备退兵。哪知我前脚走,他后脚就把两人杀了。而且罪状之上尽是老帐,看来其中必有缘故。 张辽急忙跑进丞相的寝帐,见曹操独自呆顿顿地坐在那里,心事重重,满面愁容。张辽走上前来施礼道:“末将张辽见丞相。” “文远罢了。” “请问丞相,因何将蔡、张斩了?”张辽不解。 曹操懊恼地说:“老夫悔不听文远之言,以致中了周郎反间之计。” 张辽一听,原来是上了当杀的。本想与丞相再多谈几句,但见曹操情绪不佳,也没有多讲,只是把粮营上的情况回复了一遍:聚铁山仍有大粮一百六十万石,一面军士食用,一面各处解来,收支平衡,说完,便退了出去。 此时,赤壁山前从水营上到战船上,将蔡瑁、张允的旗帜全部拔掉,统统换上了于禁、毛玠的旗号。 江心之中,周瑜的水兵从瞟远镜中把曹军水营上的动静望得一清二楚,见那里换了两个水军都督了,立即“蚂蚁传信”报到岸上,直往都督寝帐报来。 寝帐中,周瑜正在同鲁肃交谈:“子敬、尔看本督的反间计能成功否?” “都督,依下官看来,都督此计胜似当初王翦反间杀李牧,十全十美,哪有不成之理!” 周瑜想,你反正只会说好话,专门捧我的场。但愿此计可望成功。 其实,鲁肃是根本不会奉承拍马的,他讲的完全是心里话。试想,你周瑜这样的聪明人用的计,叫他这老实头如何找得出破绽和缺陷呢?何况这条计是他一同参与的,要是看出漏洞,他早就提出来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呢? 就在此时,一个小兵奔进帐来:“报禀都督:江面上的弟兄看得清楚,赤壁水营之上已把蔡、张的旗帜全部撤下,换上了于禁、毛玠的旗号了。” “退下。” 小兵退出。鲁肃哈哈大笑:“恭喜都督!贺喜都督曹孟德中了反间计了。” 周瑜说:“子敬,本督看来,这条反间计瞒得过九江才子蒋干,骗得了老奸巨猾的曹操,唯有一人难瞒。” 鲁肃想,这么好的计策还有谁能识破?“大都督,瞒不过哪一个?”鲁肃问。 “瞒不过者,水营之中、参谋船上的诸葛亮也。” 鲁肃想,你到底还是把孔明当作仙人了!老实说,我对你们两人都是非常了解的。你是我的老朋友,诸葛亮是我的新朋友。他的本领确实比你要棋高一着,但你用的这条计是在岸上,他成天在船上,飘荡于长江之中。没有你的命令,他不敢擅自上岸,两下消息不通,他怎么会知道你的妙计呢?所以说道:“大都督,你在此间用计,孔明在彼船上,只怕未必能知。” “子敬不信,可往参谋船上一走,试探一番。” 如果鲁肃今天不去跑这么一趟。就不会惹出一番事来,他自己也不会白急三天。但是踱头的腿很勤,每天都要到孔明的船上去的。这两天因为协助周瑜用计而未曾有空,心里已经很牵挂了。所以,周瑜的说话正中下怀,便道:“喏喏,待鲁肃前去试探一番。” 鲁肃出了陆营,来至江边,见孔明的船就停在附近,他便招呼一条巡哨小船靠岸,自己下小船,摆渡到孔明船旁,然后跨上参深船,对舱门里探头一看,只见诸葛亮坐在外舱。鲁肃与孔明情谊十分相契,熟不拘礼。他踱进船舱,对着孔明把手拱拱:“军师,下官有礼了。” “大夫请坐。”孔明忙招呼。 “有坐。”鲁肃一旁坐定。 “大夫,两天不见了。” “下官连日措办俗事,有失拜访。” “倘若大夫今日不来,亮明天也要登岸。” 鲁肃想,你上岸做什么?没有要紧事情而上岸,周瑜要杀的!便问:“军师,你要登岸何事啊?” “前去贺喜周郎,恭喜都督。” 鲁肃一听,贺喜、恭喜,何喜之有?难道反间计成功你已经知道了?不可能,你一直在船上,岸上的消息刚到,你哪能知道得这么快?鲁肃装得若无其事,问道:“喜从何来啊?” “嘿嘿!大夫今日到此,特来探听本军师知也不知,便是这件喜事。” 这下鲁肃实在忍不住了。心想,人家已经全部知道了,我还装什么腔呢?因此笑道:“军师,下官佩服!实不相瞒,昨日初三,蒋干过江,都督施用反间计,群英相会,留他内帐共榻,蒋干偷书盗令,今日清早逃回对江曹孟德果然中计,已将蔡、张杀了,撤换于禁、毛玠为水军都督,下官只道此计神鬼莫测,不料军师早已了如指掌。佩服啊佩服!” “哈哈哈哈!” 孔明暗想,我本来只知道一半,另一半是你现在自己告诉我的。 昨日蒋干过江,孔明是知道的,因为他是水军总巡哨,江面上船进船出总有小兵要向他禀报的,至于周瑜是否要在蒋干身上动脑筋,这一点孔明也吃不透。当时孔明想,周瑜啊,你欲破百万曹兵,需要一步一步而行,如同吃胡桃一样,必须先将外面的硬壳敲碎、剥去,然后才能吃着里面的仁。而对江蔡瑁、张允好比胡桃外面的硬壳。蔡、张死,再消灭曹兵那就容易得多了。你曾到对江去探过营,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而要杀蔡、张的最好办法,就是施用反间计,现在蒋干过江,确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杀蔡、张就在他的身上,你千万不可错过。但是,我又不能上岸,鲁肃也不来,否则倒可以叫他带个信给你。本则鲁肃天天要来,为什么偏偏今天不来呢?喔!明白了。周瑜虽然比我略逊一筹,但比别人要聪明得多,可能他也想到了这一点,已经在用计策了,并且还要鲁肃帮忙窜戏,所以踱头脱不开身。现在孔明见鲁肃来,故意试他一试,这老实头果然经不住试,马上一五一十将详情和盘托出。 鲁肃问:“军师,你看这条反间计用得如何?” 孔明想,方才你已经讲得很详细了,照你这样讲的话去推测一下,这条计虽然成功,但还有不足之处,而且这个不足之处倘被精细的人看到,这条计很可能不起作用。这破绽要不要对他讲呢?讲了之后,周瑜得知一定气得半死,又要想出坏主意来杀我了。不过,我的脑袋会不会被他搬下来,我自己心中有数。那末讲讲也无妨。所以孔明对鲁肃摇摇头说:“反间计虽好,惜乎啊惜乎!” 鲁肃一听,惜乎就是可惜,可惜就是不好!说明周瑜之计并非万全之策。他连忙问孔明:“请问军师,未知惜乎者在哪里?” “这条计的前面半截十全十美,惜乎者后面半段周郎失于检点。” “何处失于检点?” “蒋干偷书盗令逃回赤壁之时,若然是本军师施用此计……” “照军师便怎样?” “理当派遣一将,带兵五百至一千,随其后紧紧追赶,迫使蒋干仓皇逃窜,不及详察内中情理。而今一兵一卒全无,由其安然回转赤壁,倘然蒋干稍有才智,便能察觉其中有诈。幸得蒋干好大喜功。九江才子有名无实;曹孟德久有杀蔡、张之心,故而一怒之下误中反间,错杀二奸。他随即便会醒悟。因此,反间计虽则成功,并非周郎之能……”──周瑜听了此话要气死的,孔明说得他一无所能,一钱不值──“此乃吴侯之洪福也。” 孔明心里想,也不是孙权的福气,而是我家主公刘皇叔的洪福。倘然曹操不中计,赤壁不能烧,刘备的三分天下就没有。 鲁肃听完诸葛亮的一番说话,觉得很有道理。的确,计显然是好计,但不派人去追也是大漏洞,稍有一点资格的人就会觉察到这是计。幸亏蒋干号称才子,实是呆子。这条计能成功,真是东家吴侯的福气!鲁肃见自己的使命己完成,便站起身来:“下官告退了。” “且慢!”孔明连忙叫住他,“在都督跟前要说本军师全然不知。” “倘若下官以实相告、便又如何?” “周郎定要摇头顿足,连声高叫杀诸葛。” “嗳!军师,钢刀虽快,不杀无罪之人。” “大夫,你要明白,周郎手操生杀大权,杀人如同割鸡,他可寻衅借端而杀。” 孔明心里想,我如果真的怕他杀人,也就不同你讲了,只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到底讲与不讲,这个随你鲁肃的便。 鲁肃随口应了一声,走出舱来,仍由小船摆渡上岸,直抵周瑜寝帐。 “都督,下官回来了。” 周瑜见鲁肃回来了,忙问道:“诸葛亮知晓本督之计否?” 鲁肃想,我临走时,诸葛亮关照我不能老实讲的,说了真话又要生出事情来的,那还是少说为妙,免得多事,便道“孔明丝毫不知。” 周瑜听说这条反间计连诸葛亮都被自己瞒过,按捺不住心头之喜,高兴得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啊哈……子敬,这反间计非但瞒过蒋干、曹操,连诸葛亮也全然不知,你看本督此计如何啊?” “都督,反间计虽好,惜乎啊惜乎!” 不防鲁踱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周瑜一愣,心想,你刚才说我这条计胜过王翦反间杀李牧,十全十美,怎么到诸葛亮的船上去了一趟之后,弄了个惜乎出来?不知这惜乎又是何意? “子敬,惜乎在哪里?” “这反间计的前面半截十全十美,惜乎者后面半段都督失于检点。” “何处失于检点?” “蒋干偷书盗令逃回赤壁之时,若然是下官施用此计……” 鲁肃的面皮倒也挺老的,诸葛亮说“若然是本军师施用此计”,他变成了“若然是下官施用此计”。 周瑜想,你用此计?我从来没有看见你用过计,你也会用计?便问:“尔用此计便怎样?” “理当派遗一将,带兵五百至一千,随其后紧紧追赶,迫使蒋干仓皇逃窜,不及详察内中情理。而今一兵一卒全无,由其安然回转赤壁,倘然蒋干稍有才智,便能察觉其中有诈。幸得蒋干好大喜功,九江才子有名无实;曹操久有杀蔡、张之心,故而一怒之下误中反间,错杀二奸。他随即便会醒悟。因此,反间计虽则成功,并非都督之能……”鲁肃指头点到周瑜鼻尖上,“乃是吴侯之洪福也!” 周瑜听完这番话,手持雉尾,两眼发直。仔细一想,方才你说我的计如何如何的好,现在竟能头头是道地指出这么一个破绽,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俗活说,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怎么片刻工夫,你鲁肃就判若两人了。真是眼睛一眨,母鸡变鸭。不是我周瑜看不起你鲁肃,你还没有这个能耐,肯定是诸葛亮说的。 “子敬,你这番说话,莫非诸葛亮所讲?” “呃?正是军师所讲。”鲁肃想,我哪里想得出呢? “嗳!诸葛亮啊诸葛亮,本督不杀尔诸葛亮,非为人也!” “哈哈!不出军师所料。大都督,钢刀虽快,不杀无罪之人。” “嗳,呆子!本督掌握生杀大权,杀人易如割鸡,本督可以寻衅借端而杀…… “嗨嗨!又被军师料到。” 鲁肃以为讲这么几句话无足轻重,不料周瑜低下了头正在动杀诸葛亮的脑筋了。 他想,诸葛亮实在厉害,我心头之事一桩都瞒不过他,非但晓得我的计,还能捉出这么一个漏洞,你这个人还能放在世上!周瑜沉吟片刻,顿生一计。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目露凶光,对鲁肃讲:“子敬,本督要公道杀诸葛。” 鲁肃想,何必要说“公道”二字呢!你害孔明从未讲过公道,总是无事生非,挖空心思,倒不如说一声蓄意杀人痛快些!明知道周瑜又要施计杀孔明,鲁肃只得问他:“请问大都督,怎样的公道?” “本督已有一计,名谓‘掘坑逮虎’之计。” 掘坑逮虎之计,又名掘坑诱虎之计,即设下陷阱,引诱猛虎落入坑内,然后捕而杀之。 鲁肃一听,明白周瑜是想做成一个圈套,让孔明自己来钻。心想,早知如此,我也不把孔明的话讲给你听了。现在他拉下脸来,真的要杀诸葛亮了,赶快让我来劝劝他吧。因此,说道:“都督为何又要杀他?看在下官的份上,就算了吧!” “子敬不必多言,与我退了出去。──来,起鼓升帐。” 鲁肃一看,解劝无用,又听得聚将鼓响。他只得走上大帐。 片刻之间,文武聚集中军帐上。周し愿来令兵去请孔明上岸议事,自己登上大帐,在虎案中坐定。文武参见已毕,两厢站立。 孔明闻得周瑜相请,立即离舟登岸,直抵大帐。对鲁肃看看:我叫你不要同周瑜讲,你偏偏不听,现在他又要杀我了,否则不会叫我上岸来的。 鲁肃对孔明竖起两个指头,表示都督要用“公道”二字杀你,你今天千万要小心,不要被他公道掉了脑袋! 孔明对大夫看看:我是讲者不怕,伯者不讲。只怪你嘴巴太快,肚皮里藏不牢东西,现在你着急已经来不及了。 军师若无其事,走到周瑜虎案之前:“亮见都督。” “先生少礼,请坐了。” 孔明在老位子上坐定,一手捋须,一手轻摇羽扇,闭目养神。 周瑜想,诸葛亮这家伙聪明得很,我如果马上用计,恐怕他要觉察出来。让我先同两旁文武空敷衍几句,然后趁他不备,再把话题转过来。因此,周瑜对着大帐上说:“众位先生、列位将军:本督略施一条反间之计,使曹操将蔡瑁、张允斩了,调令于禁、毛玠为水军都督。” 众文武听到反间计已成功,把曹操的水军主帅的头都搬掉了,帐上群情振奋,自然个个高兴,人人雀跃。 周瑜这才回过头来,对孔明道:“先生。” “大都督。” “蔡、张已除,操贼无倚。本督克日长江破敌,请问先生,临江水战当以何种兵器为先?” 两旁文武一听,觉得都督问出外行说话来了。江中水战以何种兵器为先,这是最基本的军事常识了,不要说我们这些文官武将都知道,就是小兵也懂得。孔明他是堂党一家军师,前番长江初战,他是指挥若定,一无差错。你去问他这话,正好被他讥笑一番,岂非自讨没趣? 周瑜明知这是大家知道的常识,但故意不问别人,而一定要诸葛亮来回答,然后借他之口来杀他的头。这便叫公道杀他。 孔明想,江上水战最重要的兵器自然是弓箭。在水面上行动不灵便,往往看得见敌人,而一时长枪、大刀够不上,而箭可以射出一百步,拒敌兵于百步之外。你身为大都督,并且是以善于指挥水战而闻名于世的,江东的小孩都会唱“临江水战有周郎”,怎么你连这一点最起码的常识都不懂?不可能,大概你要考一考我吧?这根本难不着我。既然这样,那我就来讲给你听吧:“都督,临江水战,当以弓箭为上。” “请问军师,弓箭有何好处?” 孔明想,你越问越不象话了,连弓箭有什么长处都不知道,还当什么大都督!分明是要我自掘坟墓葬自身。诸葛亮已经明白周瑜用的是掘坑逮虎之计,而且计的内容也心中有数了。心想,我这只老虎现在就睁开眼睛往你设置的陷阱里跳,让你先高兴一下。但是,我今天跳进去,过几天还要跳出来的,叫你落得个鸭吃砻糠──空欢喜。现在,你问我箭的用途,那末我就介绍一番:“都督,弓箭确有大用,不论水战陆战,突阵冲锋,守营把寨,皆需用箭。” “原来如此。如今本督营中缺少十万狼牙。” 孔明一听,周瑜缺少十万支箭。那不是等于开了饭店没有粮米吗?但是,我不管你是真缺还是假缺,反正附和于你就是了:“都督,此乃军中大忌也。” 周瑜听了叫好,我只要你说这句话,此计才能成功。周瑜立即拔令在手:“先生,将令一支,为造备官,督造十万狼牙。先生愿为否?” 孔明想,不答应也只能答应。否则我真的要死的。因为你是统帅,我是部下,你表面上与我商量,实则就是命令,违抗将令要杀头的。故而应道:“亮理当从命。” “那末先生,造就狼牙十万,可要多少日子?” “这个……” 诸葛亮想,这日期倒的确要算算准确的,日期不对,脑袋不保。所以先生眼睛一闭,在动脑筋。 周瑜一看,诸葛亮突然沉默不语,心想,不要去催他,要他上当都不容易,要做出十万支箭对他来说,是个棘手的大事,让他静静心,想一会儿。一催,他或许有所觉察,收回成命就麻烦了。 此时,急坏了旁边的鲁大夫。鲁肃想,孔明啊,你既然答应了造箭之事,那末这个日期就是关键,周瑜要公道杀你,也就杀在这个日期上。我虽然是文官,但也懂得造一支箭是不容易的,要经过多道工序:打箭头,削箭杆,粘翎毛,然后再把箭头装上箭杆,并用胶漆胶住,这才成为一支箭。我们这里,现有五十名制箭工匠,造一万支箭一般需要三天,十万支箭就要三十天,再少是不行的了。难道你孔明不知道这个情况吗?否则,为什么想了那么半天还不开口呢?如果你算不准确的话,宁可多说几天倒不要紧的,只怕你说少了,正好落入圈套,那都督是不会与你客气的。所以,鲁肃咳一声冷嗽。见孔明眼睛睁开来了,他便偷偷地伸出三个指头比划着,意思是,十万支箭需造三十天。再一想,不行。我是一个指头代表十天,不要诸葛亮以为是一天,三个指头总共三天,相差了二十七天,那也不必造箭了,还是吃吃玩玩等死吧。那怎么办呢?踱头倒很聪明,连忙再用左手的食指往右手的三个指头上一搭,等于在中间加了一横,成为一个“卅”字。心里想,这下你孔明总可以看得明白了吧! 诸葛亮用眼梢对鲁肃一瞟,险些笑了出来。心想,你倒真卖力,已经给我算好了日子了,还搭个字给我看看呢。不过,你有你的算法,我有我的估计,我说出来的日子要叫你们这里的人都吓一大跳。开口道:“都督。” 周瑜虽则在旁不催,但心里也很急。现在一听,等了那么半天总算开口了,不知他要多少天。所以,周瑜忙答应道:“先生。” “以亮看来,造就十万狼牙,三天足够矣。” 鲁肃一听,哎呀!我这只手指连连加上去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嘴巴比我的动作快得多。这下我闯下大祸了。 周瑜听他说只要三天,反而不敢马上答应了,因为时间相差太悬殊了。他想,即使工匠粗制滥造,夜以继日地干,也做不了这许多箭呀。不要是诸葛亮在故意戏弄我?如果我说一准如此,他说,你来试试看!那倒弄僵我了。周瑜自以为老资格,做事谨慎,特地再问一声:“莫非戏弄本督么?” 孔明十分庄重地说:“军中无戏言!”这是中军帐,不是茶坊酒肆,不是开玩笑的地方,怎可以戏弄你都督呢? 周瑜一听,哎哟,反而被他抢白了一句!好,孔明,你不要被自己的大话搞得利令智昏,你以为今日在此大帐上的说话口说无凭,到时候可以抵赖吗?哼!休想。你说到这样的话,我就不会放过你。问道:“既然如此,可愿立下军令状?” 孔明干干脆脆地说道:“愿立。” “立上来。” “是。” 孔明把椅子移到周瑜虎案近旁。手下给他铺纸、磨墨。军师把扇子一放,提笔在手…… 周瑜见他真的愿写军令状,十分惊诧。但是再一想,他在动什么脑筋呢?三天造十万支箭根本不可能的。不管怎样,这张笔据就是他的脑袋。到那时,孔明拿不出这许多箭,我就杀之有名了。周瑜高兴得站了起来,将令箭往虎案上一放,一手撩雉尾,一手搭在案角上,得意洋洋,侧目观看诸葛亮立状。 一边的鲁肃实在按捺不住了。心想,孔明啊孔明,你要寻死就讲明好了!说得出只要三天,而且还敢写下这张军令状,在这里打什么趣!你一死,我的日子难过了,刘备那里我怎么交代呢?鲁肃急得从文官班中走了出来,他急得忘了大账上的规矩,兜到了孔明的侧背后,对他双手乱摇。 诸葛亮觉得头颈里有风,侧过头来用眼梢一窥,原来踱头在那里摇手,袍袖乱晃。孔明心想,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你不用急成这种样子,我一支箭都不需要造,人家已经给我准备好在那里,我只要去拿就可以了。 鲁肃见他不理不睬,以为他还没有发觉,所以双手越摇越急,不留神碰到了周瑜的一根雉尾上。 周瑜觉得头上的一根雉尾忽然在索索索索地抖动,回头一望,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哎哟!”鲁肃双手缩转来都来不及。心想,真是急煞人!我摇了这半天手,孔明没有觉察,倒被大都督看见了,弄得自己窘态毕露。 周瑜对鲁肃把眼睛一瞪:你这个人怎么臂膀朝外弯的?我要诸葛亮中计都不容易,你来摇手阻拦与我作对!他若军令状不立,我就不能拿掉他的脑袋,这条计策就前功尽弃了,周瑜厉声斥道:“子敬,尔失规了!”你怎么好跑到这儿来! 幸亏是鲁肃,若是旁人的话,周瑜就没有这么客气了,决不肯轻饶。 踱头无办法,只得回到文官班中站好。 这时,孔明略加思索,文不加点,一挥而就,已将军令状写好。话虽不多,但语气很重:“亮奉都督将令,督造十万雕翎。限定日期三天,到期如数交箭。倘然缺少半支,甘受军法处置。立状人,诸葛亮。” 孔明把笔一搁,拿起军令状送给周瑜:“大都督,军令状在此!” 周瑜连忙伸手去接。 孔明突然把手一缩,军令状往身后一放,“慢!” “先生怎样?” “都督,这三天之期,今日自然不在其内,当从来朝初五算起。都督以为如何?” 周瑜想,今天不算就不算,反正现在已经下午了,不见得多给你这半天时间,就能造满十万支箭了。再给你十个半天也不要紧,不在乎这半天了,我也乐得派头大点,到时杀起人来也更显得公道些。所以一口答应:“就依先生便了。”这样显得我周瑜宽容。 哪知孔明的活命往往就在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之处,在你周瑜不知不觉时,他的脑袋已从你的刀下滑掉了。孔明算准初七晚上大雾,从初五算起,刚好三天,初八早上可以交令。他方才计算的就是这个日期。周瑜不识天文,哪知其中奥妙?不料日期半天,脑袋一个! 孔明重新提起笔来,在军令状的最后,写上“建安十三年十一月初五立”。写好,搁笔,再次将军令状呈给周瑜:“大都督,军令状在此!” “拿来。”周瑜伸手来接。 孔明又是一缩,“慢!” “又怎样?” “都督,亮又想着了。目下本军师身为水军参谋,兼任长江总巡哨,而今再为造备官,一人身充三役,实是力不胜任,分身无术。放而欲将现任的参谋与总巡哨暂且辞去三天,待等十万狼牙完备,再行复职。未知都督应允否?” 周瑜暗暗好笑:你死期已在眼前,还要搭什么臭架子?任你怎样逍遥、惬意,也不过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命已归天,还想到这里复职?到时候让你到阎王手下去上任了!所以点头道:“如此甚好。” 哪里知道被诸葛亮白白舒服了三天,正好恢复一下精神、体力。否则,到借东风时身体要支持不住了。 孔明又在军令状上添上一笔:“参谋、巡哨辞去三天;初八再行复职。”写好后,第三次呈上军令状:“大都督,军令状在此!” “取来。” “慢!” 这下周瑜有点光火了:你几次三番伸出缩进,搞什么名堂!你没有胆量交出军令状,说什么大话呢!你算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啊!这军令状你到底准不准备给我了?肯给就给,不肯给拉倒,不必这样开玩笑,所以说:“先生还有什么?” “大都督,这张军令状全然无效,不足为凭。” 周瑜想,明明看你写得起劲,缘何又说是张废纸?既然无效,你又写他于什么?岂非愚弄我?故而问道:“怎说这军令状无用哪?” “无有中保。常言道,‘无保不成契’。” 不论房契、田契,哪怕一张借据,都要有人作保,签上字,画上押。否则,这契约是无效的,你去打官司,衙门里也不会来理睬的,没有中保人作证,谁知道你们当初是怎样搞的。因此,立军令状更要有个中保。 周瑜一听,此话倒是不错的。你这军令状的手续越完备,你死得越成功,我杀你越公道。只要你将此状写好,不论你请何人作保都可以,除了我以外。问道:“先生欲请何人为保?” 孔明想,若叫别人作保,一百个保人都无用,只有一个人,他作保我就可以靠着他逢凶化吉,太平无事。“以亮看来,非鲁大夫作保不可。” “下官不保!”鲁肃听见孔明叫他作保,跳了起来。心想,你活得不耐烦,那就你一个人去死吧,别来拖人下水了!你有本事说三天之内能造十万支箭,我可没有这个本事来作保。如果做了保人,将来你死之后,刘备要来找我算帐的,以为我与都督串通一气,一个想毒计,一个做中保,一搭一档,诱逼诸葛亮就范,将其害死。到那时,我浑身是口也辩白不清了。 周瑜想,鲁肃是个老实头,叫他作保我们双方都放心。说道:“子敬,尔来作保。” 鲁肃急了,心想,一个要杀人,一个去送死,做这种保人要轧扁头的:“啊呀都督,下官无能,都督另请高明!” 周瑜见鲁肃一口回绝,不愿作保,那就算了。帐上文武多得很,便对孔明道:“先生,鲁子敬不愿作保,请先生另选旁人。” “都督,鲁大夫不愿作保,亮造箭之事便作罢论,军令状亦然作废,撕去了。”孔明说罢、拿起军令状,准备撕掉。 此时周瑜恨不得对鲁肃跪下来,恳求他作保。心想,孔明写下这军令状,我是求之不得。现在他要撕毁纸状,就好比一块肥肉到了嘴边又被人夺去,一条妙计顷刻间要化作泡影。 鲁肃听孔明这么讲,倒很高兴、心想,诸葛亮,你真聪明,把责任全部往我身上一推,你就可以一点没有事情了,刚刚的说话统统作废。大都督又上了你的当了。打了半天雷,一滴雨都没有下,最后满天乌云一散而光。好,成人之美,救人之命,这等善事我倒很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因此,鲁肃斩钉截铁地说:“下官就是不保!” 周瑜想,你倒乘机搭架子,越来越神气了!存心想搞掉我这条计啊?大都督知道鲁肃的脾气,跟他好好商量他不肯听的,只有用硬功。周瑜楞眉暴目,指着鲁肃威吓到:“子敬,你倒是保也不保?!”意思是:你不作保,别怪我周瑜要拉破面皮了! “喏!”鲁肃蜡烛脾气,见周瑜真的发怒,只得答应,抖抖索索从文官班中跨出来,对两旁文武道:“众位先生,列位将军:军师要下官作保,下官再三拒绝;都督要下官作保,下官一再推却。如今都督定要我保,下官实是没法!”言下之意,我替孔明作保,你们大家要做做我的保人,证明我不是和都督串通的,而是被迫无奈。鲁肃说罢,又定到孔明面前:“军师,下官保虽保,然而一概不管。”我这保人是挂挂名的,不担肩膀的。 孔明想,只怕你不答应,答应了就不怕你不负责。孔明将军令状往虎案上一铺,对鲁肃说,请你在纸状上画个“十”字。 “是是是!”鲁肃提起笔来,对军令状上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中保人,鲁肃鲁子敬”。心想,他早已给我写好了,怪不得只要我画个“十”字。督肃就在自己的名下画了个“十”字。把笔一搁,又对孔明道:“下官一概不管的!” 孔明点点头,把手一挥:你下去吧。持鲁肃退下去之后,孔明这才把军令状呈与周瑜:“大都督,军令状在此!” 周瑜这下并不马上来接了,恐伯他又要缩回去。待到看清他确实不准备缩了,方始伸手把军令状接了过来,脑子里这根绷紧的弦也松了下来。他对孔明看看:我拿到了这张纸,就等于卡住了你的头颈,你要逃也逃不掉了。周瑜只觉得自己浑身舒坦,一声冷笑,把军今状折好,放在身边。 今天周瑜把这张军令状当作宝贝,藏在身上。等到初八拿出来时,成了一张废纸。当它便纸又罪过,因为上面有字,一点用处都没有。 都督把放在虎案上的令箭交给诸葛亮:“先生,将令在此。” 孔明接过令箭,擎在手中,问周瑜道:“请问都督,此间共有多少箭匠?” 鲁肃一听,啊呀,你这个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既然不知道这里有多少箭匠:应当首先就要向都督问清这一点,然后根据人数来计算门期。箭匠多,日期短;箭匠少,日期长、并非三天一定造不出十万支箭,如果有五百个箭匠就可以办到了。现在你先写好了军令状,再问有多少箭匠,即使箭匠很多,周瑜也不会多给你了。你这不是快要淹死了再问人家河水有多深,还来得及吗?周瑜答道:“共有五十箭匠,可够么?” 鲁肃想,五十个箭匠够是够的,但是要一个月。 孔明暗想,别说五十个,哪怕五个,甚至一个都没有,我照样三天能交出十万支箭来。所以答道:“有五十箭匠?足够,尼够,尽足够矣!” 孔明是存心讽刺他。五十箭匠太多了!周瑜信以为真,心想:早知如此,我应该说二十五个的──他还想杀半价呢,真黑心! 诸葛亮站起身来:“亮告退了。” “先生请便。” 孔明摇摇摆摆踱下帐去。 周瑜望着他的背影,想道,哼,三天之后,看你还有这样轻松不!周郎得意万分,扬声大笑:“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正是:却缘自己一智短,还遣他人万箭忙。 未知孔明如何造箭,能否按期交出,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回 布疑阵督造狼牙 乞救兵交托锦囊 诸葛亮一走,周瑜便吩咐退帐,众文武向外散去。都督步入寝帐,鲁肃跟了进来,开口便问:“都督,你缘何又要杀害孔明?” 周瑜面带喜色,说:“并非本督杀他,此乃诸葛亮自取其祸。” “此话怎讲?下官不明。” “倘然他以一月为期,本督如何能够斩他?”三天为期是诸葛亮自己讲的,又不是我规定的。 其实,这是周瑜的一句风凉话,用来骗骗鲁肃这个老实人。周瑜准备孔明讲要三十天的,哪怕四十天,他也不会来限定你的。并不怕你孔明期限长,周瑜可以在箭料上做手脚,或者不及时拨到,使你停工待料;或者一下子全部运到,使你无法工作;再狠一点的,就是少拨箭料,把八万当十万给你,最后你箭料不够,他还要倒打一耙,说你克扣箭料,又是贻误军务,两罪俱罚。你一个脑袋都不够他杀!总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办法有的是。现在,诸葛亮自己说三天,那末,周瑜乐得讲现成话了。 鲁肃信以为真。心想,的确是诸葛亮自己找死,还硬拉我做他的保人。我倒要去问问他呢! 踱头对周瑜把手拱拱,转身便走。到江边,用小船渡到参谋船上,对船舱里一看,一桌酒菜放在那里,孔明一个人在自斟自酌。鲁肃想,好快活!死到临头,还有胃口喝酒! 孔明喝酒是有道理的,因为长江初次交战,一仗大获全胜,回来后周瑜赖掉他一桌贺功酒。所以,孔明此番要乘机吃它回来。而且不是吃一桌,总共要吃五桌呢:初四一桌,初五一桌,初六一桌,初七的一桌与鲁肃一起吃到赤壁山前,初八回来再吃贺功酒。另外,现在参谋、巡哨职务已经辞去,正所谓“无官一身轻”,只管腾出身子定定心心来喝酒,这是难得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鲁肃在暗想,大概诸葛亮知道自己反正要死了,索性痛痛快快吃一通。这名谓“吃饱死”,免得死了做饿鬼。鲁肃跨进舱来,把手一拱道:“军师,下官有礼了。” “大夫请坐。”孔明命手下添上一副盅筷,“大夫请用酒。” “下官滴酒难咽。” “此乃何故?” 鲁肃想,还要问我为何,你自己的一本帐还不好好算算,你倒放心吃酒,一点不担心思,我心里却不好受!因此,问道:“军师,都督命你督造十万狼牙,你为何说三天便能完备?” “哦!这三天之期,又非本军师所讲。” 鲁肃想,你这个人说了话还想抵赖!踱头发鲠了:“那末,难道下官讲的不成?” “本是足下所讲。” “喔唷!嚯……”你反咬一口了。如此说来,你将被杀是我鲁肃身上所起原因?如此,到时候我要偿你的命罗!鲁肃马上辩白道:“下官何曾发过一言啊?” “大夫虽未说话,然而手势比试过否?” “比过的。”我是老老实实的,有一说一。 “这就是了。大夫向我比划三个指头,这岂不是说三天么?” “啊呀军师,你弄错的了!下官还有一个手指横在那三个指上,你可看得否?” “这倒未曾留意。” “哎呀!”本以为他未看见我做手势,不料他看到的,却又误解了我的意思。 “莫非军师并不熟知这造箭之道么?” “是啊!本军师潜心于治国安邦、用兵布阵之大事,哪里顾得了这许多细枝末节?” “既然如此,你为何应承督造狼牙呢?” “都督将令,岂能违抗?违者立斩。” 鲁肃想,这倒也是的。但是现在时间实在短,那怎么办呢?所以他呆顿顿地坐在那里,滴酒不沾,挤命在动脑筋。突然,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军师,下官倒有一计在此。” 孔明听了,哦?你居然也会用计?反正我的计早已想好;现在倒要听听你是什么计,比比谁的计好。因此问道:“大夫,有何妙计?” “下官看来,只有一个‘借’字。” “哦,借什么?” “借箭哪。” 哎哟,孔明想,谁说你是踱头?想出来的计,倒与我的一样。如此看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这老实人,与我交了朋友之后,也变得聪明得多了。今日,我们两人竟不谋而合。但不知你准备如何借法?故而,又问道:“大夫,怎样借箭?” “下官算来,军师三天之中可造一万狼牙,还差九万,待下官瞒过都督,向水、陆、粮三座营中各借三万。这样,便可凑足十万,军师拿去交令。你看如何?”燃眉之急,且顾眼前,先用这十万支箭去交差,把军令状拿回来,保住了脑袋再讲。只要不死,今后的日子长着呢,今天造一些,明天造一些,可以“分期付箭”,慢慢地还清便了。 孔明听完,原来如此。此计虽能救一时之急,却不是上策。我是去向敌人借,而且借了不用还;你专门吃自己人、还要分期还债。这两种借法不可相提并论。再说,瓶口扎得紧,人口塞不牢,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周瑜发觉,我不死也要死了。对鲁肃说:“大夫,如此偷天换日,若被周郎知晓,亮罪上加罪,杀之再杀,连大夫也有危险。” “这个……”鲁肃想,这倒确实,我这个办法是门角落里解溲──耐度天亮。再一动脑筋,有了:“军师,下官又有一计在此。” 孔明想,倒看你不出,一计不成又来一计?计虽蹩脚,多倒很多。反正闲着无事,不妨听你讲讲,解解闷。说道:“请教了。” “今晚三更时分,下官备好一叶扁舟,军帅逃回樊口山去吧。”这个办法是一劳永逸的。大都督处心积虑地要杀你,留在此地总是危险,我也吃不消,还是让你逃回刘备那里去算了。 孔明想,倒又被你猜到一半。逃,我是要逃回去的,但日子尚早。待到本月二十,甲子日,你就是拿了绳子也拴我不住了,现在我倘然一逃,这些天来,岂非变成了白白操心,刘皇叔的三分天下就落空了。所以说道:“大夫,大丈夫来得清,去得明。亮到江东来时,大夫代表吴侯到江夏相请;刘皇叔带了文武官员相送。若要本军师回转樊口山,也非要都督相送不可。” 鲁肃想,那你永远没有回去的日子了,都督怎么会送你呢?他要末一直送你到“来的路上”去。 哪知孔明说到做到,他回去时,周瑜不但相送,而且送了好长一段路呢。诸葛亮借了东风之后,乘上赵子龙的小船溜之大吉。周瑜派丁奉、徐盛在后追赶,孔明就把他们当作是来送行的。 鲁肃想,我好不容易想到两条计,你一条都不用。你既不懂造箭之道,又不听我好心劝解,那末,你打算怎么样?“那末军师,这十万狼牙从何而来?” 孔明对鲁肃看看:你真是个厚道之人,对朋友赤胆忠心。我接了此今之后,你一直在为我担心、着急,虽然你我各事其主,这种朋友轧得不吃亏。现在离借箭的日期还有三天,不要把你急坏了,我倒心里不舍得。但是我的计策又不能对你明说,这是要绝对保密的。稍一疏虞,你鲁肃没有坏心,难保周瑜不杀人,我的脑袋危险。而且,我现在讲给你听,你也不会相信,这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那末,让我来与你谈谈闲文野趣,把你的注意力分散分散,免得你独自钻进这造十万支箭的牛角尖中去。所以,与鲁肃说道:“大夫,你可知晓弓箭乃是何人所创?” 鲁肃一听,佩服,佩服!总共只有三天好活了,要紧说话都不讲,却还有心思谈什么山海经!我与你真是一个在火里、一个在水里,谈不到一起。所以,他只是淡谈地回答道:“下官才疏学浅,此事不知。” “那末,你且听了。”孔明就对鲁肃说:上古黄帝时代,蜀中峨眉山上出了一只异兽,其形似猿,身材有人那么高大,鼻孔中有两条与龙一样的长须,故称为“龙猿”。据说,只要它狂叫三声,附近一带所有的野兽,都会吓得爬到它面前,俯首贴耳,只好任他选来充饥。后来,这畜生下山来吃人了,当地居民深受其害,惊恐万状。幸得黄帝手下的主将叫凤侯,他得悉此事之后,便带领各族酋长到峨眉山围歼这只“龙猿”。但是,把它包围之后,无法近它之身,枪刺不到,刀劈不着。凤侯就想到,狼的牙齿有毒,便把狼牙装在细竹竿上,攀上竹弓射去。因为狼牙有毒,射中之后伤口溃烂。畜生不懂,挤命抓搔伤口,越抓越烂,不久,这“龙猿”就烂死了。后来,人们就把这种猎兽的武器用于战争。几经改进,成了现在这样的弓箭。虽则箭镞早已都用钢铁打成了,但后人为了纪念凤侯,因此,仍旧把箭称为狼牙──这便是狼牙的来历。 鲁肃想,这种古里古董的事情你都知道,虽然能把弓箭的来历讲得头头是道,却是不懂得狼牙如何造法,这有什么用呢?“足见军师博古通今,下官佩服。然而如今十万狼牙从何而来?” 孔明想,你记性真好,就是忘不了这十万支箭。眼前我刚讲完这个故事,你马上又问它了。只得安慰他:“请大夫放心便了,亮自有道理。” “军师虽则神通广大,然而三天之内怎能造就十万狼牙,倒不如让下官与你同去恳求都督,请他宽限数天。军师看来怎样?” 孔明摇摇头说:“军令状已立,不可更改。大丈大言出如山,岂可出尔反尔?况且都督与我有隙,屡屡害我性命,此番他得此良机,怎肯将我放过?倘若前去恳求,反要被他奚落一场。常言道,士可杀而不可辱,与其低三下四苦苦哀求,不如仰天大笑,引颈受戮。再则,纵然都督宽限数日,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的。” “那末,可要今宵立即动工?” “越发多此一举。一夜之间能造多少狼牙?大丈夫光明磊落,说定从来朝算起,今宵决不偷偷开工,事已至此,何必忙在一时?明日赶早些就是了。” “既然如此,下官告退了。” 鲁肃摆渡上岸,到都角拚见周瑜:“都督,下官来了。” “子敬,适才你往哪里去的?” “军师船上。” “讲些什么?” “下官问他为何要说三天为期,他说乃是下官所讲。” “你当时可曾发过一言啊?” “下官虽未说话,然而向他比了三个手指。” 周瑜说,你看,你好心指点于他,他现在反咬你一口,这种明友岂能交结! “后来怎样?” 鲁肃想,后来我想了两条计,他都没有采纳。这一点我不能告诉你了。虽则我是心直口快,毕竟不是傻瓜。所以,鲁肃顿了一顿,反问道:“都督,你可知晓,弓箭乃是何人所创?” 周瑜想,这个问题倒是个冷门,我也不知道。回答说:“本督不知。” “你且听了,箭乃是凤侯所创……”如此这般,把孔明讲的故事贩卖了一遍。 “莫非诸葛亮讲与你听的?” “正是军师所讲。” 周瑜想,诸葛亮这个人,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晓得。就因为他的本事太大了,所以我要趁早除掉他。问道:“你们还讲了些什么?” “下官请他前来恳求都督宽限数日,并叫他今宵开工。” “他便怎样?” “他说,军令状已立,不可更改,早开工一宵也无济于事。” 周瑜想,诸葛亮聪明的,知道我不会宽限日期的,所以免开尊口,不来讨这个没趣。周瑜把军令状拿出来看看:哼哼!这只老虎已经跌进了我的陷阱,三天时间快得很,只等初八早上拿他的头了。 周瑜在这里自得其乐。孔明在船上自斟自酌。忽然,船上人王四走了进来,对孔明说,江边来了一群人,要见你军师。孔明放下盅筷,执了羽扇来到船头。只听得岸上一片“军师!军师!”叫唤之声,抬头一看,江边上站着几十个人,便问:“尔等何许人?” 岸上一个为首者答道:“军师,咱们是箭匠。” “哦。共有多少?” “一共五十一个。五十个箭匠,加上我一个作头。” “到来何事?” “听说你军师立了军令状,三天之内要造十万条箭,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 “军师啊,不行的!十万支箭起码要造一个月。现在相差二十七天,怎么来得及?军师,要不要到都督那里去恳求恳求放宽些日子吧!” “军令状上写得明白,不可更改。” “那末今天晚上就开工吧。” “不必费心了。列位明日清早。” 箭匠们见孔明劝说不动,那末就明天来吧,“军师,那末明天早上见了。” 箭匠们走后,孔明回到舱中坐定。心想,周瑜呀,你身为都督,还不如这班箭匠讲道理。既然这班箭匠心地不错,那我倒要赏赏他们,请他们吃两桌酒。 孔明自斟自饮,直至二更时分,虽然未醉,也有几分酒意。诸葛亮出山以来,还从未这样痛快地喝过酒,一直提防酒后失事。现在站起身来,脚步有些高低,摇摇晃晃走出船舱,到船头上站定。王四担心孔明吃了酒一时想不通,去投江自尽,所以跟在后面。孔明想,你放心,你就是推了我的头,我脚也不会下去的。周瑜想方设法要杀我,我何必自寻短见!我是出来看看天文。虽然我已算准大雾是在初七晚上,但是事关重大,还要复看一番。 抬头一看,只见繁星满天,十一月里星斗这样密,是不正常的预兆。同时感到天气很闷,呼吸不畅……看了一番,认定初七晚上必有大雾,到三更时分,方才进内舱安寝。睡得这么迟,明天起床还早得了吗? 一宵已过,今日初五,是造箭的第一天。 天色微明,箭匠们就全部来到江边。见军师船上王四在擦洗船板。作头认得王四,便叫道:“王四兄弟,军师起来了没有?” 王四停下拖把,答道:“早呢。军师三更天刚睡,现在正在好睡的时候,你们不要在这里吵闹,回去睡一觉再来。” “哎呀兄弟,今天是初五了,要开工造箭了!你快去叫醒军师,请他起来。” “那末,我去试试看。” 王四走进船舱,过了一会儿回出来,对着箭匠们双手乱摇:“不行不行。我去推推他,他对我摇摇手。你们要知道军师的脾气,他摇摇手已经是火得不得了了。你们还是等一下来吧。” 箭匠们一听都发呆了,一共只有三天时间,他还要睡懒觉!大家一商量,说,那末我们先去生炉子、搬箭料,准备工具,等我们这些事情做好,大约军师总可能起来了。于是,五十一个人到西山江边造箭厂里,做起准备工作来,摩拳擦掌,只等诸葛亮来指挥造箭。忽听一声痰嗽,大家以为军师来了。回头一看,原来是鲁大夫。 “一世不做保,到死无烦恼。”鲁肃做了个保人,心事重重,晚上睡不好觉,头放下去,脚跷起来。天一亮,马上起身,直奔箭厂。听得里面有声音,心想,孔明一定已在指挥造箭了:探头进去一看,只见工匠,没有诸葛亮的人影。鲁肃转身就跑,赶到孔明船上一问,才知诸葛亮还在睡觉。踱头奔到舱里,把孔明一把拖了起来。 军师睁开眼睛,看见鲁肃,招呼道:“大夫好早。” “太阳当顶了!”三天只剩下两天半了。 “可曾用过早点否?” “要吃午饭了!” 军师梳洗已毕。鲁肃拖了他就上岸,直至箭厂。 箭匠们一齐出来迎接:“军师!军师……” 孔明对他们看了看,问道:“尔等何许样人?” “咦,我们是箭匠呀,怎么你睡了一晚已忘记啦?” “是箭匠么?在此则甚?” “造箭呀,不见得来玩的罗!” “且慢。” “军师,不能慢了,太阳已经当顶,半天时间就要过去了。” “箭匠们,据本军师所知,你们有个规矩,未曾开工之前,先要饮酒一席,可是么?” “是的。这桌酒叫开工酒。” “可曾用过?” “军师,实不相瞒,如果有三十天时间,那末,这桌酒你不给咱们吃的话,咱们嘴上不说,心里也要嘀咕的。现在总共三天,只剩下两天半了,哪里还有心思喝开工酒!所以咱们自愿把它免了,宁可造好了箭多喝一点的。” “嗳!不然。常言道:‘无理不可兴,有理不可灭。’既然有此成规,岂能因我而废?” “军师,喝了酒更加来不及了。” 诸葛亮说,这是两回事,来不及归来不及,喝酒归喝酒,不能混为一谈的。 鲁肃气得连连摇头。心想,你诸葛亮既然不熟悉造箭的事情,怎么这套臭规矩你又这般清楚呢?简直与自己作对。便说道:“军师,免了吧。” “嗳,大夫!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对着作头讲:“快去端酒席来!” 作头想,咱们为造这十万支箭都心急火燎,既然他一定要咱们吃,看来不吃开不了工,还是快点吃了,早点动手吧。“那……这酒席上哪儿去端呀?” “粮营之上。” “端多少?” “十人一桌,共计五桌,你只得在旁的桌上多添一个座位了。” 无多片刻,五桌酒领来,大家坐下来吃。但是毕竟心中不安,吃着有点鲠喉咙。所以大家闷声不响。 孔明见他们声音都没有,说:“你们这样吃闷酒要吃坏身体的,你们会不会搳拳啊?” 众人都说:“会的。” “那末来呀!” 起初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敢搳拳。后来一想,你叫我们搳,那就搳吧。顿时间“五啊!”对啊!“一片喧闹。 鲁肃一看,“喔唷,嚯……”气得胡须乱甩。责问孔明道:“军师,造箭只有三天,还要饮什么开工酒?” 孔明想,你在这里吹胡子瞪眼睛,人家吃了下去也要呕出来的。所以,一把拖住他的袍袖,道:“大夫,船上请。” “做什么?” “你我二人对饮几杯。” “下官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孔明不由分说,拉了鲁肃就走。 到船上,鲁肃一看,又是一桌酒菜摆好在那里了,两副盅筷。两人坐定之后,孔明给两只酒盅里筛好酒,“大夫用酒。” 鲁肃端起酒盅,喷香的酒气直冲鼻孔,真是好酒。正要想喝,忽又放了下来:“唉!军师,十万狼牙从何而来哟!” “饮酒只管饮酒,不必多言。” “吃闷酒么?” “正是。” “闷酒下官吃不下的。” “吃不下者,请便。” “是是是。” 鲁肃想,我根本不想吃酒,都是你硬把我拖来的。他把酒盅一放,站起身来,离舟登岸。在岸上兜了几个圈子,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仍往箭厂而来。 到箭厂里,鲁肃把这班箭匠训了一顿:你们倒吃得下酒,人家脑袋要落地的!箭匠们本则吃得差不多了,被你这么一搅,就此吵散场。大家立起来时,脚步都在摇晃了。 五十一人到江边来见军师。孔明到船头上一看,箭匠们都吃好了。便问:“尔等到此何事?” 作头答道:“军师,开工酒已吃好了,要不要动工吧。多造一支箭,你可以少一份罪名。” 孔明说,你们吃得这么饱,哪能马上干活?要积食的!应当去活动活动,消化消化。 箭匠们遵命,大家都去活动。待到肚子里的东西活动下去,太阳也下去了。再到江边请出军师,说,我们已经消化好了,要不要开夜工吧? 孔明说,开夜工伤眼睛的,吃你们这碗饭的,全靠这双眼睛,不可儿戏。你们还是明天再来吧。 “那末军师,明天见。” 诸葛亮也仍是老规矩:喝到二更天,出来看一会儿天文,到三更睡觉。 鲁肃从箭厂出来后,来到都督寝帐,见过周瑜。 公瑾问道:“孔明造箭怎样了?” 鲁肃无精打采地回答道:“半支未造,吃了一顿开工酒。” 周瑜想,总共三天时间,还吃开工酒,真是好大的胃口!诸葛亮在动什么脑筋?大概孔明认为造箭是极容易的事情,象削筷子一样便当,所以他很定心。我就希望他这么懈怠,三天之后叫他脑袋搬家。但只怕孔明诡计多端,又在耍什么花招。几次三番被他从刀下溜掉。因此问鲁肃:“孔明在做什么?” “也在饮酒。” 周瑜听说诸葛亮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行动,放心了。今天一天已经过去,还剩两天时间了。对鲁肃看看:你不必着急,有孔明亲笔的军令状在此,如果刘备要找你算帐,可给他看这笔据。 一宵已过,今天初六。 太阳未出,箭匠们又来到了江边。问王四,军师可曾起床。王四说,与昨天一样,还在梦乡。箭匠们回到箭厂里,生好炉子,作好难备,等候军师到来。 诸葛亮未来,鲁肃先到。踱头见孔明不在箭厂,马上赶到船上把他拖起来。拖到箭厂,太阳已快当顶。一天半过去了。 箭匠们见孔明与鲁肃到来,连忙上前迎接:“军师!军师……” “尔等莫非是箭匠?”孔明佯问。 “哎呀军师,怎么你老是好象没有睡醒似的,跟你打过了好几次交道了,还记不清?我们正是箭匠啊!现在一天半都过去了,还要不要造箭啊?!” 箭匠们发觉诸葛亮好象并不急于造箭,所以也不象昨天那么起劲了。 孔明说:“慢。我听说还有一顿酒可以吃呢。” 你孔明说得出,他们倒也和得上:“是的,还有一席完工酒。” “可曾用过?” 这下箭匠们不敢接口了,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箭未造一支,先吃完工酒,大约军师不懂,说道:“军师,你可知道什么叫完工酒?” 孔明想,反正这几天吃饱了饭没有事做,与他们打打趣,消遣消遣。因此装做不知,说道:“请教。” “所谓完工酒,是要等到十万支箭造好,你到都督那里把令交掉,我们也为造箭出了一身汗。这时,大家来吃一顿酒,犒劳犒劳我们,让大家消除身上的疲乏,这才叫完工洒。现在一支箭都没有造,工都没有开,怎么吃完工酒呢?” 孔明笑笑说,我现在要打破成规,变革一下,把完工酒提前吃掉,吃畅了再干活,这样就死心塌地了,免得在干活时,总是对着这顿酒牵肠挂肚,干活也三心两意,那样做出来的活也不会好的。 “军师,这怎么可以呢?” “我是造备官,理当听从于我。” “这……” 旁边几个箭匠对作头眨眨眼睛歪歪嘴:吃吧吃吧,反正弄不好了,三天要造十万支箭,我们没有这个本事。皇帝不急,急煞太监。有什么用呢?作头也有数了,问道:“那末还是五桌酒?” “正是。” 作头马上又到粮营上去领了五桌酒来。酒放好,人坐定。昨日吃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今天反正横竖横了,“五啊!”“对啊!”吃得十分热闹。 鲁肃看得眼珠发定,无话可说。因为孔明在场,又是他请客,故而不便过分干扰。心想,你在找死!昨日开工酒,今日完工酒,简直在胡闹! 孔明为了防止鲁肃在边上指手划脚,又把他拉到船上。舱中第三桌酒又摆好了,两副盅筷。两人刚刚坐定,鲁肃一提造箭之事,马上就被孔明阻止,踱头放下酒盅就跑。到箭厂里,把完工酒吵散场,然后去见周瑜。 箭匠们到江边见孔明。军师叫他们去消化消化。消化到太阳落山,再来见先生。孔明说,开夜工伤眼睛的,明天再来。“好,明天见。”第二天就此过去。 鲁肃见了周瑜,不待周瑜问,就说,今天更好了,半支箭未造,完工酒倒已经吃过了,这是孔明的新发明。 周瑜明白,诸葛亮本来不懂造箭之事,后来鲁肃同他讲了之后,他知道三天之中无论如何造不出十万支箭,所以破罐子破摔,干脆不造,听天由命。昨日开工酒,今天完工酒,不知明天吃什么酒。大概他在想在临死之前做些善事,结些人缘,死了之后,这班箭匠不会忘记他,逢时过节祭奠鬼神时,可以给他放一副盅筷。那就尽他去吃吧!我花几桌酒换他孔明的头,总是合算的。反正只剩下明天一天了。 周瑜真开心。鲁肃太可怜!他吃不香,睡不安,就好象立下军令状的不是孔明,而是他。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好好地睡觉了,此时实在疲乏得很,所以今天一躺到床上就进入了梦乡。但是他毕竟满腹心事,睡到后半夜,突然会自己惊醒过来。鲁肃以为天快亮了,跳起身来,提着袍角匆匆出帐。到营前一看,营墙上仍然标灯最亮,天上星飞了浮这才明白离天亮还早着呢。他叹了一口气:唉!这两天被十万支箭弄得神魂颠倒,连时间都搞不清了! 一支巡哨队从营前经过,看见鲁大夫站在那里,连忙招呼道:“鲁老!鲁老!” 鲁肃点点头,摆摆手,呆呆地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心想,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现在怎么办呢?再去睡吧,那要和诸葛亮一样,醒来太阳老高了。去见都督吧,要被他骂的:天还没有亮,你无事端端来吵醒我干什么?踱头最后一想,还是到诸葛亮那儿去吧,把他从床上叫起来,同他讲,前两天我气过了头,不曾同你多谈,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早上十万支箭交不出,大都督不会同你客气的!我与你终究是要好朋友,怎可以坐视不管?还有一天时间,我们再想想办法吧! 鲁肃打定主意,直往江边而来。好在是乱世年间,战事不息,晚上同白天一样,三座大营标灯通明;江上巡哨船、摆渡船不断。鲁肃跳上一条小船,渡到孔明船上。探头向舱里一看,只见桌子上点着-盏蜡台火,蜡烛头已经很长,无人去剪,绿莹莹的火苗象鬼火一样摇曳不定。孔明坐在桌旁,头上纶巾歪,身上鹤氅斜,眉头打着结,眼神定央央,左手握着拳头在敲自己的脑壳,右手执着羽扇一动也不动。鲁肃一看,哼哼,诸葛亮,你也有今朝这么一天的啊!前两天开工酒、完工酒,闹得何等有趣啊!今天急得一夜未睡,一副死相。敲脑袋又有什么用?敲碎也无计于事!今天我倒要来陪你吃酒了,看你还吃得下吗? 踱头实在受足了气,一股鲠劲涌上来,出出气! 不料你又上了诸葛亮的当了,孔明一世也不会有这样的日子的,你道他一夜未睡,恰恰他已经睡醒了。昨天晚上他没有吃酒,天刚擦黑就到床上,睡到现在足足有八小时以上,尽够了。 孔明起床之后,坐在这里动脑筋。心想,三天之中两天半是空闲的,只有初七晚上有事。我吃两天酒的目的,赏赏箭匠是其次的,主要是蒙骗一下周瑜,使他不防,我才能过江借箭。这就叫做故布疑阵。不过,借箭需要很多东西,这是要靠鲁肃帮忙解决的,所以我非要他做保人不可。不知今天踱头什么时候来?孔明正在思量,忽听窗外一阵划水之声,接着,船身微微晃动。孔明知道有人上船来了。抬头对外面一看,船头上标灯光亮,看得清楚,来者纱帽红袍,正是鲁大夫。孔明想,他今天为何来得这么早?这倒巧极了。不过,这两天踱头对我有气,现在见我这样自在快活,他不肯帮我这个忙的。一定要装出一副足以叫他同情的苦相,用哀功来打动他。所以,孔明马上将纶巾一偏,鹤氅一拉,胡须弄弄乱,好象在这种险恶的处境下痛不欲生的样子,让鲁肃毫不迟疑地上当。果然不出所料,鲁踱头不折不扣地相信了。 鲁肃跨进舱来,对诸葛亮把手一拱:“军师,你今日好早啊!”意思是,为什么急得一夜不睡啊? 孔明有气无力地应道:“大夫好早。” “下官来陪伴军师饮酒了。”前几天你叫我吃,我吃不下,今天我主动来陪你吃,看你可吃得下! 孔明想,我的胃口着实比你好呢!今天晚上跟你喝一个通宵,怎么样?只怕到时你又要逃席了。现在你算来讥笑我,幸灾乐祸来出出气?我一会儿就叫你笑不出而哭。先生一声苦笑:“嘿嘿!大夫还要来取笑本军师!” “谁来取笑于你?谁来取笑你啊?”你本领大得不得了,还有谁敢来取笑你呢! “大夫,何必如此?明日早晨,你我朋友便要阴隔阳阻,永不相会了!”孔明说到这里,好象眼泪就要淌下来了。 鲁肃老实人,心地善良。听到孔明这几句悲伤的话,又看到他这副可怜的模样,心中一阵难过,悔不该说出刚才的挖苦话来。心想,别人哪怕是冤家,也是人死一笔勾,我与他毕竟是知己好友,现在他黄泉路近,不久人世了,我怎么还可以记着这一点小事,这样讥讽他呢?我把他请到江东来,帮我们一同破曹,想不到他竟会落得如此下场,好不悲惨!鲁肃想到这里,心一软,鼻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对着孔明说:“军师,都是你不好哟……”谁叫你夸下海口,三天能造十万箭的呀! 孔明一看,踱头果真哭了,而且还很伤心,便道:“总要大夫相救!” 鲁肃想,我早已有言在先:保人虽做,责任不负。何况你自己都一筹莫展,叫我有什么办法呢?所以说:“下官如何救得?” “恳请大夫与亮备齐几件东西。” “军师放心,下官俱已齐备了。” 孔明倒一楞:我还没有讲,你怎么都办好了呢?因而问:“大夫备些什么?” “备的被、褥、衾、枕,还有一口大大的上好棺材。” “嗳!亮要活命的东西。” 鲁肃想,活命的东西除了箭还有什么呢?“十万狼牙,下官哪里去备?” 孔明从袖中取出一封锦囊,交与鲁肃,道:“付尔锦囊一封,一切照此办妥。” 鲁肃接过来一看,象信那么一封。心想,久闻孔明发令专用锦囊,神机妙算都在其中。原来就是这样的东西。鲁肃指着锦囊问道:“这锦囊里面能有十万狼牙么?” “只要大夫按锦囊之上所写尽行备齐,纵然没有十万狼牙,亮死亦无怨。” 鲁肃想,那好吧,我一定给你统统办到,一只钉、一根针都不会少。站起身来:“那末下官告退了。” “且慢!” “怎样?” “在周郎面前千万不可泄露丝毫!否则本军师断难活命了!”以前我每次这样叮嘱你,你总是当面答应得很好,回去全部忘记。这次你如果再去讲给周瑜听,我真的要死在你的手中了。 鲁肃想,这倒的确是我不好。因为第一次你这样嘱咐我之后,我没有记牢,回去讲给大都督听了,结果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情。所以我就大意了,认为讲讲也不要紧的,你无非是吓吓我而已。不料这次真的闯出大祸来了,如果不是我去多说多话,大都督也不会想出这条掘坑逮虎之计来害你性命。有了这次经验教训,我再也不会去同都督讲了。尤其现在军令状已立在那里,这不是闹着玩的!所以向孔明保证道:“军师放心,下官一定在都督面前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孔明想,说虽然这么说,我却还有点不放心,倒要吓你一吓:“大夫倘若言而无信,在周郎面前泄露天机,害死了本军师,慢说刘、关、张弟兄决不与你甘休,便是亮在冥冥之中,也要来找你鲁子敬索命的!” “喔唷!”不要讲得汗毛凛凛的,“是是是,下官谨记在心,告退了。” “且慢!” “还有何事?” “你看,天色启明了。” 鲁肃一看,果然窗纸发白了,一线白光透进窗来。谈谈说说,不觉半夜过去了。 “是啊,天色微明了。” “今日便是初七。请大夫晚上到此陪伴本军师一宵。” 鲁肃想,这当然罗,你不叫我来,我也要来的。别人是等人死了之后再陪夜,你现在是人还未死先陪起来。这样更好,因为死人是不知道的,而活人还可以作一次最后的彻夜长谈。 鲁大夫拿了锦囊,辞别孔明上岸。到僻静之处,四顾无人,这才把锦囊拆开观看。从头至尾看完,不觉大失所望。心想,我以为锦囊之中藏着绝妙的计策,却原来都是些破烂的东西。备齐这些东西,能有十万支箭? 那末,锦囊上写些什么呢?原来是:二十条旧船,五百名老军,两大堆烂稻草,破锣破鼓和七高八低的石块若干,十四条长索,一百四十个铃档,一根三尺长的竹竿,要打通竹节,还有挂线、格盘。 鲁肃想,要这些东西派什么用场呢?是不是诸葛亮会变戏法,要把这些破旧货色变出十万支箭来?不去管它,反正照办就是了。这些东西中,别的办起来都方便的,就是两样比较困难:二十条旧船,五百名老军。此地江边的船只有的是,别说二十条,就是两百条都有。但是没有都督的将令不能擅自动用;五百军士,没有令箭也不能调。鲁肃想,你孔明只交了我一个朋友,人手太少,力量不够。这里还有没有谁和你比较知交一些的呢?喔,有的,粮营上的黄盖,与你是忘年之交,十分莫逆。你俩在南徐迎宾馆里一见如故。倒不如请黄老头帮帮忙吧。鲁肃把锦囊往袖中一塞,匆匆奔到西山粮营。 黄盖把他接到里面坐定,问道:“大夫到此。有何贵干?” “请问老将军,你看都督本领如何?” 黄盖想,怎么一大清早就到这里问我这一句话?不懂他什么用意。答道:“都督乃是小辈英雄,智广才高。” “那末孔明先生才学怎样?” 黄盖更加不懂鲁大夫的意思了。心想,怎么鲁大夫平白无故地问我这些事情?老实说,这种话只有在饭后茶余、闲暇无事之时,坐在一起说说长、道道短,消磨消磨时间。现在天刚亮,才起身,哪有这样的兴味说这些?不过,诸葛亮的才学不是明摆着的吗!何用问我?“诸葛军师乃天下奇才,古今少有。” “你与孔明可是至交?” “军师诚意待人,谦恭有礼,老夫与他十分知己。喏,这座大营便是军师指教安排的。” 鲁肃为什么要兜这么个圈子呢?踱头虽然老实,毕竟是有头脑的,知道这桩事情关系重大,不敢贸然开口,先要摸清了底细,才肯讲明真情。现在听黄盖这样讲,鲁肃想,不要紧了,“老将军,你可知晓,孔明军师要死了。” “啊?!”年纪轻轻,二十七岁已经要死啦?“不知军师患何病症?” “并无疾病。” “此话怎讲?” 鲁肃便把前因后果详详细细都告诉了黄老。最后说,现在军师叫我备齐一批东西,我其他都有办法搞到,唯有两样东西要请你老将军帮忙。 黄盖问:“什么东西?” “大船二十条。” “容易得很。”粮营上有的是船。而且有一批是最近刚造好的新船。 鲁肃说,新的不要,要旧的,有点破也不要紧,只要船在水上浮,不沉下去就可以了。 “这却为何?” “我也不知,乃是军师锦囊所讲。” 其实,孔明的意思是,新船也要被箭射坏的,还是旧的好。 黄盖说,旧船也多得很,不成问题。“还要什么?” “军士五百。” 黄盖说,我这里有一万军队,尽管挑选五百名年轻力壮的精兵去。 鲁肃说,不要,年轻力壮的无用,定要老弱残兵,至少五十岁以上,六十岁最好,七十岁也不错,八十岁也可以。 黄盖笑笑说,若要老军,你算是找对门路了,我粮营上最多。 怎么军队里会有那么多老军呢?因为古代当兵是没有复员的。年纪大了,家中有人的,告老回乡;单身汉,留在军队里冲锋陷阵不行,就守守营门,看看仓库,搬搬刀枪,打打更,烧烧饭……做些杂务工作。但是编制不在战斗队伍之内,属另外编制的。 黄盖问:“还有何事?” 鲁肃想,我本则只想请你帮助解决这两件事,现在既然你这么起劲,胃口这么大,那么很好,索性全部交托给你吧。他便从袖口取出锦囊,道:“还有许多东西,下官也记不清楚,全在这锦囊之上,你拿去观看就是了。” 黄盖接过锦囊,抽出来看了一遍,拍着胸脯道:“些许小事,在我啊在我。” “费心!拜托!不过,老将军,在都督跟前千万不可泄露!” 黄盖早已明白这次造箭是都督有意要杀孔明。所以点头道:“大夫放心,老夫有数了。” “物件备齐之后,就放在此西山江边。军师下午前来检点、安排。” “老夫在日中之前一定齐备。” “下官告辞了。” 黄盖送走鲁肃,随即着手按锦囊将各物件尽行备齐,送至江边。 正是:锦囊妙计藏神算,破舟老卒建奇功。 不知孔明把这些东西如何处置,又怎样交出十万狼牙,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回 运玄机西山扎船 趁浓雾曹营借箭 鲁肃离了粮寨,往陆营而来。一路走,一路在动脑筋:孔明要我陪他一夜,而且要瞒过都督,这倒实在有点难办。因为我这参谋官,无事时十分空闲,一有事情,周瑜就要来叫我的,找不到我,他就要疑心。最好是既在孔明那里,又要使都督有事也不来叫我,想一个两全之策出来。这个借口一时之间,到哪里去找呢? 鲁肃边走边想,已到都督寝帐,办法还未想出来,只得暂且放下这个念头,等一会再说。他上前见过都督,一旁坐下。 周瑜开口便问:“子敬,孔明造箭怎样了?” 鲁肃想,箭虽未造,但计已想好。不过,今日万万不能与你说实话了。只好敷衍一下:“半支未造,还在蒙头大睡。” “哦?” 周瑜想,他吃了两天酒,今日最后一天,还在睡他的安稳觉,难道他真的无计可施而坐以待毙了吗?不可能。对了,他是水军参谋、长江总巡哨,他的官船常在江面上行走,水路熟悉,而且通行无阻,不要今天晚上被他溜走了呀!到明天我要找他算帐时,人都不知到哪里去了。这样吧,反正鲁肃与他合得来,又没有什么大事,叫鲁肃到船上去,明则陪伴,实则监视孔明一个晚上。所以说:“子敬,今日晚上尔去看守孔明一宵。” 鲁肃一听,差点开心得跳起来。心想,来得正好!我正愁想不出个脱身之计好去陪他一宵,现在你叫我去看住他一夜,那真是求之不得。这下我是奉公差遣,名正言顺的了。所以连声应道:“喏喏喏!” 因为是周瑜自己叫鲁肃去监视孔明的,所以草船借箭回来,周瑜无法责怪鲁肃。倘然他说:“你为什么陪诸葛亮去借箭?”踱头就可以回答:“你叫我看住他,我忠于职守,寸步不离,一直看守到了赤壁山,这总算负责了吧!” 鲁肃心里高兴,表面上不露声色。现在踱头也学得乖了,称了他的心,恨不得马上就到孔明那里去送个回音,再到西山去看看黄盖准备的东西如何了,但为了不引起周瑜的疑心,他是一个上午始终没有离开都督的寝帐,表示自己无事缠身,无所牵挂。直到下午,才离开陆营,赶奔到西山江边去看黄盖准备的东西,并等待孔明的到来。 再说诸葛亮,等到太阳偏西,跨上船头,准备叫王四将船开往西山。 就在这时,岸上来了五十一个箭匠,看见孔明,连连招呼:“军师!军师……” 他们今天怎么来得这样迟?因为他们晓得造箭造不好了,军师也不会叫他们造箭了,只怕来得早了军师又要叫他们吃酒,实在不好意思,但是不来又不好。所以,捱到现在才来报个到,意思一下。 “军师,要不要造箭啊?” 这句话完全是空敷衍,一共只剩下半天加一夜,造与不造没啥大区别了。 孔明问道:“箭匠们,你们造箭是何日开工的?” “初五。” “今日几时了?” “初七。” “造了多少狼牙?” “一支也没有造。” “啊!初五开工,今日初七,怎说一支狼牙未造呀?!” “咦,军师你怎么又忘啦!初五吃开工酒,初六吃完工酒,所以到现在一支箭都没有造啊!” “那末今日上午呢?” “今日上午末,咱们怕你军师再叫咱们吃酒,所以没有来。” 孔明面孔一板,说,哼,你们真该死!我对造箭是外行,你们都是内家,明知三天造不了多少箭,居然还有胃口吃两天酒?而且今天上午干脆来都不来!你们自己想想,象话不象话! “哎哟!军师,你这话可比打咱们还厉害呀!军师,凭良心说,这酒是你一定要咱们吃的,又不是我们自己要吃!现在吃已吃下去,挖又挖不出来,这怎么办呢?” 孔明说,过去的事情不去说它了。不过,我让你们吃了两天酒,你们要不要拿点良心出来? “军师,你只管吩咐,你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 先生说,我没有其他要求,就是要你们造箭。现在还有半天不到一点,再加上一个晚上──今天顾不得你们伤眼睛了,要开夜工了。 “一句话。不过军师,半天一夜时间无论如何造不出十万支箭的呀!” “并非定要十万。尔等尽力而为,多造一支箭,本军师就少一份罪责,纵然本军师依然难逃一死,也怨不着尔等了。” “那好,我们一定拼命干。从现在一直干到明天早晨你交令时为止,中间停都不停,茶都不喝,省得老是解手,耽搁时间。军师,我们走了!” “且慢!” “怎么说?” 孔明说,你们造的箭,要箭头归箭头,箭杆归箭杆,不要装起来;翎毛理好后,也不要粘在箭杆上,三个部分各归各放开。 “军师,这,这不成为箭的呀!” “本军师自有道理。” “知道了。这样更加方便,少了好几道手续,可以多造不少箭呢。” 那末孔明是什么意思呢?因为考虑到从曹营上借来的箭,虽则大多数是完好无损的,但也有少量会有些损坏,需要整修、拆换。因此要备好一批新的零件。这样,就可以坏了箭头换箭头,断了箭杆换箭杆,翎毛脱落粘翎毛。等于现在的自行车行里配钢丝、换轮胎一样。 箭匠们立即赶到箭厂,马上动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明天早晨孔明借箭回来,中间歇都没有歇,那真是卖力得不得了。共造了多少呢?八千支。这是创纪录的了,本则三天只能造一万支。但这八千支都没有装配起来,而是八千套零件。 其实孔明借来的箭是超过十万的,这八千支不装配也绰绰有余。军师这样安排的主要目的并不在于此,而是为了蒙蔽周瑜。他估计到周瑜今晚很可能到箭厂里去查看。如果看见那里漆黑一团鬼都没有一个,他就要疑心,马上要查究我的动静,万一派兵把我追截回来,那就完完大结了。相反,周瑜看到箭匠们都在十分紧张地造箭,他就不会疑心,以为我临死抱佛脚,他就不会有别的花招了。 的确,周瑜晚上是想到箭厂去看看的。但跨出大营就吓了一跳,只见漫天浓雾,对面不见人影。周瑜就此吓得不敢去了。心想,反正这种天气孔明也无法逃遁,而且有鲁肃看住在那里。所以,返身回营,安心睡觉。等他一觉睡醒,孔明已借了箭满载而归了。 现在,孔明待箭匠们走了之后,就命王四把自己的大旗降下来,然后将船驶往西山江边。 鲁肃早在西山江边等候,见一只大船驶来,孔明站在船头上,便招呼道:“军师,下官在此等候好久了。” 孔明的船靠上码头、带缆、穿跳,先生离舟登岸。见五百老军已经聚集在岸边或坐或立。军师想,先要给这些老军谈谈话,给他们一点音头。边走边招呼道:“老军们!” 五百老军统统站了起来,一个个捋着胡须,应道:“军师!军师……” 孔明说,今天要辛苦你们帮帮我的忙。跟着我诸葛亮,哪怕有天大的危险,都能逢凶化吉。纵然死了,你们陪着我而死,也是合算的了。因为我还只有廿七岁,你们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当然,并不是叫你们去送死,而是说明没有一点危险。 老军们听了半天,也没有听懂他在讲些什么。 其实,孔明的话都有道理的。呆一会儿,老军们的船开到了曹操的营前时,就要想到他说的这番话了:他是大汉军师中郎将,二十七岁,年龄尚轻,总不会随随便便到曹营来寻死的。他都不怕,我们是一大把胡子的人了,还怕什么。即使跟着军师死了,也是我们的造化。否则,这些老军毫无思想淮备,到了曹营之前,大家慌乱起来,不听号令,箭就会借不成。 孔明自己只有二十七岁,到死也不过翻个一倍,五十四岁,但他非常能恰如其份地运用老军。他觉得,姜是老的辣。虽然他们年迈体弱,冲营杀敌已丧失了战斗力。但是,他们见识广、阅历深,沉着冷静,积累了一生的应付各种意料之外发生事情的经验。所以他越是在危急、困难的情况下,越是善用老军。今日借箭用老军;将来进西川,攻打白帝城,又是用老军;出祁山,空城计,还是用老军。这三次用老军是最著名的。 现在军师先叫王四把自己的那条船开到江心,调正方向,头对赤壁,梢对三江。然后叫五百老军一起行动,把从黄盖那里借的二十只旧船一分为二,排在他那条船的两侧,左右各十条,方向一致。船与船都靠紧,并用粗绳索把船头船梢上的肋木与相邻的船系紧。这样,二十一条船就固定在一起,连成一条大船相仿。孔明叫老军在每条船的两侧,船舷之上,窗洞之下,各打七个洞眼。然后把那十四根长绳索从这些打好的洞眼中穿过,七根穿左侧的十条船,七根穿右侧的十条船,十四个绳头都在孔明的舱内。最后把一百四十个铃挡系在这十四条绳索上,平均每根绳上十个铃铛。接着,叫老军把那些七高八低的石块和破锣破鼓搬到二十条旧船的船舱内,数量大致平均;孔明自己船上不摆,挂线、格盘和打通了竹节的三尺长的竹竿,都放在他的船舱里。最后,吩咐众老军把两大堆烂稻草铺在二十一条船上,从头到艄,从上到下,全部用稻草覆盖,而且要铺得厚,一层、二层、三层,堆得象山那么一座。 有人说是“草人借箭”,用干稻草扎成草人,排在船上。其实,这种说法不太合情理。试想,一个草人身上能受多少箭?而且只有外围的草人射到箭,中间的根本射不到;第二,孔明这条计是“东吴十计”中的第六条,名为“疑兵之计”。如果船上是草人,曹营上不一定射箭,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嘛,曹操可以派水军把这二十一条船包围起来,孔明反而有危险。而现在这样的草船,在浓雾中看不清楚江面上飘来的一大堆是什么东西,不敢贸然靠近它,故而只得射箭。第三,草人是用稻草扎的,比较紧,如果箭射得重,箭头、箭杆必有损坏;射得轻的,弹了出去,落入江中,势必造成好箭不牢,牢箭不好的情况。而现在这么堆铺的烂稻草,既松又软,不论箭的力量是大是小,都能受牢,而且不会损坏。力量大的,射得深些;力量小的,射得浅些。所以说“草船借箭”,而不是“草人借箭”。 一切布置停当,军师吩咐王四,将自己那条船的后艄艄尖锯掉。 王四听了一楞,说:“军师,这艄尖怎么好截去呢?” “为何锯不得?放在那里毫无用处。” “但是也不碍你的事呀!” “本军师看在眼中十分厌恶。” “锯掉了不象样的!” “不必多言,只管锯了。” 王四没办法,只得用锯子把梢尖锯了。回复军师:“梢尖锯掉了,你去看吧。” 孔明一看,说,哎呀!你的话有道理的,锯掉了果然不象样了。你再用两只钉把它钉上去。不用钉得怎么牢的,只要装装样子,不掉下来就行了。 王四说,你不是存心在消遣我吗?跟你说不能锯掉的,你不相信,偏要锯;既然锯了,也就算了,何必再要钉上去? “命尔钉上,尔就与我钉上。” “是!” 其实,孔明这样做也是备而不用。倘若无事,就当它没有布置;若有事时,两三员大将也未必有这梢尖顶用。 待到梢尖钉好,军师命老军全部上船。每只船上一队兵──二十五个,二十条船正好五百名;孔明船上不用。 军师又命王四上岸,到陆营上去拿了一面鲁肃的大旗来,卷卷好,放在自己的船舱内。 孔明回头招呼鲁肃:“大夫,请登舟。” 鲁肃看得呆脱了,不懂孔明在摆什么阵。现在听到叫他上船,他也不问问明白,糊里糊涂跟了孔明上到船上,如果知道是到赤壁山前去受箭,杀了他的头也不敢去的。 两人在铺满的烂稻草的一条一条船上,跨到了孔明的船上。走进船舱,只见舱内已经点起了蜡烛。虽然天色未晚,但大船被烂稻草裹得严严实实,舱内已很暗了。走进中舱,里面一桌酒倒又摆好在那里了。孔明招呼道:“大夫请坐。” “军师请。” 两人对面坐定,鲁肃面对三江,背向赤壁,人朝船艄方向;孔明面对赤壁,背向三江,人朝船头方向。鲁肃对桌面上一看,只见放着三只酒盅、五根筷子。踱头感到奇怪:三只酒盅应该放六根筷子,不知哪个只用一根筷子呢?莫非此人专门吃棕子,只需用一根筷。心想,待我问问先生,今天要请哪一位贵客。所以开口道:“军师,今日相请哪一位贵客?” “亮相请一位鲁大夫。” “还有何人?” “诸葛亮。” “再有呢?” “鲁踱头。” “嗳!”人家好心问你,你又开玩笑了。“军师,你我二人只消两只盅儿,这还有一只是哪一个的?” “不必多问。来来来,请用酒。” 孔明提起酒壶,给鲁肃和自己的酒盅里都满满斟上一盅,又把第三只酒盅放在旁边,筛了七成,然后把一根筷子搁在盅口上。 鲁肃想,为什么不筛满呢?喔,大约象过节祭祖宗一样,要停停筛筛的,一下子筛满了,等会儿要筛不下的。 鲁肃端起酒怀,一饮而尽。孔明马上给他筛满。只要鲁肃喝掉一点,先生就马上给他加满。 鲁肃一面吃,一面在转念头:诸葛亮搞了这么一批船,堆了这么多的烂稻草,叫了五百老军,究竟到哪里去?去干什么?当然,今天是三天之中的最后一夜,肯定是到什么地方去拿箭。大概刘备人虽穷,箭却蛮多,孔明自知来不及造十万支箭,所以干脆不造,今天弄了这批旧船到樊口山去向刘备借箭。他唯恐刘皇叔不相信有这种事情,因此把我这个一概不管的保人也带了去作证。刘备肯借的话,他就命老军装了箭回去交令;倘然不肯借,他就准备上吊自杀了。所以拉线挂挂好,格盘对对准方向,死了往西方去。想来想去只有这样的解释,想不出别的什么地方可以弄到箭。 鲁肃只顾自己呆顿顿地在动脑筋,连孔明给他斟酒也都视而不见,反正拿起来喝就是了。其实,孔明已给你斟了二、三十次酒了,你至少已经喝了两斤以上了。等到鲁肃发觉自己头里有点晕,这才看到孔明老是在给他斟酒,所以也停下来不喝了。鲁肃想,他不是在筛酒,而是在灌酒,存心想喝醉我。所以踱头摇手道:“下官足够了。” “再饮三杯。” “醉了。” 孔明今天确实想把鲁肃灌醉的。因为等一下船到赤壁前,被他知觉,他要急煞的。孔明想,真的吓坏了你,我是对不起你的,还是让你喝醉了,趴在桌上呼呼一觉,等你醒来,或许已经快要回去了,至少曹营上的箭已经开始射过来了。那时,你即使知道是在曹营面前也要急得好一些。孔明是一片好意,但鲁肃他一定不肯喝了。孔明想,你真的不喝,我也没有办法,不能捏住了你的鼻子灌进去的。你自己不愿醉,那只能让你去急了。 鲁肃想,现在我要问问清楚了,究竟往什么地方去。问道:“军师,舟船欲往哪里而去?” 孔明想,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告诉你舟船的去向。因为还没有开,讲了之后,你要逃上岸去的。所以答道:“大夫不必多问,少停便知。” 鲁肃想,事到如今,我为你急得寝食不安,你还要对我卖关子呢。 孔明一声呼唤:“王四。” “军师。” “你与我去后梢,观看水、陆、粮三座大营可看得清楚否?” 王四想,你的酒喝得不多,醉话倒已经说出来了。船都没有开,怎么会看不见?即使天黑了,营上的标灯照耀如同白昼相仿,数十里路也看得见,何况我们还在江边,不过你叫我看,我就去看看。 王四出后舱,到船梢上,举目一看,不是吗,水营清清楚楚的九宫八卦营,桅灯、标灯星罗棋布,大号艨艟、二号战舰,齐齐斩斩;陆营虽然远一些,但是灯火通明,金木水火土的五方营中旗幡招展,尤其都督的大纛旗,高高飘扬。只有粮营被西山遮住,尚可看到营中射出来的一束束光亮。哪一点不清楚呢?军师大概在说酒话。 王四回到舱里:“回禀军师,三座大营统统看见,清清楚楚。” “再去观看。” 王四想,还要看?好,就再去看一次。 不一会儿,王四回进来:“回禀军师,明明白白。” “再去观看。” 王四想,这又有什么好多看的呢?岸上的大营总归是原样。看来看去是这么一回事。你喝足了酒没事干,拿我寻开心?路虽不远,但一趟一趟走出走进兜圈子,要转得头晕的呀。心里不想去,但又不敢违抗军师的命令。这家伙开始调皮了,嘴上答应得响亮,实际并不出去,就在后舱里站一会,再回进来,说:“清清楚楚。”再叫他出去,他又这样:“明明白白。”…… 孔明觉得不对,现在不可能再清清楚楚了。我到西山江边已经是太阳偏西,交了申时了。布置好草船,鲁肃又喝了那么多酒,现在肯定酉时已经过了,三座大营应该看不见了,怎么还会明明白白?孔明一想,肯定是王四这家伙在撒谎。 “王四,再去观看。” 王四想,已经第十六趟了。今天军师有点醉意了,拼命叫我看。反正老规矩。 不料孔明旋转身来看着他的行动。心想,你这点花招还想骗得过我? 王四这下子没有办法了,只好走出后舱,来到船梢上。心想,既然被军师看破,那就看一看吧。抬头对四下一望,咦,怎么睁开眼晴和不睁开差不多的呢?好象眼前乌洞洞,又似一片白茫茫,水营不知去向,陆营不翼而飞,只觉得朦朦胧胧中有一团团橙红色亮光。眼睛失去作用,耳边倒仍旧有效的:“咚!当!”陆营上的定更炮声:“咴……”骑兵营里的马嘶声:“嚓哱──”浪里钻的划水声:“嚓嚓嚓嚓”岸边巡哨队的脚步声……一切都笼罩在浓浓大雾之中,王四惊愕不已,一定是诸葛军师在施术作法,故而一再叫我出来观看。王四惊惶失措地奔进舱来:“军师,外面糊里糊涂,一点都看不清了!” “嘿──”你不是一直说清清楚楚的吗? 孔明知道外面大雾已经起了。 鲁肃不懂是怎么回事,心中诧异。 只见孔明站起身来,把前后舱门都关了起来。“刮嚓”一锁。再走到船舱左侧,这里窗坎下面并排着七个绳头,就是左边那十条船上通过来的,绳圈垂在那里。孔明抓住第一个绳圈,用力一拉。只听见左边传来“啷……”的铜铃声。孔明再走到右侧,同样拉动第一根绳索。“啷……”又是一阵铜铃声。 鲁肃看着孔明的一举一动,对他笑笑:你象小孩子一样,吃饱了酒无以为乐,在绳子上系些铃铛,吃吃老酒,拉拉绳索,听听铃声,也算有趣的。 孔明在旁侧的茶几上点燃了一炷时辰香,看了看格盘,然后回到老位子上坐定,自斟自饮。 鲁肃酒不喝,干坐在那里有点不耐烦了。心想,既然已把舱门关上,料想没有人会来了。那末可以开船了罗,便问:“军师,怎么还不开船?” “开了长久了。” “下官不信。” “大夫请听。” “哦?” 鲁肃撩着胡须侧耳静听。因为船一开,就会有江水拍击船头之声。鲁肃一听,船头方向水声哗哗,果然开船了。再一听,岸上营里的炮声也弱得多了,刚才在西山江边时,船都震动的。鲁肃也开始觉得有趣起来了,怎么这船自己会开的? 其实,奥妙就在这十四根绳索、一百四十个铃铛上。孔明方才拉动了左右的第一根绳,每根绳上十只铃,分别系在十条船上,也就是每船每绳一只铃。老军们听得铃声,一看,是第十根绳上的铃在作响。这根牵动的绳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前进”。因此,每条船的舱里出来几个老军,有的去起锚,有的到后梢把舵摆正,有的上顶棚,扯起三道风帆。虽然在十一月份,但今晚是一夜东风,船往赤壁是西北方,顺风。 赤壁之战期间,共有三日四夜东风被孔明在军事上利用的。今天天气不好,因此起迷雾,刮东风。到明朝天亮,雾散云开,天气转晴,就仍旧变成西北风了。因此,孔明借箭回来时,又是一路顾风。一来一回都可以扯足顺风篷。再过十三天,到十一月二十,甲子日,又连刮三天三夜东风,孔明利用它火烧赤壁。或许那年十一月份还有几天东风,但与我书情无关,就不必提它了。 等到船一开,二十一条船上所有的人统统进舱,把前舱门紧闭,有事进出一律走后舱。军师有什么命令,只要听铃声,看绳索上的纸条好了。 那末,这七条绳索上都有些什么命令呢?第一根绳是“前进”;第二根“停泊”;第三根“后退”;第四根“掉头”;第五根是“呐喊”,即敲击破锣破鼓;第六根是“休息”;第七根是“听令”。何为听令?即孔明向老军口头下达命令。因为今夜的航行规则,全靠诸葛亮观看格盘来掌握方向。格盘即是初级的罗盘。军师察觉航向有偏,便立即拉动第七根绳索。这根绳索上的铃档一响,二十一条船就都把两侧的窗板各吊起一块。孔明通过窗口向邻近的两条船下达命令,或向左多少,或向右几何。然后,老军依次向两边把消息传递过去,大家一起扳正舵。因此,这根绳索是经常要用的,我就不每次都作交代了。另外,诸葛亮临时想到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也用这个办法。例如,到明天天亮,孔明受满了十万余箭,想到应该“谢谢”曹操,也就拉动这第七根绳索,吩咐老军出舱致谢。 鲁肃哪里知道这许多奥妙?只觉得不可思议,瞪大了双眼看着诸葛亮的举动。只见他忽儿站起来看看格盘,拉拉绳子,推起窗板,向两边船上交代几句说话;忽儿坐下来饮上一盏;忽儿又看看时辰香,拿起那根三尺长的通心竹管,推起窗板,伸到窗外,插入江水之中。──虽然船与船之间靠得紧腾腾,但插一根竹管的空隙还是有的──嘴巴凑到竹管上,吸一口江水。鲁肃看得好笑:这家伙真象顽童一般,喝酒喝得口渴了,不去倒茶壶里的茶喝,倒去喝冷水! 其实,孔明怎么会去吸江水呢?他是要辨辨江水的味道,以便判断船到了什么地方。因为同是一条长江,各处的水质不同,南边的水软、淡、清,北边的水硬、咸、浑。别说含在嘴里可以辨出,就是站在江边的山顶上望下去,也可以看出江水的颜色深浅不同,界限煞是分明,任你千百年来浪打潮涌,始终不会混淆。大家知道,北宋宰相王安石,能够一尝就知道苏东坡带来的水是长江上游还是中游、下游的。那末,何况诸葛亮呢!孔明素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个知识也属于地理的范畴。所以说,诸葛亮草船借箭,天文、地理都要用到。 孔明尝了尝江水的味道,知道船离三江口已二十余里,将到江心了。于是,把口中冷水吐掉。竹管收进来,甩干滴水,往舱壁上一靠,窗板拉好,回过来坐定。 鲁肃看到孔明这一系列奇怪的举动,实在忍不住了,一定要问问清楚究竟到哪里去,去做什么:“请问军师,舟船究竟驶往哪里去啊?” 孔明想,现在时间尚早,还不能与你实说。倘然告诉了你,你从现在急起,急到曹操送箭来,要把你急出毛病来的。但是,不给你一个答复,你也不会就此罢论。那只好来骗你一下了,说道:“大夫听了,亮少时曾遇异人,传授三卷奇门遁甲天书,可以呼风唤雨,移山倒海。” 鲁肃想,我与你交了多时的朋友,只知道你本领大,但大到如此地步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令人难以置信:“军师有如此本领?” “是啊。少停停船至江心停泊,亮设香案,祝告上苍,上天表,奏达天廷,请天将下凡造箭。造就十万狼牙,亮便回去交令。” 鲁肃想,莫怪你说只要三天,后来又鬼鬼祟祟地叫我帮忙,不准我在周瑜面前露口风。原来却有这段事情。天将就是神仙,造箭迅速得很,或者说,根本用不着造,只要变出来就是了。十万支箭在天将眼里算得了什么!──踱头好象见过天将似的,非常相信。这一下他放心了,端起酒杯与孔明对饮起来。 时间很快,孔明看了看时辰香,已是亥正时分。他便再次用竹管伸出窗外,尝了尝江水的味道,知道船已过江心。三江口的炮声早巳消失了,但是现在又隐约传来零星炮声。孔明知道此地离赤壁不远了。 同时,鲁肃也听到了隆隆炮声。踱头酒在肚里,事在心上,知道这炮声肯定不是三江口自己大营的。心想,刚才诸葛亮说,船往江心开。现在已经开了一个半时辰了,不要开过了头,到了赤壁山去呀!赶快让我来提醒他一声:“军师,船到哪里了?” “已过江心。” 果真开过头了!“军师,你方才言道,船至江心停泊,请天将下凡造箭。怎么现在过了江心还在前进?” “大夫,世上哪有此等事情,方才的说话乃是戏言耳!” “尽是假的?” “本来假的。” “那末军师究竟要往哪里去呢?“ 孔明想,事已至此,瞒不过了,只得与你实说了。 那末诸葛亮啊,你跟他讲得详细点呀:今晚是大雾封江,我用的是疑兵之计,曹操不知道我用的是草船,不敢近前,只敢放箭。这样的话,鲁肃即使急,心里总有些安慰,也要急得好一些。 但是孔明想,不管怎么讲,他总是要急的,好在离开曹兵放箭的时间不太久了,就让他急一急吧。所以孔明高度概括,语言十分节约,只讲一句话:“大夫,实不相瞒,亮往赤壁山前,向孟德借箭。” 你这个“借”字其实是“骗”的雅称,是一种诙谐、幽默的。鲁肃哪里知道?他以为孔明真的去借呢。心想,你到曹操那里去借箭,我完全相信你有这样的胆量,而且曹操也奈何不得你。我们的船到赤壁,曹操把你接到营中,问你:“先生到此何事?”你说:“特向丞相乞借狼牙。”曹操问:“可要多少?”你答:十万。”“要来何用?”“射杀麾下将士。”“岂有此理!”把你绑起来,一刀两断。你反正明天早晨交不出箭总归要死了,所以索性用自己的性命来开个大玩笑。你算是天下奇才,死也要死得奇特点,不愿死在都督手中,宁可把头送到曹操那里去,而且还要带一批人殉葬。怪不得你要挑选老头子,因为他们死了也不算短寿。你唯恐到了阴间没有朋友,所以要把我鲁肃也一道带了去!我死不足惜,但是被曹操当作俘虏杀掉,我是不情愿的,我决不受此奇耻大辱,宁可立即纵入江心,葬身波涛,死一个清清白白。踱头又急又气,轰地跳了起来,浑身发抖,须髯乱甩,指头指着孔明,咬牙顿足道:“诸葛亮,你,你……你好!下官宁可投江一死!” 总以为孔明要跳起来拖住他的,不料孔明对他笑笑:“大夫意欲投江?” “投江!” “那末请便。” “喔唷!嚯……”上吊拉脚,就是你这种人!我要投江,你叫我请便!你以为我是嘴巴上讲讲的,吓吓你的?说投江,就是投江。 鲁肃提了红袍往前舱门奔去。心想,这样的大江之中,我从船头往下一纵,一个浪花就无影无踪了。不料跑到前舱一看,舱门上铁锁锁住,没有办法出去。此路不通,掉转头来往后舱,奔到后舱一看,同样铁将军把门,仍然不通。推起窗板,预备从窗口钻出去。哪知只能钻出个头,肩膀卡住了。只好缩回来。踱头象笼子里的飞鸟似的,东撞西钻、兜了一个圈子,最后只好回到老位子上,对着请葛亮一声苦笑:“嘿嘿嘿嘿!”唉……我总归认得你!锁上了舱门叫我请便。 这时,赤壁山前的炮声愈来愈响了。因为曹操杀了蔡瑁、张允之后,情知水营上力量薄弱,而且今晚大雾弥漫,所以命令他们多放些炮,壮壮自己的胆。 鲁肃此时不用你孔明客气,他自己提起壶来,朝自己酒盅筛酒,喝气酒。横一杯,竖一杯。只喝酒,不吃菜,容易喝醉,而且他又喝得这么猛,心里面有气,所以不多一会儿就吐得一塌糊涂。 这时的孔明也顾不得你鲁肃了,第三次用竹管尝了尝水味,断定已抵赤壁江边。竹管在舱壁上(耳朵旁一个岂,音同“盖”)好,窗板关上,拉动左右的第二根绳索。 老军们一看第二根绳上的命令是“停泊”,便从后舱跑出来几个人,有的抛锚,有的爬上顶棚降落风帆。因为是顺风,加上舟船本身的惯性,虽则已慢慢地停下来,但还是向前滑行了一段路。 这批船并非真正停在赤壁江边,而是在曹操的水营门外面,距离约摸一箭之遥,那末,或许停得太远,箭射不到,这怎么办呢?不要紧,敌人既然要放箭,他就要想射到这些船;在营里射不到,他们会划了船,靠近了再射。关键在于你的计谋考虑得是否得当、周密,敌人会不会上当。你的计策高明,箭总是会有的;你的计策蹩脚,哪怕靠到岸上也没有用。 现在,船已停下,随着风浪的颠簸,还在左右摇摆。老军们全部回到舱里。孔明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见曹营上有任何动静。他想,哦,今晚的迷雾太浓,他们还没有发现江面上的动静,还没有知道我诸葛亮驾到,预先没有和池们打招呼。不知者不罪,待我来送个消息给曹操。 俗话说,艺高人胆大。孔明因为胸有成竹,知彼知己,有十分的把握,所以非但敢到百万敌军的大营门前来,而且唯恐敌人不知道,要告诉他一声:我来了! 只见先生站起身来,拉动左右的第五根绳索。 “当啷啷……”铃声一响,老军们拿起第五根绳上的纸条一看,上书两字: “呐喊”。顿时五百老军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吹号的吹号。 这些锣鼓本身都是破的,而且孔明吩咐他们放在七高八低的石块上敲,所以发出的声音极其怪异、刺耳。加上门窗都关得密不透风,这尖厉的声音从船底传入水中,再从水里泛上来,江风一吹,混成一片,根本听不出是锣鼓之声,恰似一种什么异兽的怪叫。 鲁肃听到这种声音吓了一跳,瞪着眼睛压低了声音对孔明讲──其实你哪怕喊破嗓子也不要紧,但他觉得在敌营之前,不能高声的:“军师,你,你好大胆!”在曹操营前你还敢这样喧闹! 孔明见他急得额角上的汗都沁了出来。心想,你要晓得,不这么大闹一场,曹操请不出来,曹兵也不肯送箭来。现在不必与你多讲,少顷箭一来,你自会悟出其中的道理,我非但要敲锣打鼓地闹,而且一直要闹到天亮呢。天一亮,你叫我闹,我也不闹了,马上要走了。不论是箭多得装不下也罢,一支箭没有也罢,反正到天亮为止。 诸葛亮稳坐内舱在这里等箭不说,且说曹营之上。因为今天江面上浓雾弥漫,水营上的巡哨小船不敢到江面上去,恐怕迷失航向,难以回转,只敢在水营门外来回巡逻、兜兜圈子。眼睛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全凭耳朵来感觉情况。好几条小船遇之后互相招呼、联络。 “我的哥。”一个曹兵开口。 “哎!”另一个曹兵听见了,连忙答应。 “别走远啦。” “知道。” “丞相叫咱们今晚要格外注意。” “放心。” 他们虽然是在巡哨,但哨了这几个来回,也没有发现停在他们旁侧不远的草船。现在突然听见喤喤的怪叫声,都猛吃一惊。注目向传来声音的地方望去,隐隐约约看见黑压压地一大堆东西,似船非船,似山非山,声音就是从这一大堆东西上发出来的。 “我的哥,你看,那东西体大如山,吼声似雷,什么东西?”一个曹兵看不清这是什么,在问伙伴。 “不知道。”旁边的小兵也不懂。 “你过去打探打探。” “我不去,你去。” 大家你推我让不敢去,以为定是长江中钻出来的什么怪物。心想,这家伙身体这般庞大,嘴巴一张,我们连人带船就象饺子那么一只,被他一吞就吞下去了。有人建议:“那末快去禀报。” 一条巡哨船连忙划进水营门──因为营门口标灯光亮,还比较容易找到目标──到两位都督的大船跟前,上船去禀报。 于禁、毛玠坐在舱中。因为今夜雾大,生怕江东有人来偷袭,所以两人非常小心谨慎。刚才草船上的喧闹声他们也听见了,正要派人去打听。 巡哨兵跑进舱来:“报禀二位都督:我们在江面上发现一样东西,体大如山,怪叫连天,我等都不识是什么东西。请二位都督定夺。” 于禁、毛玠心想,今天初起迷雾,出现这种怪物,不可不防,倒要亲自去看它一看。命巡哨兵退出。两人起身出舱,来到船头。 此时,水军合营将校兵丁全都被这声怪叫惊动,统统拥了出来,有的在船头上,有的在水营上,好奇地盯着江面上那模糊不清的东西看。 于禁、毛玠抬头向前面一看,果真在江边有一座象小山那样的东西。是不是敌人的军队呢?不象。军队要往前冲的,它现在不进不退,在原地摇摆着。是江中的怪物吗?可是从来没有听人家说过长江里有这种庞然大物…… 如果蔡瑁、张允未死,诸葛亮就不敢如此胆大地前来借箭。他们长期在江边作战,江面上的情况十分熟悉,知道根本没有这种怪物的。诸葛亮就是欺你于禁、毛玠地理生疏,情况不明,而且了解到曹操在长江初次交兵失败之后,已经把三十门船尾大炮全部掀入江底。所以,他来借箭毫无顾忌,十拿九稳。 于、毛看了半天,吃不准江面上到底是什么东西。问周围的大将,谁人前去打探。大将们也同两位都督一样,从未看到过,因此一个都不敢去。他们想,如果是江东来的军队,那倒不怕。打得赢打,打不赢就退,反正是在自己营门前。只怕是怪物,那本领再大也没有用的。两位都督见没有人敢去打探,便商议道:“毛将军,你看这便如何是好?” “于将军,我看不如快去禀报丞相。” “不妥。”丞相今夜本来有些胆战心惊,唯恐有人趁浓雾杀奔前来。我们去一报,他肯定更加紧张,马上要赶到此地来。等他赶到,或许这东西倒已经退走了,那岂不要被丞相骂我们大惊小怪,轻事重报? “那怎么办呢?” 于禁说,还是我们先想办法把这东西赶跑,然后再去禀报丞相,说,方才江面上来了这么一件东西,已被我们击退了。丞相一定大大赞赏我们。蔡瑁、张允虽然水面上知识比我们广,但做了都督以后只有罪,没有功,最后一刀两断。我们本领不及他们,所以要格外提防,考虑问题处处要小心谨慎,要摸透丞相的脾气。 毛玠说,此话不错。但是这个东西距离这么远,长枪戳不着,大刀劈不到,三十门船尾大炮又没有了,怎么弄退它呢? 于禁略一转念道:“有了。我等不妨放他一箭。” “是啊,放箭。” 哪知孔明就是要你们的箭!不过,于禁、毛玠射的箭是试探性的,数量很少,远远满足不了诸葛亮的要求。 两位都督命令两队水军弓箭手,共五十名出水营门,一字长蛇形排列在江面上,一齐向这堆东西放箭。小兵立即奉命而行。弓箭手的射箭与大将射箭不同:大将射一条箭要搭足架子,象现在的打步枪一样,要瞄准后放的;弓箭手放箭如同现在的机关枪扫射,射的都是大目标,或一批目标,用不着瞄准的,只要射箭的速度快。每个小兵身上各有五十支箭:胸前廿五条,背上廿五条,射一支,拔一支,背上的抽完,胸前的移到背上,连续不断,大部队一起射的话,看上去简直象密集的雨点,又可比作成群的飞蝗。那末,五十支射光了怎么办呢?不要紧,他们五十个人是分成两批的,前一批才射完,退下来装箭──另有小兵专门装的──第二批再上前放箭……如此循环不息。现在,小兵们听得二位都督令下,立即放箭。箭射到烂稻草上,只听得“嚓嚓嚓嚓”钻了进去。力量大的钻得深些,力量小的就在面上;射得高的在顶棚上,射得低的在船头上。总之,除了少数脱靶的箭掉入江中,其余射到船上的箭全部受住,而且几乎没有损坏的。 孔明在船舱里听得船顶与船头上有接连不断的“嚓……”的声音,知道是箭来了。 鲁肃坐在那里呆若木鸡,现在听得“嚓嚓嚓”的声音,心想咦,怎么回事?外面下大雨啦?不象啊!便问诸葛亮:“军师,这是什么声音?” 孔明想,方才我一句话,急得你要寻死觅活,现在也只要我一句话,可以叫你开心得手舞足蹈。真可谓一句话说得你双脚跳,一句话说得你拍手笑。 “大夫,曹营上送箭来了。” “哦,此乃射箭之声?” “正是。” “曹营上为何只是放箭啊?” “大夫听了,今晚漫江大雾,曹军兵看不清我等的草船,只道是什么长江怪物,故而无人敢轻举妄动,只是遥遥放箭耳。” 鲁肃听了,心想,不料孔明别出心裁,这样离奇地叫借箭,真是鬼神莫测!因此鲁肃回嗔作喜,对着孔明:“原来是这样的借箭哪!啊哈……妙极了!” 鲁肃虽然不曾出去看,听孔明这么一讲,他完全想象出来了。联想到出发之前,孔明一而再,再而三地叫王四去看三座大营可看得清楚,原来他就是在等候这大雾降临。怎么他会知道的呢? 鲁肃知道了孔明借箭的奥妙,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便问道:“那末军师,莫非你早已知晓今晚必有大雾?” “实不相瞒,亮未出隆中便已知晓了。” 鲁肃一听,你又在吹牛骗人了。未出卧龙岗就知道了?我不相信。不相信归不相信,哪怕你说未出娘胎便已知道,也只能由你胡编乱造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证明,你至少三天以前在大帐立军令状时,已算准今天有雾:这已经是一桩极不容易的事情了。 其实孔明并非夸大其辞。他是今年二月初二出山的。而在去年他就在预测今年的天气了。现代气象科学发达了。可以“一百年世界天气早知道”。孔明虽然不能预测一百年,也不可能算全世界的天气,但是凭他的天文知识,再参考当时民间积累的气象经验和资料,预测一年之内的、局部地区的天气,还是可以办到的,尤其是对一些比较特殊的气候,结合某些地区的特殊地理条件,更加容易测到。当然,一些具体细节不是一下子就可以算得那么准确无误的,是需要后来逐步确定和纠正的。因此,孔明在借箭之前的几个晚上,都要对天上仔细观看几遍,以防风云变幻。 鲁肃此时脸部肌肉十分活络,兴高采烈,得意非凡。对孔明说:“军师,既然如此,我等即使借到三、五万狼牙回去交令,也是脸上飞金了。”因为你这种造箭的办法实在令人惊叹,谁敢到百万军前来骗箭?比起都督夜探曹营,狼狈逃回,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孔明想,你倒良心很平,只要三、五万支箭就心安理得了,我要末不来,来了起码要十万狼牙。这倒并不是我心凶,而是周瑜手辣,缺一支箭,他就要搬掉我的脑袋。所以,十万支箭只能多,不能少。不过,现在的箭声还太稀、太弱,照这样的进度,也许被你踱头猜着,到天亮是不过三、五万。 孔明一看时辰香,已经过了子时,交上丑时了,箭已射了整整一个时辰。但是,射到船上的箭不过只有两万多,不到三万。 诸葛亮怎样知道船上受着的箭是多少的呢?他又无法到外面去看,一出去就要射死的;即使能出去看,也无法数清。喏,他就是利用桌上的那第三只酒盅里的大半杯酒来测算的。孔明事先做过试验:在自己那条船的前半部分放上一些箭,使船身往前倾斜,舱里的桌子和桌上的酒杯也随之倾斜。当箭加到两千五百支时,酒盅里的七成酒正好晃动到碰着搁在上面的筷子。一条船上射着两千五百支,二十一条船就有五万支以上了。这时,就可以把船掉过头来,让草船的后半部分受箭。待到酒盅里的酒恢复水平,就是前后受箭的分量相等,说明都在五万支以上,总共就有十万开外了。现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电子计算机已流行一时了,一千七百年前的诸葛亮,用酒盅计算器测算,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 现在,孔明心里倒有点着急,如果真的到天亮只有五、六万支箭的话,回去仍旧难免一死。 正是:非嫌赤壁点滴箭,更虑三江险恶心。 不知孔明是否借到十万狼牙,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回 辨虚实徐庶激司马 昧是非曹操祭卧鱼 孔明正在着急,那时水营上的于禁、毛玠比你还要急。他们想,射了一个多时辰的箭,这怪物非但不退,反而好象还前进了一点。其实,孔明的船根本没有动,而是这两个人因为紧张而造成的心理作用。毛玠对于禁说,我们不去报禀丞相,乃是一片好意,不使他惊慌。但是,这东西非但不退,反而有所向前。万一射箭射得它发起性来,游过来把水营冲光,大小战船撞翻,爬上岸来,把陆营也扒坍,那还了得!丞相又要怪罪我们,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不来禀报。我们两颗脑袋也要危险了。于禁一听,言之有理。所以,一面让弓箭手继续放箭,一面吩咐道:“来,速去禀报丞相。” “是。”小兵立即上岸,跨上马背,朝陆营而去。但迷雾太浓,跑马很困难,小兵不敢急驰,只能小跑,而且跑了一段路,就要扣住马匹,找找准目标再跑,否则,恐怕要撞到营头上去,所以速度很慢。好不容易看到前面标灯高照,小兵就看准亮光摸到了陆营门前,丢鞭下马,上前叫道:“门上有人吗?” 守营兵答道:“什么事?” “水营上有军情禀报。” “少待。” 守营兵往中军大营去通禀丞相。 中军帐上灯火通明,虎案上红蜡高烧,曹操居中端坐,文武站立两厢。怎么曹操和文武还没有安歇?自从杀了蔡、张之后,曹操对自己的水军一直不很放心,加上今晚大雾弥漫虽然大雾年年有的,但如此罕见的浓雾还是从未见过最提心吊胆的是怕周瑜趁此机会偷渡长江、袭击营寨。所以曹操下令:合营将士一个都不许睡觉;炮要多放一些,壮壮军威。上半夜总算还好,太平无事。曹操想,但愿下半夜也这样平静。到天亮,大雾一散,我就不怕了。哪里知道,好戏就在下半夜,诸葛亮就是不让你安逸。 守营兵跑进大帐:“报禀丞相,水路上有军情禀报。” 曹操心中一震,刚刚想着水营,水营就有事情来报。别处有军情我还不怕,唯独水路上不能出事情,那里是自己的薄弱环节。不知这三更半夜来报什么军情。吩咐道:“传见老夫。” “是。” 片刻间,水军的小兵奔上帐来:“报禀丞相,江面之上来了一件怪物,体大如山,怪叫震天,放箭射不退。请丞相定夺。” “退下。” 曹操想,怎么别的事情没有,突然来了这么一件怪物?这怪物又是一样什么东西呢?不知众文武中有没有人知晓的,让我来问一声。 “列公,适才水军报到,江面上来了一件怪物,体大如山,吼声似雷,放箭射不退。列公可知此乃何物耶?” 两旁文武听后,心想,江边这许多兵将耳闻目睹,尚且弄不明白,我们在岸上看都没有看见,怎么会知道呢?所以大家不响,帐上一片寂静。 徐庶一听,首先断定不是怪物,长江之中从来没有这样的东西的。他想,那末是什么呢?徐庶想起十月三十长江初次交战时,文聘施放船尾炮,结果被对方破了。当时文将军从瞟远镜中看见,对面将台上是诸葛亮的旗幡。可见,现在孔明在对江帮助周瑜用兵。既然他在对江,那末今天这怪物肯定是他玩的花样。因为他们此番破曹必用火攻,但是周瑜觉得把曹营中的箭也一起烧光太可惜了。曹操的箭是有名的,他家当大,武器也精良。而江东或许又正好觉得箭量储备不足。因此,孔明就借此机会在周瑜面前显显本领:我到曹操那里去拿点箭来给你用用,顺便吓吓这个老贼。他天文极好,今晚的大雾肯定早己料到。于是弄了几十条破船,铺些烂稻草,到这里来骗曹操的箭。故而水营上的人都不识此物,更不知其意,乱叫什么怪物。 徐庶猜到了一半:孔明来骗箭是确实的,但根本不是为了显本领,而是为了活命。不过,能够猜到是计,并且知道是要箭,这已经十分了不起了,徐庶毕竟不是神仙而是人。 元直想,不知我的判断对不对?只要到江边一看便知分晓。如果不是诸葛亮,于我无涉;倘若被我料到,我希望曹操这老贼多送些箭去。故而徐庶从旁闪出,拱手道:“丞相。” “元直公怎样?” “以徐某之见,今晚大雾漫江,忽地来此怪物,须防乃是周郎之计,还请丞相亲往江边一看。” 曹操觉得此话正合我意,不去看看的确不放心。便道:“如此,元直同往。” 曹操还要叫他一起去呢。于是,丞相带了众文武出帐,到营门口上马,手下在马前提灯引道,直往江边而来。于禁、毛玠得悉丞相驾到,立即上前迎接。见曹操等人已在不远处下落马背,步行而来,连忙上前恭迎道:“丞相,江中来了一件怪物,放箭射不退,请丞相观看。” “待老夫看来。” 曹操带着文武向江边走来。还未到得江边,只听得前面水军们在高喊:“怪物退啦!怪物退啦!” 自有一批喜欢拍马奉承的文武,立即向曹操恭贺:“恭喜丞相,贺喜丞相!丞相一到,怪物吓退了。” 曹操最喜欢别人在大庭广众称他是大人物,说他所向披靡,压倒一切。故而听得有人奉承,他早已喜逐颜开,放声大笑:“哈……” 哪知笑声未绝,前面的小兵又在叫了:“怪物又来啦!怪物又来啦!” 徐庶走上前来,一本正经道:“恭喜丞相,贺喜丞相!怪物又来了。” “喔唷!嚯……”这有什么好喜的呢? 被徐庶这么一讲,曹操恼羞成怒,心中结下了仇恨了。但不是恼恨徐庶当众讥讽他,因为徐庶的讥讽对曹操来说,不是一次两次的了,早已是家常便饭了,而是恨那怪物:你一会儿退,一会儿来,存心戏弄于我!心想,待我来仔细察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曹操到江边登高了望,文武站立左右。大家注目对江上看去,果然在浓雾之中有一大堆黑影,其大如山,连连发出震天动地的怪叫声来。曹操看了半天,仍旧不识这是什么东西。回头问两旁文武:“列公,可知此乃何物?”文武个个摇头,“卑职不知”、“末将不晓”、“下官不明”…… 只有徐庶一看便心中明白,果真是二三十条船连在一起,用烂稻草覆盖。那末,定是孔明施计无疑了。可笑这班文武,往日里神气活现,高谈阔论,而今个个都象睁眼瞎子。我量你们一个都看不出来。 曹操问于禁、毛玠,可有多少弟兄在射箭?于、毛答道,两队兵交替放箭。丞相一听,怪不得射了半天射不退,原来只有二十五个一批在射,人太少了。这个怪物如此庞大,可想而知,它的皮有多厚!射这么一点箭有什么用呢?便下令:再加两百弓箭手,一百个一批,到水营门外轮番射箭。 这样,射箭的人数就比刚才增加了四倍,连原来的已经有二百五十个人了。前面早已说过,弓箭手放箭的速度很快,一支接一支,扣上弓弦就发。如果用现代的钟表来替他们计算一下,算他每个小兵一分钟放十支箭的话,一小时就要发六百支,一个时辰是一千两百支,那末一百个小兵就可射出十二万支箭。方才于禁、毛玠手下的两队弓箭手已经射了子、丑两个时辰了,大约发出了六万支箭左右。而射到孔明船上的约五万光景,一万落入江中浪费了。 当时诸葛亮非常着急,眼看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了,算来最多再收到三万支箭上下,总共也不过七、八万支,回去仍旧不免要死。但是孔明想,急煞也无用,还是先把船掉了头再说吧。于是,孔明先把第六根绳一拉:“休息”。接着,拉动第三根绳索:“后退”。怎么退法呢?倒退不是逆风了吗?不妨,倘然全要依赖风作动力,这船哪里还能用于作战?事实上,当时这种大号战舰一般至少有十二对长桨,排列在船体的两侧。由于船身高大,船舷口离开水面太远,所以,这些长桨都是从船帮上的一个个圆洞里伸出来的,划桨的人都在舱里,还可躲避乱箭流矢。现在,虽说船与船之间靠得十分拢,但因为船体是橄榄形状,因此,实际上靠拢的只是中间部分。船头和船梢还是叉开一大段距离的。中间那六对桨早已抽掉,而两头的各三对桨依然可以使用;最外面的两条船,还可多用靠外侧中间的六枝桨。这样,进、退和转向就都不成问题了,只不过速度慢一点而已。廿一条草船再退下一箭之地后,孔明拉动第四根绳:“掉头”。掉完了头以后,又拉第三根绳,又是后退。但现在的后退是朝着赤壁方向,等于刚才的前进了,进到原来的老地方。再拉第二根:“停泊”。最后拉动第五根绳:“呐喊”。掉一个头比较复杂,总共用到五根绳索,拉动六次,只有第一根和第七根未用。船掉好头后,孔明与鲁肃也对掉了一下座位,孔明仍旧面对赤壁,因为这样比较顺势。桌上那“计算器”里的大半杯酒,本来是向赤壁那边侧的,现在变成往三江口方向斜了。要等恢复水平,才勉强有十万支箭。然而军师觉得这个希望是很小的了。 正在此时,突然听得外面的箭声一下子比方才稠密了许多,本来是“嚓……”,现在变成了“哗”象倾盆大雨一样泻到草船上,眼见着酒盅里的酒平复过来。孔明先是一呆,怎么一下子箭会来得这么多、这么快?再一想,嗳!我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了。刚才的箭是水路上于禁、毛玠的手下射的,属于试探性的。射了半天射我不退,才去禀报曹操。水营到陆营要好几里路,加上现在大雾之中行走不便,一来一回要个把时辰。所以,前面两个时辰射的箭不多。现在肯定是曹操亲自到江边来指挥了,这才大张旗鼓地放起箭来。照这样的射法,后面一个时辰稳可以超过前面两个时辰所射的箭,后来居上,俗话叫做“后梢翘”,但现在恰恰是要后梢沉了。 鲁肃听得这样的箭声,心中好笑:老你的贼,这样卖力干什么?又不会谢你的。 曹操算是在对怪物进行报复似的,拼命吩咐手下放箭。其实,刚才怪物的隐而复现,正是诸葛亮的船在掉头。因为迷雾实在浓,船再退后一箭之地,曹兵就看不见了,加上那时船上“休息”,怪叫声戛然而止,曹兵以为怪物消失了。等到孔明掉好船头,回到原处,重又敲锣打鼓,曹兵一看,怪物又出现了。 现在,曹营上除了徐庶之外,,一个也不知道是计,而徐庶知道了也不讲。好象诸葛亮一无对手。事实上也不可能如此,三国时期能耐大的人物多着呢,你徐庶不说是计,自有人会讲给曹操听的。 就在陆营后营的一顶篷帐里,有这么三个人,一个坐在中间,两个分立左右,这站着的两个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中间此人年龄四十开外,身材魁梧,穿的是陆路总巡哨的服饰,生一个长方马脸,浓眉大眼,鹰爪鼻,方海口,满脸胡须拉拉奓奓.此人的一生,我们说书的要给他开三种不同的相:前三国,曹操赠马给关羽时,他是管马的槽头,我们明知他是个大白脸,也把他起个小花脸角色。现在他已升为陆路总巡哨了,我们就开他个二花脸的相;到后三国,他六十五岁时,做了大都督,这才给他开大白脸的相。 这时,此人坐在帐中自言自语:“蛟龙岂是池中物?际会风云须待时。俺,复姓司马,名懿,表字仲达。长子司马师,次子司马昭。想俺胸有经天纬地之才,怎奈运路未通,时机未到,只得暂且屈居人下,当了个小小的陆军总巡哨。今晚大雾弥漫,不能出外查巡。丞相有令,合营将士一概不准安睡,故而在此闲坐。” 原来是一老二小三只“马”。司马懿乃是三国中与诸葛亮才能匹敌的一位军事家,但是,曹操一生不信任他,歧视他,提防他。什么原因呢?曹操表面上说是司马懿的长相不好,看东西时的目光象老鹰,走起路来脚步象狼,而且头颈特别长、特别软,所以自己可以看得见自己的后背。叫做“鹰视狼步,目能自顾其背”。说他这副长相肯定不是好人。这当然是一种托辞。实际上,曹孟德目光敏锐,看出此人有虎狼之心,手段狡诈而且本性凶残,一旦被他大权在握,就难以控制,反而为其挟制。所以曹操直到临终之时还叮嘱儿子曹丕,不可重用司马氏。倘若被他们得势,我们曹家子孙不得安宁,定要吃他们的大亏。不料,曹丕不听父亲遗嘱,竟然重用了司马懿,司马懿到那时才得操持重权,一朝得志。不出曹操之所料曹魏的军政大权果然不久就落到了他们父子手中,把曹操一世苦心经营的基业一朝倾覆,付之流水。最后,曹操、孙权、刘备三家争天夺地打了几十年的天下,被司马氏一口吞併,三分合为一统。司马懿的孙子就是创造晋朝的开国皇帝,名叫司马炎。现在司马懿对两个儿子说:“儿啊,可信为父之言否?” “足见爹爹熟知天文。” 原来,司马懿在上个月就同两个儿子说,下月初将有一场大雾。但他只知在月初,却不知道大雾降在哪一天。今天果然大雾浓重,证实了自己的推算,故而他问两个儿子,可相信我的说话。 正在此时,听得外面大声喧哗。 “儿啊,外边何事喧哗?与我查来。” 司马昭出去打听。 其实,这是曹操命令二百弓箭手加入射怪物的队伍,恐怕水营上的箭支不够,派几百小兵到陆营里来搬运。所以,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说话声,十分罗唣。 司马昭打听明白,回进帐来,把前因后果详细情况告诉父亲。 司马懿一听,就觉得苗头不对!料想,这是周瑜的疑兵之计,定是用草船来骗取丞相的箭。心想,周瑜的天文倒比我精通,我只知道大雾在月初,而他能算准在今天晚上。如果他不能预见到这个确切的日期,而是临时之间想到这条计,那末布置草船肯定来不及的。 司马懿也猜中了一半。但猜错的成分要比徐庶更多一层。徐庶是没有弄清诸葛亮借箭的目的,而司马懿则不知道孔明在江东,把他当作了周瑜;人一搞错,借箭的目的自然就猜不到了。但这并不是说司马懿及不上徐元直,而是因为他只晓得曹操的对手一直是周瑜。因此,司马懿不能完全判断正确,也是情有可原的。 仲达心想,丞相不应该射箭,射箭正是中了周郎之计。待我马上去劝阻。 “儿啊,快走。” 司马懿拉了两个儿子出篷帐,上马。直至江边。下落马背,奔到前面一看,只见水营门外有二、三百人在轮番射箭。嗐!这么多文官武将站在旁边观看,都是酒囊饭袋,枉受丞相俸禄,遇到出谋划策之时,一无用处。司马懿从簇拥着的人群中挤到曹操身旁按照他现在的官职,有同曹操直接说话的资格了对丞相把手一拱,道:“丞相,司马有礼。” 曹操正看得出神,被你哇喇一声喊吓了一跳,心里已经有了反感了。回头一看,见是司马懿,更加生气。便生硬地问道:“原来仲达。到此何事?” “丞相,请休开弓,慢放箭。江中来的并非什么怪物,乃是周郎的诡计,前来骗取丞相的狼牙。丞相只须差遣一将,带兵一千或五百,将此一群舟船团团包围,待到天明,浓雾散尽,周郎定被丞相一股而擒之。” 如果曹操听信他的话,诸葛亮与鲁肃两人都要被擒。但是,曹孟德一向刚愎自用,尤其不相信司马懿。心想:你说是周瑜的诡计,我乃当朝丞相,看了这么一会都没有看出来,两边这许多才高学深、足智多谋的文臣武将也未看出来,倒是你一个马伕出身的小小陆营总巡哨看出来了?笑话!曹操也有点势利,特别是对司马懿看不顺眼。所以并不答理他,只是吩咐道:“与老夫放箭!” 这一声命令,就等于是驳回司马懿:我不来听你的胡言乱语。 这时候的司马懿,还想劝曹操听他之言。他想,倘有差错,我甘愿提头见你。但他的两个儿子在旁拉拉他的袖子,意思是,丞相既然不相信我们的话,何必非要劝说,做什么吃屎忠臣呢?他喜欢上当那就让他去上当吧。只有让他吃了亏,才会醒悟到我们的话是正确的。 司马父子三人退过一旁,眼睁睁看着这许多好箭白白地送与江东。 司马懿的话曹操不信,却震动了旁边一人的心。谁呢?就是徐庶。元直心想,我刚刚以为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出诸葛亮的计,不料爆出一个冷门,来了一个陆路总巡哨司马懿,把孔明的计策全部戳穿。虽则他说是周瑜,对江东目前的人物还未搞清楚是一个差错,但到底能够看破是计,知道是来骗箭的,说明这个人的才干不在我徐某之下。我虽然与他同在曹操手下,倒从未听说他有如此本题。这个人放在这里,于江东不利。因为此番孙、刘联军破曹,江东必定要用火攻。但要用火攻,必须再叫曹操中两条计,一条诈降计,一条连环计。倘若诈降计来,被他识破,连环计来,被他点穿,则破曹之计就成了纸上谈兵了。曹操今天可能不用其谋,谁能肯定曹操一世不用其智呢?三条计策中只要有一条计不中,赤壁就烧不成,刘皇叔就无法站稳脚跟,大汉就无法复兴。因此,我一定要设法赶司马懿离开赤壁。用什么办法呢?对付这种聪明人,不能跟他当面交锋的,因为他与我旗鼓相当,不会轻易上我的当。我只有让曹操上当,通过他来气气司马懿:你的好话丞相不要听,我的木梢他掮了就跑。使司马懿明白,此间不是你用武之地,你本事再大也没有用。司马懿必然气得一走了之。 徐庶给曹操上当并不是象说书人那样放放噱头,开开玩笑,而是使人一下难以识破,具有深刻用意的。元直打定主意,从旁闪出,对着曹操拱手道:“某见丞相。” 曹操见是徐庶,对他笑笑。再回转头来对司马懿望望:你这个家伙开出口来象雷响,恶形恶状,看见了就令人讨厌。徐庶虽然老是给我掮木梢,但开出口来文文静静,说出话来杉彬有礼,看着就舒服。因此望着徐庶说道:“元直公怎样?” “丞相,此物并非江中之怪物。” 旁边的司马懿一听,徐庶毕竟是山林高士,有见识,长江中哪来这种东西? 徐庶又说:“亦非吴兵杀过江来。” 司马懿想,同我的看法不谋而合,这也对的。周瑜这条计不过是来骗点箭。并不是来偷营袭寨。 曹操倒有点听不懂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便问:“那末究竟何物?” “此物名叫‘卧鱼’。” “卧鱼”?这下司马懿也不懂了,明明是草船,怎么说是“卧鱼”?何为“卧鱼”?我也第一次听说。 其实,徐庶已经告诉你,这船上便是诸葛亮,不过他讲得比较隐晦。所谓“卧鱼”者,即是卧龙也。人家说鱼化龙,他现在来一个龙化鱼,真是鱼龙混杂了。 徐庶的话转了这么几个弯,曹操已经被他弄得晕头转向的了,哪里还辨得清内中的真伪。因而又问道:“那末‘卧鱼’又是何物呢?” 徐庶料定曹操必要追问,一大篇谎话早已编好在头脑中。因此不慌不忙地说:“卧鱼,乃是长江之中数千载的老鱼。丞相博古通今,定然知晓世上有四大神鱼:东海‘鲸鱼’,南海‘鳌鱼’,北海‘鲲鱼’,长江‘卧鱼’。” “这个……” 曹操对徐庶讲的东西不完全知道,故而欲言又止,不敢接口。他想,这四大神鱼中的前面三种,我倒都听说过的,就是这“卧鱼”有点陌生。想来徐元直才学渊博,说错了定要被旁人嘲笑。不过,既然称为四大神鱼,自然不可能只有三种鱼的,这第四种大概是“卧鱼”,也许我在书上看到过,却又忘记了。 徐庶做的木梢就是这样巧妙,他总是真真假假,模模糊糊,假中藏真,真中羼假,似真又非真,似假又非假,总是把一件假货夹杂在几件真货中间。曹操看到了面上的几件真货,以为下面也都是好的,于是就统统掮了去。 曹操想,我现在如果说从未听到过“卧鱼”这个名称,就要被他取笑,说来堂堂当朝丞相,连大名鼎鼎的“卧鱼”都不知道,实是枉空。曹操为表现出自己样样都懂,只得不懂装懂来掩饰:“若说四大神鱼,老夫自然知晓。我问的是,尔怎样断定此物便是‘卧鱼’?” 只怕你不上当,你上了当,我就有文章好做。徐庶就若有其事地对曹操说:“丞相,这‘卧鱼’乃是神物,深通灵性,极守本份,平日伏于江底,从不兴风作浪。一旦浮出水面,江中鱼鳖虾蟹都要前来朝拜于它,名为长江水族大会。此时,老天必要助它一江浓雾。古人云:“天将雨而商羊舞,风欲起而石燕飞。”今日江上之大雾为历来所罕见,由此可知,定是‘卧鱼’出水。” 徐庶说鬼话,还有理论根据哩! 曹操听他引经据典,讲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心想:不错,既然称为神鱼,自然是有灵性的,知道自己体躯太大,经常浮上水面,定要闯祸,不是碰翻船只,就是伤害生灵,所以它一直伏在水底,安份守己。一定要江面上起了浓雾,船只不通行了,它才浮出水来。古书上说,每当一种叫商羊的独脚鸟儿出现时,天就要下大雨了;看到石燕成群飞舞,那便是起大风的征兆。这就是说,这类奇异的禽兽鱼虫出现,都与气候有着密切的关系。因此,从今天这种少见的浓雾来看,就可以推断出,这件东西就是“卧鱼”。“卧鱼”是长江中鱼类的祖宗、首领,它一出现,那些子孙、部下都要恭恭敬敬地朝拜它,这使形成了长江水族大会。哦,原来“卧鱼”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倒颇有兴味。曹操又问:“那末,喤喤之声又是什么呢?” 徐庶想,不瞒你说,诸葛亮的计我样样都明白,就是这声音,我到现在还不清楚,不知孔明是用什么东西发出来的。不过,要回答你这个问题还是十分容易的,说道:“此乃卧鱼吼叫之声。” 曹操想,有些鱼是会叫的,这确有其事。“卧鱼”身体这么大,又称到神鱼,叫出来的声音绝对不会象老鼠那样吱吱吱地叫,肯定特别响。曹操越听越相信,越听越入神,似乎到江边来不是察看军情的,而是来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卧鱼”。 两旁文武听了徐庶的一派胡言,也都信以为真。都在卧鱼长、卧鱼短地议论纷纷。顿时,“卧鱼”两字不胫而走,四下传开,自后向前,一直传到水营门外面那班弓箭手的耳朵里。大家一听,原来这东西不是怪物,叫“卧鱼”。刚才不知道它的尊姓大名,所以只能叫“长江怪物照箭”,喊起来非常拗口,不得劲。现在知道了它的名字,就可以直呼其名了。这班弓箭手向着江中齐声叫道:“‘卧鱼’照箭唻!‘卧鱼’照箭哪!” 一面嘴里喊,一面更加起劲地射箭。 曹操这时想到了一个问题:“卧鱼”既然是神鱼,又是难得出现的,正巧被我遇着,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让我再问问徐庶:“元直公,但不知见到‘卧鱼’祸福怎样?” “丞相,见到‘卧鱼’乃是大吉之兆,主在克敌制胜,戡定一方。丞相定能踏平三江,生擒周郎。” 徐庶嘴上这般讲,心里想,你看见“卧鱼”是晦气的,非但不能过江,而且保你在赤壁一蓬火全部烧光。接着,徐庶把话题一转:“不过,丞相,‘卧鱼’水族大会,焉能放箭射退?理应设下香案虔诚跪拜,通神祝告,叩头四个,‘卧鱼’自然退去。” 司马懿听到这里,心中暗暗说道,这家伙信口雌黄,完全在热昏。 哎,尽管他热昏,曹操就是相信。他想,怪不得放了那么多的箭还射它不退,原来“卧鱼”是不怕箭的,它是吃软不吃硬,一定要给他磕了头才肯算数。虽然我平时上朝见驾都是立而不跪的,皇帝作不了我的主,但是今天由不得我了,得罪了神鱼,恐怕对我的水战不利,还是磕了四个头让它退去了事。不过,徐庶的说话是不可不信,又不可全信的。不听他的话要上当,听了他的话又要受骗。现在他叫我不要放箭,看来这话靠不住,说不定幸亏是这些箭才把“卧鱼”射住,使它不敢靠近的呢。万一我停止放箭之后,“卧鱼”游过来横冲直撞,把水营冲坍,把战船撞翻,叫我如何收拾?到那时,我杀你徐庶都来不及了。所以我要来一个双管齐下,软硬兼施:磕头归磕头,射箭归射箭,这叫磕头射箭两不误。它若吃硬功,我在射箭;它若受软功,我在给它磕头。这样,万无一失。 不料,你这样做反而更加上当。如果你马上停止射箭,还可以少一点损失。徐庶就是摸准你曹阿瞒的脾气,知道叫你不要放箭,你只会放得更加起劲,更加厉害些。这样,孔明就可以来一个大丰收。 别的名人高士最多在死了之后才有人给他立庙塑像,供奉香烟。只有孔明,在生前就有两次被人当作神道来祭祀了。第一次就是今天草船借箭,曹丞相受骗给他磕头。第二次是七擒孟获的过程中,蛮王隔着泸江摆设香案,对他虔诚跪拜。 现在,曹操一面下令继续放箭,一面吩咐摆设香案。片刻之间,香案设好,一对黄蜡高烧,炉内香烟缭绕,案前一只蒲团。曹操对两边文武看看,下令道:“列公,一齐跪下了。” 他自己上了当不算,还要拖人下水呢。众文武纷纷跪下。 曹操正要想撩袍跪下去。突然想到,我先要看你徐庶跪不跪,你不跪,说明里面有文章,我也就不跪。丞相回过头来对徐庶看。 元直想,我帮了孔明的忙,还要叫我给他磕头?断无此理。我怎么会自己掮自己的木梢呢?但是这老贼在盯着我看,不跪不行。怎么办?徐庶脑子真快,马上装模作样拎着袍角向右面边上走去,一路沉倒了头对地上看…… 曹操想,这家伙在干什么?喔,明白了。此人脾性怪僻,不合群。当初关云长在我这里他还有两个朋友。现在连一个真朋友也没有了。他又向来自鸣清雅,看不起这班文官,不愿意同他们跪在一起。而且此人很爱清洁,这里地上比较脏,所以他在找一个合适的地方。 其实,徐庶是在逃避周围目光的注视。他知道,现在迷雾很浓,上面因为有标灯照射,所以每个人的上半部分都露在光线底下,更何况大家都凑在一块,看得比较清楚。只要稍微离得远一点,下半部分就模糊不清,就可以耍花招了。徐庶走出了一段路,回头一望,曹操的下半身看不清了,说明他在那里看我也一样,这才立定脚步,慢慢地蹲下身去,用道袍把脚遮好。 曹操见他蹲下去,以为也跪在地上了。再对四周一望,人人都跪着,只有司马懿父子三人象船上的桅杆一样站立着,心里顿时来了气。曹操想,我丞相都跪了,你们为何不跪?非要我再请你跪不成?因此驾官指头朝他们一指,喝一声:“呔!还不与我跪下了。” 司马懿本来想,周郎算得了什么,竟要我向他叩头!我才不愿意呢!现在被曹操这么一训,没有办法,父子三人也只好跪了下去。 徐庶想,他们三个也是聪明绝顶的人,会不会也跟我一样,也蹲在那里的?这种办法只有你徐庶想得出,别人想不出的。 曹操见所有文武统统跪下了,自己这才将蟒袍一撩,跪上蒲团。口中默默通神,暗暗祝告:“‘卧鱼’啊‘卧鱼’,老夫奉圣上旨意,吊民伐罪,扫荡叛逆。而今各路逆臣俱被老夫所灭,唯江东仲谋耳。故而兴师征讨,屯兵赤壁。望‘卧鱼’速速退去,待踏平江东之日,定在此间为尔立庙,春秋二祭。”说罢,连连叩头四个。众文武也跟着磕头。 哪里知道,磕头磕出事情来了。司马懿的两个儿子不肯磕头,老马说,算了,若被丞相发现了不得了,我们这样一再抗命,说不定要被拉去杀头的。但是这两匹小马也很调皮,索性侧着脑袋趴在地上。心想,即使丞相看见,还以为我们是在磕头呢。不料,这样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皮,把草船上的锣鼓声音听出来了。 本来因为这声音从水中泛出来,被江风一吹,混成一片,加上水声浪声,所以大家都辨不出这是锣鼓的敲击声。现在耳朵贴在地上,就把这吼叫声听了一个一清二楚。 要听得远,听得仔细,耳朵一定要贴在一种传声的东西上。譬如,你在车站、码头等火车或轮船,车船在远处驰来的时候,单凭耳朵是听不到声音的。如果把耳朵贴在铁轨上、路基上或河岸上,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两匹小马一听出是锣鼓声,马上同父亲讲,这不是什么“卧鱼”吼叫,而是敲锣打鼓之声,不信,你耳朵贴在地上听。老马伏下去一听,果然不错,心想,好啊!我受了一肚子委屈,没有办法申辩清楚使丞相信服。现在我们能够听得出是锣鼓声,大家也都听得出,丞相自己也能听到。由此可以证明我的说话是完全对的。既然是锣鼓声,那必是敌人,我们也用不着磕头了。 老马将两个儿子一拉,三人一起站了起来。 曹操磕完头,抬起头来。一看,啊,我还没有站起来,你们父子三人怎么已经站在那里了?难道你们头上长角,非要凌驾于我之上不可?正要想斥责,司马懿已经开口了:“丞相,你中计了!” 这老马的脾气的确不大讨人欢喜。他胸中学问虽好,但出言不逊,说话的技巧大大不如徐庶。徐庶一再给曹操上当、掮木梢,但从来不说丞相中计的。司马懿说起话来喉咙又响,样子又难看,一开口就惹人生气。 曹操想,怎么?你倒要来教训我啦?突然之间说我中计,我中什么计,问道:“此话怎讲?” “丞相,这喤喤之声,非是什么‘卧鱼’的吼叫,乃是敌军在船上敲锣打鼓。丞相如若不信,请伏地一听便知。” 旁边的徐庶一听,哎哟!老马这一下本事比我大了。我研究了半天,研究不出这是什么声音,居然被他听出是锣鼓之声。徐庶首先伏下身子去听,一听,果然是锣鼓。元直想,我以前几次三番给他上当,老贼当时总是不明白的,待到有所醒悟,已经事过境迁了。想不到今天被司马懿当场戳穿,真相大白,他肯定不会放我过门。怎么办?徐庶拼命转动脑筋,要想个办法出来弥补这个漏洞。 这时,曹操与众文武听司马懿口气这么硬,讲得这么斩钉截铁,不容不信。大家伏到地上一听,清清楚楚,锣鼓喧嚣。这下曹操下不了台了,顿时面孔铁板,怒目横眉,驾官指头对徐庶一指:“唗!” “是。”徐庶拱手垂头。心想,听你讲些什么,我再想办法答辩。但是听得曹操“唗”字后面没有下文了,元直知道,这老贼的脑筋又转到夹层里去了,看来我暂时还没有什么危险,听你怎么说,我再见机行事。 的确,曹操本来想说,大胆匹夫,竟敢哄骗老夫!拖去斩了。但这几句话到了舌尖上打了一个滚后又缩回去了。为什么呢?丞相要面子。心想,本来大家还不知道我掮木梢,现在一杀徐庶,反而变成青竹竿捣粪坑越掏越臭。因为事后人家听了要问,徐庶怎么会被曹操杀掉的?回答说,曹操上了徐庶的当,白叩了四个头,恼羞成怒,把他杀掉的。又问,曹操怎么连这样的木梢都会掮的?回答说,曹操是老屈细,不知掮了徐庶多少木梢了。这名声何等难听!人家绝不会说徐庶计谋粗略,只会说我做丞相的实在无知,拿他没有办法了,所以只好把他杀掉。我今后如何再能招纳天下贤士?所以曹操收转话头。但是说话能够收转,驾官指头指了出去就不能缩回来了。怎么处置呢?曹操想,只好转向了。 “唗!”他的指头从右面向左面画了个半圆形,象摇头电风扇那样,转到司马懿的面前停住。 老马一愣,你搞错方向了吧?我识破敌人的诡计,怎么还要骂我呢? 曹操的脑筋转得很快,马上换了一番说话:“大胆匹夫,尔可知晓‘卧鱼’乃是神灵之物,老天都要助它一江大雾,这敲锣打鼓便是天神天将在为水族大会助兴。” 司马懿想,只有你这老贼讲得出来!你这是哑子吃黄连有苦难言。自己上了当不肯承认,反而拿我当出气筒。司马懿气得无话可讲。 曹操回过头来对徐庶眼晴弹弹:我认得你这家伙!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懂,我是心中一本帐。今天暂且便宜你,故意不杀你,等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我非要找一个什么岔子把你杀掉不可。此番我进兵江东,要用你的头来祭旗;即使退兵回去,我也要杀了你再走! 徐庶对他看看:很好,你杀吧。我到你手下来从未打算要寿终正寝,反正我活一天,就要给你掮一天的木梢。今天你不杀我,过几天我就要与你再会了。 曹操站起身来,吩咐:“香案收过了。” 众文武也统统站了起来。 此时,东方发白,天色微明。天一亮,同时发生的事情就比较多。我先交代船上。 鲁肃见舱门缝中透进一道白光,便对孔明说:“本师,天已破晓了。” 诸葛亮点点头,“正是。” “请问军师,船上可有多少狼牙?” 孔明对那“计算器”里的酒一看,非但复平,而且向船艄那头倾斜,估计后半船要比前半船多出二、三万支箭。所以回答鲁肃道:“约来十余万支。” 实际上曹兵总共要射出十七、八万支箭,其中五、六万支浪费在江中,孔明船上受到十二万有余船头一边近五万,船艄那头七万多。 鲁肃一听有十多万支箭,扬声大笑。心想,原来我想只要有三、四万支,回去就脸上飞金了。现在竟有十多万支!真是意外之喜。哪里想得到你早已把十万支箭的来路放在曹操身上了,所以你非但只需三天,而且在三天中还可以吃酒、睡觉,自得其乐。你真是天下奇才。我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前生造下的福,今世走着的运。不过,你样样都好,就是瞒过我鲁肃这一点不太够朋友。早对我讲明,我也用不着急到如此地步。既然现已骗到了十多万支箭,那末,趁天色刚晓,迷雾未散,曹操还看不清的时候,赶快回去吧。倘若等到日出雾散,曹操看清我们的草船,派兵将追赶上来,我们有危险的。故而鲁肃提醒孔明道:“军师,回去吧。” “嗳,大夫,你好不懂礼仪!取了十余万狼牙不别而行,太觉过份了。” 鲁肃想,这箭是用计骗来的呀,又不是亲戚朋友送来的礼物,有什么礼貌不礼貌,过份不过份呢!所以鲁肃反唇相讥道:“莫非还要答谢曹操不成?” “这个自然。亮要谢曹丞相送箭。” 被孔明这么一说,鲁肃又胆小起来了。他想,蛮好圆满功德了,你一定要弄点事情出来才算有趣!我胆小,吓不起的,还是太太平平回去算数。所以说道:“军师,我看就免了吧!” “大夫,你的胆量忒小了。少停停亮与大夫同出后舱,并立船艄,让大夫观赏一番赤壁江景,显耀一下大夫的威风。”你急了三天,现在我要补偿你一下,让你在百万军前出出风头。谁人敢到曹营前来骗这许多箭?只有我诸葛亮,还有你鲁子敬。 鲁肃连连摇头,这种风头我出不起,有性命出入的,代价太大。 孔明也不与他多讲。站起身来,拉动第六根绳索:“休息”。老军们辛苦了半夜,应该休息一下了。草船中锣鼓之声戛然而止,一下子变得寂静。闹了半夜,耳边喧闹之声也习惯了,突然静下来,倒觉得有点异样。孔明再拉第一根绳:“前进”。现在的前进就是撤离赤壁的意思,因为船头已经掉过了,直指三江口的方向。前进了一箭之地,孔明再拉第二根绳:“停泊”。最后拉动第七根绳:“听令”。顿时,二十条船的左右窗板都吊起一块。孔明叫王四也把两边窗板吊起。军师坐在舱中,如同升坐大帐一样,指挥两旁老军:“老军们,辛苦了!” 邻近两条船上的老军捋着银须对他满面笑容:军师,你真胆大包身!怪不得你要挑选我们这批老头子,如果换一批毛头小伙子的话,昨夜发觉船到曹营面前,肯定乱作一团,有的跳上船来找你算帐,有的砍断绳索,自顾自开船回去了。我们虽则有了这大把年纪,比较沉得住气。然而,要不是你事先同我们打过招呼的话,我们也要惊慌失措的,现在总算都明白了。便问道:“军师有何将令?” 孔明说,等到天亮透,你们听见岸上在叫我的名字时,每条船上都把后舱门打开,全体人员都要把头探到舱外,头上号帽摘去,吹吹风,出出老风头。让曹操看看,你们的头发、胡须都已白了,还能到这里来拿他十多万支箭,气气曹操。等到我走出后舱,手中羽扇一招,你们同时要做两件事:一,船往三江进发;二,大家齐声高喊:“谢曹丞相送箭!下次加利奉还!” 老军们不懂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问道:“军师,什么叫加利奉还?” 孔明笑笑说,下次在战场上把箭射还给他,同时射死他的人马,这不是加利奉还吗? 老军听得哈哈大笑。立即把军师的命令向两边船上传去。不一会儿工夫,五百老军全部明白。 孔明吩咐王四,待迷雾一散,你把我们的两面大旗扯到后舱门外去,我的在上首,鲁大夫的在下首。 鲁肃问道:“怎么,下官的旗帜亦然在此?” “正是,亮在启程之前,特命王四前去取来的。” 鲁肃感到十分荣耀:本来只有赵子龙这样的名将,才能把大旗打到百万敌军营前,我鲁肃是个文人,哪有这种威仪?想都不用想。这全靠交了你孔明这个朋友,我也大大地沾光了。 此地船上布置定当,我再交代赤壁江边。 曹操听见喧闹之声突然停止,一时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司马懿对他看看:老贼,人家骗足了你的箭,要启程回去了,所以锣鼓不敲了。不过他们一时还走不远,现在迷雾已经开始在散了,等到迷雾散尽,大家看清了真相,我再与你理论。 江上的迷雾虽然要比岸上的浓,但是散起来也比岸上快。因为江面开阔,空气流动量大。风向一转,天空放晴,气压高爽,“呼”阵阵江风吹来。迷雾很快由浓而淡,飘然散去。孔明的草船暴露无遗。 水营门外的弓箭手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射了半夜的箭,结果都在船上。只见稻草上面箭上迭箭,箭上卡箭,箭上钉箭,密密层层,好象一只硕大无朋的大刺猬。现在的距离,箭已射不到了,所以大家停止放箭,弃了弓箭,喘息一下。 江边的文官武将以及所有兵士,看得一片叫奇之声。“奇啊!”这是计,不是奇。 这时曹操也看得明白,惊得他瞠目结舌。心想,司马懿有眼力,果然是江东来骗我的箭。但船上是不是周瑜,现在还不明白。 正在此时,只见中间那条船的后梢飘出两面大旗。小兵们只能看见旗,至于这是哪一个的旗帜,他们就难以从旗上看出来了。曹操与众文武连忙打膘远镜观看。只见上首一面旗上绣着:“大汉军师中郎将,长江水军参谋官,兼理水路总巡哨:诸葛。”下首的旗上,官衔倒也不小:“江东陆军参谋官,兼理文书官、司任官:鲁。”一看清这两面旗号,江边文武异口同声:“诸葛亮!诸葛亮!……” 小兵们听得船上是诸葛亮,也跟着他们喊了起来:“诸葛亮啊!” 徐庶想,本来是诸葛亮嘛,这又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不过孔明借到了箭还不赶快走,这是什么意思呢?因此他又失声地叫道:“完了,完了!还好,还好!有徐某在此。” 那边的司马懿也在忘形地叫道:“完了,完了!还好,还好!有俺司马懿在此。” 曹操一听,心想,这两个家伙怎么回事?一个好象有点疯疯癫癫,一个又在鹦鹉学舌,在搞些什么名堂? 其实,他们两人的说话虽然一模一样,但他们的含意却截然相反。 司马懿的意思是:我道船上是周瑜,想不到竟是孔明。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龙虎搭配,丞相这份人家完了,完了!不过还好,还好!只要诈降计、连环计丞相不中,就不要紧,他们这两条计,倘然丞相要上当,我可以说得他不上当,相爷要中计,我可以提醒他不中计。有我司马懿在此赤壁,丞相的人家不会完结。 徐庶是什么意思呢?他想,原来只有我和文聘知道孔明在对江,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就会提防他的火攻,或许以后那两条计曹操就不中。万一赤壁烧不成,刘皇叔的三分天下就完了,完了!不过还好,还好。只要我暂时不离开这里,曹操不中计,我要说得他中计,老贼不上当,我可以骗得他上当。有我徐庶在此,保他的人家一定完结。 与此同时,孔明在船舱里听到岸上一片叫喊“诸葛亮”之声。心想,他们在叫我了,那末我也应该出去跟他们见见面。便招呼鲁肃一同出舱。踱头无论如何不肯出去。说,他们在叫你军师,又没有叫我,要去你一个人去。孔明想,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出客,借了人家的箭,理应与他们亮个相,让他们见一见我们是怎样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物!你缩在船舱里实在没趣。所以说一声,扫兴。鲁肃想,只有你还有这种兴致。 踱头等到孔明出舱之后,老是盯着王四问:“可有曹兵曹将前来?可有贼兵贼将杀到?”身在舱内,心在外面,一直提心吊胆。 诸葛亮走出后舱,对两边一看,只见二十条船上的后舱门都打开在那里,一个个雪白的脑袋都探在门外。孔明也就站在舱门外口,两面大旗的中间。船艄上全是稻草,稻草上插满了箭。孔明军师昂昂然站在这稻草和箭的上面,身体带侧,对着赤壁江边曹操大营。眼梢远远望到江边,看不清人的面目,只看到各种颜色的袍服和铠甲,说明文宫武将站满在那里。孔明知道,小朋友徐庶肯定亦在其中。我这条计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刚才曹兵在叫“卧鱼照箭”,一定就是他想出来的花样。可惜现在看不清他站在哪里。 曹操从瞟远镜中看见诸葛亮出舱。虽然素昧生平,但因为他的旗号扯在船上,再加上他这身道家装束闻名天下,故而一望便知。前《三国》中,曹操的人家完就完在诸葛亮手里,但他只是到今天才见了诸葛亮半面,因为现在孔明身体带侧。曹操想,难道我花了十几万支箭的代价,还只能看你半爿面孔?你的金面倒是价值连城! 此时,孔明把手中羽扇一招。这个动作除了叫老军执行两项命令外,还有一层意思是对曹操讲的:到十一月二十,我也是这么羽扇一招,东风骤起,管教你曹操百万大军有来而无回! 老军们见军师把羽扇招动,一部分人立即出舱起锚、扬帆。篷索有的被箭射断了,就接起来;篷帆上射了不少洞,这倒没有多大关系的;桅杆上也钻了许多箭,篷扯上去时,噼噼啪啪全都掉下来……船一启动,老军们齐声高喊:“谢曹丞相送箭哪!” 曹操一听,诸葛亮好刁钻!我谢也不要你谢,下次少来来!只听得船上还在叫喊:“下次加利奉还!”心想,你倒蛮懂道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我不指望你还箭。徐庶对曹操看看:你别想得太美,他借了箭还会还你?他是要射死你的人马,这不是加利奉还吗? 曹操眼见满载着自己箭的草船扬帆起航,不由得胸中怒火万丈。诸葛亮啊诸葛亮,你也欺人太甚了!故意以这么一批皓首老夫来骗我的箭,还不偷偷地潜逃,特地要让我看看,存心气气我。哼,你也太肆无忌惮了!别以为我见你怕,你的草船行不快的,我马上派十员八员大将,带上八千或一万军队。追赶上来,把你的草船团团包围,看你往哪里逃? 正是:船离未算功圆满,将去稳追箭万千。 究竟孔明如何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回 卧龙一语退仲达 凤雏三江会公瑾 曹操看到孔明的草船启动,突然头脑清醒过来了,决定立即派人追赶。丞相对两旁一看,要想问,哪位将军带兵追赶上前,夺回狼牙,生擒诸葛亮。此话刚到喉咙口,还没有来得及讲出来,急坏了一旁的徐元直。徐庶想,孔明啊,你的胆子也太大了,骗到了箭就悄悄地走了算了呀,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炫耀自己一番?现在曹操要派人追赶上来了,我料你船上没有力量抵抗。不过徐庶再一想,孔明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什么道理呢?大约他料想我徐庶反正一定会帮他的忙的。既然他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那我倒不能拆他的烂污。但是要我帮忙,我没有别的本事,除非就是给曹操掮木梢。倒是他刚刚掮过一个木梢,而且戳穿了,总不可能马上再掮一个的呀!不过转而一想,正因为刚才的木梢拆穿了,现在这个木梢他一定会掮──徐庶还有连环木梢呢!元直打定主意,急匆匆奔到曹操面前,高喊一声:“啊呀丞相!” 曹操喉咙口的话,全部被这一声喊吓了下去。回过头来对徐庶一看,只贝他面色极其紧张,眼珠子发定。曹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要他急到如此地步。因问:“元直,为何如此惊慌?” 徐庶嘴巴在动,只是不讲话,好象急得话都讲不出来,对看曹操“啊呀──”地叫。 “快讲啊!” “啊……呀丞相,这……” 曹操想,请你快些讲好不好?光是“啊呀呀”地叫是什么意思?你讲完之后,我就要派大将去追了。这样耽搁下去,要被诸葛亮逃掉的,你是不是故意要放走诸葛亮? 徐庶就是要拖延他的时间,好让孔明逃得远点。但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光靠“啊呀……”是不行的,曹操毕竟不是死人。这只能暂时把曹操遏住,不让他马上下令去追,同时,把老贼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再把准备好的木梢抛过去,让他去掮。 “啊呀,丞相!” 曹操想,何必这等亲热!弄了半天一句话都没有讲,丞相倒叫了三声。曹操干脆不去催他了,耐足了气听他讲些什么。 徐庶这才平一平气,说:“丞相,我只道是‘卧鱼’出水,长江水族大会。丞相也道徐某‘言之不谬’。你还说‘是天神天将敲锣打鼓’呢!所以,不能完全怪我的。哪知竟是诸葛亮这匹夫的诡计。他擅敢潜来百万大军营前,骗取丞相的狼牙,真是胆大包天,肆无忌惮!如今趁他逃遁未远,请丞相速速命上将带兵追赶上前,生擒诸葛亮,把草船上的羽箭统统夺取回来!” “这个……” 曹操想,你罗罗嗦嗦讲了一大篇,其实就是两句话。第一,你也刚刚知道这是诸葛亮的计,原来一直以为是“卧鱼”。这个事情已过去了,暂时不去提他,我已上了当,早晚要找你算帐,你不要再为自己辩解了。第二,叫我马上派兵去追。这是废话,我本来就要派兵将去追了,要不是你来缠绕不清,我早已派人追了一大段路了。不过,且慢!现在你叫我去追,我倒要推敲一下了。前脚刚上过你一个当,现在是不是又来一个木梢?所以,曹操捋着络腮胡子在揣测、琢磨。 一旁的司马懿对他看看:这不是木梢,应该听的!见曹操还在那里跋前踬后,犹豫不决,老马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来:“丞相,速速命人追赶上前!” “狗头!与我滚下了!”你们两人一唱一和,搭了档来给我掮木梢! 司马懿一听,“唏!”一声长叹,心想,我被徐庶带歪了。 曹操重又打起瞟远镜对孔明的草船在仔细察看,考虑着究竟能不能追。 徐庶生怕曹操不上当,还要再添油加酱放些佐料上去:“丞相,我料那诸葛亮一无埋伏,二无救兵。丞相不必多虑,快追啊快追!” 曹操想,不要把我当瘟生,骗了我的箭,还要折我兵将,我不来上你的当。你说没有埋伏,就是有埋伏;你说没有救兵,就是有救兵。喏,埋伏已经被我看出来了。你看,诸葛亮船上插满了我的箭,我派兵将追上去,他正好用我的箭来射我的人。怪不得他方才讲“加利奉还”,原来是这个道理。而且孔明善用火攻,他船上堆满稻草,都是引火之物,被他轰地一蓬火,又要把我的人马烧得焦头烂额。还是识相点,少受些损失。徐庶这家伙的话果真听不得。所以,曹操对徐庶冷笑一声:“老夫看来,不追也罢。” “啊呀呀,丞相不追,实是可惜啊可惜!” 曹操想,我懂的,你讲可惜,是我的兵将没有去送死!不过,曹操再冷静头脑仔细一想,不对呀!虽则孔明的船上插满了我的箭,但他一时之间拔下来,再要整理好是来不及的,怎么能放乱箭射我的将土呢?若说火攻吧,诸葛亮自己也在船上,火烧起来,他自己不是也要被烧死的吗?总不见得他的火认识人的,专烧别人,不烧自己的?好象我曹操是做就的烧坯?算来算去不可能有什么埋伏嘛。那末再派人追?来不及了。即使追上,也要追到江心了,那倒说不定真要碰上江东的救兵,我又要吃亏了。 曹操想到其间,再次回过头来对徐庶看看:你这个家伙我总是吃你不准!听了你的话要上当,不听你的话又要上当。曹操气得无话可说,只得“嘿嘿”一声苦笑。笑什么?笑自己掮了木梢说不出。徐庶一再劝我追的,我自己不追,算是老资格,结果适得其反。现在只得敲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事实胜于雄辩,时间能够检验是非。到这时,曹操心中完全明白了。回过头来对司马懿看看:你有道理!我早听了你的说话,何致于丧失这许多箭!而且诸葛亮也早已束手就擒了。现在,良机已失,后悔莫及! 司马懿见丞相在对自己看,他把曹操的意思领会错了,以为丞相已经醒悟,命他去追赶诸葛亮呢。他想,丞相因为刚刚说过“不追也罢”,如果现在马上推翻的话,那就比朝令夕改都不如,变作朝令朝改了,有失体面、威风。他知道我是主张追的,所以与我眉目传情,叫我追上去,用小船追还可以追上。 司马懿聪明过头,也不去问问曹操是不是这个意思,就把两个儿子一拉:“儿啊,快走!” 父子三人冲下江滩,跳上一条水上飞。两个小马左右板桨挥舞,老马抽出腰刀站立船头。小船划出水营门,象利箭一般向江面上射去。 曹操一看,怎么回事?没有我的命令,他们怎敢自说自话地追出去了?哦,他拎错秤纽绳了,以为是我叫他去追的呢。 那末曹操,你既然不要他们追,就马上下令叫他回来呀!早已介绍过,曹操是个“老洋盘”。曹操想,算了,他们愿意去追,就让他们去试一试。如果追得上,抓住诸葛亮,那当然再好也没有,就算是我暗示他们去追的;倘然空手而回,徒劳往返,我就治他们的罪,警戒警戒他们,否则他们将来还要老三老四胆大妄为呢。这叫成则功过抵,不遂罪责惩。 曹操脚踏两头船,来一个“半吊子”,这也是司马懿气得一走了之的原因之一。 徐庶见司马父子去迫,一点不心急,以为追之莫及。 不料,你这下估计错误了。虽则草船回去一帆风顺,但毕竟分量重,吃水深,阻力大,哪及得上轻舟双桨,如飞而来,眼看越追越近,越追越近…… 此时,大家正打着瞟远镜观望,再说前面草船上──孔明看看没有追兵前来,知道这又是徐庶在暗中帮忙。心想,不来也就便宜了曹操。孔明悠然自得地一会儿望望江景,一会儿转过身来欣赏欣赏这二十一条插满了箭的草船…… 舱中的鲁肃听说没有曹兵曹将追来,心想,总算还好,那末我们两人可以冷酒冷菜一路吃回去了。所以招呼舱外的孔明,说道:“军师,进舱来吧。” “来了!” 孔明正欲进舱,突然后面声音来了:“呔!诸葛亮慢走,俺来也!” 司马懿喉咙响亮,声音顺着风,送到舱内。鲁肃一听,果然不太平,曹兵追上来了。 孔明听见喊声,收住脚步。心想,有人追来那也很好,倒要看看来者是何许样人。所以重新回过身来,对后面一望,只见一条水上飞疾驶而来,上面三个人,两个小伙子,一个中年人,身上陆路总巡哨服饰,一个都不认识。 司马懿一看已近草船,速度可以放慢一点了,跟诸葛亮讲明以后再抓他,使他服帖。所以吩咐儿子让小船就跟在大船后面,保持两丈左右距离。司马懿站立船头对孔明道:“诸葛亮啊诸葛亮,你的小小诡计岂能瞒蔽于俺!” 孔明想,我这条计的确有人知晓的,就是徐庶。若说瞒不过你,我却不信。倘然在迷雾出散之前你就知道是计,那我佩服你。现在云开雾散,一目了然,三尺蒙童也知是计了,你讲什么现成话?瞒不过你,我尚且船头船艄插满箭了,连我现在站都站在箭堆上,瞒过了你的话,那还要弄二十条船来装呢!孔明对他笑笑说:“瞒不过足下,本军师船上满载狼牙,竟无插足之地,倘然瞒过足下,未知又当如何?” “唏!”司马懿叹了口气,“诸葛亮,尔且听了。只因丞相被那厮徐庶的花言巧语蒙蔽,不信俺的良言。倘若听俺之言,早就将尔生擒活捉的了。” 孔明一听,好大的口气!你的本领与徐庶怎能相提并论?孔明对他摇摇头,道:“亮不信。” 司马懿想,我官卑职小,没有名声,你当然不相信。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总以为我在讲现成话。那末,我把未来的事情讲点给你听听,你就可以知道我不是吹牛,而确实有点真才实学了。因此,他略一思索说道:“诸葛亮,我且问你,本月之中还有东风三日,大雨一场,尔又要施何诡计?” 孔明听见这两句话,这才睁大了眼睛对司马懿上下打量起来了。心想,曹营上,除了徐庶之外,是没有人懂天文的。否则,我昨夜的计早就被他识破了。而徐庶又绝对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那末,肯定是此人自己观测出来的。这个家伙样子很粗鲁,天文倒着实不错,正是“看看不象样,倒是个雕花匠”。但不知比我究竟如何?待我来试他一试。因此说道:“那末请问足下,东风何日起?大雨几时降?” “这个……”我只知道月份,算不准日子。若要盘驳,性命交托。 孔明见他回答不出,心想,还好,你的天文比起我来还略逊一筹。老实说,我早已看准,东风在二十日早上起,大雨是廿二日晚上降。这两个天时我都要派大用场的。你既不懂,我也不同你谈。 孔明心里有数,今后此人必是我在曹营方面的唯一对手。那末,让我来问他一下姓名,可以早有准备。孔明把羽扇对他一指,道:“留名。” 老马对两个儿子看看:诸葛亮这家伙多么势利!你们的老子如果不拿出点颜色给他看看,他根本不会来问你是张三李四的。 “诸葛亮,尔且听了,俺复姓司马,名懿,表字仲达。长子司马师,次子司马昭。” 孔明一听,原来是司马氏父子三人。 不出诸葛亮所料,今后六出祁山时,就是碰到他,因此未能成功。孔明在赤壁之战期间,遇到两个大能人,都是他一生的劲敌:借箭初会司马懿,借东风相逢陆逊,陆伯言。魏、蜀、吴都有杰出的军事统帅,这也是天下长期不能统一,处于三分鼎立的原因之一。 现在孔明想,既然你司马懿有见识,怎么还想来捉我诸葛亮呢?我劝你还是识相点回去吧。我能被你捉牢,就不会来骗箭了;既然骗到箭,你就捉我不牢的。所以,军师对司马懿讲:“尔且听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知机变者称英豪。” 司马懿听见这两句话,把孔明的意思又理解错了。因为上面刚刚在谈天文,下面接着讲这两句话,难怪司马懿又想偏了。他认为孔明是在指点他:既然你知道有东风和大雨,那末就是天意要败曹操,非人力可挽救,你一定知道我要用火攻的,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赤壁呢?还是知趣点,赶紧远走高飞,否则也要一起烧进去的。故而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知机变者称英豪。司马懿想,这句说话倒是金玉良言。反正丞相也不相信我,留在这里没有好处。那准定还是暂时退避三含,离开这里是非之地,与你诸葛亮后会有期。便吩咐儿子:“儿啊,返舟回营。” 哪知你老子很服帖,两个小子却不卖帐。小儿子司马昭想,我们追到了诸葛亮,大功可望成功,岂能就此空劳而回?丞相在瞟远镜中看得分明,他本来就一向歧视我们,今天我们又是未奉将令出营的,如果这样空手回去,他非但要问我们私出大营之罪,而且还要以为我们私通诸葛亮呢。这小马也是十分厉害,曹操的心思完全被他料到。他想,不如让我来跳上大船去,要活的,把诸葛亮一把胸脯拖下来;要死的,板桨往他头上一砸。现在小船与大船相距不到两丈,司马昭把手中板桨在水中一划,小船蹿上前去,同时,他高喊一声:“呔!妖道诸葛亮,司马昭来也!” 鲁肃在舱里一听,啊呀不好,敌将要跳上来了。 孔明一看,父亲蛮识相,儿子不知趣。使对他把羽扇招动:“你来啊!” 鲁肃一听,你还要叫他来?真棘手? 孔明想,我就是要请他来,不给他点手段看看,不知我的厉害。 司马懿知道苗头不对,诸葛亮叫你去,决不会请你去赴宴。连忙旋转身来:“儿啊,且慢!”伸出双手企图把儿子拦住。 司马昭已经两足一蹬,从老子头上跳了过去。 老马重新回过头来看时,儿子已经吃亏了。 司马昭看准距离刚好够得上,一个腾步跃上大船的船艄,但是还抓不到孔明,板桨也还打不到他。因为这种大船的船艄很大,孔明站在舱门口,司马昭跳在艄尖上,距离他还有五、六步路。小马准备再往前面蹿上一步。不料这艄尖不牢呀!诸葛亮在出发之前叫王四把它锯了下来,再重新钉上去的,只有两边敲了两只钉。看样子蛮好,其实与纸头糊的差不多。你跳上去的时候是用了轻功的,现在一百多斤重的分量是实实在在地压在上面,再加上两足一蹬,不好了,连人带梢尖往长江里面“轰隆通”栽了下去。 诸葛亮一声冷笑:“嘿……” 曹操一直在打着瞟远镜看,一看,追上了!但怎又不上去捉?好象两人在那里大谈其天?好,小马上去了,“抓活的!啊呀,轰隆通!”──这声音曹操是听不见的,是他在脑子里与司马昭配台词。曹操想,这艄尖怎么会掉下来的?诸葛亮果然处处设防,连艄尖上都有机关,可想而知,船舱里的埋伏不知还要有多少呢。怪不他的胆子这么大。 徐庶一看,原来孔明不是依赖我帮忙,而是全靠这一点点小花样。 当时司马懿刚刚回过身来,一看儿子已经跌入水中了。嗐!我与你说跳上去没有便宜占的。诸葛亮这家伙刁钻促狭,连艄尖都会掉下来的。 司马懿今天第一次与诸葛亮交手,头脑里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孔明此人十分狡黠诡谲,什么念头都想得出来的。到后来,诸葛亮用空城计,司马懿不敢进城,这原因虽然很多,但今天这个艄尖事件也是其中之一。 现在司马懿连忙叫司马师把小船划过去救人。知道小儿子没有水性的,而且天气这么冷,救得迟了不是淹死,定要冻死。 诸葛亮吩咐王四用竹篙把艄尖捞上来,带回去修理。王四这才明白军师叫他把艄尖锯下来钉上去的用意,原来有这样的大作用的。孔明回身进舱,与鲁肃冷酒冷菜一路吃回去。 司马懿救起了儿子,三人回转赤壁,上岸见曹操。丞相训斥道,未奉老夫将令,私出大营追赶!恕尔初犯,暂不治罪。司马懿想,你这老贼,如果我捉住了诸葛亮回来,你就不讲这么一番话了!算了,不与你来计较,你也要被烧了,我也要跑了,不必与你扯什么皮了。于是,老马便带了两个儿子回陆营本帐,去想脱身之计。 曹操命手下检查一下,一共射掉多少箭。检查结果,共射掉十八万支。这是一笔很可观的损失,曹操埋怨于禁、毛阶,枉为水军都督,敌人的计都看不出来。于禁、毛玠暗想,我们只好被你责骂,不敢回敬你:我们不生眼睛,只用五十人射箭;你自己也象个瞎子,再添二百小兵前来助射。 此地水营上自由两位都督指挥料理一切,曹操带文武回转中军大帐。刚刚坐定片刻,司马懿父子进帐见丞相。说,我们未能抓住诸葛亮,实是有罪,我们要求将功折罪,报效丞相。 曹操想,这家伙的脾气倒也倔强得很。我方才只是要警戒警戒他,其实我知道他去追是好意。既然他提出要求戴罪立功,那就随他的便,反正他在我的面前,我也觉得看不顺眼,便问,你们准备如何将功折罪? 司马懿说,如今你丞相损失了这许多箭,对我军长江水战十分不利。因此,我们父子三人愿意立即奔赴皇城,赶造二十万支狼牙,然后马上送到此地。这里的陆路总巡哨暂遣别将代理。丞相意下如何? 曹操想,我本则打算命人去造箭,现在你自告奋勇,那再好也没有。陆军总巡哨又不是要紧之职,没有多少事情好做的,命人代理一下好了。所以丞相一口同意。 老马接了令箭退出帐去的时候对徐庶看看:我这就走了,火烧赤壁是肯定的了,曹操这份人家就拜托你了。这样,你的木梢只管一五一十地给他掮好了。 徐庶对他望望:你放心,即使他一份人家弄不光,至少半份可以包在我身上的。 元直看着老马扬长而去,非常歆羡。心想,这家伙倒比我门槛精。我早就要想溜了,但是至今还未想出一条完美的脱身之计;他倒眼睛一眨,已经滑掉了。当然,他的脱身计要比我便当得多。他是暂时避避风头,今后仍旧在曹操手下混饭吃的,而我是要一劳永逸,一去不复返的;再则我娘亲的坟墓在许昌,我一走,曹操一定要毁墓暴尸;要使娘的坟墓能够保全,我就必须走得不让曹操知道。因此,我这条脱身之计很难想妥。 徐庶最终也没有想出这条计来,直到庞统过江献连环计时,才面授与他。 那末,司马懿是不是真的去造箭呢?是的。但他造好了二十万支箭以后,并未送到赤壁来。他早已料到曹操马上就要败归许昌了,所以就在皇城等他。果然,到十一月底,曹操大败而归。司马父子出城迎接。对丞相说,我们二十万支箭已经造好,正预备送到赤壁来。曹操此时完全明白他的用意了,对他笑笑:我当你是鲠头,结果是个滑头!你知道我要吃败仗,所以先溜了,到皇城里避风头,此番的苦头一点都没有尝到。然而,你司马懿本领越大,曹操越是忌恨你。 丢下赤壁不提。再说孔明回到江东,在西山江边停船,与鲁肃一起离舟登岸。踱头回身一望,哈哈大笑,船上的箭簇簇拥拥,多得不得了。鲁肃连忙赶往箭厂里去报喜。 箭匠们连续工作了半日一夜,个个累得筋痠骨痛,疲乏不堪。现在见天已大亮,孔明军师交令的时间已到,大家忧心仲仲,议论纷纷:诸葛军师待我们不错,给我们吃了两天酒。但他今天交不出十万支箭是要杀头的!我们算得拼命卖力了,到现在也不过造了八千支,而且都没有装配起来。怎么办呢?正在此时,只听得一声痰嗽。大家抬头一看,是鲁大夫。连忙起身迎接:“鲁老!鲁老……” 鲁肃问道:“尔等造了多少?” “我们造了八千。” “嘿嘿,好慢哪!” “鲁老,你说这话太没良心啦!本来三天只能造一万,现在半天一夜造了八千,你还说我们慢,那要怎样才算得上快呢?” “哈哈!下官与军师一夜之间造了十余万支。” 箭匠们以为鲁大夫与他们打趣,所以个个摇头,不相信。“鲁老,你在说笑话吧!” “尔等不信,前去观看便了。” “哦?!” 大家半信半疑,跟着鲁肃出箭厂,到江边。举目一看,果真有数不清的箭,看得大家又惊又喜。一个箭匠跨到船上,拔下一支箭来一看,燕尾箭头,黑漆箭杆,火烙一个“曹”字。这是曹营上的箭呀!连忙来问孔明:“军师,这是曹营上的箭呀!” “正是。” “哪里去弄来的?” “不必多问。速速将箭捆扎起来。” 箭匠们个个兴高采烈,立即与老军一起把稻草里的箭都抖出来,一层一层好多层呢。凡是完好无缺的,统统理起来,扎成捆。一百支一小捆,一千支一中捆,一万支一大捆。总共十二大捆半左右。大约只有千余支箭在不同程度上有损坏的。孔明命箭匠去修理。这时箭匠们才明白,军师叫我们造的箭是专供修配用的。 先生吩咐老军把箭抬到都督营里去。又对鲁肃讲,请你把借来的东西一一归还黄老将军,并代我谢谢他。然后你先去见都督,我随后就来。说罢,军师上船,叫王四把这艄尖修理好,把我的大旗升起来,把鲁大夫的旗帜去还掉,再把船开到水营里老地方停泊,一切安排停当,这才拿了令箭上岸去交令。 大都督今天升帐特别迟。他想,反正孔明的脑袋稳稳到手了,落得大方一些,延迟那么个把时辰,让大家看看,我对诸葛亮是何等宽容。所以,到太阳升得老高,才吩咐升帐:帐上气氛非常紧张,众文武个个神色阴沉。周瑜坐定身躯,就把军令状往虎案上一摊,准备下令军牢手去把诸葛亮押上帐来。 正在此时,鲁肃来了。踱头近来受了诸葛亮的影响,多少也变得有点滑头了。心想,我倒要来试试大都督看,如果交不出十万支箭,是不是真的要杀诸葛亮,所以装得愁眉苦脸,低着头蹒跚上帐。 周瑜见鲁肃到来,心想,今天能不能杀掉孔明,只要看踱头的神态如何,因为杀诸葛亮就象杀他的亲爹娘一样。只见鲁肃哭丧着脸,步履沉重,周瑜知道,今日诸葛亮必死无疑了。 鲁肃走到虎案前:“都督,下官有礼了。” “子敬,孔明造箭怎样了?” 周瑜这句话是表面文章,明知孔明造不好。 鲁肃摇摇头,道:“他半支也未造就。都督意欲将他如何发落?” 周瑜想,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军令状在此,理当斩首。” “看在下官份上,就饶了他吧!” 踱头做功不错,还要讨情。 周瑜居然上了他的当,更加以为把握十足了。心想,今天不杀孔明,更待何时? “嗳!子敬,王法无亲,军法无情。休得多言,退下了!” 鲁肃心中暗暗好笑:你别神气活现,孔明的脑袋你真砍他不动呢! 踱头刚刚退到文官班中立定,外面声音来了:“哎嗬!吭嗬……”只见一批老军扛着大捆大捆的箭来到帐上,往中间一放,抽出杠棒,个个汗流满面,气喘吁吁。 周瑜晓得苗头不对,急忙问道:“老军们?这是做什么?” “回大都督,是诸葛军师叫咱们送来交令的。” 啊!果真是诸葛亮的。周瑜轰地站起身来,手搭雉尾,半个身子探出虎案,瞪大了眼睛对这些箭一看,全是曹营上的货色。怎么诸葛亮会有这么多曹操的箭的呢?孔明的事情只要问鲁肃:“子敬!” 鲁肃笑眯眯地走上来:“都督。” 周瑜一看,这老实人跟了诸葛亮也学坏了。口还未开,先嬉皮笑脸,恨不得打他一个耳光! “子敬,这许多羽箭从何而来?” “都督,实不相瞒,孔明奉令造箭,军令状限期三天。他今日开工酒,明日完工宴,尽是故布疑阵敷衍。到了昨日傍晚,老军、草船一应俱全,会同下官前往赤壁江边。江上浓雾弥漫,曹操虚实不辨,认作长江‘卧鱼’,不敢派兵将近前,只是大放乱箭。十数万支狼牙,仅在半夜之间。哈哈,都督!这叫军师奇才天下少,草船借箭史无前!” 鲁肃这番说活,听得帐上文武面面相觑,惊叹不已:孔明真是天下奇才。我们大将武艺再好,也不敢孤军深入到曹营面前去;即使去了,也没有用。他手无缚鸡之力,带一批七老八十岁的苍头,居然能在曹营中骗回这么多的箭。实在令人钦佩! 周瑜坐在那里也听得不寒而栗,毛骨悚然。要想埋怨鲁肃,你为什么要跟了诸葛亮一起到赤壁去。但是转而一想,此事也怪他不得,是我自己欠考虑周全,叫他去看住诸葛亮,不要被他逃跑。如果我再埋怨踱头,被他发起踱劲来,反而被他抢白一顿,众文武也不服。于是,都督吩咐将这些羽箭分发到三座大营上去。 就在此时,孔明一手捧令箭,一手执羽扇,飘飘然踱上大帐,一路上口中念念有词。在嘀咕些什么?只有他自己听见:“浓雾弥漫布疑,草船借箭骇闻;东风凛冽抽身,赤壁染红惊魂;大雨滂沱掠地,渔翁得利三分。” 本月内的三种气候的变化能派什么用场。孔明都已经算好了。边咕边走到虎案之前,“都督,亮交令了。” 诸葛亮双手把令箭呈上。 周瑜对他看看:你这个人的本领高深莫测,借东西不分敌友,手到拈来。我今后无法与你交战的。周瑜对他既恨又怕,心里咬牙切齿,表面上只好假惺惺地与他客套:“军师奇才,本督佩服!” “略施小计,何足为奇。” 周瑜想,你口气好轻飘啊!这样的计还是小计,那怎样才算得上大计呢? 孔明倒并不是骄矜,也不是谦虚,更不是故弄玄虚,对他来说,向曹操借数十万支箭根本不能算是大计。他想,象借东风这种范围就大了,可以称之为大计,但此话绝对不能同你讲的,说穿了我要溜不掉的。 周瑜接过令箭,道:“先生坐了。” “谢坐。”孔明一旁坐下。 都督对虎案上的军令状看看:只好还给他了。初四拿到时如获至宝;今天已成废纸,分文不值。他拿起军令状对孔明说:“军师,军令状在此。” 孔明想,量你也不能不给我。接到手里,对旁边的值帐官道:“来,焚化了。”说着,把军令状往地上一丢。心想,当了你周瑜的面,烧给你看:这种东西对有本事的人来说,本来就是一张废纸。 按理说,今朝不伤一兵一卒得此十余万良箭,乃是孔明的莫大之功,也是三江的莫大之喜,周瑜应该宴请孔明吃贺功喜酒。但周瑜想,你前两天已吃畅了酒,今天就不给你吃了。但此话又不能明讲。所以周瑜侧过身子,既不开口,又不退帐,要想冷待孔明。心想,诸葛亮是聪明人,看到我这个样子,知道不摆酒了,就会不引而退的。 须知,这桌酒事关紧要,非吃不可,不吃,赤壁就烧不成了。 孔明一看,你倒老毛病又来了,上次长江初战大获全胜,你也这个样子,当时我也没有心思吃酒,故而马马虎虎。今天又想赖了,你不象一家大都督,倒有点象一个小泼皮,专耍赖我的帐。这次没有那么便当了。孔明站起身来,对周瑜一躬到底,口中连称:“是是是。” 周瑜回头对他看看:谁与你说过话,这般打拱作揖?莫非有毛病不成? “谢大都督为亮设宴贺功!”又回头招呼鲁肃,“大夫请哪!” 踱头自然附和:“军师,请!” 周瑜想,怎么天下奇才也会耍无赖的?老你的脸皮!我什么时候说过请你喝贺功酒的?但又不能说没有吃。只好跟着和调:“先生请了。” 众文武退出帐去。周瑜同孔明、鲁肃进寝帐。须臾,一桌酒肴放好,三人坐下饮酒。周瑜问诸葛亮,先生难道事先知晓昨夜有大雾么?军师说,我在上半年就推算到了。周瑜又问,那末,本月之中天气还有什么变化么?孔明想,还有三天东风,一夜大雨。但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不能告诉你的。便说,本月之中平平而过,与往年一样,并无什么变化。周瑜想,我别的本领都不差,就是不懂天文。要想向孔明请教,请他传授天文,但身为都督,此话难以启齿。孔明吃透他的心思,便说,都督若不见笑的话,等待此番破了百万曹军之后,我将天文一道说与都督知晓。这是诸葛亮的缓兵之计,希望周瑜看在这一点上,暂时不要再动杀机,让他太太平平借过东风,然后逃回樊口山。周瑜听了孔明此活,捉摸不透他是真心还是假话,也随口敷衍道,今后本督自要请教先生。鲁肃听了很高兴,心想,你们两人一直这样相敬相爱就好了。此番我们孙、刘联兵,共破曹军,你们两位统帅都是大才,而且也都年轻,理应互相请教,取长补短。尤其都督,更应该多向孔明求教。这样,你的本领还能更进一层。鲁大夫总是想好的一面。 诸葛亮一面虚与委蛇,一面在动脑筋。心想,自到三江以来,我对你周瑜的功可谓不小。零零碎碎的事情不去说它了,光讲大的就有好几件:十月三十长江水战,我代你都督指挥,破了敌军的船尾炮;十一月初二,你夜探敌营,我派甘宁来搭救你的性命;十一月初七草船借箭,到曹操那里去取了十多万支箭,资助于你。桩桩都是大功。你周瑜非但不见好,反而处心积虑要害我,你别以为这一桌贺功酒就可以把前欠一笔勾销了,我都记在心里,回到皇叔那里之后,都要和你一一清算的!但是孔明又觉得远水解不了近渴,将来算总帐是将来的事,眼下最好就能先出一口气,给他一点报应。怎么出呢?他是我的上司,我又不好贸然得罪他,除非另外请一个人来代我出出气。当然,鲁肃万万不敢惹他的。有没有这样的人呢?有的,而且早就应该到三江口来了。因为赤壁战争的形势,此人完全明白,知道这里需要这样的人,而且这人也一定很想趁此机会来露一手,显显能力。倘然此人来到三江,虽然主要是来帮周瑜的忙,但顺便也可以帮我出一口气。为什么到此时还不来呢? 正在这时,小兵报进寝帐:“报禀都督,营前来了一位道长,自称襄阳人氏,姓庞名统,表字士元,要见都督。” 周瑜听说庞士元驾到,不禁喜出望外。心想,人道是,伏龙、凤雏,得一而定天下。如今两个都到我这里来,何愁曹兵不破?但是这个凤雏先生我久闻大名,从未晤面,连间接的交往也没有一点,他今天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倒要问问诸葛亮呢──“军师,可知凤雏先生怎样到此?” “这个……” 孔明想,他是来帮你忙的。但既然要来,为什么来得那么迟呢?哦,明白了。看来庞统已经到孙权那里去转过一圈了。孔明对周瑜看看,嘿嘿,你别高兴!庞统很可能是受了孙权的气,来找你周瑜出气的。──嗨!完全被诸葛亮料到。 庞统籍贯襄阳。今年三十二岁,自幼父母双亡,全仗叔父庞德公扶养长大,并传授他一身本领,天文、地理、兵书、战策无不精通,故而在小辈中称为凤雏。今年曹操得了襄阳,特地相请庞统三次。庞士元不愿助曹,一走了之。此人才能确是出众,可惜脾气不好,骄傲狂妄,胸襟狭窄。他听说孔明火烧博望、新野,屡败曹操,“卧龙”两字威震天下,便心生嫉妒。于是,决定出山,也找个主人,显一下身手,让天下人看看,凤与龙到底孰高孰低? 那末去投靠谁呢?刘备已经有了孔明在彼,两人同帮一个主人,比不出上下的;再说,他已占了先手,把军师的位置抢了,我再跟去,最多当个副军师,他做面子,我做夹里?不是已经显得我低他一等了吗?不去。最近,庞统得悉曹操兵屯赤壁,引起南北交兵。心想,机会来了。倒不如让我到江东去相助孙权。此番他们必用火攻败曹,那是少不了我庞某的。曹操这许多战船如何烧得干净?必须叫他连在一起。献这连环计者,非我庞统不可。 但是,孙权手下有个周瑜,此人名声不小,资格很老,听说十三岁就披发为将,在江东已历两朝,与孙权又是亲戚,树大根深,不可动摇。那末,难道他当都督,我做副都督,甘愿做小吗?不行。然而再一想,不要紧。周瑜虽然年龄不大,但他久患咯血之症,毛病相当严重,加上当了数年都督,势必呕心沥血,操劳过度,尤其此番赤壁破曹,自然劳神费力,更耗心血。这样看来,此人的寿数不会太长的了。而且据说此人的面相不好,常言道:“面如板鼓,年纪不过卅五。”即使算得宽一点,也最多活到三十六岁。只有两年时间了,快得很。他一死,我就可以当正都督了──庞统猜周瑜的寿命倒猜得很准。但他不知道自己也是三十六岁死的。所谓“死日不得知”,便是此人。因此,他就带了一个小僮,径至南徐,来到吴侯府前,高声喊叫:“门上有人么?” 门公一看,吓了一跳。 因为庞统相貌生得丑陋,所谓“五岳朝天”:冲额角,抄下巴,高颧骨,翘嘴唇,招耳朵。皮肤乌不三,白不四。胡须蓬蓬松松。身材长得矮小,而且没有头颈的,一个大脑袋直接搁在肩膀上,好象酒坛上放了一只西瓜。如果后面有人叫他,他不能把头别过来看的,非要连身体一起转过来不可。这一点,他正好和司马懿相反。 门公见庞统头戴道巾,身穿道袍,腰束丝绦,觉得此人十分落拓。这件道袍冬天当罩衫,夏天光身穿。吃了东西从不洗脸,嘴巴用手抹,手往胸前搋搋,就算了。擦得胸前象护心镜那么一块。道袍穿得发脆了,下摆磨出了一排须须。他干脆撕去一条。年数一长,道袍短了两尺,吊在膝弯里。一条大脚管裤子倒很长,又不肯系得高点,拖到脚背上。现在看倒有点象新式的喇叭裤子、短风衣。这身打扮体现了庞统的性格。他是不是穿不起新的?不是的,他是故意如此。他认为:一个人衣衫穿得再好,也可能是一点不值钱的,我肚子里满腹锦绣,外表根本不需要好看。识货的人自会来请教我,只看衣衫不看人的人,我也不要理他。庞统左臂上挽一个包裹,包裹里三本兵书,一张七弦琴,一口铁锈的剑。右手拿一把鹅毛扇。身材虽则矮小,但挺胸凸肚,趾高气扬。站在吴侯府前,放开嗓门连连叫唤:“门上有人么?” 门公连忙上前问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庞统一听,已经有气了:我这种人还要问名字? 其实你额上又不写字的,人家哪里知道你就是凤呢?高傲过头的人往往会这样瞎多心的。 庞统没好气地答道:“你且听了,我乃襄阳人氏,姓庞名统。” 名气确实大。门公听见“庞统”两字,顿然呆住了。哎呀,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凤啊?但是看看他这副模样,又有点怀疑。便问:“莫非凤雏先生?” “岂敢!” “请少待。” 门公连忙转身进去禀报。 孙权听说“凤凰”飞来,立即带领众文武出接。一路出来时,孙权在想,孔明这条龙我已经见过了,确实超尘脱俗,飘飘道骨仙风,那末这只凤大概还要漂亮。哪知跑到外面一看,哎哟!象跌散的铺盖那么一只。孙权连忙扭过头去。 庞统又是一气,你嫌我难看?“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外表难看,腹中漂亮着哩! 不料,你这副尊容到处不受欢迎的,别说是孙权,到三江口周瑜一见,也把头别转;到赤壁献连环计,曹操算得爱才,对面相十分马虎,见了也不甚痛快;最后到荆州投靠刘备,皇叔叫他到耒阳去做知县官。也还是吃了这面孔的亏,否则这样的大名人,怎会去做一个小小的县令? 现在,庞统见孙权把头一别,他已经对孙仲谋有反感了:此人以貌取人,不足与谋。 但孙权转而一想,庞统毕竟是天下名士,到我这里来也是看得起我,对我一定有利。所以孙权还是把他接到里面,并行一礼,分宾主坐定。孙权便问:“请问凤雏先生到此何事?” 庞统想,这种话多问的。我既然来见你,自然是来帮你的忙,不见得来吃白饭?别人请我都请不动,现在我送上门来,也算屈尊俯就的了,你倒反而还要挑剔我的容貌。庞统心里有了气,讲出话来就粗声大气:“闻得吴侯招贤纳士而来。” 仲谋又问:“以先生看来,曹操何许样人?” “此乃国贼,何用多问!” “那刘备何许样人?” “孤穷之夫,天下闻名。” “那末我孙权呢?” “碧眼小儿,人所共知。” 孙权想,你不象凤凰,象只乌鸦,乱叫一通的。但吴侯度量大,也只是付之一笑。又问:“请问先生,周都督何许样人?” “周郎亦是小子耳!” “那末孔明先生本领如何?” “诸葛亮末,这……还好。” 其实他看得起的就是诸葛亮,只是嘴上不肯承认。 孙权反问道:“那末凤雏先生,如此说来,当今天下一无能人?” “还有一个。” “何许样人?” “庞统。” 孙权想,原来也不过是个吹牛大王。 庞统这是故意的。因为你孙权目中无人,太轻视我了,我就在你面前自我标榜一番。我是天下第一个能人,你自己这双绿眼睛有眼无珠不识人。 孙权听了庞统这番话,别的还能忍受,包括讲他是碧眼小儿也不动气,唯独是称周瑜为小子,孙权最有气,他把周瑜当作宝贝,神圣不可侵犯。所以对庞统说:“先生,你来相助孙权,权自是十分感激。然而此事权不能作主,你须往三江口面见周都督。” 言下之意,你说周瑜是小子也罢,说自己是天下能人也罢,你要在这里立足,非要到小子手里去翻个跟斗,得到小子的同意不可。 庞统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心想,那好吧,我就到三江口去跑一趟,去会会他,领教领教这位大都督到底有多大的能为! 庞统起身要走,旁侧张昭一看,孙权这样对待能人有所不当。连忙凑上前来与孙权耳语道,吴侯,你不可知此简慢于他。不管怎样,他是当今天下一只凤,名望极大,得罪他一个,恐怕要失去一批贤士之心。再说,如果他与我们一憋气,跑到赤壁去助曹操,对我们更是有百弊而无一利。我看,还是请他到里面去饮几杯酒,席间再盘驳一下他的才能。倘然果是名不虚传,那就应该重用。 孙权听了,觉得张昭言之有理。便说:“凤雏先生,请到里边用酒。” 庞统何等聪明,知道这顿酒是咬耳朵咬出来的。心想,这种酒谁人要吃?凭我这“凤雏”二字,到处有酒吃,根本不在话下。所以一口回绝道:“不劳破费,庞统告辞了。” 孙权想,不吃拉倒!随你的便!所以也不客气地说:“恕不远送!” 两个人好象吵翻了分手的。 庞统离了南徐,携小僮直奔三江口。受了孙权一肚子的气,来找周瑜出气了。 周瑜哪里想得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只是觉得庞统来得有些突然,所以问孔明可知晓他的来意。 诸葛亮深知这位朋友的脾气,故而一猜便中。但是假装不知,对周瑜摇摇头。 周瑜想,我知道你孔明对我怀恨在心,但不能发作。不知你与庞统是否熟悉?如果是老朋友,我就要提防你们两人搭了档来算计我;倘然你们不相识的,那我就可以放心的。待我来问问孔明:“军师,你与凤雏先生可相识否?” 孔明想,说什么可认识,我与他是熟得发烂了!未出山之前,我们经常在一起,他的叔父也是我的老师之一,我与他还是师弟兄呢。但是你周瑜问我这句话的意思,我完全明白。虽然今天庞统本来是来找你出气的,我根本用不着与他串通什么机关,但是你一听说我们是朋友,你就要防备的,以为我叫他到这里来寻你出气。因此答道:“都督,来者凤雏,亮但闻其名,惜乎未见其人。” 周瑜一听,放心一半。随即招呼孔明:“那末军师,你我同到外厢,迎接凤雏先生。” “都督请。” 周琉又对鲁肃招呼道:“子敬请哪。” “大都督请了。” 三人站起身来,周瑜在前,鲁肃紧跟,孔明见他们走出寝帐,重又坐了下去。周瑜一点不知道孔明没来,还以为他跟在后面呢。因为周瑜知道他走路慢,脚步轻,不大听得见声音的,所以并不在意,只管向外面踱去。 孔明为什么不出去呢?他想,庞统此番来寻周瑜出气,当然主要是舌战。庞士元的口才可算独一无二,唯有我还能克得住他。过去在山林中,我们闲时也时常要斗嘴,因为口才也是要靠经常锻炼的。每当庞统压倒众人,滔滔不绝之时,只要我在旁冷冷地说一句,就可以顶得他张口结舌。但是,他今天初来乍到,不明白我与周瑜之间的矛盾,以为我们是一条阵线的。为了不让我帮周瑜的忙,他就首先要设法把我说倒,本来他讲任何说话我都可以对答如流的,但在目前的情况下,有一句话我要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那就是说我到江东来的目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句话我无以回答。虽然这一点周瑜也早就清楚的,但他只能放在心里。因为既然是孙、刘联合,他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就不能讲这个话。而现在被你这第三者来一说穿,这就变成了确有其事了。单凭这一点,周瑜就可以把我当作奸细来杀,至少可以把我驱逐出境,刘备的三分天下就要葬送在他的一句话上。虽然庞统是我的朋友,但此人的脾气我是了如指掌,他在场面上一定要争足面子的,到了弄僵的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是什么话都讲得出来的。那末,如何使他不说这话呢?这需要想个办法,所以孔明不出去接庞统,在里面动脑筋。 周瑜同鲁肃来至营前,都督举目一看,喔唷!这只面孔好怕人啊!半夜里看见了要被他吓死人的。连忙把头向旁侧一别。 庞士元一看,嗐!我这副面相实在不讨人喜欢,孙权如此,周郎亦然。真是有其君,必有其臣,上效下行。但是凭你六郡都督,根本不在我的眼里。庞统昂起了头,旁若无人。不予理睬。 周瑜头一别,当即感觉不对。对这大名鼎鼎的凤雏,我可不能轻慢了他。所以走上前来,笑容可掬,恭恭敬敬:“凤雏先生驾到,瑜有失迎迓,幸勿见怪!这厢有了。”一躬到底。 庞统看都不看,把手一挥:“罢了!” 周瑜对他看看:你是我的祖宗?礼都不还,只如此一声罢了?但都督还是耐着气,笑了一笑,道:“先生里边请。” “带路。” 周瑜想,你见了鬼了,叫我都督为你带路?这可把都督弄得哭笑不得。 鲁肃是个老好人,不管来者名气大小,身价如何,他总是笑脸相迎,十分好的:“凤雏先生,下官鲁肃在此有礼了。” 庞统听说他自称鲁肃,知道是江东有名的忠厚长者。心想,欺侮老实人罪过的!而且我今天是冲着周瑜来的,与鲁大夫无涉。所以庞统倒也十分恭敬地回了一礼。“我道是谁,原来长者。贫道还礼了。” 周瑜想,哼!我的面子不及鲁肃大,做老实人不吃亏的。他回头一看,咦,诸葛亮呢?怎么没有出来?这人倒也特别,我问他可认识,他说不认识。不认识就不出来接啦?架子大,大概对这只凤心存戒备。 周瑜毕竟是大都督,尽管庞统对他无礼,但还十分理智。心想,他此时来到三江,对我破曹必有大用,小不忍则乱大谋,千万不能得罪他。所以立即传令下去:对庞统的到来要严守秘密,不准任何人张扬出去。同时吩咐鲁肃好好安置庞统带来的小僮。 鲁肃想,今天都督的寝帐里有趣了,龙、凤、虎三英聚会,不是谈天,就是说地,他们的说话里面都有学问,不能错失这个机会,一定要好好地去听听。他连忙把小僮安置好,急急奔进寝帐。 等你到来,里面的风波已经进入了。 正是:吴候因貌轻高士,凤雏恃才难小子。 不知庞统此来,弄出些什么大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回 开舌战二杰交锋 拟火攻三贤定计 周瑜接了庞统进陆营,直往都督寝帐而来。庞统边走边想,等一下我用舌战要说得你周瑜无言对答。老实讲,我这张嘴,除了诸葛亮,皆非我的对手。现在克星不在这里,我天下独一,由我发威──你别高兴得太早,孔明就在里面坐着──庞统跨进寝帐一看,中间摆着一桌酒肴,桌边坐着一个人,头戴纶巾,身穿鹤氅,手执羽扇。庞统一怔:诸葛亮!我道行人早,还有早行人。你早就到了江东了!嘿嘿!你来的目的瞒不了我,你是来收取渔翁之利。庞统用眼睛对周瑜一瞟:我说你是小子,一点不错,真是个小子!这种人应该用扫帚扫出去的,你怎么还请他喝酒?庞统再一想,且慢。诸葛亮既然要在此地混迹,肯定要拍牢周瑜的马屁;现在我要说煞周瑜,他肯定要出来帮腔。我老远赶来这里坍个台,这倒有点不合算。只有让我先发制人,把诸葛亮的口封住。往常我讲他不过,今天我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把他打闷,就是戳穿他是到江东来做没本的买卖,趁火打劫,大发横财的。这叫捏住脉门不用刀。 庞统正要开口,孔明已经直立地立了起来,好象看见贵客来临,有恐失礼似的,连忙抢步到庞士元的面前:“来者我道是谁,原来庞兄。久慕大名,今日初次得见。平生之幸。在下诸葛亮有礼了。” 孔明唱了个喏,抬起头来对庞统看看:我们是初次会面,不是老朋友。你放心,我非但不来帮周瑜的腔,而且还要请你代我出出气。 庞统听了诸葛亮的说话,心想,你在说梦话吧?我与你的关系熟得烧成了灰都认得,怎么还是初次得见?后来对孔明的面孔一看,士元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装得与我不相识呢?无非是让周瑜放弃对我们两人的戒备之心。那末,显然是他同周瑜也有嫌隙,根本不是真心帮周瑜的忙,相反倒希望我帮帮他的忙。那好极了。我们两人用不着联合,只要你孔明安安稳稳坐在那里不开口,周郎小子哪里是我的对手!你要我装得与你素不相识,那还不是容易得很。因此,庞统也装模作样起来:“啊,原来足下便是孔明兄,久仰,久仰!今日在此相见,三生有幸。庞统还礼了。” 周瑜在旁一看,他们果然是初次见面。──不料,他们已经签订过协议了!──周瑜这才稍觉放心,招呼庞统:“凤雏先生,请上座。” 庞统从来不懂客气的,尤其今日特意找上门来,说道:“告坐了。” 他把挽在臂上的包裹拿下来,往旁边一放,大模大样地朝南坐了下来。 诸葛亮坐在庞士元的对面。周瑜在庞统的左首坐定。手下人添上一副盅筷。都督招呼庞统:“凤雏先生请了。” 庞统一看,这一桌酒已吃得杯盘狼藉。心想。我凤雏天下扬名,谁个不敬仰?难道到你这里来吃你们的残羹剩菜不成?便对周瑜眼睛一瞪,道:“残肴岂能请客!” “这个……” 周瑜一上来就碰了一鼻子的灰,好不羞惭。大都督向来不善于应酬,现在碰着庞统这样的老资格,说出话来一点不留情面,弄得非常尴尬。连忙涨红了面孔吩咐道:“来啊,残肴收拾,另换上好酒菜。” 诸葛亮一听,吃贺功酒吃出外快来了。前番被你赖掉一桌,今天多吃一桌,正好够本。现在一桌吃掉,再掉一桌,这等事情只有庞统来的。 少时,第二桌酒肴摆好。庞统看了一看,对手下人喝道:“来啊!” 手下人一呆:好象你是此间的主人,连客气都不懂。但没有办法,只得应道:“是。” “贫道洪量,掉换大杯。” 他自称洪量,嫌这小杯不过瘾,要用大杯畅饮。不过,这确是事实,《三国》中酒量要数庞统最好。他一生中只有两次是喝畅的:一次是在耒阳县当一百天县令,喝了一百天酒;第二次是进西川时,建安十六年六月间,他的副军师被刘备削去,到十七年春复职,这半年多里,庞统借酒解闷,喝酒喝畅。他确实可称百杯大醉。 手下换上大杯,执壶斟酒。庞统一口一杯,杯到酒干。连斟三杯,连饮三杯,这才稍微煞一煞瘾,有了精神。能说会道的人,用不着事先作什么准备,随时随地可以出口成章,任意辩答。庞统开口问道:“都督,军中禁酒,尔等缘何在此畅饮?”这一桌是为我而设的,属于例外。但在我到来之前,你们早已在喝了。身为统帅,带头破坏军中禁酒的纪律,是何道理? 周瑜想,你这个人真难伺候,请你吃了,反而受你指责。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要在此指手划脚。便答道:“凤雏先生,我等在此畅饮贺功喜酒。” “有什么功?贺谁的喜?” “恭贺孔明军师草船借箭之功。” 庞统听到“草船借箭”四个,觉得很陌生。朝着对面的孔明看看,你的花样倒是不少。因此问:“孔明兄,何为草船借箭?” 先生想,只怕你不问我,问到这一句,我就可以乘机向你叹叹苦经,讲点气情给你听听。“庞兄,我主刘皇叔为景升老大王开丧,鲁大夫前来江夏祭吊。亮奉皇叔之命谢丧而来。” 庞统想,我生了耳朵从未听到过有谢丧的,丧又有什么好谢?还不是你做奸细的上场势?花样真多。“后来怎样?” “为破曹兵百万,孙、刘两国联兵。荷蒙大都督不弃,命亮为长江水军参谋,兼理水路总巡哨。” 庞统想,官衔不小,实是苦差使。这是周瑜对你采用的疲劳刑罚,使你吃不好,睡不安。同时,也是为了封闭消息,不让你知道他中军大营的军机大事。看来周瑜对你相当忌克,你心中一定有说不出的苦处。再问道:“后来又怎样?” “都督营中缺少羽箭,命亮为造备官,督造十万狼牙。亮算就迷雾在初七晚上,故定期三天。昨宵草船过江,往敌营借箭;借得雕翎十余万支。因此,都督赏亮贺功喜酒,在此饮宴。” 庞士元一听完全明白,周瑜心怀叵测,设下这掘坑逮虎之计,企图加害孔明。这小子倒也厉害。好,你放心,我来给你出气。庞统不假思索,便向周瑜发起了进攻:“请问都督,屯兵三江以来,可曾与曹军交战?” 周瑜还不知道孔明已向庞统打了暗号,庞士元要借题发挥了,尚自在朦胧之中,只以为是一般的寒暄敷衍而已。便脱口而出:“战过一仗。” 庞统接着问:“何时交战?” 周瑜答:“十月三十。” “胜败如何?” “大获全胜。” 孔明想,周瑜此人心术不正,存心抹煞我的功劳,不讲如何取胜,贪天功为己有。若没有我破了船尾炮,非但难以取胜,而且还要损兵折将。不过这是没有道理的,庞统已在为我出气了,我也不必开口。是谁的功劳,反正有目共睹的,自有公论。 周瑜万万没有想到,他说了这一句“大获全胜”,庞统立即又瞪大了眼睛责问道:“既然大获全胜,何不乘胜追击,一鼓破了曹操?” “这个……” 周瑜觉得这种问话太蛮横无理了。但一时又想不出恰如其份的话来回答,所以张口结舌。 庞统紧紧逼问:“请教。” “那个……”心愈急,愈动不出脑筋。 “讲哪!” 周瑜想,这样要被你逼死的。总觉得庞统的嘴巴太厉害。往日里大都督是不习惯这种抬杠的,他的话就是军令,谁敢与他争辩!现在,你越是追得急,他越是慌了神,一下子不知道到哪里去找词。他用眼梢瞟过来,看到左侧的诸葛亮,心想,你的嘴巴还要厉害,一到江东,就在迎宾馆舌战群儒、力排众议,人都被你骂死。请你帮帮忙吧。所以周瑜起袍袖对孔明一抖,咳一声冷嗽:先生,别袖手旁观,看我出丑呀! 诸葛亮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我不能开口的,庞统早已给我打过招呼了。但是,看到周瑜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窘态百出;庞统一句连一句,咄咄逼人,先生倒有点顾虑了。心想,庞统今日到此,主要是来帮江东的忙,共破曹兵百万,这是大事。帮我出气和为他自己泄愤是小事,既然已把周瑜逼到如此地步。那也差不多了。他毕竟是大都督,今天他已经十分谦让了。如果逼得他走投无路,那末物极必反,俗话说,狗急要跳墙。他是枇杷叶面孔,毛得很,一旦他恼羞成怒,那就收不了场了。岂不是弄巧成拙、以小失大?还是适可而止的好。另外,庞统在我背后一直自称天下第一能人,对我不服气。那末,今天也可以与他在暗中较量一、两个照面。所以孔明对周瑜看看:你老是对我居心不良,屡屡欲置我于死地,但我这里倒是英雄心,看你如此狼狈,我看不下去了。不过你的嘴巴也太笨了,极容易回答的话,已被逼得这般模样了。现在我来回答,保证答得一面打墙两面光,既不得罪你们两人,又要说得是庞统的错。你听着,好好学学!孔明把手一拱,道:“庞兄。” 庞统对他看着:你插什么嘴?叫你不要开口的!“孔明兄怎样?” “想那十月三十一仗,乃是初次交兵,双方试探一番。虽然我军大获全胜,毕竟小战而已。曹孟德兵多将广,若要一仗成功,谈何容易?庞兄问之不当了。” 周瑜一听,我心里也想说这么几句话,但是一下子不知怎么会卡在喉咙口讲不出来的。诸葛亮回答得多么漂亮! 其实这舌战也同技击一样,有它的一些基本规律和套路的。你首先要对这些基本的攻守法则能够得心应手、运用自如,再加上临场经验,才能随机应变,对答如流。周瑜既没有这种娴熟的基本功,又没有丰富的临场经验,所以不堪一击,经不起一问。现在他听孔明这么讲了,也象小孩子摹仿大人样子似的,对着庞统:“是啊,十月三十一仗,乃是小战而已,若要一仗成功,谈何容易?凤雏先生问之不当了!” 庞士元听得一肚皮气,刚想向诸葛亮瞪眼睛,又听得周瑜在拾其牙慧,还在讲下去。 大都督心想,我光讲这么几句,太显得我拙嘴笨舌了,旁边的手下人听了也要笑话我的,总要有点变化、发挥才好。于是,他又加了一句:“欲破百万曹兵,还须用计也。” 孔明对他看看:这句话我可没有讲过啊! 周瑜想,加一句又不要紧的,否则我真的要变成鹦鹉了。 不料你不会讲话的人,多说一句也要出毛病的。庞统抓住话柄,问道:“请问都督,有何妙计?” 诸葛亮对周瑜看看:怎么样?我的话没有漏洞的,你这一句话就有空子好钻。庞统知道你心中无计,故意以此来将你一军。 周瑜想,跟你们这种人说话真困难,文绉绉,酸溜溜,刁钻刻薄,我实在不能胜任。他对孔明看看:又弄僵了,帮忙帮到底,索性请你了。 孔明想,你这位大都督的口才实在不行。这句话不是也很容易回答的吗?而且我回答出来,又是庞统的错。但是,我讲了之后,希望你不要再乱发挥了。 “庞兄。” 庞统一听,又是孔明。你自己叫我帮你的忙,结果你反而去帮他的忙,臂膀往外弯,给我掮木梢。好,你讲吧!你讲完之后,我就跟你干!所以说:“孔明兄,有何见教?” “庞兄听了:身为都督,自然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破敌大计,早已成于胸中。然而军机秘密,岂能泄露!何劳你局外之人多问?” 周瑜一听,妙极了!孔明非但帮我解了围,而且还替我争回了面子。其实我心中根本没有什么破敌大计。好在跟他这样说说总会的。“是啊,破敌大计本督早已成于胸中。然而军机秘密不可泄露。何劳你局外之人多问?” 庞统气得话都没有,拿起杯子来一饮而尽。酒杯一放,准备把矛头转向孔明。只见他低倒了头,不知在动什么脑筋,庞士元知道,他嘴巴比我厉害,我除了揭穿他渔翁得利之外,没有别的话可以难倒他。弄得不好,反而自己要丢丑现眼。况且他为刘备的三分基业不辞辛劳,花了不少心血,我如果揭了他的底,等于葬送了他的前程,犯不着。看在我们师弟兄的份上,再放他一着,如果他再不识相,那我就不客气了。想到这里,庞统又冲着周瑜道:“都督,如此饮酒无以为乐,不妨行个酒令,也好席上生风。” 周瑜一听,心想,这又是存心来难倒我的。他们山林隐士追逐自在,诸子百家、三教九流都可涉猎,样样精熟。我怎能与他们比呢?少年从军,过的是戎马生活,注意的是行军布阵、用兵作战。这种吟诗答对、行令猜谜是我之短。但又不能挫其雅兴。好在诸葛亮会帮忙,谅也无妨。所以答道:“如此,请凤雏先生出令。” 庞统说,令中要说前朝的一君一臣在交谈,谈话中要嵌入另一个臣子的名字,最后要以比他们年代更早的一个古人姓名来收场。可以用谐音。“大都督先请。” 周瑜想,我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你讲的是什么意思。便对孔明把袍袖一抖:请你先开个头,示范一下,我依样画葫芦大概还可以。 孔明想,方才庞统已经在对我瞪眼睛了,我再做你的挡箭牌,恐怕庞统不依。不过冤家已经做了,就帮忙帮到底吧。反正庞统出的题目,我总能对付得了的。明知他是要为难一下周瑜,但我只装不懂。我作为席上的一员,行酒令自然也有我的份,先讲后讲都一样。所以就对周瑜看看:听好了! “亮献丑了。” 庞统对他看看:今日怎么都是你在献丑?谁要你献丑! 诸葛亮只当不知道,自管自行令道:“吴王宫中作赋,子胥到来百批(伯嚭)。吴王道:‘明日春游去,与君柳下会(惠)’。” 周瑜一听,懂了:吴王夫差与伍子胥是一君一臣,伯嚭是另一个臣子;最后讲的柳下惠是比他们更早的古人。照这个样子不算难,我也会的。“本督献丑了。” 庞统想,这家伙倒是聪明的,一经指点,他已经学会了。“大都督请。” 周瑜想,孔明说吴王,我就说越王,近一点,都属我们江东地界。便行令道:“越王钱塘观潮,问文种道:‘此浪一泻多少?’答曰:‘足有万里(范蠡)。’待到潮平浪静,君臣泛舟江上(姜尚)。” 周瑜说完,嘘了一口气,好象从肩上卸下了一副重担。对庞统道:“凤雏先生请了。” “这个……” 这家伙自己倒没有准备好。他以为周瑜行不出这个令的,没想到孔明会先做榜样,周瑜又学得那样快。不过这种雕虫小技毕竟不在庞士元话下,他眼珠一转,便已想好,道:“高祖暗渡陈仓,与萧何道:‘今夜月色全无。’答曰:“幸有寒星(韩信)照耀,尚可赶路(甘露)’。” 大家行过酒令,各自饮了个满杯。 庞士元一边喝酒,一边在动脑筋:是否要转攻孔明?突然之间,想到一个有趣的主意:他们两个都是有主人的,只有我是个闲散之人,倒不如借行酒令来取笑他们几句。他便忽然一笑,说,方才我们的酒令是讲已故了的前人,现在要讲活着的今人。仍是一主一臣交谈,话中再嵌入另一个臣子的姓名,但此番除了姓名之外,还须加上此人的表字。结尾就不须再用别的古人名字了。 周瑜想,你的花头真多。反正我有靠山,不要紧。他对孔明看看:老规矩,还是你先来开场。 诸葛亮想,我是准备引火烧身,让庞统来攻击我了。但他这个酒令的意图我已清楚,是想取笑我们。那么,我来讲得远点,与在座的人都无关系。便道:“亮献丑了。” 庞统想,你怎么这么喜欢献丑呢?好,这个酒令讲完之后,我决计要与你算帐了,说道:“请教。” 孔明令曰:“刘璋救灾,命张松前去发赈(法正)。嘱咐道:‘凡孝子者须多予一份,此为孝食(直)也’。” 周瑜一听,他讲的是西川君臣刘璋与张松,嵌的是另一个臣子叫法正,表字孝直。我也学会了。非但学会,我还要趁机回敬一下你庞统。因为我对你客客气气,你却一再攻击、刁难我,来而不往非礼也。大都督略作思索道:“刘表射箭,误中文聘膀臂。亲自为其拔矢,道:‘卿须防痛(庞统)。’答曰:‘此臣自愿(士元)也’。” 庞统一听,哎哟,这小子倒有两下子!我想取笑他,反被他先挖苦我来了!那末到底谁的话凶,倒要请你试试看!说道:“都督仔细听了:孙权募捐,命周瑜出外张招(昭)。此即名为子布也。” 周瑜想,好家伙!他的话比我还要尖酸,非但把我说成是张贴募捐告示的差役,而且还骂我是小子──小子去张贴的布告,故称子布。这家伙的脑筋是快,“子布”二字还不用谐音。这一点倒是不得不佩服你的。 当时三人哈哈一笑,以作解嘲。各人饮了满杯。 庞统想,今天的事情都坏在诸葛亮这半吊子身上,他帮了周瑜的忙,才使这小子这样肆无忌惮,居然取笑起我来了。既然你这么喜欢“献丑”,那我就来问你。看你还要不要做“出头椽子”了。“孔明兄。” 孔明一听,不好了,矛头指向我来了。对周瑜看看:我帮了你的忙,反而帮出了一身祸来啦!他对你还算客气,对我肯定还要奸刁。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只得硬着头皮挺一挺了。故而应道:“庞兄怎样?” “以孔明兄之见,南北交兵谁胜谁负?” 诸葛亮想,果然厉害。这一句我就无法回答了。如果我说曹操必败,他就接着讲,那你可以从中取利了罗!倘使我说北军要胜,周瑜马上要翻脸:口出不祥,于军不利;妖言惑众,扰敌军心。把我一刀两断,这便怎么办呢?庞统对我心中有气,还是让我来打个招呼吧。“庞兄,若问南北胜负,须看天文。” 庞统想,这家伙两头跑不通,往上面去了。所谓要看天文,就是说,天上有三日东风,天助江东,曹操必败。但他为什么不明讲,而要推到天上去呢?就是在向我打招呼:他要撇开旁边的周瑜,同我讲暗话了。因为周瑜对天文一窍不通,是个睁眼瞎子。那末,听他到底讲些什么。讲得有理,那就算了;讲不出道理,我就决不与他甘休。便大声问道:“天文怎样?” 孔明刚要回答,忽听门外脚步勿勿,由远而近,忙把话儿顿住。 外面来的是什么人呢?鲁大夫。踱头走到寝帐口,正巧听到庞统宏亮的声音,“天文怎样”。心想,果然在谈天文。所以连忙冲了进来。都督,二位先生,下官来迟了,这厢赔礼。” 周瑜想,你别来打搅,他们两人正要谈论两军的胜负。孔明说天文可以看出输赢来的。我们虽然不谙此道,但听听总可以听得明白的。此时刚开场,恰恰被你赶上。所以,招呼鲁肃:“子敬,请坐了。” “告坐。” 鲁肃就在周瑜对面坐下。手下人再添上一副盅箸,斟满一杯酒,放到大夫面前。鲁肃酒也不喝,全神贯注与都督两人恭听他们的天文。不料这种天文是滑头货,懂天文的人也未必能辨出其中滋味来。 孔明道:“庞兄听了:西北方有黑白两光正射东南……” 周瑜想,天文就是要讲东南西北、风云日月,奥妙无穷、变幻无常。西北角上有一道白光,一道黑光,我却没有留意过。今天晚上要好好地观察一番。 其实,孔明的意思是:曹操的五十五万陆军和二十八万水军从西北方面来,虎视江东,犹如两条凶光射向东南。西方庚辛金,是白色,主刀兵之象;北方壬癸水,是黑色,指水战。故称黑白两光。 孔明接着说:“紫微星黯然失色;佐辅星不在本宫,颠乱方位……” 紫微星指的是皇帝,象征刘备是汉室宗亲,有帝王之相。刘皇叔兵败当阳,穷得一塌糊涂,黯淡无光。诸葛亮又把自己比作宰相,故称佐辅星。佐辅星本应在紫微星边上的,但他现在离开刘备,跑到江东来了,错乱了方位。那末,怎么办呢?下面就是关键的说话了:“幸得另有十二颗星斗,九星在于东,三星在于西……” 周瑜想,天上的星斗不计其数,为什么单讲十二颗呢?大概这十二颗星有其特定的征象,或者特别亮,最起作用的。记住了,晚上来找找看,不知能否找到。 其实诸葛亮说的是:破曹兵百万共有十二条路,东边的九条只有亏本,没有赚头的,江东有家当,亏得起,所以让江东去亏。西边的三条是一本万利的,刘皇叔本钱小,亏不起,只能赚,那末我们来。西边哪三条路呢?彝陵道、葫芦谷和华容道。我把发财的希望,刘皇叔的三分天下都寄托在这三条路上了。 最后,孔明说:“待等风卷残云,西方三星映照紫微,紫微星即可重放光芒,佐辅星亦然回归本位。这便是天文。” 所谓“风卷残云”,就是说,曹操此番败在东南风中,而且一败涂地。今天是初八,二十就要开始烧了,三天之中百万大军化为灰烬,正如风卷残云一般。东风一起,曹操一败,我这佐辅星就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去了;靠那三条路上去发财,从此刘皇叔就不穷了,马上可以重新焕发光彩了。 庞统听完,扬声大笑:“哈哈哈哈,好天文!”既然你把心里话都兜底翻了出来,说明你还是明智的,那我再说穿你就不象凤雏,而象老鼠了。今天就跟你马马虎虎算了。 周瑜听了半天也没有听懂这是什么意思。但心想,我身为大都督,龙凤一来,我连得开口的资格也没有了,又要被鲁肃和手下人耻笑的。让我来和一声调,敷衍一下,反正这是大家都不懂的。于是,周瑜装模作样道:“是啊,军师的天文,待等风卷残云,西方三星映照紫微,紫微星便可重放光芒,佐辅星亦然回归本位。本督也看得清楚。” 庞统差点笑出声来:我们在用暗语打招呼,讲的是如何用你们江东的本钱让刘备发财,你居然还和得进调?!庞士元对孔明看看:从来只有我们戏耍别人,现在这家伙调和到我们头上来了,那我们去和谁的调?要不要把他戳穿? 孔明对庞统眨眨眼睛:算了,就饶他这一次吧,下不为例。 鲁肃听得十分惊异,怎么大都督近来连天文也懂啦?不亏江东屈指可数的小辈英雄。从他们的语气和情绪上看,似乎天文对我们是有利的。但是,常言道,天时不及地利,地利还须人和;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我喜欢实实在在,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自己努力的基点上的。虽则我们坚决反对投降,力主决战到底,但是直到目前,我们还没有筹画出一个明确、完整的破曹方略,今朝的机会千载难逢,龙凤都在这里,大都督应当好好向他们讨教破敌大计,这才是至关紧要的大事。所以鲁肃向周瑜递了一个眼色。 周瑜想,我倒是很想问的,只是刚才自己已经把话说僵了,“破敌大计本督早已成于胸中”,“何劳你局外之人多问”,叫我怎么启口呢? 鲁肃见他面有难色,心想,大概都督放不下这架子。那末我来问也是一样的,便说道:“二位先生,请问有何破曹妙计?” “这个……”诸葛亮对庞统看看:我有计的,不知你有没有? 庞士元也是“这个”一声,对孔明瞧瞧:我当然有计,否则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我都有计了,就是那个“军机秘密,岂能泄露”的家伙不知有没有计? 诸葛亮对庞统把嘴角一撇:他哪来的计。他若有计,早已摊底牌了,刚才就不会被你问住了。我是为了替他解围,帮他吹了一通牛,他是在和我的调,不信的话,一试便可水落石出。便道:“亮有一计在此。用亮之计,曹兵一败涂地。” 庞统接着讲:“贫道也有一计。用某之计,则江东大获全胜。” 周瑜一听,心想,两个半吊子,只讲计怎么好,怎么妙,到底什么样的计却不讲出来。你们讲半句,我也只能和你们半句调。 其实周瑜呀,鲁肃又没有问你,你不开口,人家不会当你是哑巴的呀!而且龙、凤两人早已知道你一无计策,故意一搭一档在逗逗你,你还不识相,要凑在他们一起。但周瑜今天和调和出了名堂来了,就象小孩子第一次做了错事,大人没有及时批评教育,他尝到了“甜头”,以为这样做是合情合理的,以后胆子就越来越大了。周瑜想,反正不要讲出计的内容的,这种调只管和,不会露马脚的。我方才已经讲过胸有成竹,现在如果不接应他们,就显得方才的说话是假的,被他们揭穿了多么坍台!──他自己做贼心虚了。所以,煞有介事地说道:“本督也有一计在此。” 庞统对孔明看看:这家伙又在学舌了。这次要戳穿他了,否则他还以为我们是瘟生呢。 孔明心想,很好。要戳穿他,不需要你出面的,只要我三言两语,便叫他显原形。便道:“都督,既然我等都有妙计,未知三人之计相同与否?” 周瑜想,肯定不同的。因为我想都未想好,根本没有计。那末你快快与他们讲明呀!他现在是骑虎难下了,而且还没有觉察到孔明已把绳索套到他的颈项之上了,还在那里继续说:“那末先生意欲怎样?” “以亮之见,准备笔墨,我等将各自胸中之计写于掌上,然后并掌观看同与不同。” 周瑜这才知道上了大当了,他们两个人串通一气,用这计来捉弄我。现在圈套已经钻了,计策还未想好。怎么办呢? 旁边的鲁肃还不识时务呢。心想,大都督反正不会坍台的,你们两人有计,他也有计。即使有些高低,也不足为奇的。因为你们两人“天下奇才”闻名天下,总要比都督多一条肠子。让我去拿笔砚来。踱头不知其中详情,煞是起劲、卖力。片刻工夫,已将笔、墨、砚台拿来,因为都是写在手掌上的,鲁肃把三支笔分别递给座上三人,自己挽起袍袖,磨起墨来。 周瑜执了支笔呆呆发愣。心想,大话已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写什么呢?腹中空空如也,怎么写得出来。看来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效学梁上君子之法,让我来偷看吧。所以,一面佯装思考,提笔在手,准备落笔,一面眼梢瞟过去,眼光落到孔明手掌上,窥探他是怎么写的。 孔明何等细心、机警!发觉周瑜不规矩,眼睛斜到自己这里,心想,你自己不动脑筋,学了这副贼相,你的才学怎么会进步?你偷看我,我去看准?你要看,我就不写。孔明装得在动脑筋,擎着笔沉吟不写。 周瑜一看,已知孔明有所察觉。心想,这家伙真鬼,对我已有防备。他不写,我没有办法。那末还是来看庞统的,所以眼梢又甩到右面。 诸葛亮连忙咳一声冷嗽:庞兄,当心有贼! 周瑜想,你何必这样呢?自己的不给我看,还要送暗号给庞统。 庞士元想,我派头大的,让他看好了,只要他有本事看得出。庞统先把笔头放在嘴巴里咬,咬得象扫帚一样,然后在砚台上一卷,把所有的墨汁统统吸光。鲁肃连忙再磨。庞统提起笔来,身体一侧,自言自语道:“用贫道之计,管叫曹兵土崩瓦解。哈……”笑声未绝,笔在掌上唰唰唰唰几扫:“好了!”然后把笔一丢,左手提成一个空拳。 周瑜一看,怎么这样快的?一百万人马只要这么几笔就完啦?写的什么,我都来不及看清,那末再看孔明的吧。如果他也是这么几笔就写出计来,我或许可以猜出来了。 诸葛亮想,你这个人不吸取教训,还要东张西望,那我让你弄僵了拉倒。孔明把笔头在砚台上横弼竖弼,左弼右弼,弼得犀利尖,然后一边口中嘀咕,一边写道:“用亮之计,江东势如破竹。” “窣……”写了一行。 “用亮之计,曹兵溃不成军。” “窣……”又是一行…… 周瑜一看,他又太复杂了,好象在做文章一样。一个这么快,一个这么慢,都不知是什么计。我看又看不着,想又想不出,叫我怎么办?周瑜实在走投无路,只好自己动脑筋了。想了一想,笔头在手中画符似地画了几下,把笔一放。 鲁肃把笔砚收过。 按理,三人应该同时把手掌摊开,放在一起看的。孔明还是照顾一点周瑜的面子,便向鲁肃讲,你把每人掌上的字一一看清,究竟妙计同与不同。 鲁肃先到周瑜面前:“都督,待下官观看掌中妙计。” 周瑜想,你这个人吃里扒外,专门帮倒忙,还要先看我的呢!对他说:“子敬,先看孔明军师的。” “是是是。” 鲁肃兜到诸葛亮身旁,说:“军师,容下官观看掌中妙计。” 孔明说:“先看庞兄。” “好好好。” 鲁肃想,我好象是一只球,被他们踢来踢去,一个都不肯先说。走到庞统那里,开口道:“凤雏先生,容下官观看掌中妙计。” 庞统想,你们都扭扭捏捏,推来推去,先看后看不是一样的?你们不肯先来,那末就我来吧。所以招呼一声:“大夫,你站稳了。” 鲁肃想,的确,这一条计能打败一百万军队呢,力量多么大!我是要站稳了再看,别跌了跤跟斗。踱头听他的话,两条腿摆稳了架势,瞪大眼睛,捋须观看。 庞统侧过身子,对着鲁肃把空心拳头张开,五指伸直,说道:“大夫请看。” 鲁肃低下头来一看,倒退一步,不禁失声道:“嚄,好一条妙计!” 庞统哈哈一笑,舌头往掌上一舔,把笔迹舔糊。等一下再洗手。 鲁肃到底看见了什么呢?原来庞士元手掌上墨迹很浓,笔划很粗,写着两点、一撇、一捺,一个“火”字。踱头想,火就是火了,为什么要写得这么三大五粗呢?喔,对了。要烧掉百万曹军,小的火是不行的,非要漫天大火不可。 鲁肃再到孔明身旁观看。诸葛亮用羽扇遮一遮,然后把拳头张开。说:“大夫请看。” 鲁肃方才看庞统的计,倒退一步,现在看孔明的计相反走进了一步,对他手掌上一看,高兴道:“哈哈!龙凤龙凤,名不虚传,果然如出一辙,妙计相同。” 孔明同样用舌头舔墨迹。 周瑜听了鲁肃连连称好,觉得奇怪:庞统只有寥寥几笔,诸葛亮写了长长一篇,怎么会妙计相同?会不会踱头看错了,或是理解错了? 那末孔明写些什么呢?掌中写了四行,每行三个字,全部一样,都是一个“火”字。周瑜怎么猜得到他写了一手掌都是同一个字的呢?上当就上在这里。而且孔明还在每个“火”字的外面画上一个圈,圈与圈之间都相互连接。他之所以这样写,并非光是为了不让周瑜看清,而是都有其深刻的含意。十二个“火”字,表示消灭曹兵共有十二条路,与刚才说天文上的十二颗星斗相吻合;每行三个火,暗藏有三天三夜东风;这些圈圈表示用连环计破曹。这些含义鲁肃他一点都看不懂,他只知道大火也是火,小火也是火。总之,欲破曹兵须用火攻。 踱头最后满怀信心地到周瑜面前:“大都督,待下官观看妙计。” 周瑜对他看看:踱头啊,你说话要有分寸,我的面子都在你的嘴巴上。只要你说一声“妙计相同”,我马上学他俩的样,舌头一舔,证据舔掉,万事大吉。都督身子一侧,摊平手掌,说:“子敬请看。” 鲁肃对他手掌上一看,不觉脱口而出:“都督,妙计在哪里?妙计在何处啊?” 被你这么一叫,周瑜从面孔一直红到耳朵背后,满面羞惭。心想,我的台都给你坍光了,这一点小忙你都帮不了,真是一个道道地地的踱头。他连忙把袍袖一卷:“嗳!子敬,你看仔细了!” 庞统想,好了,你没有计就没有计,别说卷了袖子没有用,即使赤膊撩腿都无济于事。 鲁肃再重新凑近,仔细一看,手上确有字迹写在那里,称一声:“喔喔喔,妙计相同。” “原是啊!” 周瑜连忙用舌头舔去。 庞统想,哎哟,动作真迅速,已经被你走过场了!你的计,恐怕未必是真。 那末,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鲁肃起初只见周瑜的掌上干干净净,一笔一划都没有。鲁大夫大公无私,不会作弊的,既然没有字,他就如实说“妙计在哪里”。后来周瑜挽起抱袖,在脉门处有两个字,象黄豆那么大。鲁肃目力好,总算看清了,一个是“火”字,一个是“水”字。 周瑜为什么要这么写呢?他毕竟是都督,兵书熟读,战策精通,久惯沙场,有相当丰富的作战经验和军事知识。他知道目前的处境在兵力对比上是敌众我寡,以弱攻强,光靠拚实力无论如何消灭不了一百万敌军的,只有用埋伏。而埋伏中,则以水、火为上。而且久闻卧龙、凤雏善用水、火。但他们今天的计,到底用的是水还是火呢?他摸不准,吃不透。为了争这个面子,周瑜就耍了个小小的手腕,把两字全都写上。当时,他以为三人一同摊开来看的,心想,如果你们两人写的是“火”,我就按住“水”字,倘然你们用水攻,我就放按住“火”字,这样,总归被我猜中一个。但现在不是三个人一起摊开来,他无法知道他们两人写的是什么,所以只好把两个字都给鲁肃看。踱头一看,大都督的计与他们似同又非同,胜过龙、凤,非但有火,而且还准备了水,想得周到、全面。如果火势过猛,马上可以用水救火;火烧不成,还可以用水攻。是一条万全之策。 庞统心头不服,要想弄一个皂白分明。孔明对他看看:何必呢?他到底还是个都督,不要弄得他太难堪,只不过与他开个玩笑罢了。 三人起身洗手之后,孔明便对周瑜讲,此番破曹只有用火攻。 但是,曹操有水、陆两军,烧他的陆营还比较容易,烧他的水营就困难了。曹军之中大小船舰共有一万条,其中三千条小船,七千艘是战舰。假使一条船起火,其余可以四散逃开,烧不光的。故而必须使他七千条大船都连在一起,一处烧着,处处都着,无法逃遁。但是兵书上载明,“陆地不连营,水上不连舟”,就是为了防火。这一点曹操十分清楚。因此,他决不会自己把战船连在一起。只有我们这里派人去曹营上,骗得曹操钩搭连环舟,这条计就叫连环计。献连环计的人必须具备六项条件。第一项,就是此人必须与我们孙、刘两家都没有关系的。因为曹操知道我们两国联兵,共同对付于他,凡是同我们有点瓜葛的人,曹操都要怀疑,决计不会听他的话。所以,我本人就没有资格担当这个使命。第二项,要名望颇高。同样一句话,出于名人之口,或许就是至理名言;无名之辈所讲,就是无稽之谈。尤其是曹操,更会注意这一点。第三项,要有胆量,有魄力。到百万营中去用计,胆小的人是去不得的。第四项,口才要好。明明连舟是兵家之忌,但要说得曹操采纳,这不是一般的人所能办到的。第五项,酒量要大。因为曹操很可能表面上恭恭敬敬,设宴款待陪你喝酒,实际上是要使你醉后吐真言。所以此人要能够至少唱得两个曹操醉倒,他却不醉。第六项,要会绘图。连环舟的构造图案必须由他本人画,曹操可能要对笔迹的。 周瑜听完孔明这番话,对于如何以火攻破曹,已在脑子里理出了一条基本的脉络。他想,这个到曹操面前去献连环计的人要预先物色好,否则,临渴掘井是来不及的。我们这里谁够得上那六项条件呢?周瑜是聪明人,知道此人就在身边──庞统,首先,他与我们孙、刘两家都无关系,曹操不会疑心;其次,他人称凤雏,天下闻名。曹操曾三造其府,结果未遇一面,肯定有请他出山助曹之意。在此大战的关键时刻,他赶到曹营去,曹操肯定喜出望外。他讲的话,曹操自然格外相信;他今天刚到这里,就敢一再侮慢、责难、戏弄我大都督,说明他胆子不小;我如果没有诸葛亮在旁庇护,早就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无地自容了。足见其口才出众、舌剑唇枪;他这样大碗大碗地喝酒,头脑依然十分清醒,举止没有半点失常。可见他非但酒量好,而且酒后更能成事。既然称为凤,书、画、琴、棋,必然件件精通,样样皆能…… 周瑜想到这里,对庞统看看:怪不得你坐在一旁不响,大约你今天到此来的目的就是要担当献连环计的重任的,但你自己不好意思毛遂自荐。那末我来请你:“凤雏先生,恳请先生相助江东一臂之力,前往曹营献此连环巧计,其功非小!” 庞士元想,献连环计,自然是只有我!除了我,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但是你周瑜的说话太觉小器了。什么“其功非小”?咱们这种人是为了贪图功禄的吗?这功名利禄在我的眼中却似一堆粪土,何足为奇!庞统就是这样的脾气,喜欢摆摆大架子,戴戴高帽子的。所以他回答道:“都督,贫道无能,还请另选高明。” 周瑜对诸葛亮看看:计策虽好,无人去干,等于没有。你讲的原则定得很好,我把人选也看得很准,但他不肯答应,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孔明想,你这个人平日里要害我诸葛亮是一计连一计,今天碰上高手了,就束手无策了。你的口气太小了,这只能去哄骗那些争名夺利的将士,与庞士元的身价格格不入。同样一句话,你听我来讲,庞统就接受。“庞兄,曹操乃大汉之国贼。圣上有诏:灭曹兴汉。还望庞兄过江一献连环,破得曹兵,中兴汉室。” 庞统对周瑜看看:同样的话,诸葛亮说得多好听!献连环有关中兴汉室。哪象你说什么“其功非小”,鬼头鬼脑。便应道:“贫道愿效犬马之劳。” 周瑜听了,心想,到底是龙与凤,一句话就答应了。 都督谢过庞统后,在动脑筋:献连环计的日子尚早,现在把庞先生安顿在什么地方比较妥当些呢?请他暂回山林?不好。因为一有机会马上要请他过江的。太远了叫呼不应。留在这儿营中?这儿人多口杂,难免要被泄露,万一曹操得悉,连环计就献不成了。最好要找一个地方,离此不远,但又在营中。周瑜一想,有了。让他住到西山上去。都督便命鲁肃去西山安排一下庞先生的食宿。然后对庞统说:“有屈凤雏先生暂居西山。待等时机一到,再请先生过江献计。” 接着,都督郑重地对大家讲,这条火攻之计只有我们四人知道,切不可让第五个人得悉! 庞统站起身来,拿了包裹,辞别周瑜、孔明。鲁肃把小僮领来。然后一同前往西山。孔明也告辞都督,回到船上。 庞统住在山上,饮食自有营上派专人送去。最要紧的是酒,不能中断。周瑜若有事情,派心腹到山上去与他联系;庞统闲着无事,就把连环舟的图稿一张一张画起来。因为到了曹营之中,临时要来不及的。让庞士元在西山等待过江献计。 从现在起,周瑜暂时放下了谋害孔明的心思。因为破曹的计策一定,就要采取具体措施了,要接二连三地用计对付曹操,而且此时也少不了孔明在旁指点和参谋。直至借东风时,还要最后一次欲害孔明。 江东暂且无事。回过头来再说赤壁曹营。 自从被诸葛亮骗去了十多万支箭之后,北军士气大挫,曹操对进军江东更是灰心丧气了。他想,屯兵赤壁以来,屡遭不利:长江交战损兵折将,船尾炮葬身江底;周瑜探营,竟会被他逃遁;孔明又来骗去这么多箭,我还上了徐庶的当,给他磕了四个头。看来此番出军不利,还是早日收兵回去吧。但是,退兵总要有个借口,否则文武不解此意,或许会有异议。有了。待我来问问他们,可有败吴之计。如果没有计,我就宣布收兵。 正在此时,手下进帐禀报:“蔡中、蔡和两位小将军回来了。” 前书已有交代,曹操命此二人将蔡瑁、张允伴柩回乡,并许他们回来加官晋爵。 因此两个小奸将丧事料理完毕,今日回转营中。丞相不听则已,一听到他们两人回来,触动灵机,顿生一计。 正是:三军折锐本思归,二蔡回营又生计。 不知曹操有何妙计,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回 小奸诈降弄巧成拙 老臣献计披肝沥胆 曹操获悉蔡中、蔡和回营,顿时心生一计。他想,兵书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我要战胜江东,首先一定要掌握对方的情况。一江阻隔,探子不便,耳目失灵,消息闭塞,怎么能打胜仗?现在二蔡回来,是个极好的机会,可以命他们到江东去诈降,作为坐探。周瑜知道蔡瑁、张允是我中了他的反间计而错杀的,他料定二蔡必然怀恨在心。因此,派这两人去诈降最为适宜。丞相打定主意,吩咐传二蔡入见。 蔡中、蔡和进寝帐,见过相爷。曹操让他们坐下,问了几句伴柩回乡的情景,然后道:“二位蔡将军,老夫欲命尔等过江诈降周郎,探听军情,禀报老夫。待等踏平三江,尔等其功非小。未知二位有此肝胆否?” 兄弟蔡和是个胆小鬼,一听此话,回头对阿哥看看,意思是:需要慎重考虑!因为方才我们一到这里,就听到一个消息,即诸葛亮现在对江。我们若去诈降,只怕瞒过了周瑜,却瞒不了诸葛亮。万一机关败露,你我性命不保!还望兄长要三思而行! 这蔡中是个无用黑心人。听得曹操一句“其功非小”,已经迷了心窍。他对兄弟看看:你放心!一来,我们诈降有叔父蔡瑁的脑袋作为本钱。二来,只要我们咬紧牙关,铁了心肠,哪怕刀架头颈剑刺心也死不认帐,任凭诸葛亮厉害,终究不是仙人。 其实,蔡中根本没有一点当奸细的资格,以及经验和才能。现在想得很天真,事到临头就完全是两码事了。他是利令智昏,只知道贪功劳,其他都置之度外。 话又要说回来,这首先是曹操用人不当。丞相此时方寸错乱,正如俗话所说,“病急乱投医”,“拉在篮里就是菜”。他应该知道这两个人根本不懂得如何做奸细。所以说,这种心血来潮的灵机一动,不经深思熟虑的做法,往往会铸成大错。赤壁之战中,曹操这一着棋是最错的一着,不是什么废棋的问题,而是一步实足的臭棋,刚好去凑了对方一着,给自己将了一军。“棋错一着,全盘皆输”,就是这个道理。你派二蔡诈降过去,周瑜就派黄盖诈降过来。用兵逃不出一个“诈”字,“兵不厌诈”,所谓用计,就是诈,尔虞我诈。问题在于谁诈得高明。 当时,蔡中慷慨应道:“丞相差遣,敢不效力?”我等弟兄要飞黄腾达就在这上面。 蔡和见阿哥同意,也只好勉强答应。于是,曹操就与二蔡商量。说,今天下半夜,你们带五百水军,从水营出发。我命于禁、毛玠送你们到对江。一过江心,发现周瑜的兵将,你们就和于禁、毛玠佯战两个照面。然后,让于、毛假装追赶不上而收兵回来。第二,到了周瑜帐上,要说长兄蔡瑁被我屈斩,不能说是叔父,因为长兄为父,杀兄之仇大于杀叔。使周瑜更加相信你们。曹操把所有的说话都一一面授二蔡。两人牢牢记住,并都背熟。 晚饭之后,二蔡到江边点齐五百水军,作好准备。于禁、毛玠亦然各带五百兵丁。到下半夜,两批小船一前一后,向对江进发。 十一月初九的清晨,船到江东水域。正巧甘宁奉了孔明之命,带兵在江上巡哨。兴霸将军发现对江过来两批船,一批在前逃,一批在后追,立即引起警惕。等到前面的一批小船靠近,甘宁大喝一声:“呔!何许样船舟?与我停下。” 四个曹将发现甘宁,二蔡便掉转船头,对于禁、毛玠看看:咱们来打两个照面给他看看。 “呔!于禁、毛玠听了,我们去归降周大都督,替大哥报仇雪恨。你们再要追赶,没有你们的好处!” 于禁答道:“住口!丞相待尔等不薄,缘何背反?还是速速回去,如若不然,莫怪本督家伙厉害!” 蔡中道:“谁来怕你?看刀!”说时,便往于禁头顶一刀砍去。蔡和同时向毛玠劈去一刀。于、毛各自招架…… 甘宁一看,自己人打起来了,里面定有文章。立即命令自己的船只迎上前去。同时高叫一声:“贼兵贼将听着,甘宁来也!” 于禁、毛玠发现甘宁上来,立即收转武器,小船掉头就跑。让他们去回复丞相不提。 二蔡回过身来,将刀往船上一撂,对甘宁把手一拱:“甘将军,末将蔡中、蔡和有礼。” 甘宁对两人上下一打量,见他们浑身粗麻重孝,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问道:“尔等何许样人?到此做甚?” 蔡中答道:“甘将军,我们的大哥蔡瑁,被曹操这老王八蛋无故杀死,我们要替兄报仇,所以特来归顺周大都督。” 甘宁又问:“有多少弟兄?” “五百水军。” 甘宁一看,共二十二条小船。即命手下把他的武器统统缴了。然后将五百零二人、二十二条小船押往江边,看守起来。自己上岸去见都督。 此时,正值周瑜在寝帐考虑庞统过江的时间和方法问题,甘宁走了进来:“都督。末将甘宁有礼。” “兴霸,到来何事?” “末将正在江面巡哨,对江来了蔡中、蔡和二人。带兵五百,口称为兄长蔡瑁报仇,特来归降都督,现已看守江边。请都督定夺。” 周瑜听了,心想,他们蔡氏一门原来都是荆襄刘表手下的人,我很熟悉,蔡瑁明明是蔡中、蔡和的叔父,怎说是他们的兄长了呢?可疑者一;赤壁江面封锁重重,如何逃得出来?可疑者二;替兄报仇,前来降我,还带五百兵来,是何居心?可疑者三。单凭这三点,已经可以断定,二蔡是奉曹操之命派来诈降的。 周公瑾毕竟是江东的小辈英雄,只是在孔明面前略逊三分。除了诸葛亮,他比谁都聪明,一眼就识破了曹孟德的诡计。周瑜想,孔明昨天刚把破曹的大路理清,今日二蔡就来诈降,曹操竟会下出如此的臭棋,真是天助江东成事也。按常理,诈降者,立斩。但现在不能杀,一杀,曹操立即退兵,便宜了他一百万家当。所以我不但要把这两个奸细收留下来,而且还要他们送一些密报回去。使曹操对这一仗还存希望,不肯退兵回去。这样,我就把这老贼的鼻子牵住了。然后,我再派人诈降过去。非要叫他这份人家完在赤壁不可!但是,二蔡究竟有多少资格,我先派人去掂一掂他们的斤两。 都督叫甘宁暂且留在此地。命陆军正先锋太史慈,带兵三百,到江边去将二蔡试探一番。 太史慈出营,上马提枪,带兵来到江边。两个吴兵跨上小船,喝问道:“呔!哪一个是蔡中?哪一个叫蔡和?” 两人连忙应道:“是我。是我。” “见咱们先行将!” 二蔡上岸,抬头一看,马背上一员大将,黄面孔,红胡须,心中先是一吓。连忙双膝跪下:“先行将在上,末将蔡中、蔡和拜见。” 太史慈用目光对他们扫了一扫,喝一声:“捆绑!” 吴兵拥上来,将二蔡绳捆索绑。蔡和胆小,已经吓得两腿发抖。对阿哥看看:苗头不佳,看来周瑜已经知道我们是诈降了。蔡中对他眼珠瞪瞪:沉住气。不管周瑜知道不知道,我们反正按相爷的话办就是了。 太史慈留下二百军士在此看押五百曹兵,让甘宁的部下仍去巡哨,自己押了二蔡往中军大营而来。到营门口,把二蔡交给手下看住,自己直至寝帐:“都督,末将已将二蔡押到。” “试探他们怎样?” “末将下令将他们捆绑,见此二人眉来目去,蔡和两腿发颤,看来其中有诈。” 周瑜一听,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二蔡确是诈降无疑。心中暗暗好笑!曹操真是昏了头,用这么蹩脚的计,还派这样两个饭桶来当奸细。但都督表面上不露声色,传令道:“来,起鼓升帐。” 顿时聚将鼓起,营前炮响。文武将士纷纷聚集大帐。周瑜没有派人去请诸葛亮,所以孔明未上岸。 都督步上大帐,居中坐定。文武见过,站立两旁。营前小卒报上帐来:“报禀都督,今有曹将蔡中、蔡和前来投诚,现在营前。请都督定夺。” “传见本督。” 顷刻间,吴兵将二蔡押上大帐。喝一声:“见咱们大都督,跪下!” “周大都督在上,小将蔡中、蔡和拜见。”说罢,双双跪在地上。 “抬起头来。” “是。” 周瑜一看,两人年纪三十上下,浑身粗麻重孝。问道:“尔等到来何事?” 蔡和对蔡中看看:你讲吧,我把丞相的话都忘了。 还是蔡中胆量大一些,把曹操教的话都默记在心。说道:大都督,咱们大哥蔡瑁,向来对老王八蛋曹操有功。可是,在初四早上,曹操无缘无故把咱们大哥和张允二人杀了。我们想替大哥报仇,准备行刺这老王八蛋,怎奈他进出都有人在旁保护,无法下手。最后,咱们想还是来归顾你周大都督。可是营上戒备森严,江面上封锁很紧,一时无法脱身。幸亏初七晚上诸葛先生到赤壁来草船借箭,闹得大家都一宵未睡。所以昨天晚上一个个都睡得象死猪似的,江面上戒备懈怠,这才被咱们逃了出来。大都督若能收留咱们,让咱们能替大哥报仇雪恨,杀掉这个老王八蛋,那真是感恩不尽! 说罢,连连叩头。 周瑜听完这番话,知道是曹操教他们这样讲的。心想,这番话编得不错,把我刚才想着的几个疑点都解释掉了。一,为什么蔡瑁初四被杀,他们到今天初九来降?是因为他们起初不想降,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才走这条路的。而且一时又脱不了身。这个理由是说得过去的。当他们迫切想报仇的时候,当然首先想到的是行刺曹操,而不可能马上想到来这里投降的。第二,怎么逃出来的?因为孔明借箭,曹营将士全部一夜未睡,昨天晚上都唾得很死,俗话说,“一夜不睡,十夜不醒”嘛。所以得了机会。此话也很合理。 然而,两旁文武都在对大都督看,意思是,他们这是鬼话,你别相信,他们投降是假,打探是真,应该立即把这两个奸细杀了。 周瑜明白文武将士的意思。心想,曹操这条计别说瞒不过我,连我手下的将士都能一眼识破。可见江东人才济济,且都是很有洞察力的。但是他们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杀二蔡那还不是极其容易的事?不过,这种做法太简单,太不高明了。我要放长线,钓大鱼,用他们两颗脑袋来赚取曹操的百万人马,这是一本万利的交易,我何乐而不为呢?所以周瑜装得对二蔡的话深信不疑、深表同情的样子,频频点头,顿时把吓人的面孔收转,对着帐上扬声大笑:“哈哈哈哈!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千将易得,勇将难求。本督凭空得其二将,此乃江东之有幸也!二位蔡将军,尔等为了替兄报仇,特来归降本督,本督哪有不收之理。来,松绑!” 手下将二蔡身上的绳索解脱。两人谢过大都督收留之恩,站起身来,对两旁文武把手拱拱:“众位先生,列位将军,今后咱们都是自己人了,请多关照。” 众文武见两个小奸在向他们打招呼,有的把身体侧转,有的送一个白眼,一个都不去理睬。大家只是在想,大都督向来郑重用事,今天怎么这么愚蠢,比我们都笨起来了,居然看不出这是诈降?有人甚至想站出来提醒周瑜,但只见都督在向两旁瞪眼睛,弄得大家不敢作声。心想,如此般军机大事,我们若在帐上说错了话,那可负不了这样的责任。所以一个都不敢站出来,而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鲁肃,只有他讲错几句话还不要紧。但是一看,大夫不在帐上,不知到哪里去了。 都督提起笔来,在花名册上把蔡中、蔡和的姓名写好。然后拔出一支令箭:“二位蔡将军听令。” 两个小奸一听,周瑜非但相信我们,收留我们,而且马上发令箭给我们,顿时感到浑身轻松。阿哥对兄弟看看:怎么样?我跟你说用不着怕的。周瑜到底不是仙人,不可能料得那么准。两人连忙走上前去应道:“蔡中在。”“蔡和有。” “本督付尔等将令一支,带领本标弟兄五百,为水路巡哨,孔明军师乃是长江总巡哨,尔等少停前去拜见了。” 二蔡听到这条命令,又惊又喜。喜的是:叫他们做水巡哨,带的又是自己弟兄。这样,有什么军情要送与丞相就方便了。惊则惊,当诸葛亮的部下,恐怕瞒过了周瑜,还会被孔明识破。但是再一想,方才这种场面都应付过来了,到诸葛亮那里,只要神态自若,面不改色,孔明也未必能看得出来。 其实,周瑜叫他们做水巡哨有两个用意:第一,把他们放在水路上,我中军大营的重大军情使他们不易得到。第二,就是为了要他们送信过江便当些。凡是让他们得悉的军情,都是假的,是故意要他们去送给曹操的。 二蔡接了将令,退过一旁。 都督再拔令箭,叫一声:“兴霸将军听令。” “末将甘宁在。” “二位蔡将军安置于尔的营中,尔要好好照料他们,不得有误。” 甘宁心想,很好。要是把他们安置在别的营上,我还不太放心呢。在我这里的话,我一定“照料”得非常周全。只要他们露出一点奸细的形迹,我马上把这狐狸尾巴揪住。到那时候,再来和你都督讲话。兴霸接过令箭,退下。 二蔡听说安顿在甘宁的营中,又是暗暗一喜。心想,甘宁是江东水军正先锋,是三江口一个举足轻重的将领。只要同他结交得好,打听重要军情就方便了。 所以,两个连忙走到甘宁面前:“甘将军,咱们惊扰您了。” “说哪里话来。” 二蔡想,我们这就要去安顿住处,还要去见见顶头上司诸葛亮呢。便对周瑜拱手道:“大都督,那咱们告退了。” “请便。” 二蔡回转身来,对甘宁道:“甘将军,请吧。” “二位将军请。” 三人退出大帐。刚刚走到帐口,只听得一声高喊:“甘将军慢走!” 甘宁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原来是鲁大夫。 鲁肃刚才到西山上去探望庞统的,问问食宿情况如何,有什么要求。从山上下来,得悉都督升帐,因为有蔡中、蔡和来投降。鲁肃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心想,大都督不要上了他们的当,赶快让我去看看──这就叫是踱头了。你一下子就知道是诈降,难道周瑜反而看不出?但鲁肃是好心──所以急匆匆奔到大帐来。到帐口,正巧遇上甘宁陪了两个陌生人从帐中出来。不问可知,这两个就是奸细。而且见他们手捧令箭,面有喜色,知道大都督果然上了当,不但把他们收留下来,还马上当他们自己人使用。所以,鲁肃连忙喊住甘宁。 甘宁看见鲁肃来,心想,好极了。待我言语之中给他一点消息,让他上帐去指点都督。“鲁大夫,有何见教?” “请问甘将军,这两位是何许样人?” “这两位乃是曹营上来的蔡中、蔡和,前来归降我家都督。大都督命他们为水巡哨,安顿在末将营上。” 鲁肃想,大都督啊,你的本领到哪里去了?你看,甘宁也晓得他们是诈降,你怎么这样糊涂?我是陆军参谋官,在这件事上我要给你参谋参谋了。鲁大夫是老实人,对着二蔡厉声道:“你们与我慢走!” 两个小奸早已从服饰和甘宁的称呼上知道,来者便是鲁肃。看他的表情,听他的语气,好象对自己十分怀疑。啊呀,难道他知道我们是假的?两人很是紧张。即使你鲁肃不叫他们慢走,他们也不肯走了,要听听你到大帐上去讲些什么。 鲁大夫把红袍一撩,急步奔上大帐。握着两个拳头冲到周瑜虎案之前。 周瑜一看他这副架势,对他的来意已猜到了十之八、九。心想,踱头又要来不识相了,我这是将计就计。明知你的说话句句都对,但我非但不会听你的,而且还要当众把你训斥一顿,稳住帐外二蔡的心。宁可到退帐之后再向你打招呼。所以周瑜板起面孔,眼睛瞪着鲁肃。 踱头对周瑜一指:“大都督,你竟差矣!” “本督差在何处?” “二蔡奉了曹操之命,前来诈降都督,理应将他们杀、杀、杀!岂能收留下来?大都督你差也不差?“鲁肃这番话,如同千斤闸一样,压到二蔡头顶上。 两个小奸在帐口听到这几句话,连忙奔上帐来:“大都督,咱们是真心归降……” 二蔡还想讲下去,周瑜已把他们的话打断了:“二位将军不必过虑。”回过头来对鲁肃驾官指头一指,“唗,大胆鲁肃,竟敢在大帐之上胡言乱语!他们为了替兄长报仇,特来投诚本督。常言道,用人莫疑,疑人莫用。似尔这等多疑多虑,岂能容得天下的能人贤士?休得多言,快与我滚下帐去。” 周瑜的话,吓得两边文武个个面孔转色。心想,我们幸得方才没有多说多话,鲁大夫这么大的面子,都督尚且要叫他滚出去呢。 周瑜从未对鲁肃这样粗暴过,今天踱头受了这一顿训斥,心中好生气恼,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呆在那里。好人只怕发鲠。鲁肃楞了半天,对着周瑜悻悻道:“好,好,好,你叫下官滚,鲁肃这就滚下了。” 鲁肃将须髯一甩,红袍一拎,旋转身来往外便跑。 周瑜传令退帐。 文武议论纷纷退出大帐。 甘宁陪了两个小奸到自己营中,给他们安排住所。 周瑜回到寝帐,即命手下去把鲁大夫请来,准备向他说明这是将计就计。手下到外面兜了一个圈子没找到,回来回复道:把整个大营都兜个遍,也找不到鲁大夫的影子。周瑜一听,倒有点着急了,心想,与他知交这许多年,从未被我这么严厉训斥过,倘使这老实人一时想不开,去寻短见,那便怎么办? 其实,鲁肃才不是这种人呢。他被周瑜从帐上赶出之后,气冲冲跑到江边。见四下无人,便一个人在那里叹气:“唉!对江来的蔡中、蔡和做贼心虚,分明是诈降,大都督竟将他们收留。下官好意指点,反被都督辱骂了一顿。究竟谁是谁非,哪个能来分个青红皂白?” 他一边嘀咕,一边目光下意识地对江中扫视。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一艘船上飘着一面大旗,旗上写得分明:“大汉军师中郎将,长江水军参谋官,兼理水路总巡哨:诸葛。”鲁肃看到这面旗帜,不觉喜笑颜开。心想,我只要去问诸葛亮好了,他定能判明是非,分清黑白。鲁肃即招呼一条摆渡船过来,撩袍下船。船上小兵问也不问,知道他肯定是到诸葛亮那里去,所以直接把他送到孔明船旁。鲁肃跨上大船,对舱中一望,见诸葛亮坐在那里。熟不拘礼,径自走了进去,打躬道:“军师,下官有礼了。” “大夫请坐。” “有坐。” 鲁肃坐定下来,把头摇摇:“唉!” 诸葛亮想,这是什么意思,跑到这里来就叹大气?“大夫缘何长叹?” “军师你哪里知晓。方才曹营上来了蔡中、蔡和两人,前来归降都督。这分明是诈降。大都督竟将他们收留下来,命他们在军师麾下为水军巡哨,又把他们安置在甘将军的营上。下官好言指点都督,哪知都督反将下官辱骂了一顿,命我滚下帐去。故而下官滚到此间来了。军师,你倒评说评说,此事孰是孰非?” 孔明听了鲁肃的一番气话,双目一闭,沉吟片刻。然后一声冷笑:“嘿……!你好不识时务!” “啊?”你也来埋怨我啦?“怎说下官不识时务?” “你险些坏了大都督的计谋,自然当骂,骂得好!” “喔唷!嚯……” 鲁肃想,说我险些破坏了大都督的计,有什么计?“军师,此话怎讲?” “我且问你,你与都督本领高下如何?” “自然都督胜我十倍。”否则我做都督了。 “这就是了。既然你能识破二蔡乃是诈降,难道大都督反不如你?” “这个……那末他为何收留他们呢?” “尔且听了,曹孟德因长江阻隔,探子不便,故命二蔡前来诈降,以为坐探。都督岂有不知?然而,若将两人斩首,曹操闻讯即刻退兵,一年半载之后,复番兴师南下,江东后患无穷。因而,都督收留二蔡,实为牵制曹操。然后必将命人亦往曹营诈降。此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亦可称将计就计,计中生计,还他一计。” 鲁肃一听,顿时怒气全消,转忧为喜,哈哈大笑。心想,怪不得要被都督责骂,原来内中却有这么多的计呢!所以我一定要到你孔明的船上来听听课,开开窍,即使被你埋怨、教训,那也是件高兴的事。因为从中可以明白事理,增长见识。所以就说道:“下官告辞了。” “且慢。” “怎样?” “在都督跟前切莫多言。” “倘若下官讲了,都督便怎样呢?” “都督定然摇头顿足道,杀诸葛,杀诸葛。” 鲁肃想,又要杀你?不过现在我懂了,你的头是杀不掉的。否则,你也不会同我讲了。我倒偏要去试一试,是否被你猜中。一面嘴上敷衍一声:“下官明白了。” 他一声痰嗽,出舱而去。 鲁肃这条小船往江边而去,江边也有一条小船往这里划来。 “哥哥请。” “兄弟请。” 原来是蔡中、蔡和两个小奸来拜见顶头上司。小船到孔明船边,见船头上站着一个船老大。他们不认识他是王四,便喝道:“呔!去通禀军师,说蔡中、蔡和拜见。” 王四方才已经听到鲁大夫与军师的谈话了,知道这两个家伙是假投降的奸细,心想,猫有猫名,狗有狗姓,见我是个手下人便对我呼幺喝六,在我面前神气活现。今天我倒要放些威势出来让你们看看。他对这两个家伙用驾官指头一指,打起了官腔:“呔!胡说八道!你们可知我是哪一个?” 二蔡听王四这种口气,心想,这里的人一个都惹不起的,一个无名的船夫都这么神气。我们寄迹异地他乡,总归要见人矮三分,就让你三分吧。所以二蔡谦恭地问道:“请问你是哪一位?” “你们听了:我乃是刘皇叔麾下,汉军师帐前”──先来两顶大帽子──“文官、武将还没有一定。” 二蔡一听,这种官衔倒是第一次听见,文和武都没有搞清楚,分明是个底下人。 因为孔明曾与王四讲过,你是我的心腹,将来带你回去,给你做官,文武随你挑。五四想,我现在还没有挑好,所以说,文官武将还没有定下来。 二蔡哪里知道这种奥妙?又问道:“请问尊姓大名。” “王四。” 哦,弄了半天,还不就是一个船夫而已,有什么好夸耀的呢?不过我们今天初来乍到,还是客气点好。“原来王四老大。费心通报,说咱们求见军师。” “等着。” 王四进舱禀明诸葛亮。孔明吩咐传见。王四回到船头上:“呔!军师传你们进见。” “来了。” 他们把板桨一放,跳上大船。对舱里一看,一个道家服饰的人坐在那里,双目合闭,浑身丝纹不动,象一尊泥塑木雕像,说他死的吧,羽扇偶尔摇两下。看得他们汗毛凛凛,比刚才见周瑜还要紧张。料想此人就是诸葛亮。弟兄两人轻手轻脚进舱,到孔明面前双双跪下,说:“军师在上,末将蔡中、蔡和拜见。” “抬起头来。” “是。” 军师微启眼帘,对这两个人一看,“嘿嘿”一声冷笑。 两人浑身一抖。心想,未说先笑,不是好兆。久闻诸葛亮料事如神,不知会不会被他看破。 孔明笑什么?笑的是这两个家伙虽则是饭桶,但这两颗脑袋倒都是好货,可以派大用场的。等到东风一起,发令出兵时,蔡和的头颅可以用来祭旗。──古代打仗,在出兵之前祭旗,最好要杀一个俘虏,把他的血滮到主将的大纛旗上,算是克敌制胜的象征,大吉大利的。真正没有俘虏,就只好用乌牛白马代替,这就差劲多了。本则长江阻隔,要想捉一个俘虏相当困难,现在曹操送人上门──孔明再对蔡中的脑袋看看,价值更高了。破曹兵,水陆两营都可以用火烧,粮营就不行。因为它在聚铁山上,地势险要,还有四十二员大将、十万兵护卫,本领再强的大将,也休想攻得上去。但是有蔡中的头,这粮寨如同纸糊草扎的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但是,这两条计我暂时不能献给周瑜,要看今后的情况再说。 两个小奸哪里想得到,刚刚到此,两颗脑袋已被孔明看中,并且连用途都已拟定好。他们想,孔明为何一句话都没有呢? 孔明思量完毕,这才开口道:“二位将军听了,从今往后,每日早晚须到本军师船上各来一次。本军师命尔等前往河处江面巡哨。尔等不可违令!” 两个小奸心想,这倒麻烦了。如果我们有军情密报要送给丞相,你偏偏不派我们出去巡哨,那不是糟糕了吗? 其实,你们尽管放心,诸葛亮象神仙一样,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要去送情报,他就会派你们到江面上去的。 现在二蔡只得连声应诺:“是!是!” “退下了。” “是。”两个小奸退下来,早已吓出一身冷汗来,就象见了阎王一样。他们连忙跳下小船,逃一般地逃回甘宁营中。 再说鲁肃,上岸之后兴冲冲来到都督寝帐。周瑜正在为他着急,一见鲁肃到来,连忙先招呼道:“子敬,尔竟来了!” “是啊,下官来了。” “方才帐上冒犯子敬,望勿见怪。” “不妨,不妨。” 周瑜想,哎哟!派头那么大?刚才气得一愣一愣的,怎么现在说没有关系呢?这气倒消得快的!问道:“子敬,尔可知晓本督缘何收留二蔡?” “下官尽行明白。” 周瑜想,你既然全部明白,刚才为什么要来指责我呢?难道是有意与我暗中配合,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串一出戏吗?不会的,量你没有这么好的资格。说:“子敬既然明白,请说与本督一听。” “大都督听了,曹孟德因长江阻隔,探子不便,故命二蔡前来诈降,以为坐探。然而,若将两人斩首,曹操闻讯即刻退兵,一年半载之后,复番兴师南下,江东后患无穷。因而,都督收留二蔡,实为牵制曹操。然后必将命人亦往曹营诈降。此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亦可称将计就计,计中生计,还他一计。” 鲁肃的记性真不差,把诸葛亮的话一字不漏地、象背书似地背了一遍。 周瑜听完,大吃一惊。心想,你鲁肃比我想得都周到。你出去了那么一会工夫,就悟出了这么一套道理来?不象。刚才我派人找你,找来找去找不到,你到哪里去的呢?对了,一定又是在孔明船上。这些货色肯定是诸葛亮那里批来的,现在再倒卖给我。因此问道:“可是诸葛亮所讲?” “正是军师教我。”我哪里想得出来? 鲁肃说完,捋着胡须冷眼观察周瑜的神态,看看是否被孔明料到。 周瑜一听,果然是诸葛亮所讲,摇摇脑袋跺跺脚:“诸葛亮啊诸葛亮,本督不杀尔诸葛,誓不为人!” “哈哈!又被军师猜着了!”你这个人被孔明估死的。 其实,周瑜只是发泄一下胸中之气,并没有真正要杀诸葛亮的念头。一是因为现在要集中精力对付曹操;二是杀了孔明,只怕庞统不肯献连环计;三是目前需要诸葛亮帮忙。相反,周瑜觉得,既然孔明也是这样,那就说明我的想法、做法是正确的。便对鲁肃讲,快把你方才那番话再去转告甘宁,叫他严守秘密。 晚饭之后,周瑜把日常军务料理完毕,回到内帐。心想,既然我已收了二蔡,准备计中生计,还他一计。那末,我就要派一个人诈降到曹营上去。我派谁去最合适?怎么派法呢?不能象曹操那样马虎,一定要慎重考虑。我想,去诈降的人,首先必须具备三项条件:第一,名望大。这是针对曹操的特点。第二,是江东的紧要人物。对战局能产生重大影响的。否则,曹操未必欢迎。第三,此人一去,能使曹操立即有利可图,以进一步增强他的兴趣。不过,这样的人在三江一下子倒很难找到。所以都督在帐内步来踱去,苦思冥想。 “别卜,别卜,嘭!”起更了。内帐里蜡烛火摇摇曳曳,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周瑜自己来回走动的靴声橐橐。 正在此时,忽听由远而近一阵铠甲之声,内帐门嘎地推开,轻轻走进一个人。 周瑜回头一看,只见来者金盔金甲,胸前银须飘飘。却原来是粮队官黄盖。都督想,老将军,你未奉将令怎能擅离粮队?这是有罪的!尤其深夜私闯内帐,罪加一等。你怎么回事?莫非有紧急军情? 只见黄盖小心翼翼把内帐门关上,走到周瑜面前,打拱道:“虎驾在上,老朽黄盖有礼了。” “老将军少礼。一旁坐了。” “告坐。” 老将军就在文书案旁的椅子上坐定。周瑜坐在行军床的床沿上,问道:“请问老将军,黑夜进帐,有何军情?” 黄盖想,如果没有大事,我岂敢擅离职守,私闻内帐?说道:“都督,屯兵三江时日已久,至今未能破得曹兵,老朽心中深感不安。故而今夜把粮营之中安排停当,特来拜问都督,有何破曹妙计?”作为江东的老臣、粮队官,我有责任来问问你对破曹的打算。现在一天天空耗粮草,而破曹毫无眉目,这样旷日持久,对我江东不利。所以我忍不住要来请教都督。 周瑜想,破曹之计我们昨日已经拟定了:火攻。但是,我当时郑重关照,这条计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不能让第五个人得悉,如果我同你一讲,变成我自己带头泄露军机了。虽然黄盖也是江东的要紧人物,与他讲之也无妨,但在可能的情况下,还是不说为妙。再说,你今夜特地到此,不可能光是来问消息的,肯定有了想法了。不管你的想法对与不对,让我先听听你的主意再说。所以周瑜答道:“破曹之计,本督已有了,但尚未成熟。不知老将军可有妙计?” 老将军想,妙计谈不上,想法倒是有的。否则我也不会深夜到此。“都督,照老朽看来,都督何不来日火攻破曹?” 周瑜一怔:你怎么知道用火攻?莫非是诸葛亮同你讲的?你们是好朋友,他草船借箭全靠你帮忙。如果真是这样,那没有什么客气,我定要治孔明之罪。让我先问一声:“请问老将军,此计何人传授?” 黄盖听到这一句话,有点不高兴了。心想,虽则我乃一介武夫,用兵谋略不能与你都督相比。但是,我毕竟活了六十多岁,打了四十年仗,难道连这一点主意也不能自己想出来,而非要别人教我不行吗?未免太小看人了。老头子好胜心很强,答道:“都督,老朽以为,如今敌众我寡,若要以少胜多,必须使用埋伏。埋伏者,火攻为上。故而老朽心生此念,并非旁人传授。未知都督以为如何?” 周瑜一听,到底三朝元老,见多识广,与我们不谋而合。虽然他对如何用火攻并无具体打算,但能想到这一点,已经是不简单的了。既然你已提到火攻,那末,我可以实言相告了,这算不上泄露军机了。因此对黄盖说:“足见老将军深深谙韬略,足智多谋。实不相瞒,本督早已定下火攻之计。故而今日收留二蔡,以为牵制曹操,然后即要命人前去诈降。老将军与本督所见雷同也。” 黄盖一听,十分欣喜。想不到我这样瞎想想,居然与大都督不谋而合。不过,都督当然考虑得具体、周密了。因此问道:“请问都督,欲命何人前去诈降曹操?” “本督尚在物色,正愁无此相宜之人也。” 周瑜便把那三项条件及其道理对黄盖说了一遍。 老将军听完,稍一思虑,说道:“都督,就待老朽前往诈降如何?” “老将军前去?” “正是。” 哎!周瑜想,对啊,合格的人就在我的身旁,我怎么会没有想到,只是去想的南徐那边可有人才?真所谓舍近求远了。那三项条件,黄盖完全具备。首先,他是江东三世旧臣,屡建奇功,天下闻名;又是粮队官,是江东的要紧人物;第三,曹操听说粮队官来降,至少带去十万、八万石大粮,立即可以得到好处。但是周瑜再对黄盖一看,胡须雪白,六十五岁的人了。年纪太大,美中不足。你去诈降,曹操肯定要疑心:你偌大一把年纪,即使与周瑜有些嫌隙,受些委屈,也不至于会谋反叛逆,因为你没有六十几年好活了。一个人的言行,往往与他的年龄有密切关系。诸如“此地不容人,自有容人处”、“凉亭虽好,非久留之地”之类的话,一般都出在年轻人,至多中年人的口中,年纪老的就不会这样讲了。因此周瑜回答道:“老将军前去诈降,好虽好,惜乎年迈了。” 黄盖一听,又误解了周瑜的意思了,以为是说他人老珠黄不值钱。所以立即反驳道:“都督此言差矣。想当年子牙八十,初遇文王;廉颇八十,斗米十肉。黄盖六十方过,难道已经老了不成?”姜太公八十岁刚刚开始建立功业;八十岁的老将廉颇,尚使敌军闻风丧胆。与他们相比,六十五岁真好算作小弟弟了! 周瑜知道黄盖误会了,忙解释道,“老将军确是老当益壮,足可驰骋疆场。然而诈降曹操,恐其难以相信。” 黄盖一听,原来如此。的确,年迈之人去诈降是比较困难,但并非绝对不可以。只要计策想得高明,安排得巧妙、周密,是可以弥补这个不足的。于是,便对周瑜讲,如果有人比我去诈降更适宜的话,那当然应该择优者。假使找不到这样的人,那末还是在我的身上动动脑筋。因为我别的条件都符合,就只是年龄大了点而已。难道不能想个办法来弥补它吗? 周瑜想,目前除你之外,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若然要掩盖年龄大这个缺陷,办法是有的,不知老将军受得起否?“本督看来,唯有苦肉一计。未知老将军愿否?” 黄盖想,都督要我挨一顿打,受点皮肉之苦,那没什么关系。忙说道:“都督,食君之禄,报君之恩,乃为臣之道。黄盖愿使苦肉之计。” 所以有句俗话,叫做“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并非诈降一定要用苦肉计,打黄盖就是要打掉他这个老字,如果他不是六十五岁,而是二十五岁或者三十五岁,就大可不必大打一顿了。现在必须用了苦肉计,才象真降,曹操会相信。他就会这样想,怪不得六十五岁的人还要造反,原来被周瑜如此严刑酷打,确是怨气难平,两人不共戴天,故而投靠我曹操。 现在周瑜听黄盖回答得如此坚毅、慷慨,再看看他雪白的须髯,想到他一生的功勋,不觉对这位老前辈肃然起敬。周瑜轰地站起身来:“老将军,请受本督代吴侯及江东子民一拜!” 说着,战袍一撩,单膝跪下。 “啊呀呀,不敢不敢,折煞老朽了!”忙将周瑜双手扶起。 于是,将帅二人就围绕着苦肉计进行商量了。 首先是用什么刑?如果打皮鞭、军棍,哪怕把黄盖打死,曹操也不会相信的,因为那些是责罚小兵的刑具。高级将领犯了军法,只有警告、记过、禁闭、降职、削职,乃至于斩首。周瑜想,我要使曹操一听到我打黄盖所用的刑具,就感到我太心狠手辣,公报私仇戕害老将。大都督想到了挂在大帐左右的两条脊杖。何为脊杖呢?顾名思义,就是拷打脊梁之棍杖。此杖约有一人高,粗似手臂。施刑之时,并不象军棍那样可以一五一十连续地打,而是要同大将使武器一样,起了盘头打的。两个军牢手分立在两旁轮流用刑。凭你健壮的身体,挨不满五下,定被杖毙。故而称为极刑。凡是用到此刑,罪人身犯弥天大罪,足以斩首。那末,为什么不杀,而要打脊杖呢?有两种情况:一,罪将功劳大、资格老、地位高,主将无权定他死罪,便用脊杖。即使打死,也作刑毙论处,而不算是统帅处死他的。第二种情况是,掌刑者与罪将有不世之仇,趁机报复,故意不让他一刀丧命,而要叫他多受些痛苦,凌迟毙命。 据说,此刑始于秦代。当时的酷刑名目繁多。到了汉朝,已算是文明得多了,把那些油鼎烹、火囱烧之类的刑罚都取消了。脊杖虽还保留,但也是名存实亡了,几乎无人使用。其性质已蜕变为大帐上的虎威仪仗般的东西了。即使要用,也不打脊梁,而改打大腿了。 周瑜用这条计,也和曹操犯了同样的毛病,说到风,就扯篷,缺少深思熟虑。他应该与正在三江口的卧龙、凤雏磋商一下,制定出一个完善的方案来,然后再打黄盖不迟。他只想到这条计要尽量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并且以为这条计已与黄盖商量得尽善尽美了。哪知其中三大漏洞被他忽略:一,缺少劝客。如果有劝客,打了两三下,一看情况不妙,劝客马上可以出来劝阻,周瑜也被人劝说告免,适可而止。既稳当,戏又真实,收场亦紧凑。而没有劝客呢,别说黄盖挨不了五下,即使被他挺过来,打完五下以后又该怎样结尾呢。二,没有关照军牢手作弊。因为施用苦肉计是手段,目的是要黄盖去诈降曹操,可以过江纵火。这就应该命军牢手玩弄一下小花样,作作弊,表面上打得十分吓人,而实际上伤势并不重,很快可以痊愈,这叫重责轻打。这一点,周瑜又没有想到。第三个漏洞最严重,就是献诈降书的人没有预先物色好。打了黄盖,马上要有人去送降书给曹操,如果日子隔得一长,曹操就不会相信,黄盖的苦头等于白吃。这条诈降计使不成,赤壁就无法烧,前功尽弃。所以应该先把献降书的人物色好,而且此人最好即是劝客。这样,一打完黄盖,他就去献降书,环环扣紧,天衣无缝。这一着棋周瑜又疏忽了。因此,明天打黄盖非常危险,差一点弄假成真,断送了黄公覆的性命。 这正是:忠心本为君王生,微躯何惜皮肉碎。 苦肉计究竟如何模样,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回 以假乱真黄盖受刑 认虚为实鲁肃说情 周瑜与黄盖商议好苦肉计,黄盖起身告辞。都督嘱咐他一路之上不要被人发觉,否则明日用刑时,大家就要起疑心;为何昨夜黄老将军从都督那里出来,今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会不会他们暗中已定下的计谋?那事情就麻烦了,黄盖遵嘱而去。周瑜亦然安歇。 一宵已过,直抵来朝。今天是十一月初十,是打黄盖的日子。周瑜一早起身,梳洗己毕,吩咐起鼓升账,同时命人去请诸葛亮。 孔明听说周瑜请他上帐,立即猜到周郎今天要派人去诈降曹操。心想,我要识相,只带眼睛、耳朵,不要带嘴巴,天坍下来,与我无干,用不着我开口。所以先生今天是怀着不出铜钿看白戏的心情而来的。到中军大帐,见周瑜已经居中坐好,文武两旁站立,直至虎案之前,施礼道:“亮见都督。” “先生坐了。” “告坐。” 军师在老位子上坐定。 周瑜对他看看:我今天打黄盖,你或许会出来劝阻,因为你们是好朋友。那末,我打黄盖是假的,打你诸葛亮就是真的了。虽然,我目前暂时还不能杀掉你,那末先揍你一顿再说,解解我心头之恨也是好的。 孔明坐在那里,眼梢的余光中发觉周瑜看着自己。心想,怎么?你又在动我的脑筋啦?嘿嘿!你也不看看我今天是什么面孔,这是一副看猴子出把戏的面孔!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与我诸葛亮没有关系。 都督见人已到齐,便开口道:“众位先生,列位将军,屯兵三江已久,至今末破曾兵。服看时将隆冬,风雪交加,更非长江决战之际。故而,本督意欲暂且休战,操兵两月。少停停众位将军前往粮营,向黄老将军领取本标人马两月军粮。待等来年春和日暖,再与曹操决-死战。列位看来如何?” 站在武将班最后面的两个小奸蔡中、蔡和,所到周瑜打算关营闭寨,操兵两月。心想,很好,一俟机会马上要把这个消息密报丞相、请相爷率兵杀过江来,出其不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哪里知道,今天周瑜这出戏主要就是演给你们两个看的。要你们中计,先将打黄盖的消息禀知曹操,使他事先有一个思想准备,然后这里再派人去献诈降书。这就是要你们将第一号假情报递过江去。二蔡如在梦中。 两旁文武听到都督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却感到非常意外。大家心中不辨真伪,都不敢多讲。当时,毕竟是封建社会,等级观念十分严重,是谈不上什么军事民主的。大帐上讲话,须有一定的身价。身价高的,说错句把话,周瑜也情让三分,不与计较;身价低的,即使讲对了,面子攸头,都督当场也不会接受。所以,一时帐上寂静。周瑜连问两遍,毫无回音。作为统帅,坐在中间讲的话,讲得对,两边齐称“好啊!”讲得不对,大家也要应道“是啊”那么,这主将才有威信。现在,两旁一声不响冷了场,周瑜觉得没趣了。所以手往案角上一搭。头一低,两根雏尾挑在前面。 诸葛亮一看,周瑜这个姿势是在等别人来抓他的辫子,站出来指责周瑜的,就是挨打的人。何以见得今天一定是用苦肉计呢?因为方才周瑜眼睛对我看一看,送过消息了,这就说明今天有人要挨打,故而他想把我拉进去,趁机也揍我一顿。既然要用苦肉汁,诈降者必是老将;既然还想把我也带进去,那挨打的人必定与我是相好。那末,看来周瑜选中的人,与我所想到的人是一般无二的。不知我猜得对不对,待我来看他一看,便有分晓。孔明听得铠甲锵锵之声,眼光一瞟,但见武将班中闪出一员大将,头上金盔显三叉,身上金甲放光华,胸前的胡须似银丝相仿。果然不出所料,老将黄盖。的确诈降曹操只有他最合适,但只因他年过花甲,曹操未必肯信,故而非打不可。孔明又对文官班中的鲁肃看看:想必你今天就是劝客了。因为此地三江口大营之中,找不出一个既有资格当劝客,又有能耐献降书的人物来。相比之下,还是你当劝客最为妥贴些。 不料,周瑜没有你孔明想得那样周到。他根本没有安排劝客,踱头完全蒙在鼓中,所以,反而请葛亮料错。不过,不让鲁肃知道底细,倒也有好处。如果有意安排他做劝客,这老实人恐怕没有这么好的表演艺术,弄得不好露出马脚,就很难收场了。现在他以为是真的,所以他的感情也是真的。本来周瑜这出戏只演到七分,幸亏鲁肃这么一跳,假戏圆满收场。所以,鲁肃这个人物称为东吴书的书中之胆,每件重大事情都不能少了他。 此时,黄盖走到虎案之前,一手撩须,一手驾宫指头对周瑜一凿,道:“都督,此言差矣!” 两个小奸看了觉得奇怪:怎么江东的下属竟然可以对上司用驾官指头一凿?我们那里没有这种事的,丞相象阎王,两旁文武都象小鬼,见了他的影子都伯,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谁敢对他用驾官指头凿? 两旁文武不介为奇:黄老将军的地位,别说是称年轻的都督,哪怕东家孙权坐在中间,只要说错了话,他照样也可以踏出来不客气地指正。 周瑜听到黄盖说他错了,把头抬起来,和额悦色地看着老将军。因为是江东老前辈,都督装得卖他三分帐,说道:“老将军,本督怎样差了?” “大都督听了:鄱阳湖操兵一载方回,军士早已习练精锐,怎说又要操兵?苦再操兵两月,实是枉费军粮,吴侯亟望早传捷报,安定朝野,如今休战两月,必使上下人心浮动;倘被曹军顺流而下,乘虚而入,我军势成招架,反为人制、岂不可危?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纵然冰天雪地,也应为国杀敌。何况天气尚未大寒!都督,你道差也不差?” 众文武听完黄盖这番说话,个个心中非常痛快、觉得老将军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心想,操兵本是为了作战,光操不战,操来何用?再说,军队到了战场上再来操兵,那还象什么军队? 周瑜也感到黄盖言之有理。但是作为统帅,提出的主张一下子就被下属全盘否定,面子上下不来。所以,还要强调三分歪理,自圆其说:“老将军话虽有理,然而可知晓当初楚灵王强兵风雪,结果路毙雪中?本督身为统帅,理当体恤三军。” 周瑜引用一段典故,来证明自己的主张不无道理。 东周年间,楚国的国君楚灵王,在隆冬的天气,自己戴了貂帽,披了狐嵌斗篷,旁边生了火炉,而叫士兵上身赤膊,下面赤脚,穿一条短裤,在风雪中操练。表面上算是训练军队的意志,实则是在把小兵开玩笑,这就称为强兵风雪。结果军心动乱,部队哗变,一哄而散。楚灵王自己就倒毙在雪地之中。 周瑜的意思是,前车可鉴,我应当爱惜兄弟。 黄盖一听,马上接口道:“都督,此言又差了。” “怎说本督又差了?” “楚灵王历来暴虐兵卒,三军哗变,并非强兵风雪一次所致。吴侯一向体恤将士,都督向来爱兵如子,岂能比这无道暴君?” 楚灵王是有名的暴君,向来把士兵当作奴隶,三军早就怀恨在心。强兵风雪只是事情的暴发点,实际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现在把楚灵工作例子,岂不是将吴侯和自己都贬作暴君了? “更何况为国征战,岂能与强兵风雪相提并论?” 周瑜又被黄盖驳倒,自觉理屈词穷,无法正面与他论争,只得来个避实就虚,旁敲侧击:“老将军,本督意欲体战操兵,你莫非定要长江决战?” “都督此言又差矣。” “本督差在何处?” “请问都督,屯兵三江为着何来?”莫非为了操兵不成?决战决胜,破曹为国,此乃吴侯亲定之决策。如今营中上至将校,下及三军,个个摩拳擦掌,人人斗志昂扬,哪一个不想早日破了曹兵?怎说是老朽一人定要决战呢?” 此时帐上虎威连连。两旁文武感到老将军话虽有理,但钉着都督横一个差了,竖一个差了,也太过份了。都督到底是都督,真的把他惹恼了,恐怕要与你不客气。 二蔡此时幸灾乐祸,最好他们将帅争吵起来,事情闹得越大越有趣,对丞相越有利。所以,两个家伙摸着小胡子听得津津有味。 周瑜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了,但又好象看在三世旧臣的份上。硬把火气压了下去,不再与你多讲,顺手从令架上拔一条令箭,唤道:“黄盖听令。” “黄盖在。” “本督付尔将令一支,任尔去与曹操长江决战。然而,可能必胜否?” 黄盖一听,哈哈大笑:“都督,此话更差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场风云,干变万化,岂为将者所能逆料耶!” 这下周瑜实在按捺不住了,把令箭往桌上-碰,声色俱厉道:“唗!你这也不是那也不对,莫非有意顶撞本督不成?” “都督,此言越发地差了。大帐乃公论之地,谁人不能讲话,哪个开不得口?只要言之有理,何为‘顶撞’二字?”你为什么要召集文武?不就是为了与大家一起商议军情么?所渭虎帐谈兵,那是要大家来谈的。如果只能由你一个人说,你讲的又一定对,那末还需要这许多文武做什么?方才你自己问我们“列位看来如何”,而我一开口,你就说我顶撞你,这不是叫大家做木头人么?” 周瑜想,我今天错之再错,从头错到脚了?开口就错,我讲一句,你批一句。都督怒不可遏,把脸一板,对黄盖骂一声:“我把你这老不法”,这时急坏了踱头鲁肃。起初见黄盖踏出来指点周瑜,觉得应该如此,讲得很对。后来是老头儿句句紧遏,追老虎上山,感到趋势不妙了。现在果然见都督恼羞成怒,翻下脸来。鲁肃想,倘然事情闹大,只会对曹操有利。大敌当前。大家齐心协力都来不及,怎能再兄弟阋于墙?踱头急得胡须乱甩。对黄盖看看,你就少讲一句了,赶快退下来吧! 黄盖毫不示弱听到周瑜骂他老不法,岂肯罢休?顿时亦然怒目而视:你身为大都督,竟然蛮不讲理,出言不逊。我是江东三世旧臣,开国元勋,吴侯都不敢骂我一句,哪里轮得到你周瑜来骂?你骂我老不法,那末我倒要素性在你面前卖卖老了:“尔且听了!老夫当初跟随公台老大王、伯符小将军南征北剿定山河,东荡西战创基业,功劳迭迭,威名赫赫、你竟敢辱骂老夫?!” 周瑜见他非但不服气,反而在自己面前倚老卖老,藐视他这年轻的统帅,更加怒目切齿,冲着黄盖:“嗳!我把你这老匹夫?” “哈哈!你骂我老匹夫?老夫老虽老,两膀尚有千斤力,胯下能骑千里马;老虽老,能开三石硬弓,能战两百回合;老虽老,金刀不老,雄心尚在。只怕你呀,不会老呢!” 旁边看戏的诸葛亮一听,觉得两人搭配得还不错,做也做得挺逼真,不过老头儿这句活似乎过于尖刻了些。因为周瑜患有咯血之症的、耍活到老,倒是要当点心呢。 周瑜此时脸色铁青,气急败坏:“我把你这老贼!” 鲁肃一听,越来越不象话了。大都督也太无分寸,怎么好骂他老贼呢?再不劝住,下面不知还要骂出什么不成体统的话来呢:真所谓吵架不劝打起来,打架不劝人命危。 鲁肃正要出来劝阻,黄盖已经回敬周瑜了。 “你胆敢驾我老贼?老夫在疆场杀敌之时,你还在襁褓之中呢!我把你这周郎……” 周瑜对他看看:昨夜与你排练时,这句“周郎”没有的呀,你怎么多出一句来了? 黄盖对他瞧瞧:昨夜排练时讲好,你也只骂我老不法、老匹夫,没有骂老贼的。你骂昏了头,多了一句,我当然要兴一句奉陪你了。 周瑜骂人的劲头方兴未艾,还想再骂,鲁肃已经冲了出来。对着黄盖:“老将军,清清一早,在大帐上与都督争吵不你,成何体统?随下官退下了。”说着,将老头儿的战袍袖子一把抓住,拉了下去。 要是此时黄盖怕挨打,也可以趁机收场了,只要往武将班中一站,不开口,风波就平息了。周渝也就没有办法再把他叫出来了。然而,黄盖岂是此等贪生怕死之人?既然讲定了用苦肉计,哪怕被打死,也要照计而行。而且想到昨夜都督安排好的,我十句话都说对,只要有一句说诺,他才能抓住把柄杀我,那么现在这句错活可以讲了。黄盖做得很象,好似在与鲁大夫说气话:“大夫,你可知晓,周郎明说操兵,实是惧曹。照老夫看来,他能战则战,不愿战者,不如听了张昭等辈之言,备降书降表,北面降曹。”不敢打就别装腔作势了,干脆宣告投降拉倒。 鲁肃听他说出这句话来,知道他要闯大祸了,忙将袍袖按住他的嘴巴:“老将车,你轻口些。”你没看见吗?都督虎案上供着一口宝剑。你不是不知道,这是吴侯出兵之前亲手交付给他的。并当众颁发钓旨:“从今以后,不论文武将士。有敢言降曹者,即以此剑立斩。”你怎么能讲这个话呢?不知有没有被都督听见?鲁肃旋转头来,用眼睄朝周瑜偷偷地膘着,看看苗头。 其实你用不着偷看的,这是他们的戏中编排好的台词,两人心中有数,哪怕黄盖讲得再轻。轻得连你也听不见,只要他的嘴在动,周瑜的顺风耳朵照样能“听”到。只见大都督把虎案一拍,大喝道:“叱!老匹夫,你鬼鬼祟祟在讲些什么说话?” 鲁肃想,啊呀糟糕,他的耳朵真尖,已经被都督听见了。连忙对黄盖眨眨眼睛:赶快赖掉,由我作证。 哪知黄盖说一声:“大夫站稳了。”把手一甩。 “喔唷!”鲁肃倒退三步。 黄盖回转身来,面对周瑜。-手撩须、一手指着用瑜道:“大丈夫作事光明磊落,什么鬼鬼祟祟?老夫方才言道,你明说操兵,实乃惧曹。我看你能战则战,不能战者。何必装模作样,不如备降书降表、北面降曹!” 鲁肃想,你何必还要重复一遍呢,这又不是什么好曲子。 周瑜听到黄盖这句话,反倒不象方才那样气急了,因为把柄已经抓住,不必再穷凶极恶了。顿时换上一副非常严肃、正经的都督面孔来:“叱!大胆老不法,竟敢违抗吴侯钩旨,在大帐之上公然高叫降曹,你该当何罪!”说完,对虎案上的宝剑指指。 黄盖一听,好象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我这句话的本意是讽刺他的,没想到被他抓住把柄认起真来了。 鲁肃一听,这下完了。违背吴侯钧旨要杀头,违抗都督将令也要杀。我看你黄盖一个脑袋还不够。因为方才那句话你是同我讲的,恐怕要累及自身了。所以踱头吓得退到文官班中,一响也不敢响。 周瑜一声令下:“来,传军政执法官。” 顷刻间,军此执法官上帐见都督。 周瑜道:“本督问你,违抗吴侯钧命、违抗本督将令,按军法该当何罪?” 军政执法官就是军队里的法官,执掌军法的。听都督-问,立即问答道:“回都督,铵一十七条斩将这令,理当斩首。” “既然这样,来,将这老不法捆绑起来,推出中军大帐斩了!” 三班手下应声而出,准备捆绑黄盖。老将两臂一挡,“且慢!” 三班手下一吓,倒退几步。 黄盖此时好象准备死了,对着周瑜破口大骂:“周郎啊,小子!老夫偌大年纪,纵然一死,何足惜哉!恨只恨未能战死疆场,为国捐躯,却屈死在你周郎的刀下。尔枉受小霸王临终嘱托。吴侯千岁倚重之恩,竞以操兵为名,暗藏降曹之心,我看你死到冥冥之中,有何面目去见孙伯符将军!” 老将发泄了一通怒气,两条臂膀往后-剪,对三班手下道:“来来来,将老夫拥绑了!” 捆绑手一拥而上,把黄盖五花大绑,押出帐去,一直押到陆营营门之前。黄盖单腿一跪,仍是骂詈不休,军牢手把他头盔去掉,雪白的发帚高挑。刀斧手捧着雪亮的鬼头刀侍立两旁,黄盖心里明白,杀头是假的,挨脊杖是真。所以十分镇定。 此时,帐上阵阵骚动:尤其蔡中、蔡和这两个奸细、暗中得意洋洋,大快其心。他们想,我等昨天刚到这里诈降,今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变,真是丞相的洪福,也是我等的运气。只掉三世臣粮队官,三江口肯定要军心动乱,等等消息传到赤壁、丞相就可以乘虚而入,踏平江东便可一举成功。 诸葛亮见事态己到这等地步,心想。原来如此,周瑜抓住“降曹”二字,先杀,后打;先虚后实;这出戏倒编排得扣人心弦,还有些曲折、跌宕,惊心动魄。 两边文武包括鲁肃在内。个个急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踱头要想出来劝,但又不敢。因为黄盖的罪名实在大,无法开脱他的罪责。况且周瑜满脸杀气,这么可怕,开了口,只有弊而没有利。鲁肃想,自从和诸葛亮交了朋友以来,在都督面前,我的面子没有过去大了。他往往要训斥我。所以,我去劝恐怕无济于事,此时能够讨得下情的,一定要是都督很尊重的人。鲁肃对帐上四顾一看,只见武将班中站在最前面的是老都督程普。心想,他与黄盖是数十年的老弟兄,交宜颇深,也是江东三世旧臣,地位高、资格老、而周都督是他一手提拔,主动让贤,把自己都督的位子让给了他。程老出来讨情,都督无论如何会看在这前辈的份上,让他几分。不过再一想,不行。方才都督横一个老不法竖一个老匹夫,连老贼都骂了出来,看来他对老人很有成见。如果程普出去讨情,正好捅在他的气眼里,以为你们老家伙同老家伙搭了档、结了伙来欺侮他年轻统帅。他更要跳得八丈高,血口喷人了。而且,现在程普低着头,皱着眉,大概也有点害伯,看都不敢看周瑜呢。那么我还是别去请教他了,免得他左右为难。鲁大夫的目光到中央,看到周瑜的身边坐着的诸葛亮。顿时眼前一亮。心想,对了,还是请他出马试试吧。尽管都督曾多次要杀害他,但是,最近都督与他及庞统一起商量破曹之计两下比较融洽,对他很是佩服。再说,黄盖对孔明也有恩德,草船借箭全靠老将军帮忙。看在这一点上,孔明应该出来讨情,为什么坐在边上闭目养神,无动于衷?大帐闹到如此地步,你总不见得还有本事打磕睡?待我去叫他一声。鲁肃走到诸葛亮身边,不敢说话,又是咳冷嗽,起左手的袍袖往他身上一拂:喂,你起来讨讨情啊!” 孔明早已察觉到鲁肃的动机。心想,你不要来害人,周瑜早就警告过我了,我一开口,就有危险。不过诸葛亮有了一个新发现;鲁肃并不是预先安排好的劝客。否则他不会急得这般摸样的。那末劝客是准呢?怎么到现在还不出场呢?难道到黄盖掉了脑袋再出场? 正在此时,接令官奔到虎案之前。说道:“请大都督行刑令下。” 周瑜一怔。本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计中有三个漏洞,现在听到来请行刑好似当头一样,幡然醒悟,第一个漏洞发觉了:没有劝客。到这时候,周瑜后悔不迭:我太心急了:这样一个要紧人物怎么没有安排呢?我一时疏忽,黄盖也没有想到这条行刑令一丢下去,黄盖的脑袋就要落地,这还了得!破曹没有本事,用计用得把三世功臣杀掉,我还好做人?岂不要被吴侯骂死,被天下人笑死?那末我只得说穿是计了?也不行。这样一来,下次我再用计,二蔡无论如何不会上当了。周瑜顿了一顿,立即发觉不对,唯恐被两边看穿。连忙开口。因为象唱戏一样,节奏不能脱板的。所以对着接令官高声问道:“啊,要行刑令的啊!” 这完全是外行话了,等于现在到商店里去买东西,手中拿了商品,却问售货员:“要钞票的?”不是要招来售货员的讥刺:不要钱?你去偷,去抢! 周瑜问得稀奇,接令官回答得爽快:“那当然。” 周瑜也发觉自己失言了。一想。也罢!我先把行刑今丢下去,黄盖人缘好,不愁无人为他讨情。不管哪一个人出来求情,我都允准的。要做好人、这时正是机会。等一下要打的时候来讨情,那就是傻瓜了,哪怕天王老子我也不答应的,非要打满五下不可。都督横一条心,拔一支行刑令:“把这老匹夫斩了!” 行刑令“嗖”地往下一丢。从接令官的头飞过。 接令官旋过身去,在地上拾起行刑令,快步向外奔去。 斩将的时候,每座营的营门都开直的,从大营口直到中军帐、都可以一眼望穿。当接令官从大帐奔到三营时,黄盖已经看见了,知道行刑令下来了。他心中一惊:都督啊,你怎么认起真来呢?这条令你怎么可以丢下来?但是再一想,他也发觉了这条计的弊端了。啊呀,没有劝客!都督弄僵了,只好把这条令箭丢下来。那末,难道我活了六十五岁就这么冤枉死掉?这倒不愿的,看来这条计不会成功了。杀了我、无人去对江诈降;不杀我,计策不击自破。干脆让我拆穿它算了。好在我是单腿跪地,手虽绑牢,脚上无镣。等到鬼头刀劈下来时,我闪身偏过,再飞起一腿,把刀踢掉。然后高喊,这是用计,杀不得的──老将军准备大拆烂污了。 周瑜见接令官举着行刑令奔得飞快,心中恨哪!你这家伙与黄盖有什么冤仇,却要跑得这么快?慢点好了嘛!──周瑜自己的计中有了漏洞,不怨自己思谋不周、却瞄埋怨别人其实这是规矩,接了行刑令一定要跑得快,又不能踱方步的。周都督不见别人来说情,心想,这怎么办?看到孔明坐在边上默不作声,便对他把袍袖抖抖:你出来做个好人吧! 谙葛亮已把这出戏的前因后果都猜明白,原来周瑜根本没有安排劝客。心想,你真该死,苦肉计怎能没有劝客?现在叫我来劝,我不敢。你用得着我时,对我撩袍袖。这桩事情一过,你又要翻脸不认人,找我的麻烦。但这条计不能让你流产了。如果苦肉计不成功,没有人去诈降,赤壁不能烧,刘皇叔三分天下要落空的。我本人不可开口,但可以激动另一个人出来的。孔明对旁边的鲁肃看看…… 踱头因诸葛亮不理睬他,气得他一个人在那里发鲠劲,嘴巴里叽叽咕咕:“有恩报恩,有德报德。知恩不报,何异畜类也!” 诸葛亮想,踱头骂起我来了。你骂我畜生有什么用呢?还是趁早出去讨情,老将军可免一死,苦肉计不至于出丑。孔明并不开口,只用羽扇的扇柄在鲁肃的屁股上凿凿,冷笑一声:“嘿……” 鲁肃觉得有人凿他,还有笑声,回头一看不是别人,乃是诸葛亮。心想你还这么有趣,这么高兴?黄老将军人头将落地,大家都急得双脚跳,你倒还笑得出?瞎!我懂了。都督为什么老是要杀你?就因为他看到了你这家伙存心不良,将来要夺取我们江东的天下。我原来一直不信,为了你,我与他之间的关系也疏远了。今日一看,都督目光敏锐,看人入木三分,我太老实了。你现在希望黄盖被斩,江东又少一位顶天立地的大将,将来你打过江东来就少一个敌手。都督要芟除蔡瑁、张允这两个大将,尚且要动一番脑筋,用一条反间计,而你看到都督斩黄盖,计都不须用一条,只要袖手旁观。所以你得意忘形,幸灾乐祸,用扇柄来凿我的屁股了。哼!你越是高兴,我越要与你斗口气。哪怕丢掉纱帽,我也要把老将军的性命救下来,偏不让你如愿。鲁肃想定主意,冲到帐口,对外面一望,只见接令官已经奔过三营,将到二营了。鲁大夫拼足力气,高减一声:“刀下留人!” 到底是文人,你一声高喊,接令官还未听见,还在向前奔去。好在每座营里都有小兵,一营一营向外传出去:“站住!鲁大夫讲情!”“鲁大夫讲情!” 喊声传到接令官的耳朵里,他马上脚步刹住。 周瑜等到这个时候,见鲁肃站出来方才放心。 但鲁踱头叫了一声刀下留人之后,自己还不敢上去与都督讲话。眼睛对两旁文武看看:大家看在我的份上,帮帮忙,一起出来讨情,人多力量大,胆子壮。 众文武早就有心讨情,就缺少一个带头人。现在见鲁肃一声招呼,立刻从两旁-轰而出,拥到虎案之前一一施礼见都督。 鲁肃说:“都督,黄老将军今日虽然出言不逊,冒昧虎驾,望都督念他三世旧臣,功高年迈,看在下官的份上,权且饶他。”“看蔡中份上。”“看蔡和份上。”两个小奸也跟在后面和调。但心里想,你只管杀好了,用不着看我们的面上。 周瑜一看,帐上所有文武全都出来讨情,哪伯不是真心,也不得不找个下场势,顺水推舟了。唯有诸葛亮坐在边上,若无其事,漠然处之。都督看来今天这个计别人都瞒得过,又是瞒不过他。这家伙一副看白戏的面孔,杀黄盖本则是假的,随便谁来讨情我都肯给些面子的,何况是全体文武出而众口一词为老将军求情?便问道:“既然如此尔等可愿担保?” “下官愿保。”“末将愿保。”……“下官鲁肃,愿以合家性命担保。” “列位站过两旁。” “谢都督!”“谢都督!”…… 文武退到两旁站好。鲁肃相反走上一步:“都督,下官前去与老将军松绑。” 周瑜想,好极了。苦肉汁未设一个劝客,这是我的一个忽略。现在你是自发出来劝的,也正是时候。等一下打到紧要之处,还拜托你再出来劝阻。此话我无法同你讲清,你去与黄盖松绑,正是机会,谅必老将军亦已发觉了这个漏洞,一定会同你讲清事情的原委,请你今天劝客做到底,所以点头道:“甚好。” 那末,鲁萧为什么要去给黄盖松绑呢?他想,我要去向老将军申明一下,朋友干交万交,诸葛亮这家伙不能交。此人半吊子,有事有人、无事无人、你帮过他那么大的忙,我方才请他讨情,他理都不理,相反发笑,还用扇柄凿我的屁股,这个家伙恶良心。 鲁肃听得都督允了他的话,便走下大帐,往营门口去、碰到接令官。告诉他都督不杀老将军了。接令官马上回到帐上,交回令箭。鲁肃到营前一看,黄盖跑在地上。连忙走过去,在他肩上一拍,道:“老将军受惊了,都督看在下官与众位文武的份上,赦免了老将军之罪。如今下官特来与老将军松绑。”说罢,与黄盖解去绳索,将他扶了起来。军牢手送上头盔、黄盖理好发帚,戴上头盔、外面一切收拾掉,不提。 鲁大夫搀着黄盖,一路进来、一面说道:“黄将军,诸葛亮忘恩负义,下次你少与他同道。” 黄盖毕竟老资格、听了鲁肃的话,心中暗暗好笑:你真是老实人。孔明先生料事如神,今天这条计看来难以瞒过他,他知晓是假的,所以不出来讨情。相反,都督老是要杀他倒是真的。上次我帮他的忙,也是因为都督设计害他之故。今天他怎敢冒险出来讨情?你只想其一,不想其二了。即使今天是真的要杀我。帐上同幕不计其数,也用不着他冒死为我说情,所以黄盖并不去接鲁肃的下文,只是在想,这杀头本则是假的,等一下挨打可是真的了。虽然脊杖从未尝过是何滋味,可想而知是十分厉害的。现在上半出戏总算演完了,刚才只不过是一个小,下半出戏不知可能演好? 老将军的思想全部集中在如何应付脊杖上面,根本没有想到叫鲁肃等一会再来讲情。所以踱头仍日被蒙在鼓里,不知是计。 两人行至大帐口,站定身子。鲁肃对黄盖望了一望,这点规矩你总懂得的,用不着我来教你,应该到都督面前去磕一个头,谢一声不斩之恩。但是只见黄盖攥着拳头,犟着头颈、怒冲冲,气咻咻,根本没有去叩头谢恩的意思。他想,大概年纪大了,气昏了,不肯在年轻人面前低三下四,那末,我来提醒他一声:“老将军,上前叩一个头,赔一个罪,谢过都督不斩之恩,也就算了。” 你这里情切切,要想平息将帅之间的风波:他那里火辣辣,故意要挑起事端。只见黄盖余怒复萌,对着上面大声道:“呸!要杀便杀,要斩便斩。老夫无罪,岂能与他叩头!” 鲁肃想,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都督毕竟是都督。他已经听从文武谏劝,不杀你了,你还一点不甘退让,那我们作保的要担待不起了。 鲁肃还想再劝,周瑜已经开口了。大都督本则余怒未消,所得黄盖这几句话立即火冒三丈,将虎案一拍。厉声道:“叱!大胆老不法,本则将尔斩首!只为看在两旁文武份上,饶尔不死,还敢如此猖狂,藐视本督!今日不将尔这老匹夫活活处死,难申军法禁令,难消本督心头之恨!” 鲁肃想,一个嘴上不饶人,一个手上太无情,我再劝下去,恐怕连自己的性命也要搭上。吓得他连忙跑到文官班中站好。 周瑜一声吩咐:“来,将这老不法拿下中军帐,除盔卸甲,用此大刑……”说时,对挂在两旁的脊社一指。但他心里在想,黄盖不知有没有同鲁肃说明?这五下行起来是很快的。如果这时没有人出来劝,事情又要弄僵,周瑜一想到这劝客问题心里一沉,思想分神了。所谓心无二用,嘴上的说话顿时会讲错。昨天晚上商量的时候讲明打五下,现在竟然会一个口误:“用此大刑,重责五十。” 黄盖一听,你说得出真要死!这家伙好打五十下的?你以为是打军棍啊?这东西多打一下都受不了! 周瑜的确是说惯了,因为皮鞭、军棍一打就是几十几十的。这“重责五下”讲起就不顺口。所以“五”字一出门,“十”字自然而然地从嘴里溜了出来。但是话音未落,周瑜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心想,要死了,这嘴巴怎么搞的,好多打四十五下?不把老头儿打成肉酱才怪呢?但在这种场合和气氛中、我又不能说是讲错了,再改过来。那不是变成了儿戏了吗,马上就会被两个小奸看破机关。不过归根结蒂还是个劝客问题,归罪于我的粗心。如果有劝客,我哪怕说打五百下也不用害怕,表示我心中实在愤恨之极。反而更加象:等到打了三下五下,劝客出来一说,余下的全部可以作废。倘若没有劝客,即使黄盖顶得住五十下,打完之后仍旧收不了场,只好不了了之,这出戏也就变成虎头蛇尾,还落个被人耻笑的话柄。 当时,帐上众文武听说要打五十脊仗,个个吓出一身汗来。两个小奸也心中一震,觉得周瑜年纪虽比曹操轻,手段却比丞相辣。相爷最多只不过下令斩首,从来不用这种极刑的。这黄老头功绩累累,更非罪大恶极,用此酷刑,比起历代暴君来,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鲁肃这老实人已经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心想,早知道如此,我方才就不出来讨情了,还是让他引颈受戮,一刀两断了事。现在反而要活活打死,叫他受此皮肉之苦,因此踱头大哭黄盖:“老将军死得可怜……” 他一边哭一边还在走。他已习惯了,遇事总要向请葛亮倾诉的,所以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孔明身边,伤心地哭道:“老将军死得可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朝诸葛亮身上甩。 孔明想,你这个人真是,哭还要哭到我这里来。先生又用扇柄凿凿他的屁股,请你离得远点,我吃你不消;哭末少哭哭,待会儿出来劝劝是正经字。 鲁肃回头一看,哦,我的眼泪鼻涕弄到他身上去了,诺葛亮是很爱清洁的。踱头脑子里想了孔明,思想也开小差了,嘴里就此哭道:“军师死得可怜……” 孔明想。胡说八道。大庭广众触什么霉头! 鲁肃发觉自己哭错人头,马上转口:“呃呃!老将军死得可怜……” 黄盖想,我又没有死,还要再活几年哩,你哭什么呢? 鲁肃想等你死了再哭,你听不见了。现在哭你能知道我鲁肃为你朋友在掉泪。 这时,三班手下上来把黄盖拖下大帐,除去盔甲,上身穿一件短袄,下身剩一条单裤。用刑还管你罪人冷不冷,总不会让你穿了棉裤打的。再把他手脚捆牢,合扑按在地上。头对周瑜,脚朝帐口。在他胸部下面垫一块小方桌大小的垫子,因为一杖打下去,整个人都要弹起来、这块垫子就是为了防止震伤内脏。一个军牢手按住他的两条腿,另一个军牢手面对黄盖蹲在他的头顶前面,一手抓住他的白发帚,一手托起他的下巴。这个军牢手的责任最大,黄盖是否受得住刑,全凭他观察、掌握。如果一杖打下去老头儿眼珠向上一翻,厥死过去,他马上要叫住手。旁边急救的东西都齐备。一旦黄盖昏厥,第一步,先喷冷水;假如喷不醒;第二步就用粗纸煤往他鼻孔里熏烟,熏不醒,第三步用姜和醋在他他周身的几个穴位上擦,刺激神经,调和血脉使他醒来;再不行,那就不会醒了,刑毙大帐。所以,这个刑罚别说挨,胆小一点的人看都不敢看。地上一切准备好,两个动手拷打的军牢手把两根脊杖摘下来。从来不用,脊杖上面灰尘一层,军牢手抹一抹干净,呈到周瑜虎案前:“请大都督验刑具。” 明知脊杖上不可能作弊,但这是规矩、手续,一定要都督检验一下,周瑜略为看了一看,道:“与我结实地打。” “是。”两个军牢手退下来,在黄盖的左右两边站好,准备轮流用刑。帐上虎威连连:“呼──”左边的军牢手先动手。 这时,帐上许多文武都把脸别转,有的不敢看,有的不忍看。唯有两个小奸得意忘形,在全神贯注地看用刑,一点都不掩饰自己诈降的面目。 那末,文武中间一个都看不出是在用计吗?并非。武将班中老都督程普,从上半出戏-开场,就感到今天的情况有些异乎寻常。虽说黄盖的脾气向来如此,不论是周瑜或孙权只要说错了话,他都要直言不讳地指正的,但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生硬,这样激动,这样咄咄逼人的。周都督也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昏庸、蛮横、以势压人过,尤其是对老将。再联想到昨天二蔡过江来,分明是诈降,大都督却并未深究其来意。竞收留了他们,并将鲁大夫骂了一顿,赶出大帐。似这种咄咄怪事是前所未有的,莫非里面有文章?所以方才杀黄盖时,程老要想出来讨情,结果又留住脚步,只怕破坏了周瑜的计谋。因此程普一直低倒了头在分析、思考。现在看到周瑜要用脊杖拷打黄盖时,更加深信不疑,都督果真是在用计,程老将军不愧是江东的首任大都督,有经验,有智谋,善观察,能分析。 武将班中还有一个人也觉察到了今天的事情有些蹊跷。谁?非是旁人,乃是未来的江东第四任大都督,吕蒙,吕子明,即白衣渡江,袭取荆州,生擒关云长的大人物。不过,他虽然目光同样尖锐,但资格毕竟不及程普老,看破了是计,肚子里就搁不住了,忍不住耍踏出来问一声周瑜。当然不能直接了当地问,而且问得有点技巧。他装作走出来讨情的样子。人家讨请总是和颜悦色的,他却楞眉暴目,不象讨情,倒象讨债。拉直了喉咙南喊一声:“且慢!” 军牢手立即住手。 吕蒙从旁闪出,走上几步,故意走进虎案,面对周瑜,背朝众人。这样,面部表情别人就看不到了,然后把手一拱道:“都督!” “子明怎样。” “末将以为,黄盖乃是三世旧臣,都督岂能擅自将他责打?理当备一文书呈报吴侯,待等回文到来,再行定夺。望都督看在末将的份上,暂且造化了他。”说罢,对周瑜眨眨眼睛,歪歪嘴,挤眉弄眼,隐隐然,是不是计? 周瑜一看,你这家伙聪明的,居然被你看出来了。便也以目光向他暗示,被你猜着。但是,既然你已与我说穿,那我就不能让你再留在帐上了。由此可见、你这个人毫无涵养,一点都按捺不住。如果等一下打到紧张的时候,别人都吓得要死,你却自以为得计,悠然自得。十分轻松,甚至对别人挤眉弄眼,打招呼,送消息,暗示这是假的,旁人知道还不太要紧、若被两个小奸看出苗头,那不是要闯出大祸来的么?本则我或许会留你做劝客,但现在黄盖已与鲁肃说过了,劝客只能有一个人多了反而要碍事。帐上除了我们两个主角和一个劝客外,不容许有第四个人知道是在用计。否则就有泄露机关的危险,你看诸葛亮这家伙门槛多么精,心里一清二楚,嘴上闷声不响,我拿他没有办法。而你我就必须赶你出去了。所以,周瑜对他也毫不客气地喝道:“呔!大胆吕蒙,本督执掌生杀大权,又有吴侯亲赐宝剑在此,谁人不能责,哪个不能打?尔竞敢在此胡言乱语──来,与我将这不法将吕蒙乱棒赶出中军帐!”说罢,对吕子明将袍袖一拂:虽然被你猜中是计。但戏不能给你看了。 手下上来用乱棒向吕蒙打来:“走走!” 吕子明双臂档开棍子,从乱棍下“蹬……”奔出中军帐、直到大营之外定,放声大笑,心想,都督的计、后然被我料着。但是再想想,倒有点后悔,下半出戏肯定还要精彩、紧张,我没有眼福,现在没法看了。吕蒙只好回转本帐,听候稍息。 诸葛亮心中好笑:吕蒙这家伙不识相,不出钱看白戏,怎么还好指手划脚,多说多话。结果反而没有看。 周瑜赶出吕蒙,又对军牢手命令道:“与我结实地打!” 左侧的军牢手挥动脊杖:起个盘头,风声呼呼…… 脊校从上面打下来,旁边又是一声高喊:“且慢!” 军牢手听得有人讨情、立即收住脊仗。 只见武将班中闪出一员大将,乃是黄盖的门生水军先锋甘宁。甘兴霸根本不知是计,他只想到老师已经六十五岁了,此等极刑如何承受得起?我做学生的怎可以坐视不管,因此出来讨情。说道:“都像,想我家恩师大人年逾花甲,受刑不起,待末将代受此刑。” 黄盖伏在地上听到甘宁这句话心里非常高兴。他想,这个学生多么有良心,虽则我们是假的,不至于会断送性命,但他竟然肯代我受刑。收到这样的门生,我的福份不算浅的。 周瑜想,别说这是用计,即使是真的用刑,也不可以自作主张来代责的。 不料你周瑜不同意,旁边的鲁肃倒十分赞成,踱头一边在哭,一边还在动脑筋,但想不出办法,知道都督这次是无论如何不肯赦免黄盖了。现在听到甘宁要代受大刑。心想,这倒是个可行之法,所以立即又站了出来附和道。“都督,就让甘将军代责了吧,──不过,甘将军你一人受刑五十下也担当不起,照下官看来,还是帐上列位每人担待几下,拼拼凑凑,合受了五十杖吧。” 诸葛亮听了觉得好笑、只有你这踱头讲得出,刑罚怎么可以拼凑,变成募捐了。 鲁肃还在思量,年轻力壮的大抵每人两下,其余的将军各挨一下;文官打不起的,就免了。“不过下官愿意担当半下。” 发起人自己不在内是不行地,所以他带头认挨半下,以为榜样。 孔明想,牙齿锋毒的,你这么讲了,等一下别真的挨了半杖! 黄盖心想,虽则你们都是好意,但今天我们是用计,一下也舍不得让你们占去的,这五下是非打不可的。你们这时候不要多烦,赶快让我挨了五下之后再出来讨情吧。现在打又不打下来,这玩意儿老在头顶上呼呼地转,反而有点汗毛凛凛,神经紧张。 周瑜对甘宁、鲁肃看看,你们哪怕想出再好的办法来,在今天的帐上也是行不通的,请你们死了这条心吧:“兴霸、子敬休得多言,退过一旁。” 好办法不采纳,两人只得退下来鲁肃仍在孔明边上淌眼泪。 周瑜喝道:“结实地打!” “是!”军牢手将手脊再起盘头。偌大的中军帐,周瑜坐在虎案后面,脸上都感觉到飕飕有风,两根雏尾微微抖动。啊呀,周瑜想,这样打下去太厉害,即使不打死,黄盖的杖疮一时也好不了,怎能过江去纵火?这时他才发觉第二个漏洞:没有通知军牢手作弊。现在怎么办?周瑜自作聪明,心想,讣我来补救一下,向军牢手作个暗示吧,所以用眼睛对军牢手一瞪,道:“与我结实地打!”──打得轻点!懂不懂? 嘿,你周瑜简直把军牢手当作诸葛亮了!这些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仁兄啊!而且今天这出戏也唱得太象了,他们当然要与你都督密切配合。你现在这么眼睛一瞪,他们怎么会意识到这是打得轻点的暗示呢?那个军牢手想,我用了那样大的力,你还不满意,那我再起一个盘头,再加上几分力。“呼──” 周瑜一看,不好了,这个家伙拎错秤纽绳了。我说反话,他当正话,叫他轻点,他反而打重。 这时黄盖把两条腿一挺,收紧股部肌肉,准备挨他这么一下。 此时帐上鸦雀无声,鲁肃也紧张得忘记了哭,只听得脊杖在空中挥舞的呼呼风声。等到“啦”一仗打下去,大家屏气屏得差一点接不上来。突然所得一声惊叫:“啊哇……!” 周瑜一楞,怎么打在黄盖的身上,啊哇的声音却从边上传来呢?回头一看,原来是鲁肃,只见他双手捧住了屁股,紧闭着双眼,“喔唷” 踱头的神经太紧张了。看又不敢看,只好闭着眼睛听。听见脊杖“呼──”作响,他的脑子在想,要下来了,要下来了,这一下不得了!听到“啪”地一声,他条件反射,“啊哇……”脱口而出。现在一听没有声音了,睁开眼睛一看,发觉大家都在朝他看。他这才醒悟过来,原来不是打在我的身上。这样紧张的场面,我怎么好哇哇乱叫呢?踱头倒觉得难以为情了。 那末黄盖这一下被打得如何呢?老将军眼珠往上一翻,呃地一声,昏死过去了。 掌头的军牢手连忙叫一声:“慢!” 用刑的军牢手就把脊杖搁在黄盖的腿上。 周瑜看到如此情况,吃惊非小。心想。看来黄盖五十下受不住,就是五下也难挨。怪不得这种刑罚被人称为极刑,果然非同-般。如果黄盖就此不醒,那完结了。苦肉计不成功,反而杖死一个老将军,偷鸡不着蚀把米,我还有何面目在此三江总督三军! 这正是:划策难知一弊在,使计方见百紕出。 不知黄盖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回 鲁肃弃冠保重臣 阚泽趁月纳降书 第一下脊杖,已把黄盖打得昏死过去。周瑜心中十分着急,懊悔自己未预先筹划好。 诸葛亮想,这种计我是不要用的,本钱太大了。孔明用计要轻本重利,-本万利的。他一生有三条计不用:一条是苦肉计;一条是诈死计。他认为,用这种计是黔驴技穷的表现。虽然同是兵不厌诈,但要诈得奥妙、高雅,不能自己伤自己的吉利,倒自己的锐气。所以他的诈,就与别人的风格截然不同;再一条是美人计。用女人作诱饵,也是下流低级的,非大丈夫之所为。而周瑜这三条计恰恰都要用的。打黄盖用苦肉计,攻南郡用诈死计,甘露寺用美人计。因为诸葛亮肚子里货色多,可以挑挑拣拣。而周瑜总共只有这些东西,没有选择的余地,非用不可。 此时,掌头的军牢手连忙喝了一口冷水,向黄盖脸上喷去。老将军悠悠苏醒,心中十分明白,这刑罚确实厉害,我最多只能挨三下。都督,你要赶快请劝客,否则我被打死还是小事,这条计败露却是大事;莫忘我黄盖还要把充当的角色演下去。所以他口里哼道:“喔嗬……黄盖死在沙场倒亦罢了,如今受此酷刑,好不令人可恼!” 周瑜见黄盖苏醒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再一看,那根脊杖还搁在黄盖的腿上,而且在慢慢地向上升起来。原来,这一杖打得黄盖腿上的皮与肉已经脱开,中间紫颜色的血越涌越多,把脊杖顶了起来。如果军牢手作弊的话,脊杖就轻轻往上一提,表皮不会破掉。现在,因为周瑜没有交代,军牢手不敢作弊,所以把脊杖往回一拖,这一拖,等于黄盖又挨了半下刑,腿上这一层浮皮,跟着脊杖一起拖了下来。老将军只觉一阵剧痛,眼前发黑。皮破、血流,单裤上马上渗出一大摊殷红的鲜血来。 右边的军牢手接着打第二下。两旁虎威连连:“奉都督将令,脊杖拷打。呼──” 在虎威声中,脊杖抡起盘头, 周瑜想,刚才那个军牢手是笨蛋,我向他使眼色,他不懂。周瑜强作怒容,站起身来,右脚搁在椅子上,左手捋着雉尾,眼睛朝右边的军牢手一瞪:“与我结实地打!” 诸葛亮对他看看:好唻,你就太平点吧!第一个家伙不懂,第二个怎么会明白?你这种招呼再打下去,老头儿的性命要送掉了。 果然,这个军牢手对周瑜看看:你也太狠心了。我家祖传三代军牢手,从没有用过脊杖打人,只有你会对这样的老将下如此毒手。方才的弟兄一下就把老将军打得昏死过去,现在我也用了这么大的力气,你还嫌不够?看来你今天是存心要老将军的命,那末我干脆早点把他打死了拉倒,免得他多受痛苦了。这军牢手也发鲠了,咬紧牙关,脊杖再起一个盘头。 周瑜一看,糟糕!都是笨贼!──他。不怪自己聪明人干了蠢事,反而骂人家。 第二杖“啪!”打下去,黄盖再次昏厥。军牢手复番用冷水喷醒。这下老头儿的戏唱不下去了,只是微微摇头:“喔唷,嗬,……” 周瑜对地上的黄盖看看,雪白的须发,殷红的鲜血,老将军真是一片忠心。六十五岁的年纪,为了破曹,愿受这样的极刑,被打得死去活来。当初,他跟随老大王孙坚、小霸王孙策,打平六郡八十一州,奠定了江东的这份基业。他所立下的功勋,记功簿翻翻都要手痠了。即使吃了饭什么事都不干,别说我周瑜,就是吴侯也不会有任何异议,他理当享享清福了,放到现在来说,工人到了六十岁也可以退休了;象他这样的高级将领,应该离休了。但他还要为国立功,把生死置之度外,真所谓碧血丹心!令人可敬可佩!──周瑜想到此间,忘记了是在用计,对黄盖怜惜起来:居然也鼻子一酸,两滴眼泪涌上眼眶。但还没有滚下来。 诸葛亮虽说是在看戏,实际上他是个有心人,也在想办法使周瑜的这出戏早些圆满结束。本来听到周瑜一直在叫喊结实地打,结实地打,现在突然没有声音了。孔明眼梢瞟过来一看,咦!你这个老兄怎么搞的?不想办法赶快收场,反而在那里出眼泪了,这算什么名堂?你这两滴眼泪一挂下来,黄盖两下脊杖白挨,两个小奸马上看破机关。孔明想,赶快让我来提醒他一下。军师咳了一声冰冷的冷嗽,鹤氅袖子对周瑜一抖。 此刻大帐上静得可怕,空气都似乎凝固了,孔明轻轻地一声冷嗽,更显得大帐上阴森森。尤其对周瑜来说,无异是敲了一下警钟。本则都督正在想出神,现在听得诸葛亮这一声咳嗽,思路立即中断,情绪马上跳了出来,知道孔明这一举动必有用意,要想把眼光瞟过去看一看。哪知含了眼泪,眼珠不灵活了。周瑜这才意识到自己眼眶里有眼泪了,知道孔明是在提醒自己:眼泪不能掉下来。但是,这不能持久的呀!擦又不能擦,缩又缩不回去,怎么办?周瑜连头一起转过来,对孔明看看:鲁肃到现在还不出来劝,看来黄盖没有同他讲明。还是请你出来讨个情吧,否则我这两滴眼泪迟早要下来的。 诸葛亮对他眼睛一瞪──孔明难得瞪眼睛的,只有闭眼睛的时候多──意思是,你把眼睛睁大,不能眨,一眨眼泪就要下来的,你稍微屏一下.我马上想办法。孔明回头对鲁肃看看:你别象死了亲爹娘那么哭了,再哭下去,黄盖真的要被你哭死了,快出去做说客吧。军师还是老方一帖,用扇柄对他屁股上凿凿,一声冷笑:“嘿……” 鲁大夫正哭得伤心,觉得有人凿他。回头一看,又是诸葛。心想,你今天最最得意了,杀黄盖如此,打黄盖又这样。你这么高兴,大概黄盖快死了,待我来看看。回头对地上一望,哎呀,老头儿已经死了!都督太绝情,人死了还要打! 其实黄盖并没有死,而是刚挨完第三下。过了片刻,鲁肃见老将军的头在动了:心想,还好,没有死。但是再打一下,肯定不会醒了。今天我要与诸葛亮斗口气,哪怕我自己被周瑜杀掉,也要冒死把黄盖的性命救下来。踱头发鲠了,两手把头上的纱帽一摘,高喊一声:“下官这顶乌纱不要了!”说罢,顺手一甩。这么大的地方,他东不用,西不甩,偏偏朝着周瑜脸上甩去。 诸葛亮想,踱头拆烂污了!虽则你是无意,但是你家大都督含着两滴眼泪在眼膛里呀!别说一顶纱帽,就是一只苍蝇飞来,眼睛也要眨一眨的。 本来大家并不注意周瑜,现在鲁肃这么一喊,头都回过来:见他甩纱帽,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跟着这顶纱帽望去,最后落到周瑜身上。 周瑜知道自己要眨眼睛的。这一点都督的反应就很快,见帽子朝这里飞来,装得好象一吓,右手袍袖把脸一遮,挡住乌帽,左手迅速地在眼睛上一抹,把两滴眼泪隐抹掉了,并且不留丝毫痕迹。 孔明一看,哎哟!你这个本事比我大,动作利索,象变戏法一样,遮遮盖盖,能去能来。 还好,这个细小的动作除了被周瑜旁侧的孔明看在眼里以外,下面的文武都不在意,一点都不知道。 鲁肃这顶纱帽被周瑜的手臂一挡,掉了下来。恰巧虎案中间供着一柄吴侯的宝剑,纱帽落下来,不偏不倚套在剑头上。虽然剑尖锋利无比,但纱帽分量轻,并未将帽顶戳穿。 鲁肃此时不顾一切,丢掉纱帽,发帚一甩,红袍一拎,直奔到大帐中间。只见第四下脊杖已起盘头,马上要打下去了。心想,只要这一下,黄盖就要完蛋了。现在来不及向都督讨情了,先挡掉了这一杖再说。所以踱头也不说话,冲过去就向黄盖身上一扑。他以为,我这样一扑上去,军牢手就不敢打下来了。因为我是无辜的,打了我,军牢手自己要有罪的。 不料你的道理是不错的,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军牢手在起盘头打人时,眼睛是盯着这根家伙的,等到脊杖落下来时,眼睛的余光才发现下面的情况不对了,怎么一会儿会出现血红的一大片?黄盖的血没有这么多,也不是这种红色。再一看,是一件大红袍,知道是鲁大夫,因为刚才听到他叫一声“纱帽不要了”的。但是要想把手中的脊杖缩住,一下子哪里收得住。另外的几个军牢手也没有防到会有这么一招,看到鲁肃扑上来,都猛地一愣,等到再叫“不好!住手!”已经来不及了。 孔明一看,瞎!你刚才自己要求担待半下,现在可如了你的愿了。 鲁肃扑在老将军身上,一点都不担心,还在想,反正没有人敢打我。与此同时,脊杖也已经下来了。不过,这军牢手方才听到鲁肃的叫声,手中先是顿了一顿,等到看见红袍,又是拚命一缩,所以力量减弱了一大半,基本上就是那股惯性的分量了,即使如此,也足够鲁肃受用的了。脊杖正中他的臀部“啪!” “喔唷!匹夫!”这一下痛得鲁肃喊叫连天。他想,自小娘胎未受此痛,这般混帐的东西,居然对我照打不误!好哇,回头再找你们算帐。不过再一想,这半下屁股挨得还是合算的,我就趁机赖在地上不起来。我没有罪,遭此重刑,这是哪家的规矩!搅得你都督无法再用此刑为止,踱头索性躺在黄盖的身上拚命哇呀哇呀地叫。 孔明对周瑜看看:赶快抓住这个时机收场,这出戏还是很紧凑的,再错过这个机会,就显得矫揉造作,难以收场了。 周瑜当然也十分明白,心中暗暗喊叫:鲁肃呀,你的功劳不小,非但解了我的围,而且使苦肉计完满,真是救命皇菩萨!但是都督表面上装得怒气难消的样子,说道:“叱!大胆老不法。本当将尔活活处死,如今看在两旁文武的份上,造化了你!” 众文武想,我们哪里开过口?只有鲁大夫奋不顾身挨了半下家伙。 周瑜想,就此草草收场太急促,要放些威风出来。所以又说道:“下次再敢藐视本督,莫怪本督──哼哼!”说罢,他两手搭在虎案角上,把案桌摇了两摇,表示余怒未息,发泄一下。这是这场戏的最后一个亮相动作。然后,周瑜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回到寝帐坐定,余悸未平,心口跳个不停:好险哪!今天要不是鲁肃,两次都要出纰漏。 诸葛亮见周瑜一走,也站起身来就逃离大帐。他知道,鲁肃这半下脊杖是被我用扇柄凿出来的,一旦醒悟,就要来找我算帐的。赶快溜之大吉,因为在这里,我不便向他作解释,等一会儿他到我船上来,我可以将此计的来龙去脉向他尽情剖露。 众文武络绎退出大帐,一路上议论纷纷,猜测各异。唯有老都督程普一人走进寝帐。见周瑜坐在那里,还是喘息未定,──这出戏的确很难唱,是很疲劳了──程普上前施礼道:“都督,程普有礼。” 周瑜请他坐下之后,便问:“老都督,可知本督责打黄盖乃是何意么?” 程普一听,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乃是一计。否则他不会讲这句话的,便回答道:“莫非苦肉一计?” “老都督怎见得?” “老朽想来,都督昨日收留二蔡,今日帐上忽与公覆反目,其中必有缘故。” 周瑜一听,你既然都已知道,我也不必对你隐瞒了。便说,全被老都督料中。现在请你去传个讯,叫大家千万不要把此事禀知吴侯,但也不要说穿是计,要严守秘密。特别要叮嘱吕蒙,知道了是计,不许对任何人讲。程普领命而去。 帐上的鲁肃还躺在黄盖的身上哇哇地叫个不停。军牢手连忙丢掉脊杖,把他扶起。一面还在向他赔不是:“鲁老请起。小的该死!” 鲁肃爬起来,双手捧着屁股。再对四下一看,除了他们这几个人外,所有的人都跑得精光。心想,好啊,撇下了黄老将军,唯恐连累自己,一个个逃回去了。──前面早已说过,鲁肃是东吴书的书中之胆,残局总要他来收拾──鲁肃对这几个军牢手看看:挨了你们半下脊杖,这帐上的烂摊子拜托你们了!吩咐道:“来啊!” 军牢手忙应道:“鲁老!” “把老将军好好扶起。” “是。” “来啊!” “鲁老。” “把老将军血迹擦干。──来啊!” “鲁老。” “与老将军敷药包扎。──来啊!” “鲁老。” “替老将军袍帽整顿。” 黄盖受了刑,不能穿盔甲了,只能着软衣服。 “来啊!” “鲁老。” “去把甘将军请来……” 话音未落,见甘宁已经回进来了。 鲁肃关照他:“甘将军,快把你家恩师大人扶往粮营上去吧。” 甘宁见老师已经包扎好伤口,穿好了袍帽,便将他背出陆营,送往粮队。 鲁肃还在指挥:“来啊!” “鲁老。” “把地上血迹打扫干净。──来啊!” “鲁老。” “……没有了。”他叫昏了,叫了之后,想想没有什么事情了。 军牢手哪里敢怠慢,一一遵命办妥。现在连忙拍马屁,去把宝剑头上的纱帽取过来,呈到大夫面前。“鲁老,还有呢:您的纱帽。” 鲁肃理好发髻,戴好纱帽,一个人站在帐上呆呆地在想:我好端端地在一旁哭老将军,怎么突然会窜出来挨半下屁股的呢?喔,都是被诸葛亮的羽扇柄凿出来的。他想到孔明,火就来了。心想,现在他不在帐上,定在船上。所以鲁大夫脚步匆匆赶到江边,上小船,摆渡到参谋船旁,跨上大船,对舱里一看,孔明坐在里面,便气冲冲地走进船舱,对诸葛亮把手一拱,“下官有礼了。” “大夫坐了。” “告坐。” 鲁肃气在心头,猛地一坐。“啊哇哇哇!”屁股坐痛了。揉了一揉,再轻轻地坐下。 孔明问:“大夫到来何事?” “我且问你:大帐之上都督怒责黄盖,下官屡次请你解劝,你却置若罔闻,袖手旁观,岂不是忘恩负义?” 孔明一声冷笑:“嘿嘿!” “缘何发笑?” “他们两人,一个要打,一个愿受,何必本军师多言?” 鲁肃想,什么,一个要打,一个愿挨?我挨了半下都不愿,老将军又不是贱骨头,为什么要愿挨呢?难道有别的道理?“照你之言,莫非是计么?” “本来是计也。” “什么计?” “苦肉计。” “哦哟……”,鲁肃觉得屁股上还魂痛了。心想,他们用计,与我无干,我何必去参予呢?这半下脊杖是我自己不识相去讨来的,冤哉枉也!不知这苦肉计派什么用场?“那末,都督为何要用苦肉之计?” “大夫听了:昨日本军师便已与你讲明,都督收留二蔡,乃是将计就计,计中生计,还他一计,随即便要命人前去诈降曹操。如今黄老将军便是诈降之人,然而老将军年过六旬,犹恐曹孟德不信,因此非使苦肉计不可。” “哦,原来如此,那末,都督此计用得如何?” 孔明想,这条计比上次的反间计用得更差了,里面漏洞很多。两个漏洞已经过去了,周瑜亦已知晓,第三个漏洞恐怕他尚未察觉,倒要通过鲁肃,指点他一下。“大夫,此计共有三大破绽。” 鲁肃听了,他想,一条计有了三个大漏洞还了得?曹操不是笨蛋,他还肯上当?问道:“请问军师,怎样三大破绽?” “其一,无有劝客,若非大夫相劝,老将军早已一命呜呼了!” “啊呀呀。”鲁肃想,这倒可信的。如果第一次我不出来讨情,黄盖一刀两断;第二次我不扑上去,老将军再挨这一杖,也要命赴黄泉了。大都督真是太草率了,居然铤而走险,连这一点都未考虑到。幸亏诸葛亮的扇柄把我凿出去两趟。“如此说来,下官今日有功?”我这半下家伙不是白吃的,而是有价值的。 “大夫其功非小。倘若老将军一死,岂止计谋不成,只怕江东还有亡国之危。” “哦?!”你别讲得这样危言耸听来吓唬我这胆小朋友。“先生,此话怎讲?” “适才大帐之上,文武个个面露不平之色。倘若将老将军刑毙杖下,定然将士愤懑,三军抱怨,大都督何以服众?若道是用计不慎,误伤人命,请问,有何为证?无有证人,谁敢信服?加之二蔡乘隙挑唆,势必合营军心动乱。一旦激起哗变,曹操乘虚而入,江东岂不休矣?” “这个……!” 鲁肃听得毛骨悚然!觉得孔明之言并非夸谬,实有这种危险,不过现在总算还好。“请问,这第二个破绽呢?” “未曾事先嘱咐军牢手杖下留情,因而老将军刑伤过度,不易愈合。” 这下不用孔明解释,鲁肃也明白了:黄盖诈降是为了用火攻,一旦凤雏先生连环计成功,曹操连环舟搭好,就立即要过江纵火的。而现在老将军伤势过重,万一到此还未痊愈,那非但前功尽弃,而且江东也将有累卵之危。因为曹操决不会呆在那里老是等候的,你不去,他就要来。有了连环舟,过江如履平地;顺流而飞,势不可当,江东难以招架。这的确又是个大大的漏洞,又被他忽略了!“那末,其三呢?” “亮料都督尚未选好献纳诈降书的人才。献降书者,绝非寻常之辈可以充任,必须能言善辩、通机达变之人担当,并且越早越好。倘然过了三天五日再去,则是送死而已,曹孟德决不置信矣!” 鲁肃一听,点头称善。心想,前两个漏洞已经被我无意之中不了了之,献诈降书的人才倒确是个当务之急。照理说来,应该先把献降书的人准备好,然后再打黄盖,白天打黄盖,晚上便去献降书,趁热打铁,一气呵成,日子隔得一长,曹操就要怀疑:怎么在火头上不来投降?现在事过境迁了,反而想到来降?就象二蔡一样,他们一来,我们就料定是诈降?也就是因为日子隔了四天。如果我们不能马上找到献降书之人,这条计全然无用,老将军白白受刑。待我赶快去与都督言明此事。鲁肃连忙站起身来:“下官告辞了。” “且慢,在都督跟前,要说本军师一无所知。” “莫非下官以实相告后,都督又要杀你不成?” 孔明想,这时候周瑜没有工夫来算计我了。你鲁肃的脾气我也知道,叫你不要讲,你不会不讲的。反正在大帐上,周瑜已看出我知道此计了,那末我索性告诉你吧:“大夫倘然以实相告,都督定然冷笑一声。” 鲁肃想,笑就让他笑吧,反正笑不死人的。我倒要去试试,可曾被你猜中。“下官有数了。”鲁肃告辞出舱、上岸,直至都督寝帐:“都督,下官有礼了。” 周瑜正在担心鲁肃这一下脊杖不知打得怎样。现在一看,安然无恙,这才放心地问道:“子敬,今日本督怒打黄老将军,尔可知晓此乃何意?” 鲁肃对他看看:我与你算得上最要好的了,你样样都瞒着我,用计也不同我讲,我挨这半下脊杖是你害的!便说:“都督,下官岂有不知?此乃苦肉之计。” 周瑜一听,鲁肃近来不简单,样样事情都瞒他不过,近朱者赤,交了孔明这样的朋友,大有长进,各方面都今非昔比了!“那末子敬,你看本督此计用得如何啊?” “哼哼,三大破绽!” 周瑜自己也知道,这条计用得太心急了,毛病很多,险情迭出。但你说有三个漏洞,我倒要请教你了,到底你看出的漏洞怎么样,便问道:“怎样三大破绽?” “其一,未曾安排劝客。若无下官,老将军早就死了!” 周瑜想,这个错是明摆着的,我早已明白,而且从内心感激你鲁肃,说道:“子敬其功非小。” “这个自然。倘若老将军一死,岂止计谋不成,只怕江东还有亡国之危。” “哦?”你不要把自己的功劳夸大得那么高啊!“子敬,此话怎讲?” “适才大帐之上,文武个个面露不平之色,倘若将老将军刑毙杖下,定然将士愤懑,三军抱怨,都督你将何以服众?你道是用计不慎,误伤人命。请问,有何为证?无有证人,谁能信服?加之二蔡趁机挑唆,势必合营军心动乱,一旦激起哗变,曹操乘虚而入,江东岂不休矣?” “这个……!”哎哟,你的目光果真比我看得深嘛!还好,现在黄盖没有被打死,总算不幸中之大幸。“其二呢?” “未曾事先嘱咐军牢手杖下留情,因此老将军刑伤过度。倘若到时不能痊愈,连环舟杀过江来,江东又有危险!” 周瑜想,这个漏洞我也有数了。方才我向两个军牢手打招呼,这两个笨蛋反而打得更重些。现在只有想尽一切办法,让黄盖的伤早点好。“其三怎样?” “都督,献诈降书的人何在?此事绝非寻常之辈可以充任,定要能言善辩、通机达变之入担当,并且越早越好。倘若过了三天五日再去,则是送死而已,曹孟德决不置信矣。此乃三大破绽。” ‘这个……”周瑜想,这第三个漏洞也是事实,我到现在还没有准备好献诈降书的人。但是你鲁肃能看出这么三个漏洞,我不大相信。如果你事先知道是计,就不挨这一下脊杖了。而且退了帐之后,你没有马上过来,过了这么半天再来,一定是到诸葛亮那里去领教过了。“这许多话,莫非诸葛亮教你?” “正是军师所讲。”说罢,暗暗观察周瑜的动静,是否被孔明猜中。 周瑜想,我的计每次都瞒不过诸葛亮!不由得怒火中烧。但是现在没有心思去与诸葛亮纠缠,又无可奈何,只得暂且罢论。不过,这口怨气无处发泄。怎么办?俗话说,气不气,好笑,气从笑中消掉。所以周瑜把鼻子一擤,一声冷笑:“啊,嘿……” “哈哈!又被孔明料到也。” 周瑜想,我现在笑和哭都竟被孔明料到。但是,孔明的说话极有道理,献诈降书的人应该赶快物色好。子敬,你看此间何人能去献纳诈降书?” “下官正在思虑,尚未想及恰当之人。” 周瑜就同鲁肃讲,现在你把这里的好伤药拿到黄盖船上去。同时,请老将军一起动动脑筋,有没有献诈降书的人推荐一个。 鲁肃拿了伤药,便往西山江边而去。 黄盖并不在粮营里,就在西山江边的大船之上。鲁肃下船,进舱,见黄盖合扑躺在行军床上,头上黄缎扎巾,两条“寿”字飘带塞在腰间,身上黄缎袍服。血裤早已换了下来,但黄盖吩咐不要洗掉,留着或许今后还有用处。甘宁陪在旁边。鲁肃就把孔明的说话从头至尾讲了一遍。黄盖说,当时我就知道你错怪了军师,他非但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在帮我们的大忙,若没有他的激将法,你也未必会冒死出来当说客,现在他还给我们指出了三个漏洞,这种朋友是应该交的,你以后不要去瞎猜忌他了。过去的事不必谈了,目下最要紧的是献诈降书的人要找一个出来,日子一长,我三下脊杖白挨是小事,计策不成,不能破曹,这就是大事情了。我们大家都来动动脑筋,商议商议。 鲁肃把伤药交给黄盖后,说一声好好将息,便离舟登陆,去回复周瑜。 黄盖吩咐手下挂一块回避牌在舱口。他知道自己人缘不错,众文武一定都要来探望,见了面,有些话很难说,既不能说是真的,又不能说穿是计,所以干脆回避他们,一概不见。不过有资格去献诈降书的人还是要见的。 就在此时,从西山江口划过来两条小船,原来又是蔡中、蔡和两个小奸。他们下了大帐之后,准备马上拟定了密信去禀报丞相。但是再一想,慢。老黄盖是三世旧臣,挨了这么一顿毒打,心中肯定不服。倒不如假装慰问,先去刺探一下。听说黄盖在西山江边船上,所以就划了两条小船到西山江,往黄盖船边靠拢,到大船侧面窗洞边,两人站起身来,对船舱里面一张,只见黄盖俯卧在行军床上,甘宁坐在旁边。两个家伙连忙将脑袋一缩,就在外面听起壁脚来。 里面师生二人已经发现窗口有两个人头一闪,料定必是二蔡。甘宁对老师看看,方才你将帅在大帐上演了一场戏,现在我们师生再来串一出小戏,使这两个小奸更加深信不疑,可好? 黄盖对他眼睛眨眨:很好,你先开口。 甘宁抡起拳头,往桌上一捶,长叹一声:“唉!” 外面两个小奸一听,知道甘宁对老师很敬重,刚才在帐上愿意代受极刑,现在肯定为老师打抱不平,听他讲些什么话。 “可恼啊可恼呃!恩师大人年过花甲,被周瑜用此极刑,岂不可恼!恩师大人!” “贤契。” “凉亭虽好,非久留之地。照小徒看来,倒不如另找去处,报此怨仇。” 两个小奸想,甘宁到底年纪轻,火气大,已经在劝老师改弦易辙了。不知黄盖如何回答? “贤契,隔墙有耳,轻口些!若说另投他处,除非对江曹孟德。一来,曹操历来礼贤下士;二则,杀过长江,立即便能报仇雪恨。贤契,你看如何?” “既然如此,恩师大人,我等宜早作准备。” “甚是。” 两个小奸听到这番对话,如获珍宝。心想,丞相真是洪福齐天,我等回去之后必定高官厚禄。两人立即掉转船头回去,写好一封密信,大意是,我们初九过江,初十周瑜打黄盖;而且探听到黄盖与甘宁师徒已有投降丞相之心、如果黄盖有书信之类与丞相接洽,请丞相万勿见疑。这封密信虽已写好,但没有能马上送出。因为江面范围大,不容易遇见曹操派来接信的人。所以这封信直到十三日凌晨,才到曹操手里。这里派人去献诈降书时,曹操尚未知道打黄盖之事。也就是说,周瑜预期的目的未能达到。以致献降书之人差一点性命不保。如果这份密报早一天到,就没有那么麻烦了。 鲁肃到寝帐回复周瑜。都督叫他也去传言众文武,千万不要把打黄盖之事告禀吴侯,我自会有文书遣人送去的。 哪里知道你已知迟了,一退大帐,就有一批文武联名写信,向孙权汇报此事。命快马火速送往南徐。 周瑜还是把思想集中在物色献降书的人才上。一个一个人排队排过来,都不是很理想。初十过去了,十一日还是想不出,到十二日傍晚,依旧一筹莫展。周瑜心急如焚,坐卧不安,倘若明天还不能选定这个人,那末这条计就完结了! 就在此时,在三江口通往南徐的大道上,来了一匹快马,马上此人,方面大耳,三绺清须,头戴乌纱,身穿红袍,仪表堂堂。你看他,虽然快马加鞭赶得急,但心中却洋溢着兴奋、激动之情,脸上露出了自信、自豪之色。 “口若悬河语似流,丹心一片报吴侯。下官阚泽,奉了吴侯之命,赶往三江营中。嘚,马来!” 此人姓阚名泽,字德润,会稽山阴人氏,今年三十二岁。孝廉出身,现任吴侯府中参谋兼文书官,拜为上大夫。他究览群籍,兼通历数;博闻强记,过目不忘。从小就酷爱读书,但因家中世代都是农民,生计贫瘠,所以他就常以为人抄书,赚来买纸添笔。一本书刚抄完,他就能全部背诵出来,因此,学问十分渊博。每逢孙权与众文武议事时,碰到对古代的经典有疑惑不解之处,只要问他,他就象一本活词典,而且口才极好,能言善辩。尤其更富有急智,人家一紧张就要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而他恰恰相反,越是在急迫的情况下,头脑反应越灵敏、清晰,好办法也越多,所以随机应变是他的特长。 那末,他今天怎么会从南徐赶到三江口来的呢?原来昨天(十一)一早,孙权接到三江口部分文武的联名文书,马上召集群臣商议:周都督打黄盖,究竟是怎么回事,应当如何对待。文武们众口纷纭,各抒己见。唯有阚泽讲得十分具体、肯定。因为他是文书官,凡是三江口来的文书,他都开阅过。初十傍晚刚刚收到周瑜的一封文书,说二蔡前来诈降,他故意把他们收留下来,准备为我所用。因此,阚泽便对孙权讲,打黄盖是苦肉计,大都督准备命老将军去诈降曹操。但是我估计三江口并无一人能去献诈降书,如果你吴侯允许的话,我愿意立即赶到军前,毛遂自荐,当此重任。孙权听他讲得很有道理,但还有点犹豫不决,就在此时,旁边又走出一个白面书生,只有一十九岁,名叫陆逊,陆伯言,是吴侯府中的幕宾。此人虽然年纪很轻,官卑职小,但是博学多才,天文、地理、兵书、战策无不精通,在江东颇有小名,一班高级文官都很乐意与他交往,孙权、周瑜对他也很器重。后来吴侯还把侄女儿(孙策之女)许配给他。十四年后,陆逊三十三岁时,担任江东第五任大都督,火烧连营七百里,一举歼灭刘备七十五万人马。此时,他支持阚泽的意见,站出来劝孙权让德润大夫立即前去,越快越好,再迟一步,大都督这条计要前功尽弃了。孙权想,那也好,即使事情并不似你们所讲的那么严重,让阚泽代劳到军前去问问情况,调停调停也是好的。于是便同意阚泽的要求。阚德润立即备了一匹快马,离了南徐,兼程赶往三江口,到今天十二日太阳坠西时分,已抵军前。 阚泽心想,我现在先去见都督呢,还是先去见黄盖?一盘算,如果确实至今尚未有人去献诈降书,那一定是黄盖比都督还要急;倘若已经有人去了,我也不必急急去见都督,理当先去看看老将军的伤势。因此决定先去见黄盖,向老将军讨了诈降书,再去见都督。他便一路问讯,来到西山江边,下马,上船,对守在舱口的手下人道:“费心通报黄老将军,说我求见。” 小兵对他看看:你初来新到,还不领这里的行情,前两天已有不知多少文武打过回票了,所以现在大家都不来了,因此回绝道:“对不起,阚大夫。老将军伤势沉,一概免见。”说着,对上面一指。阚大夫抬头一看,见上面挂着一块回避牌。便笑了笑说:“老将军旁人一概不见,下官到来,定然就见。”小兵想,你大概是吴侯差来的,可能面子要大些,“哦!那我去试试看。”随即进舱禀道:“老将军,今有吴侯麾下阚德润大夫要见。” 黄盖听说阚泽到来,喜出望外,心想,这下好了,献诈降书的最理想的人才来了。立即吩咐道:“说老夫有请。” 阚泽进舱,到床前施礼道:“老将军,下官有礼。” “大夫,恕老朽还礼不周。请坐。” “告坐。” “大夫怎样到此?” “请老将军命手下回避。” “大夫放心,此间皆是老夫的心腹,有话请讲便了。” “老将军,吴侯闻知老将军受刑,十分担忧。下官料定,此乃老将军一片忠心,为诈降曹操而使的苦肉计。若老将军合意者,请将降书交与下官,待下官连夜过江一走。” “哈哈哈哈!大夫过江献诈降书,正合老夫之意。然而老夫无能,这诈降书须由大都督拟写,请大夫前去面见都督便了。” “既然如此,下官告辞了。” “请问大夫,何时归来?” 阚泽想,我见过都督,吃过晚饭,连夜过江。如果曹操还没有就寝的话,我当夜就可以献掉诈降书,即使明天早晨献,能成功的话,当天傍晚也可回到此地了。便道:“若到来朝此时下官未曾归来,定然诈降不成,被曹操所杀。倘能成功,明日傍晚与老将军再见。”说罢,阚泽匆匆登岸。上马赶到陆营营前下马,径向都督寝帐走去。 周瑜正为没有献诈降书的人着急,这两天他是茶饭无思,坐卧不宁,紧锁双眉在寝帐中步来踱去,长吁短叹。正在此时,手下进帐禀报:“阚大夫从南徐而来,求见都督。” 周瑜一听阚泽到来,愁眉顿开,转忧为喜。他想,哎呀,我怎么只是在三江口营中找人才,而没有想到南徐呢?阚泽虽然年龄与我相仿,但他去献诈降书倒是最合适的人了。吩咐手下:“本督有请。” 阚泽进寝帐,见过都督,周瑜请他坐了。阚大夫说,请都督不必客套。我奉吴侯之命赶来三江,方才已经见过黄老将军,一切都已明白。如果大都督信得过我,请将诈降书交付于我,我连夜过江献纳,周瑜想,既然你已经把苦肉计的始末全部了解了,那我也不必细述了。诈降书早已写好,就等你这样的人去献。本则这封信想叫鲁肃代笔的,但考虑到上次蒋干偷去的那封信是鲁肃执笔的,恐怕曹操从字迹上找出麻烦来。所以这封降书是我亲手写就。周瑜到内帐取出诈降书来,一手交给阐泽。阚德润接来一看,信封上写着:“赤壁山曹丞相敬启。三江粮队官黄。”口已封严。阚泽想拆开信看一看,心想,万一信上有漏洞,现在弥补还来得及,否则我被曹操杀掉是小事,耽误了这条计却是关系到国家存亡的大事情。即使信上写得非常周密,让我了解一下内容也有好处的。倒是拆开来一看,只怕周瑜又要多心,以为我信不过他。看他不起,不过,反过来说,他毕竟是六郡出类拔萃的都督,这条计又经过他和黄盖的精心筹划,他又经过了这几天的深思熟虑,谅必也不会有什么不到之处,还是不看的好,反正我对这件事也很了解了。想到这里,阚泽就把诈降书往身边放好。 周瑜问:“德润,何时归来?” “都督,倘能成功,明日傍晚之前,下官一定到此复命。” “本督在此专候先生凯旋归来,畅饮贺功喜酒。” “下官告退了。” 阚泽在营中匆匆用过晚膳,立即乔装改扮、卸去袍帽,戴上箬笠,身披蓑衣:装作一个渔翁,──为何如此打扮?待他见了曹操后,自有分晓。──一条小船,改为渔舟,阚大夫坐在船头之上,手执钓竿。这是做做样子的,并非当真钓鱼。不过,也有人说确实是钓的。阚泽对天问卦:钓得到鱼,献诈降书定能成功;钓不到,完完大结。结果被他的到一条猫鱼,说明更有成功的把握,因为猫角只是在小河浜里游耍,能在长江中钓到,十分难得,因此是大吉大利的。其实,这完全是多此一举,成功与否决定于你阚泽的本事如何,有能耐,钓不到鱼照样成功;少智谋,钓到金鱼也无用。 今天是十一月十二,月明星稀,风平浪静,江面上波光粼粼。小船趁着星光月色过江而去,到对江已近子时。 曹军水巡哨发现有一条渔船过来:喝问道:“呔!什么样船?” 同时,十几条巡哨船将渔舟团团围住,见船头上此人,浑身渔翁打扮,但白面清须依稀可辨,气宇轩昴,知道他一定不是个打鱼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阚泽不慌不忙,将钓竿往船板上一放,站起身来,对他们把手拱拱:“弟兄们请了!我乃江东陆军参谋官,姓阚名泽,有重要军情,特来面见你家丞相。” 曹兵一听,不出所料,果真不是渔翁,而是在江东做大官的。“你有什么军情,要见我家丞相。” “在此不便多讲,须见了丞相当面相告。” “咱们要搜检一下。” “只管查来。” 曹兵把渔船前后检查了一遍,并无夹带,又在他身上一搜,抄出一封信,一看,是写给丞相的。问道:“这一封书信是……” “要面呈丞相亲拆。” 曹兵不敢造次,只得把信归还他。然后,押着渔船进水营门,到江边看守起来。同时,有人去禀报于禁、毛玠两位水军都督。 于、毛二人闻讯赶到江边,见了阚泽,问道:“你是江东的参谋官吗?” “正是。” “有军情要见咱们丞相?” “是啊。费心通报。” “好吧。要是丞相还未安寝,就马上带你去见,如果丞相已经睡了,那就要明天通报了。” 阚泽想,但愿曹操还没有睡,当夜献掉,万事大吉。如果已经睡了,那也没有办法,只能等到明天。 于、毛命令一个小兵,飞马通报丞相。小兵到陆营前下马,问一声:“营上有人吗?” 岗哨一看,是水路上的弟兄,问道:“什么事情?” “水路上有军情禀报丞相。” “丞相还未退帐,你进去禀报吧。” 小兵直奔大帐。 曹操确实还坐在帐上,文武聚集,帐灯通明,虎案上红烛高烧。时已半夜,曹操为何还不睡?说句笑话,是在等掮木梢。事实是,在前线战场上,统帅每晚不到三更是不睡的,再则,他在等待蔡中、蔡和会不会有消息到来。曹操想,两个家伙一去对江四天,就象风筝断了线。音讯全无。如果诈降不成,我就要拔寨退兵了;成功的话,那末,我还要再等等消息,看看情况,或许局势还有转机。考虑到他们的密报一般总要到天黑以后才能递送,所以曹操还不甘心退帐。 小兵奔上帐来:“报禀丞相!” “何事报来?” “今有对江陆军参谋官,姓阚名泽,改扮渔翁到此,口称有重要军情,要见丞相。现在江边,请丞相定夺。” “这个……?” 曹操听完,脑子里在分析:半夜三更来一个江东的陆军参谋,姓阚名泽?此人从未听说过,而且乔装改扮而来。首先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三江口来的人,没有好的。白天不来,晚上偷偷摸摸到此,是不是想趁我懵懵懂懂时给我上当?既然来了,不见倒也不好,先把他叫了上来再讲。所以吩咐道:“命他进帐来见老夫。” 小兵飞马到江边去传令。 曹操命令卫兵们在帐上架起刀枪。顿时,刀对刀、枪对枪,从大帐口直架到离虎案二十步。来者要从刀枪之下钻进来。曹操想,如果来的是奸细,想来叫我上当、中计,看到这种威严的场面就会原形毕露的。 徐庶听到对江有人来见曹操,叫阚泽。心想,虽然我也没有听说过,但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绝非等闲之辈。你曹操派二蔡去诈降,周瑜肯定不会杀的。非但不杀,而且还要在他们的身上打你曹操的主意。今天来的阚泽,一定是来献诈降书的。既然周瑜选派他来,那末,尽管你刀枪架起,他也不会怕,即使刀枪加颈,我料他也必定面不改色口如若不信,只要来人一进帐,就可以完全明白。 曹操再传令,把帐灯添亮,虎案上放两只蜡台。丞相侧坐交椅,一手撩须,注目帐口,等候阚泽到来。 这正是:降南降北都是假,计去计来皆为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施急智德润脱祸 信巧言孟德中计 于禁、毛玠得到小兵的回复之后,便同阚泽讲,丞相正在帐上,命你大账进见。同时命手下给阚泽备好一匹马,派两百名小兵、两名副将,押送阚泽到陆营。 阚大夫在陆营前下马,检点一下衣帽,抖擞精神,迈步进陆营。从大营门口到中军帐,营门一扇扇都开直,道旁小兵荷戈执戟,气势汹汹,如虎似狼。阚泽视若不见,昂首阔步,直到中军帐口。对里面一看,帐上摆足威势,刀枪交加,寒光闪闪。他想,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如果我见这一点小场面怕,也不会来了。阚泽胸有成竹,做功很好。一路进帐、一路自言自语:“老将军,你这大把年纪,被周郎如此毒刑拷打,实是可恼!” 两旁文武只见他的嘴巴在动,听不出他在讲些什么。徐庶一看,来人神态自若,心想,不出所料,果然是来献降书的,而且还是个好手。你看,这么威严显赫的场面,他泰然镇定,从容不迫,一个都不把你们放在眼里,他只管自说自话,做功真不错。嘴唇簿哓哓,能言善辩之人,回头对曹操看看:老贼,你把魂灵放在身上! 大帐上的规矩,凡自己人,最多离虎案十步站定;外来人,则二十步外就必须止步。但是阚泽好象在动什么脑筋,想出了神,将近二十步了,他还没有立停。曹操侧目一看,来者八尺彪躯,生得眉清目秀,方面大耳,三绺清须。虽是渔翁打扮,却是一表人才,气度非见,年龄不过三十出头,见他大摇大摆只管往前走来。曹操想,不要名曰有重要军情告禀,实则三更半夜前来行刺,不可不防。所以厉声喝道:“住了!” 阚泽佯装刚刚发觉,连忙站定。阚大夫年纪不大,资格很老,知道曹操才能虽高,但性格很是急躁。倘要叫他上当,就要对他摆架子。你越狂妄、傲慢,他越不敢简慢;你越谦恭、和顺,他越看不起你,甚至以为你做贼心虚。从今天这种布置,就可以看出他这种脾气。自以为很精明、老练,实际上很天真。所以,阚泽既不对他磕头,也不称他丞相,只是把手一拱:“孟德公在上,江东陆军参谋阚泽,见孟德公有礼了。” 曹操权大威重,不可一世,人人见他畏惧,只有两个人称他孟德公:今天一个阚泽,将来西川的张松。 曹操听到阚泽这样称谓他,心中暗暗冷笑:比你职高位尊的官,见了我都要跪称丞相,你这小小的江东参谋,竟然如此傲慢无礼!“哼!见了老夫口称孟德公,立而不跪,好无帐规!”把手一挥,“罢了。” 徐庶一看,好极了!──弄得象看戏一样,演员一开口,你就喝彩了。其实,曹操就是这种脾气,被你摸准了,这就叫“捏牢骱门不用刀”。 曹操问道:“尔乃江东陆军参谋阚泽么?” “正是。” “黑夜到此何事?” “有重要军情,特来禀报。” “重要军情?” 曹操重复了一遍,意思是,你这位老兄可曾跑错了人家?你有重要军情,应该送到周瑜那里去,怎么到我这里来送情报的呢?我有两个人在对江,若有重要情报,他们应当立即送个消息过来,为什么毫无动静?是他们没有探听到,还是己被周瑜杀掉了?且不管它,听他讲了再说。 阚泽对他看看,你的做功倒也不错:明明二蔡早已有信来告诉你了,还装得若无其事。因此说道:“孟德公早已知晓,何必下官多言?” 曹操被他讲得不明不白,心想,你在寻什么开心?你们的军情我怎会知道?如果我早已得知,那末你还要特地赶来做甚?“休得胡言!大江阻隔,老夫岂能知晓尔等营中的军情?” 阚泽一楞,他对曹操的面孔看看,不象是瞎说。心想,看来他确实一无所知。那末,这两个小奸在三江干些什么勾当?这样重大的军情不向曹操票报,你们还象是奸细啊?简直是儿戏!本来苦肉计这出戏就是做给你们看的,好让你们先写信来告诉曹操,然后我再来献诈降书就有基础了。现在你们知情不报,延误时日,苦了我了。而今曹操毫无思想准备,我要在生土上种花,事情就麻烦得多了。早知道你们这样,黄老将军这顿毒荆是用不着挨的。真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全部糟蹋掉的。看来今天的事情不象预期的那样简单,需要早作准备。说道:“既然孟德公不知,那末,待下官告禀。对江粮队官黄盖老将军,被周郎用此极刑,”──说时,对帐上挂着的两根脊杖一指:“重责三下,几乎殒命。” 曹操一听,哎哟!周瑜的手段比我辣,我这两根脊杖从来没有用过。黄盖此人,素负盛名,乃是江东三世旧臣,功高位显,现任粮队官的要职。周瑜怎么会对他用这等极刑?此话未必可信,恐他见我刺探不便,特意过江来诓我。问道:“黄盖身犯何罪?” 曹操问这句话,就是试探。明知这不是犯罪不犯罪的问题,哪怕罪名再重,最多一刀两断,而决不会用此极刑。只有主帅与部将有私仇,才会下这样的毒手。曹操就是要听你阚泽如何回答,从而辨别出打黄盖究竟是真是假。 阚泽想,黄盖不是犯罪,而是立功;不是与都督有仇,而是与都督共谋。但是,你问我这句话的用意,我也完全明白。按照当时用计的情况,都督是为了几句言语冲突而打黄盖的。现在我若是这样讲了,你肯定不会相信。由于言语不合,竟然施用毒刑拷打功臣,这种说法,妇孺都难以置信,怎么能骗得过你?既然我自告奋勇跨江献降书,就要由我来弥补不足,把事态夸大一下。“孟德公听了:小霸王孙策临终之时,将江东大权嘱托周郎。黄盖在旁言道,公瑾年幼,无能掌此大权。孙伯符不听黄老将军之言,依然重托周郎。由此,周公瑾怀恨在心,因而借端寻衅,公报私仇,用此极刑,毒打黄盖。” “呣!”曹操脸上虽无表示,心中感到这是合乎情理的。黄盖因为年老功高,必然对周瑜有些不放心。而周郎觉得被人藐视,便耿耿于怀,与黄盖结下了冤仇。要想杀他,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因此借机用刑毒打,以泄私愤。但曹操想,你们江东将帅争执,是你们内部的事情,不要说打了黄盖三下,即使把他打死,与我有何相干?“周郎责打黄盖,与老夫无涉。” 阚泽想,与你无关就不会打了,就是为了要破伤的百万大军,老将军才受这般痛苦。“孟德公,老将军偌大年纪,又是江东功臣,被周郎如此荼毒,岂肯忍气吞声,善甘罢休?老将军与下官乃是忘年之交,可称莫逆。此番下官解粮前来三江,老将军便路此怨恨倾诉与下官,并道,意欲投奔别处,以图报仇雪很。下官便道,天下诸侯虽多,皆非贤明之主。明公者,唯有赤壁曹操耳。” 曹操一听,“嚯……”刚才称我孟德公倒也罢了,现在直呼其名,干跪叫我曹操了!但是再一想,他们在背后谈起我,自然是叫我曹操的。你这个人不阿谀取宠,当面与背后说话一样,这种脾气我很赞赏。只怕有些人当了我的面,丞相长,丞相短,百般献媚,背后却骂我老贼、奸雄,这种人我最恨。曹操听昏了,竟然会去接阚泽的话头:“曹操怎样?” “下官道,曹操向来礼贤下士,广纳天下能人。此处不容人,自有容人处。” 孟德想,这一点不错。过去,关云长讲明不愿久留我处帮我的忙,我还是待之以上宾,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黄盖对我不知有何看法?“那末,黄公覆怎讲?” “老将军以为下官言之有理,愿意归顾明公。故而下官受了朋友之托,改扮渔翁,黑夜过江,特来赤壁向孟德公献纳降书。” 曹操想,怪不得要乔装改纷,偷偷摸摸,原来是来献降书的。丞相心中将信将疑,但表面上装出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故意眉飞色舞地对两旁道:“列公,黄公覆将军归顺老夫了!哈……” 他一面皮笑肉不笑,一面用眼梢在窥探阚泽的神情。 阚德润知道他是装腔作势,事情不可能这么便当的。那末,你会做作,我也会表演,看准的功夫到家,谁的表演艺术有魅力!阚大夫把头一低,露出一种既惭愧,又内疚的神色,似乎内心十分矛盾和痛苦:背弃自己土生土长并为之流血流汗的故国,不得已投到敌人的怀抱里,这实在不是件什么愉快、光彩的事情!吴候和众文武待我不簿,江东百姓又很拥戴我,一旦抛弃,定遭唾骂;到此曹营为官,又未必能博得曹操的信任。这有什么庆幸的呢?只有可悲,可叹而已! 曹操一看,这种情绪很正常。如果他马上骨头轻,就说明是假的。那末,先看了他的降书再说,“降书现在何处?” 阚泽从身边掏出信来:“在此。” “呈上来。” 值帐官接过降书,呈上虎案。 丞相接到手里,边看,边随口念了出来:“‘盖受孙氏厚恩,本不当怀贰心……’” 阚泽想,此信本当我想看的,现在你读出来倒很好,等于我看一样。如果有什么破绽,不等你指出,我就可以设法先开口弥补掉。 曹操念了一句,突然停了下来。心想,黄盖来投降,是真是假我还不明白,我怎么能把这降书读出声来呢?要念也只能默念在肚子里。 阚泽听他突然不读了,知道他方才是冲口而出,现在已发觉不对了。但我只要听到这一句,已经比较放心了。倘若有漏洞,我可以用“本不当怀贰心”这一句话来弥补。 曹操继续看下去,信上写道: 今以时势论之:以六郡之卒,当百万之师,众寡不敌,海内所共见也。江东无论智愚,皆知其不可。唯周郎小子,偏怀浅戆,强欲与争,以卵击石;兼之擅作威福,无罪受刑,有功不赏。盖系旧臣,无端为所摧辱,心实恨之!敬闻丞相诚意待人,虚怀纳士,盖愿率众归降,以图建功雪耻。粮草军需,随船献纳。泣血拜白,万勿见疑。 曹操把信看完,觉得非但没有漏洞,就连错字也没有一个,写得十全十美。但是,降书写得好,并不等于事情就是真的。曹操生平多疑,总爱试探一下。因此,他突然把虎案猛地一拍,话却一句也投有,双目注视着阚泽。他以为,如果你是诈降,见我这个举动,必然要吃惊,不知不觉露出形迹来。 阚泽早已定心了,知道信中不会有什么大漏洞的。所以,你曹操敲台拍桌,虚张声势他只是不予理睬,非但不怕,反而一声冷笑。 不料,你这一笑,笑出事来了。曹操感到下不了台了,坐在那里十分尴尬。于是,就把这封降书重新拿起来,从头至尾再看一遍,逐字逐句仔细咀嚼,看到后面有“粮草军需,随船献纳”等字样,有点疑心。粮草,即粮食;军需,即军用物资;随船献纳,即来投降时一起带来。也就是说,他人不来,东西是不会先送来的。那末,他什么时候来呢?没有写明。因此,曹操觉得可疑。是不是曹操吹毛求疵,硬找岔子?并非,因为这不是一般朋友之间的礼节、客套,嘴上说“再会”、“下次见”,至于真正什么时候再见面那是说不定的。这是降书,是十分郑重的事情,该什么时候来,就要什么时候来,不能有一点含糊的。 的确,周瑜当时写这么两句时,也颇费斟酌。“粮草军需”这四个字写好以后,他这枝笔在手里顿了半天,未敢冒冒失失地下笔:因为黄盖去的日子,也就是火烧赤壁的日子。但是,具体什么时候烧,黄盖的伤势何时能够痊愈,庞统的连环计又何时去献,他心中没有底。至于以后曹操的连环舟何时能够搭好,那就更加无法估计了。如果写明了日期,万一到时黄盖不能脱身,那曹操更要怀疑了。故而周瑜考虑来考虑去,思之再三,觉得还是写“随船献纳”四个字最为妥帖。然而,往往自己以为尽善尽美的事情,到了别人的眼里就变成了最不完善的东西了。如果周瑜同孔明商量一下,诸葛亮就会告诉他确切的日子了。因为先生早已算好,十一月二十起东风,烧赤壁就在这一天。所以,就能写道:“粮草军需,甲子日随船献纳。” 曹操现在就抓住这一点,一半猜测是漏洞,一半是借题发挥,试探一下阚泽。丞相把信往虎案上一丢,对阚泽用驾官指头一指:“唗!大胆匹夫!打黄盖乃苦肉之计;尔今日来献诈降书。此等诡计,小儿难蒙,岂能瞒蔽老夫!──来,与我拉下斩了!” 两旁一声吃喝,捆绑手一拥而上,把阚泽的箬笠拍掉,蓑衣扯去,双手反剪,绳捆索绑。两个军牢手把他左右一拉,反过身来,往外拖去。刀斧手手捧鬼头刀跟在后面。 旁边的徐庶一看,曹操如此暴怒,想必降书上定有破绽。如果诈降不成,接下来的连环计也不必献了,这两条计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但是我此时要帮你的忙也无从帮处。既不知道漏洞出在哪里,又没有我开口的机会。所以对阚泽看看:你就准备这么去死啦?不是我见人挑担不吃力,干这等大事,没有能耐是不行的。被他这一声喝,你就哑口无言了,说明你没有资格来献降书的。如果曹操只是庸碌之辈,肯定看不出是计,那何必派你参谋官来?只消派一个小兵就可以了。派你来的目的,就是要在曹操看破是计的情况下,仍旧要你以三寸不烂之舌与他周旋,设法使他上当。这才是献诈降书应有的本领。看你刚上场时倒挺有资格,现在一经曹操看破,你就束手无策了。那你这个人也是外强中干,不中用的。 徐庶在那里着急、埋怨;其实阚泽哪里甘心就此认输?他的脑子里象风车一样,在飞转着,在思量对策。心想,倘然我今天为国捐躯了,非但无人说我凛然就义,反而要被人家讲我无能,坏了都督的计,而且还有罪。都督的信上哪怕有再大的漏洞,也应该由我来自圆其说,苦肉计已经结束,献诈降书是我的责任。但信上究竟是什么漏洞,我又不知道,不过,阚泽再一想,不对。曹操看第一遍时,没有什么东西被他扳牢,只是无的放矢地拍一下桌子,想吓吓我,试试我。结果没有试出什么名堂来。再重新看信,看了半天,突然说是诈降书,把我绑了起来,要杀我。是不是又是试探呢?很可能。即使真有漏洞,也不会这么大的。否则,曹操第一次看信后,就可以看出来了。既然如此,我也来试他一试。 早已说过,阚泽富有急智,善于随机应变。此时,他已被军牢手拖到大帐口了。忽然,他两腿立定,身子往后一仰,挺住了不走。军牢手以为他怕死要向丞相求饶。心想,那末你就老实招供吧。所以,并不硬拖他走。就在这一刹那间,阚大夫把头一抬,仰天大笑:“嘿……哈……!”笑声方绝,泼开两腿往外奔去。军牢手被他这一笑、一跑,都愣在那里。心想,不防你还有这一手,你这么要紧“回去”啊?阚大夫明白,走得越慢,死得越快;跑得越快,越不会死。 徐庶正在埋怨阚泽无能,等于特地跑来献颗脑袋。突然听他一声冷笑,元直立即对他扭转了看法,好,你这人有道理!这个当口,千言万语不及这哈哈一笑。这一笑,肯定笑得老贼心痒难搔,莫名其妙。回头又对曹操望望:你不去理睬他,那是你凶,你若去问他一个为什么,你的人家就完了。他象关云长的拖刀计一样:不追,不死;一追,命亦休。 曹操本当只是有点疑神疑鬼,并非断定这是计。现在见他一无惊恐之色,反而仰面大笑,又有点回心转意了。心想:杀头哪里还会这么高兴?这个笑是气恼到了极点的狂笑,也是对我不识人的嘲笑。而且笑了之后往外就跑,愿受一刀之刑。好象是受了满腹的冤屈,无法申辩,宁可以死来表示自己的一片诚意。 这是曹操一生最大的缺点,明明已经摸准了的事情,往往又被自己过多的猜想和疑虑所推翻。他想,这封降书上我还未发观什么大破绽,只是在没有确定日期上还有点猜疑,这并不能说明他一定是诈降;再则,自从到此赤壁与周瑜对峙以来,屡屡失策,从未占过便宜,现在黄盖或许是真心归降,而我由于晦星高照,又是一念之差、把这一件大好事又给毁了。等他人头落了地,就无法挽回了。我要吸取上次误斩蔡、张的教训,不能操之过急。倒不如先叫他回来,问问明白再说。所以曹操喊一声:“押回来!” 徐庶想,好了,你叫这一声“回来”,木梢就掮定了。──他象老资格的观众一样,听到一句转折性的台词时,就知道下面的剧情是怎样发展,如何结局的了。 军牢手连忙追住阚泽,把他拖到帐上。 阚大夫听到曹操叫“回来”,已有八成料他方才是试探,马上定下了心。心一定,做功更加好,一面拼命挣扎着还要往外跑,一面高声大喊:“要杀就杀,何必回来!” 军牢手紧抓不放,硬把他连拖带拽拉到曹操面前。 阚泽背对曹操,脸朝帐口,昂首犟颈,怒气咻咻。 曹操对他看看:你笑也好,犟也好,都说明你心中不服,以为我根本没有看出破绽。那末,我偏偏要你服帖。否则,杀了你,我也不舒畅的。“大胆阚泽,死到临头,何故发笑?与我讲来。” 阚泽想,有什么好讲?大家试大家,你输了,笑你一无才能,这只有大家心里有数。在此关键时刻,不能说错半句话。现在我首先要知道信上究竟有什么漏洞,然后才好对症下药。因此,仍旧还是那句话:“要杀就杀,何必多问!” 曹操在这紧要之处,竟然失言了。他心里的意思是,你不要来这一套,我不是饭桶,你休想骗得过我。但言语之间,他措词不当了,说道:“尔且听了:老夫春夏读书,秋冬习武。兵书战策,无有不知;六稻三略,无有不晓。一十八岁举为孝廉,二十四岁山东起兵。三十年来,南征北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见诡计,不可胜数。这小小苦肉之计,岂能瞒过老夫?” 的确,曹操是了不起,有学问,苦肉计、连环计都被他识破,但结果仍旧都上当。 曹操自以为这番话讲得很有分量。不料言多必失,阚泽这种人何等厉害,在他面前多讲一句话,被他抓住,就能作为突破口,进行反击。阚大夫听曹操讲得洋洋得意,就知道这老贼虚荣心很强。那我就利用这一点,偏偏说得他是个笨伯,一无所知,他一定会跳起来,我就可以把这封信骗来一看,找出事因所在。阚泽冷笑一声,道:“哼!你休要口出狂言,自夸自大。我看你是真假不辨,皂白不分,不学无术,有眼无珠,还说什么无有不知,无有不晓?真正令人可发一笑。嘿嘿嘿嘿!” 这几句话果真击中要害。 曹操最忌人家说他不懂,听到阚泽说他不学无术,气得他三角眼白瞪白瞪眨个不住。心想,我方才那一番话,一点没有夸张,全是事实。你之所以把我说得一无是处,就是认为我今天毫无根据地冤枉无辜之人。那末,我就摆些证据给你看看。──老贼,你上当了!他就是要听你讲这个证据! 曹操说:“尔且听了:书中言道,‘粮草军需,随船献纳’。黄盖何日到此?为何不定日期?若是真心归降,岂能如此含糊其辞?分明是诈降也!”说完,还唯恐阚泽听不清,用四个指头捏着降书的两只角,把书拎起来,对他扬扬:“你自己看来。” 徐庶一看:嘿嘿!你这老贼真是在找死,还要给他看呢。但是,元直觉得信上并末写错。曹操说他为什么不约定日期。这日期怎么定法呢?这封信如果叫我徐庶写,我也只能写“随船献纳”,没有办法写日期的。──元直也只知道十一月份有东风,而不知道在哪一天。徐庶对阚泽看看:曹操已把底牌摊出来了,看你如何回答。 阚德润听完曹操这番语,又对他手里的那封信扫了两眼,已经完全有数了。“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嘛。阚泽觉得大都督这封信写得非常好,可称无懈可击。至于没有约定日期,这一点,作为曹操来讲,可以认为是个疑点。但是区区小事,我很容易就可以把它弥补掉。你找这八个字的岔子,我就用八个字来补掉它。所以,阚泽哈哈大笑,道:“如此看来,你越发的无才,无学也!” 曹操想,我指出了你信中的漏洞,怎么反而说我没有学问呢?“此话怎讲?” “你方才言道,熟读兵书,六韬三略,无有不知。我今问你,《平原君兵法》读过否?” 曹操想,只有信陵君的《魏公子兵法》二十一篇,什么《平原君兵法》,从来没有听说道。你存没有搞错?平原君其人我是知道的,是战国四大公子之一,信陵君的姐夫,赵王的哥哥,赵国的宰相,名叫赵胜。但未曾听说他有兵书。 徐庶对曹操看看:他当然要挑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说罗。如果确有此书,他的鬼话不是要露馅了吗?元直又对阚泽瞧瞧:你倒跟我一样,说鬼话还要引经据典呢。 但是,曹操要面子,明明没有听到过这本书,他不肯实说,只怕实说了又要被阚泽取笑他不学无术。他想,一本书有没有,没有什么关系的,就看此话通不通,附和一声,谅也不妨。不料,你这份人家己和不起调了,再和下去,要完蛋了。他装模作样道:“老夫曾在幼年读过一遭。” 阚泽一听,知道曹操已被我诱上钩了。心想,那我下面的鬼话只管讲好了,反正无从稽查,他无有不信。便又问:“既然读过,定然知晓书中有语云:背主、作窃,不可定期?” 曹操不置可否地“呣”了一声。 阚泽接着解释道:背主,便是谋反,或瞒过主人;作窃,即是偷盗。这两件事,是不能预先约定日期的。因为当初信陵君窃符救赵就没有同平原君约定日子。所以,赵胜就总结出这么两句话来。现在黄老将军即是背主、作窃,而且他信上写得明白,不是他一个人来,而是率众归降。人一多,要统一行动,就要等待适当的时机。隔着一条长江,不象在陆路上行动那样方便。再说,老将军伤势很重,什么时候能够康复,现在还很难讲,所以事先无法约定日期。如果现在定了日期,到那时却因故不能践约,你丞相反而要轻心或担忧。因此写“随船献纳”。这是老将军想得周到,你却说是漏洞,认定他是诈降,这等无知,岂非不学无术?” 曹操听完,觉得阚泽讲得头头是道。尽管“背主、作窃,不可定期”这句话没有听到过,但是推情度理,设身处地想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阚泽既然来献降书,自然也是一起来投奔我的,这是一个大大的人才。曹操想到这里,疑心顿释,扬声大笑:“哈……!足下言之有及‘背主、作窃,不可定期’,此语见于《平原君兵法》第三卷第二页,老夫记得清楚。” 徐庶险些笑了出来。这老贼非但不懂装懂,而且还画蛇添足,说得活龙活现。你的人家怎会不完? 曹操连忙起身,转出虎案到阚泽面前,游脸堆笑,对着他一躬到底:掮了木梢还要陪不是,只有曹操做得出。曹操赔笑道:“阚先生,老夫一时鲁莽,冒犯足下,这厢赔礼了。” 阚大夫知道他是老“蜡烛”,所以把头一别,睬都不睬。 曹操想,他冒险过江,诚心来帮我的忙,我反而耍杀他,情理也不通。换了是我,也要忿忿不平的。丞相再次兜到阚泽的面前,又是深深地一躬:“先生万不见怪。老夫再次有礼了。” 阚泽又把头扭过,仍旧不理他。 曹操倒也有点耐不住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呢?难道要我下跪叩求不成?但是再一看:该死!他身上的绳索都没有解去,怎么叫他消得掉这口气呢?忙说道:“啊呀呀,待老夫与先生松绑。” 曹操走近他的身边,亲释其缚。手下送上箬笠、蓑衣。阚泽想,顺风篷不能扯得太足,激怒了他也没什么好处。因此,接过衣帽,穿戴齐备。 曹操起手搀住阚泽:“先生,请到里边,老夫与先生洗尘、压惊。──掩门。”说完,搀着阚泽往里面去。众文武退出大帐。 两人来到寝帐。手下摆上酒肴。曹操与阚泽对面坐定,边饮边谈。 此时,东方微微发白。已是十一月十三。突然,外面进来一个手下,与曹操耳语道,对江二位蔡将军有密报到来。曹丞相站起身来,招呼阚泽道:“先生多饮儿杯,老夫去去就来。”说罢,走到外面。小兵把密信呈给丞相。曹操拆开一看,信上写得明白:初九诈降成功。初十看到打黄盖,并刺探到黄盖师徒已有归顺丞相之心。倘然黄盖派人与你丞相接洽,望万勿见疑。曹操看完,对此事已深信无疑了。吩咐手下传话给二蔡:在对江要千万小心。丞相回到寝帐,对阚泽格外热情,格外笑容可掬,亲自与他斟酒三杯。彼此之间的言谈更加融洽。 阚大央明白,曹操去又复来,必定是二蔡有信来了,这两个小奸放马后炮,存心与我开玩笑,险些把我的脑袋玩掉。 曹操想,但愿黄盖伤势早愈,早来归顺。我等他一到,趁江东混乱之际,杀过长江。便对阚泽讲:“费心先生回去传话于公覆将军:老夫在此恭候。” 阚大夫想,我是马上要走的。但是你说了这句话,我倒不能马上答应。我如果立即起身告辞,你肯定又要疑心我计成之后,归心如箭。阚泽装得有些为难,说:“丞相,下官过江非是容易。转言黄老将军之事,还请另遣别人。” 曹操想,如果你要紧回去,我倒有点不放心;你越不肯走,我却偏要你回去。说道:“先生,另遣别人,只怕不妥。拜托先生了。” 阚泽说,既然你一定要我去,那末我回去之后,中途就不来了,要同黄老将军一起来了。因为江上来往不便,万一被周郎察觉,大事休矣。 曹操点点头,说,你宽坐片刻,我去拿点东西。说罢,走入内帐。先把蒋干偷回来的那封信拿出来,与这封降书上的笔迹核对一下。一看,笔迹大相径庭。曹操想,蒋干偷来的信,是周瑜冒充蔡瑁、张允写的,这封信看来确是黄盖的亲笔。因此,对黄盖的投降已是十二分的相信了。于是,叫手下取出两支人参、一包最好的伤药,打成一个小包裹,准备叫阚泽带给黄盖。曹操等于是叫黄盖用两支参补补内脏,舒筋活血,伤药治治外患,愈合伤口,养得身强力壮,早点把他的人家烧光。 丞相回到寝帐,把包裹交给阚泽:“请先生带与老将军。” 阚泽想想有趣得很:我不象是到敌营中献诈降书,倒象走访亲戚的,还带了一包礼品回去呢,“多谢丞相。” 阚泽站起身来,接过小包裹,说道:“丞相,下官告辞了。” “待老夫相送。” 曹操把他当作大功臣,亲自送到到江边。阚泽下渔舟,小船很快出水营门,到江面上,目头一看,曹操还在江边翘首目送。阚大夫见四下天人,便站在船头上,指着曹操骂道:“老贼、国贼、奸贼!尔死期将至也!” 曹操哪里听得见!面目都看不清了,只见他在对自己指指点点,以为是叫自己请回吧。丞相双手高举打拱:“先生,一路顺风!” “过几天,黄老将军前来烧光你这老贼!” “明白了。老夫在此恭候!” 老贼完全在自作多情,等到小船看不见了,这才回转大营。 阚泽船至三江,已是红日当顶,他把包裹打开来-着,原来是两支人参,一包伤药。阚德润想,这倒真正是需要的!因为北方的伤药要比南方的好:否则,黄盖到二十日伤还不一定会好,全靠曹操送的这些东西,使老将军的伤在东风起时已基本痊愈。阚泽回想起昨夜的情景,倒使自己有点吃惊。心想,好不危险!不知怎么会被我想出个《平原君兵法》,老贼居然会相信,重新上当,想想真有意思。 船至水营附近,甘宁站在艨艟战舰上看到了:见对江来一条渔船,船头上坐一个渔翁。便高声问道:“渔舟之上何许样人?” 阚大夫见是兴霸,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甘将军,下官阚泽有礼了。” 甘宁仔细一看,果真是阚德润。心想,他是后方吴侯府中的参谋官、没有特殊事情不会到前线来的:现在他改扮成渔夫,从对江而来,其中必有缘故,倒要请他到营中去叙谈叙谈,“原来德润先生,久违了。请到末将营中一叙。” 阚泽想,现已大功告成,身上无事,时光尚早,倒可以同你去聊聊。小船划过来,阚泽跨上大船,与甘宁同进水营门。到甘宁营中,兴霸吩咐摆酒,两人对面坐定。甘宁道:“请问先生,从哪里而来?到此何事?因何如此打扮?” 阚泽反问道:“甘将军,你可知晓周都督责打黄老将军,乃是何意?” 兴霸是聪明人,说话听音,锣鼓听声,一听就知道苦肉计之事他已全部知道的,这只要听他的称呼好了,“周都督”,“老将军”,都是尊称。而且他是能言善辩、通达机变之人。那末,他这身打扮从对江而来.大约是献了诈降书凯旋而归了。恐怕泄露机密,故而先摸摸我的底。那末我也不要和他兜圈子了,有话直说了。“大夫莫非去对江献了诈降书归来么?” 阚泽想,我也不必多虑了。这苦肉计的底细他尽知晓,我尽管以实相告便了。阚大夫就把昨夜过江献降书的经过情形从头至尾一一详告。甘宁问,包裹里携带何物?阚泽说,曹操唯恐你家恩师杖疮不能早愈,托我带来两支人参和一包上好伤药,滋补滋补身体,以便早日过江纵火。 两人在营中边饮边谈,正在起劲之时,外面忽有招呼之声传来:“哥哥请。” “兄弟请。” 原是两个小奸来了。周喻吩咐他们在水营甘宁处耽搁,现在巡哨归来,途经甘宁帐口。听到里面谈话之声颇洽,两人就立即停住脚步,从帐门缝中对里面一张,只见甘将军正在同一个陌生渔夫对饮。心想,自从周瑜打了黄盖以后,甘宁常有不平之色,今日与这打渔人饮于帐中,这渔夫不知是何等样人,他们又在谈论些什么。 阚泽面对帐门而坐,看到有两个脑袋一探,又忙不迭缩回去,脚步声也不听见了,情知是蔡中、蔡和在门外听壁脚。就朝对面的甘宁使了个眼色。 兴霸虽然背对帐门,对刚才的脚步声也听见了,再对阚大夫的神色一看,己十之八、九猜到是两个奸细了?他想,这两个家伙诈降过江以来,一直鬼鬼祟祟,东溜西窜,四处打探军情,还自以为聪明。趁阚大夫在此,我要来试他们一试,究竟有多少当奸细的资格。其次,献诈降书虽然已经成功,但我家老师毕竟年纪大了,又受了这一顿酷刑,即使近日躯体可以康复,然而过江纵火恐怕他体力难支,倘然我能随老师一起过江,一则看顾老师,二来也为破曹出力,那就好了。那末,我的名字也要在曹操那里先挂上一个号,让他心里有个底。这件事只有托这两位“仁兄”了,请他们写封信给曹操。现在正是机会,于是,甘将军就用筷子蘸了点酒,在桌子上字了“二蔡”两个字。 德润大夫已领会了甘宁的意图,对他点点头,表示你可以开场了。 甘宁把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碰,怨恨交加地叹道:“唉!可恼啊可恼!” 门外两个奸细一听,心今早已明白,甘宁近日来常常唉声叹气,一直在为黄老将军鸣不平,上次在江边船中已听过一次。 阚泽忙接着问道:“甘将军因何长叹?” “我家恩师大人被周郎无辜责打,如今皮破肉烂,卧于船中,疼痛难熬。岂不可恼!” “甘将军且放宽心,下官有一计在此。” “请问先生,计将安出?” 阚泽装作十分神秘的样子,环顾四下,对甘宁说:“将军俯耳过来。” 甘宁把头凑过去。阚泽俯在他的肩上,嘴巴凑近他的耳朵,嘁嘁喳喳讲了几声。 蔡中、蔡和在外面一点都听不出,不过有一点他们可以断定,肯定是机密事,而且与黄盖有关系。 其实,连甘宁也没有听到什么名堂,就是阚泽也不知道自己讲了些什么。等到阚大夫讲完,甘宁抚拿大笑道:“哈哈!不想先生有此心地,妙极了!正合愚意。” “将军,轻口些!” 二蔡在外面想,大天白日在里面交头接耳,肯定图谋不轨。大概这渔夫也在劝甘宁倒戈投诚,归降我家丞相。甘宁被他一语道破天机,故而说正合我意。方才这渔夫自称下官,可想而知是江东的文臣。不知他姓甚名谁?为何如此打扮?倒不如闯进去打探一下。二人商量定妥,装得好象刚刚回营的样子,提高了嗓音:“哥哥请。” “兄弟请。” 弟兄俩你请我请把帐门一推,跨到里面。 甘宁和阚泽还在窃窃私语,忽见有入闯进门来,脸上露出惊讶之状,马上各归座位。 二蔡暗自得意:你们既然要投降丞相,那咱们就是自己人了,用不着这么惊惶不安的。忙对兴霸两手一拱:“甘将军,蔡中有礼。” “蔡和有礼。” “二位蔡将军少礼。” “请问甘将军,这一位是谁啊?” “乃是吴侯府中陆军参谋官阚泽,阚德润先生。” “啊,原来阚大夫,久仰,久仰!”从未听说过,恭维恭维他。 “请问甘将军,方才你与阚大夫在讲些什么话?” 甘宁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有什么。” “嘿嘿!甘将军,咱们哥俩在门外听候多时,你莫非想投奔对江曹操?” 蔡家弟兄吃准甘宁已有此心,便自作聪明,故意开门见山以话来话逗甘宁,算是来试探一番的。他讲出话来象弄堂里拔木头──一点不曾转弯,还自以为是看准足呢!兴霸心中好笑:我们在试探你们,你们倒想来试探我们了! 阚泽此时显出十分紧张的神色,埋怨甘宁道:“啊呀甘将军,下官叫你轻口些;你看,竟被他们听得了,这便如何是好?” 甘宁被二蔡揭了老底,恼怒万分,立即板起面孔:“叱!尔这两个匹夫,竟敢窃听我等的紧要说话!若被周郎知晓,我等性命休矣。”说罢,轰然起身,抽出腰间宝剑。喝道:“不如先将你这二贼杀死。去吧!”向蔡中当头一剑。 如果有资格的奸细,剑劈下来,头都不会偏一偏;你不动,甘宁自己会收回宝剑的。蔡中见宝剑劈来,连忙向后退去,口中连连喊叫:“慢!慢慢!” 甘宁紧紧追逼,又朝蔡中分心一剑刺去。 蔡中连连躲闪,一边声嘶力竭地叫道:“甘将军,慢动手,咱们还有话说。” 阚泽一听,两个小子已经露底了,连忙跨过来,把甘宁的剑柄一把抓住。说道:“甘将军,不可造次!既然他们有话要讲,且听他们讲了再说。” 甘宁收转宝剑,目光逼住二蔡,厉声道:“有何说话,讲!” “甘将军,我先问你,这位阚大夫为何如此打扮?” “事到如今,便问尔等实说了吧!我家恩师大人已经归顺了曹丞相;阚大夫昨夜过江,便是替我家恩师献纳降书去的。尔等若敢泄露半点风声,甘宁先将你们斩了!” 二蔡听了此番话,方才明白:原来阚泽改扮渔翁,是混过江去替黄盖献降书的。搞到现在都是自己人了,那末,我们也可以摊底牌了,“怎么,黄老已经归顺咱们丞相了?那好极了,咱们都是自己人了。” “呀呀呸!尔等为报兄长之仇,特来投奔周郎,谁与你是自己人!” 两个小奸到此时奸相毕露:他们对四下一看,别无他人,便一声奸笑,道:“甘将军,跟你老实说阻,谁来归顺周郎?咱们奉了丞相之命,前来诈降,打听军情,禀报丞相。既然你们也要归顺丞相,那咱们还不是自己人吗?” “此话当真?” “没有半句假话。可以对天立誓。” 阚泽见二蔡把真情透露,连忙上前打圆场:“甘将军,看来二位所讲乃是真情,并非哄骗我等。请将军宝剑入匣。” 甘宁将剑插好,火势稍退,口气也随之缓和些:“既然尔等所讲是实,如今甘宁也欲归顺曹丞相,可恨无缘侍奉,尔等可能为我引见?” 二蔡想,原来他欲降丞相,进见无门,要我们给他与丞相联络一下。那还不容易?与你成了自己人,今后在此打探军情就方便多了。所以对甘宁说道:“一句话,咱们马上就给丞相写信。” 甘宁端正笔墨,蔡中坐定使写。无多片刻,一挥而就。信上大意是:黄老将军的门生甘宁,愿与恩师一起投奔丞相。我们已经多方试探,他乃是真心归顺,丞相请勿见疑。──他们自己人被自己人戏弄,还自称多方试探,真是可笑之极。这封信等一下由他们派人送过江去,不提。 蔡中想:既然咱们四个人都是丞相的手下,眼下又同在江东,倒不如来结拜个弟兄,免得今后彼此猜疑、提防。他便对甘宁、阚泽说:“二位,如今咱们是一家人了。为了同心同德效忠丞相,咱们来结拜个弟兄,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甘宁想,本则你们可能有些话还要隐瞒,拜了弟兄就毫无顾忌了。 阚泽抢先说:“如此甚好。甘将军,下官已于昨夜归顺了丞相,如今你也有二位蔡将军引进。我等拜个弟兄,也觉亲近些。” 甘宁点头道:“倒也使得。” 当场就点起香烛,结拜弟兄。蔡中、蔡和诚心诚意对天誓盟:“苍天在上,后土在下:我等弟兄从今以后同心协力,如同手足。倘然背信弃义,一定死在钢刀之下。” 二蔡发誓完毕,想听阚泽怎么讲。但是只见他的嘴巴动,听不出他在讲些什么。心想,他是默默通神,暗暗祝告,比咱们说出来的还要虔诚。再看过宁,也是默念无声。但到最后一句,说得很清晰:“……非为大丈夫也!” 二蔡想,怎么你只有一句?再一想,前面的话我们听不见,整个誓言肯定是这样的:弟兄要肝胆相照,生死与共,哪个不仗义,非为大丈夫。其实甘宁是在讲:“我甘宁不斩蔡中、蔡和这两个小奸贼,非为大丈夫也!” 发誓已毕。论年龄,阚泽居长,甘宁次之,蔡中第三,蔡和第四。 从那以后,就改称呼了,彼此之间都称兄道弟。甘宁知道他们想通过自己了解机密军情,便每次以假言虚语来敷衍他们。两个小奸听了就写信禀报曹操,所以,曹操得到的都是假情报。反过来,甘宁向他们打听曹营上的事情,两个小奸披肝沥胆,和盘托出,毫不隐讳。单从这一点来讲,曹操已处在被动地位了。 此时,阚泽见时光不早了,还要去回复黄盖和周瑜呢。便把小包裹一拎,起身告辞:“众位贤弟,愚兄有些俗事,告退了。” 二蔡真的把他当大哥一样看待,忙起身拱别;“阚大哥,那再见了。” 阚泽对甘宁看看:我走了,我一直回南徐去了。待等都督破了百万曹军,你们凯旋归来,再在南徐聚首了。 三个人送阚泽下小船,一拱而别。 阚泽到江边上岸,见太阳已经偏西了。心想,是先去见黄盖,还是先去回复都督呢?方才戏弄二蔡,耽搁了很长时间。如果见了都督,再去看黄盖,天要黑了。老将军年纪大,受了刑,急不起的。但都督年纪虽轻,毕竟是统帅,责任重,又有咯血之症,也不能急的。我倒分身无术了。因此,一路定,一路在动脑筋。心想,看来只有让都督多急一会儿了。 阚泽一个儿沿江边走着,对前面一看,好极了!前面站着一个人,头戴纱帽,身穿红袍,正是鲁大夫。 鲁肃怎么会一个人站在这里的呢?自从孔明对他说了没有人过江献馆降书之后,他一直在为此事忧心仲仲,十分焦急。昨天阚泽来时,鲁肃没有碰到,今天周瑜也没有同他讲。因为都督想,诈降书献过去能不能成功,自己还没有十分的把握,要等阚泽回来才能作数,现在不必多讲。所以,鲁肃还一直以为没有人过江,心中还在物色。所以一个人站在江边发愁:“唉!初十打黄盖,今日已是十三。眼看天色将晚,来朝便是十四了,至今还末找到献纳诈降书的人才。倘若明天依然无人过江,都督之计就付之东流了,怎不叫人忧急万分!” 阚泽见是鲁肃,心想,同他讲,等于同都督讲。所以走到鲁肃后面,在他肩上一拍,道:“鲁大夫请了。” 鲁肃回头一看,是个渔夫在叫他,吃了一惊,以为是曹操派过来的奸细。心想,别把我这个参谋官捉了去!仔细一辨,却是阚泽。心想,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怎么这样的打扮?因此问道:“我道是谁,原是德润先生,下官还礼了。请问先生,怎样到此?” 阚泽说,我昨天傍晚到三江口,见了黄盖和都督,拿了诈降书连夜过江,当夜献上诈降书。但都督信上有个漏洞,“粮草军需,随船献纳”,没有写明日期。曹操抓住这一点,要将我杀。后来我造出个《平原君兵法》,上有“背主、作窃,不可定期”八个字,胡说一番,骗过曹操,老贼重又中计,并叫我带回来两支人参、一包伤药,送给黄老将军。今日早上离了赤壁,中午到此,遇见甘将军,它他营中戏弄二蔡,结拜弟兄──“如今时光不早,下官先去面见老将军,请大夫代我回复周都督,免得都督着急。下官少顷便来。” 鲁肃听完,又气又好笑:气则气,这样大的事情。都督把我视同外人,对献诈降书之事只字不提;可笑者,他现在还在着急,我倒已捷足先登,得到了这个新鲜消息,知道诈降计已经成功了。心想,我倒要去将都督戏弄一番,报复报复。便对阚泽讲:“德润大夫只管放心前去,都督那里自有下官先去禀报。” 两人拱手而别,阚泽往黄盖船上去。鲁肃一路进陆营,一路上把阚泽的活回忆了一遍。到寝帐,见周瑜在那里来回踱步,心事重重,焦灼不安,上前打拱道:“都督,下官有礼了。” “子敬,请坐。” 鲁肃佯问道:“都督,可有献诈降书之人么?” 周瑜想,阚泽到现在还不回来,看来事情危险了。那末索性不告诉你了。回答道:“事到如今,尚未找到恰当之人。” 鲁肃想,人面前说鬼话,还想瞒掉我?我早已碰到他了!“都督,你休要瞒蔽下官了。早有阚德润先生去往曹营献纳诈降书了。” 周瑜想,你怎么会知道的?昨日我把诈降书交给阚泽时,旁边没有第三者在场,不知他从什么地方打听得来,“子敬怎样知晓?” “这有何难?下官轮指阴阳,一算便知。” 周瑜想,别胡说八道!你从来不懂这套本事的。现在跟了诸葛亮,老实人学得油腔滑调了。我来将他一军。“子敬有此能耐?何人传授?” “还有何人?自然是孔明先生了。” 周瑜一听,十分相信。心想,怪不得我想的事情孔明都知道,原来他有这套路数。你鲁肃一空下来就往他那里跑,专门帮他的忙,他为了感激你,把这套看家本领教会了你。──周瑜正在为阚泽担心,故而会上鲁肃的当。所谓“心神不定,起课算命”,心头无事者,就不大会相信这一套。现在周瑜想,既然你有这套本事,那倒要请你算一算,阐泽献诈降书究竟怎样了?顺便也试试你的说话到底是真是假。 “子敬,那末你倒与我算来,德润先生几时到此,怎样过江?” 鲁肃想,这还不容易吗?只要把阚泽的话,从头至尾背一遍好了。最近我这套功夫练得很好,诸葛亮的话,我每次都一字不漏地背给你听的。老实人居然也会装模作样,眼睛一闭,伸出右手,象鸡爪疯似地东捏西捏,然后开始说道:“都督听了:阚大夫昨日傍晚到此三江,先见老将军,后见虎驾。拿了书信,连夜改扮渔翁过江。” 周瑜听了这几句话,已经对鲁肃服帖了,算得一点不差。又问:“到了对江便怎样?” 鲁肃想,到了对江之后的事情你全不知道,由我瞎说乱讲都不要紧,反正对牛弹琴,无人对证的。“到了对江,曹操尚未就寝,德润先生当晚便献降书──啊呀不好,都督书信上有个大大的破绽!” 周瑜猛吃一惊。心想,这封信我反复斟酌的,怎么会有漏洞?不知错在哪一处。又问道:“本督信上有何破绽?” “都督写道,‘粮草军需,随船献纳’……” 周瑜更佩服了,心想,这封信是我写的,写好就封了口,没有任何人看过。你居然能说出信上的字句,说明你的阴阳论算确实高明。周瑜被他说得紧张起来了,“本督这两句说话差在何处?” “既是真心归降,为何不定日期?含糊其辞,分明唐突。曹操识破此乃诈降书,下令将阚先生拖出去斩了。” 周瑜听得冷汗直冒,但是再一想,阚泽的才学非浅,口齿伶俐,难道他就这样束手待毙了吗?“如此说来,阚大夫被曹操斩首了么?” “都督,若命下官前去,便有说话回驳曹操。” “哦?你便怎样?” “下官只要言道,《平原君兵法》上两句说话:背主、作窃,不可定期。曹操定然深信不疑。” 周瑜想,我一直以为你不善辞令,难堪此任,早知道你现在才高学广,就叫你去了,也用不着我急了这许多天。他又焦急地问道:“那末阚大夫怎样呢?” “待下官慢慢地算来。 鲁肃还要卖关子呢,心想,你急了我一天,我也要急你一会儿。他又慢条斯理地拨弄了几下手指,漫不经心地算了一遍,说道:“还好,请都督放心。真是英维所见略同,德润先生同样用了这八个字回驳曹操。老贼复番中计,到天明,亲送德润先生下船……呃,下官失算了!” 其实他是漏掉了一段事情,后来又想起来了。 周瑜被鲁肃算得糊里涂糊,由他说。问道:“子敬失算什么?” “曹操请德润先生带回两支人参、一包伤药,送与黄老将军。” 周瑜想,怎么:曹操送的东西你都算得出?等阚泽来了要问一个仔细。 “既然诈降成功,为何德润先生还不归来?” “他在甘将军营上戏弄二蔡,结拜弟兄,故而耽误了时光。” 鲁肃说到此处收注了话头。他想:不能再讲下去了,否则被你拆穿又要挨训了,所以立即来个急刹车:“如今德润先生已往粮营船上去见黄老将军,少顷便要来了。” 周瑜听完他这番话,将信将疑:说他是真会论算阴阳吧,不大可能;说他是编鬼话吧,又讲得这么有条不紊。如果真的学会了这套本事,倒也不错。“子敬,可能将此阴阳轮算之术传授与本督?” 鲁肃想,你也想学本事了?那末,索性再寻寻你的开心。“都督若要下官传授,这也不难,先与下官叩头四个。” “呀呀呸!” 周瑜想,我是试试你的,你倒真的想做师傅了。 鲁肃说到这里,心想,时间差不多了,阚泽一到,事情弄穿,没有好收场的。“都督,下官有些小事,告退了。”说完,提了袍就往外去。 鲁肃刚走,小兵进来禀报:阚大夫来见都督。周瑜一面传言:“有请。”一面想,踱头的阴阳轮算准不准,只要与阚泽的说话验证一下。 阚德润到寝帐:“都督,下官有礼。” “先生坐了,过江献诈降书怎样?” 阚泽说,昨夜一到对江,曹操未睡,我连夜就献上诈降书,不料信中有个漏洞,“粮营军需,随船献纳”,没有约定日期…… 周瑜听了微微发笑。鲁肃真不简单,算得丝毫不差,连漏洞都没算错。等一下他再来耐时,别说磕四个头,就是八个头也愿磕的。一定要拜他为师,学会了这套本事,就可以未来先知了。“后来便怎样?” “后来下官急中生智,说《平原君兵法》上有语云:背主、作窃,不可定期。曹贼信以为真,重又中计。” 周瑜又频频点头:不出鲁肃神算。“后来呢?” 阚泽说,后来曹操与我对饮到天明。临走时,他取出两支人参、一包伤药,叫我带给黄老将军。 周瑜心中暗暗叫绝:鲁肃手段高明.把东西都没有算错。 阚泽见周瑜脸上表情复杂,忽惊忽喜。一想,都督怎么听得如此出神,如此有兴味?他哪里知道,周瑜是在一一验证鲁肃的论算呢。 周瑜又问:“先生回来之后又怎样?” 阚泽说,我一到三江,遇见甘将军,在他营中戏弄二蔡,耽误了时间。所以我上岸时就在考虑,只怕先去见了老将军的话,你都督要等得心急,最好能遇着一个可靠之人,托他先带个信给你都督。正巧在江边遇见了鲁大夫。 周瑜听到这里,“哱──”叹了一口气,这才知道上了踱头的当。心想,你不要说了,我已明白了。鲁肃现在真调皮,还要我给他磕四个头呢。如果真的磕了,被人家笑歪嘴的。 阚泽见周瑜长叹一声,感到莫名其妙,心想,莫非鲁大夫没有带到信?现在他的人也不见嘛。问道:“都督,鲁大夫可曾传信与虎驾?” 周瑜想,还是说他没有来的好,否则,坍台要坍到阚泽面前。掮了木梢,只能敲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说道:“子敬未曾来过。” “原来如此。” 周瑜正准备给阚泽摆酒贺功。阚大夫说,饮酒是小事,目前军情紧迫,就免了吧。待等破曹之后,再与都督畅饮一番──“下官告退了。” 周瑜说,你稍等片刻。便到内帐写好一封信,托阚泽带给吴侯。信上写明:诈降书已由阚德润先生献纳成功,不久便将火攻赤壁。请吴侯准备二十条火船,送到三江候用。 为什么火船不在三江就地准备呢?因为有两个奸细在此,万一被他们发觉,禀报曹操,火攻计划就全部露底了。好在离火攻之日还有一段时间,在南徐准备好了送来还来得及。这是周瑜细心之处。 阚泽拿了信,辞别周瑜,回转南徐,把信交给吴侯。孙权这才放心,使命专人备好二十条火船,装成粮船模样,几天后,就差陆逊解往三江口。陆伯言到达三江时,正逢诸葛亮要登台借东风。陆逊深谙天文,准备说穿孔明是哄骗都督,意欲金蝉脱壳,使诸葛亮又遇到了一次意外的危险,此话后书再提。 周瑜等阚泽走后,便派心腹去西山把庞统和参谋船上的诸葛亮一起请来。三个人,一桌酒,边饮边谈。周瑜对龙、凤二位讲,打黄盖苦肉计,昨夜阚泽去献诈降书,已经成功。现在还剩最后一条计,就是要请庞先生过江献连环计了。 庞统说,都督,连环图十幅,我已画好。但我怎么过江呢?就这么自己送上门去,不象是我的作为,曹操也不会上当的。请你都督要想个办法,把我送过江去。 周瑜想,这倒的确,你的名气这么大。曹操请了三次,没有见到你的金面,如今反而挜上门,自掇凳,不象凤雏的身价。曹操必然起疑。没有好的上场办法,庞统不能过江,去了也不会成功,这怎么办呢? 这正是:垂钓亟须诱鱼饵,进身正待叩门人。 不知庞士元如何过江,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回 曹操遣使探黄盖 蒋干听琴遇庞统 周瑜与龙、凤二人商议过江就连环计之事,但是没有一个好的台阶,庞统便无法跨进曹操的大门。都督想,我用反间计时,倒正好曹操派蒋干过江,凑了我一着棋子,现在蒋干是不会再来的了。也不能指绝对江恰好有个什么人到此,这种机会是千载难逢的,那怎么办呢?只有请教诸葛亮:“孔明先生,可有妙计良策否?” 孔明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回答道:“都督,亮以为士元兄之言甚是。倘若对江有人到此,亮之说话便作罢论;若然无人过江,二蔡尚可一用。来朝本军师命他二人前往西山江边巡哨,庞兄便在山上抚琴。借琴声引诱二人登山相见,士元兄以言语说功二蔡,叫他们写一封荐书与曹操。庞兄便持此书信过江,二位看来如何?” 庞统想,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要说得二蔡相信我,这是容易的,因为我名声大。但是,就凭这两个小奸的一封荐书过江,总觉不够得力,与我的身价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周瑜也觉得太不理想,所以两个人都闷声不响。 就在此时,一个小兵跑道帐来:“禀大都督:蒋干这王八蛋又来了。” 因为蒋干上次来过,而且掮过木梢,今天还会再来。所以小兵都骂他王八蛋。 周瑜一听,哈哈大笑:“真是同窗好友!我事济矣!”这才象老同学、老朋友,知道我要用计,他又及时来帮忙了。 但是周瑜也感到奇怪,这家伙怎么还会来,令人难以理解。忙问道:“孔明先生,可知蒋干怎会再度到此?” 庞统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因为用反间计时,他还未到三江,所以不便插言。 孔明一听,就对周瑜十分肯定地讲:蒋干此来,首先是他直至今天还未明白上次是中你的反间计。如果知道上次是中计,此番无论如何不敢了,他今天再次过江的原因,是因为曹操生平多疑,虽然接受了阚泽的诈降书,但并未完全相信。主要是怀疑黄盖受刑是假,所以派蒋干来的目的,就是来探探黄盖的虚实。都如若不信,可以问这报事的弟兄。 报事军便对都督讲,正如军师所言,蒋干这条船原先往西山而去的,被我们发现之后,拦截到这里的。 周瑜暗暗佩服孔明的神算,吩咐小兵退出,继续问孔明道:“先生看来,理当怎样处置方妥?” 诸葛亮说,依亮所见,黄老将军可以让蒋干见一见,因为老将军受刑是真,让他见了之后,对黄盖的投降愈加坚信不疑,有百利而无一弊;同时请庞兄返回西山,俟至下半夜更籁人静之后,托琴作歌,诱使蒋干就范。如此这般,让蒋干把庞兄请过江去,则献连环计方能成功。──“都督意下如何?” 周瑜点头说,然。庞士元也颇觉妥当,以为这样过江十分自然。 三个大能人一起研究的计策总该十全十美了吧?俗语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照样还有个漏洞,不过,这个漏洞虽然无法弥补,而蒋干却丝毫也没有察觉,而且也觉察不到。什么漏洞呢?听来便知。 那末,蒋干前番上了周瑜的当,怎么还会来呢?这件事完全不出孔明所料。自从阚泽献过诈降书离开赤壁之后,曹操回到营中把阚泽的话重新回顾了一下,觉得单凭一封降书,还不能足以说明黄盖真心归顺我。黄盖是否被周瑜用刑毒打,是否打得皮破血流,我没有亲眼看见。尽管二蔡也有情报证明,但是,写这封信是出于他们的本意,还是周瑜胁迫他们造成假象呢?如果此信是被逼而写,那末二蔡诈降并未成功,周瑜是将计就计;打黄盖必定是假,而阚泽的降书也就是诈的了。这桩事情不弄清楚,江东不能灭,我反而受制于人,赤壁指日可破。但是,我又不能亲自过江去看个明白,只有派人潜过江去打听一下。如果黄盖确实身受刑伤,卧床不起,我也不必疑虑了,非但二蔡诈降成功,而且还有江东大将投到我的帐下,助我剿灭孙权。这样,等黄盖一到赤壁,我马上麾师过江,席卷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则是唾手可得。不过,到江东去刺探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不知有没有人肯去。有人去,最好;无人去,我也不必在此虚耗粮草了,还是早些退兵回去吧。──曹操第三次想退兵了。 丞相传令升帐,聚集文武。问两旁:“哪位愿往对江探明:黄盖,可曾被周郎责打?” 旁人知道这不是好差使,都一声不响。蒋干想,好,机会来了。上次我过江探听得水军都督与周郎私下勾通,一桩大功,被你赖掉我一千两黄金的赏赐,当时就想,找个机会再立一桩功劳,与你两功并算,看你还赖得掉否。所以他连忙从旁闪出,对曹操拱手道:“丞相,下官愿往。” 曹操看见蒋干来讨差,心中一顿,似乎预感到有些不祥。──的确,第一次过江挖掉了你的耳目,第二次过江领回一只火老鹱,烧得赤壁如火海,百万大军化为灰烬。他是你的丧门星、败家精,难怪你见了他要顿一顿。如今,曹操见蒋干愿意过江,有点犹豫不决,心想,不要他去吧,时间急切,打听不到对江的消息,又叫他难堪;叫他去吧,我又不放心,只怕再上当。但是再一想,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有经验了,比别人去更好一些、便叮嘱道:“子翼过江,需要当心了!” 曹操的意思是,叫他当心,别再掮了周瑜的木梢回来。蒋干误以为是丞相关心他,因为上次偷了周瑜的一封紧要密信,坏了周瑜的大事,这次再去,如果被周瑜抓住,事情就麻烦了,妥小心谨慎!蒋干一边这样在想,一边答道:“丞相放心便了。下官此去,直抵西山粮队。打探明白立即返舟回营。” 曹操想,这个办法倒可使得,直到西山,不见周瑜,探视黄盖后就回来,不会再上当了。便问道:“子翼何时启程?” “下官意欲即刻便去。” “何时归来?” “一天足够,来朝归来。请丞相耳听消息。” 曹操吩咐退帐。蒋干回到自己本帐,卸去官服,换上便巾便服。他想,万一被江东巡哨船看见,我就推托已经脱离曹操,辞官不做,回转家乡九江去了。如果混过江去,我就直赴粮营。好在上次过江时,周瑜领我兜过一圈,知道黄盖的粮营就在西山,路径熟悉。于是,蒋干手执纸扇,直奔江边而来。 于禁、毛玠得悉蒋干又要过江,倒有点担心。不是为蒋干的性命担忧,因为这家伙做事不牢靠。他们想,上次去一趟江东,蔡瑁、张允的两颗脑袋被丞相双双搬掉;这次再去,恐怕要累及我们两个水军都督了!其实,这次范围大了,非但你们两人的脑袋的问题,而是要曹操这家人家满门抄斩,烧一个精光!──于、毛二人到江边接着蒋干,拱手道:“蒋老,咱们有礼了。” “二位都督请了。” “闻得蒋老奉丞相之命,过江探望黄盖?” “是啊。” “请蒋老当心了!” 蒋干想,关心我的人倒不少,两位都督都要逢迎我一句。说明我的人缘不错。──哪知大家见了你这闯祸坯都在暗底里担惊受怕。 江边一条官船改成商船,蒋干下船,直往三江口而去。一过江心,船头朝着西山方向驶去。 江东水巡哨发现对江来一条商船,立即喝令:“呔!什么样船?停下!” 蒋干知道溜不过去了,吩咐停船。 巡哨船上的吴兵跳到商船上,对舱中一看,认识的,是曹营上的蒋干。问道:“蒋干,你怎么又来啦?到这儿来干些什么?” “弟兄们听了,蒋干在曹营上辞退官职,回转家乡九江,乃是途经此间。” “不管你到哪儿去,先去见咱们的大都督。” 蒋干听了,心中发急:我上次到此,留下了偷书的坏誉,周瑜见了我,肯定不会对我客气的。 现在,由不得你作主,水巡哨把商船押到三江口,一面有人看住,一面派人上岸禀报周瑜…… 周瑜同孔明、庞统商量停当,孔明回转参谋船,庞统回到西山,周瑜传令外帐。鼓起,炮响,文武聚集大帐,周瑜居中坐定。 手下到江边,跳上蒋干的商船,呼唤道:“蒋干,咱们大都督传你大帐相见。” 蒋干吓得浑身哆哆嗦嗦抖个不住,跟了吴兵上岸,直至陆营中军帐。只见周瑜怒目圆睁,宝剑抽出半口,寒气森森,剑柄搁在案角上,与前番景象大不相同。他连打几个寒噤,暗暗想道,今日看来性命难保了。 其实,这就是漏洞。如果蒋干知道上次是中的反间计,周瑜今天对他这种态度,他就知道是假装的。但孔明料定蒋干肯再次过江,说明他一点不知中计。现在都督见蒋干吓得发抖,已知孔明的估计是完全正确的。因此,周瑜故作姿态,将手在虎案上一拍,然后对蒋干用驾官指头一凿:“唗!来着何许样人?” 蒋干想,不好了,连同窗好友都不认识了,看来他不把我当自己人对待了,还是识相点。他连忙双膝跪下:“大都督、公瑾兄在上,小弟蒋干拜见。” “叱!蒋干哪蒋干,尔初三过江,本督念及同窗弟兄之情,聚集群英,伴尔畅饮,留尔内帐同塌共寝。不想你人面兽心,背信弃义,窃盗本督紧要书信,断送了蔡瑁、张允的性命,坏了本督的大事。尔倒今日又来了,本督岂肯与你干休!” 周瑜这一番说话,虽然是假的,但是即使蒋干回去回复曹操,曹孟德也吃不准,或许以为蔡瑁、张允投降周瑜是真的呢。毕竟这两个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了。 蒋干一听,周瑜对他有如此切肤之恨,唬得他磕头似捣蒜相仿,连称:“小弟该死!小弟该死!” 两边文武齐声怂恿周瑜,速速将他斩了,快快将他杀了,方出我等心头之恨…… 蒋干此时冷汗直冒,伏在地上连连哀求:“公瑾兄饶命!公瑾兄饶命!” 周瑜想,你肯再次过江掮木梢,我才舍不得杀你呢!还要托你带个人过去;曹操的一百万兵,一半要靠你帮忙去弄光它呢,周瑜显出一副既憎恨,又怜悯的神情,对蒋干说:“蒋干,尔且听了,本当将尔一刀两断,念在同窗弟兄份上,存尔一丝残喘。然而,你休想回归曹营。本督将尔看押在此。俟本督破曹之后,方能放尔回转家乡──来!” 边上出来四个小兵:“虎驾有何吩咐?” “把蒋干看守在后营之中,茶饭伺候。若然被他逃遁,尔等以头相抵!” 周瑜趁蒋干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对四个手下眨眨眼睛:他逃走,你们有功;他不逃走,你们有罪。明白否? 四个手下早已心领神会。 周瑜吩咐退帐。文武纷纷退出。 四个小兵围住蒋干:“蒋干。” 蒋干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对四个手下人把手拱拱,道:“四位兄弟。” “咱们都督真是宽宏大量。要是咱们做了都督,早把你一百个脑袋瓜子都砍掉了。” 蒋干想,好在你们也做不了都督,别再吓人了。“是是是。全仗兄弟们照应了。” “走,跟咱们到后营去吧。你放老实点!被你逃遁,我等性命不保。你若不老实,咱们马上禀报都督,把你千刀万剐。” “是是,明白了。” 蒋干跟了四个手下人到后营的一座小帐篷内。里面准备好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手下人让他坐下。蒋干坐在那里动脑筋:前番来睡内帐,今日坐班房。丞相叫我来探望黄盖,黄盖未曾见到,自己却被关押起来了。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不。好在总共只有四个人,而且这座帐篷处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如果周瑜派了四百个人看守我,那就难以脱身了,现在对付四个人,我还有点办法。 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吴兵问他;“蒋干,要不要吃晚饭吧?” “现在吃不下。” “我跟你说,军营里可不比百姓家,过了时间就没有吃了,要到明天早晨才有吃。” “真的吃不下。” “好。你吃不下,那咱们吃了。” 四个人坐在蒋干边上,吃完晚皈,拾掇干净,然后,象两对石狮子似的看住蒋干。 突然,蒋干满脸堆笑地对四个人讲:“四位兄弟,常言道:‘欢乐嫌夜短,寂寞恨更长。’可要在下讲个故事与兄弟们听听?” 四个小兵一听,也露出了笑容:“蒋老……” 蒋干一听,我的故事还没有讲,你们已经不叫我蒋干,而称我蒋老了。到底是小兵,没有资格的,被我一骗就上钩了,“兄弟怎样?” “我等最爱听故事了。你要讲一个可怕些的,我喜欢听紧张的。” “那末弟兄们听了。” 蒋干就在那里胡诌乱扯一通,都是讲些无稽之谈。四个小兵听得点头耷脑,津津有味。蒋干讲到紧要之处,打一个呵欠,扇子往头颈里一插,用手揉揉眼睛,人往桌子上一隑,眼睛一闭,装作昏昏欲睡的样子。 小兵催促道:“蒋老,你快讲下去呀。那个相公死了之后,又怎么样了呢?” 蒋干不睬他们,好象睡着了,鼻子里传出了鼾声。 “蒋老,你睡着啦?要睡请到里边去睡,这里冷的。” 蒋干仍旧不作声。 “那末老兄,就让他这么睡吧,咱们就睡在他的边上。大家惊醒些。” 四个人把铺盖在地上摊好,和衣躺了下去。无多片刻,鼻息浓浓。 蒋干听得弟兄们躺下去不一会儿,便鼾声骤起。他抬起头来,轻声叫道:“弟兄们!” 四个人听得清楚,心想,你要逃就逃吧,别弟兄们、姐妹们地乱叫了。 “弟兄们,在下要去解溲了。” 吴兵想,你别说是解溲,即使去造茅坑我们也不管了,反正我们的差事到此为止了。 蒋干一边叫,一边站了起来,蹑手蹑脚走到帐门口,把门推开,然后回头又轻声叫了一道;“兄弟们,我去解溲了。”说罢,“嗖”地往外一钻,撒腿便往西山奔去。 四个小兵听得蒋干逃出去的声音,大家便爬了起来。“老兄,这家伙走了,咱们去回复都督吧。” 他们去见都督。蒋干连跌带爬直奔西山,心中在担忧,别碰上了巡哨。 恰巧后面有一队巡哨朝这里走来,蒋干想,若被他们抓住,这下真的活不成了。所以蒋干拚命地朝前跑,一口气奔到西山脚下,往一条死山套里一钻。 这班巡哨跟着蒋干紧追不舍,手中篾炱火把照得通明,往这边山套里寻来。 蒋干一时无处藏身,被巡哨发现:“我的哥,你看,一个奸细。” “把他抓起来。”巡哨一轰而上,七手八脚把蒋干夹背一把拖过来,绳捆索绑。 蒋干想,我的运气不好,刚刚出牢房,又要入地狱了,看来要去见阎王了。 “走,去见咱们老将军!” 蒋干听到“老将军”三个字,心中一动,会不会是指的黄盖?这里是粮营地界,例很有可能。反正我也逃不了,跟他们去了再说。 巡哨把他押出山套。到西山江边,推上一条大船。 蒋干一看,船上一面大旗,旗上书着:“江东粮队官黄”。心想,果真是黄盖。我到三江来就是要找你,诚心要见见不到。现在第二次做了俘虏,倒反而把我送到这里来了。真是因祸得福,丞相洪福齐天。 小兵进舱通报,不一会儿回出来,把蒋干押进船舱。 蒋干进舱一看,里面灯火通明。只见一张行军床上合扑躺着一个老头儿,腿上血迹斑斑,惨不忍睹。注目仔细辨认,正是群英会上见过一面的老将军黄盖。 黄盖早有周瑜传来命令:接见蒋干。所以就把这条受刑后没有洗掉的血裤套在身上,让蒋干到此观摩观摩。 蒋干看得顿然身上骤起鸡皮疙瘩。心想,黄盖果然被周瑜打得卧床不起。打黄盖是真的,丞相不必多疑了。 黄盖看见蒋干进来,微微一惊。下令道:“回避了。” 手下全部退出,舱中就剩下了黄盖和蒋干两个人。老将军轻声言道:“蒋大夫,请掉转身来,待老夫与你松绑。” 蒋干想,老头儿果真归顺我家丞相了,所以一见到我就叫手下回避,并且为我松绑。蒋干走到桌边,转过身来,道:“多谢老将军。” 黄盖给他松了绑之后,问道:“请问子翼先生,何时到此?” “将近傍晚时分。” “有何贵干?” “老将军,你命阚大夫来献降书,丞相已经收纳,谅必老将军亦已明白。然而,事关重大,我家丞相放心不下,特命下官前来探望老将军。” 黄盖听了,把眉头一皱,叹了口气:“唉!老夫书信之上写得明明白白,有何可疑?蒋大夫尔且观看,老夫被周郎打得皮开肉烂,岂能是假?倘然黄盖诈降丞相,定然死在乱箭之下。”黄盖想,反正空口说白话,这么赌个咒,让曹孟德更加相信。 蒋干连忙制止:“老将军言重了!请问老将军,何时前来投奔丞相?” “子翼先生,你看老夫伤势这般沉重,动弹不得,不知何时才能痊愈。故而一时难以定下日期。” 蒋干点点头,又说:“那末老将军可能写一封书信与丞相,让下官也好在丞相面前有个交代?” 黄盖想,这种信怎么写法是大有讲究的,我没有这个资格,别把好端端的一条计给毁了。再说,我现在如果一落笔,与那封降书上的笔迹、语气截然不同,曹操一看就知道是出于两人之手,机关立即败露。这万万使不得!但是,不给他一个信物,他又不会罢休。黄盖凝神一想,有了。他伸手把旁边那顶自己的头盔拿过来。名将的头盔上都有一块盔印,金镶玉嵌,二寸见方,上面刻着大将的名字,镶得上,拆得下的。军把这块盔印取下来,递给蒋干:“子冀先生,如今江上封锁严密,带了老夫的书信诸多不便,若被水巡哨搜出,大事休矣。如今付尔盔印一方,也可在丞相跟前销差了。” 蒋干想,这倒很有道理。我本来就是从营里逃出来的,万一再被他们抓住,我自己完蛋,还要把你的性命也带掉,那事情就大了。盔印东西小,随便哪里都好藏;真正苗头不对,就往长江里一丢,捞也捞不到的,于是,蒋干接过盔印,塞进靴统里,又问黄盖:“老将军,可能设法送我过江?” “大夫,这件事末,老夫倒无能为力了。只得请先生自己设法。” 不等蒋干同意,黄盖已一声呼唤:“来呀!” 舱外的小兵全部进来。 老将军吩咐他们道:“老夫已经盘问消楚,此人并非奸细,乃是迷路的客商。命他原路回去便了。” 手下把蒋干拖出船舱,报上了岸,仍旧拖到被捕地点。对他说道:“告诉你,下次不可在军营中乱跑!现在让你原路回去。走吧!”说罢,自顾自走了。 蒋干被丢在山套里。心想,黄盖已见到了,我的使命也完成了,但如何回去呢?自己的船在三江口,现在根本无法跑到那儿去下船:万一到天亮,那四个小兵发现我逃走,去禀报周瑜,肯定要四下搜查。我怎么办?蒋干急得在山套里团团转。 正在此时,顺风中传来一阵瑶琴琤琤之声:蒋干听到琴声,一辨方向,是西山上传来的。心想,哪一个半夜里在山上操琴?此人倒不简单?这里是前线,两军隔江对垒,情势这么紧张,倒还有心思在山忙中偷闲,抚琴抒怀?所说,这份九江才子是猪头肉──三不精,瑶琴也会拨弄两下的,就是憋脚些。现在一听山上这琴声,胜自己十倍,忙抬头对山上一望,只见有黑洞洞的两间草屋,琴声便是从这草屋中传出来的。蒋干知道,别的乐器弹奏时,听的人越多越有劲;唯有瑶琴恰恰相反,抚者借琴消愁,借琴怡情,不愿意被人听见。如果知道有人偷听,就不操了。因为弹奏者的喜怒哀乐,往往都从琴声倾泻出来,若被懂的人听到,就窥见了自己的心事。所以,操琴多在山洞里、溪涧旁、树荫下、庙宇中,探望幽谷……总之,都挑僻静冷落的所在。现在山上此人,虽在前线,然而闹中取静,在此夜籁人静之际,抚琴一曲,倒也别有风味。我反正走投无路,上山去听一曲琴,看看抚琴人,或许有所收益,也末可知。于是,蒋干在头颈里抽出纸扇,手中一执,一手撩衣,循着琴声举步登山。见草屋的门缝中射出一线灯光。蒋干凑在门缝上,对里面一张,只见里面的操琴之人道家装束,生得五岳朝天,不知是何许样人。但这一身打扮,在三国时期是很吃香的,那些名流、隐士,都喜用道家装束。但听此人一面抚琴,一面口中作歌。歌曰: 南北交兵兮干戈起, 谁胜谁负兮我自知。 勤耕勤读兮养浩气, …… 蒋干正听得入神,忽见此人双手将琴弦按住,琅琅一声,刹住琴、歌。口中言道:“琴中忽起高梗之音,门外定有才子窃听。” 蒋干暗想,此人不得了!我是九江才子,在此窃听琴声,他马上能从琴声中发觉,实是身手不凡! 据说,古时操琴的名手是有这套本领的。前者,刘备跃马过檀溪,在水镜庄上碰到司马徽,刘皇叔潜在外面听他操琴,被水镜先生从琴中听出。司马徽在三国时期被人称为琴王。不管这种传说是否可靠,反正庞统是没有这套本领的,他是全靠身边的小僮帮的忙,他一开始操琴,就命小僮在屋外隐蔽之处察看山下动静。蒋干上山时,小僮便已看见,进屋禀报了庞统。蒋干向门口靠拢时,小僮已在门缝中看得仔细,便向士元打了个招呼,意思是,观者已经来了,你可以开始了。 蒋干那里知道这番手脚?信以为真,便推门进屋。 庞统见蒋干进来,只做不知他是谁。问道:“来者何许样人?” 蒋干打拱道:“先生,在下不揣冒昧,惊扰先生,这厢有礼了。请问先生尊号?” 蒋干自以为老资格:自己的名字暂且不报。因为这里是江东的地界,如果你是周瑜的人,听到“蒋干”两字,马上要把我抓越来,那我不是自投罗网吗? 庞统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心想,你的名字我早已知道,乃是无名之辈,儒门腐才,那我就先告诉你,让你惊一惊。“贫道非是旁人,乃襄阳人氏,姓庞名统。” 庞士元的名气实在大。蒋干听到“庞统”两个字,顿时惊呆了:嚯唷!来头不小,原来是天下闻名的凤维。我真是有眼不识货,“莫非就是凤雏先生?” “岂敢。” 蒋干想,丞相三次登门相请,空劳车旅,未能拜识你的金面;今日我走投无路,偶登西山,不期得之一饱眼福。真是有缘之极!今日我要出三江,请他指示迷津,定能绝处逢生。我们只知道诸葛亮这条卧龙在此相助周瑜,从未听说凤雏也在三江口。如果他也助周瑜的话,那真应了谚语了:“龙凤呈祥”。我家丞相有输无赢了。从他刚才的歌声中,可以猜测到他在此三江并末得志。那末,我与他说穿姓名也无妨,“凤雏先生,在下姓蒋名干,九江人氏。” “原来九江才子,贫道久仰。” 蒋干骨头轻了,心想,我这九江才子在外名气也不算小,连凤雏都久闻大名。他还要谦恭一番:“先生谬赞了。请问士元先生,怎样在此山上?” “蒋先生,你且听了。两日之前,贫道来至三江,意欲相助周郎。谁知诸葛亮捷足先登,周郎因此藐视贫道,故而贫道在此黑夜操琴,聊解愁闷。来朝便要回归山林去也。” 庞统知道曹操心眼多,免得他疑神疑鬼,我自己先把话说在前头,好在我们山林隐士东飘西游,四海为家,在此驻足,不足为奇的。 蒋干想,原来庞统对周瑜、孔明也有怨气。周公瑾有了诸葛亮已经志骄气满了,藐视庞统之才,这是很可能的。即使周瑜器重他,诸葛亮也要嫉妒他。那末,好极了!此地不用你,浪费人材。我家丞相与你有三请之谊,我把你带到赤壁去。如果你确有经天纬地之才,能够帮助丞相杀过江来,打败周瑜和孔明,那末你非但可以扬眉吐气,还可以一呜惊人,天下独尊。蒋干说:“凤雏先生休要着恼,周郎向来心胸狭隘,妒才忌贤,轻贤慢士。蒋干与他乃是九江同窗,今日将来探访,他亦然避而不见。因此在下黑夜气走西山,不期在此巧遇先生。” 庞统想,你当面说鬼话。明明是从营中逃出来的,还要讲得这么漂亮!“如此说来,周郎真是不仁不义小人之辈。” “是啊,凤雏先生,你有如此大才,怎能屈居人下,埋没山林,不如跟随在下过江,共助曹丞相踏平三江,先生也能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岂不善哉!未识尊意若何?” “贫道看来,此事改日再议吧。” 蒋干想,天一亮,我就过不了江了,要走就趁早走:“先生,当机立断,事不宜迟、一旦战事平定,先生就无用武之地了。目下正是先生大展雄略之际,先生休要失之交臂。” 庞统听罢,沉吟盘算了一番,然后放声大笑:“哈哈!周郎啊周郎,此处不容人,自有容人处。你藐视贫道,如今庞统跟随蒋先生过江,相助曹孟德踏平三江,生擒尔这小子,真是易如反掌耳。” 蒋干听他欣然应允,心中说不出的高兴。心想,此番过江,不但探清了黄盖的虚实,一桩大功,而且还带了凤雏回去,更处功高无量。当然,这并非是我的面子大,而是周瑜、孔明与他斗气,让与我的一桩意外功劳。这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否则,别说我蒋干,就是丞相也请他不动。那末,快走吧,如果周瑜派人搜寻到此,我的两桩大功又耍成为泡影了,“凤雏先生,既然如此,你我即刻启程。” “也好。”庞统便把瑶琴装入锦囊,连同一口铁锈剑、三册兵书,一起包在包裹里,臂上一抄,鹅毛扇手中一执,说道:“蒋先生,我等走吧。” “凤雏先生请。” 蒋干在前,庞统往后,跨出草屋。这小僮呢?他在蒋干进屋之时就避开了。庞统早有一封书信交付给他,吩咐他:我跟蒋干一走,你就把这一封信送到营里,面呈周都督,信上的内容大致是:我已跟蒋干过江,请大都督派大将丁奉改扮一条渔舟,到黄州江边等我。因为庞统献了连环计之后,不可能就在赤壁江边下船,只能离得远点,周瑜自然一口应承。 庞士元跟了蒋干下山,一路哈哈大笑,自言自语道:“周郎,小子!为你小觑贫道,如今庞统过江去也。略施小计,荡平江东。哈……” 此地巡哨往来不绝,你不要招蜂引蝶,自找麻烦。我不能对你直言,我乃是逃犯!蒋干忙回头制止说,“凤雏先生,轻口些许。” 庞统想,你只管放心,别说高声说话,就是与你在此唱一出戏,也没有关系。即使被他们听见,非但没有人敢上来,而且还要避而远之。 两人到西山江边,东方已发白了。蒋干正在担心无船过江,忽见自己的那条船就停泊这里。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呢?哦,明白了。三江口只能停战船,外来船只一律要停泊到此地来的。上次也是在此下船的。蒋干毫不见疑,回头招呼庞统:“凤雏先生,请登舟。” “蒋先生请了。” 两人先后上船。船身轻轻一晃,惊动了船家。问道:“谁啊?” 蒋干回答道:“下官回来了。” 船家想,你这个人怎么老是偷偷摸摸,天还蒙蒙亮就下船的?虽说都是探望同窗而来,总不见有人送别。上次是因为偷了封信,故而慌慌张张地不辞而别,今天难道又偷了人家什么东西啦?我这清清白白的船家也为你担不肖之名。对那里一看,果然,又带了个人到船上。你的本事真不小,从无空手而回的。因此问道:“蒋先生,这位是谁啊?” 蒋干想,跟你这种下等人没有什么好多讲的,你又不懂龙与凤的!说道:“不必多问,快快开船,速速开船!水巡哨回避了。” 蒋干招呼庞统进舱、两人坐定。 船家解缆,抽跳,竹篙一点,使出西山江,到长江江面上,扯起横帆,准备直往赤壁进发。 就在此时,横刺里江东水巡哨驶过来,船上的人大声喊叫:“呔!什么样船?” 商船上的船家一看,觉得苗头不对,急匆匆进船舱禀报蒋干:“蒋先生,不好了,碰到水巡哨了。” 蒋干听了,心头“怦”地一跳。连忙起身到舱门口,伸长了头领偷偷地往外窥探。一看,还好。来者非是他人,原来是自家人:蔡中、蔡和。 这是诸葛亮暗中配合周瑜、庞统,弥补上次周瑜的漏洞。孔明昨晚吩咐二蔡,来朝天亮时分,到西山江口巡哨一周,目的是让他们自己入碰数头:一则,二蔡可以把亲眼看到打黄盖的情况向蒋干描述一番;二来,让蒋干坚信二蔡的诈降也是成功的;第三,蒋干遇着江东巡哨却是自己人,曹操更不疑心。 蒋干见是二蔡弟兄,一场虚惊这才平息。心想,真是侥幸得很。若遇到江东吴兵,此番就难逃虎口了。蒋干这才放大了胆探出头来,招呼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二位蔡将军。” 两个小奸被这突如其来的招呼声惊了一跳。心想,在此三江,我们弟兄俩人生地疏,谁与我们熟识的呢?抬头对商船上一看。咦,蒋干?心想,上次你到此来了一趟,把我家叔父的脑袋搬掉了,今天到此又作何勾当呢?他的迅速把船靠近,见四下无人,轻声道:“我道是谁,原是蒋老。怎么在这儿?” “二位蔡将军,下官奉丞相之命,特来探明:黄盖可曾被周郎责打。” “哎呀!丞相真是多此一举了。这还有什么假的?咱们耳闻目睹,一点不假。不是早就有信给了丞相了吗?” “是啊。” “那末,蒋先生见到了老将军没有呢?” “昨晚见到了。” “蒋先生此时欲往哪里去?” “过江回复丞相。不过,请二位蔡将军注目观看。舱口还有哪一个?” 蒋干自以为处世谨慎。心想,庞统说他没有投靠周瑜,此话究竟是又是假,我不能断定,只要叫他们看一看,如果他们早已见过,认识他就是庞统,那末,庞统的话全是假的,过江是去做奸细的。 二蔡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循着蒋干的目光朝舱里一看,一个相貌丑陋的道士坐在那里。心想,此人从未见过。所以摇着头,回答说:“蒋老,这是谁啊?咱们从来没见过。” 蒋干见二蔡不认识庞统,这才放了心。心想,庞统才来了两天,而且住在偏僻的西山上,你们确实碰不到他,所以不认识。由此可见,庞士元之言句句是真,片言无虚,相助丞相也是无疑的了。 “二位蔡将军,实不相瞒,他乃凤雏先生庞统的便是。如今跟随下官过江,相劝我家丞相。” “什么,他就是庞统?!啊呀,蒋老此番功劳非小,功上加功了!” 蒋干被二蔡这么一吹嘘,高兴得眉飞色舞,忘乎所以。一边嘱咐二蔡道:“二位蔡将军在此三江,需要当心了。” “蒋老放心,咱们稳如泰山。” “那末,再见了。” “好,再见。” 两个小奸见蒋干得此大功,心想,这家伙的运气倒不错,非但被他带一个天下奇才回去,而且正巧诸葛亮派我们出巡西山。倘被别人搜着,肯定要扣留起来。弟兄两人十分羡慕,与蒋干拱手告别。到中午时分,二蔡去见孔明交差,隐下西山遇蒋干之事,只说平安无事。先生心中早已有数,也不去点破他们,吩咐退出。这里放下不提。 蒋干这条商船一路过江,并无耽搁。太阳当顶时分,已抵赤壁。进水营门,到江边停靠。蒋干招呼庞统道:“凤雏先生请稍待片刻,下官去禀明了丞相,即刻便来迎接先生。” “先生请便,贫道在此等候。” 蒋干匆匆上岸。 于禁、毛玠得悉蒋干从三江回来,连忙到江边迎接:“蒋先生,回来了?” “是啊,下官回来了。” 于、毛对舱里一看,只见里面坐着一个道家打扮的丑陋汉子,手执鹅毛扇,便忙问蒋干:“先生,舱中乃是何许样人?” 蒋干向来好大喜功,此番又是轻舟重载,领了一只火老鹱回来,自以为了不起,根本不把两位水军都督看在眼中,矜才使气,沾沾自喜。心想,我这次的功劳大得无法计算,现在不与你们多讲,等一下叫你们大吃一惊。此时,蒋干面有傲色,对于、毛二人道:“二位都督不必多问,少顷自会明白。下官要去回复丞相了。”说罢,把衣角一撩,直往陆营而去。蒋干先到本帐,卸去便服,换上袍帽。然后到中军营营门口,吩咐岗哨:“费心通报丞相,下官回来了。” 小兵说一声“少待”,便往大帐而来。 曹操坐在帐上,一直在等待蒋干的消息,但觉得时候尚早。心里估算着:蒋干天亮之后动身,到此总要太阳偏西了。 文官班中的徐庶也在思忖:蒋干此番过江,庞统必定已在三江等他了。因为烧赤壁的最后一计──连环计,除了庞统,别无他人能献。蒋干送上门去,正好做了庞统的跳板,曹操虽然爱才,但是不识人,用蒋干此辈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外面小兵奔上大帐,高声禀道:“报禀丞相,蒋大夫回来了,在营门口候见。” 曹操闻报,暗暗一怔:此时到这里,肯定天色未明就离开对江了。为什么他每次都在这个时候回来?蒋干此人做事不太牢靠,是凶是吉还不可知,别又掮了周瑜的木梢回来。丞相已对他有些警惕了。 徐庶听了,已吃准庞统和他同船到此。他想,蒋干领了个庞士元,象偷鸡贼上摆渡船一样,不敢在三江久留,所以趁天色未大明就动身了。 曹操吩咐:“传他进帐。” 蒋干脚步轻松走到大帐口,按捺不住心头之喜,对上面的曹操在笑:上次你赖掉我一千两赏金,此番我一下子立了两桩大功,赏赐是赖不掉的了,看你如何说法。 曹操见他末说先笑,更觉心惊肉跳。 徐庶也在观察蒋干的神情:一看,又是一副掮木梢的面孔,心想,上了当,还这么骨头轻,被你干成了事,尾巴还不知要翘得怎样高呢。实在可笑之极! 趾高气扬的蒋干,大摇大摆地走到帐上:“丞相,下官有礼了。” “罢了。过江探望黄盖,究竟怎样?” “下官昨日过江,直达粮队……” 蒋干把周瑜的漏洞一表而过。照理应该说明,自己被周瑜捕获,又从营中逃出。但他觉得这样既不光彩,又是罗唆,只要讲明事情的实质,具体细节是无关紧要的。更主要的是,他迫不及待地要将带庞统过江的那张王牌亮出来,前面的细枝末节就没有心思详述了。 你不说清楚,曹操当然不明白。因为蒋干临走之前就这样讲,“此番过江,直达粮队”,前后呼应,所以曹操很相信他的话。曹操又问:“那末,可曾遇见老将军?” “当然见到。老将军确实被周郎打得皮开肉绽,卧床不起。听说丞相不信,老将军当场对天立誓,‘倘然黄盖诈降,定然死在乱箭之下。’下官问他何日到此,他道,不知伤势何日方退,因此无法定期。下官请他写封书信。他说,江上封锁严密,若被查获,大事休矣。然而老将军与我盔印一方,以为信物。”说罢,从靴统中取出盔印,呈上:“请丞相观看。” 曹操接过盔印,见上面刻着“黄盖”二字,金碧辉煌,光彩夺目。对蒋干看看:此番你的功劳不小。就把盔印往案上一放,道:“子翼,其功非小。” “丞相,些许微功,何足挂齿!” 曹操想,你过去一向沽名钓誉,好大喜功,今天怎么气派这么大的呢?这么一桩功劳,你还说是些许微功,那怎样的功才算得上大功呢? 徐庶想,你说的大功,不问可知,就是从对江带来了火老鹱。 蒋干说:“丞相,下官非但探清了黄盖的虚实,并且遇见了一位能人,带他前来相助丞相。” 曹操听了,对他并不存多大的希望。因为知道此人向来言过其实的。所以,曹操只是冷冷地问道:“何许样人?” “乃是襄阳人氏,姓庞名统,字士元,当今的凤雏先生。” “庞统?!” “正是。” “这个……” 曹操揣度着蒋干的说话,忽然警觉:哼,蒋干,你又上了周瑜的当了:肯定领来的假庞统。他浪迹山林,云游四方,我从未见过他的面,众文武又没有与他同道的,你自然但闻其名,未见其人。周瑜素知庞统名望大,我曹操求贤似渴,最容易上当。即使是真庞统来,我也难辨其真伪。所以,周瑜想出此法引我钻圈套。曹操想到此间有个“外国忠臣”徐庶,目光扫过去对他看看:你是隐士出身,你的老师是司马徽,与庞统的叔父庞德公是老朋友。那末,你们这两个小辈一定也相识的。不如请你先去看一看,来的究竟是不是庞统。再一想,不妥。徐庶这家伙很刁滑,专门给我上当,如果他明明看到是假的,故意骗我说是真的,等我发觉,已经上当了,郑重其事地去接个骗子,那怎么办?曹操又一想,不会。因为庞统名气大,等一下我与他见了面之后,只要几句话一谈,就可以掂出分量,辨出真假的,想必徐庶不敢瞎说。所以呼唤道:“元直公。” 徐庶从旁闪出,拱手道:“丞相,徐某在。” “费心先生先往江边一走,观看来者可是凤雏。” 徐庶想,不用看的,肯定是真的。假庞统根本不敢来,来了也没有用,你不会上当的。不过,这条连环计一成功,赤壁就要烧了,难道我就这样陪着曹操一起烧死吗?我一直想走,苦于没有脱身之计。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去向庞士元请教一番。便道:“丞相,徐庶曾经见过庞统两次,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如此,速去速来。” “遵命。” 徐庶出营,上马。直往江边而去。 这正是:面壁学道苦半世,解衣归隐亏一筹。 不知徐元直此去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回 曹操起疑窥动静 杨修恃才破阴谋 徐庶到江边下马,见一条商船泊在岸边,使走下江滩,从船头前经过,眼梢对舱内一瞥,果然见庞统端坐在那里,使站定身躯。心想,要不要马上进船去向他求救脱身之计呢?不能。庞统此人才高艺大,脾气不好,我前去请教于他,他非但不会救我,相反要把我抢白一顿:我连环计还没有献,你却来问脱身之计了。是一国之事要紧,还是你一人之事要紧?反而事情弄僵,以后再要问他。就难以启齿了。的确,应当让他先把正经事办掉。再则,我现在进舱去同他一交谈,倘然被曹操得知,以为我在背后搞鬼,老贼又要疑心的。 你徐庶在岸上动脑筋。庞统从舱中望出来一清二楚。虽然只看到了一个上半身的侧影,但是一见来人头戴道巾,不用看面孔,就知道是徐元直。因为在曹营中着此巾服的人只此一家,别无分出。不过,庞统也觉得奇怪:赤壁就要烧了,你不早些溜之大吉,却还在这里干什么呢?莫非我的连环计还没有献,你生怕曹操的人家不会完,还不放心是吗?庞统万万没有想到徐庶会想不出一条脱身之计的。见他站在江边发呆,心想,你一个人跑来干什么?鬼头免脑对舱里窥了一遍,既不过来,又不招呼,这是计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真的来帮曹操?看来你也从奸雄那里染到了些疑心病了。让我来给你打个招呼吧。庞统并不开口,只是对着外面的徐庶扬声大笑。意思是,你放心,我是为了给曹操的百万人马布置火葬场来的。 徐庶听得这笑声,已悟出他果真是来献连环计的。便走上江滩,上马到陆营,下马,进帐见曹操。 “丞相,徐某已经看得明白,来者确实是当今的凤雏。丞相放心便了。” 曹操一听,对蒋平看着:庞统竟会被你一请便来,我总觉得有点奇怪、所以又问道:“子翼,尔在哪里遇见庞士元?如何将他领过江来?” 蒋于就把遇见庞统的经过详述了一遍。 曹操的脾气与别人不同,他听庞统自己说明先去投奔江东。因周瑜不用再来相助我曹操,这从情理很讲得通,他反而不疑心了。心想,怪不得庞统会心甘情愿跟你蒋平过江,原来不是你九江才子的面于大,也不是我曹操洪福,乃是周瑜成全我们的。但不管怎样,你这次过江,确是立了两桩大功。这样的大功,不是一点点赏全所能相称的。因而对蒋干道:“子翼此番其功非小、待等老夫踏平江东,再行论尔之功。” 蒋于想,我此番劳苦功高,你一下子也算不清了。向店铺里的股东老板一样,要到年底总算账了。所认他十分得意地对他拱拱手:“谢丞相。” 曹操想,司马徽说,伏龙、凤雏,得一可定天下。如今龙在对江,凤到赤壁,双方旗鼓相当,平分秋色。我应当特别抬举他,要带领全体文武到江边排队相迎,给他一个大台阶。便一声吩咐:“列公,跟随老夫同往江边迎接凤雏先生。” “丞相请!” 众文武跟了曹操出营,上马,到江边一起下落马背。文武站在堤岸上,丞相一人走下江滩,到商船跟前。擦着胡须对舱中凝神观望。恰巧此时庞统回过头来,劈面对着曹操。曹操一看,此人生得五岳朝天,形容古怪,其貌不扬。心想,我生平爱才,今日纷不可以貌取人,尤其此人是山林高士,天下奇才,屈指可数,不可轻慢他。然而,曹操又生平多疑,并且不肯屈居人下,明知此人便是庞统,还要明知教问。他对舱中问道:“舱中莫非是庞统么?” 庞士元想,你这老贼是“蜡烛”脾气,我架子摆得越足,你越肯迁就我,也就越容易上当。故而,也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江边莫非是曹操?” 曹操听到庞统直呼其名,非但不气,反而颇觉得意。心中暗道:真是啊真是。若非凤雏先生,怎敢对老夫直言不讳。此乃艺高胆亦大。便笑容可掬地对着舱中:“舱中我道是谁,原来是凤雏先生。” “江边我道是谁,原来是曹丞相。” 两个人一个在船上,一个在岸边,一言来,一语去,对仗倒是十分工整.曹操又在暗中嘀咕:“真是啊真是!”心想,天赐良机,给我送来凤雏先生,助我一统天下。使说:“请先生登岸。” “来了。” 堤岸上的文武百宫没有拜识过庞统的尊颜,凤雏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输猜疑不定。听得舱中声若宏钟。器度不凡,一个个注目舱口。庞统跨上船头,大家都看得清楚。见他道家装束,落拓不羁,相貌丑陋,但目光炯炯有神。 庞统见堤上站满文武。心想,虽然你们都是曹操的得力臂膀,文者博古通今,足智多谋,武者能征惯战,功高名显。然而,我这条计,除了徐庶,你们一个都不能识破。百万大军全要完在我这条连环计上!庞士元十分傲慢地踏跳登岸。 曹操到他面前一躬到底:“凤雏先生,老夫久慕大名,今日鹤驾光临,真是有幸。在此有礼了。” “丞相,贫道何德何能,敢劳丞相远迎。还礼不周。” “先生请了。” ”丞相请。” 曹操带文武把庞统接到陆营。命文武各回本帐,自己单独陪伴庞统。夜帐中宴席摆定,曹操为庞统洗尘,对面坐定曹操一面对庞统和颜悦色,敬如上宾,一面对他旁敲侧击,进行试探。他想,毕竟是从江东来的,人心难测,助我之心是真是假还未可知。所以曹操拼命敬洒,企图使他酒后露真言。 庞士元早已窥透他的用意。心想;要论喝酒,不是我妄言自大,在此赤壁营中,唯我独尊,你更非我的对手。免得你那般殷勤劝酒,假意奉承承,我主动来喝给你看。便一声吩咐:“来啊!贫道洪量,掉换大杯。” 曹操一楞:自称洪量,嫌酒盅太小,要换大杯,这种客人倒从未见过。不过,这种直爽的脾气倒与我相投。 手下立即换上大杯。庞统毫不客气,拿起酒壶自己倒酒,一壶正好一杯,一杯刚好一口。手下在旁执壶在手。连忙与他筛满。庞士元一口气连饮五杯。 曹操见他杯到酒干,旁若无人,片刻工夫五杯酒下肚,非但半点醉意全无,反而情采焕发,更显其豁达自如。心想,这样的好酒量,恐怕天下少有,可称洪量了。 庞统喝了几大杯酒之后,情绪高昂,不等你曹操盘问,他已经开口了:“丞相,当初丞相在襄阳之时,数次屈驾辱临寒舍,庞统以为丞相虎入襄阳,强夺孤儿寡妇之地,乃是弱肉强食,不仁不义。故而贫道不愿相助,离了襄阳,隐居山林。此番闻得南北交兵,特此赶奔三江,意欲相助周郎。不料周郎小子,自恃孔明之才,蔑视庞统。因而一怒之下跟随蒋先生过江,来助丞相,与周郎、孔明见一个高下,踏平三江,以消胸中之愤。” 曹操听完这番话,觉得与蒋干回复的话完全相同。遂此,戒备之心稍懈。并且觉得此人谈吐自如,毫不隐讳,很合自己的意气。便解释道:“先生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想那刘琮暗弱无能,若老夫不取襄阳,它为他人所得。今奉天子之命,率雄兵百万,扫荡江东,重兴汉室。今日得遇先生倾心相助,岂但老夫有幸,实是万岁洪福也。” 曹操口中在敷衍,心中在想,光是扯些陈年旧帐没多大意思。既然庞统已来助我,今后说话的日于多着呢,还不如请他先去看看我的军队,熟悉一下情况。使道:“先生,我等前往将台观看操练人马,先生意下如何?” 庞统想,连环计不是一见面就要献的,还需要今晚折腾一番。你说先去观看操兵,倒也未尚不可。赞同道:“那未,丞相请了。” 庞统就把包裹留在这里。好在里面并没有什么紧要东西,除了一张琴、一把剑、三本兵书,一无所取,尽管由你们翻查。连环图与我形影相随,藏在身上,谁都不知道。于是,庞统手执鹅毛扇,起身跟了曹操出帐,一起登上陆营将台。 曹操传令操三千步兵。顿见三千军士蹿跳蹦纵,腾挪躲闪,个个生龙活虎,动作娴熟。看得庞统连声叫好。曹操面露喜色,得意非凡。心想,我打平天下全靠这支陆军,精勇善战,所向披靡,你庞统理应称赞。 庞士元忽而阅兵,忽而东张西望,在窥探曹操营中的破绽。心想,平时周瑜要探曹操的大营十分困难,现在我受曹操之邀,登临将台,高瞻远瞩,一览无余,用兵之利弊尽收眼底,焉有不一饱眼福之理?尽管曹操的用兵远在刘备、孙权之上,但是他不善水战,欲思横跨长江併吞东吴,又谈何容易?必然漏洞不少。庞统-一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准备回到三江告诉周瑜:“等到赤壁火起,可在某处派一支军队,拦截曹操的大粮;在某地伏一旅兵马,断曹操的军饷……曹操哪里料得到领了个奸细在观看自己大营的破绽? 看完陆军,丞相带庞统到江边,观看水军操练。于禁、毛玠保护着曹操和庞统,站在大号艨艟的船头上。 水军也操三军,分派在一百二十条浪里钻小船上。江面上的小船往来穿梭,川流不息,倒也十分热闹、有趣。庞统看了不由一会,就连连摇头。对曹操讲:“丞相,不必再看,回营饮酒去吧。” 曹操听他的口气,看他的面色,知道他对这批水军大失所望,根本看不上眼。丞相自己却很高兴。心想,看来你庞统对我是真心相助。要是你看了这种操练也在叫好,那就是在曲意逢迎,阿谀取宠,存心戏弄我了。老实讲,如果我的水军也象陆军那么精锐,我也不会在赤壁按兵不动了,早就杀过江去了。现在这种样子,我自己也不要看。这些水军在小船上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怎么能打胜仗呢?便对于禁、毛玠说,算了算了,别献丑了。 庞统见曹操对自己的一番举动颇感兴趣,而且面有悦色,心想,看来,我的话很有作用。曹操久于南征,身犯兵家五大忌,谅他不会不知道吧!他身为丞相,惯于征战,对目前的局势一定十分清楚。况且对我庞统深相爱慕,格外倚重,希望能够得到我的悉力相助,为他卖命。在这点上,我应当迎合他的心理,向他提些建设,点破他的那些明显助弊端。如果我对这些重大弊端避而不谈,只是讲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必定会引起他的猜疑。轻则以为我的才能不过如此,徒有虚名,而不用连环计。班师回皇城,重则看破我献连环乃是诱其上钩,将我斩首。故而,今天这个话要与他讲一讲,以此进一步博取他对我的信任。庞统想到这里,便说道:“丞相,可知此番南下吊伐,犯着兵家数忌?” 曹操想,何尚不知!这是我的一块心病。你能够提出这样的问题,足以说明你眼光锐利,才思何捷,确有真才实学。就因为这五大忌,我驻扎赤壁以来,屡遭不利,身无寸功,未能向对江跨过半步,常常使我心绪不宁,忐忑不安。我帐下这许多文臣武将,从未有一个人提及此事,一无切磋余地。所以我也不便将此话告诉他们。今日你竟毫不隐讳,对我一言道破。想来必定见识高深,我应该仔细听一听,所见可有雷同之处。所以回答道:“不知忌讳何在,望凤雏先生不吝赐教,以明视听。” 庞统说道:“丞相兴兵百万,劳师远征,旷日持久,一忌也;陆军不谙水战,丞相舍鞍马,仗舟楫,二忌也;隆冬严寒,马无藁草,军士困顿,三忌也;中原士卒,远涉江湖,不服水土,多生疾病,四忌也。丞相兵犯四忌,相持可长久乎?” 曹操想,哈呀,所见略同!这四大忌被你-一看破,真不容易。可谓人木三分。可惜还有一大忌你没有看出来,马腾、韩遂久有不平之心,蠢蠢欲动,是我心腹大患。我最担心他们偷偷地攻伐皇城。皇城一旦失陷,我即使荡平东吴六郡,也只是舍本逐末了。不过这一点,不是设身处地去想,是不会有这种体会的。所以,你庞统虽然是天才奇才,但这点难以料想到。说明我曹操的心思还没有全部被你看被,尚可蒙蔽一下你,更可以蒙蔽一下众人耳目。因此,曹操言不由衷地说:“是啊!凤雏先生言之有理。” 庞统想,别来这一套假正经了。我不点穿你。因为与徐元直脱身有关。 曹操与庞统看过水军操练,一起上岸。回到寝帐,重又坐下继续饮酒。曹操问道:“凤维先生,适才观看了老夫的人马,先生以为如何?” “陆军精壮,水军太弱。贫道看他们个个面黄肌瘦,多有病态。如此之军,怎能战胜周郎?” 曹操想,这些士兵原来都是很健壮的,可是,一下长江,就连东西都吃不下了。我也知道这是水土不服,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荆襄的二十八万降兵,号称三十万水军,其实大多救也是陆军改充的,又未经过严格的训练,根本无法与江东操练有素的精悍水军匹敌。虽然一到赤壁我就命令蔡瑁、张允加紧操练,但是,急来抱佛脚,怎么来得及呢。这到底不是一日之功。所以,十月底与江东初次交战,一败涂地。现在换了于禁、毛玠当水军都督,更加不行了!这两个人自己也不懂水战,叫做“没有牛,狗耕田”,滥竽充数,哪里还会训练得好水军?近来,生病的人与日俱增,死人也几乎天天都有。长此以往,用不着跟江东交战,自己就垮掉了,既然你庞先生的目光如此敏锐,对此弊端一看就知,那末倒要请你给我想个办法,迅速挽救这个不利局势。想必在此南北大决战的前夕,你赶来助到,定然有成竹在胸。如果你能慷慨献策,那我才相信你是真的来帮我忙的。这倒并非是我苛求,因为你是当今唯一能出奇谋的高手,对你就应该这样要求。我想,这个办法你是一定能够想得出的,除非你不肯认真动脑筋。想到这里,曹操便道:“凤雏先生言之有理。老夫屯兵赤壁,迟迟不能过江,就因陆军不谙求战。还望先生为我筹一良策,能使老夫的水军也似陆军一般精壮,陆军在江中亦能如履平地一般勇猛出击。先生望莫推辞。” 庞统想,你尽管放心,这办法我早已给你想好了,并已绘成图册带来了。只要按照我袖中的连环图办事,把几千条战船连起来,别说是水军不会生病,这步兵、马队都可以适应。跨渡长江,如越平地。现在这图还不能拿出来,否则你要不采纳的。你会这么想,庞统还未到我赤壁,没有见过我的水军,怎么已经知道有这个毛病,并且已想好了办法?所以,我要装作是在这里一夜之间想出这条计来的。庞统一看,天已黑了。心想,不必再喝酒了。使把酒杯一放,故意装作动脑筋,鹅毛扇不停地在头顶上打转,“这个……” 曹操说。凤雏先生,这个万全之策不是一下子能想得出的,还须从容想想。现在喝酒还是归喝酒。 庞统说,不,你不熟悉我的脾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你赤诚相见,委托我重大之事,我就应该尽快地替你想出个好办法来。我答应了你的要求,不把事情办好,你请我喝再好的酒,我也是没劲道的。 曹操想,你这个人倒是个爽快人,出言吐语,直截了当。便说道:“既然如此,今日时光不早,先生因舟船劳顿,早些歇息。明日再想不迟。”马上吩咐手下去给庞先生安排下榻之处。 手下人奉命而去。少顷,回来禀复,一切齐备。 曹操道:‘凤雏先生歇息去吧,明日再见。” 庞统站起身来,手执鹅毛扇,顺手把包裹一挽,辞别曹操,跟着手下人往后营而去。 庞统走后,曹操吩咐手下人将残肴收拾,生好火炉。十一月十三,赤壁江畔地旷风大,无遮无掩,晚间的确已经很冷了。曹操重又坐了下来,一边喝茶,一边静静地在想:方才经过当面试探,并未发现任何破绽。然而,毕竟是初次见面,言语之间虽能还算投机,但未可深情。现在时光尚早倒不如派人去暗中窥探一下,看他可有什么可疑的举动。便吩咐身旁的两个手下,伏在庞统的篷帐外面。窥视他的动静。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立即向我禀报。 此时庞统跟随小兵到后营,跨送本帐,只觉得一股暖流扑面而来。一看,中央放着一只火盆,盆中火舌蹿起。那边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红烛高烧,旁边一张行军床,帐中十分简洁,地方不错。庞统把包裹往床头一放,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手下人给他沏好了一杯浓酽的茶水。庞统吩咐他:“取文房四宝。” “是。” “且使。纸儿全要二尺见方的白细纸。”心想,一定要用与我在三江画连环图的纸张,否则要露破绽的。 不一会儿,纸墨笔砚拿来,端放桌上。庞统说,没你的事了,你走吧。手下人退出,到曹操那里去回复:“回丞胡,庞先生不要我伺候了。他叫找拿了文房四宝,不知要写什么东西。” 曹操想,庞统是文墨之辈。闲着无事就要写写画画的,纸墨笔砚自然必不可少。也可能他为我筹划对策已有了眉目,写在纸上可以斟酌斟酌、推敲推敲。反正另有两名手下人在探听,有什么情况,少顷必有回报。 庞统独自在帐内走来踱去。思量对策。忽见紧绷细的篷帐下端微微移动。知道这不是风吹之故,而是有人在掀篷帐的底边。心想,好啊,我料定你曹操对我此来不放心,必定要派人来窥探动静,所以我早就作好了准备,要演半夜戏给你看看。连环计成功不成功并不在于明日帐上献纳,而是在于今夜的一番表演。这样,你曹操才会死心塌地地上当。庞统边走边想,还在自言自语道:“曹操哇曹操,你身为百万大军的统帅,这班水军如此羸弱,不思设法,却熟视无睹,置若罔闻,你好糊涂!如今命贫道筹一良策,合陆军亦能水战,一时之间谈何容易?这倒难了!” 外面的手下听得,其中一个立即去报曹操:“回丞相。” “何事?” “小的不敢讲。” “恕尔无过,只管讲来。” “庞先生他在讲,‘曹操哇曹操……’。” 丞相想,叫我一声曹操,这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取了名字就是为了让别人叫的嘛。他是天下名士,叫我名字是有这种资格的,“他说曹操怎样?” “说你丞相好糊涂!水军弟兄的身体这么不行,你也不早些想个办法出来。现在你丞相叫他想个良策,可是他一时也想不出来,还在那里踱来踱去。” 曹操听了倒很高兴。心想,庞统是个有心人,当面背后一个样,把我的事情记在心上,的确是诚心诚意在为我想办法。不知能不能想出个好办法来。吩咐手下:“再去与我打探。” 此时已是起更时分,外面传来“别卜,别卜,嘭!”敲更之声。 庞统听得打更之声,伸了一个懒腰,说了声:“起更了,待我安睡吧,明日再想。”说着,走到行军床旁,往床上一倒,和衣而睡。 两个手下一看,好了,他已入睡,咱们也好回去睡了。他们一起回来禀复曹操:“回丞相,他说起更了,今天不想了,待明天再想。” “可曾安睡?” “衣服也没脱就躺下了。” 曹操想,天这么冷,和衣而卧不是真睡。大概他多喝了几杯酒,有点疲乏,休息一下,可能就要起来的。既然遣刺探,就要探一个水落石出。说过:“和衣而卧乃是假寐,尔等再去打探。” 手下人想,你反正躲在营帐中,一杯热茶、一只火炉,多么暖和,咱们在风里吹,还要趴在地上,怎能与你想比。人家已经睡了,还打探得到什么东西。两个小兵不敢违拗,吞了怨言,只好再去。 果然不出曹操所料,庞统躺了一会,忽地从床上竖了起家,“唉!心事重重,难以入梦。” 手下人又忙不迭去回复:“禀丞相:他又起来了。说,心事重重,睡不着。” 曹操想,此人的脾气也是急躁得很,想不出办法睡不着觉的。看来他今晚非要想出来不可,这倒称了我的心了,“与我再去打探。” 庞统在帐中兜了几个圈子,打了个呵欠,自语道:“多饮了几杯酒,疲倦得紧,还是安睡吧。”说罢,又躺了下去手下人想,庞统仍旧没有脱衣服,看来又不会睡着的,我们不必赶来赶去回复丞相了,还是在这冷风里再等一会吧。 “别卜,别卜,嘭!嘭!”梆敲二更。庞统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脸惊喜之色,然后扬声大笑:“哈……适才得一兆,梦中忽生妙计。此计名为铁连环,能使陆军也善水战,踏平江东易如反掌。来年便无用了.岂不怪哉!” 手下人连忙回复曹操:“禀丞相,庞先生二次和衣而睡。二更时分,从梦中惊醒,说是梦中忽生一条妙计。” 曹操一听,有感于心:为我曹操破江东,他是日思夜想,梦中还在惦记着这件事,而且还想出一条计来,可谓精诚所至耳。他自己也认为是妙计,那这条计肯定不会差的。问道:“他想出了什么妙计?” “他说叫做铁连环。” “铁连环?噫,嘻……” 曹操想,我一听这名称就喜欢了。我曹操苦心经营的这份人家就是靠连环发迹的。当年董卓专权,势大滔天,加上吕有骁勇,我们十八路诸侯的联军都奈何不得他。后来司徒王允用了一条连环计。把貂蝉献给董卓,同时又许与吕布,使他们父子反目。大闹凤仪事,吕布杀了董卓。董卓一死。天下大乱。我趁此机会带二十万青州军从山东出兵,勤王保驾,定都许昌,挟天子以令诸侯,一步登天,独揽朝纳。没有连环计,董卓不死,我哪有今日?全靠连环计啊!今天庞统又来一条连环计,看来此番我可以荡平江东,进而一统天下,称孤道寡了!──谁知此连环不是那连环,你这份人家连环上来,连环上去,叫做汤里来,水里去。现在曹操高兴非凡,“连环计,妙极了!” “回丞相,他还说,用了这条计,陆军也能水战,踏平江东易如反掌。” “呣呣呣!那是当然。” “又说,明年没有用了。” “这个……” 这句话曹操听不懂了。心想,好的计策别说隔年,隔代也好用的,怎么他的这条计明年就没用了呢?今天是十一月十三,到过年只有一个半月了,这条连环计不是夭寿么?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庞统献连环计的奥妙就在这句话上。而且这句话一定要今天讲,明天当场讲就没有作用了。知道曹操善于思考,故意让他听得不明不白,越是不懂,越是要去揣摩、研究。这样,这句话在他脑子里留下的印象特别深刻,到明天,自然会领悟出其中的道理来。 曹操命手下人再去探听。 手下人伏在地上,掀起一点篷帐,朝里面望去,只见庞统已坐在案桌之前,把茶壶里的水滴一些在砚台里,然后磨墨;磨好之后,把鹅毛扇放下,将袖子一卷。在桌上铺平纸张,提起笔来舔饱墨汁。一面在纸上画,一面口中念念有词:“贫道今宵画就连环图,来朝帐上献与丞相观看。计策虽妙,来年便无用了。” 手下人又到大帐回复曹操:“禀丞相,庞先生在画连环图,准备明天献给丞相。可是他又说道,明年无用了。” 曹操想,庞统一再提及这句话,想必是至关重要的警句。但我对这句话的奥妙在于何处,尚未领悟。好在他明天就要献国给我看,看了之后肯定会明白的。又问道:“可曾见他在画什么?” “回丞相,他在桌上画,咱们趴在外边的地上,一点不知。” “与我再去观看。” 庞统画了一会,想道,连环图早已在我袖中。但今晚一定要补上这么一课,让曹操以为我在此间一夜画就,更说明我的一番苦心。 既然如此。那干脆就在这里将连环圈一挥而就不是更好吗?何必一番手脚两番做,要在江东画好了带过来,这里又重回一遍呢?因为连环图比较复杂,如果在这里画的活,一来时间仓促;二来分散精力,不能把全部思想集中在使曹操中计的问题上了。 那末,庞统真的在画连环图吗?非也。他在专心一致地把白天在将台上所看到曹营的破绽画下来,把破窗兵的那几条要领写下来。等到连环计献完,回转三江,只要把这几张纸给周瑜一看,就一目了然了。因此,他嘴上说的与笔下画的,完全是两码事。外面的两个探子只看见他文思流畅,笔下生风,而看不出他究竟是在画什么,真是一举两得。然而,这些破绽和要领不用几张纸就能写完、记好的,其余的纸上仍是画的连环图,但很潦草和马虎。这样,即使探子看见,也只以为是画的初稿。庞统画好一张,就往床上一摊……没有多少时间,床上画稿摊满。全部画好后,庞统把笔在桌上一搁,拿起了鹅毛扇走到床前,自语道:“墨迹未干。”说罢,用鹅毛扇搧那画稿。搧了一会见,墨迹干了,他便将图纸一张张地全部理起来,迭好,把画破绽的几张卷在最中间,在左手袖中一塞。 外面梆敲三更,实足画了一个更次。庞统搓握手,说道:“图已画毕,时光不早了。早些睡吧,明日大帐献图。”说罢,将腰中丝绦一松,卸下道施。所画的假连环图在短袄袖子里,道袍卸下来毫无问题,然后掀开被子,脱掉靴、袜,用鹅毛扇搧熄了蜡烛,十分疲乏地躺了下去。 顿时帐中漆黑一片,寂静无声。手下人忙从地上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向回去路上走了一段,飞也似地去回复曹操:“禀丞相,庞先生画了十来张图,卷好后塞在左边袖子里。现在他真的睡了,不但脱了衣眼,而且蜡烛都灭了。” 曹操想,他现在已经大功告成,所以安然大睡了。那是真的睡了。半夜工夫,确实很辛苦。我也要歇息了,看他明天这卷图是否从左手袖子中取出。 曹操转的念头太笨了。庞统施搧熄了蜡烛,就把两只袖子中的两卷东西对掉好了。 丞相吩咐手下人退出,自己到内帐安寝。 半宵易过,东方破晓。十一月十四,是庞统献连环计的日子。丞相一早坐帐,文武两旁归班站立。 徐庶在想,我们这小弟兄三人中,我的本领不及他们。庞统可以与孔明齐名,但他没有孔明这样的耐心和度量,性格高傲且脾气急躁,好象天底下数他本事最大。那末,今天倒要看看他如何献这连环计了。 曹操想,我们军营里的规矩,哪怕我睡得再迟,也要一早升帐。而他们这批山林隐士是散漫惯的,或早或晚,或起或睡,都无一定的常规,对他不能这样要求。庞统昨夜三更才睡,现在让他多睡一会吧。丞相就先料理掉一些日常事务。按现在的钟表计算,大约在八点钟光景,曹操命手下人去请庞先生起身。 手下人遵照丞相的吩咐,准备好一盆洗脸水,一碗参汤,到庞统帐前叫门:“庞先生,请起身吧。” 庞士元打了个呵欠,应道:“来了。”一边答应,一边从床上坐起来,先伸手摸一摸两只袖子。恐怕睡觉时把两卷图掉了出来。一摸,两卷东西都在。这才穿好袜子,套上靴子,披上道袍.腰间丝绦系紧,走过去把帐门拉开,让手下人进来。手下人把盆、碗放在桌上。庞统梳洗完毕。端起碗来把参汤一饮而尽。 手下人说.“庞先生,丞路大帐有请。” 庞统想,昨天半夜的做功,曹操已全部听说了,我今天只要象背书似地去背一遍,让曹操再看一遍,老贼必然中计。阚泽尚且能使曹操上当,献成诈降书,何况我庞统?故而他胸有成竹,满不在乎。手执鹅毛扇,跟随手下人出本帐,直往中军大帐。一双凤国对两旁文武一看:嘻!别着你们都是大袍阔服,明盔亮甲,挺胸凸肚,神气活现,充其量不过是一批烧坯而且!又对文官班中的徐庶注目一看:小兄弟啊!你本事是不错,可惜被老娘的一座坟墓压在身上,埋没了你的良材,今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显神通,出风头了。 徐庶也对他看看:不要轻敌,需要小心了!曹操不是三尺蒙童,他是老奸巨猾,诡计多端,弄得不好,识破计谋,你目已有杀身之祸,还毁了刘皇叔的三分天下!得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并不是我们山林隐士的光彩。 庞统映到虎案之前对曹操把手一拱:“丞相在上,贫道有礼了” ”凤雏先生少礼──来,摆座!先生请坐了。” “告坐。” 庞士元就在曹操上首的位子上坐定。不等曹操动问.就先开口道:“丞想,贫道昨日受丞相之托,回转本帐,辗转反侧,无计可施。” 曹操想,是啊,昨夜手下人都报给我听了,你为了这条计,苦思冥想,绞尽脑汁。他装得一点都不知道,好象听了庞统的话,为之感动,又急切要知道下文。明知故问:“那么,后来便怎样?” 这两个人在帐上,你骗我,我骗你,一个假作不知,一个当你真的不晓,尔虞我诈。庞统想,看谁的诈术高明。说道:“起更之后,只觉倦意袭来,便靠在床上和衣而卧。谁知心事重重,不能人梦。复番起身,搜索枯肠。” 曹操想,这些话我早已从手下人口中听得。问:“可曾想得良策?” “贫道反复思虑,一筹莫展。酒性未消,昏昏欲睡。只得再次卧床歇息。不料梦中得其一计。此计名为连环计。来年便无用了。” 曹操想,来了来了,又是这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我从昨晚想到今天,仍旧未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但曹操又不敢闯。因为庞统的讲话十分大方、随和,就好象在与故友拉家常似的,一听就能明白。如果贸然一问,只怕要被庞统笑活:你枉空身为丞相,连这一点起码的知识都不懂。倒在帐上丢脸现丑,犯不着。好在我知道你昨夜画了连环图,待我看了你的图再说。所以问道:“何为铁连环?” “不须贫道赘述,丞相一看便知。” 曹操装聋作哑地问:“先生,叫老夫看些什么?” 庞统并不答话,把鹅毛扇移到左手,右手伸到左面袖手里…… 曹操一看,不错,昨夜放在左边袖中,今天仍从老地方取出来。 徐庶对曹操看着:这是他画好了带来的。瞒得过大家,瞒不了我徐庶。 庞士元掏出一卷图案,呈与曹操:“请丞相观看。” 然后,他右手把鹅毛扇一执,身体转向一旁。心想,让你曹操去看吧,看完之后必定上当。 有些事情往往讲一大套活,写一大篇文章,却不如画一幅图表达得清晰、具体、形象,有立体感,使人容易理解并产生联想。 曹操昨夜就想知道他画的是什么,现在图卷呈到自己面前,连忙接过来,放在案上,展开来注目观看。 第一幅并没有画连环图,而是一泻万里的长江。只见波涛奔涌,白浪滔滔,水天相连,浩浩荡荡。画在这二尺见方的白纸上,曹操只觉得自己好象已经停立江边,耳边如闻惊涛拍岸之声,目中已见浊浪击天之势,亲临其境,栩栩如生。心中暗暗佩服:真是神笔!廖寥数笔,惟妙惟肖。所谓琴棋书画件件皆能,虽然拨墨不多,长江真味已尽在其中矣。又想,我至今未能荡平江东。就是因为面前横着一条浩翰的长江天堑。他回这张图给我看,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吧。 翻过第一幅,再看第二幅。画的是江中许多小船,船上的军士身穿“吴”字号农。乃是江东兵。画得个个精神抖擞,威风凛凛。小船在风浪中起伏颠簸,他们毫不在乎,脚下如生了根似的一般,稳站船中。曹操想,这并非是庞统在我面前长他人志气,而是事实。江东的水军历来是天下第一,尤其听说前不久周瑜在鄱阳湖操练了一年,更加精壮。否则,十月底的一仗,我的水军怎么会败得如此模样?这个现实必须正视,而不能任其自流。 翻过第二幅,观看第三幅。画的是几艘艨艟巨舰,上面飘着‘曹”字旗。这是指我们的军队了。但船上的士兵个个形容憔悴,萎靡不振。是不是庞统在灭我的威风?亦非。昨天看完水军操练,他当时就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并当面就同我这样讲的。如果不是这种情况,我也不必求他出谋划策了。但究竟用什么办法来弥补这个不足呢?赶快看下去。 翻过第三张;朝第四张上看去。喔,妙计来了!图上画两条大船并在一起,船头船梢均用铁连环攀搭。船棚上铺着木板,板上撒着江砂,象一块小小的平地。一条船变成了两层,舱里和顶上都可容人。 再看第五张。三三得九条大船,同样连在一起,上面用木板铺平,撒上江砂…… 以下的几张,全部画的是连环舟的构造图,各个部分如何钩搭,都画得一清二楚。等于现在的设计图。最后两张上,好象是无救战舰连在一起,不但船棚上全部铺得象平地,而且营头扎得密密底层,营上插满了旗幡,似有千军万马。这连环舟在长江面上宛如一个小岛,任凭风吹浪打,却是岿然不动,稳如泰山。如果把整个连环舟比作一座庞大的营帐的话,那四周足有数丈高的、此起彼落的波浪,就家一根根粗壮挺拔的石柱,牢牢地安住了营角,煞是雄伟壮观! 曹操越看越想看,把图案翻来翻去,爱不释手,就好象进入了一座光怪陆离的迷宫,流连忘返。看罢,两只手往虎案上一撑,仔细盘算:我得到荆襄三十万水率,战船一万条。其中三千余都是浪里钻、水上飞的小船,这些船不能搭连环的,七千艘大号艨艟,二号战舰。虽然在长江初战中损伤了几百艘,但毕竟是无足轻重,还有六千余艘呢。如果把这些大船全部连在一起,上下两层,非但水军全可以容纳,而且陆军也可以驻扎不少,骑兵也可在上面驰骋。任凭风浪再大,也难以动摇它,完全象在陆地上作战一样。这样的庞然大物泻过江去,周瑜怎样抵挡得了?根本不用交兵。只要连环舟朝他们轻轻一撞,不把他们有多少大小战船,统统要撞他们一个底朝天。嗐!我有这么雄厚的实力,怎么自己就想不出办法来利用呢?象下棋一样,同样是这么多棋子,庞统就能把它走活,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并且得心应手,运用自加,使每一只棋子都能发挥应有的作用。如此看来,“凤维”二字真不谬也!总之,有了连环舟,陆军也能水战了。但我并非要靠这环舟同周瑜在长江里决战,而是为了把我的陆军渡过江去。只要一过江,一登岸,七十万精锐就可以充分发挥巨大的威力了。想到此间,曹操放声大笑,连连称赞庞士元:“凤雏先生,此计妙极了!老夫佩服之至。等待荡平江东,先生第一大功。” “多蒙丞相夸谬了。此计来年便无用了!” 曹操想,怎么这句话又来了?为什么非要拖这么一句尾巴呢?我看了这连环图,也还是弄不懂呀!这么好的计,别说明年,干到后代都尽管好用嘛。只要遇到同样的情况,就可以攀搭连环舟。曹操想,我也不来问你此话的原因了,反正破吴也不会等到明年了,马上就要用的。曹操此时无法表达自己心头的喜悦和对庞统的感微,对文武道:“列公,尔等快来观看凤雏先生的妙计啊!” 两旁文武也都想看看这位天下奇才的妙计,到底好到如何程度?竟使丞相赞不绝口。于是。文先武后,从上到下,分批依次上前观摩。看过的人,个个翘拇指。人人点头笑。徐庶挤在人流中一看:“好啊,真是妙极了!”心里想,烧起来一个都逃不了。实在是好! 曹操想,别人的话我不要听,你也称赞是妙计,可见得这条计的确是高明的了。 文官们看完之后,都以为是好计,没有一个看出漏洞。曹操对这班武将道:“尔等皆是马、步之将,不习水性,而今有了连环舟,尔等也能长江水战。杀往对江。斩将立功,全出于庞先生之赐。万万不可忘怀了凤雏先生的功德!” 庞统一听,不错。你们死了之后,到阎王那里去告我的状好了,都是死在我手里的。 武将上前一看,果然。原来我们只能陆战,一到船上,别说与敌厮杀,连站都站不稳。现在有了连环舟,到们照样可以跨着战马杀过长江──这批家伙都想在船头上跑马了!那当然要被烧得走投无路为止。武将比文官更感兴趣,看着图,只知一个劲地叫着:“好哇!”“妙啊!”“啘嘿,妙计!”一片赞赏、捧场之声。 文武全部看过连环图后,回到两旁站好。 庞统想,曹操已经上当了。那末献连环计是否就算成功了呢?还没有。曹孟德和这班文武毕竟不是瞎子,现在他们懵懂一时,等一下就会发现其中的弊病的。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人看出破绽了,只是因为曹操在叫好,他们不便当场出来拂逆丞相之意罢了。等我一离开曹营,情况肯定会有变化,连环计要被他们推翻的。所以,我必须叫他们现在就立出来否定这条计,我随即把他们驳倒,把漏洞补掉,使曹操坚定不移,坚信无疑,这样才不会再有反复。我也可以放心地回转三江口,隔江观火。但是,帐上的人一味叫好,没有一个出来挑毛病,这怎么办呢?只有采用激将法,激得他们跳起来,对我产生反感,那就会拚命去找毛病了。所以庞统问曹操:“借问丞相,麾下可有文武?” 曹操想,我数十年来东荡西杀,到处招贤纳土,荟集天下良才。名流高士盈门,勇夫骁将遮道。光这大帐上,你看看,济济一堂,两旁站都站不下。你难道视而不见?曹操知道庞统在讥讽这些文武,所以他一点不示弱,故意标榜一下:“凤维先生,尔请观看,这厢皆是足智多媒之士,那旁全是能征惯战之将,天下精英汇聚一堂,可谓车载斗量,不计其数也。” “那末为何无奈周郎?贫道看来,这班文官只能看坟守墓,吊丧问病;武将可使杀鸡宰犬,击鼓鸣金。除此之外,别无它用也!” 众文武被他这样冷嘲热讽,顿时一个个脸上都有不平之色。心想,你这个人大狂妄自大了,我们站在两旁又没有惹你,为什么要这样出言不逊、恶语中伤呢?倘若我们真的是酒囊饭袋,怎么能跟着丞相走南闯北、打平了大半个天下呢?我们与你萍水相逢,应该相敬如实,丞相抬举你,你对我们也要以礼想待。 其实,庞统此话还不光是为了激将他们,而是有的放矢,用他们预示出一幅赤壁大败后的惨景:等到大火一起,周瑜、孔明的九路人马从四面八方把你们团团包围,使你们到东到西都碰着伏兵,老是受“嘭……”鸣金回军,掉头逃命。到那时,你们死的死,降的降,散的散,连敲锣打鼓的人都没有,而大将已无心恋战,只好代管小兵击鼓鸣金,逃到葫芦谷时,已经饿了三天肚子,军粮早已被人劫光,只得宰马为粮,比杀鸡宰狗还不如,侥幸逃回皇城的,便要四处去探望伤员,吊唁死者,祭奠坟墓。庞统这十六个字,就是精辟地概括了这番情最。 当时曹操见他这样侮辱自己的麾下,当然也很不高兴心想,说话何必要这样尖酸刻薄呢!你看不起这些文武,还不等于鄙视我曹操嘛!不过到底是“宰相肚里好撑船”,量大福大。他又想,庞统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我帐上这么许多的文武,随我驻扎赤壁一个多月以来,确实没有一个人向我进献过进军三江、剿灭周瑜的好计策。他在这里一夜之间就构思出了这么一条妙计,与他相比,其是差距太大了!难怪他要目中无人了。曹操只得陪着笑睑回答道:“凤雏先生乃天下奇才。老夫的文武岂能与先生相提并论、同日而语?” 庞统一看,这老贼的度量很大,这班文武的涵养也很好,一个个忍辱负屈都不发火。心想,你们不出来与我争辩,我的连环计要被人识破,赤壁烧不成功。看来还要再加些压力,迫使你们跳出来。”请问丞相,营中可有军规?” 曹操想,这话越讲越无头绪了。俗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三、五百人马,也要有军规加以约束,何况我有百万大军,岂可没有军规?况且我历来崇尚以法治军,法分严明。军规整肃。这是尽人皆知的。“凤维先生老夫百万人马,令出如山,岂无军现?” “那末,进门丞相,贻误军机都,按军法治处,该当何罪?” 曹操想,除了造反叛乱之外,贻误军机可算是营最大的罪名了。譬如,运解军粮,无故迟到一天,就要问斩。故答道:“凤雏先生,贻误军机者,按军法论,理当斩首。” “那末丞相,你便是贻误军机者!” ”老夫怎样贻误军机?” “丞相屯兵赤壁,旷日持久,按兵不动,空耗军粮。对近隆冬,将士劳苦,水土不眠,三军成疾。丞相不闻不问,高枕而卧。致使周郎猖狂,我军萎靡。岂非大大的贻误军机?!” “这个……” 曹操想,这几句话一针见血,确实如此。我这贻误军机,主要是无心征战,斗志动摇,几次三番要退兵回都之故。说:“先生所言甚是,老夫确是贻误军机了。” ‘那末,尔可知罪否?” “老夫知罪。” ”既已知罪;按军法论,该当何罪?” “喔唷!嚯……” 曹操想,你开玩笑也开得大没分寸了,把我杀掉还成什么样子?话虽这么讲,但破吴兵到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延误些天数在所难免。你为我立了这么大的功,真心助我,大帐上指责我,这也是应该的。所以曹操只是付之一笑,以作解嘲。 不料,庞统这句话出口,引出了一场轩然风波。曹操自己并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两旁的文武都在骚动了。文官班中最有名望的杨修、贾诩、程昱、满宠四位大夫,听得愤愤不平。特别是杨修,杨德祖,虽则只有二十多岁,然而才华横溢。智谋过人,人称智囊。他觉得庞统欺人太甚,献了这么一条计,自以为了不起了,信口雌黄,指指点点,不但诬蔑我们文武,连丞相都敢戏弄、取笑!难道你这条连环计就真的十全十美,无懈可击?我倒不相信,非要找出一些毛病出来不可。于是,杨修重新把这条计反复思量,立即发现问题了。杨德祖想,把所有的战船全部连在一起,这与丞相兵书上的两相违逆的。──曹操从二十八岁时起,就开始编纂这部兵书了,后来陆续丰富、修改,到建安十五年,他五十六岁时,才全部完成,整整写了近三十年,共有一十五篇,取名《孟德兵书》。他吸取了六韬、三略、孙子兵法等书中的精华,又总结了自己数十年来征战之中胜败两方面的经验。因此,这部兵书的水平超过了前人的同类著述。不幸的是,到建安十六年,就被四川的奇才张松付之一炬,实为可惜!曹操早有明令,叫属下文武都要读他的这本兵书,可以多打胜仗,减少失误。杨修记得,丞相兵书上有这么两句:“陆地不扎连营,水上不宜连舟。”目的就是防止敌人的火攻。船与船之间排得过近、排得过密都犯忌,那何况全部钉在一起呢?万一周瑜命人来纵火,到时候拆都来不及。又是在长江之中,逃都没有地方逃。杨修一想到火,马上联想起近日来江东与这里来往频繁,不是好兆。他想,周瑜打黄盖或许是苦肉汁;阚泽送书可能是诈降计;庞统献连环计大概是周瑜派来的;等我们连环舟造好,黄盖便以投诚为名,前来纵火烧船。真是一点不错!所谓“东吴十计”,这三条计是紧密联系的,一条不成,三条都穿。──杨修想到这里,倒开始紧张起来了。忙对旁边三位大夫使了个眼色。那三位当时也疑心这个问题。只见四个人不约而同,奋袂而起,到虎案之前──“丞相,下官杨修有礼。” “贾翊有礼。” “程昱有礼。” “满宠有礼。” 曹操想,这四位大夫是我的半个头脑,出谋划策是他们的职责。现在站出来,不知有何高见。只见他们神色紧张,丞相觉得十分诧异,问道:“四位先生怎样?” 杨修等四人回禀道:“丞相,照下官等看来,连环计好虽好,然而有个大大的弊病。丞相兵书上写得分明,‘陆地不扎连营,水中不宜连舟。’如今倘若攀搭连环,一旦周郎采用火攻,如之奈何?况且诸葛亮亦在对江。此人善用火攻,不可不防。照某等看来,只怕打黄盖乃是苦肉之计;阚泽所献乃诈降之书;今日庞先生又来骗得丞相勾塔连环。到时,黄盖却以投诚为名,前来纵火。还望丞相详察!”告禀完毕,四个文官的八只眼睛盯住庞统。 此时大帐上全体文武听了杨德祖这番说话,恍然大悟,茅塞顿开。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射向庞统。有些大将已抽出腰间的宝剑,对他侧目而视:你想让我们火中葬身,我今天要叫你先在剑下丧命! 徐庶急得心如火焚。对庞统看看:你这个人就是喜欢骨头轻,这下闻出大祸来了! 曹操虽然被人称作过后方知,但一旦当场有人给他讲明道理,他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马上去幡然醒悟过来。丞相一想,我今天也太糊涂了,怎么把自己兵书上的话都忘记了呢?杨德祖他们言之有理,三条计是一个大阴谋,要把我烧个精光。这还了得!曹操顿时把面孔一板,阿胡子一撩,猛地回过头来,两条浓眉倒竖,一双三角眼瞪出,恶狠狠地逼视着庞统,口不开,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鼻孔中发出怒责之声:“哼──?!” 此时,只要庞统略露惊慌之色,或有一点反常的举动,曹操便可命人“拖去斩了!”或者亲自挥为两段。 正是:无端雅儒林中客,险作奸雄剑下人。 不知庞统如何对答,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三回 庞统眦裂脱死罪 徐庶相面得生机 杨德祖识破了庞统之计,帐上的文武和曹操都大为吃惊,想不到天下闻名的奇才,竟会作此奸细的勾当,被周郎所遣使。个个横眉怒目注视着庞士元。帐上的气氛极度紧张。在这种情况下,一般的人早已被这种情景吓得屁滚尿流了,哪里还想得出词儿来回答。而庞统非但十分泰然,而且暗中高兴:上我的当了,我就是要你们这样。你们不上当,我就不能走,你们一上当,我马上就可以回转三江。 早已说过,苦肉计、诈降计和连环计,曹操都识破的,但归根结底还是钻了人家的圈套。 庞先生想,我如果开口说一句话,那我庞统就算不得隐林高士,更称不上天下奇才了。──庞士元巧献连环,美名千古传扬,巧就巧在他不用一言一辞,能使曹操不听众臣之言,而重新上当。──凤雏原来侧身对着曹操,现在猛地旋过身来,与孟德劈面相向,也是浓眉竖、朗目瞪,脸上露出一种十分丰富、复杂的表情,好象是讲:我如果不跟你说明吧,你当我是奸细;跟你解释吧,以为我做贼心虚,为自己诡辩。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这些人竟会一个都不懂,反把好心当作驴肝肺!两人的四道目光对视着,象斗鸡一样僵持了片刻。帐上鸦雀无声。 曹操见到庞统这种表情,倒反而又被镇住了,不敢下令斩他。只得收转目光,听他怎样解释。 庞统用手中的鹅毛扇指指上面,又指指下面,对曹操摇摇手,再“噗”地朝他脸上喷了一大口气,唾沫溅得他满脸皆是。曹操叫一声“喔唷”。不料嘴巴刚刚张开,庞统又用鹅毛扇对他劈面“呼”地一扇,现在正是隆冬季节,坐在帐上犹觉寒气森森,哪里经得住你这么劈面一扇,曹操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顿时打了几个寒噤。 徐庶暗暗好笑,佩服他的手段高强:老兄虽然骄傲,有点盛气凌人,但本事却是好的。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情况下,千句话不如他这几个极简便的动作。 果然,曹操的一腔怒火竟会被庞统这一扇,扇得烟消云散,头脑也冷静下来了。他在仔细琢磨:庞统为何对我一言不发,却做出一连串奇怪的动作和表情?他一边动脑筋,一边模仿着庞土元的样子,指指上,指指下,摇摇手……试了几番,忽然三角眼一转,似有所得,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方绝,又对四个文官驾官指头一凿:“呔!尔等不但无学,而且又卑!尔等可知晓……” 曹操讲了半句不讲了,用手指指上,指指下,摇摇头。 四个大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心想,既然你丞相懂了,那就讲给我们听,何必亦步亦趋,学庞统的样呢?你这样做几个动作,我们仍旧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啊。 丞相对他们把手一挥,说道:“尔等休得胡言乱语,冒渎先生,与我滚下了!”四位先生碰了一鼻子灰,只得自认倒楣,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在事态发生突变的情况下,大多数人总是来不及分辨谁是谁非,而只能跟着为首者的意志转移。文武看到曹操的态度缓和下来,便跟着松弛了情绪,大将纷纷把宝剑入匣,风波平静了下来。 曹操方才在研究庞统那番动作时,蓦地想起,他从昨夜到今天一再提及这条计“来年便无用了”。不觉大彻大悟。心想,兵书固然要读,但不能死搬硬套,要懂得变化。虽然我的兵书上是写着“陆地不扎连营,水上不宜连舟”,但也不能一概而论,要看具体的条件来确定运用方法。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在于三江口的西北方。周瑜若要纵火,必须要有东南风,才是顺风。十一月冬季里,朔风凛冽,哪来什么东南风?因此,攀搭连环舟无须顾忌火攻。到明年一开春,转了东南风,连环舟就不能用了。所以庞统对我指指上,指指下,摇摇手。意思是,你上不知天文,下不识地理,一无所知;对我喷口气,唾骂我枉空当朝丞相,糊涂到了极点;最后这一扇,就是告诉我:你张开眼睛看看,现在刮的是什么风,周瑜放火是顶头老逆风。曹操好象一下子全部明白了,所以责备四个文人“不但无学,而且又卑”。心想,庞统是何等样的人物,他在考虑这条计的时候,早就把各种因素都考虑进去了,因此他要特别强调,连环只能今年用,“来年便无用了”。这样简单的道理,我到现在才真正弄明白,连这四位出人头地的谋士都还没有弄懂,其余更不必说了。难怪庞统要恨得话都不愿意讲了。丞相连忙打招呼:“风雏先生之大才,老夫佩服之至,休听这班匹夫口出狂言。” 庞统想,我并非要摆架子,讨面子,而是为了要使得你曹操关门落闩,从今以后没有人再敢对这卷连环图提出非议。因此,庞统一点也不动气,但从座上起身,正色道: “丞相,连环图拿来,贫道去了。” 曹操见庞统怨气难平,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心想,他诚心诚意献了这么一条妙计,我们还要多嫌他,当他是东吴派来的奸细,所以他同我憋气了,要讨还连环图回去了。我好不容易得此凤雏,真是求之不得,又得一条妙计,破吴近在目前,被这些不识好歹的家伙七嘴八舌,险些弄出事来。要不是我老于世故,善于机变,庞统盛怒之下,肯定被他离开赤壁,重投周瑜,则踏平江东之愿休矣。如果换了我,也要有气的。自己想不出办法,还要猜疑人家的动机,实在不应该。丞相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让庞统消气,就下令道:“传老夫将令,再言连环无用者,立斩!” 庞统暗暗称快:我就是要逼出你这句话来。好了,你曹操的话说得这样决裂,说明你用我的连环计已盖棺敲钉,已成定论,无人再敢进谏。本来或许还会有人提醒曹操:即使没有东风,周郎也不能纵火,但万一我们自己失火呢?这也不得不防呀!这样钉死在一起,凶多吉少,总不是好事情,现在没有人敢讲了,一讲就要杀头送命的。于是,庞统装得气愤稍平的样子,坐了下来。 曹操立即把十张连环图聚拢,迭平卷好,命手下拿到内帐去放妥。心想,此图来之不易,夺取江东六郡全在这些图上,别被庞统要了回去。然后招呼庞士元:“请凤雏先生到里面叙坐片刻。” “丞相请了。” 帐上文武一齐退出。曹操和庞统徐步并行来到寝帐席饮酒。 庞士元说,丞相,你可先用几十条船搭成小连环,试用一下,如果适用于过江厮杀的话,再按图而行;不好的活,也就算了,免得虚费劳力。 你越是讲得这样客气,曹操也愈坚信不疑,他以为,凡是假的东西,都经不起一试的。他没有想到,往往有些东西,由于自己见识浅而不能识破的。庞统的连环计就是这样,风吹浪打,坚不可摧,刀劈枪戳,牢不可破;在船上安营扎寨,固若金汤。一定妥到东风起、大火烧的时候,曹操才会知道此计果然非同寻常。而在这长江两岸,除了隐林三弟兄知道本月有东南风外,其余一概不得而知。所以,等曹操把连环舟全部造好攀牢时,周瑜在将台上发觉冬天没有东南风,急得他当场吐血。 曹操听信庞统之言,传令先造七十条船,搭在水营门外面,尽快造好,到时我妥亲自观看。手下人立即传令出去。 庞统见大功告成,曹操已在着手造船,心想,我要想个办法离开此地。 曹操得了一个庞统,又得了一条妙计,趁着酒兴,十分得意,把庞士元视为知己。心想,何不趁此饮酒之际,再向他讨教一些军机大事:问道:“风雏先生,你看老夫的用兵如何?” 庞统想,我虽然是来给你上当的,但也不是样样都可以说假话的,某些方面也要讲些货真价实的话。这样,真真假假,他才会信服。便答道:“丞相的用兵嘛,一向重将轻兵。有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殊不知自古以来,无兵无卒何以成伍,用兵岂能不重兵卒。便看目下,水军弟兄身患疾病,丞相不思良策。若无贫道这条连环之计,怎能麾师江东?” 曹操想,看来你这个人还算诚实,有一说一,不喜欢献媚,说出话来有条有理,振振有词。我对大将十分爱惜,而认为小兵无足轻重。但是打起仗来,毕竟要靠三军拚命。庞统虽然同我初次接触,却已经一针见血地看到了我的症结,就象名医诊脉一样娴熟。又问:“那末请问先生,周郎用兵如何?” “以贫道看来,周公瑾不愧小辈英雄,兵法精通,尤善水战。然而,周郎与丞相恰恰相反,他善于用兵,而不能服将。因其少年得志,自负其能,恃才傲物,独断专行,好大喜功,乃至贪他人之功据为己有,故而,江东宿将无不怨恨在心,将帅不睦,由来已久。长此以往,必生变故。” 曹操听了,心想:怪不得黄盖这样的三世旧臣会同周瑜闹翻,而来投降我。原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已酿下了仇隙。这种情况的出现是必然的,庞先生早就预见到了,看来与周瑜不睦的大将还不止黄盖一个,大有人在,特别是老将。好极了,黄盖一反,江东必然一场大乱,将帅之间竞相角逐,三世基业土崩瓦解,毁于一旦。曹操再问:“那末,诸葛亮的用兵又怎样呢?” 庞统听他问到孔明,心生一计:诸葛亮是我等小弟兄三人之中最出色的一个:我人人不惧,就是服帖他,虽然嘴上不肯承认。现在我要寻思脱身,更要捧捧他,在他身上打主意。因此,肃然起敬地回答道:“丞相,若问孔明之用兵,贫道愚见,可称天下无敌。目下吴、刘两国联军,共拒丞相天兵,孔明扁舟过江,运筹帷幄,周郎好似猛虎添翼。然而,贫道方才便道,周公瑾胸襟狭隘,嫉贤妒能,每每自以为是,盛气凌人,与孔明相互掣肘,勾心斗角。虽则同帐议事,然而各执己见,同床异梦,难以求同存异。故而他们举棋不定,犹豫观望。时至今日,无法破你丞相之军。” 曹操听后,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心中称一声:不愧为天下奇才!把江东上层之间的矛盾、争斗披露得淋漓尽致,剖析得一清二楚。真所谓“知彼知已”。中国人有句谚语:“老大多了打翻船”,江东目前正处在这种情况下。如此看来,我连环舟一旦构成,杀过长江,势如破竹,江东六郡,唾手可得。“凤雏先生真是天下奇才!如此说来,老夫踏平江东易如反掌矣。” “非也。连环虽好,只可渡江。丞相陆军虽精,毕竟孔明历害。有他在彼,决计不会一败涂地而不可收拾。至少尚可留得数郡之地,与丞相抗衡。丞相欲思直捣南徐,一举成功,谈何易哉!” 曹操想,的确,诸葛亮用九百五十个兵就能败我十万大军。现在他凭借江东的兵力和地盘,更加可以大显神通了。象下棋一样,见局势不利,他最多失掉一些子,而不会全盘皆输。但打蛇不死终成害,此番非要把江东一举铲平不可!“那末,凤雏先生,以你看来,这便如何?” “丞相放心,贫道早在筹划,如何将孔明调离江东。据贫道所知,他曾拜司马德操先生为师。待贫道立即飞马赶奔水镜庄,与德操先生道,气运聚于北,丞相必成天下,令高徒逆天行事,终无善果。请老先生速备书信一封,命令高徒立即离开江东。谅必孔明不敢违抗师命。只要孔明一走,丞相连环过江,便可直捣南徐,一仗平定江东。未知丞相以为如何?” 曹操听完他这番话,心花怒放,拍掌叫好,心想,孔明一走,我就没有顾忌了。庞士元真心实意地替我已经预见到了好几步棋子,此番再不成天下,更待何时!──哪知你此番不倾家荡产,更待何时!你向庞统请教,犹如生病人同鬼商量──死得快了!曹操忙问道:“请问庞先生,何日登程?” “即刻便走。” “何日归来?” “少则三天,多则五日。” 曹操想,很好。你去水镜庄见司马徽,我在这里构搭连环舟,双管齐下。等你把孔明从三江调走,回到我这里,我的连环舟差不多也都齐备了;想必黄盖的伤势也可能痊愈了,也该载着大粮投到我的帐下。到那时,我站在连环舟上,左手搀着你庞统,右手挽着黄盖,驾驭着连环舟顺流而下,势不可当,所向披靡……曹操越想越开心。“那末,费心先生往水镜庄一走。老夫在此聆听佳音。” 庞统想,慢。此番跟着蒋干过江一走,也不是容易的,身可以脱了,但就这么献了图空手而回总觉得若有所失。这几幅图的代价难以算计,曹操这样大的家当,在这几天里都要烧光,也很可惜。我不想发财,只要带一点纪念品回去以后还可以回忆回忆,也好给小辈们看看:这是我当初献连环计时,曹操赠送给我的东西。那末,这里有什么土特产呢?有的。北方的马匹比南方的要好得多,此地营中虽非匹匹都是龙驹,但也称得上是良马。到时候被周瑜葬身火海,也实在可惜,倒不如让我来做件好事,救出一条畜牲的性命吧。“丞相,如要贫道速去速来,可能请丞相备一匹良马。” 曹操想,此事方便得很,我的营中各种良马应有尽有。他立即命手下人去挑选一匹好马来。 无多片刻,手下人已把马匹牵来,只见周身雪白、四蹄墨黑,是一匹骏马,名为黑爪,也可称得是匹龙驹。此马后来成为御马,被皇帝乘坐,因为庞统一直骑着这匹马,但到进西川、走落凤坡时,与刘备换了一匹坐骑。徐庶曾经向刘备说过,的卢马骑则妨主,庞统骑了皇叔的这匹的卢龙驹,恰巧连人带马被人射死在落凤坡。刘备从此就骑这匹黑爪了,直到也称帝。故而黑爪称为御马。其实,这都是一种巧合。不然,刘备骑了御马,又为何最后在连营寨里一起被烧死?! 庞统见此马不错,谢过曹操。不过,庞士元想,马的寿命有限,不能长期保存。谁知你的寿命比它还短呢。庞统想:顶好另外再弄一件永久性的纪念品。眼梢一窥,见曹操腰中这口佩剑好极了,把它要过来吧!说道:“丞相,如今世乱惶惶,途中需有防身器械。丞相腰中所佩之剑,可能借与贫道一用?” “这个……” 曹操对腰中的巨阙龙泉看看,心想,这口剑我不借给你的。并非我器量小,也不是怕你借了不还,主要是我也要靠它防身的。我原来有两口剑,一口青釭剑在长坂坡大战中被赵子龙夺去了。这口巨阙与我是人不离剑,剑不离人,吃饭,睡觉都佩在身上。我年轻时,曾经行刺过董卓,现在自己到了这个地位,岂可不防别人行刺于我!这口剑借给了你,我的生命就没有保障了! 因为,这口剑非但比别的宝剑长六寸半,而且削铁如泥,一般兵刃碰到它就要断。由于以上种种原因,所以这口剑不能脱身。你要一件防身武器,那也容易得很,百万军中岂会没有好剑?曹操就命手下人去拿来一口崭新龙泉,也是一口好剑。再对庞统道:“风雏先生,老夫腰中之剑,需要防身。这三尺龙泉,先生亦可一用。请收下了。” 庞统想,你不肯借,那也没有办法。随手接剑收下,谢了一声。 可惜这口巨阙宝剑,曹操也没有几天好挂了。赤壁大火一起,曹操败到葫芦谷,被张飞取了去。曹操的两口宝剑,一口归了赵云,一口属了张飞,正好黑白两将,各居其一。 庞统吩咐手下人到他本帐去把他的包裹拿了来。把里面那口铁锈剑抽出来,丢在此间,把刚刚得到的新剑塞了进去,然后检点一下,手挽包裹,鹅毛扇一执,起身拱手:“丞相,贫道去了。回来再见。” 曹操也忙起身:“待老夫相送。” 两人并肩而行,手下带着黑爪跟在后面。到陆营前,庞士元跨上马背,回头对曹操道:“丞相,不劳远送,过日再会了。” “先生一路小心。” 哪知今日一别,竟成永诀。 庞统策马而去,曹操回转营里。不提。庞士元心想,我叫周瑜命丁奉在黄州渡口等我,想必已经等候好久了,快些去吧,他催马加鞭,沿着江边直奔黄州。一路之上,举目四望,微风吹拂,细浪翻卷,江上的景色倒也不错。但路上冷冷清清,行人稀少。偶见几座村落,数间茅舍,也都是关门闭户。真是不闻鸡犬啼吠,但听乌鸦聒噪;不见炊烟袅袅,唯见落叶飘飘。兵荒马乱,百姓早已背井离乡流落他方去了。 江边一棵光秃秃的野树,江风袭来,枝条在寒风中瑟瑟颤抖。头顶上迟到的雁群在匆匆赶路,不时发出阵阵凄厉的呜叫。一片萧条、肃杀的景象。再回首观望,曹营已经渐渐地远去,但营头密密层层,旗幡飘飘扬扬,刀枪闪闪烁烁,隐约可见。庞统想,要不了几天,叫你水、陆、粮三座大营统统化为乌有!方才献连环计时何等惊险,那四位文人说穿了我的计,我一言未发,竟使曹操重入圈套,想来也觉有趣。不是我夸口,诸葛亮也没有这等能为。因此,庞士元踌躇满志,洋洋自得,在马上仰天大笑:“哈……!” 不料,乐极生悲。你正在马上得意,事情来了。只听得马后一声吆喝,声若洪钟,分明一员虎将随后追来。“呔!妖道庞统,巧献连环,岂能蒙蔽我家丞相。大将军奉命前来拿你回去。军士们,与我追赶上前!” “杀──” 庞统听了,吓出一身汗来。心想,奇怪,我刚走,就有人给曹操说破了我的计。莫非此人也知道有东风?现在后面追上来的这员大将,吼叫之声响亮,必是一位勇士;小兵约有三、五百人。倘被他们生擒回去,定然有死无生,要想活命,只有快逃。一边磕在马背上拚命逃窜,一边在想,一个人有了本事,还要有运气。诸葛亮的本事与我差不多,但他的时运比我好。烧博望、烧新野,最近草船借箭,等等,条条计都成功;我刚刚出山,一共才献了一条连环计,还未成功,就要出毛病了。真是晦星高照!现在也不要多想了,逃命要紧。 可是,你逃得快,后面追得急。庞统听得后而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心想,看来逃不掉了。马虽好,我的骑术怎能与大将相比?也罢,与其被他们抓去问斩,不如拔剑自刎了吧!庞统把鹅毛扇往颈后一插,左手伸到包裹里,握住剑柄,拙出三尺青锋,准备引颈自戮了。再一想,何必呢!难道我讨了这口剑来,就是为了自杀吗?我空怀一身本事,才活了三十二岁,正无处施展才略,就这么轻身?倒有点不甘心。自杀称为寻短见,是没有见识的弱者之能为,强者理当抗争。我虽无什么武艺,但凭我这张利嘴,可以说得来者不敢妄自动手。庞统打定主意,扣住马匹,掉转马头,耍想看一看来者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总以为后面的曹将身材魁梧,胯下高头大马,手中不是巨斧,便是大刀,周围小兵数百,哪知回头一望,人影全无。庞统这才放下心来,暗暗庆幸自己命不该绝。心想,幸亏方才自己没有鲁莽,否则岂不死得不明不白,还要被曹操耻笑?但是,明明听得后面一员曹将、数百小兵紧紧追来,怎么忽然间会一个都不见了呢?大白天又没有遇上妖魔!这倒奇怪了,回到江东要去同孔明一起研究研究,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真的去向孔明请教,要被他笑掉牙齿了。不是你脑子笨,而是性子太粗,不肯仔细考虑,庞士元正在呆呆思想,忽然在数十步路后面的一棵大树背后,发出一阵笑声:“哈……!” 庞统听得笑声,猛然醒悟:我上了你这家伙的当了,在此曹营,只有你知道有东风。他便执着宝剑,点马向笑声传来的方向跑过去。到那棵大树旁,扣马一看,嗨,果真是你! 只见树后一人坐在马上,布道巾、布道袍,浑身重孝,手执纸扇,面露一丝狡黠的笑意。原来非是旁人,乃是好友徐庶也!“我道是谁,原是元直。”说罢,把宝剑插入匣中。 “庞兄受惊了。” 原来,徐庶以为庞统献了连环之后,总要来探望一下好友,问为何还不离开赤壁,询问一下我可有脱身之计。不料庞士元以为徐庶早有打算,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无计出走,故而献了连环,行色匆匆,自顾自跑了。元直想,难道叫我烧死在这里?因此,悄悄然上马追来。 一路之上,见他在马上东看西望,十分得意。心想,你太没有良心,见死不救,一点不讲朋友义气,今天倒要让你吓一大跳。徐庶有今绝技,嗓音能人能小,能粗能细。逼尖之时,堪称隔墙西施;放宽起来,如同霸王叱咤:还能模仿各种音响,讲得各地方言,一人可以叫出数百人之声。方才的大将、小兵,都是他一人扮演的,卟得庞士元魂飞魄散。后来见庞统拔剑,徐庶担心他真的要寻死,故而停止叫喊,身子往路旁大树后躲藏起来,又见他在那里东张西望,茫然不解,徐庶忍不住笑了出来,庞统刚才只要细细想一想就会明白。 现在庞士元见是徐庶在耍弄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对他看看:你这样开我的玩笑要开出人性命来的!所以,板起画孔问道:“元直,你到来何事?” “恭喜庞兄!贺喜庞兄!” “喜从何来?” “连环计大功告成了。” “略施小计而已。” 徐庶想,你就是这种脾气不好,一点不谦虚。说:“庞兄,火烧赤壁,即在目前了。” “那个自然。你也明白,此乃最后一计也。不日便要火攻曹营。” “那末,难道玉石俱焚,连徐某一并烧死不成?” “咦,你何不早早远走高飞?” ‘徐某早有此心。怎奈无有脱身之计,故而特来请教庞兄。” “哼!在水镜庄上学道二十年,竟连一条小小脱身之计都不能思得,枉空啊,枉空!” 徐庶想,自己小弟兄来求教你,你不安慰我几句,反把我埋怨一顿,真是求人不如求自己。但是现在有求与你,脱身之计是大事,只好让你教训几句。“庞兄,小弟当局者迷,还请庞兄指点。” 庞统想,你既然是来求教于我,那就应该好言好语好商量,为什么要恶声恶气恶心肠,那样胡闹吓人?方才你吓了我一跳,现在我也要急得你半死。“脱身之计么,庞统也是没有的。” 徐庶见他眼珠一转,然后说没有计。知道他是明明有计,故意放刁,要急急自己。徐元直想,我是冷不防吓你,你却面对面急我,倒要试一试,还是你吓得倒我,还是我吓得倒你?“庞兄果然无计?” “确是没有。”我有计也说没有,你又不能挖我的心看的。看你拿我怎么样! “罢、罢、罢!” 庞统不防他会对自己这样震怒。心想,“罢”字出口,直脚无救!“你‘罢’些什么?” “既然庞兄无有脱身之计,徐某定被周瑜大火吞噬。那末我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为了苟全自己的性命,只得回去将连环计与曹操说破了。” “有计!有计!”这个家伙真刁!看来先要把你这个冤家请掉之后,赤壁才能烧成。 徐庶想,不吓一吓你,你如何肯自己说出来: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回嗔作喜问道:“既然庞兄有计,那就请教了。” 庞士元器量小,不肯白白吃亏的。他想,你元直跟随水镜先生学道的年数最长,相术颇精,深得水镜相法的此中三昧。你要求我说脱身计,必须先给我相一个面。这样,一物易一物,等价交换,大家不吃亏。因此说:“元直,若要脱身之计,请你先与我相上一面。” 徐庶想,要在你身上讨便宜真难。相法是有的,但是,若说能从脸上看出一生的吉凶祸福,那是不可能的。你要我相,我就给你相一面。因为你的本领虽然不亚于孔明,但脾气比他差远了。平时提醒你,你总当耳边风,甚至要被你反唇相讥,今天倒不如借相面之机,向你进上数言,听不听由你,我也算尽了与你小弟兄多年的情份。 元直对庞统相了一会──其实,这副面孔根本用不着看,眼睛一闭,画都画得出来,与其说在相面,倒不如说是在想词,故意要摆足相面的架子。 庞统还不大放心,怕他敷衍了事,叮嘱道:“请元直仔细一些。” “庞兄听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得胜便归,急流勇退。得胜不归,后悔莫及!须学范蠡,莫效文种。好了!” 庞统想,我的一生就只有这几句?你的相面价钱太贵了,聊聊几句就想赚我的一条计。不过,你的意思我是明白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是说,我这一辈子的事业是不可能善始善终的,开头很好,而结果是草草了之的。叫我得胜了就回去?要学范蠡功成之后,隐入五湖,不要学文种名就以后,不思隐退,反遭越王杀戮。也就是叫我择一位贤明君主助之,成了一番事业,应该立即抽身退归山林。 其实,庞统并没有把徐庶的话理解正确。徐元直知道你庞统生就了这么一种性格,是不可能辅佐一个明主成天下的,现在献连环已成功,已经很不错了,就应该及早回头,倘若再要恋栈,还想干一番大事,结果肯定不会好的。庞统要到四年之后,误走落凤坡,头顶上的乱箭如飞蝗般地射来时,他才真正瓴悟到徐庶这几句话的深刻含意。当然“一失足成千古恨”,已经来不及了。 庞统想,你已给我相过面了,下面就是我来教你脱身计了。说道:“元直,若问脱身之计,我且问你,曹操屯兵亦壁,与江东交战,因何必败?” “只因曹贼犯了军家四大忌。” “四大忌么?乞道其详。” “其一,劳师远征,军士疲惫,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 曹操从七月丙午日出兵,虎入襄阳,杀刘琮母子;九月,败刘备于当阳长坂;十月,屯兵赤壁。直到现在,将近半年,军队未曾得到休整,士卒都已疲乏、厌战,并有思乡之念。战线拉得这么长,劳民伤财。 “陆军不利水战,乃二大忌讳。” 曹操手下都是陆军,而打江东必定要靠水战。以自己之短,敌他人之长,岂有不败? “北军南来,水土不服;长江之中,潮涨潮落,士卒多生疾病,此三大忌。隆冬天气,马无料草,乃四大忌。” 曹操百万大军开支极大,每天所要耗费军粮不说,光是马料要多少?春、夏季节还可以就地割草、放牧,冬天草都枯了,只好都吃存货。不管粗料、细料,三十万匹马,一天要吃多少?也就是说,供应困难。 庞统听完,问道:“还有呢?” “没有了。” 庞士元想,难怪你要跑不掉了,在曹操营中耽了一年多,竟然不知曹操还犯一大忌。“元直听了,西凉马腾、韩遂未灭,曹操有后顾之忧,用兵不周,此乃五大忌也!” “明白了。” 徐庶想,我后悔来求计的!这一点我也应该知道的。你一讲“西凉”二字,我就完全明白了。这是曹操的一大忌。目前天下,除了刘皇叔之外,曹孟德最大的冤家,就是西凉马腾。因为当初奉了献帝衣带血诏,组成了灭曹兴汉的“灭奸团”的七个成员中,就剩下皇叔和马腾,马腾拥有四十万西凉兵;大将中,有三个儿子、一个侄儿,骁勇异常,再加上无敌将庞德和另外八员名将,实力雄厚。曹操出前门打江东,但心中一直在担忧马腾打他的后门。万一马腾从西凉出兵,进潼关,占领许昌,就把曹操老巢都端了。因此曹操为了此事,在与周瑜交战时,经常分心。我也就可以借此脱身了。好了,脱身计已有,我应回去了。在这里说话,时间不能太长,万一被曹操得悉,就要多出枝节。便对庞统拱手道:“多谢庞兄。时光不早,你我再会吧。” 哪知这两位好友,今日在江边话别,今生再也不会相聚了。 庞统也说一声.“再见!”彼此圈马而走。徐庶回转大营,按庞统的指点,去作脱身的准备。 庞士元赶到黄洲渡口,见江边泊着一只渔舟,便下马问讯。船舱中走出丁奉,将先生连人带马接到船上,一起返回三江。周瑜设宴款待庞统,同时,派人去请诸葛亮到此议事。 庞士元一见孔明便问:“孔明兄,可知贫道如何献的连环?” 孔明略加思索,答道:“想必是曹孟德识破了连环计,然后你便指指上、下,摇摇手,又对他一扇。曹操复番中计。莫非如此?” 庞统大为吃惊,果然神机妙算,名不虚传。心想,这家伙怎么象和我一起去的一样,一猜便中?由此可见,你孔明也有献连环的能为,只是因身份关系,而不能亲自过江而已,“孔明兄一语破的,庞统佩服!” 庞士元便从袖中取出那卷曹营破绽图,递给周瑜:“请都督?看。曹营上的?绽全在其中。” 都督想,庞士元不但献连环成功,而且把曹营上的破绽都画出来了,这是十分宝贵的材料。周瑜看过后,递给孔明:“先生请看曹营的破绽。” 庞统想,你这个人真傻!我是给你看的,你怎么能给他看呢?被他一看,你就等于、没有看。但在场面上我又不能说不给诸葛亮看,反而是帮他的忙了,孔明看了一遍,全部印在脑中。所以,到赤壁起火时,他的令箭条条都没有虚发,并且步步抢在周瑜的前面。在这点上,诸葛亮一要谢庶统的先见之明,二要谢周瑜的失策,把曹营的破绽尽数给他看。 酒过三巡,都督命手下拿来许多礼物,赠与庞统。庞士元不是那辈贪利之徒,退回了大部,略为受领一点,打成一个包裹。起身辞别周瑜:“都督,改日再见了。” “凤雏先生,待等破曹之后,再论先生之奇功。” 服侍过庞统的小僮又被唤来;现在他拎了包裹跟主人一起出营、周瑜、孔明送到侧营外,一躬而别。 赤壁大战之后,周瑜根本想不到给你庞统论什么功了,与孔明争夺地盘都来不及,直至被诸葛亮三气气死,始终没有与庞统再见面。等到风雏二次到江东,便是来给周瑜吊丧的了。 现在不提孔明回船,周瑜回营。 且说庞统带了小懂,牵着黑爪,直往西山而来。心想,这次赤壁鏖兵,不在这里的人都要特地赶来看火攻,我在此三江而不看,那真的是傻瓜了,而且我的吃、住,都有人照顾,乐得在此住上几天,看完了火攻再走不迟。 庞统刚刚走到西山江边,恰好江上驶来一叶扁舟。船头上站着一位老者,也是道家装束,须髯银丝相仿。口中自言自语:“鹤发童颜孩儿心,隐居山林脱红尘。老汉复姓司马,名徽,表字德操,道号水镜。近日观看天文,不日东风将起,赤壁鏖兵即在眼前,故而泛舟前来观看火攻。” 庞统一看,啊呀!原来是山林中老前辈。心想,赤壁非烧不可了。观众已路远迢迢赶到这里来隔江观火了。连忙把手一拱,招呼道:“船上我道是谁,原是老伯大人。小侄庞统有礼了。” 司马徽抬头一看,只见江边站着庞士元。便笑着应道:“我道是谁,原是贤侄,久违了!” “请老伯登岸! “来了。” 小船靠岸,水镜离舟登陆。船钱早已付过,让小船回去,德操一上岸就对士元道:“贤侄,你此番献连环有功。” 庞统觉得十分奇怪:怎么刚一见面,你就知道我去献了连环呢?便问道:“伯父大人,怎见得小侄献了连环?” “老夫想来,此番火攻赤壁,非用连环不可,而献连环者,舍你求谁也?再则,你包囊之中乃是何物?” “乃是礼品。” “谁人所赠?” “周公瑾也。” “为何赠你礼物?” “因献连环有功。” “这就是了。” 庞统想,老伯年事虽高,但脑筋比我们年轻的敏捷,一看就已察觉出了苗头,“伯父大人到此何事?” “前来观看火攻。” “既然如此,请与小侄一起登山。我在献连环之前,便耽搁在山上草屋之中。” 司马徽想,那好极了。山上既清静幽雅,又可观望火攻。否则,我还得找个安身之处呢。现在吃、住都不必担心了,而且和士元在一起也有个照应。老人家想到了身在曹营的学生徐庶,心想,赤壁火起,元直难以幸免,不趁早脱离凶险之地,大祸将临身也,不知庞统过江去,可曾遇着他。故而问道:“请问贤侄,此去曹营之时,可曾遇见小徒否?” “老伯大人,小臣遇见了元直兄。他因无有脱身之计,故而尚在赤壁。” 司马徽听了此话,十分沮丧,连连摇头叹息道:“枉空啊!枉空!跟随老汉二十余年,竟连一条脱身之计都求之不得。实是枉空!那末后来便怎样?” “小侄与他言道,马腾、韩遂未灭,便可借此脱身。” “妙计啊妙计!多谢贤侄了!” 司马徽想,徐庶是个孝子,我一向非常喜欢他,把他当作子侄看得。可叹他为了老娘,在曹营吃了一年多苦头。但愿他太太平平离开虎窟,远走高飞吧! 庞统命小僮带过马来,让水镜上马。德操道,步行爽快。就这样,两人边走边谈缓步登上西山。到草屋外面,庞统正要举手推门,忽听里面传出一阵笑谈之声。司马徽轻声问庞统:“莫非草屋之中还有他人?” “老伯大人,小侄来此之前与离此之后,草屋中并无一人居住。” “那末里边何来笑声?” 庞统也觉得事情很蹊跷:我才离开了两天,怎么已经鹊巢鸠占了呢?便凑在门缝上往里张望。只见里面有两个人在对弈,右首一位白面长须,左首一个青脸虬髯,都是道家装束,十分悠闲自得。原来,右边的是颍州石广元,左边的是汝南孟公威。 石广元手中拿着一颗白子,举棋不定,无从下手。放在这边,接不上‘气’,摆到那里,青面孔做好了“眼”,投下去就是死子,要被吃掉的。所以白面孔拿着棋子自言自语:“唉!东风不与周郎便。” 这句话的意思是,周瑜只知道用火攻,却不识天文。有了东风,他也不会用,只得让孔明夺得三分天下。 外面水镜一听,连忙接口:“庞统连环成枉献。” 没有东风,不能纵火,庞统的连环计也是徒劳无用。 里面石、孟二人听得外面的人接出下联,知道不是寻常之辈。便问道:“外面哪一个?” 水镜反问道:“里边哪一个?” 石广元趁机把手中的棋子往棋盘里一丢,用袖子一拂,一盘棋就此和掉,谁胜谁负也不去管他了,连忙起身开门。一看是司马徽与庞统,四人不觉相视大笑:都是自己人,今天不约而同在此聚会,真是有趣得很。 庞统关照小僮快去营中报禀都督,此地来了三位客人。周瑜得悉此讯,也很高兴,立即派手下到此来安排他们的饮食起居。过几天还有崔州平、庞德公和孔明的岳父黄承彦,都要到此来观看火攻。现在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曹营中的徐庶。元直与庞统在江边分手以后,立即回转陆营本帐。吃过晚饭,徐庶便向一个小兵借了一套陆路巡哨队的制服,小兵不解地问道,徐先生要这身衣服何用?元直道,我晚间睡不着时,喜欢出去走走。免得巡哨老是查问,所以要穿一身巡哨服。 所说曹操并不把徐庶当作犯人似的严加监视,丞相知道就是放他跑,他也不敢跑的。他一跑,许昌城内徐母的坟墓就保不了。他就要担一个不孝的名声。但是前线军营中的规矩是,夜间出入大营要严格盘问、搜查的,穿了巡哨队的服装,进进出出就方便多了。曹营中的文武十分欣羡他的满腹锦绣,知道他只是不愿为丞相效力,故而虽然平时很少交往,但对他都很敬重。小兵对他更加不敢得罪,丞相往往被他戏弄,觉得他为了便于出入而要借这么一套衣服也是通情达理的。再说他穿了这身衣服也干不出什么事情来,所以一口应承。 徐庶换好衣服,便直奔水营而去,按想好的计策办事。 正是:原来出将入相辈,非是偷鸡摸狗人。 不知元直往水营去干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四回 走荒山借尸遁迹 宴长江横槊赋诗 徐庶换了巡哨服奔往水营。这两座水营都是一半在江里。一半在岸滩上的。元直来到左面水营外面,见四下无人,便站定身躯,侧耳静听营内的动静。 曹操手下的军士大多是北方人。自从七月份出兵,至今十一月,东征西战,将近半年未归。一个个私下里都在想亲人,盼望早日回转家乡。所以都在营帐之中议论:“我的哥,丞相带领咱们下江南,打了快半年了,还没有回去:不知家里怎么样?” 另一个弟兄搭话:“我看,恐怕要打平了江东才能班师回去吧!” 徐庶听到弟兄们都思乡心切,人心不稳,正合已意。心想,他们心怀怨念,对我脱身有利,正可以乘此机会离开这里。就按庞土元所讲之计而行。前面已经说过,徐庶的口技颇精,声音可以有各种变化,各地方言也都能讲上几句。这时,他突然提高了嗓门,用北方口音叫了一声:“我的哥!‘随即又换了一条粗而低的声备问道:“怎么样?” 这样一问一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仿佛果真是两个人在私下交谈。 营里的曹兵听得外边有人说话,都静了下来,一个也不开口了,大家都想听听外面的人在嘀咕些什么。而且,凡是听壁脚的人,总不肯露面的,一定要听完之后才肯出来、看一看到底是谁在谈论。 徐庶等到里面的声音都没有了,知道里面的人听到了刚才自己的叫声,正在等待下文:他继续说:“我的哥,不好啦!听说西凉马腾、马超、马岱这三只马,带领四十万西凉兵造反啦!长安失守,潼关被困,皇城在动摇之中。丞相已经接到告急文书,马上要班师回去了。” 元直在水营放了这么一阵风,旋转身来就跑。 营里的曹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说得人心惶惶。这批弟兄大多是陕西人,后方造反,家乡出事,人人关心,恨不能一步跨入家门,所以,大家争先恐后地从营中涌出来,而且嘴里还在询问:“哪一个说的?”但是到处找寻,人影全无。 徐庶奔回防营,在一座帐篷外,同样又是这样讲了几句话。然后回到本帐,把巡哨服脱下来,还给那个小兵,然后宽衣卸帽,高枕而卧。 你这里睡下了,外面可乱了套了。对西凉的三只马,不仅曹操一直在担忧,就是有点头脑的小兵也时常留心,唯恐他们杀往京都。今晚被徐庶这么一折膀,造谣言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蜚蜚扬扬,四下议论不休。正是:小道消息传起来特别快,水营传到陆营,前营传到后营,步兵传到马军,响导传到巡哨,下级察报上司,武将询问文官,……总之,不消半夜工夫,谣言象瘟疫一样传染到每个人的身上。除粮营之外,曹营上下人人皆知。 一宵已过,直抵来朝:曹操升坐早帐,文武聚集两旁,元直在文臣班中冷眼观察,见文官武将人人愁眉不展,料定他们都知道了,故而一夜未有好睡。徐庶暗暗好笑,奇怪的是,曹操亦然愁云满面,气色阴沉。文武参见丞相,曹操口也不开,只是没精打采地把手向他们一挥,帐上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曹操这才开口道:“列公。” “丞相”“丞相”…… ‘昨宵鼓打三更,老夫得其一兆。“ 众文武想,哎呀,丞相一早就来说梦,这不是吉利的事情。看来,与我们昨晚听到的传闻有关,而西凉兵攻皇城果有其事。但大家都不敢作声。 曹操顿了一下,又想了一想,这才开口说:“老夫梦见三马同槽。” 曹操一生做过多次这样的梦。什么原因呢?前文中已交代明白,曹操在目前除了刘备之外,最大的冤家对头便是马腾,而马腾的实力要比刘备强得多。故而曹操一直感到马腾、马超、马岱是他的心腹大患。此番曹操屡次要想退兵,究其原因就在于怕这三只马出其不意地端掉他的老窝。真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其实,到后来,三只马非但没有剿灭背操,反而被曹操各个击破。先后并吞。但事有凑巧,曹家的天下最终又确确实实是新送在三只马的手里。不过,那是另外三只,即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这当然不是曹操所能料及的。 现在,丞相刚说梦见三马同槽,马上就有许多文武站了出来。曹操想,这些人都是给我来圆梦的吗?不会的。详梦只需一、二个人即可以了,而且准确。人多了,我也吃个准哪一个详得有理。曹操还未来得及问,右右文武已经开口了。说,丞相,我们昨天夜晚听到一个消息:西凉马腾、马超、马岱带兵四十万,进军中原,长安失守,潼关被困,皇城在动摇之中。并说你丞相已经接到告急文书,即日便要班师回京。不知可有其事? 丞相本则在怀疑这三只马举动,听到文武如此这般地一讲、觉得很是诧异?心想,说什么我已经接到了告急文书?这是哪里来的话。我连便条都没有收到一张。不知是哪一个在营中寻衅滋事,妖言惑众。便问文武,尔等听准所说?文武回答:下官听某某将军所说;末将据某某大夫所言……总而言之,都是道听途说,没有一个是从启事者口中直接听到的,徐庶也随着众人附合:徐某也曾闻得此言──他自己造出来的谣言,反道是听别人所说。丞相见大家众口一辞。吩附众文武退过两旁,立即命手下人到营中去打听,追查谣传的来源。 手下人四下打探,没有下落,只得来回复丞相,说。这个消息。营里营外,营前营后人人都知道了,就是个不知道是哪一个说的。 须知,一千七百多年前。绝大多数人都很相信迷信,曹操虽不全信,但也不能完全超脱。他想,说它是谣言吧,无风不起浪,合营将士都在传;说它是事实吧,我根本没有接到过文书。是否这个梦兆是神灵在暗中指点于我,叫我脱此厄运。当它是真的吧,我百万大军立即退回皇城,踏平江东屈指可数,如此良机得而复失,实是弃之不舍。但是,如果回到许昌一打听,根本没有其事,长安、潼关依然如故,太平无事,我复番再到赤壁,那至少要到明年了。而一到来年,这连环计就无用了、这是凤雏先生一再强调的,开春之后就有东风了,须防周郞、孔明的火攻。倘若完全当它是假的,置之一旁。听之任之,只怕我在这里专心一致地对付江东,而三只马把我的皇城夺了去。我即使打平汀东六郡八十一州,也远远抵不上我苦心经营多年的大片中原地区,更抵不上一个汉献帝,皇城一失,皇帝被他们抢了去,我就失去了我所独占的“天时”、再也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了;相反他们倒可以奉天子以令不臣,借皇帝的名义号召天下人末讨伐我了。况且,汉献帝本来就有“灭曹兴汉”之心。这样,他们君臣便可以把我当作国贼摈之于国门之外了。曹操想到这里,只觉得进退维备,难以决断。再一想,此事不论是真是假,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军心浮动,湟湟不安,我自己也心挂两头,打不好仗的。丞想最后决定,只能说当它似有其事,又作它并无其事,派一个人,代表我曹操,带上十万八万兵和数十员战将,日夜兼程,赶赴潼关,因为既然长安已经失守,那末只有先守住潼关,保全中原及皇城。好在离开班师的日子也不是很长了,只要守住二十天左右就行了。我这里数十万军队构搭连环舟是极快的,约来三天就准备就绪,再花三天时间,乘船杀过江去,一举踏平三江;四天杀到南徐,共计十天时间,使可把江东全部解决。然后收兵回许昌,途中也最多十天,现在我此地的百万大军、千员战将,用他们全部来对付江东,本则就嫌太多,分一部分兵力来保护后方,完全可以。这样江东既能踏平,皇城又能保住,两全其美,万无一失。曹操的主意打定,三角眼朝两旁一扫,问道:“列公,哪位愿代老夫之劳,带兵前往潼关,抵挡马腾,其功胜过赤壁破周郎也! 曹操为什么要在结尾加这么一句话呢?因为他明白。目前赤壁的局势,大家有目共睹,驾巨舟取江东,如囊中探物,手到拿来。大部分战将都想依仗连环船的威力,稳稳获取大功,而不愿放弃这现成的好处去干那种凶吉难以预测的事情。 两旁文武听了丞相的问话,没有一个站出来。道理就在于被曹操所估计到的。不但在这里无风险可担,有功可立,而且都有好奇心,要看看陆军也来参加水战。尤其尝尝乘连环舟杀过长江的滋味到底怎么样,再则,大多数人对马腾、马超、马岱也有点畏惧之心,知道来者不善,特别是马腾之子马超的功夫厉害非凡,十六岁时就一马一条金枪,天下无敌,海内闻名,人称飞将军锦马超。我们丢掉了这里现成的功劳,老远地送到他枪上去,不要说去死,吃了败仗回来,日子就难过了。这里打了胜仗人人凯歌而回,我们那里吃了败仗狼狈不堪,这又有什么光彩的呢?假使这种传说是谣言,我们象充军似地白跑一趟,虽则也有功劳,也不合算。所以,大家部不愿意去冒这个风险。 徐庶想,我料定这些文武都贪求功利,除我之外无人肯去的;再说,有些人也根本没有资格带兵前去独当一面。我在曹操这里一年多从未帮过他一点忙。为帐上无人肯去,也为我自己脱身,今天我要为他圆个场也为自己解个围。故而元直从旁闪出,拱手道:“丞相,徐某有礼。” 曹操对徐庶一看:你从去年到现在,从未为我想过一条计,出过一点力,反而连连叫我上当,坏我大事。我并非不明白,而是因为爱你之才所以至今不忍将你杀戮、总期望你能被我的诚意所感化,早日回心转意,与我曹操共图大业,同享天下。你自己想想看,我曹操掮了你那么多的木梢,从无半句怨言,待待你何等宽厚、忍让!你若是个有血肉心肝的人的话,也总该改弦易辙为我效力了。哪里知道,你这个人是铁石心肠。不但没有一点报效我的良心,今天莫非又想起乘人之危,叫我上当了。那末徐庶,今天我正在火气旺盛的时候,你如果不识相,我就先杀了你,再考虑对付马腾的事。丞相心里这样想,嘴里依然应答:“元直公怎样?” “丞相,三马谋反,无人前往潼关,徐某愿效犬马之劳。” 曹操倒一愣:怎么,你肯去?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胜过我亲自带兵回防,你的用兵我是领教过的,当年帮助刘备一下子消灭了我三万三千人马。正因为如此,我才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把你骗到许昌。老实说,别人带兵去抵挡三马,我还不太放心呢,你能代我去的话,我便无后顾之忧了,尽管一心一意搭好了连环舟进军江东。但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你突然愿意帮我的忙了呢:大概他见我的实力一天强似一天,特别是庞统来献了连环计,天下贤能之士知我必成大业,纷纷归顺,江东势已孤单,不久便为我所破,刘备只是穷途暮年,无处藏身;二来,受了我曹操的恩德,有愧于心,此番想想冤家宜解不宜结,日后也好图个爵禄、光耀门庭,既然这样,只要你从今往后真心帮我的忙,过去的事可以一笔勾销,你我言归于好打平天下,共坐江山。故而丞相信疑参久,问道:“元直公此话当真?” “怎敢哄骗丞相,以徐某看来倘若丞相亲自带兵前往潼关舍弃连环,丢下江东,实为可惜。故而徐某愿代丞相之劳,立即赶奔潼关镇守二十天。请丞相放心,徐某足可担当。” “如此甚好,不知元直公需要多少兵将?” “徐某只需一员战将三千人马尽足够矣。” 曹操一听,以为他又在胡闹了。心想,西凉来四十万兵,人人精锐,你只要三千?三只马如此骁勇,你只需一将?哪伯这员大将本领确实高强,也难以抵挡三马围攻。这一点兵将,在用兵上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变化,打来打去老是这员大将出战,铁也要软的呀!所以曹操正色道:“元直休得儿戏!” 徐庶也肃然道:“丞相,军情紧要,哪来戏言。目下三马谋反之说,毕竟只是传闻,并非准信。丞相命人前往,无非是要探听一个虚实真假。因此,首要之事授是行军迅退早日赶到潼关早把准信报与丞相,若是谣言,带了许多兵将非但一无所用,反而行军迟缓;倘然确有其事,则救兵如救火,更须及早赶到。后方处处皆有兵将镇守,凭着丞相将令,就地征调一、二十万人马,二、三十员战将还不是易如反掌,何必大动干戈,劳师远征?况且此间正是用人之际。故而徐某以为,兵将少带为宜,务求行军迅速。不知丞相钧意如何?” 曹操听完这番话,放声大笑。心中暗暗称叹:徐庶毕竟是非凡之才,见识胜我多矣!若然早日归顺于我,恐怕早已成了天下了。但现在为时还不算晚。冤家变亲家,格外显得亲。 曹操一切依从徐庶的要求。心想,你说只要一将,那末由你挑选,我手下的大将大多数是各有所长的善战惯征的能者。因为知道你的脾气古怪得很,我点的大将未必中你的意,也也不一定与你合得来,还是你自己任意选择一员超群绝伦、文武兼备的名将。 “元直公,尔要哪一位上将,只管挑选便了。” 徐庶想,我是恐伯多带了大将成为自己脱身的累赘,所以越少越好。老实说,哪员大将被我徐庶点中,这是他的造化。留在这里即使不烧死、战死,也至少要受些惊吓,吃些苦头。跟了我去,最多赶一点路,火烧和大败的苦头都可以避免了。但这些大将中,没有一个是我的真朋友,我救谁呢?只能挑一员本领不好又不坏、人又不太聪明的大将算了。因为选了太差的,要引起曹操的疑心;而那些本领好的、又是曹操的心腹,我希望他们都被大火烧得焦头烂额,绝对不救他们的。元直对武将班令看了一会,回答曹操:“丞相,徐某看来,臧霸将军甚为合适。” “宣高么?”曹操想,你与臧霸非亲非眷,无怨无仇怎么会点中他的呢?说明你的用兵并不在于手下的大将本领如何,故而丞相更不疑心徐庶有何花招。便拔令箭在手:“宣高将军听令!” “末将臧霸在。” “老夫付尔将令一支,带兵三千,跟随徐元直前往潼关,一切听候元直调遣。镇守二十天,其功胜过赤壁破吴;若无战事,也有大功。” 臧霸本则听到徐庶指名叫他,心中大不高兴,以为被他坏了自己将要到手的功劳。后来听到丞相说无战也有大功。心想,我的武艺在此帐上可称平常得极,比我高强的大将有的是,打平江东功劳虽大,但大家分分拆拆,轮到我头上的功劳,可想而知,都是挑剩拣余的了。现在跟了徐庶去,最多只要守二十天,大功就可以独得了。或许根本不需要打,也是功劳累累,无人可及。所以威霸欣然领命,接过令箭。 丞相另外取一文令箭交给徐庶。同元直讲,如果确是三马造反,你可以用这条令箭就地调兵遣将。 元直接令箭,对曹操把手拱拱:“丞相,兵贵神速,徐某告退了。”“待老夫相送。”这下曹操把徐庶看作恩公一般,带领全体文武把他送到营前。 臧霸上马提斧徐庶执鞭握缰。三千骑兵排列得斩斩齐齐。元直在马上对曹操把手一拱道:“丞相,潼关再见了!──心里在想,要与你下一辈子碰头了!为了老娘的坟,在你这里禁闭了一年多,好比笼中之鸟,有翅难以腾达,而今小鸟儿飞出了牢笼,去了岂再复返。 曹操亦然对徐庶拱手道:“老夫的潼关全仗元直公了!再会。”徐庶一声吩咐出发。便和臧霸带了三千骑兵离开赤壁,往北而去。 曹操见徐庶去了,心想,徐庶在我身边时,虽然他老是给我上当,我也明知他的说话总有圈套,但自己偏要上当,时间一长,性格也搞熟了,听听他的话,倒也是一种乐趣,当然有些当是上得太尴尬,要把他恨之入骨。而后想想自己也太愚笨了,可恨之余,就有些可笑了:这一段时间我也热闹惯了。现在他一走、反觉觉点冷清,无人敢象他那样既放肆、又有分寸,既露骨、又含蓄地对我说话了。尤其是他现在已愿意帮我的忙了,更加有点依依不舍了、故而丞相望着徐庶远去的背影自语道:“元直他竟去了!”直到看不见徐庶的人影,曹操这才转身,带带着文武回进大营。暂且不提。 徐庶要脱身,还要费一番周折。他与臧霸带了三千军队晓行夜宿,今日已抵长安。只见城头上“曹”字大旗高挑、安然无事。长安太守出城迎接、臧霸问,是否有西凉三马造反,此间长安失守之事。大守说、别说西凉人马从未见过,就连风声都没有听到一点,臧霸便对徐庶说,元直先生,果真是谣言。 徐庶想,本来是谣言,是我造的谣嘛!但是元直的做功很好,对臧霸道,徐某早就预料十之是谣言。臧霸说,那末我们立即回转赤壁去吧。徐庶想,我要逃出来都不容易,真是鲤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便道,臧将军,等我们返回赤壁,战事已经结束,何必呢?既然真相已大白、并无此等怪事,那再好也投有了,丞相早已说过,功劳同样有的。你我不如一起到潼关去看看。 他们一行在长安耽搁了一宵,翌日赶往潼关、潼关太守何成出关迎接。明明知道是谣言了,但臧霸是个匹夫,喜欢多问一句。对何成道,潼关可曾被西凉兵围困过?何成听了只觉得好笑,答道,臧将军,你看撞关似铁桶相仿,何曾被围困过?徐庶便对臧霸讲,我们既然已经来了,那干脆到皇城去吧。 回到许昌后,臧霸说,元直先生,我们就在此地等侯丞相得胜班师吧。徐庶想,我呆在这里是等死,此番无论如何要溜掉了。便对臧霸说,我们还是到西凉边界上去。臧霸说,到那里去干什么?元直这无风不起浪,现在虽则是谣言,只怕消息传出去。果真被他们知晓虚实,等他们杀出西凉,我们再抵挡,就受制于人了?所以应当防患于未然,有备无患。我们先把军队扎在西凉边界上,,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可以调兵遣将,一举将其击溃。象医生听讲的一样,治病不如防病。臧霸讲他不过,只得听其命令。 于是,两人又带了三千兵重新出潼关,过长安,再风尘仆仆地赶了近千里路,到达西凉边界金城。该处崇山峻岭,峰峦起伏,连绵数百里,荒无人烟。翻过山去,就是马腾的地界了。徐庶传命在山下安营扎寨。每天夜间,臧霸带领三、五百兵出外巡哨。白天徐庶巡哨。他一兵一卒都不带,只在靴统里插一支曹操的令箭。徐庶每天想走,但总不得机会。因为现在溜掉,曹操还是知道的,老娘的坟仍旧保不住…… 到第三天,元直一人步入深山,发现山路旁有一具尸首,而且看得出这是个刚死不久的人。何以见得,因为尸体还未腐烂。身上是商人打扮。古代交通不便,尢其是山区,车马船只都不通,只能靠两条腿翻山越岭。所以,出外经商一趟,往往要一年半裁才能回来,徐庶一看,这客商是被狼咬死的。那里的狼不少,它吃人的方法是跟在人的后面,两只前爪往人肩膀上一搭。你必然以为是人,回头观望。它就往你头颈里一口,咬断咽喉。有的狼把人咬死之后,并不食肉,而是光吸吮人的血。吸完血之后,临走时还要用两只前爪在尸首面部乱抓,抓得五官模糊,它才肯走。徐庶一看,这客商就是这样死的。虽然面目已经看不清了,但三绺清须尚在,估计此人三十多岁。元直见此情景,顿生一计,心想,这下可以借此脱身了。徐庶虽是文人,此对他毫无胆怯之心,为了保全娘亲的坟墓,相反很有勇气。见四下无人,便十分利索地将此尸身上的衣服全部剥光,丢在山涧中让水冲走、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卸下来,从头到脚套在死尸身上,一条令箭往他靴统里一插,一把纸扇丢在附近的地上。自已光头、赤足、身穿短衣。对尸首看看,活龙活现象自己的遗体。于是,把袖子一抖。畅怀大笑:“哈哈哈哈。”扬长而去。 从这回书起,三国演义中就永远没有徐庶这个人物了。 但是在我们评话中,他还出场一次,说到火烧连营时,有一回书,叫做“逍遥庄关兴斩潘璋”,徐庶还要出来帮助关兴斩掉了他的杀父的仇人潘璋。 那末,徐庶这一走,到底去哪儿了呢?《三团演义》中没有详细交代。有的人说他修道成仙了。说的是,在明末清初,即一千四百年之后,有一只航海船,被狂风吹到了一个荒岛上,在沙滩上搁浅了,无法把它拖下水去。除非碰上方向适当的大风大浪才能再将它卷入海中。日子一长,船上的粮食、淡水都吃光了,又不见有别的船从这儿经过,大家都感到绝望了,一船人都只能等待着死神的降临。船老板是一个虔诚的人,见大家濒临绝境,他就信步上了岸,想在岛上走走,看看有没有暂度饥荒的东西充腹,解一时之危急。没走步远,哎!突然看到前面山坳里炊烟袅袅。他想,有炊烟,必定有人居住。他便朝着炊烟的方向走去,在山套里遇一个人,一身道家装束,手执纸扇。船老板就把遇难经过讲述了一边,祈求搭救。此人笑笑回答,你只管放心回到船上去,扯起风帆。今晚三更时分,狂风暴雨大作,你们也不要惊慌,到明天天亮,保你们脱险。船老板感激万分,请教他的尊姓大名。此人纸扇轻摇回答说,我是徐庶。正巧这船老板极喜欢阅读《三国志通俗演义》。心想,我看了几十边《三国志通俗演义》,看到第四十八回,庞统献了连环计,徐庶也销声匿迹了。每看到这里,我总是要跌足叹息,深恨作者未能将徐庶此人的结局交代清楚,以致自己总是挂念在心,想不到今天在山上会有此奇遇,时隔一千四百年,你徐先生还健在人世,肯定己修炼成仙了。那好极了!今天我一则要求你搭救,二则还要请你把借尸遁迹后的下落讲一讲,我也好向别的读者作些解释。因此,他连忙双膝跪下,致谢道,徐先生,今日蒙你仙驾相助,我一定要好好补报先生。徐庶说,你不用报答的。我是神仙,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如果你真心报答我,那未,你下次还要出海否?船老板说,当然要的。徐庶说。那就请你给我带一套新近刊印的金批《三国志通俗演义》--其实是毛纶、毛宗岗父子批点的──系在桅杆顶上,我自会设法来取的。船老板听说仙人也有求于己,忙磕了几个头,要想再问别的话,抬头一看,徐先生不知去向。他回到船上。把碰上徐庶一事告诉般上的人。大家听了将信将疑。但又想不出好办法来、只得照此而办、把风帆扯起。到三更时分,果然狂飙四起,大雨如注,水涨船高。到天明,风停雨歇,船只顺流而行。合船人个个欢欣鼓舞,庆幸遇着了神仙。船老板第二次出洋时,就遵嘱买好了一部《三国》,绑缚在桅杆顶上。船到洋面只见空中飞一只白鹤、把系书的的绳索啄断、衔了这部书往远处飞去。 据说,因为徐庶知道后人对《三国》中的主要人物都作了评说,但不知他对自己的一生如何评价,特别是离开了曹操后的下落作何议论:所以要看它一眼--既然是仙人,当然是无所不知,那为什么他还需要看《三国演义》?这则故事,自然是无稽之谈、荒诞不经,但也说明了后世人对徐庶这个人物颇有好感。很为他的一生惋惜,《三国演义》中是没有交代他的结局,人们感到不满足,所以编出这一段离奇的故事,以寄托对他门崇敬和怀念。 其实徐庶也同样是个人,他离开了曹营后,无非是隐迹深山、最后老死林泉。如此而已,岂有它哉。 回过头来再说臧霸。宣高至夜不见徐庶回营,便带兵四处寻找。结果在山套中发现了一具死尸。虽然而目不清,但从身上的打扮及纸扇、令箭等物来看。确定这死者就是徐庶,可惜他被狼咬死了。臧霸备了一口上好棺材,与他收尸盛殓。一也算这客商生前积德,死了之后还交了最后一步运,名为“挺脚运”,靠了徐庶这身服饰,得着一口上好棺材,否则陈尸荒郊,日曝雨淋,禽啄兽噬,身首难全。然后,臧霸率军回转皇城,连同这口棺材也伴柩回京,让曹操去处理后事。 那时,曹操已从赤壁败归皇城。听说徐庶丧生狼口,丞相又是好笑,又是叹惜。笑的是,你专门给我上当,最后自己不得善终;叹则叹你刚刚回心转意为我出力,就一命呜呼、死于非命。既然不能与我共事,人死不可复生,那你老娘的坟墓我就不去动它了,反正逢时过节要用的香烛烟火总不会少的;这都是后论。未来先说、我一言表过。 再说赤壁曹操。自从徐庶一走之后。手下就来禀报丞相,说按丞相钧旨,七十条战船钩连的小连环舟已经造就,请丞相前去观看。 孟德到江边,进水营,登高了望。只见水营门外面七十条战船连在一起,棚上木板铺平,撒上江砂,望过去好似陆地那么一块。浪祷冲击上来,连环舟岿然不动。曹操想,这还仅仅是大连环舟的百分之一呢,规模已经相当可观了。如果七千条艨艟巨舰连在一起,可想而知,其气势有多么宏伟了。那还了得!载着几十万军队顺流过江,就好象一座小岛向对江冲去,任何人都无法阻挡。丞相心中一阵高兴,便吩咐水军都督于禁、毛阶,在连环舟上准备酒肴,今晚要与众文武夜宴长江。 同时命令手下人,除了三千条小船以外,七千艘战舰全部照这个样子连结起来,钩成大连环舟。连环完工之日,便是踏平三江之时,所以要越快越好。丞相发完命令,回转陆营。再命手下人晓谕全体文武,今晚同上连环舟宴饮,文官都要穿戴新的袍帽,武将必须披挂新的战袍。 到起更时分,曹操带领所有文武出陆营,到江边,上船,划出水营门,登上连环舟。 连环舟上早巳摆许多桌酒肴,文左武右,按等级次序入席。中间一条是丞相和杨修、贾诩、程昱、满宠及蒋干。蒋子翼虽则官卑职小,远不能同这四位文人平起平坐,但在这段时间里,曹操以为他劳苦功高;非旁人可比,今日能在连环舟上聚宴,与他第二次过江的功劳是分不开的,所以丞相刮目相看,格外开恩让他同自己坐在一桌上。每张桌子周围,都接着四盏纱灯。连环舟的四周又点满了标灯,照的满船透明。其实,今晚不点灯,也照样看得清楚。因为,今天正好是建安十三年的十一月十五,玉盘当顶。灯映月,月映灯,分外辉煌壮丽;今宵风平浪静,水软波轻,天光一色,碧烟万顷。仰首见瑞光皎洁,平视则灯烛柔和,低头处,只见水中灯月富贵,交相辉映。真所谓“长烟一空,晧月千里。浮光辉金,静影沉壁。”徐徐微风吹起阵阵涟漪,江心玉魄无数,水中彩灯难算,顷刻间,化作万道金蛇狂舞,千条银龙齐颠,蔚为壮观。 曹操今晚象小孩子过年似的欣喜若狂,一是景色迷人。在长江之中宴饮确是别有风味,尤其是在连环舟上,更是妙不胜言。好象现代的屋顶夜花园开设在长江里。你看,何等有趣。二是丞相踌躇满志。他想,我一十八岁身举孝廉,二十四岁山东起兵。三十年来南征北伐,东荡西杀,扫黄巾,战虎牢,诛董卓,勤王保架,定都许昌;擒吕布,剿袁绍,灭袁术;刘表、张绣也已亡命;深入塞北,直捣辽东;大半壁江山全成我曹家天下。如今孤穷刘备奄奄一息,江东六郡指日可破。只要打平江东,刘备随之而亡。正如徐庶过去所讲,东吴亡,等于大树倒,刘备就失去了依靠和庇荫。从此天下可算基本平定了。所以曹操心旷神怡。“把酒临风,共喜洋洋者矣”。有人称,今宵的曹操为一世之英雄。丞相望着这些身着华冠丽服的文武,却似花团锦簇一般,大畅胸怀,举起酒杯:“列公请了!” “丞相请那!” “我等今宵畅饮长江,全仗凤雏先生之功!”要是没有连环舟,我根本不会有这么好的兴致,或许早已退兵回去了。即使有兴。再大的船舱里也摆不下这许多筵席。现在大家在这七十条战舰的船棚上,饮酒观光多么开阔、舒畅! 众文武齐声和道“是啊!” 曹操连饮数杯,酒兴浓浓。望到对江,但见半天红光,丞相一手撩须,一手指着三江口、自言自语道:“周郎小子,尔欲依仗长江天险,阻挡老夫百万大军。今有庞士元献得连环计,老夫飞越天险,踏平三江,拿尔周郎,易如反掌尔!” 他想,待等七千条战船的连环舟全部造好,黄盖的伤势大概也可痊愈了,他就将带了他的学生甘宁──起率众来降;估计庞统也可以从水镜庄上回来了。届时,我要在大连环舟举行一次更为盛大的宴会,庆祝连环舟完工,迎接庞统、黄盖、甘宁的到来。喝完这顿酒,第二天祭旗开兵,杀过长江…… 曹操又回过头来对聚铁山方向看看,扬声大笑,叫一声:“列公!” “丞相!” “尔等观看,聚铁山乃是老夫屯粮之地,可称兵精粮足矣。三马造反,有元直前去戡平,不在话下。”意思是:前线有连环,后方有徐庶,无往而不胜! “是啊!”“待等荡平江东,剿灭刘备,天下安靖,老夫与诸公共享富贵,以乐太平。” “全托丞相洪福啊!” 曹操越想越高兴,越想越得意,多喝了几杯酒,兴奋过度,得意忘形,说话没有控制了。对着大家:“列公!老夫有一句说话,常要告知尔等,只是无有机缘。” 与曹操同桌的蒋干连忙凑趣道:“那么丞相,今日之机怎样?” “今日正是大好时机,” “请问丞相,有何紧要说话?” “江东有个乔玄,乃是老夫二十年前之故交:他当时曾对老夫言道,曹操啊曹操,你有出将入相之份。老夫未敢信得时至今日,方如此话言之不谬矣。” 这倒是事实。二十多年前的曹操,哪里想得到自己会有这样高的地位。当时乔玄与曹操同在朝堂为官,两人十分投契。乔玄同曹操讲,按照你的才干,完全可以一品当朝。当时孟德还以为他见自己声势喧赫,故意言过其实,趋炎附势。 而今看来,乔玄确实有眼光,识人头。到后来,乔玄与曹操割席断交,到江东相助孙坚,并结成亲家,故而大家称他为乔国老,蒋干听完曹操这番话,便问丞相,你所指的紧要说话是否就是这两句? 曹操答曰:“非也:老夫早知乔玄膝下无儿。所生二女,长曰大乔,次曰小乔,皆是国色天香,绝代佳人,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也。” 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八字来形容二乔的美姿,并不过份。否则,孙家君臣怎会各得其一作为妻房。谁知曹操对她们,早已蓄有邪念。 “老夫久有此心,踏平江东、取得二乔返回皇城,置之铜雀,以乐晚年;虽死无憾矣!” 说到这里,看官使会回想起孔明初到三江,智激周郎那一节了。虽然孔明当时背诵铜雀台赋激怒周瑜是用计,但不完全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诸岛亮从曹操建造铜雀台这一点上就预见到了曹操有一统天下、称孤道寡的野心。今天曹孟德夜宴长江,酒后露真言,使诸葛亮那番假话成了事实;因此后来唐代大诗人杜牧的一首七绝中也有句:“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更证实了曹操当时的野心。 曹操向来善于用人,在他手下为宫的文武,很少有爱色贪花之辈,听到丞相猛然间谈起美女,大家附和不下去了。本来曹操每讲一句,大家总是应道:“是啊!”现在反应全无。孟德觉得不对,定了一定神,把自己方才讲的话再想了一想,意识到自已说漏了嘴。心想,这是心里话,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公开宣布呢? 丞相很后悔。因此连忙把话扯开:“列公,如此饮酒,无以为乐,待老夫来舞槊作歌,席上生风。” 大家明白,今日丞相高兴,多喝了几杯酒。本则要助酒兴的话,只消吩咐上的大将或舞剑手来舞一路刽,耍一路刀,或者找几个文官吟诗答对、行行酒令,何必要你丞相亲自舞槊作歌! 其实,曹操今天舞槊作歌有其用意的。你想,我当年手提金槊从山东出兵,二十年来纵横天下,所问无敌。今天再次拿起这条槊来,就可以马上踏平江东,一统天下了。他把舞槊作为自己命运转折点的象征。 曹操身举武孝廉、文武双全。过去人们都称他为孟德将军,也知道他惯使一条金槊;许多文武都从未见过丞相动过家伙、练过武艺。那班投降不久的荆襄文武更觉好奇,再则,曹操毕竟是丞相,他的兴致这么高,大家自然只好顺从他:“丞相请哪!” 曹操一面吩咐手下去把金槊取来,一面从座上起身,离开席面。再把头上的相貂摘下来,放在桌上,将袍袖卷一卷,胡须挽一个结──有人评论曹操这种模样说,赤壁还未起火。曹操今天已经预先显露出了一副败相了。 曹操此时已有几分醉意,另一桌上也有一份仁兄喝得有点糊涂。此人姓刘名馥,表字元颖。原是扬州刺史。由于治理地方颇有政绩,所以曹操把他调到自己身边来当谋士。此公乃是老好人,就是书呆子脾气太重,板板六十四的。自从庞统献了连环汁之后,曹操手下相当一部分文武对此是不以为然的。刘馥便是其中之一。只是因为丞相有过“以军法问斩”之命,谁人敢言连环不好,所以没有人敢讲。方才曹操说,“我等今宵畅饮长江,全仗凤雏先生之功”,刘馥听了已经有反感了。现在喝得酒醉醺醺,牢骚更盛,神志也不大清楚了。由于对连环舟有看法,又见曹操今日乘着酒兴,忘乎所以,愈加不满,连连叹气接头:身为丞相、统帅,露着脑袋,胡须打了结,弄得相不相,将不将,一副狼狈模样,在席间舞槊作歌,成何体统,所以刘馥看都不愿多看,自顾自吃闷酒。 手下人去不多时,已从陆营上取了金槊,很快地回到了连环舟上,来到丞相面前。 曹操用的这条槊,与赵子龙在长板被中夺取的三柄金顶罩阳槊不同,它与长枪差不多,只是没有留情结,分量不过二十来斤。 手下人把槊呈上:“丞相,宝槊来了!” 孟德一把握住槊杆,执在手中。 “好哇!” 连环舟上一片喝彩之声。因为丞相身价高,每一个动作都有人捧场。就好象在戏院里,红极一时的名角儿还未亮相,观众已经叫好,满堂掌声了。 曹操毕竟只有五十四岁,精力尚好,提着金槊健步来到连环舟中央。站好步位,将槊徐徐播动,速度渐渐加快,动作越舞猛。两旁彩声不绝,掌声如雷。其实舞得并不怎么样,曹操的武艺原来平常,加上多年不练,力不从心,又是喝了酒,更加打折扣了。但是按他这种身价、这样的年龄而论,能舞得这样,也算不容易的事了,大家总要在旁助助兴,捧捧场的。 金槊舞到一半,曹操觉得腹中不适,头有点晕,知道是酒喝多了。心想,如果呕吐出来,那太难堪了。他连忙将槊收住,脚步站定,金槊在右手一执、平一平气、定一定神,准备作歌。 众文武想,这种槊舞出来是没哈好看,这歌倒要好好欣赏欣赏。 曹操是我国古代著名的大文学家。刘备、孙权在这一点上根本无法同他相比,他与他的两个儿子曹丕、曹植,合称为三曹,是所谓“建安风骨”、“魏晋风度”的倡导者和奠基人。父子三人都是大文学家,在文学史上传为美谈、曹操心想,现在是席间即兴,要有宴饮的特色。他略加思索便开口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好哇!” 一般文武以为,丞相这两句歌的意思是说,喝喝美酒。唱唱歌曲,这样的日子,一生中能有几回?其实,曹操的意思并不在于此。别说是当朝丞相,即使一个小小县今也完全可以天天饮酒听歌,寻欢作乐。但是,我曹操的一生却是一年忙到头,一天忙到夜,宵衣旰食,从无闲暇,象今天这样的喝酒唱歌,数十年来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反过来讲,能象我曹操这样统领百万雄师,会集天下英雄,按照自己的意志来治理天下的,历古以来能有几人? 曹操接着唱道:“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两旁文武又齐声叫好从字面上来解释,曹操是说,人的一生是非常短暂的,就好象早晨的露水,太阳一出来,马上就干了。但曹操并不是象那种颓废诗人似的,认为人生如梦,应及时行乐。他是说,我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大半辈子已攸忽而过、剩下的时间不是很多了,团此要抓紧时间,在有生之年,完成一统天下之大业。也可以说是告戒所有的人,不要虚度年纪要珍惜光阴,有所建树。听了这两句话,对前两句的意思就更清楚了。 曹丞相又唱道:“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杜康本是周代人,因其善酿美酒,故而后来就把“杜康”二字作为酒的代名词了。传说,杜康造的酒,味醇而力强,当时酒量最好的刘伶,喝了之后竟一醉七日,妻子以为他死了,放于棺枋内;正好杜康去讨账。 他妻子说,已死了七天,你的酒害死了人还来要账?杜康说,不可能!正在此时,见刘伶伸了一个懒腰。妻子见丈夫没有死急忙扑了过去;谁知道刘伶又打了一个呵久,一股酒味直冲他妻子,当时他妻子又醉了过去。等她醒来又是三天。 当然,这是民间传说。但直到现在,有的酿酒厂还生产一种杜康酒呢。 曹操的忧思,就是何时能够一统天下。用什么来解此忧愁呢?只有杜康。 众文武又是一片彩声。 曹操继续作歌,唱一句,四周喝一声彩。其实有些人根本没有听懂,完全是在瞎和调。丞相又连唱了二十四句。突然,听得头顶之上“哇,哇”几声呜叫。 抬头一看,只见飞过数只乌鸦。便问文武:“列公?为何乌鹊惊飞,哇哇乱叫?” 有人回答说,因为乌鸦终年栖息在树桠枝上,今夜月明如昼,乌鸦以为天明了,所以纷纷飞起,哇哇乱叫。 曹操想,作歌要有新意,须用比兴,何不借眼前之景,抒我胸中之情?便唱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好哇!”众文武依然喝彩如故。 彩声刚落,忽然有人喊到:“不好啊,不好!” 大家听得这一声倒彩,都为之一震,心想,谁这么大胆,敢喝倒彩? 曹操唱得兴致勃勃,哪里容得这样的扫兴之声,便正色问道:“哪个说不好?” 众文武循着声音望过去,原来是刘馥。见他已经喝得烂醉。大家想,这家伙闯下了大祸了。 刘馥此时喝得糊里糊涂,毫不畏惧。听到丞相在问,他便姑起身来,脚步踉跄,摇摇晃晃地朝着曹操的面前走过去,把手一拱道:“丞相,下官看来,‘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分明预兆连环攀搭之后,离大败之日不远矣;再说那乌鸦乃是不祥之物,丞相兵下江南,怎能比作‘乌鹊南飞’?还说‘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岂非是暗示,此番大败得将无立足之地?所以,此歌词乃是大大的不吉不利耶!” 曹操想,你完全是在胡诌:简直牛头不对马嘴。看来是因为你对连环舟有成见,才会这样去曲解。而我的意思是,一、因为连年争战,世乱惶惶,生灵涂炭,地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好象乌雀受了惊吓从窝里飞出来,没有地方可以栖身、营巢。也就是希望早日天下一统,国泰民安;二、连环舟杀过长江,打得周瑜向南溃逃,立足不定;三、江东这棵大树一倒,刘备这只乌鸦便无枝可依,不是很好的歌词吗?你怎么会全部倒过来解释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曹操岂能容他这样放肆,故而面孔-板,厉声斥道:“叱!大胆匹夫,竟敢恣意曲解老夫之歌,口出于军不利之言,该当何罪!” 刘馥被曹操这么一训,酒也吓醒了一半,神志开始清醒了起来,知道自己得罪了丞相,连忙赔罪道:“下官该死!”说着一躬到底。 曹操了解他的为人和脾气,又见他饮酒过量。心想,既然他已认了错,我也不必和他认真,让他自己去省悟吧。便道:“下回不可,退下了!” 曹操嘴上说着退下了,手中的金槊向刘馥当头一搠。这真是:愤懑皆因心上起,祸殃本是口中生。 不知刘大夫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五回 观风向周瑜咯血 请良医鲁肃传言 曹操因为平时对人驾官指头凿惯的,忘记了现在手中提着一条金槊。他刚才舞槊的时候用了功劲,还没有放松,二十来斤重的金槊,并不觉得有多少分量,竟然会对着刘馥很自然地搠了过去。 刘大夫哪里会想得到有这么一下子,他刚好一个喏唱下去,巧极了!槊尖正好对准了他的头顶囟,“壳!啡!”顿时脑浆迸裂,“得儿……噌!”跌倒在船板上。 “呣!”曹操一怔。啊呀,这老头儿被我搠死了!虽然我是无意中失手误伤,但打死了人总是我的过错。就叫他不明不白地死去?怎么办? 众文武见此情形,无不瞠目结舌,坐在那里呆若木鸡,一声都不敢响。心想,乐极生悲了,喝酒喝出人性命来了! 一个手下人连忙跑过来向曹操禀报:“启禀丞相,刘大夫他……” 手下人刚想说“他被丞相一槊搠死了。”只见曹操的一对三角眼对他一瞪:你敢讲!你如果说是我把他打死的,那我索性诈酒三分,连你也一起捅死了拉倒!你要替我把责任转嫁到死人头上去。懂吗? 曹操的这几个心腹手下,都是玲珑乖巧的聪明人,而且早已摸透了丞相的脾气。见他眼睛一瞪,连忙把话缩住,立即转口道:“刘大夫他……喝醉了酒,在丞相的家伙上撞死了。” 曹操想,你说得出是他撞死在我的家伙上,我佩服你!但现在被你这么一说,我就没有责任了;他撞死,是他自己不留神。曹操愈加装得酒痴糊涂,对手下道:“命他下回当心便了!”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下回?! 曹操说完这句话,把槊一丢,装出身体摇晃,好象力不可支要倒下去的样子。手下连忙将他扶住。“丞相醉了!丞相醉了!”把他扶下连环舟,返回陆营大帐。曹操无故杀了人,面子也不要了,头上的相貂还留在船上。 一场喜气洋洋的宴会就此不欢而散。真是有兴而来败兴归。文武统统上岸回陆营。连环舟上由于禁、毛玠两人吩咐手下拾掇干净。又派人把相貂送往中军大营。 刘馥的儿子刘熙闻得噩耗,立即赶到连环舟上,扑在父亲的尸体上嚎啕大哭。到天亮,刘熙哭进丞相的寝帐,跪在曹操的面前问道:“请问丞相,我家父亲身犯何罪?丞相因何将他活活打死?” 曹操想,他有什么罪呢?无非是曲解了我的几句歌词。我喝多了酒,失手误伤。现在不能再装吃醉了,但还可以装糊涂。因此装作惊讶之状,问道:“什么,老夫几时打死令尊大人哪?” “昨宵在连环舟上……”如此恁般,这等那样,“还不是丞相所打死?”“啊!真有其事么?那定是老夫喝得酩酊大醉,不慎误伤令尊大人。啊呀刘大夫啊,悔煞老夫也……”猫哭老鼠,两滴眼泪。又道:“赏尔银两三千,将令尊大人伴柩回乡。回来加官晋爵。” 又是老方一帖,想以爵禄来买回人心。不料,这并非万灵仙丹,刘熙不是蔡中、蔡和。公子心想,我倘若再要在你手下为官,也太没志气了,天地如此之大,我何处不可容身,何必非要吊死在你这棵树上不可呢?现在我拿你没有办法,以后找机会与你算帐!刘熙领了三千两银子,将父亲棺木成殓,伴柩回乡。然后就投到了东川张鲁的手下去了。后书孔明伐东川时,再提到刘熙。 赤壁山前这几天别无他事,就是按照曹操的命令,将七千条战船攀搭成连环舟。 有书则说,无书则表。十六、十七、十八,三天转眼而过,连环舟已经全部完工。曹操到江边一看,不得了!简直象是一个半岛。站在江边望去,连长江都看不见了,要登上将台,才能望见连环舟外侧的滚滚白浪。 那末,这连环舟究竟有多少大呢?我们都没有看见过。但是可以大致计算一下。当时的大号战舰,用现在的尺度来量,至少长三十米,阔十米吧。那末每条船就是三百平方米,七千条船就有二百一十万平方米,即二点一平方公里,合三千一百五十亩。如果横向是一千五百米长,那纵向就是一千四百米;沿着连环舟跑一圈,要五千八百米,将近十二华里。 曹操想,这么大的一片地方,别说水军全部可以容纳,陆军也可驻扎一部分上去。丞相吩咐扎十万马队上去。他以身作则,把中军大帐也搬上去了。从今天开始,就在连环舟上料理一切军务。但是,陆营上还有三十五万人马,这座大营不能撤去,那就必须留几员得力的大将镇守。曹操命张辽镇守前营,河北名将张郃镇守后营,左营李典,右营乐进,派痴虎将许褚镇守中军大营,并保护好四百辆饷银车。每辆车上有五十只小木箱,每箱一千两银子,每车五万两;四百辆车子,总共装载白银二千万两。曹操打算等庞统到、黄盖来,连环舟杀过长江。并从出兵时起,每人都发双饷。把陆营的事情安排妥贴后,丞相带领文武上连环舟。 连环舟上大营扎得密密麻麻。为了节省占地面积,营头都连在一起,只留出一些通道。请看:曹操非但连舟,而且连营,论用兵之道是错上加错。所以,烧起来一无生路!如今陆军在顶棚上面,水军在船舱里。曹操的金顶牛皮大帐,扎在连环舟上层的最中心。帐外将台高筑,耸入云端。 曹操于十九日清晨搬上连环舟,二十日晚上就开始火烧了,到下半夜被张辽救上岸:总共在连环舟上投有呆满两个昼夜。但是,十九日这一天,我们说书的要说好几个回目。因为其中有个大事件,就是“东吴十计”中的最后一计,诸葛亮的金蝉脱壳计──借东风。那末,怎么会引出借东风这段事情的呢?这里就有一个“榫头”了。 原来,早在数天之前,曹操就命焦触、张南二将去往荆州解运十万石军粮到此。焦、张二人是河北袁绍的降将。西川也有个张南,乃是同名同姓。《三国》中人物太多,《演义》上有姓氏的人物共有九百八十多人,其中光是帝王后妃、文官武将,便有四百七十七人。正象西川有个马忠,江东也有个马忠一样。因此难免有姓名相同者。──昨日半夜,焦、张二将把军粮解到聚铁山粮寨。因为押解军粮是不能错过时辰的。即使这里军粮多得发霉,假使军粮未能按时运到,也要以军法问斩。粮营上有四十二员将、十万兵,保护着一百六十万石军粮。这些粮食一面消耗,一面又源源不断地运来,始终要保持一百六十万石,只能多,不可少。现在这十万石米运到后,暂时就有一百七十万石了。粮营的都督有两位,正的是夏侯惇,副的是曹洪。小兵把十万石米检点验收下来,在解粮的公文上戳上夏侯惇的印,表示如数收讫。焦、张二将接过文书,连夜飞马赶奔赤壁,来见丞相交令。至陆营前,天刚刚亮。两将下落马背,对守营兵道:“费心通报丞相,我等解粮回来交令。” 守营兵答道,丞相不在陆营内,中军大帐已迁到连环舟上去了。 两位将军听了不懂。因为庞统到此地献连环计的时候,他们巳奉命去催粮,所以不明白连环舟是什么意思。问守营兵:“何为连环舟?” 小兵说,这连环舟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解说清楚的。你们到江边一看便知。 两将重新上马,往江边而来。未到江边,已经看见江中一片平地。远远望去,上面营头拔地而起,正不知有多少人马,刀枪林立,旗幡招展。焦、张二人感到十分诧异。心想,才离开了这么几天,此地有偌大的变化。看来这就是所谓的连环舟了。 两人到江边下马,带着战马下得小船;船划出水营门,到连环舟旁,连人带马登上连环舟。新来乍到,不识瓢碗锅灶。便向军士问讯,丞相在哪里?小兵指着中央说,你们看,那边将台高筑,将台之下,便是丞相的中军大帐,两人朝着那个方向迳直而去,到大帐前招呼道:“费心通禀丞相,我等解粮回来交令。” 手下进帐禀报:“启禀丞相,焦、张二将解粮回来,在帐外候见。” 丞相道:“传他们进见。” 两人上帐,见过丞相,呈上令箭,交割文书。曹操一看,未误时日,便记功一次。 焦、张问道:“丞相,缘何攀搭连环?” 曹操想,这还用问??如果没有连环舟,怎能杀过长江?你们这些马背上的大将更是寸步难行。现在你们解粮刚回,不知道这连环舟的来历和妙处,便简明扼要地讲给他们听了。 不料事与愿违,恰恰焦触、张南听了不以为然,反而有气心想,别的事情可以依赖旁人之力,打仗是要用性命去拚的,哪有什么靠别人去立功的事?你把连环舟说得神乎其神,好象我们过江非靠连环舟不可,没有连环舟,我们做大将的都是废物了!那我们倒不服帖了。只要有本领,小船照样可以杀过江去。所以二将道:“丞相,我等不需连环舟,只要浪里钻、水上飞,也要杀往对江,斩将立功。” 如果是别人这样讲,那就脑袋不保了。因为曹操早已宣布,谁敢言连环无用,以军法问斩的。但这两个人当时不在场,是例外的情况。所以不知者,不罪也。 曹操心想,怎么,你们也敢小看连环舟?那很好。我知道的,不相信连环舟的不仅仅是你们两人,文武中大有人在。只是慑于我的三申五令,不敢直言罢了。现在你们既然恃一时之勇,要用小船杀过江去,那正好让你做一个榜样,去试一试,我料定你们不是吴将的对手,必然一败涂地,非死即伤。我就可以用事实反衬出连环舟的无比优越和强大威力。让那些持怀疑态度的人从中得到些教益──只有曹操想得出来,为了证实连环计的正确,他不惜损兵折将,用将士的性命来作试验品。丞相拔出一条令箭:“焦、张二将听令!” 两人应道:“有!”“在!” 曹操说:“将令一支,带兵三千,全用浪里钻、水上飞,杀往对江。其功非小!” 反面教员也有功劳的。 两将接令,退出大帐。立即点齐三千水军,一百二十二条小船:每船二十五个小兵;焦触、张南各乘一条小船。金锣响亮,小船直往对江进发。 曹操带领文武出大帐,上将台观战。看他们怎样去找死。真叫“争口气,看他死。” 赤壁鏖兵,主要就是最后的一场火攻。前面对峙了一个月,长江水战只有一次半:十月三十日打了第一仗,今天十一月十九日打了半仗。因为十月底的一仗,曹操出动了大批军队,还有三十门船尾炮。虽然吃了败仗,但战斗的规模不小,可以称一仗。今天曹操不但不希望胜,反而希望败,只差两员将,三千兵,所以只能算半仗。 此时,三江口营中上至周瑜,下至军士,都已知道曹操搭好了连环舟,在那里俟时而动。因为连环舟范围大,不打瞟远镜也可以隔江看清。突然,将台上的了望哨从瞟远镜中发现,有一百多条小船离开连环舟向这边冲来。再一看,有两面大旗飘荡,说明有两将率军。一个哨兵连忙奔下将台,飞马赶到陆营,直至都督寝帐:“报禀都督,小的在将台上发现对江有一批小船杀过江来,约有三千军兵,两员战将。请都督定夺。” 周瑜觉得奇怪:曹操的连环舟已经全部装置完备,数十万人马都已驻扎上去了,大战前夕怎么还会用小船来跟我较量?想必曹操手下还有人不赞成连环舟,认为小船也能打大胜仗,故而驾轻舟杀过江来。那好得很,让他们来尝尝江东勇士的厉害,杀他一个落花流水,片甲无还。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依仗连环舟。十月底那一仗是诸葛亮代我指挥的,今天我要亲自到将台上舞旗,顺便看看那连环舟究竟如何模样。都督一面命手下人退出,一面吩咐起鼓升帐。 聚将鼓敲,号炮声响,文武聚集大帐。周都督在虎案后面坐定。文武参见已毕,两旁站立。周瑜想,对方来三千兵,二员将,我也不必多派人马,只要旗鼓相当,尽足够了。便拢一支令箭:“韩、周二老听令!” “韩当在!” “周泰有!” “二位老将军,本督付尔等将令一支,带兵三千,浪里钻一百二十条,至江边等候。见本督号令,杀上江面,迎战曹兵曹将。” 二将接令,退出大帐,点了三千水军,上小船,在江边等侯发兵。 周瑜发讫将令,对众文武道:“众位将军,列位先生,请归本帐,耳听捷报。” 都督出陆营,到江边,上将台,将台上的弟兄要紧列队迎接虎驾。靠将台口,有一张半桌,桌上放着一只瞟远镜,一面令旗,还有一副旗架,旗架上各色信号旗都插满。周瑜拿起瞟远镜,先对江边上一望,见敌船已抵江心,来势较凶猛。都督边察看着曹军的动静,左手从旗架上抽出一面小蓝旗。 将台上的四个信号兵见都督已在发令,便拔出一面大蓝旗,扯出栏杆,放上木架,然后用旗帜上的绳索牵动起来,大蓝旗凌空飘舞。 江边的韩、周二将和三千小兵,一切准备就绪,严阵以待。两位老将都是水手的装束,脚上鲨鱼皮托底的战靴。韩当在上首,手捧双刀,站立船头。下首的周泰,左手握盾牌,右手执单刀。所有撑船的小兵注视着将台,见上面蓝旗伸出,高高飘荡,摆正船舵,对船上的弟兄们传令道:“将台之上蓝旗高飘,都督命咱们杀往江面。” 各船上的二十四名吴兵,听得号令,划浆的划桨,鸣锣的鸣锣,一百二十条小船直往江心疾驶而去。 无多片刻,江面上两军相遇。韩、周二将年纪虽大,勇力不减当年,老当益壮。更兼长期水战,练就一副过硬本领,一到江面上,就似猛虎下山,蚊龙出水,气概异常。见对面也是两员大将,韩当便高声喝道:“呔!来者贼将,报上名来!” 焦、张二将一看,三江来两个老头儿,已有三分轻敌。焦触反问道:“老头儿先通名来!” “大将韩当!” “周泰的便是。贼将留名!” “老头儿听着,我等乃丞相麾下焦触、张南是也。”说罢,更不打话,小船冲上前来。焦触举刀便向韩当当头砍来,“老头儿看刀!” 韩当想,无名之辈,听都未听说过,谅来也非我对手。见他起刀动手,便将身子一偏,双刀交叉,朝他的家伙上并不十分用力地招架上去,喝一声:“贼将且慢!” 韩、周二将水战功底扎实,在船上站得贴稳,任凭手中?样用力,脚下如同站立平地一般,丝纹不动。焦触、张南二人原来武艺平常,还是马上之将,不习水战,再加上与连环舟斗气,乃是一时之勇,哪里敌得过两位老将军的神威!焦触的刀被韩当这么一掀,直荡地荡了出去。不等他收回钢刀,韩当一个箭步蹿到焦触的船上,左手的刀尖直捅焦触的当胸,大吼一声:“与我去吧!” 只听“嗤”地一声,焦触兜心中刀。韩当迅速飞起一腿,把死尸“轰嗵!”踢入波涛,葬身鱼腹。 陆地交战,有点身价的大将阵亡之后,尚可收回尸体,备棺成殓。水战就不一样了,大将身价再高,死了大多是没有棺材躺的,真是尸骨难收。 与此同时,张南与周泰也打成了一对。张南欺周泰是个老苍头,举刀向他当顶劈来。周泰用盾牌挡掉劈来的钢刀,顺手将他拦腰一刀“咔嚓”一声,尸分两截,从船上滚落长江。 转眼之间,两员曹将双双受戮。大将阵亡,小兵乱作一团,纷纷掉头溃退,逃的逃,散的散。吴兵见二老立斩二将,旗开得胜,一齐冲杀上去,把三千曹兵乱劈乱砍,犹如砍瓜切菜相仿。他们个个生龙活虎,围着一百二十条敌船杀个不停。顷刻之间,江面上曹家的号帽、旗幡漂满,血染浊流,尸沉江底。江东竟未伤一兵一卒,就大获全胜。 曹操在连环舟的将台上看得清楚,见自家的兵将死的死,伤的伤,四下逃窜,溃不成军,狼狈不堪,毫不沮丧,反而对着江面上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左右文武见丞相如此狂笑,都在想,我军败到这等地步,你非但不痛心疾首,相反发笑高兴,你安的是什么心? 曹操环顾四周道:“列公,要是连环舟过江,岂会如此惨败?可见小船不中用哪!” 曹操趁此机会在警示那些至今还对连环舟抱怀疑态度的文武。 此时,江面上大风呼呼袭来。曹操突然听得空中有嘎嘎作响之声。他猛地一惊:莫非狂风要把将台吹倒么?再一想,不可能。这座将台扎得十分坚固,岂是大风所能动摇的呢?抬头一看,见将台顶端插着一面大红旗,这面旗有一丈六尺见方,江风一吹,旗帜飘舞甚急,旗杆因受不住如此强的风力而在空中摇摇晃晃,好象要倒下来一样,故而发出嘎嘎之声。曹操吩咐手下立即把大旗降下来。话音刚落,旗杆“刮”地一声,上面的一大截折断了,大红旗从断杆上滑下来,象风筝似地向东南方飘去。好在连环舟地方大得很,这面旗不会落到长江里去的。等一下自有小兵去捡回来。 曹操见江面上自己的兵将死得差不多了,心想,也不必鸣金收兵了,他们自己会逃回来的。便带了文武下将台,回到大帐。 哪里知道,就在这阵西北风上,在江东引起了一件极大的风波。 对江周瑜也在将台上指挥,见江上韩、周二将大显神威,立斩二将,一仗取胜。现在还在追杀小兵。他想,此时不需我指挥,收兵也还太早。待我趁这空隙,看看曹操的连环舟。想着,就打起了瞟远镜,向对江连环舟上望去。正在这时,一阵大风把曹操的大旗吹落下来,恰巧被周瑜看一个真切。因为隔了一条江,从瞟远镜中看过去,这一面大旗也只不过象风筝那么一只。 古代的人多数信崇迷信的。大风刮断旗杆,本来是一桩很平常的事情,但从周瑜的眼中看来,这是曹操遭灾的预示,是不祥之兆。所以他对曹营十分仔细地观望着,要想看看这面大旗飘落到什么地方。不料面前旗架上的小信号旗,被对面吹过来的大风吹得飘飘忽忽,摇曳不定,旗角挡住了他的视线,一点看不清。周瑜放下小蓝旗,用手去撩开飘在脸上的旗角。可是拦开了左边的,右边的飘过来了;拦住了右面的,左边的飘过来…… 将台上的手下发现了,马上过来把桌上的旗帜统统拉开。旗帜拉开了,视线也清楚了,周瑜却不看了。只见他把瞟远镜往桌上一放,站在那里愣愣地发呆。原来,并不是在为错过了欣赏大旗飘落何地的机会而纳闷,而是发现了一个极为重大的问题。他完全忘却了挥旗收兵,只是紧皱着双眉在想,这旗为什么老是在我脸上拂来拂去?当然,这个道理很简单,是因为刮风的关系。那末,是什么风呢?西北风。现在曹操的连环舟已完工,我正准备用火攻破曹。但是要过江纵火,必须是东南风,这样,火一起,就会向西北方烧去。倘然在西北风中去烧西北方,那就是逆风放火,引火了。现在是什么日子?十一月十九,隆冬时节。冬天只有西北风,哪来东南风!?要东风,必须待到明年春天。但曹操有了连环舟,恨不能立时杀过江来,决不会延误到春季,料他这几天就要横渡长江。对付这种庞然大物,除了用火攻,别无它法可破。象下棋一样,十步棋中我巳赢了几着,就这最后一着被曹操赢去,我岂不是全盘皆输!怪不得曹操会中庞统的连环计,原来他料定我无法用火攻的。想到这里,周瑜心头猛地一阵抽搐,浑身情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寒噤。心想,小霸王孙策临终重托,吴侯孙权与我情同股肱,将江东六郡托付给我周瑜,耍我保住这半壁江山,早日兴兵破曹。我周瑜为了孙氏基业,屯兵三江,与曹操相持已久,费尽心机,绞尽脑汁,用了一连串的计策:反间计、苦肉计、诈降计、连环计。也算得上万事俱备了,指望一把火烧掉曹操百万大军,眼见得成功在即,却万万没有想到冬季里没有东风!费了这么多的心血,到头来反而帮了曹操的忙。本则曹操还想不到用连环舟,也就杀不过江来,是我叫庞统去献的。如果六郡八十一州陷于曹操之手,叫我怎么对得起吴侯,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那末,我再派人到曹营去,将曹操说服拆毁连环舟,不可能。曹操一经主意确定,岂肯轻意改图!再说,恐怕时间上也不允许。那怎么办呢? 此时,大都督眼前好象看到曹操已驾驭着连环舟排山倒海似地杀过江来,自己的军队被撞得船翻人亡,无法抵挡;百万曹兵铺天盖地一般冲上岸来,以摧枯拉朽之势踏平六郡,直捣南徐。孙家的三世基业毁于一旦,江东百姓遭灾,生灵涂炭,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作为一国之统帅,千斤重担压在肩上,如何不急!都督顿觉胸口发闷,咽喉发痒。头摇了两摇,把口一张,“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眼珠向上一翻,身子哪里还站得住,摇晃了几下,往后便倒。两个小兵急忙扶住。周瑜倒在小兵的臂上,不省人事。 将台上的小兵见都督忽然口吐鲜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得大家乱作一团。连连呼唤“都督醒来!”“都督醒来!”叫了一阵,不见回音,慌得手足无措。 “我的哥,不好了。快去禀报!” 一个小兵急步冲下将台,奔进陆营。进了营门,小兵愣住了:去禀报誰呢?本来事无巨细,总是禀报都督的,现在都督倒在将台上,谁能作主呢?一想,只有去禀报参谋官鲁大夫。 俗语说“急煞鲁肃”,此话一点不假。鲁大夫正在本帐耳听捷报。心想,今天有都督亲自指挥,三千曹兵不堪一击,片刻便有佳音报来…… 小兵从大帐回头,直奔进帐来,口中叫道:“报禀鲁大夫,大事不好了!” 鲁肃吃了一惊。心想,莫非江中大败,贼兵贼将杀上岸来了?不会的。有都督在指挥,绝对不会如此。便问道:“何事惊慌?” “启禀鲁老:长江交战,一仗大获全胜。可是,大都督在将台上忽然口吐鲜血,昏迷不醒。请鲁老定夺!” “此话当真?” “小的不敢胡说。” “快快与我带路!” “是!” 鲁肃将红袍一提,急匆匆跟着小兵直奔将台。到将台上面一看,果真如此。这下鲁肃真的急了,连声呼唤:“都督醒来!都督醒来!” 只见周瑜双目紧闭,牙关紧锁,人事不知。鲁肃想,这是都督连日来操劳过度引起的。这里风太大,赶快把都督扶下将台,送到他自己的内帐去躺下,好好休息一下。吩咐道:“速将虎驾扶往大营内帐。下官即刻便来。” 四个小兵把周瑜扶手扶脚抬回陆营。 鲁大夫虽是文官,但与周瑜交了多年的朋友,也懂得一些水战,要发令收兵是不在话下的。他打起瞟远镜一看,江面上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便把桌上的小蓝旗插好,抽出一面小白旗,命令收军。四个小兵把大白旗飘出去。鲁肃见江面上已在执行命令,便丢下小白旗,提了大红袍,跑下将台,直往陆营奔去。 江面上,韩、周二老带兵回来。上岸,换好盔甲,准备见都督交令。闻得都督吐血,已扶回陆营去了,只得等待消息。让他们等一下把令箭交给鲁肃,一言表过。 鲁大夫一口气又奔进陆营。此时,营里的文武大多数都得悉都督吐血,便都跟了鲁肃来探望都督。到内帐门口,要想进去,门口两个侍卫将他们拦住。说:“众位将军,列位先生,都督有令,一概不能进见。” 鲁肃想,不错,病人怕闹、怕烦的,而且内帐地方小,又是军机重地,这许多人拥进去,确实有所不便。便问道:“那末,下官一人进见如何?” “鲁老,你也不能进去。” “哦?这倒奇了!” 鲁肃想,平日里,都督不见任何人,唯独我可以进见,这已自然成习惯,司空见惯的了,怎么今天我也不可进见了?不知现在都督病体如何,身边总要有个人照料,否则他一个人在里面昏死过去,我们也不会知道。 其实,周瑜被手下人抬到内帐,一放到行军床上以后,就苏醒过来了。他虽然吐了口血,只觉得身子有点软,问题不大。因为是老毛病了,所以也不紧张。而且知道今天这口血是被西北风急出来的,并非因为内脏受到损伤。都督此时的头脑非常清醒。心想,我既然无面目活在世上,也不愿眼看江东三世基业落到曹操手中。没有其他办法,只有以死来了此一生,至于江东如何沦陷,我也管不了这许多了。但又不能马上就自尽。否则,人家就会猜疑我是因为没有东风而死的。堂堂都督,小辈英雄,被老天逼死,岂不要一世英名,付诸流水?!死后还要被人嗤笑。所以,我既要死得不留痕迹,死后又不被人猜疑,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绝食,水米不沾,几天几夜后,自然一命呜呼。好在我方才吐了一口血,有目共睹,只道我是因病致死的。这样的死,还可以保住一张脸皮。或许人家会说,要是周瑜不死,曹操未必能够杀过长江。这是江东的不幸。都督打定主意,便吩咐手下,任何人一概不能进帐。其目的在于避免被人看出破绽。 营中的军医官得悉都督染病,立即推举了十八位大夫前来诊治,他们都是医术最为高明的内科专家。军营中主要是外科和伤科,但内科也有。当时的分科没有现在这么细,这样具体,许多郎中都是兼擅几科的,那末,为什么要来那样多人呢?因为给一家统帅看病,一两个人是不敢作主的,需要大家商量,就象是今天的会诊。 鲁肃便对内帐门口的侍卫讲,军医官来了。其他人一概不见倒合情理,想必军医官来给他治病,总应该见的吧。请你们去通禀一声。 侍卫进内帐通禀周瑜:“都督,军医官来了,见也不见?” 周瑜想,我并没有什么大病,而且准备一死了之,还要什么军医?来与我治病的,肯定都是良医,区区小病,他们只要用三个手指就可以从脉搏上诊出。他们给我一切脉,就可以断定我根本没有毛病,这口血是急出来的。那我非但死不成,而且脸皮全部被撕光,叫我如何做人?所以回答道:“军医也不见。” 侍卫连忙出来回复鲁肃道:“鲁老,大都督有令,军医也不见。” 这下鲁肃越加弄不明白了。心想,有了病,不请郎中医治,这算什么道理?我与都督交了这许多年朋友,他这吐血老毛病也不止这么一次,但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突然,这么奇怪的呀!既然军医官来了,总要让他们给都诊治一下,若无大毛病,服几帖良药,早日恢复元气也好把全副精力用在破曹上。便命手下人在寝帐撂下十多个座位,让军医们先休息一下,自己再想办法。同时对全体文武讲:“众位将军,列位先生请各回本帐,加强职守。此事务请严守机密。” 鲁大夫考虑得很周到,因为蔡中、蔡和两个奸细在此活动频繁,专要打听军机大事,倘被他们获悉,密报曹操,敌军趁都督病危之际杀过江来,那是非常危险的。 众文武说,那末鲁老,都督的一切请你多担待些,有什么情况,早些传呼我们。 鲁肃道:“众位放心,有下官在此。” 众文武走了之后,鲁大夫在寝帐内步来踱去,兜了好几个圈子,仍旧一筹莫展。心想,既然都督一概不见,我在这里也无益,让我去找个清静所在,一个人仔细想想。他便离开寝帐,出陆营,到江边。见此地四下无人,他一边沿着江岸迈步,一边长吁短叹,自言自语道:“唉!长江二次交战,一仗大获全胜。不料都督忽而口吐鲜红,晕倒将台。文武一概不见,我也不能进去,且又拒绝就医。不知是何道理?这倒难了!” 这个难题去向谁商量呢?鲁肃偶而抬头对江中一看,瞥见一条船上大旗高飘;旗上清清楚楚。绣着:“大汉军师中郎将,兼理东吴长江水军参谋官、水路总巡哨:诸葛”。哈哈!我怎么忘了,不去找他去找谁商量!那条船上有个活半仙,十分灵验。任何事情去求教他,有问必答,凭你疑难,到他手里迎刃而解。 鲁肃连忙招呼一条摆渡船靠岸,上船,渡到孔明的参谋船旁,撩袍登上大船。对舱里一看,只见诸葛亮坐在中舱,左手烘着手炉,右手羽扇轻摇。鲁肃想,你究竟是热还是冷?十一月十九,在长江之中,是应该烘手炉了;但怎么又在摇扇子呢?大概你半边身子热,半边身子冷,真的是一个阴阳先生。其实,早已说过,羽扇是三国年代那些隐士、清谈家的象征和装饰品。到唐朝的文化兴盛时期,别说是文人,哪怕是武将,在不打仗的时候,也都喜欢在手里执一柄书画扇,以示有身价。 孔明正在思考:自从我到此江东以来,舌战群儒,激鲁肃,激孙权,激周瑜,总算达到了孙、刘联合,共破曹兵的目的。但是,军队驻扎三江以后,周瑜不是与我同心破曹,相反,几番使用诱人犯法、借刀杀人、掘坑逮虎等计,多次欲加害于我。我为了刘皇叔的三分天下,忍气吞声,只招架,不还手。不过,这一笔笔帐我都记着,赤壁大战之后,一定要跟他清算的。现在,曹操的连环舟已经搭好,赤壁鏖战即在目前,我马上要离开这里了。在皇叔临江赴会之时,我已有一封锦囊交于主公,请他命赵云改扮一条渔舟,带上一张弓、一支箭,于今日──十一月十九傍晚,到南屏江来接我。或许子龙此时已经出发了吧?但是我如何脱身呢?文章我早巳完篇了,只是缺少一个恰当的题目。别人是拟定题目做文章,我却恰恰与别人相反。如果周瑜一直不出题目,我这篇文章怎么办呢?其实,你不要急,鲁肃给你送题目来了。 鲁大夫跨进船舱,对诸葛亮把手一拱道:“军师,下官有礼了。” “大夫请坐。” “告坐。” “大夫到来何事!” “唉!” 孔明想,又是跑到这里就叹气,幸亏我“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因此,问道:“大夫因何长叹?” “唉,江东不幸也!” “嗳!何出此等不祥之言?” “军师还不知晓么?” “大夫不言,亮怎能明白?” “军师,今日长江二次交战,大都督亲临将台指挥,我军大获全胜。不料大都督突然口吐鲜红,晕倒将台。如今卧病内帐,一概不见,军医也被拒之帐外。你想,在这两军决战前夕,江东生死存亡关头,都督忽患重病,岂非江东之不幸么?” “哦,大都督忽而口吐鲜红?” “正是。军师,你看都督的病情究竟怎样?” 孔明想,周瑜是有这个老毛病的。但今天吐血是旧病复发,还是别有原因,这倒吃不透。“请问大夫,都督近日贵体如何?” “甚是康健。” “方才出兵之时呢?” “依然很好。” “嗯嗯嗯。如此说来,乃是暴发之症?” “然也。” “那时都督正在将台之上?” “正是。” “我军已经大获全胜?” 哎呀!鲁肃想,你年纪不大,怎么这么啰唆!我已经讲得清清楚楚了,你还要唠叨叨问个不休。 当然,诸葛亮的每句问话都是有道理的。他问明了周瑜发病的时间、地点、环境及前后情形,就可以大致推断出他的病因。诸葛亮这么一盘问,基本上断定了:周瑜的病虽则发自体内,却并非身体虚弱所致,而是感于外界。照理他前几天就应该发病了,只是因为他未出大营,没有吹到西北风之故。今天一上将台,就发觉了冬季没有东风,不可能用火攻,故而急得他口吐鲜血。好,我这篇文章的题目有了,就叫它“借东风”。孔明想到这里,对着鲁肃微微一笑。 鲁肃想,我这里急煞,你还在那里好笑。哦,你与都督是冤家,见他病势沉重,希望他早些死掉。但是,现在我们孙、刘两国是一家,大都督毕竟是江东的统帅,你诸葛亮的本领再大,这里的一兵一卒你都调遣不动,你赤手空拳如何战胜百万曹兵?我们两国比邻,唇齿相依,江东倾覆,你家主公也有灭顶之灾,正所谓“唇亡齿寒”。你又有什么好笑的呢?“军师,你因何发笑?” “亮所笑者,都督之病因全在本军师手掌之中。” 鲁肃一听,方才明白孔明并不是在幸灾乐祸,而是已经掌握了都督的病情了。那再好也没有了!我也不必到处求医觅方了,只要问他就可以了!“请问军师,都督之病究竟怎样?” “大夫听了:都督此病乃是风寒所致。”──是吹到了风的缘故;而且这风的寒气是很重的,因为是西北风,寒风透骨嘛。──“而今病入膏肓,已成绝症,药石无灵,难过今晚三更。” “啊!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纵然扁鹊再世,华佗到此,也无能为力。” “啊呀!” 鲁肃听孔明说得如此凶险,两行热泪早己滚了下来。一来是与周瑜的感情好;二来是江东断了一根正梁,怎么不悲痛?只见他声泪俱下:“大都督死得可怜……” “大夫不必悲伤。” 鲁肃想,人都要死了,怎么会不悲伤?而且你的话,我从来不怀疑的,你说三更死,都督决不会偷生到天明。原来你方才笑的,就是因为知道大都督不久于人世了!你这个人的良心真坏。兔死狐悲,我与他契交多年,为他流泪,你还要叫我不要哭呢!“都督性命垂危,叫下官怎不伤心!” “大夫放心,当今天下还有一个能人,可使周郎起死回生。” 鲁肃想,据说扁鹊是有起死回生之术的,可惜他已经死了,而且你刚才说过,即使扁鹊活转来也无用;华佗是当今最好的名医,可称药到病除,你说把他请来也是枉然。那末还有谁能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呢?谁的医术能比这两位名医更高超呢?只要你能讲出他的名姓,哪怕赴汤蹈火也要把他请来,“请问军师,何人能救都督性命?” “非是旁人,便是本军师。” “嗳!”上你的老当!你是军师中郎将,不是军师兼郎中,怎么会治病呢?分明是想在都督临死之时戏弄戏弄他,出出你胸中的怨气。不作兴的!人家已经要死了,何必还要如此耿耿于怀呢?“军师休得打趣!你既非医家,何能治愈都督之症呢?” 孔明把羽扇朝他一指,正色道:“大夫此言差矣!你身为陆军参谋,岂不知:不识天文,不可为将;不明地理,不可为将;不通人和、兵书,不可为将;不精医道,也不可为将?为将者,须要件件皆能。”──这个“将”,不是指一般的战将、武将,而是指主将。象我这样的军师中郎将,就应该具备这些条件,医道也不例外。 其实,孔明在想:如果周瑜果真有重病,我倒不一定能治好,但他今天这病,别人一个都没法治,我却能治,而且手到病除。 鲁肃见孔明神态十分严肃,不象开玩笑,心想,人命关天的大事,你敢愚弄都督,三江将士岂会容忍于你!既然你身怀绝技,那再好也投有了,就请你上岸去与都督治病,“既然如此,有劳军师登岸一走,与都督诊脉治病。” “且慢。” 诸葛亮一生作事谨慎,脚脚踩稳,步步踏实。不了解的人以为他胆子特别大,敢于冒险。其实他都要有了十分把握,才肯做一桩事的。故而他极少误事。现在先生想,虽然我已料到周瑜之病十有是为没有东风而起的,但还不能完全断定。需要来个投石问路,借砖敲门,叫鲁肃代我先去诊一诊脉。便对子敬道:“大夫,尔须知晓,亮之医道非同寻常,故轻易从不显露。旁人相请,亮一概不允。如今看在你鲁大夫的份上!’“多谢军师!下官铭记在心。请军师速速前去,只怕迟则生变。” “不妨。都督之病,全在本军师身上。不消针砭服药,能使脉到病除。” 鲁肃想,这个医术确实出神入化了,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听说最高明的郎中有药到病除的本领,即服一帖药,就可治愈。而他连药都不用吃,只要诊一诊脉,病就不治而愈了。简直令人难以相信。“军师真有如此神奇的医道?” “大夫不信,少停一见便知。” 鲁肃想,我相信的。你讲的话从来没有落空过。即使初听的时候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荒诞离奇,但最终你总是说到做到的,“那末,军师请吧!” “且慢。” “又怎样?” “我且问你,可曾见过大都督?” “下官方才便道,大都督一概不见。” “这就是了。你未曾见过病家之面,怎能便来请医?大夫理当先将都督之病情问个明白,然后再来请亮医治。” “军师所言甚是,下官亦然明白此理,只是不能进得内帐,这便如何?” “亮有一计在此。” “请教。” 孔明说,只消如此如此,便能进见。, 鲁肃听完,哈哈大笑:“妙计啊,妙计!那么下官去去便来。” “且慢。” “还有何事?” 先生说,你一进内帐,首先要仔细看一看,都督躺在床上的姿势如何。回来详细告诉我。 鲁肃听了不解。说,都督睡觉的样子与治病有何关系? 孔明说,你可知晓,医家四诊,叫做望、问、闻、切。这“望”字放在首位。望者,即是看也,凡是与病人有关的一切,都要仔细观察,包括他脸上的气色也要看。所以,这睡觉的姿势也大有讲究。 鲁肃想,果然是行家的口气,头头是道。点头说:“下官明白了,一定看得仔细,回来讲得清楚。” 鲁大夫离舟登岸。吩咐摆渡船不要划开,我马上就要来的。然后直奔陆营。 寝帐里十八个军医官都在等待鲁肃拿出办法来。见他进来,都纷纷起立,要想上前招呼。 踱头视而不见,睬都不睬。心想,你们虽然是营里最好的郎中,但今天都督的病,别说你们,华佗都医不好的。幸亏我请到了一位盖世名医,可以脉到病除。等一下你们要好好地向他学习学习。鲁子敬匆匆赶到内帐门口。 两个侍卫忙将他拦住:“鲁老,请止步。都督早有命令,谁也不能进帐。” 鲁肃这下不同他们客气了,把面孔一板,举起两个锥指拳,对着两人的额角上“秃!秃!”每人一个“毛粟子”。打得两个侍卫捂着额角向后连退几步,问道:“鲁老,缘何将小的责打?” 鲁肃想,这笔帐要算在诸葛亮的身上,是他教我这么打的。接着,踱头一本正经地对两个侍卫讲,都督的命令是应该执行的,但也要看是什么命令,可不可以执行。都督在身体健康、头脑清醒的时候所发布的命令,我们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如今都督刚从昏迷中苏醒,神志不清,他的说话都是梦言呓语,绝对不是什么命令。病人应由健康的人来照料一切,怎么健康人反而去听病人的糊涂说话,而把都督丢在里面无人过问呢? 这番话说得两个侍卫无言以对,只得说:“鲁老,你的话是不错的。可是,这种话只有你可以说,咱们可不敢这么做呀!” 鲁肃见他们执意不放他进去,倒有点火冒了:“尔等当真不放?” “小的不敢违抗都督的命令。” “好,那我就不进去了。不过有言在先:都督病势如此沉重,倘有三长两短,我唯你们二人是问!” 两个侍卫被吓慌了,急得双手乱摇:“不不不!鲁老,小的担当不起!” “既然如此,尔等闪过一旁,待我进去,一切有我鲁肃担待,与你们二人无干。” “好。那末鲁老请。”说罢,连忙向两旁分开。 鲁肃暗暗好笑:孔明的办法真灵,两个侍卫狐假虎威,被我这一吓就吓退了。大夫迈步进了内帐。 周瑜侧卧在行军床上,面朝里,背朝外。听得帐内靴声橐橐,心中已经恼火了:吩咐他们一个都不许放进来,怎么有人来了?不知哪个这么大胆,未经许可,擅闯内帐?反正我预备死了,不论是谁,一概不予理睬。所以都督头都不回。 鲁肃也不开口,瞪大了眼睛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周瑜卧床的姿势,然后旋转身来就朝帐外奔去。为什么不同周瑜说话呢?他想,你已经下过一概不见的命令了,如果被你发觉我偷进内帐,肯定被你骂出去。我此来只看一眼,不必与你交谈,等会儿自然有人要与你看病。 鲁大夫一口气回到孔明的船上。“军师,下官来了。” “可曾进得内帐?” “依照军师的妙计,两个匹夫果然让我进帐了。” “那末,都督怎样睡卧?” “下官看得清楚,都督面里背外,两腿踡屈,侧卧在行军床上。” “嗯嗯嗯。那末都督可曾说话?” “他头也不回。下官未曾招呼。故而都督亦未开口。” “啊呀!大夫,亮之医道虽能起死回生,然而唯有一种病症无法医治。便是病家一言不发。其名谓之‘闭口风’。乃是不治之症。”──俗话说,病家不开口,仙人难下手嘛。” “那末,倘若都督定不开口呢?” “尔要设法使他开口。” “有何办法?望军师不吝赐教。” 孔明说,请你再上岸去一趟。如果你叫他数声,他仍然不开口,你就用双手将他身子又推又搡,使他开口。这叫推拿疗法。不过,你要注意,他或许要动手打人的。 鲁肃想,这不是变成了疯子了吗?,而且还是个武疯呢!倒要捉防他。“怎么,都督还要动手打人么?” 孔明说,他得的就是这种病。人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他恰恰相反,不开口,专动手。你小心挨打!如果他确实要打人,那就说明我的诊断是正确的,你再来请我。 鲁肃领了孔明之言,二次上岸,直奔内帐。 这班军医官见了这番光景,都在想,糟糕糟糕!大都督突然吐血,鲁大夫也不知得了什么怪症,这么冲进冲出,旁若无人? 内帐门口的侍卫不再阻挡鲁肃了。踱头一路喊进帐去:“都督!大都督!” 周瑜一听,原来是鲁肃的声音。心想,怎么会被他闯进来的?不过,来了也好,多年的老朋友,临终让他再看上最后一眼,也不算不辞而别了。可惜我不能跟他答话,一谈论,难免要露口风,而且他是个热心朋友,一定要叫医生来给我看病的。即使我不开口,回过头去看看他,恐怕脸上也耍露出形色。那末老朋友,只能对你不起了,与你来生再会吧! 鲁肃连叫数声,不见回音,心想,完了,都督果然患了闭口风!诸葛亮教我用推拿疗法,待我来试试看。就悄悄地走到床前,双手搭在周瑜的身上,把他的身子又推又摇,摇船不象摇船,和面又不象和面。一边推,一边高喊:“都督醒来!大都督醒来!” 周瑜想,我现在心绪已乱,他还要寻我的开心,把我当作什么东西似地推来推去。我是有口难开,一开口他就要答腔,更要缠绕不休了。这样吧,让我给他个消息,打他一下。他知道我发火了,自然会退出去。周瑜就用上面这只手,趁着身子摇动这股劲,反手就在鲁肃的头上“秃”地一个“毛粟子”。 鲁肃正在着急:怎么摇了半天工夫仍不见他开口?所以越摇越起劲,忘记了孔明的叮咛,不提防周瑜给他这一家伙,打得鲁肃愕在那里。 周瑜想,味道怎么样?这下好走了吧! 不料鲁肃呆了一呆,突然放声大笑:“哈哈!果真要打人的。”说完,转过身去“登登登登”往外就跑。 “啊?!”周瑜想,料到我要打人的啊?我的举动只有诸葛亮能料到。啊呀,踱头呀,你可千万不能与这奸细去商量哪!孔明一听我的病情,肯定知道我是因为没有东风而吐血的,而且我要自尽的念头他也一定能够猜到。他与我是冤家对头,必然趁此机会大肆宣扬,把我搞得身败名裂。周瑜心里急呀,但毫无办法。 鲁肃此时高兴极了。心想,这个郎中确是大本事,不用看病人的面,非但知道他的病症,而且连他的举动都能够料及。那当然可以脉到病除了。鲁大夫第三次到孔明船上。“军师,下官来了。” “都督怎样?” “下官照军师所嘱而行,果真被都督打了一下。” “打在何处?” “喏,喏,喏,额尖之上。” “那末打了之后,都督可曾开口?” “啊呀!下官倒忘怀了。他仍未开口。” “嗳!亮早已讲过,闭口之症,无法医治。” “这便如何是好?” “有劳大夫再走一遭。” 鲁肃想,都督的病未好,要累断我的筋骨了!为了都督的命,奔死我也甘愿。问孔明道:“莫非再用推拿之法?” “非也。都督病重,此法无效。亮另有一张方子在此。倘若用了此方,都督仍不开口,此症无救了。请大夫另选高明,亮无能为力了。” “请教军师的妙方。”鲁肃救人心切,连连讨教。 这正是:生就疑症无药教,偶尔心病有方除。 不知孔明开出什么方子来,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六回 周公谨内帐绝食 诸葛亮病榻论医 孔明给鲁肃开了一张方子:如此这般,这等那样,依计而行,都督定能开口。 鲁肃想,这张方子的药下得很重,看来是会有效的。灵不灵,一试便知。不过,踱头对孔明讲,如果这张方子投下去,大都督开口了,那末无论如何要请你上岸了。今天已经三请了,再叫我横一趟、竖一趟地跑来跑去,恐怕我也要请医了。 孔明讲,你先把这张方子去试了再说。 鲁肃又一次摆渡上岸,回到陆营。 寝帐里的军医官见他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都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哪里知道他在请这么一个特殊的医生! 鲁大夫把孔明的话再想了一想,然后跑进内帐。 周瑜听到靴声,料想又是鲁肃。心想,今夭这踱头跑进跑出,好起劲啊!方才不知上哪儿去转了一圈?大概又到孔明船上去过了。他现在再次到来,必有所为,倒要注意他的!他若再来推我,这一下我要打得他站立不住为止! 不料,鲁肃知道你要打人的,他不过来了。就在那只角落里走来步去,口中叽叽咕咕说道:“唉!在这紧要关头,忽然大都督口吐鲜红,病倒床衾。这便如何是好?” 周瑜想,是啊。我一病倒,千斤重担统统压到了他的肩上。而且我们的火攻计划他全都了解,知道现在是决战的时刻了,突然没有了统帅,他怎不着急?不过,这是天不帮忙,江东不幸,毫无办法的。 鲁肃接着道:“如今军中群龙无首,散沙一盘,怎能战胜百万强虏?下官碌碌之辈,怎担当得起如此重任?也罢!” 周瑜听他“罢”字出口,心中倒一急:不知他罢些什么? 鲁肃又道:“倒不如待下官飞马赶奔南徐,面禀主公,请吴侯定夺。──来,与我备马。” 周瑜听说鲁肃要赶到南徐去禀报孙权。心想,踱头,你要坏我的事了!主公听得我有病,肯定心急如焚,要亲自赶到三江来,并且一定要叫军医给我诊脉治病的。现在此地唯我独尊,我的说话就是命令,投有人敢违抗的。吴侯一来,他是君,我是臣,他叫医生给我治病,我不能不服从,医生一诊脉,事情全部拆穿,我的台坍到脚后跟。我不能击破曹兵,为吴侯分忧,还要诈病去惊吓他,我的罪名更大了。到这个时候,周瑜再也不敢沉默了,连忙喊住鲁肃:“子敬且慢,不必前往!” “哈哈!好方子啊,好方子!”说罢,往外就跑,周瑜想,什么,是假的?故意吓唬我?方才他说“果真要打人的”,现在又说“好方子”,肯定是孔明与他沆瀣一气,教他来用话骗我开口的。周瑜又气又恼,暗暗恨道:鲁肃啊鲁肃,你不帮我的忙,反把我的台坍到诸葛亮面前去!他对我仇深恨大,此番一定要趁机大大地报复,把我弄得死不成,活又不能,面子夹里全撕破才罢休呢,但是我又不能马上从床上跳起来,追出去拖住鲁肃。只得听天由命,随他的便了。 你周瑜还在暗底里恼恨他,可知他为了给你请这个名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腿都要跑断了。 鲁大夫回到孔明船上,已经汗流满面,筋疲力尽了。他定了定心,揩了揩汗,说:“军师的方子果真灵验,大都督开口了,叫我不必前往南徐。如今先生总可以登岸,为都督治病了吧。” 其实,孔明并非是摆架子,也不是捉弄鲁肃,叫鲁肃跑这么几趟,都是有道理的。用现在的话来讲,是在作调查研究。除了摸清周瑜的病情之外,还要探明他现在的思想状况,究竟作何打算。从这三趟的试探中,孔明断定,周瑜确是因为没有东风而吐血;现在准备一死了之。否则,他不会一概不见;而且不会不要军医治疗;不会死不开口;不会打走鲁肃;更不会听说鲁肃要去南徐,就急得连忙制止。包括他这种睡觉的样子,也就是一副诈死的架势。看来,他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准备绝食而亡。哼!他以为绝食那么便当?这种慢性自杀,日子最难过。既然准备死了,还要顾什么面子呢?真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孔明完全有了把握,再问鲁肃:“大夫,你来请我前去治病,大都督可知晓否?” “下官未曾同他讲过。” 孔明说,你是知道的,都督与我是冤家。你好心叫我去给他治病,倘使他与我斗气,宁可一死,不要我给他诊治呢?医生本领再大,病人不信任他,那是治不好病的。再说,我不是靠行医为生的,是以军师为职的,我非但用不着一定要去给人治病,而且一般的人来请我,我也不会去的。今天是看在你鲁大夫的面上,我才肯行这么件好事,若然反遭冷端、讨个没趣,那我何苦呢?所以,我现在跟你上了岸,到了那里之后,如果没有大都督亲口相请,我决不进去与他诊脉的。 鲁肃想,这个要求是通情达理的,但要办到却十分困难。你不声不响跟我进去给他诊脉,他或许还会眼开眼闭,马马虎虎;要他亲口请你进去,那他宁可一死,不肯这么做的。但是除你之外,别人又治不好他的病。怎么办呢?鲁肃再一想,先把你骗上了岸再说,下面的事,等一下再想办法。便道:“军师放心,下官担保,定叫都督相请先生。” “既然如此,那大夫请了。” 鲁肃想,请你这么一个医生真不容易,来回奔了好几趟。“军师请哪!” 两人一起上岸,直抵寝帐。 军医官们一看,鲁肃后面跟了一个道士。──虽然军医官早已知道诸葛亮就在三江,但从未见过面。因为他们住在后营,也不上大帐;孔明在船上,从不到陆营里来遛达,所以没有机会见面,互不相识。他们想,怪不得都督不要我们医治,原来他并非有病。而是中了邪了。因此,鲁大夫不知到哪里去请来个鬼火道士,来吹吹打打,画符念咒,驱邪避灾的。哼!这种都是骗人的鬼把戏,道士根本没有用,治病还得靠我们医生的。所以大家上前见鲁肃时问,鲁老,你去请得这位道家仙师,奠非都督中了耶了? 鲁肃冲着他们说,莫非你们自己中了邪了!他哪里是什么道士?你们连他都不认识?他的大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大汉军师中郎将;今的一条龙,诸葛孔明先生!都督的病,你们都不会医的,哪怕华佗先生也毫无办法,只有这位天下奇才才能治好。我跑了那么多趟,就是请这位超等名医─“尔等上前见过了!” 军医官一听,原来他不是道士,而是卧龙先生。心想,他不但会做军师,还会治病,而且医术如此高明,真是天下奇才。那末,他与我们也可称是同行了。于是,大家连忙上前施礼。 孔明把手拱拱:“列位先生少礼。” 军医们招呼道:“军师请上座。” 寝帐中间放着一张半桌,一把交椅。桌上有纸墨笔砚。这把交椅是没有人坐的,要等到与都督诊过脉之后,大家一起议定了病症和治疗方案,才推荐一位医术最高,最有权威,并最擅长医治这一类病的郎中在中间坐定执笔,大家围坐四周,共拟处方。所以,在坐这座位之前,众人都要象喝喜酒似地你请我请推让半天,才有一人肯坐。现在因为孔明是军师,而且医术胜过华佗,自然不能与他们并起平坐,要请他坐此首席了。 孔明毫不客气,走过去就往中间的交椅上一坐,把羽扇一招,说道:“列位坐了。” 众军医老位子上坐定。 鲁肃说,军师少坐片刻,下官先去见都督,叫都督相请先生。 孔明说:“大夫请便。” 孔明知道鲁肃此事不会很快就办成功的。心想,趁现在端坐无事,先来做些准备。他便把手中的羽扇往桌上一放,将鹤氅袖子卷一卷,拿起墨来,在砚台口泼了一些水,磨得墨浓。然后左手取过一张裁好的红纸,右手提起羊毫,舔得笔饱,准备开方。 在座的各位军医官个个惊叹不已:这位医师的本领的确非同一般。我们给病人看病,总要先诊脉,后开方,选叫对症下药。他却先开方,后诊脉。说明他未见病家之面,已将病家之症状尽情掌握,真是身手不凡。我们在三江军营中,也算得上首届一指的名医了,象他选样的治病法我们还未见过。不妨让我们开开眼界,领教一下他的手段。只要看一看方子,就可以知道都督患的到底是什么疾症。于是,十八个军医宫不约而同地从座上抬身,走到中间,把孔明团团围住。 孔明见这些郎中一个个汇聚到自己的身边来,心想,你们倒很谦逊好学,要想看我的方子。实不相瞒,这张方子你们学了也没有用。但又不能让你们看,只能由周瑜一个人看。他一看,病体痊愈,精神豁朗;被你们看了,传扬出去,泄露军机,周瑜又要郁郁病死。故而孔明把笔顿住,举目对军医们一扫:你们懂不懂规矩?我又役有叫你们来看,你们怎么能自说自话凑上来呢? 军医官们想,大概他的这一张是祖传秘方,传子不传婿的。既然不让我们看,那就只有知趣些走开,免得被人瞧不起。大家退到原位坐定。 孔明这样顿了一顿,脑子里又出现了一个办法来,觉得写在纸上不便,还是写在手上好。所以他提笔准备在手掌上写。 军医官们看了又不懂了。心想,这种方子实在奇怪,从来未听说过方子写在手心里的。倘然要到药铺里去撮药那便怎样?莫非把人一起拖进药铺,或者把手割下来不成? 孔明在手心中端端正正写上四行字,每行四个字,共计十六个字。这十六个字都是倒写的,次序也是反的:自下而上从左到右──古代一般都用从右到左的直排格书写的。因为孔明考虑到,我把字统统倒写、反写,等一下手掌翻过来给周瑜看时,就全部都是正的、顺的字了。孔明写好之后,将笔一搁,轻轻摇动羽扇,把掌上的墨迹吹干,然后,左手握成空拳,闭目养神,等候鲁肃的消息。 鲁子敬为了要使周瑜亲口相请孔明,大伤脑筋,在内帐外面来回走动,搔头摸耳。心想,大都督连自家的军医都不让进去,怎么会请他的冤家给他治病呢?看来老老实实跟他说理是没有用的,“下官也要用计了。”踱头交了孔明这个朋友之后,也玲珑多了,遇事便多了一条肠子,现在居然也要用计了。他兜了十来个圈子,突然灵机触动,急中生智,顿生一计。只见他匆匆退后数十步,然后一个急转身,“噔……”一直冲到内帐里面。 门口两个侍卫被他这猝然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心想,看来,鲁大夫的毛病不比大都督的轻呢。 鲁肃直奔到周瑜的床前,气咻咻地喊道:“都督,南徐的二主公来了!” 二主公就是孙权的从弟孙瑜,孙仲异。 周瑜听了,倒十分相信。他想,吴侯知道这几天就要火烧赤壁,两军决战,这是决定江东存亡的关键一仗,当然十分关心。他自己国事繁忙,脱不开身,故而叫兄弟到这里来看看。二主公来,等于吴侯驾到。照理,我应该到营门口去迎接的。但是,我一去迎接,大家就知道我没有什么大病,是故意装死的。不接吧,那又是失礼失规的。再一想,不要紧,好在我刚才吐血是真的,现在就推说有病不能出接,谅必二主公也不会见怪的。那我就在嘴上请一声吧!周瑜翻过身来,对着鲁肃道:“子敬,本督有病在身,不能远迎,传话相请。” 这个“请”字出口,声音拖得又响又长,从内帐一直传到寝帐,依然十分清晰。鲁肃连忙跑到内帐门口,对着寝帐里的诸葛亮高声喊道:“军师,可曾听得,大都督相请!你快来呀!” 周瑜想,你在搞什么名堂!你刚才还说是二主公来了,怎么一转身就变成了军师了呢?“嗳!子敬,本督乃是相请二主公哪!” “二主公尚在南徐,暂先借与军师一用。”──在这节骨眼上,谁来管你二主公、三主公,我要你请的是诸葛亮。 周瑜想,你要死哉!二主公也好借用的?枉空是我的好朋友,做出事来总是胳膊向外弯,掮了诸葛亮的术梢还在蹿进蹿出,要我上当。你不想想,他一进来,肯定要把我狠狠地捉弄一番、羞辱一场。现在事情已经弄僵,我只有不去理睬他们,看他们把我怎样!周瑜连忙来一个翻身,仍旧向里侧卧。等一下孔明要他回过头来,花了不少功夫,真是难上加难。 孔明听得内帐传出周瑜的一声“请”,又见鲁肃在招呼自己。心想,今天踱头的本领不小,周瑜给了他这样大的面子。便起身向内帐走去。 一十八个军医官也都跟了过来,要想看看过位大名鼎鼎的军师的医道高明到何等程度。但他们一个都进不了帐,只好站在门口向里面观望。 孔明走进内帐.对床上的周瑜一看,只见他面里背外,踡曲侧卧。心想,周郎啊,你真的准备死啦?才三十四岁,还早着呢,再活两年吧!什么时候可以死,我会告诉你的。为了你家吴侯的江东六郡,也为了我家主公的三分天下,你应该与我同心协力。我今日到此,就是为了要救你一把。孔明又回头轻声问鲁肃,大都督知道我来给他诊脉,怎么非但不招呼,连头都不回?看来方才那一声请,并非请我吧? 鲁肃说,不错。方才我是用的计,以二主公的名义借来了一个“请”字。不过请你也将就点吧,反正已经请过,不要去管他请的是谁。 孔明想,你踱头用的计倒是一条毒(踱)计,连我专门用计的人都上你的当。你要知道,我并不是要摆架子。其一,他请一声,我可以有上场势;其二,如果他不请,我擅自跟你进内帐,性命就有危险。他会说我私闯内帐。现在,尽管他不是请我,但这一个“请”字和你鲁肃的一声高喊,许多人都听见的,他就不能以私闯内帐之罪来杀我的头了。所以,孔明对鲁肃说,看在你鲁大夫的份上,我就马虎一点。但是,我的医术再高,脉一定要诊的,否则怎能脉到病除呢?如果都督不肯让我切脉,那我的本领再大也没有办法的。 鲁肃问:“那末,这便如何?” “亮有一计在此。” “先生有何妙计?” 孔明便附到鲁肃的耳边,轻轻地说道,方才你用推拿疗法时,他不是打你一下的吗?现在你再去推他摇他,他一定愈加恼火,又要打你。你就趁他的手打过来的时候,一把抓住,死死地按住,不要松手,我来给他诊脉。你千万要当心,如果第一下抓不住,他就不肯打第二下了,那我也只好告退了。 鲁肃也轻声细气地问道:“请问先生,此计何名?” “名为‘激将诱敌’。” 鲁肃想,你的计实在不少。 周瑜听他们在嘁嘁喳喳地讲话,听不清讲些什么。因为他们在内帐口,声音轻,距离远。 鲁肃听了诸葛亮的话,走到床前,两只手又象摇船似地把周瑜推去摇来,口中不断地叫着:“大都督!大都督……” 周瑜恨哪!心想,你这踱头,今天我的面子全被你丢光,还要和我纠缠不清。这一下我非要打得你的额头象鹅凸头一样不可!周瑜咬紧牙关,用足力气,觑准鲁肃的头上狠命地打来。 谁知鲁肃这下老经验了,对他的举动十分警惕,一面推,一面全神贯注地盯着周瑜的手。现在见他的手甩上来,连忙把头一偏,迅速起双手在他的脉门上“扎扎!”抓牢,紧紧按住:“军师,在这里了!” 周瑜发觉上当,手已被抓住。踱头的蛮劲真不小;周瑜躺在床上,姿势不顺,加上方才吐了口血,身子发软,用不出多大的力,所以这只手抽了几抽,抽不出来。他想,看你抓牢了我的手又怎么样! 鲁肃连连高喊:“军师,快来与都督诊脉!” 门口这班军医官看在眼里,笑在心里:怎么这切脉竟象捉藏似的?倒是第一趟看见。 诸葛亮走到鲁肃身边,说:“大夫诊脉一定要病家手臂放松,搁在脉枕上。现在你抓得这样紧,叫我怎么给他切脉?” 鲁肃说:“那末可要放掉?” 孔明说,不行。这次放掉,就再也抓不到了。 “怎么办呢?” 孔明说:“不妨。幸亏我的医术高明。你的一只手抓住都督的手腕,还有一只手,我来给你切脉。” 鲁肃想,都督生病,怎么给我诊脉的呢?问道:“军师,你待怎样?” 孔明又将刚才的话给他重复了一遍。 “嗳,下官又不生病!”──你弄了半天,连谁有病还没有搞清楚! 孔明说,你别急呀!虽然你身体很强壮,但都督有病。这么按着,我无法给他诊脉,所以我只有运用我的绝技了:只要你的左手抓住都督的脉门,他的脉息就会从你的身上传导过来;我在你的右手上按脉,就能按到大都督的脉搏,知道他的症状。” 周瑜想,热你的大头昏!世上哪有这种事情?分明是借端戏弄与我。我反正预备死了,以前你也吃了我不少亏,今天让你痛痛快快报复、泄愤吧! 但鲁肃对孔明的说话句句当真,随他摆布。口中还在称赞:“军师,你真有本领。” “不足为奇。”孔明说,这并非我的创造,前人早有悬丝放脉或叫牵线诊脉之术了,你可曾听到过?──孔明的吹牛还有历史依据呢。 鲁肃想,见虽然未曾见过,听倒确实是听到过的。据说,古时有些高明的医生有此能耐。因为有时医生不便进入病人的卧室,更不能直接为病人切脉,就要采用此法诊脉。据书上说,虽然叫做悬丝或牵线,而实际上是用一条两寸阔的带子,叫病人的亲属把带子不紧不松地系在病人的手腕上,然后把带子拖到房外。医生一手用中指和食指夹住带子,将带也要不紧不松地拉挺,另一手的三个指头按在带上,便能诊得病人的脉息。我还听到过这样一则故事: 商纣王宠爱他的妃子妲己,听了这女人的话,祸国殃民。当时,独立朝纲的闻太师──三只眼的──一再向纣王指出:妲己是个妖精。纣王不信。闻太师说,她是妖是人,我只要一切脉就可见分晓。纣王说,我的爱姬怎能让你臣子诊脉?三只眼说,不妨,可以悬丝放脉。结果,闻太师的三个指头按到带子上,诊出妲己果真是妖精。闻太师的中间那只眼睛“唰’地睁开来,妲己顿时现出原形。 鲁肃想,我原以为这种说法都是无稽之谈,不足为信的。却不料真有牵线诊脉之事,眼前的诸葛亮就会这套本事。那我一个活人总比一根带子好吧,而且距离近,肯定传过来的脉象更加清晰、准确。他便在床沿中间一坐,左手捏住周瑜的手腕,右手伸给孔明。 诸葛亮叫手下掇了张椅子过来,在鲁肃的对面坐定,搁起了二郎腿,让鲁肃的手枕在自己的腿上。孔明一手执羽扇,一手用三个指头按到鲁肃的“寸、关、尺”上,双眼微合,真的给鲁肃诊起脉来。” 门口的十八个军医看得惊叹不已。心想,悬丝放脉我们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哪个同行或前辈有此本领,想不到诸葛亮这非正式的医生倒掌握了这手绝招。等他看好病出来,一定要投张名帖,拜他为师。──他们倒想学牵线诊脉了。哪知全是鬼把戏。 不过,诸葛亮确实是懂医道的,否则他后来怎会发明卧龙丹和诸葛行军散呢?孔明一诊鲁肃的脉搏,感到踱头六脉调和,气血非常健旺。心想,他老是那么急煞,身体倒未曾急坏。大约是他性格开朗,胸襟宽广之故…… 突然,鲁肃的上身和两臂不住地左右牵动起来。孔明说,你干什么?不要动呀! 鲁肃说,我想,这样动动,可以使大都督的脉息传得快一些。 周瑜想,你这踱头真是傻瓜!被人家当玩具耍,还要那么起劲! 孔明也差一点笑出来:你这助手太卖力了。我诊脉是假,目的是要等周瑜回过头来,把手心里的十六个字给他看。你倒那么认真。便说,你用不着动的,动了反而脉象要紊乱,它自己会传过来的。 但是,鲁肃的性格是闲不住的。身体不能动,他的嘴巴忙起来了,否则闷得慌,而且心又急,“军师,都督的脉息可曾诊到?” 孔明点点头。 “军师,你不要搞错了!”──不要把我的脉搏当作了都督的。 “大夫放心。” “那末,都督的脉象怎样?” “脉如游丝。” 所谓脉如游丝,即脉搏非常微弱,好象有,好象没有。意味着病人不久人世了。 鲁肃闻言,吃了一惊。“军师,脉如游丝,此乃必死之症哪!” “正是。” 周瑜想,你去听他胡说八道!什么脉如游丝,我自己知道,根本没有毛病。诸葛亮存心来触触我的霉头,要想把我咒死。 门口这班军医官听到孔明这句话,大家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意思是:怎么会有这种不懂人情世故的郎中的?病人情况危急,只能在背地里同家眷讲,对其本人一定要以好言宽慰的,“不要紧的,这个毛病来得凶,去得也快的。这三帖药吃下去,保你见效;最多转一次方,一定大有起色。”病人心情一爽朗,毛病或许还有治愈的希望。哪有当了病人的面说他脉如游丝的?人家投有毛病也要被你吓出病来,病重的当场就会被你吓死!既然你的医术对于我们来说是高深难测的,怎么连这点最起码的遭理都不懂呢?所以,大家都在摇头、撇嘴。 鲁肃看到他们这种神态,心想,你们懂什么!诸葛亮这种医生与众不同。他只要给病人诊一诊脉,毛病马上可以愈可。药都不需要吃的。所以,他哪怕把病情说得再凶险也不要紧的。你们怎么能用一般的常规来衡量他呢,真是臧仓毁孟子,阳货轻仲尼!鲁大夫替孔明打抱不平了,故意提高了嗓门说:“军师,你要脉到病除!” “大夫只管放心。” 孔明嘴上这样讲,心里在想,只要周瑜看到我手心中十六个字,我保他马上活蹦乱跳,再也躺不住床上了。但是,他的头一动也不动,就是不肯回过来看一看,我这样诊脉,诊到明天也诊不好的。 这班军医一听,又觉得新奇得很。心想,什么,脉到病除?这句话又是第一次听见。今天的新鲜事情层出不穷,应接不暇。真是大开眼界,大长见识。 鲁肃见他们面面相觑,十分惊讶,他心中很是得意,又问孔明:“军师,下官闻得,医家有割股之心,此言然否?” “非也。忠臣孝子,当用良药以治之;奸臣贼子,便将毒药以攻之。华佗医周泰,为其忠;吉平毒曹操,因其奸,两者不可混为一谈。”一般来说,医生是应该救死扶伤,一切为病家着想的。但孔明认为,不可一概而论,对那些奸臣贼子,哪怕他金银堆满,你也不应该给他治,甚至要趁机将他毒死,相反,遇忠臣孝子,即使他分文全无,你也应该送医送药,必要时可以割股。这才是医家真正的仁义。 鲁肃一听倒有点急了。他想,你与大都督是冤家,别趁此机会下些毒药害死都督。老实人连忙把话说在前面:“军师,我家都督乃是忠臣,须用良药。” 周瑜想,要你那样的着急干什么,我已准备死了,任何药都不吃,尤其诸葛亮的药,我看都不要看。 鲁肃再一想,嗳!我怎么又忘了?诸葛亮根本用不着药的,他是脉到病除。鲁肃坐着无聊,没话找活说:“军师,下官倒要请教这医学之道。” 孔明想,好。我们三人名为诊脉,一个都不作声,光这样闷坐着没意思,都象泥塑木雕似的。你鲁肃喜动不喜静,我就借你这个话头,话中夹带些因头绐周瑜,叫他把头别转来。这叫打破水缸渗过去。因此回答道:“大夫听了。这医学之道,恰与为将之道相仿。故而方才本军师言道,‘不精医道,也不可为将’。” “乞道其详!” “有道是,用药宛如用兵,用兵恰似用药。既要对症而下,又要面面俱到。倘若顾此失彼,一剂药中缺少一味至关紧要之良药,则处方虽好,全然无效。” 鲁肃觉得孔明把用药和用兵互相比喻,很有哲理。他想,大凡郎中为病人诊治,非但要摸透病源,而且还要顾念全身,不能以小失大,要辩证论治;用药要主辅相配,轻重适量,切不可避重就轻。如果一张方子上少用一味关键的药,其它的药就等于白吃,甚至断送病人的性命。 其实,孔明的话是一语双关,既是讲医道,又在说军事。周瑜和鲁肃两人想法不同,对孔明的话只得各取所需。孔明暗暗告诫周瑜:你经过一系列的观察和分析,得出了用火攻破曹兵的结论,这是无可猜疑的,说明你的诊断是准确的。查出病症,你连续用了反间计、苦肉计、诈降计、连环计,一一大功告成,这张方子开得也算对症下药的。但是,单单用这几味药要想治愈百万曹兵和连环舟这样的心腹大患,其药力还远远不够,还缺乏一味猛药──东南风。因此,你开出的这张方子,只可治疗那些癣疥小疮。这对于曹操来说,好比牯牛身上拔了一根毛。 周瑜懂不懂?哪有不懂之理!虽说他的本领称不上天下奇才,但他志大识广,才高学深,“小辈英雄”闻名天下。况且孔明故意以言语挑逗他,他岂会不知这弦外之音?孔明说“学医之道,恰与为将之道相仿”,“用药宛如用兵”,周瑜一听就知道他是在以谈医为名而暗喻军事。所以听得格外仔细。听完这番话,一辨昧道,觉得话中有话,既不是在鲁肃面前大谈医经是故弄玄虚,大吹牛皮,也不象要在我为难之际奚落我,揭我之短,而是想和我推心置腹地论说正经事。此时周瑜料定孔明已经觉察了自己的心病,吐血也为此故,即没有东风也就根本用不上火攻。不过,纵使你神机妙算,把我的心思一一猜透,那又有什么用呢?人家称你“卧龙”、“伏龙”,可惜不是真正的龙,不会呼风唤雨。行风走雨乃是天公的事情,人力是无法操控的。所以周瑜的头动也不动。 诸葛亮说完,对周瑜一看,象僵尸一具,无动于衷。心想,我既然可以说出你的病因来,又特地闯进内帐给你看病,那当然是有了办法才来的啰。你怎么老是不吭声,又要把我弄尴尬在这里? 幸亏旁边的鲁肃是个热心人,最怕冷场。刚才几句话听得他津津有味,不厌其烦问道:“军师,请问你可曾与人治过病哪?” “大夫多问了。倘然这许多年来从未与人医治疾病,这医道学来何用?” 孔明一面讲,一边还在动脑筋:如何利用他的这句话,旁敲侧击,来点拨点拨周瑜?一想,有了。便对着鲁肃言道:“大夫,非是本军师夸口,亮医治过许多病人。任何疑难、危急之症,到亮手中,无不妙手回春,豁然痊愈。而今单举一例,大夫听了。”──周瑜,你听仔细了!“隆中有一个孝子,其老母因病身亡。孝子悲恸万分,抚尸痛哭,滴水不饮,粒米不进,欲追亡灵于九泉之下。亮念其孝心可嘉,便将其老母医治复活,使他们母子重聚。” 鲁肃赞叹不已:“先生真有此起死回生之术!” 孔明对周瑜看看:我这段话的涵义如此浅显易见,你总可以回首一顾了吧!你别以为没有了东风,就是死路一条,只好等着咽气了。你的眼光太窄了,光看到自己,又不肯请教别人。有我诸葛亮在,破连环舟已不成问题。你不识天文,又不愿虚心求学,老天当然不肯给你东风了。 周公瑾完全领会孔明的意思:所谓孝子,就是指的我。我是江东的忠臣,数十年来战沙场,打天下,保基业,功绩卓著,深受拥戴;忠臣和孝子是一回事。“老母因病身亡”,即江东因我有东风而将要国破家亡了。国家就是母亲,国亡好比娘死。因此,我这孝子为了全节,“欲追亡灵于九泉之下”,决意含愤而死。“滴水不饮,粒米不进”──诸葛亮非但知道我要自尽,而且料定我要绝食。这家伙好象钻在我的肚子里一样,统统知道。于是,他“念其孝心可嘉”──看在我对江东的一片忠心的份上,决定“将其老母医治复活”──使江东不亡。那末,江东保全了,我也就不必去死了,可以“母子重聚”了。是啊,如果你孔明真的有这种回天之力,那自然不会担惊受怕了。话是这么讲,可要做起来又是一回事了。也许你确实有这样的大本领,让我回过头去看看他的脸上有什么表示。周瑜开始把头缓缓地蠕动,但刚转到一半,忙又停了下来。他想,不对!又要上他的当了。别的事情我相信你孔明想出的办法居我之上,但对付老天,我与你都无能为力。要破曹兵,除了火攻,别无它法,老天岂肯受制于人而听你调遣?倘然我扭过头去问他破曹之法,他却对我两手一摊,做个鬼脸,那我真比死还要难过。想到这里,周瑜的头又回了过去。 孔明知道周瑜现在的心情很复杂,象一团乱麻一样,理不出个头绪来。心想,你平时老是要杀我,我一直忍耐。为了眼前大事,我非但不报复你,而且还来搭救你,为你指破迷津,你倒反而搭起架子来了!我一味迁就你,千方百计兜揽生意,讲得舌干唇焦,你却还是执迷不悟,连头只转了一半。你是个强项都督呀!要不是看在三分天下的份上,谁肯忍辱负屈,低三下四?死掉你一百个周瑜都与我无关痛痒!孔明再对鲁肃看看:你也不知怎么搞的,不要不紧的话连篇累牍,真正要紧的话你一句也不讲。你刚才那些话,我也逐字逐句地加以煊染、夸张过了,并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毕竟只是借题发挥而已,不足以打动他的心弦,使他甘心情愿地回过头来。其实,有一句要紧话是极其普通的常用语,而且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一般的人都会用这句话,体就是避而不谈,真正气数!这样谈下去何时可了?还是另想别法吧。孔明把双眼一闭,不开口了。 你不开口,鲁肃是憋不住的。他刚才见大都督的头动了一动,知道他对孔明的话并不反感,只是还未动心。因此他又在叽哩咕噜地说:“唉!大都督近日以来贵体十分康健,方才出兵之时也还好端端的,怎么会忽地口吐鲜红,身染重病?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也!江东为何不幸之至耶?” 孔明一听,不禁“嘿嘿”一笑,心想,我不去理睬他,他倒自己把这句要紧话说出来了,不知他怎么会想出来的。赶快让我接上去:“然也。” 鲁肃想,我又不在与你讲,是因为无聊得很,自言自语,你接什么口呢? 孔明也在想,我知道你这句话不是在和我说,但我非接不可,机会难得,过了这村,就没有那店了。我只要把下面这一句话讲出来,保他再也别想躺在床上了。如果周瑜再不回头,那他与死尸何异!鲁肃已把这句话讲出来了,但不会引起周瑜的注意。我再把它挑一挑明,哪怕周瑜的头颈是铜浇铁铸的,我看也要转一转了。孔明紧接着说:“大夫,天有不测风云,为人岂能逆料!” 鲁肃想,这句成语是众所周知的,你怎么把下句说成是“为人岂能逆料”呢? 诸葛亮就是要明显的篡改、杜撰,使周瑜一听就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你以为十一月问只有西北风,也许老天偏偏要刮一刮东南风呢?你怎么能知道老天爷的脾气呢? 这句话“吱”地一下直钻到周瑜的心里,大都督心里暗暗高兴:看来孔明果真有办法在那里。怪不得他一次又一次地在话语中嵌骨头、丢因头,他这种身价的人决不会吃饱了饭没事做,到我这里来扯皮聊天的。对了,请葛亮到江东来的目的,就是想得点好处,渔翁得利,我们打败了曹操.同时也解了刘备的倒悬之危;江东灭亡,刘备随之完结,巢覆安有完卵?因此,没有东风,不能破曹,诸葛亮也坐立不安了,哪里还有这么好的兴致到此地来开玩笑?尽管他与我是冤家,对我恨之切骨,巴不得我早点死。但是,在破百万曹兵之前,他还少不了我这个大都督,决不会幸灾乐祸看我死。所以,他特地到此,借诊脉之由,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于我,表明自己有此能耐。周瑜想到此处,好比芒刺在背,如卧针毡,再也按捺不住了。但他还是象骨鲠在喉,不敢马上开口问,只怕上当。心想,让我先看看诸葛亮的神态如何,可断定出他的一大堆话是真还是假,再决定是否采纳。于是,大都督的头慢慢地转过来,目光瞟着孔明,在察看他的脸色。 鲁肃此时背对周瑜,毫无察觉。孔明说完那句话,一双秀目密切注视着周瑜的动静。不出他的预料,果然见周瑜的头向这边转过来,上面的手抽了出来。踱头因为诊了那么长时间的脉,这只手已经麻木不仁了。孔明把捏在鲁肃脉门上的三个指头轻轻松开,小心翼翼地从鲁肃的右侧伸到他的背后,将五指张开,手掌向外一翻。 鲁肃一点没有知觉,手仍旧按在那里不动。周瑜却看得清清楚楚,正好在他斜对面。字虽然不算大,但距离很近,笔迹和手心黑白分明,大都督一目了然。方才倒写的字,周瑜看出来都是正的。只见手上四四十六个醒目的字: 欲破曹公,宜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周瑜一看清这四行字,床上再也躺不住了。心想,我真不应该这样对待请葛亮。今天,他为了救我性命和保全我的面子,动了这许多脑筋,费了这么多的口舌,真可算得仁至义尽了。虽然,孔明过江有其不测之目的,但从我们江东的利益上来说,也少不了他。没有诸葛亮,也难保六郡太平无事。倘若我再不向他请教破曹之计,一旦他恼火起来,把我诈死的丑闻传扬出去,就没有面子了,况且弄到最后,我还得求教于他。有得一番手脚两番做,何必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自找麻烦呢? 鲁肃因为抓得时间久了,加上周瑜的手并不挣扎,他也放松了警惕,故而被都督一抽就抽了出去。踱头“啊呀”一声,连忙回头看时,只见周瑜已经两肘一撑,呼地坐了起来。鲁肃初时一愣,不知怎么回事,而后幡然醒悟,仰面大笑:“哈哈!果然脉到病除!” 十八个军医官对诸葛亮的医术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今天我们无论如何要拜他为师,学会了‘脉到病除”,以后给将士们看病省事多了。──哪知,全靠这十六个字! 孔明收转左手,握成空拳。 鲁肃连忙站起身来,让都督下床。周瑜在床沿上坐定,把靴子套在脚上。 诸葛亮对他把手一拱:“闻得都督贵休欠安,亮特来医治。” “请问军师,本督之病当用何方?” 鲁肃想,你刚才就应该请教这位超等郎中了。现在已经脉到病除了,身体已康复了,精神也振作了,还要开什么方,吃什么药呢? 孔明答道:“以亮看来,都督的贵恙当用凉药治之,方见大效。” 鲁肃想,真的还要服药?大概毛病好得还不彻底,再用些药,使它断根。都督咯血,说明肺热,故而军师说要用凉药。方才孔明对我还说,都督的毛病是风寒所致。大概他里含内热,外感风寒,其名谓之“寒包火”。这个我也懂的。──鲁肃在自问自答,一一给自己解释清楚。 周瑜听孔明这么一讲,早已喜在心头,用手指一摩鼻子,笑道:“哈哈,妙哉凉药也!” 鲁肃惊异地看着孔明:你真象仙人下凡,都督的一场大病被你一搭脉,几句话就看好了。还未开方,病人已经精神爽朗了。不用说,你的药给都督一吃就灵验。 周瑜又问:“军师,凉药虽好,惜乎本督药不能进,如之奈何?” 鲁肃听了,也在旁边为他着急:孔明的药虽好,都督吃不下,这倒是麻烦的事情。不吃药,病难断根,又不能把药硬灌进他的嘴里。那怎么办? 孔明说:“都督,此乃气逆之故也。故而理当先理其气,顺其势,然后再用凉药以治之,则呼吸之间即可疏通,贵体方能复原。” 周瑜听完,轰然起身,对着孔明一躬到底:“还望先生相助江东一臂之力!” 鲁肃此时对孔明的医道大感兴趣,冷不防周瑜从旁插入了这么一句话,他眨巴着眼睛在想,治治病怎么一下子谈到了“相助江东一臂之力”上面去了呢?牛头不对马嘴,简直文不对题!不过鲁肃再一想,喔!因为大都督是我们江东这座大厦的一根正梁,梁断屋倾。医好他的病,就是帮了江东的夭忙。因为都督要面子,所以转弯抹角,不肯明说。 其实,孔明与周瑜讲了半天,说来说去就是一个“风”字。所谓凉药,即是指凛凛朔风。常言道,穷在债上,凉在风上。周瑜说:“凉药虽好,惜乎本督药不能进”。这就是说,大风是有的,可惜我吹不起,一吹,江东难保。孔明对他说,“此乃气逆之敌”──因为西北风是逆风,当然不能喝,必须“先理其气,顺其势”──气即是风;先要把这风向纠正过来,使它变成顺风;东南风刮得越大越好。“则呼吸之间即可疏通。”──呼吸的是空气,空气流动便是风;风向正了,有了东南风,你的毛病就涣然消失了。用这风去烧曹营,岂不就万事太吉了。周瑜说,既然你全部明白,而且有办法,那就请你帮帮江东的忙吧。 孔明道:“都督放心,亮理当效力。”说罢,目光对门口的军医官一瞥。意思是:下面我们要谈军事机密了,不能被他们听见。 周瑜向鲁肃使了个眼色。大夫会意,立即走到门口,对十八位军医官说,都督已经化险为夷,脉到病除了,请各位回去休息吧。众军医想,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个名堂来。算了算了,叫我们走,那就识相点走吧,反正这种本领不是一朝一夕学得会的,有机会再去讨教。鲁肃把帐门关好,回到老地方坐定。 周瑜问孔明道:“请教先生有何良策?” 孔明想,事到如今,不能再与他面和心慈了,一切都得由我来摆布。不管你对我的话信与不信,我一定要摆足架子,因为我要靠这条计上脱身的。江东面临着覆国倾城之厄,你周瑜也有身败名裂之危,不怕你不依我的话办。孔明煞有介事地说:“实不相瞒,亮自幼曾遇异人,传授三卷奇门遁甲天书,善能呼风唤雨,移山倒海。而今只需建一高坛,名曰七星坛。亮登坛作法,上天表,奏达天廷,向上苍乞借三日东风。” 周瑜想,这个话好象在哪里听见过,怎么这么耳熟?喔,想起来了。草船借箭回来之后,鲁肃告诉我,说他上了草船之后,同诸葛亮,船开往哪里。孔明说,到江心之中,设香案,祝告上苍,上天表,奏达天廷,请天神天将来帮忙造十万支箭。与今天讲的一样。结果就到曹操那里去骗了回来。箭是人工造的,你可以去骗;风是天上来的,曹操那里借不到,就是真命天子那里也拿不出,这不是一派胡言乱语么? 既然你知道他是在瞎说,你就不要相信他了呀!周瑜现在是“病急乱投医”,哪里肯放弃呢?没有了东风,他仍旧只好去死哟!所以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抱着侥幸的心情,让孔明试一试,希望这事情可以变为现实。他想,孙、刘二国之存亡系于一身,谅必诸葛亮不至于会开这么大的玩笑的。他要拆我的烂污,也等于毁灭自己。再说,借不到东风的话,他的罪名就不是一个杀不杀的问题了:一是戏弄主帅;二是殆误军机……那是非杀不可。想来孔明为刘备苦心经营的巢穴尚未稳固,总不会恃一时之才,半途而废吧!如果他确实能借到东风,那何消三日,一日一夜足以将曹臂烧毁。故而问道:“先生真有如此的能为么?” 孔明郑重其事地说:“都督,军情重大,岂有戏言!” “既然如此,东风何消三日,一昼时巳足够曹贼受用的了。” 孔明想,老天要刮三天三夜的风,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非但无权传唤,而且无法退换,唯一的本事是看和算。因此答道:“都督,须知借风至少三天,再少便借不到了。” 周瑜想,这老天的脾气倒也古怪,要么不借,一借三天三夜。就象有些古怪脾气的人一样。别人问他借十个、二十个钱,他嫌啰唆,就干脆拿一吊钱,这样好记一些。如果真有三天三夜的东风,那百万曹兵可以烧它一个精光。假如请葛亮是骗我呢?到那时木已成舟,我再杀他为时已晚,无济于事了。而且杀他的理由还不足。众文武肯定要指责我:你这样一个大活人,怎么连这点知识都没有?钱物可以贷,风怎么可以借呢?分明是诸葛亮的一句戏言,无端捏造,信口雌黄。你身为都督,竟会不分皂白,拿着鸡毛当令箭,还要杀人家的头,真是可笑之极!周瑜一动脑筋,有了。我来给他一条令箭。如果他毫不迟疑地接令,说明他不是开玩笑。反之,倘若他借不到东风,我杀之有辞矣。先斩孔明,再图退兵之计。 都督打定主意,走到行军床背后。那里的令架上插着四十八条令箭,其中三十六条是正令,十二条是密令,按子、丑、寅、卯……十二地支排列。通常发令都是用的正令,密令只是在极少数特殊情况下使用。周瑜为郑重起见,特地抽出一条密令,即十二条令中的第一条,子令。然后来到孔明面前:“军师,本督付尔将令一支,督造七星坛;向上苍乞借三日东风。其功非小!” “遵命。” 孔明接过令箭,暗暗高兴:多谢多谢!你真慷慨太方,一条令箭就好比曹操一半家当,都送给了我,自己一点不留。小辈英雄成了大丈夫了。没有令箭,东风照样可以借的。有了东风,烧毁曹操的连环舟和水、陆两营是容易的,而要攻下他的粮寨,就要凭你这条箭。一条令箭换取曹操的一百六十万石军粮,这种生意是一本万利。本当皇叔仓廪空虚,有了这些大粮,本钱就足了。明天早晨东风一起,你周瑜定然忙得不可开交,马上要书写密札,升帐发令,整饬出兵,军务繁忙,自顾不暇,肯定不会想起还有这条令箭未曾收回。因为你发的都是正令,密令用不着的,自然遗忘干净。当然,日子长了,你也会发觉的,就要宣布这条令箭作废。但是,我明天早晨把它带出去,用过之后,当天下半夜就要送回来的。等你看到,已经悔之奠及,抱恨不尽矣。 周瑜见他泰然无事地接过令箭,自己也放了心。心想,即使东风借不着,我就拿一条令箭来换你一颗脑袋,哪怕到时候我再自尽,有你伏龙作为殉葬,我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便问:“请问先生,东风何时能够借到?” 孔明想,这个具体时间,我是算了又算,反复推敲,已经十分准确。东风从明天──十一月二十,甲子日清晨辰时初刻起,刮到廿三,丙寅日早上卯时末止,实实足足三天三夜。但是,天机不可泄露。一旦被你知道,你就不需要我在此“登坛作法”了,必定在东风将起未起之时,调兵遣将,把七星坛团团包围,那我还能脱离是非之地吗?所以,只能和你说得含糊其词,模棱两可:“都督,东风何日降临,目下尚难预测。天廷之上千变万化,快时则快,迟时则迟,并无一定之规。总之,需待亮三次登坛已毕,才得借来东风。。 周瑜想,对的,天有不测风云,人作不了天的主。你三次登坛需要多少时间?第三次登坛结束后,东风是否会来呢?都不清楚。天上也和人间一样,办事效率有高有低,速度有快有馒,没有规定的。那就没有办法了。又问:“先生,这七星坛筑于何处?” 孔明想,这地点我也早已选择好。上次去曹营借箭,是从西边的西山江边出发的,因为那里离赤壁最近。称到借东风,就要放到东头南屏山下的南屏江边了,离刘皇叔的樊口山最近,逃回去也最方便。这一点是不能告诉你的。如果我现在直截了当地说,把七星坛筑在南屏山,你必然起疑:未经察看,怎么已经知道那儿借风最合适了呢?定有文章。你一疑心,就要派兵把守各处关卡,我又插翅难飞了。因此孔明答道:“都督,筑坛之处定要依山傍水,又要生地赤土。目下亮亦未知何处为宜。需要少停停四下踏勘之后,方能选定。” 周瑜不知底里,信以为真地说道:“有劳先生了!” 孔明起身道:“都督,军情紧急,事不宜迟,亮即刻便去勘察地形,告退了。” “先生请便。” 孔明拱手退出内帐,自去准备。 正是:筑台惜风欺愚人,劫粮趁火富渔翁。 欲知孔明如何借东风,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回 南屏破土孔明筑坛 三江解粮伯言陷衷 再说孔明接了密令,告辞周瑜,出内帐,进入寝帐,朝大营口步去。忽听背后有人呼唤:“军师慢走,下官来了!”忙回头观看,不是别人,原来是鲁肃从内帐赶上前来,就站定身躯等他。 鲁肃问道:“请问军师,我家大都督究竟是何病症?下官听了半天,未曾明白。” 孔明想,真是个厚道长者,对我和周瑜的举止,一点不会鉴貌辨色,真以为周瑜有病和我在为他看病。所以就告诉鲁大夫,周郎患的是东风病。因为要用火攻破曹,非靠东南风不可。现在是十一月隆冬时节,西北风呼啸不止,哪来东南风?假如逆风纵火,岂非引火烧身,所以大都督急得吐血。 鲁肃一听,心中暗想:哦!怪不得你说都督的病是“风寒所致”,原来指的是这个风。那倒的确是急煞人的事情,别说都督要急出病,倘若我做了都督,遇到这等大事,一定也是急得要死。那末,后来他们又想出什么办法了呢?问道:“军师,这便如何?” “大夫放心。亮已应允都督,建造七星坛一座,问上苍乞借三日东风,相助都督用兵。” 鲁大夫这才明白:刚才你们两人正在谈医论药,都督突然请你“相助江东一臂之力”。我想: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怎么可以同时而语呢?原来你们两人都在讲黑话。不过,借东风倒是件罕闻罕见之事,到时候我定要看一看,究竟有没有这种事情。便问:“军师借风,下官可能观看?” “旁人皆不能看,唯有你鲁大夫可以看得。因为你与天神天将乃是朋友。” 鲁肃想,我的朋友都在地上,天上的一个都没有的,怎么说我与天神天将是朋友呢?“嗳!下官与他们素昧平生,从不相关。” 孔明说:“大夫缘何一时转不过弯来,我和天神天将是朋友,你又与我深相交契,十分莫逆,故而天兵天将同你也是间接的转弯朋友。” “哈哈哈哈!”鲁肃听后大笑,心想,你诸葛亮变为是仙界与尘世的纽带,靠你中转,而使我与天神天将也交上了朋友。又问道:“那末军师,如今你往哪里而去?” “亮去寻找建造七星坛之处。大夫若要观看祭风,还须相助于亮,同去勘察地形,与我掌持格盘。” 其实,孔明借东风,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只是为了做些样子出来,蒙骗一下江东的耳目。这一切鲁肃无法知道,当然深信不疑,惟命是从,便在营中借了一只格盘。然后与诸葛亮同出陆营,一起跨上马背。因为诸葛亮的四轮车不在江东。先生平时喜欢坐车,但他的骑马功夫也不差。在当时那个时代,兵祸不息,战事瞬息万变,带兵的统帅不会骑马,就很难应付突如其来的变化。诸葛亮明知鲁肃一定会把这些情况告诉周瑜的,所以他明明要把七星坛建在南屏山下,却偏偏先往相反方向的西山而去,以示自己事先并无定见,而要经过实地勘察后方能确定。 到西山脚下,两人下马。孔明假意观察一番,说道:“此地倒是依山傍水。依的是西山,傍的是长江。”先生说时,弯下身子抓起一把泥土看了看,又摇了摇头,叹息道:“惜乎啊惜乎,惜乎非是赤土。” 鲁肃反正一样都不懂,凭你“赤土”“黄土”乱说,他跟你跑就是了。“那末军师,再往何处去呢?” 孔明说:“此地总共两座山:西山和南屏山。西山无赤土,那就只好到南屏山去了。” 于是,两人上马,从三江口的最西头跑到最东头,十余里路。两人并辔而进,无多片刻,已抵南屏山麓。一起下马。先生十分认真地踏勘了一会,脸上略略显出喜悦的神情,对鲁肃说,此地非但靠山近水,而且是一片赤土,可惜不是生地。 鲁肃想,什么生地熟地,又不是开药材铺!“先生,将就些许算了。” “不可。”孔明严肃地说,“向上苍借风非同儿戏,不能在半点马虎。我受都督之重托,稍一疏虞,万事皆休。此等罪孽,非是你我两人所能承当的。” “这便如何?”此地仅有两座山,非此即彼。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我进得山套,再去看来。” 两人点马进山套。里边地面很开阔,南屏山一分为二,左右矗立,就象两扇巨大的屏风竖在那里一样。下得马来,孔明叫鲁肃把格盘放在地上。先生对四周上下仔细一看,惊喜道:“哈哈!妙极了。真是绝处逢生。此地既是生地,又是赤土,倚山临水。” 这里倚的是南屏山左右两峰拔地而起,近的是山套末端的南屏江;南屏江外面就是长江。 鲁肃一看,这个地方冷落得很,荒无人迹。心想,大白天到此也觉汗毛凛凛,你怎么还说是好地方呢?问道:“军师,为何定要靠山近水?” 孔明说,我到时候三次登坛祭风,召唤天神天将。天神天将下凡时,无非是两条路径。一条是旱路,即从南天门骑了天马降临,那就需要在山巅上接脚;另一条是水路,从天河中驾轻舸而下,进入江中。然后才能上我的七星坛。所以一定要依山傍水。此地是最为理想之处。 鲁肃捋着三绺清须,仰首观望。只见两边峭壁陡立,峰恋入云,左山不可翻,右山不可攀,前面便是南屏江。七星坛建在此处,恰似笼中飞鸟,釜底游鱼。倘然借不到东风,插翅难飞。 孔明把七星坛建在这个死角落里,可以使周瑜认为是死路,不加提防,正是一个安全所在,还能趁便从南屏江下船,由水路逃遁。这叫“置死地而后生”。方才他说“绝处逢生”,也就是这个意思。 鲁肃不太放心,问道:“那末,七星坛一准筑造于此?” “正是。” 孔明随即把那条密令交给给鲁肃,说道,请你去营中调兵一千到此,建造七星坛。 鲁肃拿了令箭,上马到营中找到军政官,军政官再将密令到甘宁水营上去调了一千兵。鲁肃带了一千兵到南屏山套,把密令交还诸葛亮。 这条山套约有两里多深,口子上狭窄,里面渐宽,是喇叭形。孔明吩咐在离南屏江三百步处筑坛,并亲自指点小兵在指定点画好石灰圈,定准七星坛的位置。然后吩咐道:七星坛共须建三层,每层高一丈一,三层共高三丈三;平面成八卦形;底层围三十六丈,中层十八丈,项层九丈。再遣部分弟兄分头到附近各道观中去,把道士所用的七星旗幡、道由道袍等一应物件,统统借来,多多益善。还要一只净盂和一口桃木剑。等七星坛建成后,要他们把这些旗幡按八卦的方位,一一插好。 孔明所以如此认真地把这七星坛布置得十分道地,并非他真有向老天借东风的能耐,而是为了故弄玄虚、掩人耳目。当然也还有其他原因。早已说过,古代所谓的天文,就相当于现代科学中的气象。而研究气象变化的首要工作,就是观测。你看,现在每一个气象台、站都有一片几十米方的观测场,而且总是建造在当地最高处的,四周围没有任何东西遮蔽阻挡,便于观测。观测场中有各种测试仪器。其中最醒目的就是两根十米高的风向标。杆顶上有风向标,风力板,风速杯,这都专门用于测风。而诸葛亮要筑的这座三丈三尺高的七星坛,就好比是一片观测场;四周围的那么多旗幡,其作用相当于风向标和风力板。虽然南北两面有两座山头阻挡,但东面的口子相当开阔,外面就是南屏江,江对岸又是一片平川,东风来时畅通无阻。再则,此地非但逃走起来路线近便、隐蔽,而且地处整个三江口的最东头,东风一起,这里第一个察觉到,比陆营中得到风讯要早得多,正如现在的一些高山气象台,总是设在对某种气象特别敏感的地方一样。也等于周瑜在营中发觉东南风,再派人到七星坛来杀诸葛亮,孔明早已逃之夭夭了。 诸葛亮将这里的一切布置完毕,最后命令,这七星坛必须在今晚二更之前全部完工,千万不可误时。然后,回头对鲁肃讲,现在时光还早,你若有兴观看借风,就到二更时分再来好了。我也要回到船上去休息一下,养精蓄锐,晚上才能登台作法。鲁肃点点头,如此甚好。我也好回去料理些事务,休息片刻。“走,我送你一程。” 两人一路行来,在水营左近的江边分手,孔明上得摆渡船,鲁大夫径朝陆营而去。 先生回到参谋船上,把令箭供在中舱。然后把王四悄悄地唤到内舱,与他密谈。孔明说,你是我的贴身心腹,如前所说,只要你对我有功,我一定带你回去,给你做官,过好日子。王四问,那末,军师何日回去呢?孔明说,我现在告诉你,你不得对任何人吐露半字?王四说,我侍候你这些日子了,难道军师还信不过我?孔明说,正因为我知道你是个有信义的善良人,所以只告诉你一个人:回去的日子就是明天。 “明天就走?” 孔明用手指按在嘴唇上:“嘘――轻口些!” “是。” 先生又说,我今天晚上要通宵达旦登坛祭风,明天一回到樊口山就更加忙了。所以,我要在大忙之前抓紧时间休息一会。 “要不要用些晚膳?” “不用。尔须牢记:到起更时分将我唤醒。千万不可忘怀了!本军师起身之后,立即登岸,去南屏山。待我一走,尔便开船。” “我把船开掉了,你怎么回来呢?” “本军师自有安排,不必多问。” “那末,我把船开到什么地方去呢?” “尔可记得,刘皇叔临江赴会之后,与本军师在何处见面的?” “记得的,在七芦湾。” “然也。尔便将舟船驶往七芦湾江中停泊,等候本军师到来。切记:到彼之后,即将本军师的大旗收下了。” “军师放心,那个地方冷僻得很,不会有人看见的。” “不可大意,须要谨慎。”孔明心里在想,万一被水巡哨发觉,禀报周瑜,那还了得! “知道了。” “第二桩:船到七芦湾后,若见对江有一条渔舟驶来,尔等必须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切不可多管闲事!倘不知趣,查长问短,则合船人之性命不保,舟船翻身。莫谓本军师言之弗预也!” “有那么厉害!这条渔船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必再问。嘱咐合船人等谨遵本军师之命,免遭意外之事。” “有数。” 其实,孔明的意思是:我早有锦囊交与主公,请他今晚遣赵云改扮渔舟前来接我。此事不宜告诉你王四,越秘密越好。子龙虽则武艺高强,但他深知此事极其危险,故而路上一定十分警惕。他见到条没有旗号的官船泊在那里,自然不会知道就是我诸葛亮的船只,只道是江东的文武。因此,你们若去查三问四,子龙定要抽出青釭剑,跳过船来把你们杀一个干净,把船弄沉,来个毁尸灭迹,以免泄露机密。这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你们眼开眼闭,只当不看见,赵云也是个聪明人,决不会惹是招非的。 先生又对王四说,待到天亮,这条渔舟从原路返回之时,你只管迎上去把它拦住,摆足架子,提高嗓门,喝道要搜检搜检。 “为何要放马后炮呢?”王四不解。 “自有道理。尔等照此而行,不得有误!” 孔明想,渔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那条船上了,你不拦阻,我也要叫子龙靠上前来的。为的是大家都不走失。孔明又谨慎地问道:“这几桩事情尔可记住否?” “记清楚了。” “从头至尾声讲上一遍。” 王四原原本本把孔明的话回复了一遍,一无差错。孔明点点头。这才安心睡觉了。 再说营中的周瑜。自从孔明出营之后,大都督冷静地进行了一番思考。心想,若能借到东风,当然再好也没有了,可以按原计划火攻破曹;如果借风不成,我也要发动强攻了。与其让曹操驱连环舟杀过江来、我在此间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先发制人,主动出击,拚它个鱼死网破。即使吃败仗,我也对得住江东了。同样是一死,我何不战死疆场,以身殉国?倒可博得个忠臣之名,名标简帛,留芳千古。我刚才怎么会想到绝食而亡,真正可笑之极!死了还要被人唾骂。 周瑜打定主意,便以黄盖的名义给曹操写了一封信,约定明日(二十日)“率众归降丞相”。 周公瑾毕竟是一位出色的将才,深谋远虑,洞察一切。他知道,这封信在东风起了之后送过江去,曹操必然起疑:为什么早不来降,晚不来降,偏偏东风一起,即来归降?其中有诈,定是火攻,好,我费尽心机想出来的计策,全部被他识破,前功尽弃!所以,这封信一定要在西北风中送去。 周瑜写好信之后,吃了些东西,振作了一下精神,到寝帐中坐定,等待鲁肃的到来,询问孔明的情况。 鲁大夫回到陆营,下马直往都督的寝帐而来。只见周瑜此时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端坐寝帐。心想,原来你是因为没有东风而急得吐血的!这个毛病任何郎中都无法医治,只有我请来的的特别医生可以使你顷刻间百病全消。鲁肃见他身体康复了,笑咪咪上前施了一礼,问候道:“都督,贵体怎样了?” 周瑜并不作答,请他一旁坐下,反问道:“子敬,可知孔明的七星坛建于何处?” 鲁肃把刚才的所见所闻,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最后说:“七星坛筑在南屏山套之中。” 周瑜对三江口的地形是何等熟悉,闭上双眼,就象一幅地图似地展现在脑海里。听说孔明把七星坛筑在南屏山套里,直是喜出望外。暗暗高兴:诸葛亮啊诸葛亮,你把七星坛建在那个野猫不拉屎的地方,真是在找死!那个地方两边是绝壁,一边临水,唯有西头一个口子可以出入,是一条标准的死路。我只要派人扼守住这个口子,恰似为渊驱鱼,为丛逐雀,量你无法脱身。不管你能否借到东风,我要叫你活的进去,死的出来,绝不能再让你死里逃生。否则,纵虎归山,自取其害。不过,此事不能让鲁肃知道,这家伙胳膊往外弯,肯定要给诸葛亮去通风报信的。都督便从身边掏出刚才写好的那封信来,说:“子敬,请你把这封信送到粮队去,交于黄老将军,叫他立即派人转送曹操。” 鲁肃按过书信,出侧营,到西山江边,上黄盖的官船,进舱一看,只见黄老将军端坐中舱,精神饱满,又象先前一样了。便上前问候道:“老将军,伤势怎样了?” 黄盖想,曹操托阚泽带来的那两包伤药确实很灵验,伤势迅速见好,现在虽然还不能完全象以前一样灵便,但是过江去纵火没有问题了。他见鲁肃到来,知道必有军情。便问:“不知都督何时用兵?” 鲁肃轻声道:“就在来朝。” “当真么?” 鲁大夫便将周瑜吐血、孔明看病、南屏山建造七星坛等事逐一叙述了一遍。 黄盖一听,哎哟,好险啊!没有东风怎么能去烧赤壁呢?这一点我也没有虑及。幸亏卧龙先生本领非凡,否则江东有颠覆之厄。如此看来,我与你的眼光比都督要准些,诸葛亮非但不能杀,而且要与他深相结纳,引为知己。又问道:“大夫特地到此,莫非孔明军师又有何事要老朽从中相助?” 鲁肃说,不是的。大都督叫我带来一封信,请你立即命人送至对江。说着,便把信递给了黄盖。然后辞别老将军,离舟登岸。 这里,黄盖马上派了一个心腹,把信送过江去。 江心之中,曹操设立了一个“水上交通站”,“站长”是蔡瑁的另一个侄子,名叫蔡丁。无论是曹操有信传递给黄盖、二蔡,还是二蔡、黄盖有信给曹操,都由蔡丁负责转送。这几天江面上双方的戒备似乎松懈了许多,好象两岸驻扎的并不是军队,而是一大帮成群结队的行路商人在歇脚,毫不相干似的。其实,这正是鏖战前夕短暂的平静,隐藏着置敌于死而后快的杀机。也好比两个旗鼓相当的棋手在对弈一样,刚开局时,双方寸步不让,拚实力,抢地盘,找犄角,每子必争。但到了想出一个巧妙的得胜方案之后,就开始了调整布局,即使丢掉几个车、马、炮,也无关大局,就无所谓了。这在表面上看起来吃了眼前亏,实际上在扭转局势,暗中已稳操胜券了。所以,这种反常的松弛,暗示着激战即将爆发。 蔡丁接到了黄盖的信,立即掉转小船回赤壁。上连环舟,骑上一匹快马赶到曹操的金顶牛皮大帐,急将对江来的信呈与丞相。 曹操把信封拆开来一看,喜得他心花怒放。便对两旁的文武说道:“列公,黄公覆将军来朝便要到此连环舟上来了。” 那些对连环舟持不同看法者一听,暗道,丞相,不要开心得太早,黄盖投降是真是诈,是凶是吉,还很难说呢! 曹操命令蔡丁,明天在江心迎接黄老将军。――赤壁鏖兵一开场,第一个死的就是蔡丁,被黄盖击毙在江心之中。――曹操又传令布置彩牌楼、吹鼓亭,打算明天迎接黄盖归顺自己。丞相再对信上看了一看,信中只说是二十日来,没有讲明是上午、下午或晚上。忽又想起阚泽起的话:背主、作窃,不可定期。或许一清早就来了呢?故而丞相今晚彻夜不眠,随时准备黄盖的到来。 建安一十三年的十一月十九日的晚上,赤壁前线三国的当家人都没有睡觉。除了孔明是登坛祭风之外,其他人都在等待:曹孟德等待黄盖投诚;周公瑾等待东风降临;刘玄德等待孔明军师的安然返回。同样是一夜不睡的代价,最合算的是刘备。赤壁一烧,曹操百万大军的一大半家当都落到了刘备手里,穷刘备从此摘掉了穷帽子,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成了个暴发户。周瑜只是破了曹操,保住江东,自己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基本上本利相当,略有盈利。最倒楣的是曹操这老贼,白白地丢下百万大军,以及难以胜数的车仗、粮草。俗话说:“有福不会享,坐着等天亮”,他是有祸不提防,坐等吃败仗。 鲁肃离了黄盖的船,途经西山脚下,偶尔抬头一看,瞥见山上的三间草屋。心想,庞士元从对江回来之后仍旧住在那里,而且还有另外几位有名望的山林隐士,也到这里来聚居了。不知这里的饮食起居他们满意否,反正看借风的时光还早,倒不如上山去走一趟,结训一下这些有名之士。鲁肃信步登上西山,到草屋前,听得里面都在高谈阔论,声音嘈杂,好不热闹,便推门进去。 里面听得启门声,好几个人同时问道:“哪一个?”“是谁啊?” 鲁肃对里面一看,好极了,这里变成了道观哉!你看,一个个都是道家打扮,都是些素不相识的生面孔,只有庞统是老相识,让我上前与他打招呼吧。所以鲁肃走近几步拱手道:“凤雏先生,下官有礼。” 庞统连忙还礼。 鲁肃问道:“请问凤雏先生,这几位先生乃是何等人物?” 庞统一一介绍。鲁肃想,他们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不能简慢他们,便向他们唱了一个总喏:“众位先生辱临鄙地,鲁肃求见似渴。今日拜见,足慰平生。下官有礼了!” 隐士们对鲁肃的为人也早有听闻,知道他是一个厚道的长者。因此,也都十分谦恭,还了一礼。 鲁肃又问庞统:“列位先生到此何事?” 庞统答道:“皆来观看赤壁火攻。” 鲁肃听说他们都来看火烧,不觉脱口而出:“如此看来,军师借风定能成功。” 庞统听了不解其意。心想,从来未曾听说谁能向天借风借雨的。我与他相处这些年,本领不相上下,他怎会呼风唤雨的呢?我怎么不知道的呢?便问:“鲁大夫,怎说孔明借风哪?” 鲁子敬也不管这些话是真是假,有声有色地讲给庞统听:因为用火攻必须有东风;目前严冬时节只有西北风,不能放火。所以军师在南屏山套里建造七星坛一座,今晚登坛作法,向上苍乞借三天三夜东风。列位先生不顾旅途艰辛,莅临贱地,观看火烧赤壁,以下官度之,军师定能借到东风。 庞统一听,哎哟!孔明兄,你的花头真不少啊!要逃就逃嘛,何必还要筑坛借风、愚弄周瑜呢!你别以为无人识得此计,这里大有人在。庞士元本领不差,可惜器量小,他为了显示一下自己的天文不亚于孔明,打算揭孔明这张底牌,戳穿孔明的脱身计:天上来本来有风,何用孔明借! 旁边的水镜先生见庞统眼珠一转,知道他不动好脑筋,便轻轻咳一声冷嗽,眼睛对他一瞪:我们谁都知道这是计策,偏你能干,要拆这个烂污!孔明是为兴汉室,煞费苦心,让他太太平平走了算了。你要逞强,到江夏去与他见个高下。 庞士无只得打消方才的念头,一笑道:“孔明兄本领出人头地,定能借得东风。大夫,待等东风一起,都督出兵之时,有劳大夫吩咐手下送一席酒肴到此,我等要在此西山饮酒赏火。” 鲁肃想,你们山林隐士有这个闲情逸致,真是隔江观火。人家只有饮酒赏月、赏灯、赏花……你们还会赏火。这种清福只有你们会享。不过,俗谚云:“火烧好看,难为人家”。想必火烧一定也别有风味吧。便道:“此番火攻破曹,全仗凤雏先生巧献连环。这一席酒肴,乃是理所当然的了。到那时候,下官一定命人送上山来。告辞了。” 鲁肃兴冲冲地下山,回营。 周瑜见鲁肃一走之后,立即派一个心腹到水营上去关照甘宁:严密监视二蔡,不准他们随便行动。倘被他们把借东风一事传过江去,我们的火攻计划就全部被曹操知道。接着,都督又把大将马忠传进帐来,给他一支令箭,吩咐道,你带兵五百,立即到南屏山山套口架设篷帐,扎起一座临时浮营。表面上保护军师,服侍卧龙先生――因为他要三次登坛,三次下坛,让他有个落脚休息的地方――其实是封锁口子。如果他想逃循,立即将他拿下,千万不可被他走漏了。 待马忠接令而去之后,大都督又想到了一桩大事情:如果能够借到东风,我迟至明天傍晚一定要发令开兵火烧曹营了。但是,放火的本钱还没有准备好呢。我叫阚泽带信给吴侯,请他在南徐备好二十条火船,以遣送军粮的名义解到三江口来。此事已经六、七天了,怎么还不见火船来到?现在太阳已经落山,如果到明天天亮还不来,我只得就地准备了。 你放心,孙权在这桩重大事情上,绝对不会马虎了事的。就在青山衔日,暮霭未升之时,长江面上有二十一艘大船扯着侧逢,借着横风溯流而上。后面二十条船名为走舸,是一种长型运输舰,船体狭长,速度很快。走舸上大包大袋的货物堆积如山,上面油布覆盖。粗望之间,以为真的是解到前线来的军粮。苦仔细打量,就会发现份量不对,船身轻而浮,不可能是粮食。原来都是硫磺、烟硝、火药、鱼油……引火之物,乃是二十条火船。在火船的前面,是一条二号官船。船头上站立一位白面书生,今年只有一十九岁,生得面如敷粉,唇若涂朱;文质彬彬,潇洒飘逸,倜傥风流。此刻,他眺望夕阳晚霞照映下的长江景色,见高山流水都染成了一片橙红色,好似看到了赤壁曹营的冲天火光,心中十分欣喜。暗想,什么时候我当上了统帅的话,一定也要用一场震惊天下的火攻。想到此处,不禁口中自言自语:“上识天文寒暑,下知地理险峡。在下,姓陆名逊,表字伯言。信奉吴侯之命,解运火船二十艘前来三江。哟,看那都督的大营已遥遥在望了。” 陆逊,本名陆议,年轻有为,是江东的后起之秀,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战略家。休看他现在官卑职小,不过是吴侯门下一个普通的幕宾,有道是,不飞则已,飞必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十四年后,至黄武元年,刘备为了替关、张两个兄弟报仇,兴兵大举伐吴。江东败得不堪收拾,孙权数次请降,刘备不允。此时东吴无人敢于出任都督,孙仲谋只得预备北面降曹。在此紧要关头,陆逊的好朋友阚德润大夫力排张昭、顾雍等一班老头儿的非议,对孙权说,若用陆逊,必败刘备;不用伯言,江东休矣。臣以合家性命提保!于是,“守江口书生拜大将”,陆逊任第五任大都督。果然用了一场可以与火烧赤壁齐名的大火攻――火烧连营七百里,挽救了濒临绝境的江东。诸葛亮用火攻为刘备争来的这份家当,被陆逊用一蓬火,烧去十之七、八,刘玄德不久也就一命呜呼了。从此陆逊威震天下,平步青去。到后来,以上大将军、右都护、“并掌荆州及豫章三郡事,董督军国”的身份,再兼丞相之职,出将入相,“总司三事,以训群僚”,东吴的军政大权操于一人之手。他的儿子陆抗,也官拜吴国大司马、荆州牧。孙子陆机、陆云,都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大文学家。“除三害”中的周处,实际上就是在陆云的教诲下弃邪归正的。 那末,这次怎么会派他押运火船的呢?因为陆逊知道自己年龄尚轻,涉世不深,还需要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心想,赤壁鏖兵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而且是以弱制强以少胜多的战争,若能到前线去走走、听听、看看,一定可以增长许多见识。所以他自告奋勇,押解火船。阚泽也在旁极力赞同、保举。于是,孙权就将此任务交付与他。 二十一条大船驶抵三江口,靠上码头。岸上的哨兵问道:“什么样船?” “粮船。”船上的吴兵答道。 “粮船停到西山江去。” “不,咱们一定要停在这儿。” 陆逊捧着孙权的令箭,离舟登岸。对哨兵道:“我等奉了吴侯之命解运大粮到此。尔等不得多问,还须严加看守。若无都督将令,一概不得私上粮船。违者以军法论处,格杀勿论!” 哨兵听他这般口气,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令箭,知道来头不小,立即缄口,不敢多言。 陆伯言这才一手捧令箭,一手提袍角,径往陆营而去。到中军大营门口,命门岗进去通禀。闻得都督有请,便趋步直抵寝帐。见周瑜居中坐定,忙施一礼道:“大都督在上,卑职陆逊参见。” “伯言先生少礼,一旁请坐。” “告坐。” “先生怎样到此?” “前者大都督有书信一封,命阚德润大夫面呈吴侯,说军中急需‘大粮’二十船。今日,卑职便是奉了吴侯钧旨,将这二十条‘粮船’解到军前交割。喏,有吴侯的将令与公文在此。” “噢,哦!” 周瑜接过文书一看,好极了,这二十条火船来得正是时候!说一声:“先生辛苦了!” “理当效力。” 都督便命一个心腹到内帐去取了一支令箭,连同这角公文一起送往西山江,请黄老将军马上来验收这二十船“军粮”。 此时帐上已掌灯。都督设宴款待陆逊。酒过三巡,那个心腹回来复命。说,黄老将军验收已毕,公文上已经批过了。周瑜叫他把令箭放回原处,自己在文书上再批了一笔,然后还给陆逊。 陆伯言想,这桩公事已经完毕。但是,既然到了这里,总不能空手而归吧!多少也应当出一点力,大小也该立一点功劳。哎,都督不是准备火攻破曹吗?放火必须顺风;冬天只有顶头的西北风,逆风不能纵火。他心里一定十分着急,因为他是不懂天文的。你看他的人也瘦多了,也许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吧?那末,让我来安安他的心:我已经看出来了,就在这一、两天里,将有东南风降临,约摸刮一天一夜。――他这份天气预报不够准确。非但把东南风少算了两天两夜,而且算不准具体的起讫时间。可见他的天文比起诸葛亮来,还要差一些。不过,能够看出有东南风,也足够把孔明吓一跳了――陆逊想,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都督,让他可以马上作好火攻的准备,不就是一桩大功吗?――孔明的脑袋已经摇摇欲坠啦!――书生连忙把杯箸一放,对周瑜把手一拱道:“恭喜大都督!贺喜大都督!” 他故意这样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想勾起大都督对这句话的兴趣。心想,你必然要问“喜从何来?”这是肯定的。那末我就跟你说,近日内将有一天一夜东南风,正好成全你大都督的火攻之计,岂非一桩大喜么? 如果真的按他的想法去做,诸葛亮的头和身体马上就要脱离关系了。嘿!说也奇怪,现在的周瑜是万事俱备,一样都不缺,东风承包给诸葛亮,他偏偏一反常情,不问喜从何来,而只是投之以疑问的一瞥,然后,非常冷漠地应了一声:“然也。” 这算什么道理呢?难道真象迷信所说的,诸葛气数未尽,命不该绝吗?那当然不是罗。而是周瑜自作聪明,过于自信。他听到了陆逊对他的恭贺,本来正打算问一下喜从何来,突然一想,哦明白了。诸葛亮登坛借东风这件事,肯定轰动了整个三江口,弄得满城风雨,到处议论纷纷。因为这种新闻实在太离奇了,神话将成为现实,是人们见所未见的,故而人人好奇,个个惊奇,消息不胫而走。于是,陆逊一上岸就刮到了这个风声,而这又可以作为恭维我的资料,来向我道喜。肯定就是这么回事。那末,如果我问他喜从何来,正是投其所好。于是乎,他必然要把诸葛亮吹捧一通,说他如何如何了不起,我们江东如何如何全亏了他,说得他似神仙下凡,菩萨救世。难道我生怕肚子里没有气,故意要听听这种戳心的话?所以周瑜非但懒于开口,而且对他颇有反感,用一种冷冰冰的“然也”,来把对方的嘴巴堵住。 陆伯言感到十分意外。心想,我倒好心好意来指点一下你,说不上是献计献策么,总也不是废话,对你,对江东都有好处。你却阴阳怪气讲一声“然也”,难道你也知道这几天有东风吗?我不相信。因问:“请问都督,怎样‘然也’?” 周瑜想,好了,今天碰着一个长舌头根,非要追根创底不可。这要问你的罗!你恭的是什么喜呀!哦,看来你想说是另外一件事。哎呀!早知道这样,我刚才就应该接你的话茬子了。你既然未看出我的心思,倒不如让我简要地跟他讲几句。便答道,如此恁般,这等这样――“诸葛军师可向上苍乞借三日东风,岂非一桩大大的喜事么?” “原来如此。” 诸葛亮的“六斤四两”马上就要掉下来了,还剩二两牵住在那里。 陆伯言听完周瑜这番“狗屁不通”的说话,又看到都督脸上那种既神秘,又一本正经的样子,差一点笑了出来:有这个诸葛亮想得出这种鬼花样,也有你这位大都督居然良莠不辨会深信不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年纪比我长十几岁,地位比我高几十倍,资格比我老得多,见识比我广得多,但在这件事情上,不是我自吹自擂,你却远远不如我这无名小卒。不管东风究竟是刮一天一夜还是三天三夜,反正我知道这两天内肯定有东风,诸葛亮休想在我陆逊面前摆这个骗局。而你却简直象三岁顽童一样,被他玩弄于掌股之间,还在自鸣得意。你不懂天文,这是你的不足之处,但是,风这个东西是不可能借的,这一点是谁都知道的呀!你怎会相信他这种鬼话呢?难道就因为他熟知天文,因而他的一举一动就是千真万确,你就听而信之,被他迷惑了吗?不可思议! 陆逊新来乍到,还不了解周瑜与孔明之间纠缠不清的矛盾,更不明白周瑜存心要借此机会杀掉诸葛亮,所以觉得诧异。 书生心里想,诸葛亮啊诸葛亮,你也太肆无忌惮、目空一切了,把我们江东文武都当作泥塑木雕一般!你肯定没有想到吧,江东有一个姓陆的小人物居然也懂天文,并且将要捅你一个大漏洞!只要凭我一句话,马上可以请你这颗六阳魁首“乔迁”!尽管你老谋深算,未雨绸缪,已经作好了溜之大吉的一切准备――七星坛故意筑在南屏江边,分明就是因为那里逃往樊口山最近便;看来你早已交代刘备派人来接你的了。然而,你要逃回去已经来不及了,我马上就要向都督戳穿你的鬼把戏,周瑜要杀你,那是在所难免的了;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死于谁人之手。皆因你欺人太甚,所以今天得到报应了。我早不来,晚不来,恰恰在你将去未去之时到此三江口,就好象命运有意这样安排,派我前来惩诛你这妖道;也是我陆某人脱颖而出、崭露头角的机会到了。不但可以立下一桩大功,而且,顿时成了屠“龙”英雄,马上可以名扬四海,威震天下。 陆逊越想越得意,越想越兴奋。不过,再一转念,又觉得这种想法太简单了事。诸葛亮既然以为江东文武不足为患,那他又何必要以借风为由,准备不辞而别,潜逃过江呢?既然担心被人识破,那又为何要冒此风险,拿自己的脑袋来开这个玩笑呢?炫耀自己?戏弄别人?不。那都只能是些半瓶子醋的家伙所干的蠢事,与诸葛亮的为人是格格不入的,他才不会那样浅薄,那样傻呢。我虽然没有直接同他打交道,但早就听说他作事十分谨慎,为人相当谦逊。如此看来,或许是由于某种我所不了解的原因,迫使他铤而走险,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再说,大都督为什么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背后对诸葛亮又存有什么用心,我不得而知;方才那阴森森的“然也”二字,又该怎样去理解呢?……其中定有蹊跷。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不摸底细,怎么可以急于判定是孔明的不是呢?还是把事情的原委弄弄清楚再说吧。――不,也不对。纵使他有千种缘由,万般起因,欺骗大都督总是该杀之罪,怎么可以为他开脱罪责呢?我若知而不言,非但无功,而且有罪,为罪犯辩解,何异于窝藏、包庇凶犯?功过利弊,我应该权衡一下,不要利令智昏。看来,我非得说穿不可。那末,要说就要快,别给他得到风声溜掉了。 陆伯言的说话已经到了嘴边,突然已戛地止住,重又咽了回去。思忖道,且慢。我怎么想来想去总是在“我”这个范围内兜圈子呢?有志者应该以天下为重,高瞻远瞩,胸襟要开阔些,往远处看看,往大处算算啊!诸葛亮这个人非同寻常,他的生死存亡直接影响到天下局势的变迁。因此,我这一句话关系极为重大,有关诸葛亮的安危。说出去容易,要收回来就不可能了;砍他的头方便,要装上去就别去想了!我得把牙齿筑筑齐,舌头上掂掂份量才能开口呢。待我仔细盘算盘算其中的得失: 杀掉诸葛亮,对江东有什么好处,什么坏处?他不死,又对东吴有什么益处,什么害处?如果现在天下只有我们孙、刘两家,那末不必多说,当然杀掉诸葛亮好,江东可以少一个劲敌,便于一统天下。然而,加了一个曹操进去,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那情形就全然不同了,事情就复杂得多了。 虽则,从种种迹象来分析,曹孟德此番是注定要败得一塌糊涂,难以收拾。但他地盘大,家底厚,实力强,根基深,即使百万人马无一生还,葬身赤壁,只要他本人不死――他也肯定不会死的。因为我们不可能将他团团包围的;而他又有三十年战场经验和上千员战将的紧紧护卫――他败归许昌之后,至多三年五载,便可养好创伤,恢复元气,重新纠合六、七十万人马不在话下,必然再次兴师南下,来报赤壁之仇。当然,江东首当其冲,是曹操鱼肉的最理想目标。如果我们今天杀了诸葛亮,到那时候就可能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曹操麾师直下江东,刘备也趁机为孔明报仇,在我们背后放暗箭,戳冷枪,旁敲侧击;或者幸灾乐祸,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即使他肯帮我们的忙,也无济于事。因为刘备本来孤穷,孔明一死,大梁已折,茅舍将倾,自顾不暇。正如他自己所早就说过,“孤得孔明,如鱼得水”。一旦“水”干源断,这条鱼自下而上尚难,还能掀得起什么风浪?于是,我们只能孤军作战,与曹操匹敌。按我们现在的实力来说,家破国亡是无可非议的。第二种可能是:曹操舍弃江东,首选攻伐他的最大敌人刘备,回过头来再席卷江东。因为他最害怕的灾星诸葛亮已经被我们暗中除掉了,刘玄德就象虎落平阳,龙困浅滩,纵有关、张、赵万夫之勇,何能挡得曹操雄兵猛将似洪水野兽一般?孟德定然长驱直入,斩兵杀将,以定一方。拔掉了这颗眼中钉,翦除了这一心腹大患,曹操更无后顾之忧,百万精锐全力以赴攻打东吴,长江天险一破,六郡八十一州的沦陷指日可见了。如此看来,杀掉孔明,是我们江东做主帅的太不明智。把刘备推进火炕,意味着把自己陷入深潭,近于自戕。 那末诸葛亮不死又怎么样呢?通过赤壁一战,刘备必定大发横财,曹操百万大军的家当至少有一半落到他腰包里,地盘也可以得到相当的扩充。他当初只有九百五十个兵的时候,就可以消灭曹操十万人马。一旦他在此战中攫取暴利,有了数十万军队,那还了得!到那个时候,谁还敢说他是个孤穷之君而藐视他呢?这样,我们江东就有了一个强大的盟国,一支得力的友军。反过来讲,江东也是他们必不可少的依托和后盾。因此,我们有难,孔明绝不会坐视不救;刘备受敌,我们也不能等闲视之。“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我陆逊还懂,何况这位大汉军师、天下奇才,以及我们那位都督、小辈英雄! 如果说,诸葛亮反戈一击,先于曹孟德来攻江东,这便如何呢?此人用兵如神,老谋深算,东吴无人是他的对手,岂不是有累卵之危了吗?与其养虎伤身,何不防患于未然,及早芟除? 以我看来,此乃杞人忧天,庸人自扰。既然这条“龙”如此鬼神莫测,又怎么会那样地蠢,去干那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事情呢?他若与江东为敌,无异于将我推向曹操一方,促成孙、曹联合,共伐刘备。他这不是在作茧自缚、自取灭亡了吗?当今天下,汉室昏聩,难以复兴,曹操未可卒除,孙、刘两家皆唯鼎足一方,平乱图治,以观天下之变。这一根本大计,孔明岂有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我料其必然先取荆襄,后图巴蜀,以成刘氏基业;绝无侵吞江东之理。因而不必疑神疑鬼,妄自惊惶。 总而言之,只要曹操未灭,诸葛亮就对我有益而无损;杀了孔明,反将大利于曹瞒,而深害于江东。那末,我何必要去做徒劳无益的事呢? 既然如此,借东风这一骗局我就揭穿不得,只得听之任之了。也就是说,我的一桩大功和即将到手的威名也将成泡影,只有把这种念头扼杀在自己的心里了。嗳!这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常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若为区区私利而贻害国家社稷,怎算得忠臣贤士!好在年纪尚轻;国家正在用人之际,吴侯又善贤任能,只要确有鲲鹏之翼,何愁不得冲天之时?况且,大丈夫理当建功立勋于疆场之上,扬威显名于敌阵之前;在背后暗算自己的盟友,算什么英雄!这种功劳和威风是不应该追求的。那末,我这样做是否有戏弄主帅之罪呢?从表面上看是有罪的,但从长远利益和整修局势来看,恰恰是有功。故而我问心无愧。相反,说穿真相倒是江东真正的罪人了。与其犯实罪,不如犯虚罪;与其贪私功,倒不如建公功。对,就是这个主意。 周瑜讲了一句话,陆逊却转了那么多的念头;他的想法反反复复转几圈,诸葛亮的脑袋就摇摇摆摆晃几下;他的主意打定,孔明的头才算保住。多危险哪! 陆伯言的确是个了不起的政治家、战略家。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他对全局形势的分析比周瑜透彻,他的外交路线比周瑜正确,斗争策略比周瑜高明。 陆逊想得出了神,呆呆地望着桌面,忘记了吃喝。周瑜还以为他被借东风这一奇闻惊呆了呢,便端起酒杯招呼一声:“啊,伯言先生请哪!” 一句话把书生从沉思中惊醒。陆逊连忙笑着应道:“大都督请。”呷了一口酒,吃了一筷菜。 周瑜想,刚才我不冷不热的一句话,说得他有点悻悻不乐,只怕伤了他的自尊心。他到底是吴侯派来的,给了他难看,吴侯面上难以交代。倒不如顺了他的话头,问他一问。即使是些恭维话,那也无伤大雅,无损我威严。问道:“适才先生向本督道喜,不知喜从何来?” 陆逊听得周瑜忽又重新提起刚才的话来,知道他为自己失言而觉得没趣。心想,幸得你这样说,否则,诸葛亮命休,江东也难保,险些惹下大祸。不过,这事我不能再讲了,那桩功劳我也不要了。我得马上换一桩事情和他讲讲,而且必须也是喜事,最好仍旧还得有功劳的。他的眼珠子骨碌一转:有了。好在我肚子里货色多,丢掉一桩功劳,马上又来一桩。今天多多少少总要给一点颜色你看看。“都督,下官闻得蔡中、蔡和两个奸细现在水营之上,不知有其事否?” “先生怎样知晓?”周瑜反问一句。 “听阚大夫所讲。” 周瑜想,不错。这事阚德润了如指掌,也你又是好朋友,岂有不同你诉说这理?但是,这和你的道喜又有什么关系呢?因又问道:“先生问它则甚?” “请问大都督,待等孔明军师借得东风,都督发令开兵之时,这两个奸细将怎样处置?” “这个……” 周瑜一愣:他将借东风之事一言略过,却单单提出这两个奸细,这倒没有考虑过。不过,你也是多问的,这两个东西留着有何用?便道:“本督自然将此二贼斩了。” “就是这样地斩了么?” 周瑜越加不懂了:不这样杀,难道要将他们抽筋剥皮、剖腹剜心不成?一刀两断,干净利落,谁有这个心思去细细地收拾他们?又问:“先生此话何意?” 伯言说,以我看来,这两颗脑袋都是希罕之物,价值很高,效用很大。就这么马马虎虎将他们斩掉,未免太可惜。 “哦,有何妙用?” “卑职以为,蔡和之首级可以用来祭旗。” 周瑜一听,哎!你这个主意倒不错,别出心裁,物尽其用,我怎么没有想到呢?不觉点头夸奖一声:“先生此意甚好。” 陆逊说,这还不过是小用处而已,好的还在后面呢!蔡中的头就更加值钱了。据我所知,曹操的粮营是在聚铁山上。因此我们的火攻只能烧他的水营、陆营,而对这座粮营就鞭长莫及,无能为力了。再说,这许多粮食被一蓬火烧去,说不上是暴殄天物,总也舍不得。聚铁山地势险要,而且定有重兵虎将镇守。因为曹操对军粮特别重视,更不会掉以轻心…… 周瑜接着说,不错。曾记得诸葛亮说过,曹操派了四十二员大将,十万精兵,驻扎在那里,保护着山上的一百六十万石大粮。 “这就是了。”陆逊继续说,“我军若用强攻聚铁山,只怕伤亡惨重,而又未必能劫获粮食。” “以先生之见便怎样?” “以卑职之见,只要有了蔡中之首级,这座山寨粮营,恰似纸壁蒿墙,那十万兵将犹如土鸡瓦犬。”如此恁般,这等这样。“我等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这岂不是一桩大喜么?” “哈哈,妙极了!”周瑜拍案叫绝。“伯言先生,其功非小!”――你这位书生不简单,脑筋比我还灵光嘛!不但能够废物利用,而且还能化废为宝。等一下诸葛亮来了之后,我倒要问问他呢:你说这两个奸细如何处置。说不定在这一点上,他也不及我们的这位小弟弟呢! 陆逊也在想,等到诸葛亮来了之后,我虽然不揭穿他的骗局,但是话音要给他一点的:你别以为我们江东无人,喏,识货的就在这里!年纪虽小,资格老的,明明知道你要寻思脱身,故意不说破,放你一码。你以后给我小心点,别老是眼睛朝上看,无法无天,胆大妄为!江东的能人多着呢,你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班门弄斧,管教你碰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你们都牵挂着孔明,他倒真的来了。 正是:算道三江无大量,看来东吴有雅才。 未知先生如何应付陆伯言,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回 周公瑾贪功遣书生 诸葛亮易服列方位 诸葛亮向来作事谨慎,早就了解到三江口的所有文官武将中,没有一个是懂天文的。所以,他认为自己这条脱身之计万无一失,只管高枕无忧,不必担心有人识破计策。怎么会想得到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了一个白面书生,而且又是一个无名之辈?别说认识他,就是连他的姓名都从未听说过,自然不可能提防到他。诸葛亮毕竟不是神仙。上次他在草船借箭时,意外地碰到个司马懿,今朝借东风又来了个陆伯言。“借”两样东西,遇到了两个大能人,恰好都是他一生中最厉害的劲敌。虽说是无巧不成书,然而也有它的必然性。三国年间是我国社会大动荡、大变革的时期。时势造英雄,涌现一大批风流人物,真所谓:“一时多少豪杰!”如果只有诸葛亮一个人最聪明,别人都是饭桶,那也不成其为三国了。所以,在这样一场大战之中,他不可能万事如意,一帆风顺,总要碰到危险,遇到对手的。 起更时分,王四把先生唤醒。孔明打开床头的一个包裹,里面有一封早已写就的信和一套旧的纶巾鹤氅,这身衣服是他从江夏穿来的;到了江东以后,鲁肃赠给他一套新的,他也就一直穿着这身新的“行头”。今天,孔明把新的折折好放进包裹里,穿上原先那套旧的。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今天是这次到东吴来的最后一天了,等会儿登坛作法完毕后,身上这套衣服要脱下来丢在七星坛上的――孔明这条脱身计名为金蝉脱壳,他当真是脱了一层“壳”而溜掉的。以至于赵子龙见到他时刻也不敢认了:一向温文尔雅,衣冠楚楚,行止从容的军师,怎么弄得披头散发,揎臂跣足,一跳一跳的?――孔明想,既然要丢掉一套衣服,那当然丢旧的,新的带它回去。不是我诸葛亮吝啬,这套衣服是好朋友鲁肃相送的,上面凝结着真挚的友情,不能用金钱来计算的。我怎么可以人未离去,先抛衣服,我交上这么一个朋友很值得,以后每次穿上或看到这套衣服,就等于见到了这位温柔敦厚的好朋友。别看我平日里老是好象要触他的霉头,寻他的开心,其实,人非草木,他给我以及刘氏基业的好处,我都一一记在心里。俟赤壁一烧,我家主公就是一个腰缠万贯的百万富翁了,其实力非今日可比,他就是孙、刘联盟的主要支柱了,我会一桩桩、一件件地好好报答他。――所以,周瑜死后,鲁肃能够当上八年的太平都督,这与诸葛亮明里暗中的大力相助是分不开的。 孔明换好衣服后,把羽扇也放入了包裹内。心想,这把羽扇是自己的岳丈黄承彦馈赠的珍贵礼物,万一逃走时心急慌忙遗忘掉了,那也是十分遗憾的事情。还有那支令箭,更是必不可忘的宝贝,那是换取一百六十万石大粮的丹书铁券。那封信要拿出来的,藏在身边。孔明把一切事情料理好,打好包裹,还是放在枕畔。然后谆谆嘱咐王四说,我上岸去了,你遵照我的吩咐而办,不得有丝毫差错。叮咛完毕,这才摆渡上岸,摇摇摆摆向陆营而去…… 先说王四。等先生一走,马上吩咐起锚开船。到七庐湾已是二更时分。刚刚抛锚停泊,降下大旗,收掉大旗,只见一条渔船向这里如飞而来。王四连忙把视线移开,只当没看见――军师曾向自己交代过的,看见这条渔船要回避,否则船翻人亡。 渔船上非是旁人,乃常山赵子龙也。刘备自从临江赴会与诸葛亮江中晤面以后,知道他在十一月二十东风一起,就能回转樊口山,便捏着指头左盼右盼,算着日子:还有十四天,还有十三天……朝思暮想,好不容易盼到了今天十一月十九日。自从军师离了自己以后,总觉得度日如年,惶惶乎若有所失,一点都安不下心来。今天一大清早,刘皇叔就传下命令:在码头上张灯结彩,竖起彩牌楼、吹鼓亭;文官换上新的纱帽袍服,武将披挂新的盔铠甲胄,今晚一律通宵达旦,彻夜不眠,准备列队相迎军师回来。到黄昏时分,皇叔更是急不可耐,遵照军师锦囊上的吩咐,遣发子龙乘坐一条改扮的渔舟,带上一张弓、一支箭,速速前往南屏江迎接军师如期归来。赵云遵命,立即出发,鼠白烂银枪也不带了,除了弓箭之外,腰间悬挂一口青釭宝剑。恰在大半个下弦月高挂东方之时,渔舟驶进了七庐湾。月光下发现前面泊着一艘大船,子龙想,看样子是一条官船,而且这个官的来头不小。不过又没有旗号,不知是何许样人的船,泊在这里干什么。子龙格外警惕,右手暗暗地搭上了剑柄:如果他们要来盘诘、搜查,那没什么好客气的,我就跳到他们的船上,杀一个鸡犬不留,把船掀翻,毁尸灭迹。否则,走漏了风声,军师性命危险。――幸得孔明早就料到,叮嘱王四不准多管闲事。――赵云一看,大船上的人倒蛮识相,看都不朝这里看。心想,那末大家客客气气,我也不必去招惹他们,免得节外生枝。小船就“嗤――”地一下,从大船边上一擦而过,直往南屏江而去…… 王四望着远去的渔船,想道,哼,你们以为我们没看见?别高兴得太早了!等到明天天亮,你们回出来的时候,我就要对你们不客气了,叫你们停下来,要搜检搜检。这是军师的吩咐,叫做“马后炮”。――他根本没有弄懂这是怎么回事。 把这两条船交代完以后,回过来再说孔明。先生觉得今天走起路来很不自在,这两只手没地方摆,好象是多余的一样。因为多年来,不论坐也好,站也好,走也好,反正除了吃饭、睡觉,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一定要左手捋须,右手执扇,这样才觉得舒适、自然,而且还很有点架势。今天少了这把扇子,总感到非常别扭。――就象双手伸惯了裤袋的人一样,突然穿上了中式裤子,两只手总是自觉而又不自然地在找着口袋。别说诸葛亮少不了这把扇子,就是我们这些在台上说书的也同样如此。所谓“左打醒目右执扇,说得清来坐端”。有段时间把这把扇子“改革”掉了,就弄得许多演员在台上手足无措,甚至连书都说不象了。――孔明心地坦然,两只袖子一甩一甩地走进大营。心想,再与你周郎在一起喝一顿酒,以后再也不会同席而饮了。下次两军阵前相逢,已成敌国,我也无须提防你设计陷害我,你也休想得到我的一点便宜了!――他倒很轻松呢,等一下就要吓得半死了!――孔明走进寝帐一看,哟,周瑜已经先喝起来了!便上前施礼道:“都督,亮有礼了。” 周瑜想,你来得正巧,我刚好在想你呢。招呼道:“军师少礼,请坐。” “告坐。”便在上首位子上坐定。 怎么,没有看见陆逊吗?看是看见的,但是并不在意。起初只看到一个背影,后来坐下之后,用眼梢的余光带到,好象是位白面书生。那怎么不招呼一声呢?是架子大、眼界高,瞧不起他吗?当然不是。而是心不在焉。一向那么沉着冷静的人,今天居然也会有点心急起来了,人在这里,心却早已飞到了樊口山的大营中去了。是不是想念刘皇叔?有这个因素,但是次要的。他是在想,我明天一回到樊口山,马上要把脑子里酝酿好的许许多多的东西统统倒出来,光是令箭就要发不少呢,而且要快,一定要抢在周瑜火烧赤壁之前就把一切都安排好,晚了就捞不到好处,发不了大财了。刘家能否取得三分天下,与曹、孙两国鼎足而立,关键就在这一仗上。就象俗话所讲的一样,“乌龟爬门槛,但看此一番(翻)”了。可是现在我连写锦囊的时间都没有呢。看来只有明天归途之中在船上随想随写了;本来我想利用途中半天时间来弥补今晚这一觉,现有只好不睡了。――孔明为了复兴汉室,真是废寝忘食,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现在他满脑子全是抢曹操家当的心事,反复考虑有没有疏漏不周之处,担心着叫皇叔准备的那些东西可曾按锦囊之上一一齐备……因此,根本没有那份闲心思来敷衍、应酬。周瑜不作介绍,他也就见若不见,不来理会了。 陆逊想,嘿,好大的架子,我这么大一个人坐在旁边,你只当不看见!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的。你刚到江东时,我就在吴侯的大堂见过你的面。在这之前和以后,也曾听到过不少关于你的传说。我知道你是扇不离手,手不离扇的。今天怎么荡着十根胡萝卜头,连扇子也不拿了呢?你倒真是一副逃走的架子! 周瑜倒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见手下已经给孔明添上一副杯箸,斟好一盅美酒,便举起酒杯,朝着孔明道:“军师请用酒。” 先生把手一摆,“且慢。” “怎样?” 孔明郑重其事地说:“亮少停停便要登坛作法,召请天神天将,乞借三日东风。故而需要戒斋,忌沾荤腥,只可食用清白净素。” 陆逊在旁暗暗叫好:这家伙的做功真是到家。还要吃什么净素呢,真见鬼!我只要一句话,叫你荤食吃不得,素斋咽不下! 诸葛亮除了是做功之外,还有一层用意:这是与周郎同饮的最后一席酒,而且吃得很特别,也很有纪念性:吃的是素斋。今日这顿素斋一吃,刘家就可以发财致富了,不必象以前那样点着铜钿过日子了。 大都督当然不敢怠慢,对他的这种区区要求自然尽量满足了,否则他食用荤腥,作法不虔诚,东风要借不到的,便立即吩咐火头军去办素斋,“需要净素!” 火头军也是又气又好笑:军营里吃素斋倒是第一回听说。有什么办法呢?那些刀、砧、锅、铲、碗、盆、瓢、勺……全得用碱水洗干净,冷水漂清爽,再用烫水泡一泡。免得等一下借不到东风怪咱们家什不洁净,那可吃罪不起!――他们倒挺认真。 须臾,素斋办就,送上筵席。杯箸也都重新换上了一副新的。于是,桌面上阵线分明:这半边是净素,孔明得天独厚;那半边荤素相间,周瑜和陆逊合吃。鸿沟为界,互不干涉。 刚才陆逊讲的话,周瑜觉得非常高明、巧妙,见孔明到来,早就喉咙痒了半天,忍不住一定要在他的面上献献宝,以示江东英才辈出,后继有人。――真叫猢狲不藏宝。――现在在寒喧已过,桌上面水陆俱备,正是机会。因此开口道:“军师,待等借得东风,本督发令开兵之时,你看将那二蔡怎生发落?”――唔!先生想,你怎么也会想起这两个家伙发落的事情来的呢?实不相瞒,早在他们刚到三江来,在我船上拜见我的时候,我就看中了这两颗脑袋,发现了别人的脑袋所不能代替的珍贵价值了:蔡和的头可以祭旗;蔡中的头能换一座聚铁山粮营。不是我小看你,这着棋子我料定你是看不到的。不过,从你现在这种非常诡谲而又内心很得意的神情来看,你是已经有了好主意了。你就象一个常常落后的竞争者,偶尔占了上风,还不敢妄大自尊,先要窥探一下常胜者在想些什么,好主意想到了没有。那末,我也不急着说,先要领教领教你的高见:“都督,这二蔡之事么,亮倒尚未虑及。不知大都督意下如何?” 周瑜想,是吧,你也有失算的地方啊!平时你是头头是道,一点钻不到你的空子。想不到今天也有认输的时候!那你好好听着,虚心向咱们这位小弟弟学习学习!都督眉飞色舞地道:“本督欲将蔡和祭旗,蔡中借来让甘兴霸将军智取曹贼的粮寨。” 孔明一怔:你居然也能看到这着妙棋?哎哟,如此说来,我倒是小觑你了!奇怪,以往我对你的估计从未出过丝毫偏差,所以你几次施计杀我都未杀成;今天我怎么会失算了呢?幸亏这条计是对付曹操的,如果也是暗算于我的话,山人岂不性命休矣!想到此处,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再一想,你能看到这着棋也也很好,你叫甘宁打粮寨,我就叫猫(毛)、狗(苟)来偷米,你们顺顺当当攻下来,我就干干净净都拿去;甘宁打得吃吃力力,猫狗偷得舒舒服服。既然我方才已经说过,这件事情“亮倒尚未虑及”,那末,如果现在再讲“亮亦早有此意,与都督不谋而合”,你还以为是我当南郭先生呢。那就你聪明,算我是笨伯吧。“足见大都督雄才大略,用兵如神。” 周瑜想,当了陆逊的面,怎么能贪他人之功为己有,把他的计策算作我自己的呢?忙解释道:“嗳!军师,此计并非出自本督。” 喔!军师想,原来如此。我估计并没有错。那就是说,另有一位比你周公瑾高明、跟我诸葛亮差不多的人物在此三江口罗!是谁呢?莫非庞士元么?因问道:“那末,这条妙计不知是哪位高士所献?” “喏,就是这位陆伯言先生。” 啊?!孔明大出意外。不由得回过来盯着陆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书生对他看看:你这才发现有个人坐在这里啊?势利眼!刚才不屑一顾,现在倒横看竖看起来了!没什么好看的,在下人不出众,貌不惊人,官卑职小,年少望轻,区区一介书生而已,与你这位堂堂的大汉军师中郎将、当今天下一条龙的地位、威望来比相关十万八千里,真是霄壤之别。 诸葛亮却十分郑重。他上次草船借箭碰到司马懿时,请教了一声尊姓大名;今天借东风碰到陆伯言,先生更加重视,立即抬身离座,恭而敬之施了一礼,道:“足见伯言先生年少英俊,智广才高!” 陆伯言连忙起身还礼:“不敢,军师谬奖了!在下才疏学浅,怎及军师上识天文,下察地理,中知人和,满腹计谋!” “这……!”诸葛亮顿时觉得背梁脊上沁出汗来,直淌到裤腰上。 就这么听来,陆逊这几句话平常得很,旁人夸赞孔明差不多也都是用的这么一些言词,因此周瑜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和特殊,还以为他在敷衍。而孔明却不是这样了,他是个当事人,尤其是识货者向他说这么几句恭维话,已经留心了。“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一听就明白陆伯言的每句话里都嵌着骨头,真所谓“柔中有刚,棉里藏针”,话中有话:依靠自己精深的天文学识,预测到了有三天三夜东风,于是就装神弄鬼,哄骗都督和三江众文武,所谓“上识天文”;七星坛筑在南屏江边,观测风向方便,溜起来隐蔽、近便,人不知鬼不觉,真是“下察地理”;赤壁火起,我们江东的人马忙于激战,无暇顾及监视刘备的动向,你趁机捞外快,发横财,不须与曹操厮杀,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中知人和,满腹计谋”? 那末,诸葛亮怎么能辨别出陆逊的话中有这些含意呢?第一,陆伯言献给周瑜的那条计与他不谋而合。由此可见,他所想到的事情,陆逊也能想得到;第二,从书生的语气和口吻中可以听得出来,那不是诚意的夸赞,也不是一般的敷衍和奉承,而是带有几分嘲讽讥刺的意味的;第三,陆逊在讲这番话的时候,那种眼神、表情、手势,充分表达了他的弦外之音。 孔明想,啊呀完了!这个书生好厉害,我的计谋全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三个方面只要被他揭穿一面,我马上就会人头落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看来我在江东要摔一大跤,乃至送掉性命。赶快让我向他打个招呼:“伯言先生言重了。亮乃山野村夫,何德何能?只因受刘皇叔三顾之恩,不容不尽犬马之微力,以图复兴汉室之大业。今霄亮奉都督将令登坛祭风,全仗天神见怜,大力相助。若不能借得东风,军法无情!” 先生边讲边对陆逊使眼色:懂不懂我的意思?你若一说穿,非但我的性命休矣,而且刘皇叔的三分天下也完了。我苦心经营了一个多月,眼看宝塔就要结顶了,被你这么一捅,马上“哗啷当”全部坍光,这未免太伤阴骘了!现在我把底都摊给你了,请你无论如何高抬贵手,念动恻隐之心,口下留情,日后自有报答!――诸葛亮居然也到了山穷水尽喊救命的地步了。 周瑜听了孔明这番话,另有他的理解:这家伙今天碰上了劲敌了,也学得谦虚了。因为陆逊的那条计他也没有想到,不得不自认不如。他向陆伯言叹苦经,无非是想争取别人对他的同情心,万一东风借不到,可以多一个人为他求情,保全他的性命。那就说明他在心虚,借东风没有多大把握。哼!不管东风借得到还是借不到,你只有一条路:送你上黄泉路!不论何人讨情都不行,非杀不可。――他反正专门在打谋人性命的算盘。 这里陆逊却完全明白了。怪不得大都督会相信他的鬼话,原来是存心要找岔子砍他的脑袋。这显然是为了怕他将来要打江东。那末,即使诸葛亮安分守己,大都督也肯定不会让他活着回去的。因此,孔明为了死里逃生,才想出了借东风这条脱身之计,欺欺你大都督不识天文。这条脱身计倒确实是千古绝唱,无与伦比,只有他想得出,也只有他办得到。要是我陆逊说东风是可以向老天借的,肯定没有人会相信。这条“龙”的威望实在太高了。他的天文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别人谁有这么大的把握?只有他艺高胆大,敢作敢为。我方才就估计到他耍这个花招是迫不得已的,现在他言语这中已向我交了这个底:借东风仅仅是为了活命,出于无奈,毫无其他任何目的、企图;要我谅解他的苦衷,切勿误会。所谓“全仗天神见怜,大力协助”,就是把我比作天神天将,要我帮帮忙,成全于他。诸葛亮的马屁也是特别奥妙的,被他拍上就有点昏昏然。那倒不是我吃了他的马屁昧了良心,这件事情的确是大都督失策,被他愚弄也是自作自受。 陆伯言对孔明微微一笑,眨眨眼睛:你放心,我不会去做那种蠢事的。要说穿你的话,早在你未来之前就说了,让你死了都不知道冤主是谁,想在阎王殿前告阴状都没法告。现在听你的这番话,就更加不会说穿了。我无非是警告警告你,让你头脑清醒清醒,别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别人无法识破你的计谋。以后良心给我放平一点,别把我们江东看得一无能耐! 孔明对他看看:知道知道,谨遵台训。没料到会冒出个陆逊来,差一点送命。――嗬唷,好险哪!总算脑袋还在脖子上。 先生重新坐定下来。心想,好,你叫陆逊,陆伯言,我记住了。你放心,行得春风收夏雨,与我诸葛亮交朋友,不会让你吃亏的。你现在这么年纪轻轻,就如此才高学广,而又远见卓识,老成持重,将来肯定前途无量。想必你也要执节持钺,统兵带将的。那末,如果以后在疆场和你相遇,两军对垒时,我一定对你另眼相看,在不损害刘氏基业的情况下,留情三分。 诸葛亮的话都算数的,哪怕并未讲出口,只要在自己心里许下了诺言,照样都要兑现的。十四年以后,陆逊当上了江东大都督,在猇亭火烧连营,大败蜀军。这时候,他也有点头脑发热,忘乎所以了,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不可一世。于是对刘备穷追不舍,步步紧逼,乘胜进击,大有一气吞灭蜀汉之势。诸葛亮便在夔关以东不远的进川要道鱼腹浦,用八、九十堆嶙峋怪石,依山临江布下一座阵势,名曰“八阵图”,拦住东吴追兵。阵外立一木牌,上书八字:“伯言至此,悬崖勒马”。告诫陆逊还要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这时的陆逊眼睛里哪里看得下,天都没有箬帽大,明知这是诸葛亮对他的劝谕,根本不来买帐,悍然不顾,径直冲入石头阵。哪知进去容易出来骓,兜来兜去总是绕到老地方,无法解脱此阵。这才知道中了孔明之计了。如果此时诸葛亮要将他生擒活捉,犹如囊中取物,手到擒来;或者不予理睬,任他饿死阵中。然而先生却恪守诺言,故意让自己的老岳丈去把他引领出阵。陆逊吃了孔明这一剂猛药,顿时头脑清醒了。心想,卧龙毕竟是卧龙,我跟他相比还差得远呢。这次他已经饶了我的性命,我若再不知趣,他就要不客气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知机变者称英豪。赶快走吧,要不然孔明杀来,弄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太无趣了。于是,立即下令班师。 那末,诸葛亮难道真是为了报答陆逊对他的个人恩惠,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敌我不分,认敌为友,利用职权开这么大的后门吗?不。恰恰相反,陆伯言放孔明是为江东考虑,诸葛亮释陆逊也是为了蜀汉着想。因为“东联孙权,北拒曹操”这八字方针是孔明最根本的战略思想,是他始终不渝的外交宗旨,尽管孙、刘两家已经打得如此不可开交,他还是坚持要联合,千方百计要重修旧盟。他知道,在这个根本问题上,陆逊和他所持的见解是完全一致的。火烧连营是被刘备逼出来的,就象他借东风是被周瑜逼出来的一样,而并非是对方存心与蜀汉为敌。因此,先生认为,留下陆逊这个人有利于恢复孙、刘联盟,有利于刘家天下。放他走,这一行动就是表示愿意不计前仇、言归于好的外交姿态,是弥补这条裂痕的一项重要措施。再则,倘若吴军全力深入西川,不但定与蜀军斗得两败俱伤,而且曹丕必然趁隙而入,袭击江东;陆逊回救不及,腹背受敌,东吴便十分危险。一旦孙权败亡,刘备亦然势孤力单,基业难保了。故而要提醒陆逊赶快收兵。伯言也正是从木牌上那八个字上领悟到了这几层深刻的道理,这才立即班师的,并非真正被石头阵所吓退;他之所以佩服卧龙比他高明,道理也在于此。要不然还称得上什么政治家、战略家呢?此是后话,我未来先表。 眼下军师暗暗揣测道,虽则你伯言先生识大体、顾全局,不戳穿我的这条计,但总觉得有点不大放心。因为借东风的内幕只能我自己心里有数,其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的。只要有一个人明白真相,那我就无法演这场戏。等一下我要登坛“作法”,要披头散发,短衣赤足,在上面跳来蹦去,装神弄鬼。这套把戏只能骗骗外行,一定要看得人家都以为是真的,那才行。如果我知道坛下有个行家在那里看我出丑,他心里暗暗冷笑,那我这种恶形恶状的样子还做得出来么?自己要心虚脚软不好意思的!喏,现在他坐在旁边似笑非笑的,我这素斋吃着就有点鲠喉咙,咽不下了。更要紧的是,等一下我上坛去“借”风了,他倒在这里辗转反侧想想还是说穿的好,那还了得!我怎么安得下这个心呢?好比他手中擎着把大刀,一直架在我的脖子上,我的性命捏在他的手中,随时随地都有危险。这怎么受得了!一定要设法请他开路才好,否则,对我的威胁太大了。好在我本来就有一根木梢要叫江东人掮的,那现在就让你也负担一份吧。 孔明打定主意,便对周瑜说,大都督,此番赤壁一战,我们务必要把曹操打一个全军覆灭,使他至少在三、五年内翻不了身,我们江南才能有较长的太平日子。否则,他一年半载就会来复仇,我们就没法太平了。当然,最好能够把这老贼生擒活捉。 陆逊一听,心想,你这家伙又在耍花招了!前面那些话讲得都对的,但最后一句话就是滑头货了。首先,你根本不希望我们抓住曹操。因为曹孟德一死,对目前的刘备大大不利。其次,你明知曹操是捉不牢的,却故意撺掇我们去捉,把我们的视线引开,让曹操的家当由你们刘家独吞,最后,你们发大财,我们白起劲,对吧?你这个家伙的鬼点子真多,难怪大都督欲置你于地而有心无力,只得对你言听计从。真狡猾。 孔明想,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事,并不是强迫的。我料定你周瑜不能纵观全局而目光短浅,最喜欢捉曹操。那很好嘛,谁也不勉强,也没人干涉。至于捉得牢捉不牢,那是另一回事了。我是肯定可以捉牢他的,但是我不要捉,反而还要叫云长云放走他。 果然,周瑜这对这句许十分动心。所以,待等赤壁火起之后,他第一个目标就是抓曹操,其他东西一样都不要了。他想,只要抓住曹操,那就一切都有了,胜过金山银海,胜过千军万马。结果,捉了半天曹操没有捉牢。回过头来再要想抢东西,一看,早被刘家的这帮穷鬼抢光了。弄得他驼子跌跟斗――两头不着实。 现在孔明呷了一口酒,继续说:曹操毕竟兵多将广,我们不可能一下子就把百万人马全歼在赤壁山前长江之滨的,必须在其潜逃的途中重重设伏,不断狙击,才能把这批残兵败将逐步逐步吃光。因此,我们首先要把曹操的退兵路线料准。他自然不肯直接取道败归许昌的,必定想且战且退,就近找一个立足点,站稳脚跟,重整旗鼓,卷土重来,伺机反扑。――“都督以为曹贼定当先退何处?” 周瑜略加思索,答道:“本督料他必走合肥。如若此路不通,定然奔走荆襄。设或再度碰壁,不得已后才返回许都。 “然也。大都督料事如神。合肥毗邻贵邦,乃其前哨重镇,用武要地,城中兵力甚强,故其必然先往彼处。倘若被其龟缩合肥,固守城关,则我军难以攻克,势必形成僵局。赤壁败军与城中人马合为一处,不下数十万之众,稍事整顿,足可卷士重来。如若再有援军赶到,前后夹击,我军恐转胜为败之虞。故而必须捷足先登,防患未然:请吴侯孙将军亲领大军,即往攻袭合肥,拿下这一重镇。不过,或许合肥未破而赤壁败军已至,吴侯腹背受敌,深为不利。敌须更遣一员虎将,引兵数千,镇守于黄州桥畔,扼住赤壁――合肥之咽喉,使彼两处人马不得呼应,方为万无一失。曹孟德犹如惊弓之鸟,东飞西投,无枝可依,精疲力竭,坠地而亡。以亮之见,伯言先生乃非凡之将才,足智多谋,神机妙算,韬略精通,兵书娴熟,实是江东后起之秀,小辈英雄……” 陆逊对他看看:你这家伙又在拍马屁了!你心虚什么呢?我陆某人职位虽低,品格不低的,大丈夫言出山,讲明不说穿就是不说穿,决不会食其言,出尔反尔的。你用不着来这一套,肉麻得紧。老实说,如果我真的要揭穿你的话,也不在这个时候,你再奉承讨好也是枉然,我这里不吃的! 孔明想,这倒不是拍马屁、滥吹捧,而是事实。不过,我现在这样讲,自然有我的用意的。你且听下去:“都督,是否可请伯言先生速返南线,相助吴侯同往攻取合肥?” 周瑜听完这番话,觉得诸葛亮分析得完全正确,谋划得十分周密,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故而连连点头称善。 陆伯言就比周都督要多辨出一层味道:孔明所讲的道理是一点不错的,也非常冠冕堂皇的,无懈可击。但是最后极力推荐我去协助吴侯攻打合肥,其目的就是要赶我早点离开这儿。因为我在这里,他非但感到碍手碍脚不自在,而且有点心惊肉跳寒飕飕。故而想出这么个公私两利,以公带私的办法来。陆逊对诸葛亮看看:你这分明是一条调虎离山之计嘛! 孔明对他笑笑:哼哼!那末真的要叫你一声小弟弟了,你毕竟还嫩一些呢!虽说你比周瑜要敏感一些,能多看出一层意思,殊不知我还有第三层重要意图呢,谅必你还看不到。你们去围攻合肥、镇守黄州桥,就好象大河抽干了水,你们把各道口子都堵上了,让刘皇叔稳稳当当地捕鱼捉蟹,真是大大帮了我们的忙,你可曾知道?此番赤壁一战,我要把曹操的一大半家当都归我们所有,其中主要有三大部分:军粮一百六十万石,饷银二千万两,降兵至少截获它四十万。粮和饷十分容易取得,而虏掠人马就稍微要多费些手脚了。我准备布下三张网,地点在:彝陵道、葫芦谷和华容道,都在荆襄地界上。倘然被曹操退进合肥,我这三张网就全部白下了,此项计划也就落空。所以,一定要赚得孙权在各要道上把住,把曹操拦住,不让他进合肥,迫使他掉头往荆襄跑,帮我把这群鱼乖乖地赶进我的网里来。那末,为什么我不把网直接撒在合肥方面呢?一则,兵力不够,目前刘备现有的实力还不足以与曹操的精锐作大规模的正面交锋,只能零敲碎打占些小便宜。否则,用兵不慎反受曹操牵制,前后夹击,一口鲸吞。二来,曹兵败退至合肥时,还有相当的战斗力,有一定的士气,足以据城固守,别说收四十万降兵,就是四万也休想捞到。一定要让你们江东人马在黄州桥畔再跟他们乒乒乓乓地打上一通,使他们再受一回挫折,然后只得回头绕道而行;待等他们一个圈兜到荆襄境内,已经人困马乏,饥寒交迫,斗志丧尽,怨声载道。到那时,我就可以笃笃定定稳捉死老虎了。 这一点陆逊现在还看不出它的奥妙来。一则是未临大敌,经验不足;二来,他不是统帅,掌握的情况有限,难以虑及;三者,他没有从头到尾参加这场庞大的战争,未曾对它作过全面、深入的研究。 陆逊心想,既然诸葛亮嫌我讨厌,要赶我走,那我就走吧,索性好事做到底,成全了你,免得你总是提心吊胆,浑身不自在了。便对周瑜道:“都督,军师深谋远虑,所见极是。陆逊愿效犬马之力。” 周瑜听了特别高兴,马上根据诸葛亮刚才的一番话,写成一信,交付陆逊面呈吴侯。 陆逊起身言道:“都督,兵贵神速,卑职告辞了。” “先生辛苦。恕不远送。” “不敢。” 伯言又回过身来向孔明作别道:“军师,在下军务在身,不能多多受教,告辞了。”――我现在手中无权,只能跟你纸上谈兵,那没什么意思,等我将来执掌了印信,统帅了大军,到战场上再来向你请教吧! 孔明对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看:很好,英雄不打不相识嘛。好在大家都还年轻,我才二十七岁,你二十岁还不到,我相信那样的机会今后总是有的,和你比一个上下,也让你体会一下自己的本领到底有多大。诸葛亮把手拱拱,说道:“预祝伯言先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你去打吧,我看你们打到何年何月能拿下合肥。“后会有期。” 陆逊立即动身。赶到南徐,把都督的书信交给吴侯。孙权看后,马上起兵五万,亲自率领朱桓、朱然等十数员大将,并遵照周瑜信上的意思,任陆逊为参谋,同往围攻合肥,截断曹操归路。 诸葛亮的这个当给江东人上得真是不大不小。攻占合肥谈何容易!从现在起,直攻到明年也没有能把它攻下来。弄得势成骑虎,进退不得。江东最好的马上大将、陆军先锋太史慈,也战死在合肥城下。东吴损兵折将,劳民伤财,结果两手空空,一无所得。诸葛亮以逸待劳,不伤一兵一卒,战果累累,夺得城池兵马、粮草辎重无数。到那时,陆伯言方知诸葛亮好计策,一箭双雕,坐收渔利,江东无人可以算计他。但是心里也明白,即使当初就有慧眼,识破他的意图,也只得睁着眼睛吃砒霜。因为万一被曹操退进合肥,确实对我们江东十分不利,所以非去围攻不可。诸葛亮的手段就厉害在这里。 孔明把陆逊遣走之后,心中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眼看时光不早,估计七星坛已经完工,孔明站起身来,对周瑜把手一拱,道:“都督,亮初次登坛去了,回来再见。” “再见了。” 孔明一走,周瑜吩咐手下把素斋暖在灶上,等一下他初次登坛完毕后,回来还要吃的。同时派出心腹到南屏山套去打听,诸葛亮究竟如何借风。 孔明刚刚走出大营,忽听背后有人呼唤,“军师慢走,下官来了。”孔明回头一看,原来是鲁肃。知道他是来看我借东风的。心想,虽然我这借风是假的,骗不过识货的人,但鲁肃跟去也有好处,非但他看不出名堂来,而且有些地方还可以请他帮帮我的忙。等鲁肃进来,孔明招呼一声: “大夫来了。” “是啊。二更了。” “大夫莫非前来观看借风?” “正是。” “那末,请了。” “请哪。” 孔明在前走,鲁肃随后跟,将近南屏山套口,远远地望见那里竖起一座营头,标灯晟这,“马”字旗高飘。分明是驻扎着一彪人马。先生一顿,暗想,周郎啊,破曹兵你一无上策,陷害人命你却是足智多谋。我的风还没有开始借,你倒把杀人的军队已经布置好啦!好在我逃跑不走此地西口,而是从东头下船走水路的。否则定被你暗算。 孔明同鲁肃走到营前,马忠出来迎接:“末将马忠参见军师。” 孔明只当不知道他到此的用意,明知故问:“马将军在此则甚?” “末将奉了都督之命,在此侍奉军师,保护先生。军师登坛祭风之后,下得坛来,可到末将营中歇息片刻。”――老实说,你如果借不到东风想留掉的话,有我扼守在此,你插翅难飞。“军师,可要先到营中稍事歇息?” “罢了。待本军师前去安顿一番,再来营中叨扰不迟,少停再见。”说罢,与鲁肃两人走进南屏山套。朝前抬头一望,只见七星坛巍然屹立,上下三层,三丈三尺。坛上坛下旗幡插满,飘飘荡荡;标灯无数,闪闪烁烁,照得山套中如同白昼相仿。 安排在这里的一千小兵,见军师到,都来迎接。并回复说,按你军师的吩咐,坛已造好,所需的东西一应齐备,请军师过目、下令。 孔明想,我到此三江已有十多天,大小风险也经过了好几次,都被我巧妙地躲避过去了。今日乃是最后一次,假戏真做,更不能有一点马虎。此地肯定有周瑜的心腹在打探,我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他们的监视,并随时都会向周瑜禀报,倘然露出一点蛛丝马迹,非但难以脱身,恐怕性命不保。所以我宁可认真、周到一些,不可粗枝大叶,掉以轻心。孔明首先从一千小兵中抽调五百零一个出来,命其余小兵都回去休息。再把那一个零头单独提开,另有妙用。此事下回书中再提,这里暂且不表。孔明开始一一安排:最下面的一层,分东、南、西、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八个方位,每一边站四名,四八三十二个。顶层上,中间放只半桌,在半桌的四周,站立四个弟兄。这样,总共正好一百名整。还有四百个都上坛了,就在地面上环绕七星坛排列四层。不论是坛上坛下,哪一个方位,一律都要面朝外,背朝里。号衣、号帽、袜子、草鞋统统都要脱掉,坛上的一百个弟兄换上从道观里借来的逍遥巾、皂罗袍,手执七星旗、七星幡;坛下的四百个只好马马虎虎了,借来的东西没有那么,大多数都秃头、赤脚、空手,穿着内衣站在那里算了。冻得这班小兵清水鼻涕嗒嗒滴,但是一个都不敢响。 最后,孔明郑重宣布:借东风是件神圣的事情,谁都不得偷看。你们每个人都必须把头沉倒,眼睛闭拢。没有我的吩咐,一个都不准抬头睁眼。哪个抬一抬头,就会被天神天将砸碎脑壳;睁一睁眼,就会被抠去眼珠;听到没有! 这班小兵心想,我们不来便罢,既然到此,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怎样借东风的。哪里知道与老天打交道还有这么些清规戒律,看一看就有性命危险,实在遗憾得很!其中总有个别小兵聪明伶俐,不太安分守己的。他想,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不看一看太可惜了。我的头不用抬起,眼睛可以“水底翻”朝上看的;你说天神天将要抠眼珠,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只轮流开闭,万一一只被抠掉,另一只马上闭拢。只要能保住一只,不会变瞎子就行了,独眼龙还可以一目了然呢!我用一只眼睛的代价看看天神天将,还是合算的。――所以,孔明逃走别人都不知道,唯有这眼开眼闭的家伙倒看得十分清楚。 小兵问军师,天神天将到此下来不下来? 孔明说,当然要下来。我登坛作法,就是要召他们下来。因此你们不能偷看。 又问,大约来多少天神天将呢? 答曰,两个。一个是金盔金甲,胯下黄骠马;一个是银盔银甲,骑的银鬃马。他们从南天门骑马下凡,在南屏山顶上接脚,然后上我的七星坛。 诸葛亮是不是信口开河?一点不是。他料定东风一起,周瑜要过河拆桥,必定要派大将来杀他,而且不会派别人的,肯定派他的心腹,两个左右护卫徐盛、丁奉。这两位的打扮是一个金装黄马,一个银装白马。诸葛亮就把他们权充为天神天将。 鲁肃听孔明这么一讲么,心里倒着急起来了:怎么,看借风有性命危险?如果我也低着头、闭上眼,那不是等于没有来吗?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到自己的床上去闭着眼舒坦。他要紧问孔明:“军师,那末下官便怎样?” 孔明想,这老实人也很相信。答道:“大夫观看不妨事的。早已说过,你与天神天将乃是间接朋友。” 鲁肃想,还好,总算与你孔明交了朋友,和天神天将算有点沾亲搭故,所以今日不必低头闭眼。 先生对五百小兵说,现在时间还早,大家还可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等一下我初次登坛时,号令一下,你们马上要各就各位,不可站错地方,不可嘈杂混乱。 交代完毕,孔明同鲁肃出山套,到马忠营里坐定。马将军吩咐手下送上两杯香茗。座谈片刻,外面鼓敲三更。先生从座上抬身,摘下纶巾,拔掉发簪,披头散发;身上卸去鹤氅,只穿短袄;靴、袜脱掉,赤脚。从山套口到七星坛,要走二里多路,山套里尽是七高八低的石头,赤了脚走在上面怎么吃得消?原先早已准备好了一双草拖鞋,拖了进去。 鲁肃望着一反常态的卧龙先生,心中只觉得有点茫然不解:一向衣冠楚楚,文质彬彬,行不乱步,坐有规矩的大奇才,现在竟弄到如此境地,实在不忍目睹。为了孙、刘两家破曹,他不辞辛劳,向老天借三天东风,确非容易。大夫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十分感激地向孔明一躬到底:“军师辛苦了!” 不料孔明非但没还礼,连口都没动一下,只是瞪着眼睛对他把手直摇。 哦!鲁肃明白了,此时他万念俱消去迎接天神天将,是不能再开口了。大夫连忙“喏”地一声,退下几步。 孔明走出营头,拖着草鞋踢里趿拉往山套里走去――好象进温泉沐浴一般。 正是:消除万念俟东风,劳瘁一生图霸业。 欲知孔明究竟如何祭风,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回 七星坛诸葛亮祭风 南屏江周公瑾除患 马忠把孔明和鲁肃送到营前,拱拱手,见他们往坛前去,立即派人去回复都督。周瑜得悉孔明披头散发、短衣赤足,开始初次登坛,虽则明知诸葛亮的本领非千里之才可比,但总有点疑虑不解:难道天公独与他有情,肯借他三天东风?便吩咐手下仔细察看诸葛亮上坛之后的情景。 那五百小兵一见军师进山套,知道他要登坛祭风了,立即按方才的吩咐,各就各位,上下三层,四面八方站着,个个低头闭目。坛上的手执七星旗幡,坛下的垂手肃立,井然有序。 鲁肃到七星坛下站定,捋须观看,只觉得这种所象森严的场合有点令人毛骨悚然。又见诸葛亮这种小心翼翼、谨慎从事的神态,更感到真实可信。 孔明在坛下边脱去了草拖鞋,赤着脚,在西北风中噔噔噔噔地登临七星坛,直至顶层。“呼――”凛冽的西风从山套口灌进来,站在高阜之处更觉寒风直透肌骨。四下的旗幡“啪……”忽儿吹皱,急儿展平,整个土坛也好象冷得瑟瑟发拦而在微微摇晃。中间半桌上放着一只盛满清水的净盂和一口桃木剑。一应祭具,尽皆齐备。孔明平了平气,左手端起净盂,右手执着桃木剑,面对正东方,挺然傲首。 鲁肃站在坛下举目向上一望,哟,好威风啊!头发被背后来的风吹得飘了起来,面目恍惚,看上去真有点寒毛凛凛的,跟他平常那种端庄镇静的样子相比,简直是判若二人了。看来这作法确实有道理,不是我们这般平庸之辈所能办到的。哎,他的嘴唇在那里缓缓蠕动,但又不知道讲的是什么,恐怕太远了听不见。想必他在上天表奏达天廷,召请天神天将吧。 其实,别说你鲁大夫在坛下听不见,就是站在半桌旁的四个小兵什么也没有听见。那末,肯定是诸葛亮在默默通神,暗暗祝告啰?这是哪里话!他深知东风届时不请自到,岂肯做此荒唐之事?他是在嘀咕自己的事情呢:“我主刘皇叔兵败汝南,荆襄依刘表,镇守樊城、新野,区区弹丸之地。城郭不固,甲兵不完;粮不继日,军不经练;兵不完千,将不满十。经徐元直走马举荐,我主三顾茅庐。亮出山以来,火烧博望、新野,用水白河,破曹兵二十万。怎奈兵微将寡,少不胜多,以致败北当阳,寄迹江夏。鲁子敬江夏吊丧,亮随其出师江东,结成孙、刘联盟,共破曹兵百万。但等东风降临,赤壁火起,我主从中渔利。欲成汉室三分天下,在此一遭也。” 孔明说到此间,在净盂中喝了一口清水,向东方“哺――”地喷了出去,右手的桃木剑向天一指,口中轻轻地喝了一声:“嚯!” 鲁肃见了这种无法理解的举动,心想,这宝剑一戳,难道要戳穿南天门不成? 孔明旋转身来,面朝北方,正对着隔江屯扎的百万曹营,口中又是念念有词:“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欺君罔上。兴师动众,兵下江南;屯扎赤壁,攀搭连环,欲思席卷天下。但等东风起处,管教你灰飞烟灭,倾家荡产。”说完,又喝一口清水“哱”喷出去,宝剑直刺青天,低声喝道:“嚯!” 然后再转向西面…… 鲁肃想,喔,看来召请天神天将要向四方通神呢。 孔明遥对周瑜的中军大营,默诵道:“周郎啊周郎,亮自到江东以来,长江初次大战,代你指挥将士,一仗大获全胜,破曹军船尾炮三十尊;你夜探曹营,亮遣甘宁相救;你缺少狼牙十万,本军师亲赴敌营,草船借箭,助你用兵。然而你却恩将仇报:诱人犯法,借刀杀人,掘坑逮虎,屡屡欲害本军师。但等东风起,亮返回樊口山,与你战场相会!” 孔明想,所受之气,今后要一一奉还。发泄完毕,口中又含了一中清水向前喷出去,把桃木剑朝西一指,对周瑜的营头愤愤地喝一声:“嚯!” 接着移动身躯,转向南方,俯首向下一看,只见鲁肃正仰着头好奇地又聚精会神地对自己看着,好象想要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孔明凝视着这位宽厚大度的长者,恭敬备至,暗说道:“鲁子敬仁义忠厚,体察大局,与亮江夏一见如故。孙、刘联兵,全仗大夫倾心玉成。周瑜数次加害于亮,而未能得逞,亦然幸得鲁子敬悉力佑护。此恩此德,亮记记在心,日后必当厚报。” 鲁肃盯着坛上的孔明看个不停,只见他的嘴巴在动,哪里知道他会有这么多名堂,更不知道孔明会在这个当口摆自己的功劳,暗中感激自己。 孔明想,为人在世,首先要恩怨分明,善恶辩清,知恩报德,疾恶如仇,岂可是非混淆,做个糊涂人! 借东风,是诸葛亮出师江东一个多月的最后归结。别人以为他在祝告四方,祈求上帝的相助。其实不然,他却是借了这座无人干扰的土坛,在此暂时弥留之际,对善恶恩怨作一个正确的评价。 “通神”完毕,孔明放下净盂,执了桃木剑,开始步罡踏斗。孔明虽然不是真的道士,也从来没有学过这套东西。但是他生来聪明,再复杂的东西都能掌握,这种小玩艺儿根本不在话下,看看就会了。而且装得活龙活现,照样走出禹步来――所谓禹步,是大禹因治水多年,下肢受了风湿,走路发拐。而道士步罡踏斗就要学他这种走法。道教的祖师是老聃,与大禹毫无关系,为什么要走禹步?真有点莫名其妙。这就叫做迷信,东拉西扯,牵强附会――孔明一边走,一边在想,二十天之前,我交给主公一封锦囊,叫他今晚派赵云改扮渔舟到南屏江来接我。此时想必子龙早已来了。 步罡踏斗之后,孔明把桃木剑往半桌上一放,双肘往桌上一撑,上身扑在桌上。 鲁肃看了心想,这个动作我懂的,名为“伏台”,就是在等候天神天将的降临。 孔明伏什么鬼的台,骗骗老实人,全是假的!只因他一向斯斯文文,从未象今天这样手舞足蹈过,所以时间一长,气也有点喘,借伏台为名,乘机休息一会。按现在的时间计算,大约伏了二十分钟,突然“轰”地挺直身子,剑眉倒竖,俊目圆睁,面露杀气…… 鲁肃猛吃一惊:孔明向来非常和善,逢人遇事总是面带微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杀气腾腾的形状。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只见他左手端净盂,右手执了桃木剑,从七星坛上“噔噔噔噔”直冲下来…… 早已说过,有个眼开眼闭的小兵一直在眄着眼睛偷看。此人站在第二层东边第三个。见诸葛亮从坛上奔下来,到下面,拖起草拖鞋,踢里趿拉往南屏江边冲去。这小兵想,方才他还说天神天将是骑了马从南天门下来,到山顶上接脚的,怎么现在将改乘航船,从水路上来,所以他到江边去恭迎了。 其实,孔明是去摸摸底,侦察一番:赵子龙的渔船来了没有?如果船已到此,我在坛上也就更加放心了。即使被周瑜看出破绽,我再逃走也不成问题。先生一口气奔到江边。虽然七星坛离江边半里路还到些,但山套弯弯曲曲,坛上坛下的小兵一点都看不到诸葛亮的动静;然而,七星坛上面的灯光却可以射到江边。 孔明站定身子,举目对江面上环顾一望,只见白浪滔滔,夜幕沉沉,别说渔船没有一只,就是木板也难以找到一块,真可谓片板全无。两边江滩上的芦苇茂密,随着晚风摇摇摆摆。四周冷清清、静悄悄,杳无人影。只有风声、水声、浪声混杂在一起,响成一片。孔明不见渔船,心里有点着急了。心想,我在锦囊上宣得清清楚楚,而且旁边画了好多圈圈,意思就是叫主公切记切记,不能有一点疏虞。莫非东家搞错日子了,把今天十九当作十八了?啊呀,主公啊,你把日子一记错,我的脑袋就难保了!不过,诸葛亮毕竟是个沉着冷静的人,再翻过来一想,现在才初次登坛,离东风起还早,可能赵云还在路上,不一会就将到达。料想主公决不会在此生死攸关的时候耽误大事。于是,孔明在净盂里喝了一口冷水,向江面上猛地喷出去,用桃木剑朝对江使劲一戳,厉声一喝:“嚯!” 看官要问,既然借东风是假的,诸葛亮在七星坛是为了避免被周瑜看出破绽,所以要做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那末,这里四顾无人,他还要“嚯”什么呢?须知,诸葛亮做事一向谨慎稳重,处处小心周到,尤其此番在三江用计,更要步步为营,小心在意。他想,俗话说,“家眼不见野眼见”,我以为四下无人,放松了戒备,倘或暗底里倒有人窥探我的动静呢?他们见我煞有介事地奔到江边,总以为我有所作为,结果毫无行动,就会生疑。一禀报周瑜,马上会引起他关于我从水路上遁逃的遐想。他若派兵把这里的各个江口都封锁住,这下我真的是死路一条了,赵子龙本领再大也没有用,这是在水里,由不得他冲杀的。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千里长堤,毁于蚁穴,这种事情往往会发生。我有“嚯”没“嚯”,譬如不“嚯”,反正不要什么功本的。 孔明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完,回上七星坛,把净盂和桃木剑放好,宣布初次登坛结束,大家可以休息一会了。 孔明又回下坛来。小兵都上前见过军师。孔明问,方才你们都看我借东风了吗? 怎么不看!凭你如何恐吓,偷看的人还是不止一个。我说书的无非是把那个眼开眼闭的小兵作一个典型的代表而已。现在经先生这么并无恶意地一问,大家都很老实,纷纷答道,“我看的。”“我也窥了一窥。”…… 孔明问:“好看吗?” 大家摇摇头,说,凭良心讲,这样的仗剑祭风一点都没啥好看。不知二次登坛可能有些变化? 孔明说,二次登坛和方才一模一样,毫无变化。――说了有变化,你们要不死心的,等一下还是要看的,第三次还是要看,我逃起来就麻烦了。 诸葛亮也明白,光靠恫吓是没有用的。越是不准他们看,他们就越要看一个彻底,因为好奇。那就让你们看一看初次登坛。你们把希望寄托得越大,看了以后也就越失望。我再告诉你们,二次,三次的登坛,与初次的情景完全一样,到后来,你们就会自觉自愿地不要看了。兵家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谚语道:“好曲子不唱三遍。”如此单调乏味的表演,看一遍已足够江中这些人的好奇心了。二次登坛时,即使还有个把人不时地偷看,但一看果然与初次的一般无二,早已厌烦了。第三次就肯定没有人看了。我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之大吉了。 孔明又吩咐手下人,把净盂里的清水加满,准备第二次登坛。 鲁肃走上前对孔明把手拱拱:“军师辛苦了。” “理所应当。” “回营歇息去吧。” “请。” 两人出山套。马忠早在营前迎接。孔明就在马忠的营内稍事休息,与鲁肃谈谈说说。 马忠私下里命手下将孔明初次登坛的详细情况去向都督回复。 手下到大帐,将诸葛亮初次登坛前后情形绘声绘色地叙述了一遍:起初他在坛上四方通神,接着步罡踏斗,再伏了一会儿台,最后奔向江边喷水,片刻之后又回到坛上。现在正在马将军营中休息。 大都督听完这番话,没有发现其中有什么可疑之事。心想,看来现在孔明不会到我这儿来了,要等到二次登坛完毕之后再会来吃素斋了。因此吩咐手下,继续打探,及时禀报。 孔明在马忠营内休息半个时辰光景,方传令二次登坛。起身出营,往山套而去。鲁肃也起身相随。马忠把他们送到营前。 五百小兵听得军师令下,早已各就各位站立妥当。这一次除了那个眼开眼闭的小兵还不甘心以外,基本上没有人再有兴趣偷看了。 孔明仍旧老一套:先是四方祝告,接着步罡踏斗,最后伏台;伏了十分钟台后,端净盂,执木剑,直步下七星坛,拖了草拖鞋往江边而去。 那个眼开眼闭的家伙见了心想:他又往江边去了?大概方才天神天将没有赶上航船,误点了,改乖下一班船,所以他又去接了,看来这次要来了,让我作好准备。――纯粹在胡思乱想。 其实,孔明即使上一次就看到了赵子龙的渔船,这一次仍旧要奔进去的。他这是一条疲兵之计,好比是写文章的伏笔,第一次、第二次都是进去了一下就出来的,第三次进去后,大家以为他出来是不成问题的,同前两次一样,马上就会出来的。不料他这次进去之后就不出来了,上了赵云的渔舟一直朝樊口山去了。 所以。这两进两出等于是一种麻醉剂,使所有的人都不提防他会不声不响地从那里溜掉,而且一下子还难以发觉。现在因为第一次没有看见赵云的船,第二次就更加非去不可了。 孔明奔到江边一看,江面上依然空空如也,片板全无。这下孔明真的有点急了。心想,皇叔他绝不会拆我的烂污,到现在还不来,其中必有缘故。会不会是赵云在半路上遇上什么意外事情,耽搁了时间?好在还有近半夜天的时光,相信子龙智勇双全,不负我和皇叔之望,定能及时赶到的。孔明暗暗嘱咐自己:冷静些,不必急躁。他喝一口清水喷出去,宝剑对空一指,“嚯!”再回转身来。 眼开眼闭的小兵下看,天神天将又没有接到。心想,这天神天将的脾气跟他诸葛亮倒颇有相似之处,就象刘备三顾茅庐一样,也要三请才肯来呢。 孔明回到坛上,放下净盂、木剑,宣布二次登坛结束,大家休息一会。 孔明与鲁肃出山套,到马忠营里。诸葛亮暗算思量道:东风要在辰时初刻起,我第三次登坛就要捱到卯时将完成时才开始。这样,在时间上正好衔接起来,旁人方才信以为真。现在时光还早呢,我再到大营里去喝一会酒,和周瑜见一次面,让他感到我“心头无事凉飕飕”,根本没有想要逃走的意图。所以孔明把发帚理好,戴上纶巾,穿好鹤氅,套上靴袜。 鲁大夫一看,知道第三次登坛要相隔很长一段时间,便问:“军师哪里去?” “亮往都督营中一去。大夫可要同往?” “下官有些俗事,稍停再见。” 其实鲁肃也看得乏味而厌倦,实在没啥看出来中,转念要去睡觉了。原以为借东风乃是千载难逢的奇事,少睡一夜觉,饱饱眼福。哪里想得到却只有这么几下子就守结了,真有点大失所望。而且第三次登坛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没有这样的雅兴再等了。反正东风能否借到,只要抬着看看天好了。所以,等一下孔明逃走时,鲁子敬非便不知道,而且也不在场。 周瑜已经得报:孔明二次登坛完毕,正向大营而来,便故意装得一无所知。直到孔明走进寝帐,见过礼之后,才吩咐手下把暖着的素斋端上来,杯箸放好。招呼道:“军师祭风辛苦了,请用酒。” “都督请。” “请问军师借风之事可有眉目否?” 孔明想,虽然你早派人打探得一清二楚,但我只当你还不知道。孔明便把两次登坛的情形复述了遍:我四方祝告,上天表,召请天将;两度去往江边恭迎,皆未接到。想必定要三次登坛之后,天神天将才肯降临凡间。 “那末,先生,何时能有东风?” “亮早就说过,需要三次登坛,召到天将之后,方能借得东风。” 孔明嘴上在敷衍,心里在盘算:两次到江边都没有看到赵子龙的渔船。虽然我相信他是肯定会来的,但恐怕时间要晚了。东风一起,周瑜马上要派人到七星坛去杀我。他们见我不在坛上,必定立刻追往江边。因为西头的口子有马忠把守着,就象捏住了瓶口一样。如果到那时赵云的船还没有来,前有长江拦截,后有周瑜赶到,真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怎么办呢?我又无回天之力,可以叫东风推迟一点来的!即使那里子龙的船已经赶到,但我事先不知道它泊在哪里,我还是无法从死里逃生。当然,我这里发现东风要比周瑜营里早,但毕竟是有限的,早不了多少时间。他们大将的马来得快,不消一顿饭的工夫就可以赶到,我的性命仍然有危险。看来这条脱身计还得充实一点内容进去:要有一个人代替我在七星坛上伏台,让徐盛、丁奉瞎猫拖了死老鼠,把这个假诸葛亮一剑杀掉,然后提着脑袋去见周瑜;周郎让出不是我的首级,重新再命徐、丁二将来追。这样两个来回,可以牵制住他们不少时间。那里,赵云的船无论如何可以到了,我也可以从从容容上船而去了。就是说,在金蝉脱壳计中还要加一条缓兵之计,准备好一个替死鬼。本来我也打算要在七星坛上放一个替身的,但是绝对不要置他于死命的。现在因为赵云的船至今未到,情况有变,为了保险起见,只得让一个人受此不白之冤,做刀下之鬼了。 那末,叫谁替死呢?找个小兵?不作兴的。虽然是个无名小兵卒,但他既未犯法造孽,又与我无仇无冤,怎能叫他做个屈死鬼呢?最好找一个与周瑜有点关系的人,此人一死,也好让周郎伤感一番。因为临江会时,他企图谋害我主刘皇叔,幸得关云长相随保驾,阴谋未遂。否则主公一死,三分天下付之东流,我诸葛亮与关、张弟兄不知要何等悲恸、沮丧呢!所以,也要让他自己体验体验这种痛苦的滋味。但是到哪里去觅这样的人呢?不可能的,只是空想而已。 外面鼓敲五更。孔明想,今天正巧是冬至,一年中最长的一天,如果是夏至的话,天都亮了。但这替死鬼还没有物色好呢。 唉,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巧事情。正在此时,一名卫兵进来禀报:“回大都督,外面来了一位相公,姓周名济,表字尚瑾,说是都督的胞弟,特来探望大都督的。” 怎么,周瑜还有个弟弟叫周济?从来没有听说过嘛。的确,此事知者甚少。因为周瑜足智多谋,“雄姿英发”,是江东的一位小辈英雄,驰名疆场,有非凡的将才,所以名声大,人人皆知。而这位嫡亲兄弟却跟他毫无相似之处。外貌难看且不说,而且笨、钝、戆三字俱全。年纪已三十出头,一字不识――横划,文不能测字,武不会练功,什么事情都干不来,也不会干。一方面是先天不足,生来低能,愚昧无知,另一方面懒惰成性,好逸恶劳,无人管束。既不肯读书,又不肯学艺。尤其是阿哥二十四岁就被封为建威中郎将之后,权势显赫,门庭生辉,他更是依仗着哥哥的金字招牌,吃阿哥,穿阿哥,住阿哥,用阿哥,全部包在阿哥的身上。那里的社会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但是这位老弟实在不行,三百六十行样样不懂,难怪周瑜非但不给他任何官职,而且在外面连提都不愿提着他。看在父母的份上,养到他死算了。 那末,周济今天怎么会来的呢?他是奉了阿嫂小乔之命,从柴桑都督府到三江口来探望阿哥的。小乔知道丈夫有咯血之症,经不起煎熬。现在大敌当前,千斤重担压在身上,肯定十分辛劳,不知身体如何。又明白自己是女流之辈,出门抛头露面诸多不便,故而叫阿叔代她去看看丈夫。哪里这一看代价就大了,一个脑袋看掉了,诸葛亮正在那里等着他呢!――那时交通不发达,如果是现在的话,周济就要坐直升飞机了。即使一般的火车、汽车、轮船也都有班次,可以选择时间的。那时的大帆船行起来是没早没晚,在时间上是没有保证的,所以弄到天亮前到达此地。 周瑜虽然对这兄弟很头痛,但毕竟是同胞手足,既然已经来了,理所当然要接待他。便吩咐:“有请。” 旁边的孔明纳闷起来了:周瑜还有个兄弟,这倒是第一次听说。怎么鲁子敬没有说起过这件事呢?想必是个大高而不妙,不成大器的庸碌之人吧。 周济腾腾腾腾直达寝帐,到周瑜面前:“哥哥在上,小弟有礼。”唱了个喏。 “贤弟少礼。坐了。” 手下摆座位,添盅筷。周济坐定。 周瑜问:“贤弟到此何事?” “小弟奉了嫂嫂之命,特来探望哥哥。” “愚兄尚好。贤弟请用酒。” 周瑜知道自己的这位老弟胸无点墨,而且傻头傻脑,出言吐语粗俗不堪,一点不懂礼貌。诸葛亮坐在对面,听了要笑话的,连我阿哥的台都要被他坍光。还是让他喝酒吧,塞住了他这张嘴巴,可以太平一点。 孔明早已看出,这种人不登大雅之堂,在旁暗暗好笑:原来周瑜有一位这样的宝贝兄弟,一个聪明绝顶,一个呆傻无比,真是一个鲜明的对照。这种长相、眼神、动作、话音,一看就知道是个道道地地的傻瓜。很好,我正巧缺少一个替死鬼,请他充当这个角色倒是恰如其分。妙绝,妙绝!――周济哪里想得到,人还刚刚到,酒还未沾唇,脑袋已经被人看中了。 那末,诸葛亮这个做法好象也不太合情合理呀!周瑜和你有仇隙,你应该找周瑜算帐,一人做事一人当嘛,何必要株连不相干的人呢。周济虽然是个傻瓜,可他从来没有得罪过你,是个不知生死的糊涂虫,叫他当一个替罪羊。这在仁义上恐怕有点过份了吧! 孔明又想,这可不能说我的心肠硬了,要怪他来得不是时候,挑在大战前夕、登坛祭风的骨节眼上来,不是送死是什么呢?因为天一亮就要起东风了,东风一起,周瑜马上要升帐发令,杀过长江,火烧赤壁。此地无人照料这傻兄弟,肯定把他带在军中。周瑜一定以为,反正有许多人保护他这大都督,带个把兄弟在身边无碍大局。但是,你周瑜久战沙场,懂得如何应付战斗中种种突变的情况,这个傻里傻气的人懂什么?而且他又绝对不肯安安稳稳地留在船上观战的,一定会上岸东闯西逛地去看热闹。在这样混战的百万军中,聪明人尚且自身难保,他这种呆子不是被吓死,就是被乱刀乱枪劈死。到那时,大将都有各自的将令冲营夺阵自顾不暇,谁还想得到他?与其死在乱军之中,尸骨难收,倒不如让他太太平平死在七星坛上好,还可以为他收尸成殓。其实,这也是讲讲而已。孙、刘胜曹,日后成敌国,只要是周瑜的亲信心腹,诸葛亮都要叫他死的,有什么仁义可讲呢?何况是一个窝囊废!周济不来,小兵也要用的,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因为杀人者毕竟还不是他,而是周瑜。周瑜不下这样的狠心,那江东的人一个都不会死。 然而,这位公子也真象个定做的杀坯,吃也没有个吃相。喝了一口酒,就拚命地拣菜,眼睛象闪电,筷子象雨点,牙齿象磨盘,肚皮象篰筌,要塞得嘴巴裹裹囊囊,舌头无法转动,这才趸当咀嚼几下,然后涨粗了脖子咽下去。接着再来……要知道,今天桌上的菜是有界限的:这半边有荤有素,那半桌尽是素斋,特地为诸葛亮置办的。这老弟不管这些,立起身,捋起袖,满台飞,每个菜都要尝个遍。阿哥面前的菜吃遍了,就吃过河界去了。夹到嘴里,“素、素、素”还要嘀咕――满嘴的菜,亏得他还辨得出荤素,这个本事比他阿哥大,也是练出来的功夫――连吃了三样素菜,他觉得奇怪了:怎么那边都是素菜?这才发现对面还有一副杯筷。抬头一看,咦,一个道士嘛!你看看,偌大一个人坐在那里,来也这么久,要搛菜搛到面前才发现呢,是不是一副死坯模样!――心想,哥哥怎么跟道士交起朋友来了,还饮酒说话。问道:“哥哥,这位道长是哪一个?” 周瑜听他询问得这样不确切,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当着诸葛亮的面又不便训责他。心想,你管你吃就是了,还查三问四干什么!面前这个人,别说你根本没有资格跟他讲话,连我都不在他的眼里。不过你把他当作道士,有失人家的体面,我倒不得不纠正一。“嗳,贤弟休得胡言!这位乃是诸葛孔明军师,卧龙先生。上前见过了。” 周济虽然是饭桶,因为诸葛亮的名气实在大,他倒也有所听闻。现在阿哥这么一介绍,忽觉眼前发亮,忙不迭站起身来,恭敬道:“龙先生在上,周济有礼。” 干脆叫龙先生了。他觉得什么诸葛先生,孔明军师,说起来拗口,听起来别扭,都太复杂,讲不清楚,还是叫龙先生爽快,好讲,好记。 孔明也起身回了一礼:“我道是谁,原来尚瑾兄。亮还礼了。” 周瑜对兄弟看看:今天有我坐在这里,他不敢怠慢,照样称你一声尚瑾兄呢。 周瑜啊,你又弄错了!这宝贝兄弟哪能受他这声称呼呢?诸葛亮叫他一声兄,他就凶(兄)多吉少,性命难保了。 选定了替死鬼,孔明心稍安。见时间已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都督,亮三次登坛去了。再见!” 周瑜没有把诸葛亮的话仔细辨辨味道。孔明第一次走的时候,说“回来再见”,现在这“回来”两字未用,意味着此去不复返了,与你周瑜要在战场再见。都督因为兄弟在旁打岔,在动别的脑筋,所以根本没有注意。随口应了一声:“先生再见。” 孔明往外走。周瑜站起身来,把兄弟的一拉:“贤弟,里边请。” 两人进了内帐,在床沿上坐定。周瑜便对周济说:“贤弟,愚兄破曹欲用火攻,怎奈缺少东风。孔明言道,他能呼风唤雨。今在南屏山套之中建造七星坛一座,向上苍乞借东风三天。倘然借不到东风,殆误军机,愚兄便要将他问斩。若能借到东风,更要将他翦除。然而,此人老谋深算,只怕被他逃遁了。贤弟跟他前去,将他紧紧看守,观察动静。” 周瑜真是聪明,想得出叫这傻兄弟去看住诸葛亮。也不想想,周济连自己的脑袋都看不牢,怎么能看住别人?岂不是小鸡交给了黄鼠狼。 周瑜以为,孔明善于笼络人心,自从到此三江,经过与曹兵的两次水战以及多方面的接触,许多文武对他都有好感,对他的处境也颇感同情。我叫他们去监视,也许他们会卖交情放了他。只有交托给自己的新兄弟最可靠,他俩素不相识,也没有什么交情可讲,绝不会平白无故地放走他。 周济听阿哥这么一讲,站起身来就往外跑。心想,这位龙先生的本事这么大,能够呼风唤雨。我呢,什么本事也没有,样样都要靠阿哥。尽管阿哥对我不错,吃用应有尽有,随心所欲。可就有那么一班朋友,老是要取笑我,骂我是饭桶,老面皮,吃粮不管事。所以,我一直想学一手看家本领,叫他们不敢再蔑视我。可是,学什么呢?三百六十行,行行都不合我的意。读书吧,脑子不灵;学手艺,太低下;做生意,太麻烦……只有吃吃喝喝才是我最擅长的行当。今天机会来了:这位龙先生会呼风唤雨,倒不如就拜他为师。学会了这套本领,我可吃香了,人家要点风,要点雨,都得来求我呢!不过要是龙先生不肯收我这个徒弟呢?给他点钱?不行,这种本事是出了钱也买不到的,人家才不在乎呢。那末,我也要给他一样出了钱买不到的东西。给什么呢?――给颈上的六斤四两,出了钱无处买的东西。周济一想,有了。方才阿哥说,龙先生借不到风要杀,借得到更要杀,反正都要杀。这事龙先生肯定不会知道的。让我给他说穿了,等于救他一条性命,他一定会谢我救命之恩。然后我再拜他为师,他就情面难却,不收也得收了。――你看,象不象死坯!阿哥叫他去监视,他倒去拜师了。――周济打定主意,泼开两腿,追出营去。 孔明本来走路是四平八稳的,现在心头有计,故意走得更慢,而且知道这傻瓜一定要追上来的。因此在边走边想:方才我向周瑜告辞时,他心不在焉,若有所思;我刚往外走,他就拉了兄弟往内帐去,分明是讲我借东风的事,面授机宜。而这种傻瓜是最喜欢看热闹的,你不叫他来,他也会自己来的。所以,先生细步慢走地等着他。 周济很快就追上了,连声高喊:“龙先生慢走,周济来了!” 孔明站定身子,等他到来。问道:“尚瑾兄到来何事?” “龙先生,你可是前去登坛借风哪?” “正是。” “你可知道,借不到东风,我家哥哥便要吹你的脑瓜!” 孔明想,这哪里会不知道。他派马忠守在山套口,就是这个道理。因此满不在乎地说:“这令如山,那是当然。” “那末,借到了东风又怎样,你可知道么?” 孔明想,借到了东风,周瑜更要杀我,这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否则也不必把七星坛设在那个地方,就为逃跑方便起见。但这些话是不能对他讲的,便道:“借得东风,一桩大功。” “呸!什么大功!借到东风,我家哥哥也要将你杀的!” 孔明不防他直截了当地说穿这件事,心头一愣:周瑜如此心狠手辣,这傻兄弟却又这般憨厚诚实,一得到消息,特此来通风报信。奇哉。孔明故意装得大吃一惊:“尚瑾兄,此话当真?” “哥哥亲口对我言讲。龙先生,你要当心了!” “是是是。足见尚瑾兄仁义之至,亮感恩非浅。” 周济一看,是吧?我知道他一定非常感激我的。那末趁热打铁,马上拜师,保险他不会拒绝。“龙先生,你真能呼风唤雨么?” “亮非但可以呼风唤雨,还能移山倒海。” “那末先生,我要拜你为师,你无论如何要收留我的。” 孔明暗暗发笑:原来你的用意在此!真没有想到,傻瓜也会来这么一套。唯恐我不收,先送一点好处给我。什么本事都学不会的废物,这拍马奉承、请客送礼套功夫却是耳濡目染,无师自通的了。好吧,其他学生我一概不收,你这位门生我特别看得中。本则我的说话你还不一定听,成了师生之后,我叫你长,你不敢短,我叫死,你活不成。孔明哈哈一笑,道:“尚瑾兄要学呼风唤雨之术,亮哪有不收之理。” 周济心想,这个办法果真灵验,这毫不犹豫就允承了。连忙双膝跪下:“恩师大人在上,门生周济拜见。”着着实实磕了四个响头。 “贤契请起。” “谢恩师大人。” 孔明说,你要学呼风唤雨,必须十分细心,一切都要听我教导,稍有一点差错,就学不会这套本领。 周济说,恩师放心,我明白的,天地君亲师,老师同父亲一样的,我一切都听你的说话。 “既然如此,贤契请了。” “恩师大人请。” 师徒双双往南屏山套而去。 孔明的第三次登坛,我暂且按下不说。先讲周瑜。大都督差走兄弟之后,从内帐回到寝帐,吩咐手下把残肴收拾掉。心想,孔明讲的,他三次登坛完毕,就可以借到东风了,此话不知是真是假。倘然确有东风,那也应该来临了。为了火攻曹操,周郎迫切需要东风。故而急忙吩咐手下:“来,去往营外观看,乃是什么风。” 小兵飞步流星奔出大营,到江边看了看。回进寝帐复命,“回都督:西北风。” “再去观看。” 小兵又去跑了一趟。回来报禀:“回虎驾,还是西北风。” “再去看来。” 小兵想,说着风,就扯篷,说要就要,也未免太心急了。孔明军师刚刚第三次登坛,哪里会马上就有东风呢?东风要来的话,总归能够看到的,反正有三天三夜呢,稍微迟一点有什么关系呢?你这样叫我左一趟,右一趟地跑,不是一点点路啊,好远一段呢,腿都要跑折的。但是不敢违抗命令。再次跑到江边一看,还是西北风。他干脆不回去了,就在江边等风。他想,等转了东南风再去回复,否则仍旧要再跑出来看的。于是,他就在江边一棵大树的树根上坐了下来,面朝东南,背靠大树,西北风被树身挡住了,倒也不觉得怎么冷。年轻人,血气旺,大半夜未合上眼,早就疲惫不堪了,人才坐定,瞌睡就来了。说他睡着,两只耳朵竖着听声音;说他醒着,鼻子里已发出了呼呼的打鼾声: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东方渐渐地露出了一线晨曦,大营里仍是漆黑一片。 此时,三江口关心东风的人不是周瑜一个,水、陆、粮三座大营上的文官武将战士将都在观看风向。西山江中大船上的黄盖,坐在船头的皮榻上,撩着银须,观看自己这面“黄”字大旗。只见旗帜往自己这边飘,说明还是西北风。水路上的先锋将甘宁,昨天得到都督的命令,叫他严密监视二蔡。所以,从昨天傍晚开始就一直陪着两个小奸喝酒。喝到半夜,把这两个家伙灌得烂醉如泥,这才叫四个心腹严加看守,自己去躺了一会。现在刚刚起床,甘宁又在陪他们喝酒了。兴霸一边喝酒,一边吩咐小兵:“出外观看,什么风向。” 二蔡觉得奇怪,问道:“甘大哥,问风向干吗呀?” 甘宁想,干吗?东风一起就叫你们的两颗脑袋搬家!但嘴上掩饰道:“没有什么。二位贤弟只管用酒。” 两个小奸昨晚的酒还没有醒呢,只觉得头昏脑胀,如入云里雾里似的,加上与甘宁是结拜弟兄,所以毫不疑心。只管把酒往嘴巴里倒。 周瑜在寝帐里等回音,许久不见那个小兵回来报信。心想,怎么看风看得风筝断线,一去不复返了?正要再派人出去,外面一声痰嗽,鲁肃走了进来。“都督,下官有礼了。” “子敬,你一路而来,可知是什么风哪?” “西北风。” “尔看孔明借风可能成功么?” “都督放心。下官看来,一定成功。” “怎见得?” “一来是,孔明说话从不落空;二来是,西山顶上茅屋之中来了许多著名隐士,凤雏先生亦未离去。下官问他们到此何事,他们言道,特来观看赤壁火攻。下官又说,既然如此,孔明军师定能借得东风。庞士元先生言道,一定成功。” 周瑜想,前番曾听说有一批人居住在西山茅屋里,怎么还没有走?这些隐林高士路远迢迢闻风而至,看来孔明借风决不会是虚诳之言,确有十分的把握。别的人我不太了解,庞统这个人说的话我是相信的。如果诸葛亮借不到东风,他又何苦过江白白地献连环计呢?!由此可见,孔明有此呼风唤雨的能耐,他们都是一清二楚的,所以才在那里满腹期望地等着看火烧。那末,东风怎么还不来呢? 忽听外面铠甲锵锵,走进来两员大将:周瑜的心腹护卫,左护卫徐盛,右护卫丁奉。两将上前参见都督。周瑜即命他们去大帐之外,观看东风可曾来到。 两将出寝帐,穿过大帐。在中军帐口,停着一辆大车子,车上竖着一根斗口粗的旗杆,旗杆上一面主帅的司命大纛高飘,上绣“江东六郡八十一州水陆兵马大都督,理内外事”,中间一个圆台面大小的“周”。徐、丁二人抬头一望,只见旗帜向后营那边飘去,是西北风。他们也不进去回禀,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大旗的动向,看它什么时候转向对江方向飘,再去回复都督。 天色将晓,大风转向已到骨节眼上,周瑜盼风心切,一连派了几个兵将,都无回音。心想,这些人都是些没有脑子的家伙,也不先回来告禀一声,让我在这里等得心急。因此,又唤道:“来,与我出外观看,什么风。” 恰恰不巧,被叫到的这个小兵一向不辨东南西北,叫他去观风向更是搞不清了。但又不敢老实讲,只怕被大都督责骂,只得应喏。一边心里还在想,反正江边人多得很,我不辨方向,只要去问别人好了,人家总会告诉我的。他一气冲出营帐,奔到江边停步。这家伙既笨又懒,依仗着自己是都督的侍从,问讯也没个客气的称呼,也不肯好好地问,昂起了头,拉直了嗓门,冲着江边乱嚷,谁听见,就算问谁。“喂!我的哥,现在什么风?” 江边确是聚集了不少小兵,有的是奉了大将之命在此观风向,有的是巡哨到此听风声。听得这一声乱叫,心想,哪个不知风向的傻瓜,生了眼睛不看,长了耳朵不听?什么风还用问别人吗?大家对他看,知道他不辨方向,故意和他开起玩笑来了:“我的哥,现在东西风。” 这家伙虽然不辨东西,但也知道东西风是没有的。斥道:“别胡扯!” “那末南北风。” “混蛋!” “喂!我的哥,到底是什么风啊?” 那个打瞌睡的小兵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问风向,仔细一辨声音,已经认出他也是都督身边的差役。心想,那一定是都督等得心急,又派他出来看了。这位老兄是不识东南西北的,所以在哇喇哇喇地叫。其实你也不用问的,当然是西北风罗。否则我早就回营禀报了。此时正在开始转风。这家伙睡意朦胧,自以为是,眼睛也不睁开,嘴里却喊道:“西北风!” “噢!知道罗。”边说,边转身往营里跑去。 哪知话音刚落,劈面风席地而来。此时正是辰时初刻,西北风顿时转东南风。一阵狂风卷起,江边的那些大树的树枝“哗”地往西北方倒过去。江中的浪头本来是往这边打的,现在都向江心推去,两排波涛相撞,“轰通!晃当!”激起丈余高的水柱。落下的江水把江边的船只打得碰来撞去,乒乒乓乓响个不息。陆营外围的一些没有钉牢的马棚篷帐,被一阵骤来的东南风鼓得足足囊囊,一吃风立即膨了起来,木桩也拔了起来,象一只大风筝似地顺着风向飘了出去;这时候,战马一受惊便四散奔跑,四处嘶鸣。小兵连忙抓篷帐,钉竿子,带马匹,打马桩……一时碌乱纷纷,就象苍蝇没了头一样地乱哄哄。营头上所有的大小旗幡全都掉了个方向,行为表现赤壁那边“啪……”飘去…… 那打瞌睡的小兵被这一阵紧一阵的风吹得睡意全无,睁大双目对四周一看,一切东西都向西北飘,不由得大吃一惊:啊呀,不对了,转风了,东风来了!只见那个问讯的弟兄相去还不算远,他连忙高喊一声:“我的哥,东南风!” “知道罗!” 他三蹿两跳,高喊着直奔寝帐:“报禀大都督!” “什么风?” 他也不分个先后,没头没脑地回复道:“西北――东南风。” “叱!大胆匹夫,竟敢戏弄本督!” “这……小的不敢!小的该死!” 其实他是想讲,先是西北风,后是东南风。只因他走路太急,气还未喘定,说话就接二连三没有停顿了,说成了西北东南风。被周瑜这么一声“叱”,吓得他魂不附体,浑身哆嗦,哪里还有申辩的胆量和能耐,只是一个劲地叫着“叫的该死”。 周瑜愤怒之极,手搭剑柄,要将他挥为两段。就在此时,徐、丁二将来了。他们在营里观察风向,虽然也及时地发觉了转向,但由于营内的风向流动毕竟不比江边空旷之地来得迅速,所以比那个小兵回复得略微迟些。两个人四只眼睛盯着周瑜的大旗。忽见一阵狂风吹来,把大旗缠在木杆上;须臾,风停了,旗帜垂了下来;接着,大旗转了个方向,往对江那边“啪……”张得笔挺。徐盛一看:“丁将军,你看,东风已起!” “不错,快去禀报大都督。” 两将赶到寝帐,正是周瑜手执青锋,欲将小兵斩首的时候。二人忙上前禀道:“回禀都督,东风已起。” 周瑜听到这句话,心头之火方才稍有平息。一声呵斥道:“滚下了。” 这小兵总算脑袋没有丢掉。 都督将两袖一掂,起手往桌角上一按,头向下低倒。此时周瑜的心情极其矛盾,他是既盼东风早些到,又怕东风真的来。盼东风是为了火攻破曹,保住江东已有十分把握;怕东风是因为杀诸葛亮已无据可凭,但又更加非杀不可。他想,此人计谋高深,人不可测,更兼能借天之力,神通广大到如此地步,以后他助刘备争夺江山,麾师江东,暗中天神天将相辅,我们江东哪个是他的对手?所以都督低头不语。 鲁肃在旁兴高采烈,暗暗得意:好极了,军师果然借到东风。江东无忧,万民幸甚,皆出于孔明之手。快命人去把他请下七星坛来。好在东风要刮三天三夜呢,应该摆一桌庆功喜酒,好好地谢谢他,并预祝赤壁破曹旗开得胜,这个功劳是大得无法再大了。哎,怎么都督垂头丧气,默默无言,反而不高兴了呢? 周瑜沉默了片刻之后,缓缓地抬起头来,然后命心腹到内帐令架上去拔一支令箭来。 鲁大夫一听,心想,哎呀,都督,你也太心急了呀!东风刚起,你就这么贸然发令啦?军师神算,你应当与他好好商议一下,写好密札,然后起鼓升帐,点将发兵。这是一场规模空前的恶战哪,令箭不是一支二支,条条令箭都要考虑得缜密细致。就这么一条成得了什么事呢?倒把孔明军师丢在脑后,让他在七星坛上吹风。大概你高兴过头,有点昏昏然,晕头转向了吧? 老实人总是往好的地方想,这一下又弄错了!其实,打曹操的令箭怎么会发得这么快呢。你家大都督的宗旨是:先杀孔明,水涸鱼死,刘备好景不长,指日自灭;后破曹兵,生擒曹操,天下归心,孙权可称霸四海。一举双得。周瑜接过令箭,依近就近,对徐盛、丁奉看了一看:“徐、丁二将听令。” 徐盛、丁奉暗暗庆幸:哈哈!到底做了都督的护卫占便宜,近水搂台先得月,这么大的一个作战方案,破百万曹兵能够接头令,打头阵,立头功,真是脸上贴金。两人顿时精神百倍,毅然昂首挺胸跨上一步,响亮地应道:“徐盛在!” “丁奉有!” “将令一支,带兵五百。” 徐、丁二将一愣:怎么,打头阵只带五百兵?去对付百万曹兵未免太微不足道了吧!是的,用五百兵去攻打曹操是太少了,但杀诸葛亮却尽足够矣。 “分水陆两路。”赤壁破曹也不过水陆并进,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诸葛亮,周瑜把它看作面临大敌,同破百万曹兵一样,也要分兵而进,说道:“去至南屏山,上得七星坛,将诸葛亮结果性命,提他的首级来见本督。” “啊!”鲁肃一听,气得脸色发白,眼珠发直,从纱帽翅抖起,直抖到袍角为止。然后又眼注视着周瑜:没有东风,你急得要死觅活。诸葛亮煞费苦心,为我们借到了东风,你非但不谢他,反而还要派人去杀他,你天良何在?!几次三番陷害未遂,他一直任劳任怨,还不是为了同破曹操,共建基业吗?鲁大夫回过头来,一手撩须,一手以驾官指头指着徐、丁二将。意思是,你们如果还有一点人性的话,这支令箭是无论如何不能接的! 好坏人人都懂。徐盛、丁奉两人方才喜气洋洋准备接头令呢,现在顿时变成了一对木头人,你对我看看,我对你望望:搞了半天不是叫我们去打曹操,而是去杀孔明,这种令箭怎么可以接呢?岂不要被天下人唾骂!尽管大都督过去曾与诸葛亮有嫌隙,但此番孔明帮我们借到了东风,再大的怨仇也可以一笔勾销了。 还是让我们出面给孔明讲讲情吧。徐盛开口道:“请问都督,诸葛军师身犯何罪?” “不必多问,听从将令!” “大都督,纵然诸葛军师犯下了弥天大罪,看在他今天借到东风这桩特大功劳的份上,让他将功赎罪吧!要是这功劳还不够的话,小将们愿把过去多年来立下的汗马功劳统统加进去。倘若还不够的话……”这怎么说呢?“那,那就只好先欠一欠。”――倒象买东西似的,还可以欠帐呢!――“待等赤壁破曹之后,再把咱们在这一仗中的功劳抵进去。”――就象赚到了钱,马上还清债务一样。――“请大都督看在小将们的份上,饶了诸葛先生吧!” 鲁肃听了这几话,怒气平了三分。心想,讨情讨到这种程度,还要怎么样呢?再对周瑜看看:听见了没有?你的主张别说他们不赞成,就是吴侯也不会同意的。枉为都督,毫无仁义之心,蛮不讲理,哪里比得上你的部下那样通情达理!因此道:“把下官的功劳也一并加进去!”――这下本钱大了,谅必赎一脑袋没有问题了。 不料今天的周瑜对孔明已到了不得不杀的地步了,你们越是讨情,他要杀孔明也就显得越迫切。他想,鲁肃是我多年的至交,一向深相契合,如今却老是追随着孔明而与我悖逆。这倒不去说他,因为诸葛亮是他去请来的,他绝对不肯得罪孔明。令人痛心的是,我手下的那班文武也不分敌我,也都对孔明深有好感。此番他一借到东风,肯定有人对孔明愈加敬崇备至,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都被他收去了。徐盛、丁奉是我的心腹护卫,现在居然敢于不接我的将令,却如此赤胆忠心,言恳词切地为诸葛亮求情,那还了得!今后我与孔明在战场上对阵,他只要对我这边一招羽扇,嘴巴歪一歪,我的大将散的散,降的降,还能作战吗?这个敌人何等危险!所以周瑜更恼怒,脸色铁青,楞眉暴目,厉声斥道:“叱!大胆匹夫,竟敢违抗本督将令!若不将诸葛亮首级拿下,休得来见本督!”说罢,气咻咻将令箭往下唰地一丢,起身就往内帐拂袖而去。 鲁肃连忙提袍跟到内帐。“都督,军师向上苍借到东风,其功非小。理应将他迎下坛来,设宴庆贺。怎奈反要将他斩首?看在下官份上,把将令收回了吧!” 周瑜对他看看:事情都坏在你这踱头身上。若无你在中间阻挠,十个孔明都被我杀掉了。今天是最后一次机会,放他回去,后患无穷。不是我周瑜与他有什么个人冤仇,我是为了江东的太平,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留在人世间。大都督对鲁肃也满腹怨愤。朝他白了一眼,袍袖一掂:“休得多言,与我退了出去!” 不防遭到如此训责,这下好人发鲠劲了。心想,好,你忠言逆耳!我也不来向你磕头求拜。我去把徐、丁二将叫住:不要去,偏偏不去!大都督降罪,由我承当;把令箭给我好了。要杀诸葛亮,先杀我鲁某人。你倒杀杀看!你敢在大帐上当众宣布我罪状吗?肯定没有一个人会说你对,大家都帮我讲话。哪怕和你扭架到南徐,在吴侯面前评理,我也不怕你的! 鲁肃脚一跺,须髯一甩,返身回到寝帐。一看,啊呀!踱头身子僵住,两行热泪。原来徐盛、丁奉已经接令而去了。 正是:哭断肝肠全为义,恨绝肺腑只缘情。 欲知孔明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回 拜师伏台周济替身 追舟纵敌徐丁担罪 鲁肃见徐盛、丁奉已经接令而去,急得他涕泪交注,痛楚万分。心想,他们大将的马跑得快,我两条腿怎赶得上四只蹄子?他们一去,孔明定死无疑。因为他借到了东风一定很高兴,以为帮了江东这么一个大忙,周都督自然对他十分感激,必定前嫌尽释,亲自去接他下坛,为他庆功。谁知周瑜这般丧天良,竟会派两个大将去杀他?功劳大得连头都掉下来了!我特地把他请到江东来,他为我们出了那么大的力,结果落得如此下场,可怜不可怜!可悲不可悲!我鲁肃怎么对得起他!又怎么对得起刘皇叔相托之恩! 鲁大夫忠厚善良,心肠软,想到此处,不由得泪如雨下,“军师死得可怜……”鲁肃哭了一会,突然煞住。用袍袖把眼泪一揩,“哈哈哈哈!”破涕为笑了。他想,人家都说我踱头,我一直不服气,今天一看哪,还真有点踱的。你想,诸葛亮与天都有商有量,难道自己的死日他会一无所知么?大都督屡次设计害他,都被他未卜先知,安然处之,今天的事情他会料不到吗?即使他一时疏忽,那天神天将会护佑他,及时提醒他:老朋友,你不辞辛劳地向我们借风,帮周瑜的忙;你可知道,他非但不感激你,反而恩将仇报,马上要派人来杀你了。你快走吧。所以,先生肯定早已远走高飞了。也可能是军师想走,却被天神天将叫住了。跟他说,你放心,有我们在这儿,周瑜害不着你。我们既然肯把风借给你,当然也就不会看着你蒙难。让他们来好了,我们收拾他们不在话下的。那当然,大将怎么碰得过天将呢?徐盛、丁奉执了宝剑冲上去,经不住天将的轻轻一腿,咕隆咕隆地滚下坛去,跌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哈哈,有趣!我还是等在这里耳听好消息吧。 周瑜等到怒气稍平,估计鲁肃也早已走了,便从内帐回到寝帐。一看,咦,踱头还没有走?只见他一个人在那里指手划脚、叽里咕噜不知讲些什么话,脸上还笑嘻嘻。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想,先不去管他,反正徐盛、丁奉此时肯定已到七星坛了,马上可以把诸葛亮的脑袋搬下来了。都督坐定身子,摆好了一副耳听好消息的架势,等候外面报来。 再说徐、丁二将,当时见都督恶狠狠地把令箭丢在地上,知道难以收回成命了。故而两人相视片刻:看样子只能去了。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从良心上讲,我们也对得起诸葛亮了,可以说问心无愧。奉公差遣,将令难违,孔明军师也怨不得我们的了。于是,徐盛拾起令箭,同丁奉一起跑出寝帐。在外面点了五百兵,吩咐他们统统上船待命。因为都督命令要分水陆两路的。但现在水路还不必立即出发,只叫军士们作好准备,等候命令。两将各自跃马扬鞭,片刻之间,已到南屏山山套口。 马忠一看,来了两员都督的护卫将军,手捧大令,知道是来杀诸葛亮的。便对他们眨眨眼睛歪歪嘴,意思是:孔明还在里边,没有出来,否则我早就把他抓住了,你们快进去吧。 两骑马扫进山套。虽然此时天已拂晓,但山套中还很黑。只见七星坛上灯火辉煌,无数旗幡在东风中猎猎飘扬。 坛上坛下那五百小兵经过一夜的折腾,全都筋疲力尽,即使现在允许他们看,也无人有这个胃口了,大家沉着头,闭着眼,有的把手里的旗杆当拐杖,歪歪扭扭,都快要打瞌睡了。唯独那个眼开眼闭的老兄毅力最好,坚持到底,精神不减昨晚,非要亲眼看一看天神天将是什么模样不可。现在听见马蹄得得之声由远而近,他一只眼米成一条缝,目光从眼梢上瞟过去,一看,果然来两个天神天将,一个金盔金甲黄骠马,一个银盔银甲银鬃马。心想,军师还以为他们是乘航船来的呢,他刚刚到江边去接,怎么他们到底是从南天门骑了马来的?当然,天上的事,人间的凡人怎么料得到呢?他们是乘航船来还是骑着马来,哪能凭军师来料断呢?小兵仔细一看,咦,这两个天将好象面熟得很。一个象是徐盛徐将军,一个又象是丁丁将军嘛!奇怪,天将的面孔和我们三江的大将很象,好似同胞手足。――什么象不象,本来就是这回事嘛!你自己要睁大双眼,转过头来正视一下,这样眼开眼闭地眯,怎么眯得清楚呢? 徐、丁二将到七星坛旁下马,提着甲拦裙锵锵锵锵步上七星坛。徐盛在前,丁奉在后。一路往上爬,一路在思忖:孔明先生,但愿你已经远走高飞,不在坛上了,那末,你也活了命,我们也可以回去交令,责怪不到我们的头上了;如果你还没有走,这就没法了,公私两难兼顾,只能对你不起了。你死了以后,去找大都督算帐,与我们无关,我们不过奉公差遣,将令难违…… 走到顶层一看,糟糕!孔明非但没有走,而且还在那里虔诚地伏台。头戴纶巾,身穿鹤氅,伏在半桌上一动都不动。徐、丁二将想,诸葛亮啊,你那么能干,样样料事如神,风都可以借到,自己的死日却不得知!而且现在东风已起,你还要在这里伏什么台啊!你这个聪明人今天怎么成了傻瓜了呢?!徐、丁二将又气又怨,脱口而出:“嗨,昏了,昏了!” 嗨!奇怪。你们一说昏了昏了,那伏台的却把头颈慢慢地伸长了。 徐盛、丁奉倒吃一惊:怎么,你知道我们来杀你了,故意把头颈伸伸长,让我们动起手来方便些,是吗?又咕道:“真是昏了!真是昏了!” 你们越说昏了,他的头颈也就伸得越长。 二位将军,你们看看仔细呀!伏台的到底是不是诸葛亮。孔明岂肯呆在这里白白等死,这是他的高徒周济在为其先生尽忠效力啊! 孔明的第三次登坛是算准了时辰的。从大营出来,同周济二人走得极慢。到马忠营内再耽搁一会。见一旁点燃的时辰香上卯时将完,辰时快到,才起身带着周济出马忠的营头。前两次上坛都除掉纶巾鹤氅的,这次却不然,只是脱去靴袜,拖着草拖鞋一路进山套。到了七星坛上,叫周济站在旁边看,他自己仍旧拿着净盂、桃木剑假装四方祝告,实际上眼睛一直在注意四周的旗幡。到卯末辰初,见旗幡突然从东南飘向西北。东风来了。心想,它来了,我要去了。便对周济讲,贤契,天神天将马上要到了,我要到江边去迎接他们。但现在还不能断定他们究竟是不是坐船来,或许骑着马从南天门下来亦未可知。如果我到江边去接,而他们却在山顶上接了脚之后上七星坛来了,一看我不在坛上,他们马上就要走的。一回到天上去,再请就请不到了。他们生了气,东风也就借不到了。反过来,我在这里等,他们倒坐船来了,见江边没有人接,又要一气而走的。周济说,那怎么办呢?先生讲,幸亏我收了你这个学生在此。我到江边去接,你代替我在这里伏台。天神天将上来一看,见有人在伏台,他们就不会马上就走了。好在我到江边接不着他们,立即就会回来的。周济说,如果被天神天将看破伏台的不是你,而是我的话,他们要发脾气的!孔明说,不妨,你只要穿上我这身衣服就行了。孔明就叫他伏在台上。自己把纶巾摘下来,往他头上一套。纶巾的尺寸大,周济的脑袋小,一套上去,前面罩到眉毛上,两边盖没耳朵尖。孔明再把鹤氅卸下来,往周济身上一披。孔明身高八尺,周济身材矮小,鹤氅披上去,上面的领圈接牢纶巾,两边包过去把耳朵也包住,下面连鬓脚都遮没。孔明叮嘱道,我不叫你站起来,你无论如何不能动,也不准开口。但有一句话要牢牢记住:听到靴子声、铠甲声,便要把头颈伸长。周济十分认真地回答道:“是。”――还“是”得出,真是定做的死坯。 这时候,孔明裸头、赤脚,披头散发,身穿短套。临走之前,用手指在周济背后画几圈,口中念念有词。什么意思?下回书中将有交代。就是等到周瑜上坛来收兄弟的尸首时,这死尸的脑袋虽然没有了,身子却还会竖起来,吓得周瑜半死。孔明见东风已经刮紧了,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匆匆下坛,拖着草鞋,踢里趿拉往江边跑去。 孔明刚走不久,徐盛、丁奉就赶到了。周济伏在台上,听到脚步声、铠甲声已到身旁,心想,莫非天神天将真的来了?好快呀!头不能抬起来,眼睛只朝下看,果真看见四只穿战靴的脚。暗想,两员天将,一点也不差。但是孔明的脚不看见。老师不来,不能爬起来的。后来听到天将在讲“昏了,昏了”,周济想,我一点都不昏啊,完全遵照老师的吩咐做的呀!再一想,哦,对了。老师再三叮嘱,听到靴子声、铠甲声,就要把头颈伸长。大概天神天将喜欢长头颈的,也可能这是接头的暗号,表示和天神天将是自己人。这么要紧的事情,我竟忘怀了。那末,赶快伸头颈。心想,我的名字叫尚瑾,我的颈(瑾)也伸得算很长(尚)了,怎么还讲我昏了呢?――其实,你赶快把头抬起来,还可免一死。然而,他没有老师的旨意,不敢动弹。 徐盛、丁奉哪里想得到会有这样偷梁换柱的事情。他们也在想,大概天神天将告诉孔明:你的阳寿只有二十七载,今天就是你的死日。这是天数,在劫难逃;我们也帮不了你的忙。你还是干脆大方些,周瑜派人来杀你时,你伏在台上,头颈伸伸长,引颈受戮,免得人家为难。因为他们也是无可奈何。索性临死前当作成一桩完满的好事吧。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所以他非但不逃,反而摆出了一个吃刀的架子,听天由命,任凭宰割。既然如此,那就动手吧。 徐盛对丁奉用嘴巴一撅:“丁兄,请吧!” 丁奉非常谦虚,不肯将此功劳占为己有,对徐盛摇摇头:“你来你来。” 两个人真会客气,你请我请,象喝喜酒似的。其实都是下不了这个狠心。难道身为大将,连杀一个都不敢,那他们怎么驰骋疆场呢?须知,战场上是杀敌人,各事其主,身不由己。你不杀掉他,就会被他杀死,这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但诸葛亮是才高智广,屡建奇功的人,在对付百万曹兵中是自己人,大家都对他深有好感。他现在毫不抵抗,伸长了头颈叫别人杀,这就更加觉得手软了。所以,两个人推来推去,谁也不忍心亲手杀死这个毫无过错的大能人。 最后,徐盛对手中的令箭指指,隐隐然:我手捧令箭,动手不便。 丁奉想,好吧好吧,别延误时间了。要是等一下孔明抬起头来,对我们笑眯眯地拱拱手:“二位将军何故屈死无辜?”这就要命了。赶快动手吧。于是,抽出寒光闪闪的三尺龙泉。恰好是周济的头颈伸到了不可再长的当口。丁奉看准目标,然后眼睛一新,手起剑落。“咔嚓!”周济身首分离,血染七星坛。――真可怜!在家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却奉了阿嫂之命特地来看看阿哥,哪知竟会看掉一个脑袋;而且就是阿哥派人来杀的,真正的凶手就等于是周瑜自己! 尸体因为磕在半桌上,所以没有跌倒。脑袋“得儿……噌!”落到地板上,滚到徐盛的脚边。徐将军想,人是丁兄杀的,这颗头我来拎吧。所以他左手捧令箭,右手伸下去时,见死人头上的纶巾已经落掉,就把发帚一把抓牢。――那末徐兄啊,你把它拎到眼前照照相呀!只要现在一看穿是假的,马上追到江边,诸葛亮还没有下船呢。――徐盛哪里敢看呢!杀他都是出于无奈,怎么还忍心看他的首级?心里想,让都督去看吧,他希望孔明死,现在夙愿已偿,让他去高兴吧。所以就把这脑袋往身后一放――真是标准的瞎猫拖了死老鼠――对丁奉把头一扬:“丁兄请!” 还要客气,叫丁奉先走呢!如果你走在前头,丁奉跟在后面;那即使他是无意的话,也总会看到你身后的这颗脑袋的,或许还能发现不对。现在叫丁奉先走,那就一个都看不清死者的真面目了。 丁奉把宝剑上的血迹在靴底上蹭掉,“哐,刮!”入匣,返身下坛。徐盛腾腾腾腾跟在后面。 眼开眼闭的老兄一看,哎唷!天神天将果真要杀人的!这家伙一吓,两只眼睛全部紧闭,唯恐被挖掉。 徐、丁二将上马背,出山套,直到陆营前下马,步入寝帐。 周瑜正在测度他们此去成功与否,一听铠甲之声,知道回来了。都督手撩雉尾,注目向前一看,见丁奉两手空空,徐盛一手捧令,一手好象拎着一样东西,鲜血还在滴下来。周瑜不觉心花怒放,仰面大笑,诸葛亮的脑袋终于拿下了! 鲁肃一看,啊,真的杀掉啦!更是大放悲声:“啊呀,军师死得好可怜哪……嗳,天神天将,尔等好枉空!” 他有气没处出,痛骂天神天将了:你枉空是神仙,风倒肯借的,老朋友的性命却不救,既不指点他,又不保护他,害得他枉死剑下!鲁肃如丧考妣,在帐上捶胸顿足,号啕大哭。 徐盛、丁奉走到周瑜面前,禀道:“大都督,小将等交令。” 周瑜接过令箭,往桌上一放。问道:“二位将军,其功非小!”――杀了他的亲兄弟还要嘉奖别人呢――“孔明首级何在?” “在此。请虎驾验首。”徐盛把死人脑袋呈上去。 周瑜用左手把死人头的发帚抓牢,拎过来,暂时还不看。先要问个明白:怎么去杀的?谁下的手?诸葛亮临死时表现如何?是痛哭流涕,苦苦哀求,还是泰然自若,视死如归?待等问明之后,再全神贯注地把死人头看一遍,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一通:孔明哪孔明,你本事再大,结果还是死在我周瑜手里。故问道:“二位将军,尔等怎样将诸葛亮的首级拿下的?” 徐盛答道,我们以为他一向料事如神,一定早已逃之夭夭。哪知上坛一看,他非但没有走,而且还在伏台。老实说,我们倒还有点不忍心下手,脱口说了声昏了昏了。不料一讲这句话,诸葛亮就把头颈拚命伸长。 周瑜想,哎唷,孔明那么硬气,伸长了头颈等你们来杀?!这个人平常做事与众不同,死也死得别出心裁。又问:“那末,是哪位将军下的手?” “小将我!”丁奉双手拍着胸脯,骄傲地回答。――现在你还十分神气,马上就要叫你站不直了! “既然如此,为何首级却在徐将军的手中?” 徐盛说:“因为这脑袋滚到了我的脚边,所以小将顺手拣起。” “噢哦!原来如此。” 事情的前后经过都问清楚了。周瑜想,这下要仔仔细细来欣赏欣赏诸葛亮的这颗六阳魁首了。故而左手提着发帚,右手在死人头的后脑勺上一托,正好人面对肉面。周瑜带着几分得意和嘲讽的目光,对死的面孔注目一望――“嗳!徐、丁二将。” “在。”两人并口同声应和道。 “尔等太觉过份了!” 徐盛、丁奉有点糊涂了:说我们太过份了,这是什么意思?你叫我们去杀诸葛亮,我们一剑就他结果了,怎么又埋怨起我们来了?不知过份在什么地方,倒要问个明白:“请问都督,小将们哪里过份了?” “尔等缘何把孔明的须髯剃了啊?”――我叫你们去拿下他的头来,没有叫你们去刮掉他的胡子呀! 原来周济同周瑜一样,没有胡子的。所以都督一看,就发现了问题。心想,孔明的三绺清须到哪里去了呢?就算在宝剑锋上带掉一些,也没有这么干净、彻底的呀!可是你们给他修了个面哪? 且慢。难道周瑜连自己的兄弟都认不出来吗?的确一时难以认识。因为头装在身上时和拿下来以后是完全不同的。血一流干,头就会缩小,面色象香灰,无法与脑子里活生生的形象相比,就象大病初愈的人不能和健壮时相比一样。更主要的是,在周瑜的思想上,一直在想象出各种各样死诸葛亮的模样,根本没有想到会有第二者顶替。初看之后,第一个感觉是与活诸葛亮的形象面目全非,不象诸葛亮。至于象谁,一下子还来不及考虑。 不过,这毕竟只是刹那间的事情。徐、丁二将还没有明白过来,还在回味着都督的问题:什么把他胡子剃了?谁剃的?周瑜已经认了出来,一看清这是自己兄弟的脑袋,大都督心如刀割,浑身无力。到底是同胞手足啊!活着是棵草,死了变成宝。他想,兄弟特地代我家眷来看看我的,刚刚从老远赶到这里,弟兄俩还没有说上几句贴心的话,就已经送掉了一条性命,而且是死在我的大将手中。兄弟死得冤枉,死得好惨啊!想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滴滴嗒嗒淌在死人的脸上。泪眼中好象看见兄弟的头在自己手中摇晃: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鲁肃一个人在闷哭,现在忽沉耳边还有人在啼哭的抽泣之声。他边哭边想,哪个好良心的在陪我一道哭呢?回头一瞥,见周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比自己哭得更悲伤。心中暗暗骂道:你的做功倒不错,杀了人还要猫哭老鼠!假情假义假慈悲,别来这一套。再对周瑜一看,不象是装腔作势,眼泪如断线珍珠相仿,动了真感情,哭得很伤心。鲁肃倒觉得奇怪了:你千方百计要他死,为什么他真的死了,你又要这样痛心呢?鲁大夫把眼泪擦一擦干,撩着三绺清须探过头去一望――“哈……杀得妙啊!”――他还喝得出彩呢!“天神天将果然法力无边。”――他们会把人头掉换的。真所谓偷鸡不着蚀把米,害人即是害自己啊! 徐、丁二将也觉得苗头不对。凑上来一看,“嘿……”哭笑不得。杀了大都督的嫡亲兄弟,那还了得!两连忙双膝跪下:“大都督,小将等真该死!怎么能把虎驾的胞弟杀了!请都督马上把咱们斩首,替你的兄弟报仇雪恨。” 徐盛埋怨丁奉:“你这王八蛋瞎了狗眼!”――倘然看清了再杀,也不会错杀了;你杀错了人,害得我也要陪你去见阎王。 丁奉责骂徐盛:“你这浑蛋也不看一看!”――你看出来杀掉的却是周济的话,我们也不必回来交令了,索性逃走了拉倒,还回来找什么死呢?! 说也奇怪,徐、丁二将自从在七星坛上杀错了人之后,就象中了邪一样,一直要倒二十年楣呢。寿短的已经等不及出头了。幸好这两个人都是长寿的,丁奉要活一百多岁呢,可谓长命百岁,是江东最后一任――第六任大都督。等他死时,曹家的天下早已完蛋,北方由司马炎一统,建立晋朝已七年了。 现在周瑜倒并不怪罪徐盛、丁奉,只恨诸葛亮实在奸刁恶毒。他想,冤有头,债有主,你跟我有仇,就来找我算帐。欺侮我兄弟,叫他做替身,害掉他一条性命,也算不了大丈夫!――这就是周瑜的逻辑!他自己几次三番暗算诸葛亮倒自大丈夫的。现在他听到徐、丁二将说出“报仇雪恨”四个字,心想,不错。人死了不能复生,哭又有什么用?就算自己兄弟命短夭逝。只有把诸葛亮抓回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才能报我兄弟之仇,消我心头之恨。既然他没有从陆路上逃走,那末肯定是走的水路。马上追上去,估计还赶得上。于是,周瑜忍住悲痛,咬紧牙关,就把方才那支令箭拿起来,对着下面喊道:“徐、丁二将,速速驾舟追赶上前,将诸葛亮生擒活牛,将功抵罪。”说罢,把令箭往下丢去。 方才两个人你推我让不肯接令,还要为孔明讨情,现在却把这支令箭象抢似的抢了就走。闯下了大祸,想再立功补过。心里都在怨孔明:我们本来就不愿杀你的,你能溜掉,大家太无事。为什么还要放一个替死鬼,给我们上当呢?害得我们差一点性命不保。你这一计要害三个人,太辣了。不要怪我们绝情,只有抓住了你来换我们两条性命了。所以,接了令箭就往外边飞奔而去。 鲁肃看到现在,已料到孔明溜之大吉,无法追回了。因此对着周瑜笑道:“哈哈!都督,你不必相送军师了。” 周瑜说,我哪里会去送他,我是要徐、丁二将抓他回来,再送他到来的路上去。 鲁肃道,今天我跟你说了吧。上次草船借箭前夕,我跟他说,你三天交不出十万支箭的话,还是赶快逃回樊口山去吧。他说,不,我来得清,去得明,回去的时候一定要你们都督相送。我想,你都督是绝对不会送他的。现在你派徐、丁二将去追,我料定是追不上的,一路尾而去,恰似相送一般,正好如了他的愿。 周瑜想,你这家伙专门吃里扒外,胳膊往外弯,今天不打自招。我不相信诸葛亮能插翅飞过江去! 周都督和鲁大夫都在此地等待消息。徐、丁二将一口气奔到江边,幸得五百弟兄都在船上整装待发。两将跳上船头,吩咐立即开船,往南屏江口方向追赶。霎时金锣响亮,侧篷高扯,往东追去。 如果你们在七星坛上看破机关,马上追上去,孔明是来不及逃的。但诸葛亮料定你们当场一定不看。等到周瑜看清,复番再追,为时已晚矣。 孔明下了七星坛,向南屏江边急步奔去。虽然他平常踱惯方步,很少有人见他急匆匆步履慌乱的样子,但到事情紧急,危及性命之时,照样只得飞奔。此番他在江东一个多月,就奔了三趟:智激周郎,奔第一趟;第江初次交战,代理指挥,奔第二趟;今天逃回去,奔第三趟。一出山套,开已放明了。孔明想,前两次到江边来看,都没有发现赵子龙的船,现在肯定来的了。他奔到江边,站定身子对江面上一看,白茫茫一片,水天相接,船影全无。心里暗暗着急:怎么,赵云的船还是没有来啊?!啊呀,主公啊!你如此粗枝大叶是在拆自己的台脚!我死是小事,但汉室难以复兴了。你的三分天下,全靠在这次赤壁大战啊!要想在大火之中发财,站稳脚头,再图西川。现在基业刚要开头,你就出这么大纰漏。不过,孔明再一想,慢。这条江岸弯弯曲曲,或许赵云的船停泊在哪个港湾里,我看它不见,那末,让我来叫叫看。 有人说,诸葛亮是以击掌为号的。其实,此时此地,击掌与呼唤并没有什么区别,毕竟离开七星坛已有一段路,不会有人听见的。再说,如果赵云在此,即使有人听见声音也不要紧:子龙的船假如不在,哪怕诸葛亮一声不吭,也迟早要被生擒活捉的。孔明打定主意,向江面的左右两边连续不断急促地喊道:“子龙!子龙!”连叫两声,江面上毫无回音。 “啊呀子龙!”加了“啊呀”两字,还是不见动静。 此时,耳内隐隐传来金锣之声。孔明知道这是水路上追兵赶来。心想,如果他们把南屏江的口子封锁住,那末我真的插翅难飞了。周瑜本来要杀我,现在他死了个兄弟,对我更是恨尽毒绝。把我抓住之后,肯定不会让我舒舒服服一刀毙命,必是要对我百船羞辱咒骂,然后把活活折磨死。与其这样惨死,还不如让我自己跳进南屏江中淹死,少受皮肉痛苦和精神摧残……诸葛亮居然也会弄到这等地步。这时孔明想,虽然我安排得一丝不苟,谁料想到最后会出这种事情来。看来大汉四百年江山,气数已尽,无可挽回了。因此,他对着江面大叫了声:“也罢!如若追兵赶到,只有待亮投江一死便了!” 诸葛亮倘若真的把须髯一撩,眼睛一闭,朝江中一蹿,跳了下去,,这么大的江面,那尸首都没处捞。诸葛亮真的一死,别的我不担心,这书就没法说下去了。所以不能让他跳的。 其实,赵子龙早就来了。两回书之前就说到他的渔船已经驶过了七芦湾了。赵云到此地,还未敲三更,孔明的初次登台还都不曾开始呢。赵云知道时光尚早,按照军师在锦囊上的吩咐,要等到天亮时他才下船呢。子龙是个细心人,他想,还有足半夜多时间,我这条船就这样停留在江边面上,万一江东的水巡哨看见,事情就麻烦了。他见两岸浅滩上的芦苇非常茂密,是个隐蔽所在,就把小船撑进对岸的芦苇丛中。赵云太谨慎了,其实不需要这样周到的。诸葛亮是这里的水军参谋官、长江总巡哨,所有的巡哨船都归他分拨调遣的,他叫你到南屏江来接他,自然不会让水巡哨闯到这个角上来。你只管放心好了。但是子龙并不知道,他以为总是小心无大错,所以孔明半夜里来看了两次,都没有发现。而他的那两声“嚯”,赵云倒都听到的,还以为什么动物的叫声或者是江东巡哨队的口令声、吆喝声,反而更加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天已大亮了,但由于芦苇又高又密,加上诸葛亮心急慌忙,因此仍旧没有看见赵云的船。子龙等人心焦,天刚拂晓,就命小兵到外面看看刮的什么风。小兵把头探出窗外,阵阵晨风吹来,芦苇都往东南方倒。回复道,西北风。连看几次,都是如此。赵云想,西北风中,军师不会来的,他在锦囊中关照,要起了东风才好回去,就在此时,突然感到一阵狂风吹过,小船被浪头抛了几抛,船身剧烈地摇摆起来,子龙马上再命小兵去观察,见芦苇都转了向,一齐朝西北方倒去:东南风。子龙知道军师就要来了,所以他严密注视着对江的动静。片刻之后,就听到岸上传来了“子龙!子龙!”两声呼唤。如果是张飞在此,马上就要答应了。赵子龙今天重任在身,格外小心在意,不敢轻易答应,他深知这是龙潭取珠,虎穴探子,危险极大,丝毫粗心不得,所以处处考虑得特别多。他一听这种声音不象诸葛亮,心想,军师叫起我来一向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那声音我听得熟而又熟,连那神态、动作都能想象得出。譬如,发令的时候,他拔了一支令箭,总要对我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抑、扬、顿、挫地喊道,“子呃――龙。”他的音调都是十分悠扬典雅的。而现在岸上这叫声急促而粗重,根本不象是军师的叫法。第三声,“啊呀子龙!”那更不对了,军师从来不起暴头的,哪怕天南坍下来,他也照样不慌不忙的。会不会周瑜已经得悉我要来接军师回去,却不知道我的船停在哪里,所以派人冒充了军师来骗我出去?须臾,又听到一声重重的“也罢!”两字,赵云倒猛吃一惊:罢什么?“如若追兵赶到,只有待亮投江一死便了!”啊呀!这一下赵云真的急了。心想,万一真是军师,被他这一跳,救都来不及救的。怎么办?子龙毕竟是巧将,灵机一动:有了。待我来答应半句,倘然对江确是军师,一听就能辨别出我的声音;若是冒充的,就不知道我是谁,只道是一般渔船。赵云想定主意,提高嗓门对小兵一声呵斥:“呔!船上人何故喧哗?” 船上的小兵想,我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哪来什么喧闹之声,真是活见鬼!哪知道这是叫给岸上人听的。 诸葛亮正要往江中跳下去,忽听“呔!”一声吆喝,先是一愣,顿时刹住脚步。再一听,是子龙的声音:来自对江芦苇丛中。嗬哟哟,好险哪!幸亏追兵未到,否则已经“轰隆通”下去了。嗨!今天我太粗心,子龙特别细心,都是太紧张的缘故,差一点自己逼死自己。孔明这才稳稳当当地问一声:“对江可是子呃――龙?” 子龙听到这一声文文静静的问声,方才确信军师果真来了。忙应道:“对江莫非军师?” “正是本军师。” “正是赵云。” “快快摆舟过来。” “来也。” 两个人隔着江面一言来,一语去,好象在说相声。 赵云钻出船舱,跨到船头上,双手分开芦苇往对江一望,哎唷!披头散发,赤脚,短套,胡须蓬松,哪里还象个军师,简直同乞丐差不多。心想,怪不得声音也变掉了。是啊,他跟鲁肃过江时,身上一个铜细都没有带,一个多月混下来,实在混不下去了,只得把纶巾、鹤氅统统当掉,羽扇也卖了。子龙吩咐手下迅速把船摇往对江。片刻间,船抵西岸。赵云伸出手来:“请军师登舟。” 孔明在他臂膀上一搭,跨上渔船,与赵云同到舱内坐定。立即吩咐:“快快开船,速速开船!” 子龙传达军师的命令:“立即开船,扯起风帆!” 孔明连忙制止:“不用扬帆。” 子龙不解。说,为什么不扯篷?现在是东南风,樊口山在东北角,可以借到一半横风,快得多呢。 孔明说,反正小船轻载,不扯篷,光划桨,也足够快的了。 渔船很快驶出南屏江,进入长江,拨转船头,直往樊口山方向而去。 后面徐盛、丁奉已经追赶上来。他们站在船头上看得清楚,见南屏江中摇出来一条小渔船,慌慌忙忙地往樊口山方向划去。他们想,孔明会不会就是坐了这条船仓皇逃跑的呢?只要喊一声就有数了:它肯停下来的,说明是真渔船,也孔明无关,我们再进南屏江去搜查,它若不肯停,并且划得更快,那末,不问可知,就偷偷地来接孔明回去的船。所以命手下喝停前面那条小船。 大船上的吴兵齐声高喊:“呔!前面渔舟停下来!小船慢行啊!” 小船船艄上的汉兵一看,一只大船向这里驶来。心想,不好了,后面追兵来了,而且越来越近。一个兄弟连忙钻进航船告急:“启禀军师,后面江东兵将驾着战舰追上来了。请军师定夺。” “退下。” 赵云闻报追兵已近,心想,怕什么?有我在此。对孔明把手一拱,道:“军师,吴兵追来了。待末将前去抵敌。” 孔明想,等一会要叫你出场的,现在还不必露面。对他笑笑:“嘿嘿!将军虽好,本军师不用。” 赵云知道他有办法对付吴兵吴将,是在和自己打趣。便问:“那末军师便怎样?” “待亮亲自出舱。” “军师如此模样,有失体统。” “不妨。本军师在江东一月余,哪个不认识我诸葛亮?可谓熟不拘礼也。” “那末军师当心了。” “只管放心。” 小船上的汉兵一声吆喝:“军师出舱。”莫道酱(将)缸打碎――架子尚在。 孔明赤着脚,照样还踱起了方步。出船舱,到后艄站定。一看,后面一条大号战舰,扯起了三道风帆,渐渐追近小船。船上站满吴兵,已看得很清楚;为首的果然是那两员“天将”:徐盛、丁奉,他们在七星坛上杀错了人,迁怒于我了。 徐、丁二将朝小船上看去,见船舱里走出一个人来,裸头、赤脚、短套,披头散发,三绺须髯蓬蓬松松:果然是逃走的诸葛亮。两人暗暗恨道:你为了叫我们上当,不异将自己的衣冠都脱给周济穿了。好一条金蝉脱壳之计,差一点送了我们的脑袋!两人商量道:我们现在不能用硬功。因为小船行得也不慢,而且还没有扯篷,一扯篷的话,我们的大船肯定追不上它的。所以只有用软功,把诸葛亮骗回去。于是,命令手下停止鸣金。江面上顿时安静下来,只有两只船冲击波涛的哗哗之声。徐盛、丁奉二人强装笑脸,对诸葛亮把手一拱:“哎!前面小船上诸葛军师,小将徐盛、丁奉有礼了!” “不敢。二位将军到此何事?” “军师向上苍借得东风,功德无量,咱们大都督感恩非浅,设下贺功喜宴,特地为军师庆功。不料军师不辞而别。所以大都督命咱们追赶而来,请军师回船,畅饮贺功喜酒,然后还要共议破曹的将令。万望军师快快掉转船头,随咱们一同回转三江。” 军师对着他们一声冷笑,我专门给别人掮木梢的,而你们倒想来给我上当,怎么会给你们得逞呢?刚刚在七星坛上钻的圈套,你们已经忘记啦!真正可发一笑。孔明对他们用驾官指头一指,提高了嗓门――孔明生就一副好嗓子,中气也不错,只是平时落了静功,嗓子用得非常节约和讲究,轻易不肯高声。现在遇到这种非用高嗓门不可的特殊场合,他便把调门提高八度,开足共鸣腔,声音非常洪亮,传得很远:“徐、丁二将听了:想那周郎欲破曹兵,缺少东风,故而将台之上口吐鲜红。亮为助江东用兵,特向上苍借得东风三日。不料周郎心怀鬼胎,恩将仇报,命你二人上得七星坛,欲取本军师的首级。亮略施小计,金蝉脱壳。料定二位必然以假作真,误杀周济,而又不加详察。回至大帐交令,周郎方才看出乃是胞弟之头颅。顿时悲痛万分,而后杀性倍增,遂命二位再来追赶,拿到本军师,将功抵罪。尔等如此往返,故而来迟也。” 徐盛、丁奉听完这番话,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里想,我们这种人象端午日的棕子――被他裹(估)死了。 孔明见他们听了沉默不语,继续说道:“二位将军,本军师奉劝你们不必追赶,速速回营传告周郎,命他早早安排破曹大事,休得错过东风。倘若尔等不听良言劝解,定要追赶,那也无妨,本军师有常山赵子龙在此。”说罢,也不管他们反应如何,自顾自返身进舱。 徐、丁二将听说常山赵子龙也在船上,心里怦地一跳,假如赵云在船上,我们两人哪里是他的对手!要不要追?不追,回去不能交令;追,心里有点汗毛凛凛。再一想,不要再上他的当了。赵云这种名将怎么会在这样小的渔船上呢?他要来的话,定然乘坐大号艨艟,船上大纛旗高飘。坐这种船来,至多是偏裨牙将。孔明生怕我们紧追不舍,故意抬出赵云这块金字招牌来吓唬我们,让他可以安然无恙地逃回樊口山。这怎么办得到呢?既然已经追近了,岂能被他三言两语再吓退回去?此番再空手而回定然再被都督治罪。于是一声命令:“追!” 顿时金锣之声又起,喧嚣不已:“呔!前面诸葛亮慢走哎――!” 孔明回到舱里坐定。赵云上前问,军师,你与他们讲了些什么? 孔明说,无非是晓之以理,喻之以利,劝他们不要追赶。最后把你这块牌打出去,吓退了他们拉倒。 赵云说,不知能不能吓退噢? 孔明说,你这块牌子是是在长坂坡百万军中一天一夜杀出来的,谁人不服?料想他们不敢追了。 刚说到这儿,只听后面“乓……!”“诸葛亮慢走哎!”锣声、喊声交杂成一片。 子龙说,你看,果然吓不退。看来我的牌子还不够呐,还不足以使敌人闻风丧胆。 孔明说,不,不是不响,而是太响。他们以为,象你这样的名将决不会在这种小船上的,不过是用你的名字去骗他们。那末你就出去显一显身手让他们开开眼界。这样,他们就会死心塌地地回去了。 赵云答应一声,转身欲走。 “且慢。”孔明喊住他问道:“本军师命你携带的弓箭可在身旁?” “遵照军师吩咐,末将携带宝雕弓一张、月牙箭一支在此。” 孔明点点头,从身边掏出一封信来,交给赵云。说:“将它绑在箭杆之上,射与他们。” 赵云接过信来一看,是写给周瑜的。便问,军师一离三江,孙、刘便成敌国,缘何还要跟周郎书信往来? 孔明说,虽则终成敌国,但通信仍有必要。我与他共事了一个月,临别总要留言几句。 子龙心里明白,这信上不会有什么好言好语的。 一点不错!这种信都是催命贴,周瑜看了要短命的。其实,这封信还比较客气,跟他开开玩笑而已。等以后到芦花荡时孔明给周瑜的一封信,他看了真的要断气的。 这时候,赵云把信往勒甲缝里塞好,转身往后艄跑去。 汉兵响报:“赵大将军出舱!” 子龙提起甲拦裙跨上船艄,面对江东的大船,他负眉倒竖,虎目圆睁。喝道:“呔!来者吴兵吴将听了,可认识常山赵云否? 徐盛、丁奉猛听一声喝,只见这员大将银盔银甲遍体银装。虽然大家都未见过面,但从赵云这种能够压倒一切的气概和威势上已经看出来,这个身材并不算高的大将,就是顶天立地的赵子龙,绝非冒牌。两将顿感震栗不已。全船吴兵也为之惊恐万状,“赵子龙!赵子龙……” 就在这一阵骚乱之际,子龙从飞羽袋中抽出一支月牙箭,把勒甲缝里的信拿出来,往箭杆上一卷;狮蛮带上抽几根丝线,把信扎牢。 徐、丁二将因为隔着一定的水面,看起来并不十分真切。只见这赵子龙蛮不讲理,出来就要射箭,又见他在箭上绕来转去,不知弄些什么名堂。心想,哦,大概在放毒药,射毒箭。人家的毒药箭就是事先准备好的,他怎么临时装上去的,象吃面条加胡椒粉一样?你想一箭射死我们两个吗?虽然你武艺高超,养由基地只箭射百步,现在相距这么三、四十丈水面,你的箭射得到的?再说,箭是暗器,要趁人不备而发,才能奏效。我们尽管本领比你差,然而,这么面对面看着你射,倘若还会被你射中,那我们确实应该死了。倒要看看你这一箭怎么个射法。 赵云不慌不忙扎好信,左手从腰间摘下弓来,月牙箭扣上弓弦。划桨的弟兄明白赵云的意思,立即停止划动,等待后面大船靠近。赵云见大船进入射程之内,弓开如满月,三指一脱,“当!嘶――”一箭射去。只见满船的吴兵全都一个踉跄。 正是:万般善言谁肯信,一支利箭方知真。 欲知此箭奥妙所在,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回 开弓断索子龙传言 临舱抱笔孔明议计 徐、丁二将听得弓弦响,身体连忙向左右分别一偏。哪知赵云根本不是射人的,是射中间那道主桅上的篷索。月牙箭,顾名思义,箭镞形如月牙,象一把小小的镰刀。篷索本来绷得很紧,月牙箭象一柄锋利的剑割去,“嚓”地一声,篷索射断,风帆“哗”地一下落了下来;箭往桅杆上“啪”地钉牢。箭刚脱手,子龙便回头一声命令:“扯起风帆!” 小船扬起一道白帆,板桨划急,船也似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大船的主帆本来受足了风,篷索蓦地射断,布帆猛地落下,等于一个急刹车,船身剧然一震,船上的吴兵哪里站立得稳,都往前一冲。幸亏江东水军船上功底扎实,一冲后即已复原。如果是曹兵的话,难免有人要翻身落水了。徐盛、丁奉也被这一突如其来的震动摇晃了一下,向前闪了半步后,马上忍住。抬头一看,啊呀,索断篷落,小船却扬帆而去。心想,就你会射箭,咱们都不会射吗?也来射断你的篷索,不让你逃跑。他们刚要张弓搭箭,朝前一看:不好,已经距离两百步开外了。大船没了主帆行驶起来更加缓慢,而小船似飞而去,肯定追不上了。所以徐、丁二将命令停止追赶,再叫小兵爬上桅杆去把那支箭拔下来。徐盛、丁奉接过箭来一看,箭杆上用火烙着“常山赵”三个字。心想,碰到“长衫潮”(常山赵),我们得短衫湿了。一看,箭杆上扎着封信。心想,原来刚才不是在放毒药。他们把信解下来展平一看,是写给周都督的。人家信封上总是把收信人的名字作为台头,自己的姓名落下款的,而诸葛亮却倒过头来:“大汉军师中郎将诸葛,致书于江东周公瑾开拆”。非但不称他都督,连阁下、将军等称谓也没有,不叫他周郎还算客气了呢;自己“东吴长江水军参谋、兼理水路总巡哨”的头衔也舍弃了,因为这是周瑜封的,现在时过境迁,已经作废无效了。徐盛、丁奉想,这封信是写给都督的,我们不能拆看,带回去交给都督。其实,你们还是不带去的好。诸葛亮会有什么好话写给他呢?不过,毁掉都督的信是有罪的。这支箭也应该带回去,可以证明我们确实是追的,但被赵云一箭射断了篷索才没有追上诸葛亮的。并且可以留个纪念,因为得到赵子龙的箭不是容易的,被他射的人总是死的,我们真是难得。于是,命令船只掉头回去。 今天晚上火烧连环舟,白天周瑜同孔明同时发令。但一张嘴不能同时说江两岸的事,只能说完一边再说另一边。所以,徐、丁二将回去交令以及周瑜点将发兵诸事,只得暂且按下不提,先说诸葛亮。 赵子龙挂好弓,回进船舱。回复军师,吴舟已退。孔明叫他坐下。赵云坐在旁边看着孔明这副狼狈的模样老是在发笑:你这种样子回到樊口山,东家要吓一跳的。今日樊口山摆足了场面在欢迎你,文官武将都是簇崭全新的打扮,人人满脸堆笑,你却披头散发,赤脚、短套,和那边的气氛太不相称了!你的贵门生张飞见了第一个要捧腹大笑。军师对他望望:你不要笑,我马上换一身新的“行头”给你看,比先前穿的一身更考究,更神气! 小船很快到了七芦湾。诸葛亮的官船停在那里。船头上的王四果然看见那条渔船又回出来了。心想,先生吩咐的,它回出来时就要拦住它,要摆足架子,叫它停下来,要搜检搜检。王四凸出了肚皮,弯起了舌头,对着疾驶而来的小船大声喊道:“呔!渔船停下,要搜检搜检。” 汉兵连忙进舱禀报赵云:前面有一艘东吴官船拦住去路,要搜检。子龙探出头一望,就是来时遇到的那条官船。回头对孔明讲,军师,这条东吴官船一直停在这里,昨夜我们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当时他们倒没有响,我看他们不怀好意,不是善良之辈。现在我们反正回去了,要不要让我跳过船去,杀他们一个船翻人亡? 孔明问:“你可知晓这是哪一个的官船?” “船上无有旗号,故而不知。” “实不相瞒,就是本军师的参谋船也。” “哦,原来如此!嗬唷,好险哪!幸得昨晚相遇之时,他们十分知趣,如若不然,赵云早将他们杀得鸡犬不留,掀翻舟船,毁尸灭迹的了。” 孔明说,你放心,他们不识相,我的脑子却清醒得很。我早就吩咐他们,看见渔船过来,不能多管闲事,要等渔船回出来时,再拦住搜检。 子龙笑笑:原来军师早已有言在先,作了安排。 孔明跨出船舱,对王四道:“王四,你可认识我否?” 王四一看,“哎呀!军师,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而坐在这等破渔舟上?快请过来。” 小船与大船靠帮,王四在上面拉一把,孔明跨上大船,子龙随后也跟了上去。小船兜到大船的后艄,带了缆,等会儿大船拖了一起走。孔明进舱坐定,王四端正好洗脸水、洗脚水。孔明梳洗已毕,叫王四把后舱床上的包裹拿来,然后从上至下装束起来:头戴纶巾,身穿鹤氅,脚着靴袜,手执羽扇。还有那条周瑜给他以后忘记收回的密令,这是最要紧的宝贝,往靴统里一插。见赵云趴在窗口上看江景,便招呼一声:“子龙。” 赵云回头一看,哟!只觉得眼前一亮,心想,刚才还象个讨饭叫化子,这下又容光焕发起来了。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凭你诸葛亮风流倜傥,也要有一身贴体而又相称的外套相配,这才象个军师。 孔明叫王四上前见过赵子龙将军。 王四唱喏道:“赵将军,王四有礼。“ 子龙以为,一个船家,何足道哉。因此把手一抬,淡淡地说一声:“罢了。” 王四很不高兴。心想,赵将军好大的架子!军师早就许诺于我,回到樊口山之后,我要做什么官,他就给我做什么官,肥马轻裘,由我挑选。如果我说要做武将,那职位真要比你高呢,你不要神气活现! 孔明看出王四的心思。便对赵云道,子龙,你休要小看了他。我在江东,一半靠他帮忙,乃有有功之人。你应当还个礼。 赵云听军师这么一讲,对王四便有几分敬意,就起身还了一礼:“王四兄弟,赵云还礼了。” 王四这才开心了:军师说我是有功之人,你不敢不还礼。 孔明吩咐王四:“立即启航,全速驶往樊口山。” “是。” 官船上马上起锚,三道篷帆扯足,乘东风,破万里浪,直往樊口山进发。 船开了以后,孔明又叫王四给他把桌子移到窗口;准备文房四宝。要写锦囊了。孔明本来想在回去的船上略事休息,平静一下心,但考虑到一回到樊口山就要升帐发令,要与江东周瑜争地盘,所以只得放弃了原先的想法,利用这一段并不长的时间来写锦囊。前三国的三蓬火,要算火烧赤壁规模最大,诸葛亮发的令箭也最多,事情也就最繁琐复杂。好在他早已胸有成竹,腹稿也已完备,现在只要按照自己的计划,一一笔录到书面上就可以了。 赵云见军师在拟写锦囊,不敢惊扰他,就悄悄地离开窗口,跑到另一侧的窗口去观赏江景。因为统帅的军事机密,战将不可窥探的。用锦囊的目的,不只是为了发令时简捷、明了,更主要的就是为了保守秘密。使每一个接令的大将只知道自己所担负的这部分任务,即使出现意外,也不会影响到全局,全局只有统帅一个人掌握。 诸葛亮把一封封锦囊全部写好,把墨迹扇扇干,折起来,整整齐齐放进锦囊套,最后塞进袖管里。这才叫王四收去纸墨笔砚,桌子搬回老地方。再问子龙,你的大旗可曾带来?子龙说,带来的,在后面小船上。孔明又吩咐王四,把赵将军的旗帜拿来,和我的那面旧的大旗一起扯在船上,我的在上首,他的在下首。 王四将两面大纛扯上旗杆,让它在东风的吹拂下高高飘扬。舟船威风凛凛直驶樊口山。 今日的樊口山码头上热闹非凡,吹鼓这、彩牌楼昨日就已布置好,张灯结彩,披红戴绿,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刘皇叔和全体文武都一夜未合眼,天还未亮都到码头上来恭候了。文官都换上了新的纱袍帽服,武将都披挂着明亮盔亮甲,可谓鲜衣怒马。刘备自然也穿上了新的四爪蟒袍,带上了新的龙冠。他一手捋着花白的三绺须髯,一手打着瞟远镜,全神贯注地望着七芦湾方向的江面上。左边的关云长不动声色,闭着丹凤眼,捋着五绺长髯,耐心等待。右边的翼德三将军非常兴奋,拉开虎须,张大嘴巴,露出一副钢牙,瞪大了环眼,翘着远眺:东风早已起了,恩师大人怎么还不回来? 忽听“乓……”一阵锣声,从横里驶来数十艘艨艟、战舰和一批木排;船上“刘”字旗高飘。原来是公子爷刘琦来了。刘琦最近身体不大好。但是听说诸葛军师今天回来,他无论如何要拖着病体到此迎接军师。因为孔明军师是他的救命恩公,“荆州城公子三求计”,诸葛亮教了他一条脱身这计,非但保全了他的性命,而且还占有了江夏郡这块地盘,所以他对孔明十分感激和尊敬。再则,听说阿叔最近在筹集大船和木排,想必是军师用兵所需,知道阿步穷困潦倒,难以置办,所以就把自己那里一些现成的木排和战船送来,顺便再带来五千军队,动摇阿叔。船抵樊口山码头,公子踏跳登岸,见过三位阿叔。众文武纷纷拱手招呼,刘琦唱了个总喏,然后问刘备道:“叔父大人,诸葛军师尚未回来么?” “是啊。愚叔昨晚已命四弟子龙前往迎接,此时想必就要来了。” 就此此时,远远望见江面上驶来一条大船。刘备想,这是条什么船哪?子龙昨天是驾着小渔舟去的,现在来这么一号大船,不知会不会是军师回来哟?连忙打起瞟远镜注目一望,怎么不是!只见两面大旗上写得清清楚楚,上首一面是“汉军师中郎将:诸葛”,下首一面是“常山赵”。刘备欣喜若狂:“哈哈,军师与子龙回来了!” 被你这么一讲,码头上顿时沸腾了:礼炮震天,锣鼓动地,号角嘹亮,管弦齐鸣,彩旗飞舞,欢声雷动:“迎接军师哎……迎接军师啊……” 孔明在舱里听得这种声音,心中很有感慨:同样是一个诸葛亮,此一时,彼一时。在江东半象囚犯,半象小偷,关在船上不准随意上岸;出了那么多力,非但听不到一句好话,而且一直要处处提防陷阱,担心自己的脑袋;立了大功要象做了贼似的逃走,差一点投江自尽……而现在,我人还未露面,江岸上已经那样热烈地迎接我了。到底是自己家里噢!孔明回头对赵云道,我与你一同出舱去。我这个军师,一定要你这种大将相配的,两种风姿对比鲜明,相映生辉。 此时,船已下落风帆,顺势滑向码头。刘备一见孔明与子龙携手跨出舱来,连忙奔下江滩,站到木排上,恨不得从水里游过去。他扬起了手高声招呼:“啊,军师,久违了!” 孔明想,上月二十九日还在七芦湾与你会过一次面,至信时隔二十一天,只不过小别而已,何称久违?――因为自从你孔明出山以来,刘备只同你在长坂坡分开过三天,所以这次也算得上分别得最久的了。――诸葛亮在船头拱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刘备想,碰到你总归有喜的。上次当阳道败得这么惨,你在汉津口一见面也是恭喜贺喜。不是小喜,而是大喜。今天的喜我却是知道的。你早已说过,东风一起,赤壁一战,曹操的一大半家当就变成我的了,我可以从此不孤穷了,可以站稳脚跟,挺起腰板,下半辈子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了。皇叔见船已靠岸,又立即从木排上跑到码头上。等大船带好缆,穿好跳,他连忙跨上船去,搀了孔明一同登岸。 关羽、张飞、刘琦以及众文武一一上来见过军师。 刘备知道诸葛亮喜欢清静的,而且一路已很劳累了,没有这种精神来应酬这许多人,心想,这种场面只要表示一下意思就够了,自己人过分客套也不必要。便对孔明道:“军师,请到营中歇息。”说着,拉了孔明就往营里走。 众文武跟进大营,然后各回本帐,等候军师升帐发令。赵云等一下去交令销差。码头上的彩牌楼、吹鼓亭等自有人去统统收拾掉…… 刘备的家当小,一座大营总共没有多少地方。无多片刻,君臣已抵中军营,在寝帐中坐定。皇叔说,军师,七芦湾一别迄今,这二十一天中你在三江口的日子究竟如何过的,请你讲些给我听听。 孔明说,现在不是谈这些事的时候。等我助你成了天下,太平无事,或许主公有此兴致,我再讲与你听。目前要紧的事情都来不及讲呢,哪有这等闲工夫来谈这些细小琐事!—“主公,亮在七芦湾交付与你的锦囊之上,拜托主公置办一批东西,不知可曾齐办否?” “可是三里木筏,一百零八艘大号舟船,还有六千套军衣?” “正是。” “唉!军师,你亦知晓,兵败当阳,倾家荡产,你在江夏开丧,又将寥寥余资耗用殆尽,哪来银钱购置这许多物件噢!” 孔明听了大大地一急。“啊呀主公,倘若这些东西未曾办就,你的三分天下休矣!”--尽管我可以一本万利,但终究这一本是万万不能少的,没有一本,何能获取万利? 刘备说,你放心。我的好兄弟、你的贵门生想出来一套好办法:三里木筏,叫士兵们上山去伐木,自己已经编扎。反正现在不打仗,都空在那里没事干;一百零八艘大船,除了把原有的一些旧船修修补补之外,再到各家船行中去租赁,租费到还船的时候再付,反正军师说的,东风一起就可以发财了;六千套军衣的料子到布庄上去欠,做工钱也暂时挂在帐上,到了发了财一起偿还。总之,一切全仗东南风了。倘使刮西北风,只好吊死在枯树上。现在东风起了,押宝押住了。 其实,这是有意夸张的,形容刘备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困境,没有赤壁一仗的胜利,日子就要混不下去了,全靠这一蓬火,方能使瓦爿翻身,挺直腰干。这些东西,作为普通的老百姓来说,确是难以办到的,但刘备尽管穷得出名,毕竟是皇帝的阿叔,一邦诸侯,置办这几件为数不多的军需品,还是绰绰有余的。 孔明说,不管是欠帐的,还是购置的,只要办妥,事情就好办了。 就在此时,手下进来禀报:“启禀军师,有个名叫王四的船家要求见。” 孔明吩咐:“传他进见。” 片刻,王四进帐,见过军师。孔明道:“上前见过了刘皇叔。” “皇叔在上,小人王四见皇叔磕头。” 刘备同赵云一样,也只道是个普通的船上人,把手一招:“罢了。” 王四对诸葛亮看看:你说回到这里就给我做官的,现在见了皇叔,你怎么提都不提? 孔明懂他的意思,便对刘备说,他是我的有功之人,在三江口帮了我很多忙,我答应给他做官的,现在请你封他个官做做吧。 刘备觉得很为难,问孔明,他是个船上人,有什么官好让他做呢? 诸葛亮对他使了一个眼色:随便什么官都行啊! 皇叔这才明白孔明的意思。略一思索,对王四道:“王四,你是有功之人,孤特封你为辕门之上一个传宣官。” “谢皇叔!” 王四磕过头,站起身来退到外面,拖住了一个不认识的手下就问:“老兄,请问你,辕门上的传宣官乃是何等职务?” 被问的手下听说他是军师船上的老大,知道他是个老大粗,对官场一窍不通,便同他开玩笑道:“你做了官还不知道这官的职务吗?” “我第一次做官,不懂,请你讲给我听听。” “老兄,这传宣官职位可高啦!皇叔回到城里之后,皇叔在大堂上,你就在大门口,任何人要见皇叔,都要先跟你说,你再去报禀皇叔。如果你不给他进去传话,再大的官也不能进去见皇叔。你说这权力大吧!” “真的?” “谁来骗你。” 王四很开心:这个官的权力真不小。他兴冲冲回到船上,把诸葛亮的东西统统搬到营里。从此以后,王四就一直跟着刘备,自以为做了大官了。也自在这种倒楣人要碰到他的手里。周瑜死了过后,庞统到柴桑吊丧已毕,到荆州役投奔刘备。在辕门口撞着王四。庞统向来目中无人,哪知这王四首次做官,眼睛也长在头顶上。两个自高自大的人碰在一起。怎么会不吵起来呢?其实,什么传宣官,门公罢了。地上滚到芦席上,仍旧是个差役。 把王四打发掉以后,军师就传令起鼓升帐。刘备说,要不要先喝一杯贺功喜酒,为军师洗洗尘?孔明摇摇头说,在这个时候大可不必,待等赤壁之战结束,若能按照我的计划发了大财,那时再痛痛快快和众文武畅饮贺功喜酒。现在还不可能,我们的令箭必须抢在周郎之前奏效。 霎时,聚将鼓起,号炮三响。文官武将闻声迅速赶到大帐聚集。大家心中有数:军师出去了那么长的时间,今天回来第一次升帐,肯定有一批特里特别,稀奇古怪的令箭发出来。大家对孔明的发令都很感兴趣,也都乐意接受他的令。一是他的令箭奥妙无穷,二是按照他的将令行事,不论大小强弱,都有功可得。好象接了令箭并不是去与敌人交战,而是去参加一场十分有趣却又有微利可图的游戏。主将有了这样的威信,事情就好办多了。凡是杰出的将帅,他所发的令箭,接令者非但不会感到为难、恐惧,相反能受到鼓舞和激励,充满必胜的信心。此时,两旁卫士虎威连连:“军师升帐!呼――” 刘备先走上大帐,在上首位子里坐定。关君侯坐在下首。公子刘琦坐在皇叔边上。中间虎案后面的座位空着。接着,孔明一声痰嗽,迈上帐来。口中自语道:“自出茅庐逾半载,纶巾羽扇辅炎汉。” 诸葛亮自三月份出山,到现在十一月,已经整整八个月了。虽则只有半年有余,但事情倒干了好几桩。今日一战,可辅助刘备夺得三分天下。 孔明居中坐定。众文武一齐上前参见。孔明把羽扇一招:“列位少礼。站过两厢。”文东武西,两旁站列。 诸葛亮放下羽扇,从袖中拿出一大迭锦囊,往左边桌角上一放。有点头脑的文武看到这迭锦囊,都知道这些东西力重千钧,曹家的百万人马的完结和刘氏基业的复兴都是从这迭锦囊中决定的。众文武对此已很熟悉,知道军师神机妙算,保险样样兑现。孔明对两旁扫视一下,然后侃侃而言:“众位将军,列位先生!亮自过江以来,激东吴,闹曹操,南北交兵。如今曹孟德将长江舟船连环攀搭,本军师七星坛祭得东风。今夜周郎火烧连环舟,赤壁鏖兵,我军从中渔利。” 孔明把最后四个字说得特别清晰响亮。这是在发令前,先告诉大家这次交战的宗旨和原则是:我们此番参战的目的是图利。利者,即夺取曹操的兵马粮饷。因此要尽是避免交锋,不用着力杀伤曹兵,更不需去捉拿曹操本人。捉住曹操,有损无益,况且在赤壁战场上也捉不牢他。与曹兵曹将厮杀,是江东的事,捉曹操让周瑜去捉,我们唯利是图。 孔明把这个指导思想给大家讲明确之后,就从令架上拔起第一支令箭,左手拿第一封锦囊…… 孔明发的令是没有人要抢的。因为他前两次用兵都是先差文,后遣武;先用弱,后用强的。所以大将们并不寄有希望,好多人看都不朝那里看。只有文官们都伸长了头颈,睁大了眼睛等在那里,希望这支头令有幸落到自己头上。 不料今天孔明变换花样了。因为这次的事情既多且杂,有的任务需要几路人马配合完成,有的却是一人要充数役。因此,只能根据事情的轻重简繁和发生的时间先后为序,文武强弱只得混合使用了。军师对武将班中看了眼,唤道:“子龙听令。” 两旁文武大出意料之外:怎么这次的头令不差孙乾而叫赵云了呢? 子龙也很觉突然。心想,我刚刚交掉一支令箭,现在头令又叫我,真是光彩得很。立即从旁闪出,拱手道:“末将赵云在。”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九千……” 赵云想,你的用兵总是与众不同。既用九千,何不干脆一万?若一万太多,那末索性五千,怎么不尴不尬用这九千兵? 你别急,听下去就知道了。孔明有数学道理在里面,九千刚刚正好,一万或五千倒反而尴尬了。 孔明继续说道:“再到偏裨牙将这中挑选两员副将,面貌须与将军略为相似,命他们身穿银盔银甲手捧银枪,胯下白马,打起将军的旗号。如此,共有三个赵子龙。 赵云想,我一个人就把那百万曹军冲得落花流水,这次有火攻,还有江东数万兵将,怎么倒要三个赵云? 孔明见他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已猜透了他的心思。想道,长坂坡也不是完全靠你一个人的拚杀,有徐庶、文聘等人暗中帮忙,还有各种因素凑合而成了你的那种震惊天下的壮举,那是极为难得的特殊条件的组合。不信你再去冲一冲曹操的大营看,肯定完蛋!更何况今天我们的应战只是为了发横财,不是叫你冲来杀去,所以非要三个赵云不可。孔明接着讲:“三个子龙各带三千人马。”三三得九千,不多不少正好。如果是一万或五千就难以分均匀了,而且叫起来“几千几百几十几个几……”一点不爽气。“二十一日黎明时代,埋伏在乌林一带的树林之中,按锦囊行事,劫取曹营四百辆饷银车,共计白银二千万两。” 两旁文武都为之一震。跟了刘备,大家都寒酸惯了;平日里的开支要精打细算,扳着指头过日子。忽听得有这么巨大的一个数字,大家都为之一呆,好象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 刘皇叔对孔明望望:你有没有说错?这一下子就能到手二千万两银子,是真的?我穷刘备还不知道二千万两银子能堆得怎样高呢。我只要有了二十万两就很不错了!哪敢有这么大的指望。 孔明想,别少见多怪的,这一点点算得了什么呢?你要成大业、兴汉室,再加十倍都不够,这区区银两只能作为你打天下的第一步本钱。 子龙正要接令,孔明说:“慢。你这样的大将如果只担负这一点极其容易的事情,未免太大材小用了,我这军师就没法当了,人手不够的呀!还有一桩要事:劫取饷银车后,即刻赶赴南彝陵道埋伏。要注意:彝陵道有南北两条,必须埋伏在南边,北边的路曹操不会走的。二十二日中午时分,曹孟德败走南彝陵道,将军按锦囊所示,从旁杀出,前后截获降兵四十万。” 接诸葛亮的令箭就舒服在这一点上。他把时间、地点、方法以及能有多少收获,统统给你算好了,你只要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命令,便能达到预期的目的。 刘备想,既有银子,又有降兵,光这一条令箭,我已经可以彻底大翻身了。没有诸葛亮的神机妙算,我对这些连想都不敢想。 的确,赤壁一仗,曹操的一半家当是被子龙这条银枪挑到刘备那里去的。做生意卖货物要看当口,用大将也看当口的。长坂坡到现在只有两个月零一点,曹兵曹将记忆犹新,听到“常山赵”,个个亡魂丧胆,何况是在大败之后,惊弓之鸟,毫无斗志。所以,二千万两银子和四十万降兵是手到拈来,十分容易就得到了。 赵云这才接过令箭,拿了锦囊,退出大帐。看过锦囊之后,立即点齐九千兵。再到偏裨牙将这中去挑选两员副将。孔明知道,和赵云模样相象的武将是可以找几个出来的。倘然要找一个与关心羽、张飞相象的人就困难得多了,甚至找不到,除了他们的儿子之外,恐怕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出”的了。果然,赵云挑到的两员牙将,是弟兄二人,阿哥叫何仁,兄弟叫何友,与赵云的面貌真的有三分相似。三国中的武将使用大刀、长枪的最为普通,这弟兄俩本来就是用浑铁枪的。赵云拿出两套自己穿的银盔银甲来,叫他们换上。两个人连连摇手:“赵将军休得打趣,你的盔甲我等怎敢冒昧穿戴。” “不妨,只管穿了。” 子龙就把军师的将令和锦囊上的具体内容同他们大致地讲了一遍。 弟兄两人一听,惊喜异常:真有这样的美差使?阿哥对兄弟看看,何友对何仁望望:我们这辈子吃了这碗武把式的饭,能够穿上赵大将军的盔甲,打着他的旗号,在敌将面前显耀一声:“问俺名姓,你坐稳马背。本将军非是旁人,常山赵云是也。”即使回来马上就死,口眼也闭的了。两人换好盔甲,再去挑了两匹白马和换上两条银枪。弟兄俩绰枪上马,后面“常山赵”的白缎子大旗高飘,顿时觉得威风凛凛,与真的赵子龙一般无二了。心想,凭着这身服饰和这面旗号,足可使敌将退避三舍,闻风逃遁了。此番再不大出一下风头,更待何时! 事情就坏在这种想出风头上。不自量力,老是抢在头里耀武扬威。结果屡屡把赵云的金字招牌砸掉,子龙只得亲自去挽回声誉。这一点,孔明是料到的。但总的来讲,还是利多弊少。如果没有他们把敌将搞得七劳八素,那二千万两银子和四十万降兵,赵子龙就不能那么轻易到手。诸葛亮的目的,就是要让赵云尽是避免与曹将厮杀,而集中全部力量来捞东西。 子龙最后交给他们每人三支烙有“常山赵”字样的箭,特别嘱咐他们,回来时不能少了一支!于是,三个赵云各带三千人马,分头出发。 大帐上孔明继续在发令。他拔出第二支令箭,拿起第二封锦囊。 张飞对二哥看看:军师今天的发令一反常态,按照一般发令的常规,先主后次,先武后文,先强后弱的顺序进行了。刚刚老赵接了头令已走,接下来的二令看来我们两有份了,不是你,定是我。 关羽对他点点头:那是当然。――哼!你别想当然,今天根本不会来叫你的,要你自己上去讨了差,才给你一件事做做。就象前次一样,“将军虽好,本军师不用。” 帐上的文官和其他几员蹩脚武将也和张飞的看法相同,知道这二令没有自己的份了。他们倒也很有点自知之明,看都不对这支令箭看。 诸葛亮点名道:“毛、苟二将听令。” 防不胜防。毛仁、苟璋根本没有接第二令的思想准备,听得点名,两个人四只眼睛互相对视着愣在那里。他们想,军师是叫我们吗?不会吧!赵将军接头令理所当然,叫我们接二令,恐怕我们胜任不起呢!况且关、张二将还未接令。看来不是叫我们。但发现军师和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里看来,他们这才知道确实没有听错,实实在在是叫他们。心想,嘻嘻!脸上飞金。连忙跨步上前,高兴地应道:“毛仁在。” “苟璋有。”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三千,外罩吴兵的军衣。毛将军改扮严州解粮官正,苟璋改扮严州解粮官副。率大船一百零八条,木筏三里,今晚三更时分,埋伏在聚铁江附近的另一条横江之中。待等吴将甘宁将曹操的粮营攻下之后,尔等按锦囊所嘱,前去偷取军粮。 毛苟二将对诸葛亮看看:你好事不教我们,却叫我们去作贼!大庭广众公开宣称“偷取军粮”!我们姓了毛、苟,你真当我们是猫和狗啊!就算难得做一次贼吧,到甘宁手里去偷,那还不是铤而走险,白白送命!甘宁号称江东赵子龙,可见功夫不小,尤其擅长水战,而且聪明机警,万一被他发觉,我们非但偷不到米,反而会把一万零八条大船、三里木筏同我们的性命统统送掉。所以两人呆只地望着军师,却不敢接令。 孔明用一对清澈明亮而又充满信心的眼神看着他们:你们只管放心前去。我据说的偷是一种戏谑口吻,实际上是就是智取。所谓兵不厌诈嘛。粮是曹操的,江东人可以去劫,你们为何不能去夺呢?!当然,你们也不需象真的做贼那样鬼鬼祟祟,尽管堂而皇之去取好了,甚至不劳你们亲自动手,吴兵会把一包包粮米自觉自愿地搬到你们的船上和木筏上来的。因此说道:“二位将军放心便了,亮有周郎的令箭一支在此。” 诸葛亮将自己的令箭放在案桌上,再从靴统里抽出那支周瑜的密令递给毛、苟。 毛、苟暗想,怪不得你叫我们去偷,原来你自己也是个惯偷,从江东学到了一手行窃的好本领,偷回来一支令箭,再叫我们去偷粮。 孔明说,这支令箭当然不是我偷来的,而是周瑜心悦诚服地给我建坛祭风的。而后,他贻然大方地放在我身边,被我顺便带回来了。今天早上带来,你们下半夜就可以令取粮而予奉还。周瑜象在做梦一样,根本还来不及醒呢,哪里还想得着这支不常用的令箭呢! 毛、苟听孔明这么一席话,方才放大胆量伸手接令。一看,哟!还不是一一般的正令,而是密令中的第一支:子令。心想,我们的人虽是假冒的,但令箭却是真价实货,那就不用担惊受怕了。因为火烧赤壁的场面那么大,那么乱,人那么多,那么杂,况且三家兵马混在一起,难以识别敌我,在任何情况下,都只能采取只认令箭不认人的办法。再说,军师叫我们改扮严州解粮官,冷落地方冷落人,江东六郡八十一州,甘宁总不见得每个州的文武官员都认识,更何况解粮官也未必是头面人物。两人想到这里,这才脸上露出了笑容,欣然从命。 孔明嘱咐道,到了聚铁江之后,毛仁不要上岸,就在大船和木排上跳来跳去,指挥装米,以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钟装得既快又多。苟璋到岸上去和江东大将敷衍,分散他的注意力。这就叫“猫一般的跳,狗一般的叫”。聚铁山上共有一百六、七十万石米,但你们最多只能取九成,要留一成给周瑜,使他有一口气好咽。 孔明的良心还算平,不料这两个人的心比你还要狠。他们想,反正总是做一次贼,多偷少偷总归是偷,要偷就要偷个彻底。你军师只要九成,那末多得的一成咱们两个人坐地分赃,每人至少八万石,吃风世都吃不完。殊不知,任何事情总要讲一个适可而止,要留一点余地,做得太绝,抠到人家肉里,对自己没有好处。他们两人为了多取一成米,差一点弄得一成都不成,险险乎连“猫”命“狗”命都送掉。 孔明又叮嘱道,偷米的时间限在两个时辰之内。在这两个时辰中,我担保你们太平无事。一到两个时辰,即使粮米装载为数不多,你们切不可流连忘返,马上要走。倘若超过时间而不走,一切后果由你们自己负责。这一点一定要牢记。 毛、苟应声“遵命”,接了令箭、锦囊退出大帐。不过心中还有疑云未释,为什么只能保两个时辰的险呢?这支密令是真的,只要周瑜本人不到场,哪怕四个时辰也不会拆穿的呀! 你们不知道,甘宁是认识这支密令的。三江口建造七星坛,孔明叫鲁肃帮忙去调一千兵来,鲁大夫把这支密令交给军政官,那军政官恰恰是到甘宁营上去调的兵。甘兴霸当然验看过令箭。这种密令是难得使用的,特别触目,而且每条不同,不会混淆的。因此,他们去偷米时,如果甘宁看到这支令箭,马上会清醒地意识到:借东风是这条子令,怎么解粮又是这条令呢?会不会都督没有收回,被诸葛亮带了回去,现在又用此令来“借”粮食了呢?好,西洋景马上穿绷。 那末孔明又怎样可以担保他们在两个时辰内不出事呢?那就是要设法把甘宁钉住在聚铁山上,在两个时辰内,不让他下山到江边去。也就是要派一支佯攻的军队牵制住甘兴霸,掩护毛、苟二人顺利运粮。 孔明再拔一支令箭,拿一封锦囊在手,唤道:“刘、龚二将听令。” “刘辟在。” “龚都有。”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一千,身穿曹兵的号衣。刘将军改扮曹将张辽,龚将军改扮曹将许褚。埋伏于聚铁山后山脚下的树林之中。照锦囊所示,依计而行,牵制甘宁两个时辰。” “得令。”刘辟道。 “遵命。”龚都应和。 刘龚二将接令而去。 这样,两个时辰的偷粮可以保证了。但是还不行。因为两个时辰之后,甘宁发觉粮食被窃,肯定暴跳如雷,马上驾舟追赶。那一百零八只大船和三里木筏满载着一百几十万石粮食,怎么行得快呢?一下子就要被兴霸追上。非但前功后弃,还要蚀光老本。这种亏本生意诸葛亮是绝对不做的。所以他早就考虑好了,还要派一支军队担任狙击,在半路上截住甘宁,把他挡回去。谁能挡得住这位江东赵子龙呢?关、张、赵足以对付,但他们别有用处。在水面上,甘兴霸可称天下无敌。他天不怕,地不愧,就怕一个人。谁?诸葛亮。正因为知道他厉害,所以诸葛亮在江东时就有意识地降伏了他。那诸葛亮会不会亲自出马去拦截他呢?大可不必。统帅赤膊上阵,未免有点计穷力竭之感。倘每逢大事必要主帅露面,那刘备手下不知要有多少个诸葛亮呢!而这样的天下奇才又有几个呢?就象下象棋似的,动辄老将突出,总归大高而不妙。用人得体,就是诸葛亮最大的才能之一。军师拔令在手,对文官班中唤道:“公侯先生听令。” 他刘备手下的头牌文官,前两次都他接的头令。孙乾上前来:“下官孙乾在。”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一千。先生改扮本军师的模样,埋伏在聚铁江以东三里的横江这中。按锦囊行事,接应毛、苟二位将军。” 孙乾听了孔明之言,觉得非常高兴。他想,我这样一个全无武艺的文人,虽然可以在同敌周旋中,行使一下诸葛军师的无比威力来吓退敌人,倒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实是莫大的荣幸。便说,请军师更衣,让我穿着试一试,看看行不行。 孔明想,我这身衣服是不能脱的,反正还有替换的。就叫手下去拿了一套的旧的纶巾鹤氅来。 孙乾迅速卸去纱帽红袍,换上纶巾鹤氅。理理正,拉拉平,长短大小倒正合身,好象照着身材做就的。对孔明讲,没有扇子不象你军师。还请军师将羽扇变借来一用。 孔明说,这把扇子不能借给你的。另外去找一把相似的鹅毛扇代替一下好了,反正你这个也是代用的嘛。好在你与甘宁见面时天还不曾这,他看不清楚的,只要样子差不多就行了。 手下立即去找来一把鹅毛扇,其形状、颜色与孔明的羽扇却十分相似,把它交给孙乾。 孔明说,你见了甘宁不用开口,一开口就要泄露机关。但是你的动作姿态要学得象。因为甘宁对我很熟悉,真假一目了然。你现在走几步让大家看看,象也不象。 孙公侯倒一点不怕难为情,当了诸葛亮的面,居然踱起孔明式的方步,亦步亦趋,煞是相仿,在大帐上款款而行。 刘备看得笑了出来:学得真象,光看背影果然能以假乱真。可见他们平时把军师的举止行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如今一用就用上了。 孙乾回到虎案前,问孔明:“军师,你看象也不象?” 孔明点头道:“象之极也。” 孙乾趁势打趣道:“那末,军师在上,诸葛亮见军师。” “休得打趣了。快快下帐去吧。” “遵命。” 孙乾接令下帐。 孔明预料,甘宁一看到我诸葛亮把他撞坏住,定然不敢再往前追,但又决不甘心马上退下。孙乾毕竟是假冒的,多看就要被看穿。如何能使甘兴霸掉头便跑呢?只有我与赵云搭配起来,可以立即把他吓退。既然诸葛亮是假的,那末,赵子龙也只消用个替身便可以了。 诸葛亮知道赵云现在正是红极一时之际,牌子最响,威望最高,所以要充分利用,弄了三个假子龙。赤壁之战中经常看到赵云,到芦花荡时,周瑜又到处碰着张飞。就象过去的张小泉剪刀店一样,不知有多少,家家自称起首老店,哪个弄得清楚! 军师又拔一支令箭,拿一封锦囊:“公子刘封听令。” “刘封在。”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三千。公子改扮子龙将军模样,照锦囊而行,接应公侯先生,不得有误。” 刘封暗喜:那好极了!叫我当赵云根本用不着改扮,只要借一面旗来就够了。因为我向来最崇拜四阿叔,样样都喜欢模仿他:他银盔银甲,我也银盔银甲;他银枪白马,我也银枪白马。只不过的是竹竿的,本事比他差一些。――可知最要紧的就是本事啊!徒有虚名,不学无术那又有什么用呢?――这自诩的赛赵云兴高采烈地接令退出。 孔明为了这一百几十万石粮食,连发四支令箭,出动五员武将、一位文官、八千军队,三里木筏、一百零八条大船和六千套军衣也统统用在这上面了。可见,民以食为天,粮乃军中宝。这是最要紧的东西。至此,粮、饷、人马,这三大件都已落实了。但下面还有好几件大事呢。军师再拔令箭在手:“翼德三将军听令。” “唏!”张飞叹了一口大气。心想,跟了大哥二十多年,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每逢开战,不是头令、二令,至多三令,已经没有面子了。自从来了诸葛亮,头令、二令不沾边,甚至三令都挨不上,有时还要去讨令,实在可怜得很。今天偌大的一场鏖战,本是用武之际,重振一下威风,不料到现在还没有我的令,看来又没有我的令了。你看,大帐上武将全部跑光,就剩下我――哦!还好。还有咱们的二老倌也坐在那里打瞌睡呢。真是难兄难弟了。他的牌子比我的响,身价比我高,照样无人问津。跟我相比,我也算不错了。三将军提着甲拦裙从旁闪出,应一声:“老张在此。”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三千,镇守在南郡以北、麦城以南之葫芦谷口……” 诸葛亮为什么要把地点讲得那么详细呢?因为以葫芦谷取名的地方较多,以防搞错。譬如,后三国孔明火烧葫芦谷,烧司马懿父子,那是祁山地区的葫芦谷,又名上方谷,与这里的葫芦谷同异地,相距很远。孔明接着说:“二十三日卯时,东风截止,转还西风,曹孟德败至葫芦谷,人困马乏,饥寒交迫;进谷歇息,斩马为粮。将军从旁杀出,曹孟德定然脱逃,将军其功非小。” 张飞听罢,口中不言,心里暗道:老张不信。曹操不来便罢,既然来到,绝不会被他逃遁。葫芦谷我虽未去过,但顾名思义,地形状如葫芦,肚大口细,而且只有一个口子。曹操的人马钻进葫芦谷后,我把口子塞住,苍蝇都飞不出去一只。况且你说他们已经人困马乏,饥寒交迫,那就更不可能从的我矛下突围出动。倘然真的被曹操溜掉,那末我应该是罪责不轻,怎么还会“其功非小”呢?莫名其妙!――是的,你现在不相信,到那时候就服帖了;现在不理解,回来交令时就明白了。 三将军接令而去。孔明再拔令箭在手,呼道:“子仲大夫听令。” 刘备的大阿舅糜竺,闻声从旁走出:“下官糜竺在。”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三千。今晚三晚时分,在赤壁通往聚铁山的大道之旁,离江边三里、距曹操陆营十里左右的密林中埋伏。按锦囊所示,在大道之上拾取金银。” 糜大夫头在点,心里在笑:军师大约穷偏了心了。方才叫毛、苟去偷,现在又叫我去拾。大路上哪来的金子银子?要么只有石子、砂子。 孔明知道他还不明白,心想,你真不懂,赤壁一烧之后,遍地都是珍宝,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捞。有本事的,金子银子俯拾即是;没本事的,铁钉都拾不到一只,即使拾到了,也仍旧要失掉的。 糜竺将信将疑,接了令箭锦囊而去。 孔明发令都是量才录用,各尽其能的。拾金银一定要派糜子仲去,因为他才能相当一般,而品格十分高洁,见色不乱,见财不贪。如果带兵的人贪财,拾了金银往口袋里放,小兵自然上行下效,人人揩油,国家就没有好处了,而且还会把人的道德、纪律等观念搞乱。糜竺是三国中有名的正人君子。在《搜神记》,就记载了他这么一段小故事。 糜竺祖上世代经商,家中资产巨富。子仲未投刘备之时,一次从洛阳驱车返家,途中遇到一个年轻女子,美貌绝顶,要求让她搭乘一段车子。糜竺同意。于是,两人同车并座而行。子促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行了十余里,女子下车,说,“多谢子仲先生。”糜竺一愣,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女子说,实不相瞞,我不是凡人,乃是祝融氏火德星君。今奉天帝之命,前往焚烧你家。糜竺大惊,说,我从未造过什么孽呀!能否请星君高抬贵手,赦免了吧。祝融说,帝命难违,烧是非烧不可的。我因念你为人善良正直,故而先通个消息给你。现在这么办:你快些赶回家去,把值钱的东西统统搬出,我走得慢些,到日中时分来烧。糜竺感激不尽,急忙驱车赶到农时,把人和紧要财物全部迁出。太阳当顶时,果然起火。房屋尽数烧光,但人丁一个未伤,财产损失也不大。 这虽是一则神话传说,但说明了糜竺的为人忠厚却是当世闻名的。 东西又无处去查对,只管先把自己的腰包塞满了再说。此人是哪一个呢?就是积极行动的兄弟糜芳,糜子衡。两人虽是嫡亲同胞,但品格截然不同,阿哥是大丈夫,兄弟是赖小人。 孔明对糜芳的心迹有所洞察。心想,你眼红什么,我也要叫你去拾一些东西的,不过不是去拾金银罢了。先生拔了一支令箭,唤道:“子衡听令。” 糜芳想,不知军师叫我干什么去,最好也能让我去辅助哥哥,一同去多拾些金银。他边连忙抢步上前,急急应道:“糜芳在。”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兵三千、去往赤壁江边,拾取……” 糜芳想,拾取金子银子? “旗幡刀枪。” “哱――!”糜芳气呵!那东西比起金银来,既不值钱,又不实用,油揩得再多也发不了财;同拾垃圾的叫花子差不多,军师有偏心。 其实,孔明十分公平。他尽是让每个人的长处都得到恰当的发挥。糜芳原先也算一员武将,但是根本不能上阵交战的。当时刘备觉得大堂之上只有三个文官太难看,于是就把他调到文班凑个数。似这样文不成、武不就,品质又如此低下庸人,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去拾刀枪最为合适。因为他还算对武器有点识货,知道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差的;哪些修修还能用,哪些只能当作废铁回炉……真可称得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了。到后来,皇叔手下文臣多了,就又叫他改为老本行。哪知他一当武将,掌了兵权,就肆无忌惮,胡作非为起来。先是失守襄阳,继而与傅士仁勾搭了投降孙权,送掉南郡,害得关云长兵麦城,被擒身亡。致使阿哥糜竺也“渐恚发病,岁余卒”――因忿恨不平而渐渐致病,一年多后死去。 现在孔明知道糜芳对这支令箭大为不满,特意关照说,你别小看这桩差使,也要不折不扣地对待,切不可敷衍也事,该拾回来的都要拾回来。到时候也要根据你拾来东西的多少、好坏来评定功过。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江东也有人来拾的。你手脚慢了一无所获。那就非但无功,而且还要记过,以戒将来。 糜芳气得没话好说,心想,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低贱行当,居然还有人来与我竞争呢!真是叫花子容不下讨饭人。没办法,只好接了令箭怏怏而去。 孔明专心致志地发令,没有留神一旁关将军早已怒不可遏了。云长想,你今天发了那么多的令箭,大帐上的人几乎都跑空了,你连看都不对我看一眼!你是没有长眼睛,还是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哪?!岂有此理!站在他身后的公子关平和副将周仓早憋不住了。拉拉君侯的袍袖,意思是,你看,军师虎案上的锦囊都已经没有了,看样子马上就要退帐了,你赶快问问他吧,是不是把咱们三个忘了!关云长被他们这么一撺掇,实在熬不住了,轰地站起身来,对孔明施了一礼:“关某见军师。” 刘备猛听这么一声,暗道:哎呀,该死!我也听昏了,被孔明的什么二千万两银子,一百六十万石粮食,四十万降兵,金银只要拾拾……弄得我云里雾里,连二弟坐在边上都忘记了。对孔明看看:你发了那么多令箭,怎么没有我二弟的份呀?他可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哪!大概你事情太多,人太疲劳,一时疏忽了吧?那马上弥补还不为迟。 哪知诸葛亮若无其事,淡然问道:“君侯有何见教?” “军师,想某关羽,自桃园结义以来,跟随兄王二十余载,扫黄巾,战虎牢,转战南北,驰骋疆场,阵阵当先,仗仗有功。今日,大破曹兵百万,人人皆有将令,子龙身兼二事,唯有关某父子一无差遣。请问军师,却为何来?” 孔明微微一笑,平心静气地答道:“君侯息怒。亮另有要事相托。” “这……” 碰着个软钉子,关羽倒被弄得很尴尬。心想,是啊,军师向来喜欢把最要紧、最复杂的事情留在最后详详细细交代的,这里的大将都有令箭了,唯有我还等着,接下来的令必定是我的了。现在他又没有宣布退帐,我那么急干什么?倒显得我邀功心切,一点没有涵养,好象从来没有接到过令箭似的。回头对关平、周仓瞪了一眼:都是你们拉袖子拉出来的事情,害我坍这么个台!红面孔重新归座,等待军师交托重任。 孔明果真再拔一支令箭。 关云长一看,哎,这下我的将令来了!――别着急,还轮不到你呢! 正是:望穿凤目祈一令,燎破虎胆失半言。 不知关羽何时接令,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回 镇守华容关羽立状 火攻赤壁周瑜发兵 孔明手持令箭,对文官班中唤道:“宪和先生听令。” 云长想,哦!还有个二号文官简雍没有走呢。 简大夫应声而出。“某简雍在。” “将令一支,带兵五百,帐篷一座,酒肴一席,设于樊口山巅。今晚亮与主公在彼饮酒观火。” “遵命。” 宪和先生接令而去。 云长想,这下帐上真的没有人了,连喝酒的令箭都发了,那可以叫到我了吧?只见孔明又拔起一支令箭,左手伸到右袖中摸出一封锦囊。关羽想,果然是特别重要的事情,锦囊都另外藏开的。又见孔明从座上抬身。云长想,那么客气,还要站起来?再一看,孔明不朝自己,而转向大哥那边。咦,这令箭发给谁啊? 这支令箭是给客人的。因为刘备在长坂坡大败之后,土无一寸,瓦无一张,幸亏阿侄刘琦有个江夏郡,这才立足栖身,日常的许多开支也靠刘琦负担。实际上此间的真正主人却是公子爷。而且他身体不好,所以孔明对他格外照应几分,特别客气。 “公子听令。” 刘备一惊:哎呀!我大侄儿身子不爽,你有事派别的人去嘛,何必要叫这样一个病人去操劳? 这事不用你担心,孔明早就想得周全、细致,决不会劳累于他,这桩事情只消生病人去做,比拾取金银还要省事得多,甚至躺在那里都可以干的。如果此人连躺着都不行,那就该给他准备后事了。因此,若派健康人去反是浪费。而且派刘琦去,有许多方便。 刘琦倒也十分期望自己能出一点力。他想,军师早就说过:有我诸葛亮在,一定帮你把老大王的领土收复回来。今天赤壁火一起,军师用兵,或许就是夺回父王的荆襄。我作为父亲的继承人,自然责无旁贷,理应尽力。故而连忙从座上抬身,毕恭毕敬地应道:“小子刘琦在。”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带领本标五千弟兄及其木筏,今日黄昏时分,去至赤壁山前连环舟西北三里的江面之上。待等连环火起,按锦囊所示,收取降兵十余万名。” 孔明料就,从连环舟上逃下来的曹兵,来不及游上岸去,在江中挣扎着向西北漂浮。看见木筏,必然蜂拥而至。公子只消躺在上面指挥军士一面高喊:“降者免死!”一面把这批落汤鸡看押起来好了。 公子接令而去。 此时,帐上文武除了关羽他们三人还在焦急等待外,真的差遣一空,锦囊也早已发光了。孔明把羽扇一执,两眼一合,闭目养神了。 关云长一直注意着军师的神态,见他如此光景,暗暗叫苦,上了诸葛亮的当了。什么“另有要事相托”!分明是搪塞于我。你是军师,不给我将令,存心要我坍台,我也没有办法。我本领虽强,空有壮志,受制于你,只得由你摆布。云长把长髯一撩,身子一侧,闭起丹凤眼,闷闷地生气。 刘备一看,孔明的令箭总算发完了。他倒处处体谅孔明,心想,自他出山以来,从未发过这么许多的将令,筹划计策,心力交瘁,不知要比大将战场厮杀艰巨多少倍,现在他肯定疲惫已极。便招呼道:“军师辛苦了。” “理所应当。”--身为军师,布置将令是份内之事,根本职责,谈不上辛苦不辛苦,只要看战场上的收效如何。为难的是,我锦囊写好,还要想办法巧妙地发遣文武兼备,但又对我口服心不服的大将。所以他喊一声:“惜乎啊,惜乎!” 刘备想,这是你的老脾气,每次发完令总要发这么一声感叹。今天能发这样大的财,还有什么可惜的事呢?“军师,惜乎什么?” “惜乎缺少上将一员。” 刘备一听,又气又好笑:你到江东去了趟,也沾染上了周瑜的刻薄毛病了。二弟方才问了你一句,问得不当,你现在马上就要报复,故意视而不见,置之不理,而在我面前发感叹,说刁话,好象我家二弟不是上将,没有用场的;一定要他向你讨令,你才舒服。这也太小孩子脾气了。刘备对云长看看:你别急,让我来问问他,要一员上将干什么。如果适合你担当的话,我马上举荐你,接下令箭。刘备问道:“军师,还需一员上将,有何要事?” “主公,亮料曹孟德从葫芦谷口脱逃之后,定然败走华容小道。到那时,他身旁文武所剩无几,皆又疲惫不堪,无力交战。若有上将一员埋伏于彼,生擒曹贼易如探囊取物,可为天下除凶诛暴也。然而,目下无有上将可遣,眼睁睁被曹孟德侥幸逃生,岂非惜乎?” 刘备想,原来擒捉曹贼就在此一举,那好极了!曹贼生平最怕云长,那派我二弟前去万无一失。便道:“军师,我家二弟在此,岂非一员上将么?” “令弟哪一位?”诸葛亮佯装不知。 刘备有点生气了:你越说越不象话了,连我二弟是谁都不知道了!大家久别重逢,何必斤斤计较呢? 关羽对大哥看看:算了,你不用白费口舌了。他近来与我不和,你再举荐也没用。刘备城府深邃,他懂得在这种场合上,语言之中迁就退让要比顶真斥责来得高明些。你诸葛亮问得出,他也照样答得上。“军师,我家二弟姓关名羽,表字云长,汉寿亭侯是也。” 诸葛亮淡淡地说一声:“原来君侯。” “是也。”--你才知道啊! “主公有所不知。亮本当早将此事拜托君候,只因其中尚有缘故,故而不敢仰仗。” 关将军听到这一句话,一股怒气直贯脑门。心想,什么缘故?还不是小住曹营六十三天!我来得清,去得明,有什么可非议的呢!别人说长道短,尚情有可原。你是个明白人,又是军师,竟然把这种非议当作奚落属下的话柄,岂不可恨!你要用就用,不用就别说这种半吊子的话。既然你说有缘故,那就请你把这缘故开诚布公地说说清楚。否则,传扬出动必然引起许多议论和猜测,以为我与曹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呢!声誉攸关,非同寻常。云长再次离座,拱手道:“请问军师,关某不能镇守华容、擒拿曹操,其缘故何在?乞道其详。” “君侯听了:亮未出隆中早已闻得,当初君侯为保二位皇嫂,逗留曹营六十三天。曹孟德敬如上宾,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敬,下马迎;赠袍赐马……可称恩深似海。将军知,此番将那曹贼逼至华容小道,是何等的不易啊!乃多少人呕心于帷幄,多少人用命于疆场之果。若被君侯卖个人情,放他逃生,本军师怎对天下人?故而不敢仰仗。” 关羽闻言,扬声大笑:我料到你就是这一番“缘故”,那是不经一驳的。“军师,此言差矣。” “亮差在何处?” “军师但知一其一,未知其二。当初某在曹营之时,曹孟德果然待某不薄。然而,关某斩颜良、解白马之围;诛文丑,救曹瞒性命,早已报答了他待某这恩了。”--这并不是我事后的胡编乱造,而是我当初就有先见之明了。我想,曹操与我大哥是冤家对头,我们毕竟是敌人,现在他待我这么好,将来战场上碰了头怎么办?放他吧,对不起大哥,对不起万岁,也对不起天下人;杀他,捉他吧,我忘恩负义,恩将仇报,问心有愧。所以我千方百计寻找机会,一定要把他的恩情报答之后再离开曹营。结果,斩颜良、诛文丑,这两桩大功足以抵过他待我之恩,早已还清了这笔人情债。现在我无债一身轻,捉他、杀他,问心无愧,旁人也无可指责。“况且,当年这交,乃是私情;今日镇守华容,生擒此贼,是为天下之公。某虽不才,亦知先公而后私,公重而私轻,岂能徇私而废公?还望军师分清这公私二字!” “嘿……!”孔明一声冷笑:你别以为熟读《春秋》,知书达理,象煞有介事来教训别人。只怕你嘴硬骨头酥!你以为曹操败到华容道时还象你以前看到的那样,头戴一字相貂,身穿紫罗蟒袍,手捧洒金令字旗,前呼后拥,凛凛威风吗?若是这样,那我相信你是不会放过他的。可惜事实并非如此。莫说周瑜所布置的人马如何精锐勇猛,光是我这一批将令,已经足够曹操受用了。我料他败到华容道时必定是秃头、赤脚、短套,狼狈不堪;倘然再给他一根棒,一只篮,那就完全是个叫花子了!你的脾气是见凶不怕,见软不欺,见了他这种模样在你马前苦苦哀求,你先已手软了。再论私人交情,曹操对你们刘关张三弟兄都曾有过大恩,你们象借了阴债似的,今生今世永远还不清了。你讲他不过,只得高举龙刀,放他逃生。故而先生摆摆羽扇道:“君侯言虽有理,只怕到得华容道时未必如此。” 哼!红面孔想,脑袋长在我的颈项上,怎么我的行为由你作主呢?别人都会被你估死,我的行为你就休想料准。我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真所谓牙齿好当阶沿石的,说话算数。“军师,信乃立身之本;大丈夫言出如山,岂能出尔反尔!倘若关某放走曹操,回来甘当军令!” “口说无凭。可愿立下军令状否?” 怎么,还怕我抵赖不成?关羽想,你也太把人看得不值分文了。“关某愿立。” “立上来。” “遵命。” 周仓对主人示意道:军令状上把我的脑袋也押上去好了。即使你主人到时心慈手软,吃交情,要放他,我不会就此干休的,我跟他毫无相干,你在曹营之时,我还在茅草岗做强盗呢。 关平也对义父说,把我的名字也写上去。你在曹营时,我还在关家庄,别说不认识曹操,连你都不认识呢,我不欠他的人情。 关云长走到虎案边上,卷起绿袍袖子。手下已把纸、笔放好,墨汁磨浓。关羽提起笔来正要想写,忽然想起来了:放掉曹操,我被一刀两断,那末抓住曹操又怎样呢?要把条件讲讲好的。“请问军师,倘若关某拿到曹操,这便怎样?” “君侯听了:倘若将军把曹操生擒归来,本军师十里跪接,马前敬酒三杯。”--捉牢曹操是天大的喜事,所以我要到十里路外跪接,当着文武将士的面敬你三杯贺功酒,表示对你的敬重。 关羽想,我倒不想喝你三杯酒,相反我要送点东西给你尝尝。送什么?送几句话:你别以为天下唯你最聪明,任何人都逃不出你的预料。现在怎么样?请你下次不要讲得那么死! 云长二次准备落笔,却又想起一件事来。“请问军师,倘然曹操不到华容,又是怎样?”--你不相信我,我还信不过你呢。也许你没有算准,曹操根本没有走这条路,我空等了一场,这笔帐算在谁的头上? 孔明想,红面孔到底是读读历史,看看兵书的,想得很周到。那末我干脆再优惠点,象做生意一样贱卖给你算了。“君侯,倘若曹操不走华容,乃是本军师之失算。同样十里跪接,马前敬酒三杯。”--一样的代价,但性质不同,这是作为我的自责,向你致歉了。 关云长一盘算:抓住曹操,赢三杯酒;放掉曹操,输脱一个头。我的头只值三杯酒?价值太低了吧!但是再一想,我反正只会赢,不会输的。曹操不到华容是我赢;到华容的话,肯定被我捉牢,又是我赢;除非我自己把他放走才会输,那是不可能的。立即落笔写状。 军令状很简单,只有三句: 关羽奉命镇守华容,若放走曹操,曹孟德,愿受军法处置。--具状人关羽。大汉建安十三年,十一月甲子日立。 云长再请大哥作保,签上名。然后交给孔明。 诸葛亮把军令状折好、放好后,这才拔令在手。“君侯听令。” “关某在。” “将令一支,带兵三千,五百校刀手,二十关西汉,及公子关平、副将周仓。镇守在南郡以东,华容道口。二十三日申末酉初之时,曹孟德败至华容,君侯将其生擒活捉,其功非小。” “遵命。” 关羽接令出帐,点兵三千。周仓带过赤兔马,云长上马提龙刀,率军向华容道出发。 至此,一整套作战方案都在实施之中。关将军一走之后,刘备便问孔明:“请问军师,我家二弟究竟将曹操是擒是纵?” “主公,天机不可泄露。” 皇叔含笑说道,你放心,现在二弟已经出发,他要捉要放,我都无法作主了。你我君臣之间,有何说话不可明讲呢? 孔明这样的好资格,居然也会被刘备骗出来的。孔明说,主公不必多问,我方才已经讲得很明白了,令弟是必然放走曹操的。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你料得不差?” “丝毫无误,从不失算。” 刘备突然下颜厉色道:“军师,你竟差矣!” 孔明想,我之所以不高兴同你摊底牌,就是这个原因。告诉了你,你又说我错了,还得同你解释一番。问道:“亮差在何处?” “既然军师料我家二弟必放曹操,何不命三弟、四弟前往?拿到国贼,既为天下人除凶诛暴,也使刘备不负圣上衣带血诏之托。如今非但造化了老贼,纵虎归山,养痈遗患,又断送了我家二弟的性命。岂非大大的差矣!” 是啊,从表面上看,刘备的话句句在理,孔明发这支令箭错而又错。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今后刘备能坐镇三分天下,全靠这支令箭发得高明,这着棋子走得巧妙,说明诸葛亮有先见之明。 孔明想,我本来不准备在今天这个不恰当的时候讲的,因为要说明这桩事情的前因后果与来龙去脉,不是三言两语所能够叙述清楚的。我现在很疲劳,正想趁这个空隙合一下眼,积聚些精力。但既然你要追根创底,已经问到这个地步,我若不讲,你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只会逼得更急。那末,就和你说清了吧。“主公,实不相瞒,亮命君侯镇守华容,便是要他放走曹操。放者有功,擒者有罪。” “啊!”刘备更是大吃一惊,“军师,此话怎讲?” 孔明说,因为曹操捉不得。倘然能捉,我又何必非要把这桩大事交托云长?翼德、子龙的功夫都不在他之下,两人中任取一人,便可将曹操擒获。可是现在捉了曹操,对主公并没有什么好处。其不利有三:其一,原来曹操统辖的大半个天下谁去掌管?就凭我们现在这点实力,谁肯倾心归附?虽说主公为天下芟除了国贼,做了一件为人称颂的大好事,但江土分割犹如一盘散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去瓜分、蚕食。这对我们来说,非但毫无实益,反而肥了他人,这才真是养痈成患呢。其二,那些已经归附了曹操的诸侯,必然趁着群龙无首之际,各自为政,自立为王,割据一方,互相攻伐,又要造成群雄争霸的混乱局面,或许比三十年前董卓作乱时还要乱,甚至会象春秋战国年间那样,纷争不息,干戈不止。这样,献帝的性命更加危险,汉室更是岌岌可危了。而且这种局面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结束。江山割裂,生灵涂炭。你我将成为千古之罪人,遭万人所唾骂。这是逆时势,失民心的。其三,曹操一死,江东就无所顾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势必要大举进犯,来吞并我们。主公立足未稳,势单力薄,光对付江东已难以招架,倘然北边再有诸侯趁火打劫,那我们自己就首尾难顾,腹背受敌了。相反,放掉曹操,三弊便成了三利。其一,即使赤壁火烧,曹兵百万全军覆没,但他相互信任的权威仍在,他一回许昌仍旧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就不可能发生群雄割据的局面,大半个天下还是维持在统一和安定的基础上。其二,江东唯恐曹操来报赤壁之仇,暂不敢与我们为敌,而只能继续联和,按兵不动,我们就可以站稳脚跟,徐图发展。其三,曹操一时恢复不了元气,而且以为我们孙刘联盟十分坚固,不敢轻举妄动,挑起事端。当曹、孙两家观望局势,等待机会,僵持在那里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抽出身来,趁其不备,伺机而动,先取荆襄为立命之本,尔后悄悄然长驱直入西川,开辟基业。这就是为何对曹操只能放,不能捉的道理所在。 所以说,华容放曹实质上并不是关云长放的,而是诸葛亮放的。孔明料定关羽必放曹,这才借他之手来达到自己的意图。有人讲,华容放曹纯粹是诸葛亮为收伏关云长而做就的机关。这真是无稽之谈了。作为一个统帅,仅仅因为要使部下心悦诚服,而放走敌酋,那是断无此理的。孔明放曹完全是从大局出发,意义极为深远的。 刘备听完孔明这番说话,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心想,这些道理我完全明白的。因为军师未出茅庐之时,在隆中就对我说过,要先取荆襄,后图巴蜀,鼎足天下,以成基业,是不可能一举翦除曹贼而得天下的。但是到了具体实施这一大策时,我就糊涂了。不过,眼下还有一事不明,要问他一问:“军师,既然欲放曹操,何必又命我家二弟镇守华容?岂非多此一举了么?” 孔明说,不然,这是一种谋略。倘然华容道无人镇守,曹操定要藐视我们,以为我们计穷智短失算了。现在这么吓他一吓,使他知道我们的厉害,条条路都算到,都封住的。他必定这样以为,幸亏遇到关云长,才侥幸逃脱一条老命。这样,他对我们就存有恐惧之心,今后更加不敢轻易兴师南下了。 皇叔连连点头称是:“军师深谋远虑,神机妙算,刘备佩服之至!” 从此以后,刘玄德对孔明更加敬崇不已,更加言听计从了,从而,孔明的各项计划也得到更顺利的实施。 到傍晚时分,君臣二人同上樊口山,在篷帐中一边饮酒,一边观赏赤壁火烧。 樊口山一切布置就绪,回过头来再说三江口。虽然相隔了两回书,但实际上事情的发生是同时进行的。 周瑜派徐盛、丁奉去追赶孔明后,自己便与鲁肃一起上七星坛去收兄弟的周济的尸。两人到南屏山套,上七星坛,真至顶层。周瑜见自己兄弟的没头尸端还磕在半桌上。虽然这兄弟是饭桶,但毕竟是一母所生,同胞手足,见他死得这么惨,这么冤,不觉悲从衷来,哭一声:“贤弟……啊……” 不料孔明临走时给死尸画好“符”,念好“咒语”的。你周瑜“哇啦”叫一声贤弟,那周济的没头尸却在那里一牵一牵地动起来。 那死尸竖了一竖,又重新乓地倒了下去,周瑜又跟着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只见从尸体下面、鹤氅之中钻出一个小兵来,面如土色,浑身颤栗不已。爬到周瑜面前,结结巴巴地叫了声:“大……大都督!” “你,你在那里干什么?” 小兵说,就在不一会儿之前,诸葛军师叫我蹲到半桌前,让周相公坐在我的头顶上,然后用鹤氅把我们两人兜起来,两个人接成一个人,头是周相公的,脚是我的。军师嘱咐我不准有一点点声音和动作,否则要被天神天将杀掉的。片刻之后,我听得靴脚和甲胄之声,天神天将来了。又听见“嚓”地一声,周的两条腿一挺。接着从上面嘀嗒嘀嗒有东西淌下来,一股血腥味直往我鼻子里钻来。我明白,这一定是周相公不听军师的嘱咐,伏台不虔诚,故而天理无情,被天神天将杀掉了。所以我被吓得一都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现在听到你都督在哭贤弟,我想,这下不要紧了,于是就搬开死尸,个了出来。都督,此事与我无干,大都督饶命! 诸葛亮的什么“符”和“咒语”,自然是说笑话而已。前两回书中已说到,孔明布置七星坛时点了五百零一个小兵,五百个都有安排,唯有这一个零头是单独放开,另作打算的。当时没有说明安排他干什么,其实就是叫他担任活凳这个特殊角色的。诸葛亮对周瑜满腹怨恨,弄这么一个小小的机巧来吓唬吓唬他。 毛宗岗在《三国演义》第五十六回的总批中说:“彼有三杀,此有三气”。我们评话说起来是,彼有四杀一急,此有四气一吓。四杀者,诱人犯法、借刀杀人、掘坑逮虎这三次暗杀和七星坛上的一次明杀。一急是,倒树尽根,临江会欲害刘玄德,把孔明急出一身冷汗来。诸葛亮先以这一吓来回敬他那一急,接着就要给他一次小气,即叫徐盛、丁奉带回来的那封信。还有三次大气是众所周知的:半夜取三郡、甘露寺招亲和芦花荡。实际上,这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周瑜杀孔明何止这四次?孔明气周瑜更是八次都不止呢。 现在都督恕这个小兵无罪。另外四站在半桌周围、身穿道巾道袍、手执七星旗幡的小兵,也把眼睛睁了开来。周瑜就命这几个人把兄弟的尸道抬下去,送进大营。自己也与鲁肃一同下坛,一路下去,一面把坛上坛下四百九十六个小兵统统叫醒:别在这里发什么疯了,将七星坛拆毁后回转自己营里去睡觉吧!都督把马忠的令箭也收回了,浮营同样撤去,这才准备同鲁肃一起回营。鲁大夫说,我有一点小事,稍停再来,都督先请。于是,周瑜独自先回营去。 鲁肃有些什么小事呢?大夫惦记着西山上那班隐士。心想,近日来忙于杂务,也无暇过问他们的饮食起居,他们都是诸葛亮的师友,都有经天纬地之才。为了隔江观火,他们特意赶到这里。当然,都督脱不出身,只有我常去看看他们。现在东风已起,顺便问问此番长江破曹吉凶如何。因此,鲁肃快步登临西山,进茅屋,问众隐士,在此憩息可好?大家都说,承大夫照指,此处十分舒适。鲁肃又问,此番火攻破曹,胜败孰属?隐士们都说,借得东风,万事俱备,江东破曹必胜矣!鲁肃这才放心,匆匆下得西山,到西山江边,忽听一声痰嗽。回头看时,只见沿江来了一头小毛驴,背上坐着一位老者,鹤发童颜,道家装束,后面跟个僮儿。鲁肃上前施礼道:“老先生,下官有礼了。” “不敢。请问足下是谁?” “下官鲁肃。请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汉黄承彦。” 鲁肃听了他的名字在想,黄承彦?这个名字怎么这样熟?哦!听说诸葛亮的丈人也叫黄承彦,是隐林中的高士,会不会就是他?“请问老先生,孔明军师是你何人?” “小婿也。” 鲁肃想,果然不错,确实是诸葛亮的岳丈。便道:“哎呀老先生,你来迟一步了。早来片刻尚可翁婿相见。” “那末,而今我家小婿哪里去了?” “孔明先生向上苍借得三天东风之后,驾舟回归樊口山刘皇叔处去了。” 黄承彦听说女婿借东风,又见鲁肃讲得神乎其神,知道这是孔明与江东人开玩笑,找一个脱身的借口,故而他开怀大笑:“哈哈哈哈!鲁大夫,你中计了。老天本来就有东风,何用借得?” 出色!女婿的猪尿泡被丈人来戳穿。 三江口的江东文武官员中,鲁肃第一个知道借东风是假的。鲁肃想,到底要懂天文。如果都督也有孔明这样大的才学,何至于既要上当,又误了自己兄弟的性命。鲁肃问:“请问老先生到此何事?” “观看赤壁火攻。” 原来也是特地起来看火烧的。鲁肃想,看来曹孟德晦星高照,百万家当要毁于一旦,非烧光不可,你看,隐林名士云集西山,几乎都到齐了。又问道:“老先生何日回转山林?” “老汉本当二十二日傍晚归去,但从天文看来,二十二日有大雨一宵,故而只得待到二十三日雨霁天朗再走了。” 鲁肃想,这种老人家出门出路比我们便当得多,精通天文,预知晴雨寒暖,可以少吃许多苦头。鲁大夫忙介绍说:“老先生,山中草屋之中早有许多山林名士在彼,老先生不妨登山一聚。” “好好好,多谢指点。再见了。” “再见。” 黄承彦上山。鲁肃回陆营,到都督寝帐。周瑜在那里等待消息。 不一会儿,徐盛、丁奉哭丧着脸回来了,见都督请罪说,诸葛亮果然是由赵子龙驾了一条渔舟来接他回去的。我们正在追赶之时,哪知赵云射出一箭,断索落篷。小船如飞而去,我等无法再追。赵云箭上有一封信,是诸葛亮写给你都督的。请都督观看。说罢,将箭和信这两样东西呈上去。 周瑜接到手一看,箭杆上火烙着“常山赵”三字,的确是赵子龙的箭;而且是月牙箭。说明诸葛亮料定我要派船追的,特地叫赵云带了月牙箭来专射篷索。既然他与我已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了,那还要通什么信呢?不过,已经到手了,就不妨看它一看。周瑜一看信封,先是喷喷地一气:诸葛亮把自己的台头名字,甚至官衔都写得很清楚,而称我就是周公瑾,连将军、先生这类最起码的称谓也没有。我早知此人不能留在世上。你看,刚刚逃出去,就如此放肆。今后肯定是江东的心腹大患。--你既然知道这样,那就把信扯扯掉算了,有什么好看的呢?周瑜不卖帐,偏偏要看看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便撕开信封,抽出信笺,展开观看。 鲁肃也很感兴趣,把头凑过来,想看看孔明在信上怎么说。 只见纸上字句不多,总共才八句,每句七个字,全篇只有五十六个字。第一句是“一叶扁舟寄江东”。 周瑜想,诸葛亮在叹苦经了。明明坐的是大号官船,偏说是一叶扁舟。当面说鬼话!诸葛亮的意思是,我在这里没有自由,任意登岸就要杀头,只能一天到晚匍在船上,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科简直象个囚犯。根据我的才干来说,一条船大小的天地实在令人窒息,只能算一叶扁舟。所以说一叶扁舟寄江东。 第二句,“孙刘合力破曹公”。 周瑜想,哪里是两国联兵?你们刘家连小兵都没有派出一个,就来了你这么个大奸细,分明想趁火打劫,渔翁得利。 第三句,“轻摇羽扇不辞劳”。 孔明在周瑜面前摆功了:你别看我老是闭目养神,扇子摇摇,好象非常闲暇、舒适。其实我是最劳碌的人,我的脑筋不停地转动,想方设法帮你们破曹,你托我办的事情,我从未推却过,桩桩都办得十分出色,而且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取代。真可算得任劳任怨,含辛茹苦。 第四句,“借得东南甲子风”。 鲁肃看了,暗暗想道,孔明,你写错了一个字了,应该写“算得东南甲子风”。因为你家丈人刚刚告诉我,老天本来就有三天东风,根本用不着你筑坛借风。 周瑜至今还蒙在鼓里,还以为是真的。心想,这四句中,就是这一句算得上是实实在在的,不可否认。--不料就是这一句是最是吹牛。 都督再看下面四句,更是看得一包气。信上写道:“七星坛上风若无,二乔送入铜雀宫。”--早就有言在先,曹操兵犯江东心怀鬼胎,私下里看中了你的老婆和大姨。我借东风,非但保全了江东六郡生灵,救了你的命,还保住了你的老婆不被曹操侮辱。否则,身为大都督,连自己的老婆都保不住,岂不要遭天下人耻笑! 最后两句是,“诸葛回归江夏去,何劳遣将送江中?”--我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你何必那么客气,还要派两员大将在长江中护送我一程呢? 鲁肃看到这里,哈哈大笑。对周瑜看看:我刚才就跟你说,不必相送孔明先生了,你偏不信。现在你看,不出我所料吧! 周瑜看完这封信,气得脸色铁青,两根雉尾索索发抖,咬牙切齿地道:“气死本督也!” 徐、丁二将一看,知道闯下了大祸了,连忙双双跪下:“小将该死!该杀该剐,听凭大都督发落,小将甘愿领罪!” 周瑜有火无处发,把怨仇全都集中到了诸葛亮的身上。说道:“记大过一次。下次将功抵过。” “谢大都督不斩之恩!”--还好,杀掉了他的兄弟,只记一个过,便宜的。 徐、丁二将交掉令箭,匆匆退出。 周瑜想到兄弟之死,还是十分伤心,一个儿在那里不住地暗暗流泪。 鲁肃想,你这样悲痛忧悒,等一下发令破曹势必会分心,造成用兵不周,自己的身体也要哭坏。怎么能使他忘掉这件事,心情开朗、精神振足起来?一动脑筋,哎!倒有个主意在此。鲁肃交了孔明这个朋友后,嘴巴也学得灵活多了。他一本正经地问周瑜道:“都督,你究竟可要火烧曹孟德?” 周瑜一怔,觉得此话问得蹊跷,倒顿然收住了泣声。答道:“东风已起,哪有不烧之理?” “那么何时出兵?” 周瑜想,兵贵神速,当然越快越好。否则,曹操一见东风起,也要严加防范的。再说,东风究竟是否有三天,也很难讲。因道:“本督今晚火烧连环舟,一举破曹。” “不妥。下官看来,今晚不宜用兵。” “哦,此乃何故?” “因有大雨倾盆,岂能使用火攻?” 周瑜倒很相信。心想,不错,什么季节刮什么风,冬天起东风,说明天时不正。这几天也的确有点潮湿,而且太暖,很可能今晚有雨。一下雨,水克火,烧不成了。但是,你鲁肃怎么能肯定大雨就在今晚下呢?莫非又是诸葛亮跟你说的?问道:“子敬何知晓今晚必有大雨?” 鲁肃想,黄承彦告诉我是在二十二日晚上有雨,我现在是故意骗骗你的。但是这黄承彦老先生的名字我无论如何不能和你说起,因为他的女婿害死了你的兄弟,你会丧心病狂地把他的岳父给杀了,以解心头之恨,还是索性骗下去算了。因而爽朗地回答道:“下官观看天文而知。” 什么,你也懂天文?周瑜不信:“子敬的天文何人传授?” “孔明军师。”--都往他身上推好了。 周瑜对这一点倒又深信不疑的。他想,我要杀诸葛亮,你每帮他想办法,出点子,他很可能教你一点天文,作为谢意。都督哭得糊里糊涂,一下就上了鲁肃的当。心里开始着急起来了,说道:“子敬,今晚有雨,不能破曹。这便如何是好?” 鳌鱼上钩了。鲁肃想,今天要骗你团团转。说:“是啊。那末,你看何日下雨方对用兵无防?” 周瑜想,你这话问得稀奇吧?诸葛亮与老天有缘,遇事有个商量,我又没有这个能耐。它要什么时候下雨,只能让它去下,我怎能作得了主呢?假如要称我的心愿,今晚绝不能下,明朝二十一,正在激战,也不能下。后天,白天打扫战场,收拾军队。照此时间安排,至少要到二十二日的傍晚时分,才没有大妨碍。便对鲁肃说:“若按本督之意,早至二十二日晚间,才得无防。然而,天意怎能由得本督!” “不防,下官便按都督之意,请老天推迟至二十二日晚上下雨。” 周瑜做梦也没想到踱头有这么大的本领,心想,他的脑子看来有点问题,大白天说起糊话来了,刮风下雨你作得了主?问道:“子敬有何为,可使大雨移后两天?” “都督,诸葛亮他能呼风唤雨,下官却能避风退雨。” 什么,诸葛亮借了,你负责还?完全在胡说八道。周瑜讥讽地问:“子敬怎样避风退雨?” “下官只消建一高坛,名曰八星坛。建在西山江边……” 周瑜想,我屯兵的地方实在是风水宝地,两边两座山,一边宜借风,一边可退雨,真不简单!借风筑七星坛,退雨要建八星坛,花头真不少。问:“造了八星坛又怎样?” “下官除去纱帽袍服,披头散发,短衣赤脚,登坛作法,上天表,奏达天庭。不过天神天将下凡之时,下官须往西山江边迎接,需要都督代替下官在八星坛上伏台。有一句说话,都督你要牢牢谨记:闻得脚步之声、铠甲之声,你要把头项伸长!” “嗳,踱头!” “哈哈哈哈!” 周瑜,你以为我也同我的兄弟一样,会上这种死人当! 鲁肃说,这就是了。你大都督一听我的说话,便知道是胡说八道。为什么令弟竟会如此相信呢?大都督听了不要见气,可见令弟是非不辨,黑白不分,正是愚昧呆笨之极。这种人留在世上毫无用处,死了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大都督也不值得为他如此悲恸万分。 经鲁肃这么一番排解,周瑜的心情倒开朗起来了。他想,话是这么讲,兄弟确是个无用之人,死不足惜。我叫他去监视诸葛亮,他却做了这妖道的帮手,为诸葛亮去伏台。算他倒楣,做了剑下之鬼。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再说,人死不能复生。我这样为他悲伤,有害无益。不过,这件事情已成定论,不必去提他了,最要紧的是今天晚上到底有没有雨,这一点要弄个明白的。“子敬,那么今晚果真有雨否?” “非也,与你打趣打趣而已。大雨确在二十二日晚上。” “你怎样知晓?” “西山上的隐士们所讲。”不必让你知道名姓,含糊其词,一言以蔽子。 周瑜想,不错,你早就跟我说过,好多隐士都在西山上等看火攻赤壁。他们对于天文都是行家。二十二日晚上下雨,那太好了。既然如此,我要赶快准备发令的事了。 于是,都督叫鲁大夫帮他一起书写密札。孔明用锦囊,周瑜用密札,其实是一回事,各人的习惯称谓不同而已。反正都早已想好了的,不一会儿,密札写毕。吃过战饭,周瑜吩咐起鼓升帐。 三江口所有的文武闻得鼓声炮声,立即汇集大帐。周瑜在虎案中坐定。文武参见已毕,两厢站立。都督从战袍袖子中取出一迭密札,放在案角之上,然后开口道:“众位将军,列位先生:如今东风已起,本督布置将令,今夜火烧连环舟,赤壁破曹。江东生死存亡在此一战,还望众位将士协力同心。” 众文武齐声响亮地答道:“请都督下令!” 都督先发陆路令箭,后发水路令箭。因为陆路要到对江去埋伏,必须接令就走,水路暂时不走,与大都督一起出发。陆路的令箭中又分两批,一批是攻打聚铁山粮寨的,一批是摧毁赤壁陆营的。聚铁山虽然地势险要,又有重兵把守,但有了陆逊所献之计,借了蔡中的脑袋,就省事得多了。周瑜拔出第一支将令,点道:“兴霸将军听令。” 诸葛亮那里接头令的是赵子龙,这里也是赵子龙--江东赵子龙。 甘宁应声而出:“末将甘宁在。” “将令一支,密札一封,带兵三千。按密札所示,借蔡中之人头,攻取聚铁山粮寨。不得有误!” 甘宁听说接这么一支令箭,非常高兴:粮是军中之胆,都督把最重要的事情交托给我,我可以立一桩大大的头功了。--哪知你此番时运不济,非但寸功全无,反而还吃了一枪回来,现在接令时兴高采烈,交令时就垂头丧气了。 甘宁接令退出大帐,拆开密札看清之后,立即把密札焚毁。然后捧了令箭到自己营里,走进本帐,见二蔡还在那里对酌;边上有四个心腹在伺倏,实际上是监视他们的。甘宁把令箭往桌子上“砰”地一碰,叹了口气:“唉!” 两个小奸往桌上一看,原来是一支令箭。问道:“甘大哥,这是干吗的呀?” “周郎命俺攻打聚铁山粮队。” 两个小奸想,听这口气,周瑜要打过江去了。看来他想赶在曹丞相前面,先发制人。不知甘宁是怎样的想法。 蔡中问:“甘大哥,你早就是丞相的人了,怎么好去攻打自己的粮队呀?” 甘江霸对他们说,二位贤弟,我归顺丞相乃是暗中行事,周郎哪里会知道?否则,别说不会给我这支头令,就是我的脑袋也早已给他拿掉了。他给的令箭,我怎么可以不接呢?所以正要与二位贤弟商议一下,如何对付周郎为好。 蔡中说:“这容易得很。本来丞相叫我们在这里等待连环舟过江,接应他们,现在我们干脆一起回到赤壁山去见丞相算了。” 甘宁说:“这个办法我早已想到了。但是,一旦周瑜发觉我去归降丞相,他就要别外派人去打粮队。粮队上一无准备,仍旧要有危险的。” “那你说怎么办呢?” “以愚兄之见,不如将计就计,假意前去攻打粮队,实则乃是去传递消息,请粮队之上加意防备,或许周郎另遣别将前去攻打。尔后,再往赤壁山前,面见丞相。二位贤弟意下如何?” 两个小奸一致赞成:“好,这个办法好极了。” “不过,粮队上的主将,愚兄素不相识。” “这不要紧,咱们都认识的。” “那末,哪位贤弟跟随愚兄同往粮队,从中作个引见之人?” 二蔡听了,都抢先叫道:“我去!我去!” 为何如此起劲?一来,去送个消息就有一桩功劳,再跟了曹操的连环舟过来,又好捞点功劳;二则,早一刻离开江东,早一步脱离危险,因为在江东处处提心吊胆,实在谈不上好过。所以两人你争我夺。 甘宁,都督密札上指名要蔡中去的,蔡和的头另有用途。便道:“二位贤弟不必争执。愚兄看来,还是蔡中弟与我同往粮队,蔡和弟在此接应丞相。” 蔡和听说叫他一个留在这里,心里真是十二分的不愿意,连忙说:“二位兄长都走了,小弟我一个人留在这里,那怎么行呢?” “贤弟放心,我等弟兄不过分别一宵,来朝便要跟随丞相杀过江东,即可相聚了。”甘宁心中暗咒道,反正你也活不到天明了,我与你来世再见了。 蔡和无奈,只得勉强答应。 兴霸点齐三千精兵,连同蔡家弟兄带来的五百曹兵也一起跟了去。甘宁和蔡中的战马、兵器都在船上,装束停当,两将率领三千五百军队,驾舟往聚铁山悄悄进发。 这里,周瑜接着发令。第二支将令拔出来,唤一声:“马忠听令。” “末将在。” “将令一支,密札一封,带兵三千,照密札行事,夺取聚铁山,策应兴霸将军。不得有误!” “得令!” “子衡先生听令。”周瑜拔令在手。 “下官吕范在。” “将令一支,密札一封,带兵三千,率大号舟船八十艘,前往聚铁江,往来运取粮米。” “遵命。” 周瑜为了夺取这些军粮,也是一开始就连发了三支将令。下面是攻打陆营的了。 “子明将军听令。” “末将吕蒙在。” “将令一支,密札一封,带兵三千,各佩喷筒火箭,多带引火之物,偷渡过江,埋伏于曹操陆营左营之外,以炮声为号,火烧陆营。其功非小。” “得令。” “公绩将军听令。” “末将凌统在。” 凌统的任务与吕蒙一样,一个烧左营,一个烧右营。 凌将军接令而去。 周瑜这一支令箭发得疏忽了。他往日用兵十分注意,总是把甘宁和凌统两人分开的,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一个水路,一个陆路。今天将令多,时间紧,周瑜考虑不周,把两个人都派在陆路上,结果弄得自己人打起来。因为当年凌统的父亲凌操跟随小霸王孙策攻打江夏黄祖,甘宁当时在黄祖部下为将,一箭把凌操射死。所以凌统与他有杀你之仇,两人常常见面部冲突起来。虽经孙权、周瑜等人多次劝解,但收效甚微。此番在战场上仇人相见,身旁又无其他的自己人,两个年轻人一交面,分外眼红,于是便自相厮杀起来。 周瑜再拔令在手,“徐、丁二将听令。” “徐盛在。” “丁奉有。” “将令一支,密札一封,带兵三千,兵车一百二十辆,战马六百匹,偷渡过江,埋伏于曹贼陆营后营之外,亦以信炮为号,驱策兵车,自后向前冲倒陆营营墙。” 曹操的陆军出色,陆营的建造也特别考究,营墙赛似城墙般坚固。周瑜便用古代的兵车来摧毁它。兵车全用钢铁制成的,车辕前有一块厚硬的钢板;共用五匹马拉动:中间一贺辕,左右车辂上各用两匹。小兵坐在车上鞭策牲口,五匹马就拚了命冲,这样,来把营墙撞倒。 徐、丁二将领命而去。 周瑜又拔令道:“孔休先生听令。” “下官吾粲在。” “将令一支,密札一封,带兵三千,去往赤壁山前、长江之滨,拾取旗幡刀枪。” 周瑜不知道战场上有金子银子拾的,而且后来看见了都不许部下拾。但是旗幡刀枪却又要的,可惜又偏偏拾不到,都被糜芳拾光了。周瑜布置的将令,相反是帮了孔明的忙。所以,除了打败曹操是他的莫大功劳之外,其他一无所获。吾粲此人也是一世不得意的,周都督不知何故,向来不重用他。这么大的一场战争,不叫他去冲营夺阵,却只叫他去拾拾旗幡刀枪,真是埋没将材。吾粲当然不当它一回事情,也根本没有料到象这样的差使,居然还有人抢他的生意,所以非常笃定。糜芳在拾时,他还没有到,等他到时,糜芳已经拾了走了,有用的东西一点也不剩。吾粲空手去,又空手回,倒也轻松得很。 吾粲接令下帐。 这时候,赤壁山前陆路的令箭已经发完。但周瑜还要补充一支令箭。唤道:“子义将军听令。” “末将太史慈在。” “将令一支,密札一封,带兵三千,足备弓箭,镇守黄州桥头,扼住曹操退走合肥咽喉之道。” 周瑜这条令,就是上了孔明的当而发的。诸葛亮在智遣陆逊的时献了这么一条计,说不能让曹操退进合肥。如果没有太史慈挡住黄州桥,曹操就不会到彝陵道、葫芦谷和华容道,孔明这三条路就白守了。 太史慈领命而去。 陆路令箭这才全部发完。下面开始发水路将令了,“公覆老将军听令。” 黄盖早就准备好了:陆路上是我学生接头令,水路上的头令必定是我的。没有我先去火烧连环舟,都督整个的破曹计划就无法实现。只见老将军雄赳赳从旁闪出,精神抖擞地应道:“老朽黄盖在。” 众文武对他一看,老头儿气色很好,虽则前不久挨了三下脊杖,打得他皮开肉绽,但雄风犹在,不减当年。 周瑜道:“将令一支,密札一封,带兵三千,全用浪里钻、水上飞;信炮一尊,火船二十条。按密札行事,鸣炮为号,火烧连环舟,其功非小!” 黄盖听完周瑜的话,心里不太高兴。认为都督少讲了五个字,即“捉拿曹孟德”。应该是,“火烧连环舟,捉拿曹孟德。其功非小!”都督当着这许多文武不讲这句话,莫非以为我人老珠黄不值钱,而且我伤势刚刚好,只能放放火,捉不牢曹操?其实周瑜毫无看轻黄盖之意。他认为,捉曹操是理所当然,人人有责的事,根本不消说得。而黄盖却误会了。他想,你越不叫我捉曹操,我越是偏偏要捉给你看!因此,黄盖后来三上连环舟。结果,曹操没有捉牢,自己倒中了一箭,险些送了老命。这就是斗气斗出来的祸。 老将军接了令箭密札,退过一旁。 周瑜发水路的令箭都是一条正、一条辅搭配的。所以第二支令箭就命老都督程普带兵三千,接应黄盖。又点两员老将:“韩、周二老听令。” “韩当在。” “周泰有。” “二位老将军各带三千水军,身佩喷筒火箭,多带引火之物。闻得信炮响亮,分头焚烧曹贼左右两座水营。其功非小!” 下面又是一条辅令,命潘璋、董袭各带三千军队,接应韩、周二老。 水路的令箭就这么几条。因为是火烧赤壁,所以支支令箭都是用火攻的。最后,周瑜再拔一支将令,唤道:“子敬听令。” “下官鲁肃在。” “将令一支,人马一万,镇守大营,耳听捷报。” “遵命。” 鲁大夫与周都督是老搭档了。江东的民谣这样唱道:“临江水战有周郎,伏路把关饶子敬。”鲁肃不仅是个政治家、战略家,而且在军事上也很有才干,特别善守。因为他稳重、谨慎,军纪严明,部下毫不松懈,百姓路不拾遗。《三国志》中有几句孙权对他的评价,说鲁肃“作军屯营,不失令行禁止,部界无废负,路不拾遗,其法亦美也”。所以,有鲁肃在后方把守,周瑜出战就毫无后顾之忧了。 都督共发了十三条将令,使用军队五万二千。还余一万八千兵,就作为他自己统带的大队。没有接到令箭的文武,少量留给鲁肃调遣,其余都跟随都督大队一同过江,随军听用。 最后,都督下令:酉时初刻造饭,酉末集中西山江边,戌初出发。 退帐之后,众文武分头准备,战船聚集西山江边,三江口顿时龙腾虎跃,人欢马叫,众三军个个摩拳擦掌,斗志昂扬。 正是:樯帆林立碧江小,人马喧腾浊浪无。 欲知周瑜如何用火,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回 宰蔡和周瑜祭皂纛 伤文聘黄盖纵大火 吃过晚饭,到酉时末,全体人马集中到西山江边,一队队、一彪彪排得整整齐齐。江边临时架起一座篷帐。都督身坐帐中,两旁文武站立。武将中黄盖为首,金盔金甲,手执金鞭。韩当手捧双刀,周泰一手盾牌,一手朴刀,其他大将各执兵刃,个个精神抖擞。文官中以鲁肃为首,也是人人意气风发。装在车子上的那面周瑜的大纛旗亦已拉到江边,立在帐口。西山江中战船密密麻麻,大号艨艟,二号兵舰,三号战船,浪里钻、水上飞,桅樯如林,旗幡蔽天。 周都督一声吩咐:“来,带蔡和。” “是。” 一个队长带四个粗壮结实的军牢手,直奔甘宁的营上。 蔡和还在独自喝酒,边上四个吴兵劝酒殷勤,故意要把他灌醉。“蔡将军,再来一杯。” “好了,好了,不喝了。” “你好酒量。” “不行了。” 吴兵想,你没有多少时间好活了,还是多喝几杯,为自己马上要离开人世间饯行吧!忽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知道抓奸细的人来了,便悄悄然溜之大吉。外边五个手下冲进门来。队长高声问道:“哪个叫蔡和?” 蔡和已有七成醉了,蒙蒙胧胧听得有人在问讯,回答说:“我就是蔡和。” 队长到他面前,对准他的脸上就打了两记耳光。大喝一声:“走!” 四个军牢手一拥而上,把他象包肉粽一样绳捆索绑起来。 蔡和一惊,连连挣扎着问道:“我身犯何罪?” “你的大罪,见了都督自有分晓。” 五个人押着蔡和出水营,到西山江边。小奸对江边一看,军容整饬,旗幡招展,心想,看这个架式,周瑜果真要过江了。顿时酒也吓醒了一半。一进篷帐,见灯火通明,周瑜稳坐中央,浑身披挂,雉尾高挑,比前番又是一副英雄气概,好不令人望而生畏,心惊肉跳!蔡和被如此场面吓得魂不附体。 军牢手喝道:“见都督,跪下!” “大都督在上,蔡和拜见。” “蔡和!” “有。” “尔等前来归降本督,究竟是真是假?” 蔡和想,吃了新鲜饭,讲的隔夜话,初九的事情,到今天二十来问,这算什么意思?看来情况不佳哇!但嘴上不肯软下来,还煞有介事地辩白道:“咱们弟兄两人替大哥报仇,当然真心归降。” “既然真心归降,本督今日出兵破曹,尔看如何?” “那好极了!大都督一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众文武听得此话,个个高兴,这两句话出自敌人口中,真是大吉大利。一般祭旗多用乌牛白马,都是些不会说话的畜生;即使杀俘虏,也是破口大骂或哀哀求饶的多,象这样能够大赞大颂的实在难得。 蔡和见大家都面露笑意,以为自己说话很讨人喜欢呢,越加穷拍马屁,以表示自己的一片诚意。“大都督,小将愿为头队,杀往连环舟,活捉曹操这老王八蛋。” “本督有众将在此,不劳尔费心!” “那末小将甘作后队,带兵接应都督。” “本督早有安排,也不须尔辛苦!” “那末小将在都督马前带路,或马后执鞭?” “也不消劳驾。” 蔡和想,我这么低三下四地讨好他,他一样都不用,那叫我来干什么?索性问个水落石出吧,免得我牵肠挂肚。“那末,都督命小将干什么,小将一定尽忠效力。” “本督要问你借一件东西。” 我从赤壁赤手空拳而来,有什么东西可以借给你呢?再说,借东西也要客气一点,为何要把我绑了起来呢?这还象借东西?明明是强迫着抢东西!说道:“大都督言重了,说什么借呢?大都督要,还不是一句话吗?不知大都督所需何物?” “就在你的身上。” 这家伙吓昏了。听说这件东西在自己的身上,就低下头来对自己周身扫了一遍,看到的东西都不值得借与都督的。“都督,小将身上没有什么呀!” 旁边的刀斧手用刀背敲打着他的后脑,说道:“这是什么?这不是长在你身上的东西吗?” “啊……!” 蔡和这才知道周瑜的用意,原来要他的头用来祭旗开兵。这下把他全部吓醒了,喝下去的黄汤变作冷汗直泌得浑身湿透,磕头如捣蒜一般,嘴里拚命地喊叫:“都督饶命!大都督饶命啊!” 周瑜毫不迟疑,把手一挥,命令:“拖去宰了!” 两个军牢手拖了他就往外跑。都督带文武跟出篷帐。军牢手把蔡和押到都督的大纛旗旁按着跪下。边上的一尊断头炮一声巨响,周瑜和众文武把头低下。刀斧手手起刀落,蔡和身首分离。刀斧手一手抓住死人头上的发帚,往上一甩,鲜血顺着甩动的脑袋洒向大旗。表示敌血已溅上了主帅的大纛,是克敌制胜的标志。然后,刀斧手松下发帚,与尸体一同抛入长江。 周瑜把令旗一挥:“登船出发!”顿时,一队队士兵跟着自己的将领连蹿带蹦地跃上船去,一边还在跟弟兄们道别:“我的哥,对江见!”“好,战场上见!”“啪……”象出窝的鸟雀似的一串串往船上飞去。虽然是水路军队,但将领们都把陆路战用的铠甲、战马、长武器等也带在船上。因为把连环舟和水营烧掉后,就要杀上岸去交战、追歼敌军的。上船时看起来很乱,其实是因为地方狭窄,挤在一起之故。一驶出品子,到江面上拉开距离后,就次序井然,队形分明了:黄盖、程普、韩、周、潘、董。待等这一批批战船驶出港口后,周瑜才带领文武和一万八千人马下船启程。鲁肃在岸边送别道:“预祝大都督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子敬,保守大营需要当心了!” “都督放心。” 周瑜和文武官员及他的警卫部队都在一条大号艨艟上。载着大纛旗的车子也推到了船上。大旗在东风中猎猎飘扬,直指对江。船驶出口了,往赤壁而去…… 鲁肃在江边一直望到看不见船队为止,才回转大营,传令水、陆、粮三座大营统统营门紧闭,加强了望、巡哨和守卫。又叫手下准备一席丰盛酒肴,鲁大夫亲自跟着送往西山。那班隐士见大夫言之有信,倍加敬服,邀他同在西山饮酒观火。大夫说,下官还有军务在身,失陪了。更回转大营,谨慎把守,耳听消息。 此时,早已满天星斗。东风越刮越紧。头队上的黄盖已经近江心了。 江心中有一条小船,船上是一队曹兵,一员曹将,便是蔡丁。他原是专心在江心传递来往书信的,今天奉了丞相之命,在此恭候黄盖到来,从天未亮一直等到天断黑。其实,是在等死。现在远远望见三江口方向来一群船只,船上标灯闪闪烁烁。蔡丁想,不知是不是黄盖的船队。忙叫手下问个讯。曹兵吆喝道:“呔!前面来的什么样船哪?” 黄盖坐在船头的皮榻子上,左手捧着一打九节紫金鞭,银须在胸前飘拂。站在他两旁的二数名手下,听得曹兵喝问之声,便请示老将军,如何对答。黄盖想,什么,江心中就有曹兵阻拦了,那我怎么还能靠近连环舟?他撩着银须仔细一看:还好,只有一条小船。那不在话下。只要把船上的曹兵曹将斩尽杀绝,曹操就得不到消息了。于是,吩咐手下回答,是我黄盖来了。 手下高声答道:“呔!前面曹军弟兄们听了,咱们是黄老将军的船哪!” 蔡丁想,好极了,等了一整天,总算给我等到了。黄盖此番一来,丞相肯定对他极其抬举,高官厚禄,权倾一时,尤其现在丞相缺乏水军将领,很可能就命他为水军都督,那就是我的顶头上司了。原来我们蔡家十分兴旺,水军大小将领都是我们蔡家的人,但最近一个月中好象传染上了链条瘟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去见阎王,一下子就剩下我一人在曹操手下为将了:长江初次交后,死了蔡立、蔡新、蔡勋;后来蔡中、蔡和又派到对江去诈降;特别是叔你蔡瑁被杀之后,我们这蔡氏门中的孤儿独苗更是失去了依恃,处境十分可悲。倘然能够巴结上黄盖,那就有靠山,有蹿头了。任何人初到一个陌生地方,总是对第一个接触的人印象最深。那末赶快让我上去拍拍马屁,使他对我产生好感,今后可能会把我收作心腹。于是,命令手下快把小船迎上去。待到两船靠近,蔡丁见大船上“黄”字旗高飘,船头上端坐一位白须老将,估计定是黄盖。便把双刀一插,两足一弹,蹿上大船。施礼道:“黄老将军,小将蔡丁,奉丞相之命,在此恭候老将军好久了。这厢有礼。”一个喏唱到脚背上。 黄盖从座上抬身,对左右使了个眼色:准备动手。嘴里还在敷衍道:“不敢!蔡将军何用客套,黄盖有礼了。”说时,他两手好象在抱拳打拱,谁知他暗口已把左手的金鞭换到了右手。猛喝一声:“去吧!”甩过去就往蔡丁背梁上“啪”地一鞭。 蔡丁一喏唱下去还没有抬起来,后脑勺子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一鞭击中,脊梁骨砸断,身子哪里还稳得住,一晃就扑了下去。黄盖紧接着飞起一腿,尸首“轰嗵”跌入长江。--赤壁鏖兵倒是从他开始的,曹操的百万兵马、千员战将,他第一个死。 小船上的曹兵见势不妙,要想掉转船头逃命。哪有这么容易呢?大船上的吴兵早有准备,眼明手快,“嗒嗒嗒嗒”,抛出一只只挠钩,把小船牢牢钩住,想动也不能动。“啪啪”跳下去两员副将,挥动双刀,把曹兵乱砍乱劈。倾刻之间,二十五个曹兵死了十二对半。副将跃回大船,用挠钩把小船一揿,“咕隆咚”船底朝天。黄老将军捋着银须扬声大笑:干得干净利索,连环舟未烧,先打了个小胜仗,神不知,鬼不觉。船队继续往连环舟进发。 黄盖已经动手,曹操还如在梦中。丞相昨天下收到黄盖的来信,说今天率众来降,便从昨天等到今天,一宵未寐。今天又从清晨等到天黑了。现在连环舟上的金顶牛皮大帐内灯烛辉煌,曹操坐在中间,文武站立两厢,气氛相当沉闷,而且还有点紧张。清晨东风一起,那些反对用连环舟的文武就苗头不对,都在窃窃议论着:黄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来,大有可疑之处。但是丞相早有明令,谁说连环舟不好要杀头的。所以大家都不敢站出来说话,只希望东风早点过去,太平无事。不料,东风越刮越紧,大家的心也随之越收越紧,连那些想念连环舟的文武都有点心不宁起来了。 首席谋士杨修好资格,他看出大家的情绪都在波动。心想,在这种举足轻重有关胜败的关键时刻,我应该利用自己的优厚地位,踏出来申述自己的和大多数人的绝对有根据的忧虑,哪怕要遭杀身之祸,也要冒死进谏。故而杨德祖毅然出班,对曹操施了一礼,道:“某见丞相。” “德祖怎样?” “丞相,想那黄盖早不来降,迟不来降,东风一起,便来归降,只怕其中有诈。如今连环攀搭,若遇火攻,这便如何?还望丞相三思!” 曹操听了,不以为然。他想,你别自作聪明,这个问题我已深思熟虑了。虽则你的说话不无道理,但东风是今天天亮后起的,而黄盖的信是昨天天黑前就到的,至少在昨日中午就写好了。那时,你这位名望颇重的上大夫可想到今天有东风吗?我身为丞相都不知道呀!何况黄盖乃一介武夫,焉能预测风云变幻呢?虽然,“冬至一阳生,夏至一阴生”,每年这个时候总难免要刮一点东风的,但并不就等于一定是在冬至这一天,而是变化无常的,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是也。而且一般都只刮一两个时辰,接着就要下雨,根本还可能靠它来用于火攻。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会采纳庞统的连环计。就算黄盖懂一点天文,甘受皮肉之苦来诈降,存心想乘风放火,那也应该东风一起就来呀!难道他连今年的东风刮得时间特别长都预先知道的吗?那更是痴人说梦话了。 那末,曹操啊,你把这些想法跟杨修讲呀!你一讲,杨德祖或许会提醒你的:不错,你我和黄盖都不能预测风云,但切莫忘了,江东有个诸葛亮在那里出谋划策!曾记得,初七晚上他来骗箭,不是把迷雾的时间和大小都算得丝毫不差吗?既然迷雾能算到,难道东风就无法测算了吗?而且此人专用火攻,我军今年已经连遭二次火灾,看来一二过三,还要再烧一下才称你的心呢!连环计是庞统献的,凤雏、卧龙都是隐林名士,据说还是一对深相契合的老朋友呢,本领不相上下,只怕是他们串通一气来给我们上当的噢!如果杨修这么倾心吐胆地一讲,曹操或许能从中得到些启发,头脑冷一冷,至少不会执迷不悟而有所警惕。但是曹操现在根本不愿意在大家都无法说服对方的基础上争来辩去。他以为,你杨德祖一向对连环舟有成见,几番阻挠未遂,以致会不顾事实,忘却常识,胡乱猜疑,妄自惊拢。所以,丞相冷笑一声,道:“德祖之意老夫全然明白。不必多言,退过一旁。” 杨修想,你这个人太固执。我良言解劝,难动你初衷,反而不予理睬,水都泼不进一滴。看来大祸将临,我也无法可想,只得听天由命了。他悻悻然退了下去。 曹操回头问手下:“如今什么时辰了?” 手下回禀道:“亥时初刻。” “来,与老夫上将台观看,黄老将军的船队来也否?” 手下奔出中军帐,登上将台望了一望,回下来,进帐禀报:“回丞相,还没有看到。” 曹操想,怎么搞的,到这个时候还不来?黄盖偌大把年纪,总不至于失信吧?哦!对了,他信上说是“率众归降”。人多事杂,号令很难严明,而且人心不一,保密工作极难做,因此耽搁了时间;加上要瞒过周瑜,可能是特意挨到天黑之后再行的。他迟来一点倒没有关系,总归投诚老夫,只是等人以焦,这样闷坐十分无聊,而且闲着无事,造成一些人想入非非,自己吓唬自己。那末,还是搞点娱乐来消遣消遣,解解寂寞吧。曹操饶有兴味地问道:“列公,哪位将军来舞剑作歌?” 这班大将想,我们可没有你那样好胃口,等一下黄盖一来,是吉是凶还不知道呢,你高兴就自己耍一会轻松轻松吧。所以,大家你对我看看,我对你望望;这个眨眨眼,那个摇摇头,只是不作声。突然,一员大将跳了出来,“末将路招献丑。” 曹操见路招出来,心想,他虽不是我的心腹,但也跟随我多年了。本领算不上一流,却可在二流中算得一等。便道:“路将军请了。” 其实,路招对连环舟也是非常反感的,方才杨修的话,他完全赞成。但见丞相固执己见,一意孤行,对杨大夫的话嗤之以鼻,更为不满。心想,你愿意吃败仗与我无关,但是我们这么多人的性命却不能不管。那末,让我借此舞剑作歌的机会,再来提醒你几句。倘能听纳,也算大家幸运。 路招抽出宝剑,走到帐中,摆好步位,舞动青锋。身为战将,舞剑当然是家常玩艺,况且路招的本领也确实不错,舞得只见剑光,不见人影。两旁文武虽然大多满怀揣测,无心观赏,但出于礼节,不时也传来几声喝彩。一路剑舞毕,龙泉入匣。 曹操想,好的剑法我见得多了,不足为奇。这首歌倒要仔细听听。因为他是武将,作出歌来定与一般文人骚客不同,或许少陈词滥调,有些风骨气韵。故而丞相捋须细听。 路招的意图也在这首歌上。他稍微想了一想,对曹操把手一拱,道:“丞相,清听末将之歌。歌云:胜败兵家不可仗,将军难免阵前亡……”--你自以为攻不克,战无不胜,故而目空一切,麻痹轻敌。自古来骄兵必败,难免要损兵折将。 曹操听了,大觉扫兴:怎么一开口就讲这种不吉利的说话!这不是更要增长那些人的恐慌了吗?且听他唱下去再说,或许下面另辟新意,把调子转呢。 路招接着唱道:“悲风凄凄魂依草,鬼火荧荧骨染霜。”这是路招在形容赤壁大败后的惨景象:阵亡将士的冤魂在荒草堆中飘飘荡荡;累累白骨之上,间闪烁着点点磷光。 最后两句是:“东风恰与周郎便,黄盖功成万命丧!”--你那么相信黄盖,希望他早一点来,这等于是用我们成千上万个将士的性命去成全他的功勋。 曹操听到这里,恕不可遏,拍案大骂:“呔!大胆匹夫,一派胡言,惑乱军心,违抗将令!来,与我拖去斩了!” 捆绑手、军牢手一拥而上,将路招除盔卸甲,五花大绑。 路招想,什么,我讲了这么几句话,就要丢掉一个脑袋?那太不合算了!所以,一路在被押出帐时,一面用双眼朝两边看,有没有人出来为我讨个情。不料,目光所到之处,只见这班文武,有的呆若又鸡,有的装聋作哑,还有的在那里幸灾乐祸。路招想,你们这班人枉空为官为将,没胆量,没魄力,也没一点人情味。平时在背后把连环舟骂得比我还厉害,当了老贼的面就屁都不敢放,我出于愤慨说了几句公道话,也是大家心里话,老贼要杀我,你们倒好,视而不见,连个情都不讨,真是人心难测啊! 其实,反对连环舟的不敢讨情,赞成连环舟的又不愿讨情,所以大家都不作声,冷了场。最后,路招的目光落到了蒋干的身上:蒋先生,目前你在这里是丞相的座上嘉宾,二次过江,红极一时,请你高抬贵手,帮帮我的忙,在丞相面前给我求个情吧! 当然,蒋子翼也很明智,对路招的这一瞥的用意早就心领神会。他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宦海沉浮,更是变化无常,难以逆料。趁我现在跨在马背上时,还是多结一些人缘,免得一旦跌下马来后无人理睬。所以连忙喝了一声:“刀下留人!” 然后,起身走到虎案之前,施了一礼,道:“丞相,路将军口出不逊之言,误犯丞相,实是该死。不过,念他跟随丞相多年,立下汗马功劳;况且,未破敌军,先斩大将,于军不利。望丞相看在下官的份上,免斩了路将军吧!” 曹操一听,言之有理。心想,本来是桩大好事嘛。黄盖归降,江东克日可破;军前行乐,以娱众心。谁叫他信口雌黄,扰乱军心的呢!看在你此番立下莫大之功的份上,这一点面子就给你了。便点着头道:“看在子翼先生份上,饶这匹夫一死。” “多谢丞相!”蒋干得意洋洋退过一旁。 捆绑手立即给路招松绑。路将军戴好盔,穿好甲,上前谢过丞相不斩之恩,又到蒋干面前谢了活命之恩,往武将班中一站。 曹操想,一场令人不愉快的风波已平自己,可以了结了。哪里知道,这哪里是了结了呢,还仅仅是刚刚开场呢!你不杀路招,真是大大的失策。路招原先只是反对连环舟,由此对曹操也萌发了怨愤不满,但他还是以讽喻来婉转劝告他。现在被他这么一绑一杀,引起了极度的仇视。心想,你这老贼!香臭不辨,忠言逆耳,把我好心当作驴肝肺!好啊!等一下黄盖来了如果太平无事,那末算我在放屁,一切都罢;倘若有什么差池、机关,我不趁机会抓了你这不识好歹的老贼去投周瑜或刘备,我誓不为人!--你看,救曹操的人还未曾有,捉曹操的人倒已经有了。 曹操想,消磨了这许多时间,黄盖总可以来了吧。传令:“来,再与老夫上将台观看,黄老将军来了没有?” 手下奔出帐去。无多片刻,回来禀报:“回丞相,黄老将军的船队来了。” 曹操一听,欣喜万分。如愿以偿,使得他也激动不已起来:“哈……!列公,黄公覆将军他竟来了!” 两旁文武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一阵罗唣!似乎觉得是个不详之兆。这倒不是迷信、唯心,曹操吃这么大的败仗绝对不是偶然的。相反,事先早有许多迹象,有些是比较明显的,有些是相当微妙、而又一时说不清楚的,但总觉得这个消息并不是佳音,而是噩耗。所以,一听说黄盖来了,就好象囚犯听说法官来宣判了,不知是死刑,还是无罪开释呢。又好比赌徒孤注一掷之后急于要翻底牌一样。故而,帐上除了阵阵骚动以外,文武的脸上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曹操却毫无察觉,依然陶醉在黄盖投降后,连环舟过江,踏平江东的喜悦之中,兴高采烈地说:“列公,跟随老夫上将台观看。” “丞相请哪!” 曹操带着众文武出大帐,上将台。这里居高临下,望到江面上一览无余。天虽然早已断黑了,但是连环舟上的成千上万盏标灯照耀如同白昼,把赤壁江畔照得通红一片,就是从三江口望过来也可以清楚看到半天红光。丞相举目眺望,江面上果然有一支船队向这时靠近。为首的一条大号艨艟上飘着一面“江东粮队官黄”的旗号。大船的两翼,各有十条走舸,排成一字形,相互之间的距离拉得很开;船上的货物堆积如山,隐约好似用油布遮盖着。曹操想,黄盖在降书写得明白,“粮草军需,随船献纳”。那末,这二十条走舸上装载的东西,想必是粮米无疑了。按这种大船的容量计算,每船至少可载五千石米,二十条船就有十万石。后面那些小船上,肯定就是他带来的部下,所谓“率众归降”嘛。 曹操看得非常得意,简直有点手舞足蹈。其他文武一时还来不及辨别真假。而杨修、贾诩、程昱、满宠四位大夫却已经看出了破绽,他们不约而同地互相交换了一个惊惶的眼色,一起从旁蹿将出来,惊呼道:“啊呀丞相,大事不好了!” 曹操正看得出神,被他们这么突然一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四位大夫个个神色慌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因而问道:“四位先生何故惊惶?” 杨德祖接着答道:“丞相,你看前面那二十条走舸所载何物?” “自然是粮米呀!” “嗳!丞相,若是粮米,如此满载,船身必然重而发沉,行驶缓慢。如今此船轻而发飘,飞驶而来。况且,哪有粮船前导、军士在后之理?以某等看来,船上并非粮草,乃是硫黄、烟硝、干柴、茅草,前来纵火焚烧我军。目下东风劲吹,我军在于西北;船搭连环,帐接连营,一旦起火,不堪收拾。请丞相详察明鉴,速速定夺!” “这个……!” 虽说曹操是过后方知,但毕竟他满腹雄略,只要当场有人给他明事实,讲透道理,到底也会幡然省悟的。况且眼前发生的事实已证实了四位大夫的见解一点不错。可是,这个打击来得太猛烈了,太突然了,好似当头一个霹雳,把他震呆了。 在场的文官武将听得杨大夫的一声大叫,又见丞相干瞪着眼,一筹莫展,已经慌乱起来,“哗”地一阵骚动,人群好象黄豆在竹匾里筛了一筛,将台在东风中摇晃,发出嘎嘎的响声。 曹操连忙抽出腰间的巨阙宝剑,擎在手中,厉声喝令:“不得妄动!违者立斩!”--你们身为百万大军的首领,刚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如此惊惶失措,那军队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方才那么一乱,将台都嘎嘎作响了,坍掉了怎么办?大火还没有烧,自己先自戕,算什么名堂! 被他这么一喝,骚乱略为止了一止。一是曹操的威信高;二来,他这口宝剑也确实令人望而生畏。但是大家的心里仍旧很慌。他们对丞相看看:快走吧,等一下烧了起来就走不掉啦!你喜欢在这时等烧,难道叫我们也都陪着你火葬吗?水火无情,博望、新野的两把火烧了我们二十万军队也够惨的了,难道这样的教训不应该记取,非得再试一下不可吗?但是,大家敢怒而不敢言。 其中有一员大将,名叫吕虔,吕子恪,是曹操的心腹。他见此情状,挺身而出。“丞相,适才四位先生言之有理。况且,蔡丁将军哪里去了?因何不来禀报?其中定有变故。请丞相速速离此连环舟,退往陆营,再作道理。” 吕虔的意见是完全正确的。放弃连环舟和水营,马上向岸上撤退,还可以逃出一部分人马,即使水路上的军队全部丢光,也不过十分之四的实力,还有四、五十万兵和陆、粮两座大营呢,足可再与周瑜决一雌雄,绝不至于全部烧光,一败涂地,连招架之功都没有的。 但是,曹操现在的心情极其复杂,一方面是对轻信黄盖,不听忠言的懊丧、悔恨,另一方面是对黄盖诈降、那二十条走舸是否火船还不肯料定,还抱有一线希望。再则,这连环舟是他的心肝宝贝,白白地让敌人烧了,他舍不得忍痛割爱。他想,我花了这么大代价,你讲得那么轻飘,我做起来是多么不容易啊”曹操一肚子的怨气和怒火无处发泄,就把吕虔当作出气筒了。他顿时楞眉暴目,斥道:“大胆匹夫,一派胡言,竟违抗老夫将令。去吧!”边说,边挥起巨阙朝吕虔当头一剑。 幸亏吕子恪是员大将,反应敏捷,见眼前寒光一闪,立即把头一偏。但是曹操这口剑实在锋利,剑刃稍稍一带,“啊!”把吕虔的一只左耳朵削掉了。子恪“啊呀”一声,连忙按住伤口急步退下,可是已经血流满项,一片鲜红了。但是等一下第一个冒死来救曹操的就是他。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他是曹操的忠臣。 这么一来,所有文武都被震慑住了,吓得动也不敢动,响也不敢响,混乱局面总算制住了。 曹操一手举着宝剑,一手撩着胡须,瞪着三角眼在仔细观察二十条渐渐来近的走舸。觉得确非寻常。心想,怎么办?黄盖一举火,连环舟化为乌有。一动脑筋,有了。我马上派一员大将去把这批船拦住,不准他们靠近连环舟,先把黄盖一个人接到这里来,把他押在这里,量他们真的要烧也不敢烧了。说道:“哪位将军前往江中拦住江东的船队,命他们就地停泊,不得靠近连环舟,并将黄盖一人接来见老夫!” 话音刚落,一员大将铿锵而出:“末将文聘愿往。” 曹操听到文将军自告奋勇前去,心想,很好,你去最妥当,我放心的。目前我手下的这些大将中,水战的本领要数他最好了,说道:“仲业将军速去速来。” “遵命。” 文聘立即奔下将台,金枪一提,带一队兵,到连环舟前面。那里有二千条浪里钻、水上飞。原来都是作战所用,现在只是作为摆渡等水上交通工具使用了。文将军与二十五个小兵跳下一条小船,命令板桨划动,从木排的空档里穿过,再出木栅栏的水营门,船头直指江面,直飞出去。 那末,金枪将为什么这么卖力呢?他又不是曹操的亲信,总共才投降到这里还没有多久呀!殊不知,文仲业是个聪明人,比那班死护着曹操的大将要灵活得多。他想,如果黄盖愿意听从丞相的领命,一个人跟我先上连环舟的话,那看来是真投降,还不太要紧;倘然他不肯服从,则肯定是诈降、纵火无疑。他们的船队顺风吹过来,我哪里阻拦得住!挡不住怎么办?再回上连环舟去禀报丞相吗?那简直是傻瓜了!我要想离开连环舟都是不容易,还重新上去找死啊!我就直接划了小船逃上岸去罗。否则,等到连环舟一起火,别说小船抢不到,即使逃到了岸上,要想找一匹马都很困难的了。所以文聘占先抢了这个差使。 文将军得了差使,避开连环舟走了,其他文官武将虽然不知道他出于这样的目的,但也在默默地考虑着自己的退路。武将还算稳定,尤其是那班文人,除了笔墨精熟,别无一技,眼看大屠杀将至,更加心慌意乱。虽然不敢动,不敢响,但眼光都在游荡,找寻着往日亲近要好的大将,暗中打着招呼:“张将军,咱们是同乡,万一情况不妙,务请拉兄弟一把!”“李将军,我跟你有交情的噢!上次我帮过你的忙,今天要请你多多照应了!”大将们也用目光回答:“王大夫你只管放心,有我呢。”“赵先生别慌,包在我身上。”……文官武将的目光射来射去,相互暗示。双双对对挂好钩,安心了。 所有的文官都找到了保护人,唯有曹操落空。难道曹操不吩咐大将护卫,大将就可以各归各逃生去了吗?不,不是这么回事。大难临头,大将保护丞相,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他们第一个念头就是竭尽全力使丞相安然脱险。刚才杨大夫的话,使们自然而然,全部首先想到了曹操。正因为大家都想到了这一点,因此最后反而一个都没有做到。此话怎讲呢?许多大将起初都在想,一旦起火,丞相的性命最要紧,首先要保护的是他。但马上又自我否定了:丞相还用得着我们救吗?救他的人何止数百员!我再挤进去,反而显得是凑热闹、虚讨好了。烧香要烧在枯庙里,还如救了别位大夫见情呢。就这样,救大夫的救大夫,不救大夫的你以为和去救丞相,我以为你去救丞相,结果一个都没有去救。所以说,人太多了也有弊端--排算不出。刘备人少倒也有其独特的优越性--一目了然。保护他的只有关、张、赵三个人。如果这红、黑、白三张面孔到齐而不见刘备,就知道不对了,皇叔肯定没有人救;相反,只要三种颜色中少了一种,那不问可知是去救刘备了。 现在,将台上的文武把自己的退路都落实了之后,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江面上,看文聘去后的的情况如何。 文将军的小船一出水营门,见黄盖的船已经不远了。但是,为了尽量不让它们靠近连环舟,文聘命令手下继续迎上前去。待到两船距离不过十余丈水面时,才吩咐自己的小船住桨。仲业将军手捧金枪站立船头高声喊道:“前面船黄老将军听了:末将文聘奉丞相之命,特来相请老将军一人先上连环舟;船队暂停于此,不得擅自上前,等候丞相钧谕。” 黄盖在大船上看得清楚,见连环舟上营头密密层层,灯笼射得自己船上通明。忽见水营门中出来一条小船,船头上站立一员大将,金盔金甲,手捧金枪。见他指手划脚地在讲话,但因为逆风,一点听不清楚。便问左右:“来者曹将在彼讲些什么?” 手下年纪轻、耳朵灵。回答老将军说,来者曹将名叫文聘,他说,曹操叫我们的船队停在这里不许靠前,请你老将军一个人先上连环舟。 黄盖想,哎哟!这老贼狡猾得很,对我有怀疑了。不过,到现在这个时候,还想用这个办法来阻拦我,那也未免太天真了。即使我与我的部下全部停在此地不动,老天也会把那二十条大船送过去的,你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文聘也是一将,如果被他跳上来与我交手,那事情就麻烦了,肯定要纠缠多时,很可能要被曹操留上岸去,我就捉不牢他了。因此,必须把文聘一下就解决掉,怎么办?古代人相信神鬼,讲迷信。因此黄盖想,倒不如让我借他来先问上一卦:若能迅速把文聘结果,曹操此番非死即俘;要是文聘不死,那末,曹孟德至多兵败,而不会丧生。黄盖打定主意,两船相距已在十丈左右。老将军高声回答文聘:“将军放心,待老夫下令停船便了。” 文仲业想,还好,他倒港口应承的。 不料,你上了老头儿的老当了。黄盖说罢此话,身子一旋,好象是在吩咐手下停船,其实他在极其迅速地把金鞭往皮榻子上一放,伸手在腰间拈弓搭箭。待到重新转过身来时,已经箭在弦上,弓开满月,对着文聘当胸就是一箭。 金枪将未曾提防,待到他看见宝雕拉开,弦声已响。文聘大吃一惊,连忙把身体偏一偏。尽管反应灵敏动作快,一箭未中要害,但还是正着左臂之上。幸得文将军船上功夫过硬,稍一趔趄,马上稳住,未曾跌下江去。回头一声吩咐:“速速划往江边。” 曹兵马上把小船掉转方向,不上连环舟,直接往江边划去。文聘把金枪往舱中一撂,用右手三个指头捏住左臂上的箭杆,趁血还未凝住,牙关一咬,唰地拔出了箭头,顺手也往舱中一撩。然后掏出金创药敷在上面,撕下一战袍夹里包扎好。待到船至江边,文聘再回过头来看时,连环舟已经火光熊熊,烈焰冲天了。 文聘暗暗庆幸:啊,黄老头果真是来放火的!幸得自己早有提防,方能火口脱身。文聘立即上岸,弄来一匹马,跨上马背,暂找了个安全地方躲一躲,等丞相上岸后再去见他。--现在文聘要找一匹马还不费力,等到曹操逃上岸时,要一匹马就难如登天了。因为水、陆两路都起火后,人人都要抢马逃命,那时,谁还管你什么大将、小兵,先下手为强,谁抢到了就算是谁的,小兵人多,一下子连拉车的马都抢夺一空;少数马匹溜缰逃跑;连环舟上的战马,烧死的烧死,落水的落水,能够火中余生的所剩无几。 暂时不提文聘,先说黄盖纵火烧连环舟。《三国》这部长篇评话,凡是大关子处,大多是火攻。但各次烧法不同,变化无常。就讲《前三国》的三蓬火,烧法就各不相同:第一次,火烧博望坡,是孔明把敌军引到山坡死谷之中,利用天然的茅草,树火为燃料,烧尽十万曹兵;第二次,火烧新野县,是诸葛亮腾空了一座城池,把火种布置在房屋易燃处,让曹兵自己去点火;这一次烧赤壁,在长江面上放火,又要用另一套办法了。--黄盖见文聘负箭而逃,就把硬弓一放,捧起金鞭,一声令下:“来,与老鸣炮!” 后艄上放着一尊信炮。小兵闻得命令,便把导火线点燃。“当!”一声炮响--号炮一响,连环舟上硝烟弥漫,曹家数十万人马都消失在一片火海之中。 信炮一响,二十条火船上的吴兵立即掀掉盖在引火物上的油布,从背上挂着的两只十字交叉的毛竹里抽出熟煤头火把,在风中吹旺。每条船上五十个兵,一百只火把同时往引火物上抛上去。然后纷纷往带在火船后面的小船上跳,一千个小兵,霎那时,都跳到了四十条浪里钻上。人一离开火船,就把缆绳砍断了。那二十条走舸就象二十条巨大的火龙,在东风的推动下,载着熊熊的列火,摇摇摆摆朝着连环舟疾驶而去。 曹操在将台上看得分明,目睹文聘被黄盖一箭射倒,接着听见一声炮响,知道附近肯定还有别的埋伏。丞相气过了骱,一时竟忘了撤退,还要看看黄盖究竟要对他准备怎么样;只见吴兵把二十条火船点旺,竟然觉得十分诧异,还在自言自语道:“怎么他们焚烧自己的舟船?” 文武们都对他看看,你这老贼气出毛病来了!这是他们下的一点本钱,是火种,冲过来就燃着我们的了! 曹操这时才完全相信黄盖是投降假,纵火是真,立即命令五千名弓箭手,下连环舟,过木排,到水营门前排列,用乱箭射住黄盖的船队。 五千名曹兵到木栅栏的水营墙边,排得密密麻麻,一边放箭,一边呐喊:“呔!吴船休得近前,看箭哪,黄盖招箭哪!”…… 乱箭象飞蝗一般,其数量相当于草船借箭时的十倍,但是毫无作用。火船是无人驾驶的,你去射谁呀?即使把篷索射断,它也还是要飘游过来的,只不过速度慢一些而已。除非要把船板射穿,把船射沉,才有用。但那是根本办不到的。黄盖在战舰上看到曹操用这种徒劳的办法来对付火船,不禁哈哈大笑:曹操生怕我火船上的燃料不够,还给我再加上去呢!这是托了诸葛亮的福,全仗他借来东风。 二十条火船拉开一里多宽的阵线,有先有后地向连环舟推进。而且每条船的船头上,都有两把特制的弯刀形的钢钎,如同两只象牙,十分锋利,船撞到什么地方,就钉牢在那里,咬住不放地烧了。 水营墙内的五千个弓箭手只顾拚命地射箭,还以为被他们射退了呢,定睛一看,射前根本没有用,火船毫不在乎地迎上前来,而且越来越近了。因为是逆风放箭,最多只能射八、九十步。所以,从火船进入射程到靠近水营墙,并不需多少时间。转眼之间,最快的几条火船已经冲到了“终点”,船头的两把钢钎往木栅栏上“噔”地钉住,火舌顺着东风往营墙里舔去。这一段的曹兵哪里还想站得住!别说烧,就是烘都要烘焦了。他们只觉得被热浪熏得发闷,连气都喘不过来,只得丢掉了弓箭往连环舟上逃去。火船一条接一条地撞上木栅栏,五千名弓箭手一批接一批地逃上连环舟。赤壁江边顿时象戳翻了马蜂窝,乱成一锅粥。 水营墙的木栅栏烧断后,往后倒下去。后面是一条长长的木排,随之也烧了起来。扎木排的绳索、篾条烧断后,一根根带火的木头都顺着风靠上了连环舟。倾刻间,连环舟的外壳也起火了。风助火热,火借风威,火舌轰轰地直往连环舟上层蹿去。此时,那二十条火船已烧得差不多了,燃料都变成了通红的火灰,经风一卷,呼呼地飘上连环舟,就象落下了天的火炭。早已说过,曹操不但连舟,而且连营,连环舟的“二层楼”上的篷帐密密层层,一座紧挨着一座,都是用油布或桐油浸抹的牛皮制成的,也是十分易燃的“危险品”,火星飞到上面,马上就着,这座篷帐一起火,隔壁那座也沾光了,一处着,处处着。霎时形成一条条火龙,并且迅速向纵深游去。篷帐一烧坍,帐上的标灯落地,打得粉碎,灯里面的油泼得一地,真是火上加油,烧得更旺了。烧连环舟,与烧博望、新野的一大不同,这次的燃料是曹操自己提供的,周瑜只不过点一点火而已,水面上靠那些木栅、木排,连环舟上靠无数篷帐、标灯,能源毫无问题,而且绰绰有余。这样的大火,要想熄灭它,除非长江兜底翻个身,否则让它自己烧完焚尽!靠人力无法挽回的。有诗为证: 黑气排空四面飘,红光直透九重宵。 火乘风势雷霆吼,风助火威闪电号。 烈焰熊熊如猛虎,浓烟滚滚赛腾蛟。 五湖四海三江水,难救今朝赤壁烧。 这时,连环舟上那股乱劲简直没法形容。曹兵们哭爹喊娘,抱头鼠窜:“不好喽,火攻厉害噢!烧得厉害啊!” “咴……”战马悲鸣,引颈长嘶;溜缰马狂奔乱扫,撞倒了许多篷帐,踏死了不少曹兵…… 水火无情!别说身在火场这中,有的人看到三条马路以外着火,就已经吓坏了,急急忙忙往外逃,重要东西一样都不拿,单单抱了个枕头。大概他以为,睡觉最重要了。 将台上的文官武将再也呆不住了。眼看火势越来越猛。大火越来越近,身上已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疼痛,个个胆颤心惊,加上那一边传来撕心袭肺的哭喊声、马嘶声,愈加令人毛骨悚然。此时,哪怕曹操的威信再高,军令再严,也不起作用了,大家逃命要紧。文官、武将早已互相有暗示,只见他们一个保一个,拦腰一搿,拎了就走,力气大的武将一个搿两个,从将台上冲下去,有的跑了一半就干脆往下一跳,总之,逃命越快越好,只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曹操高举巨阙宝剑,连声大喝:“不得妄动!违令立斩!”但一时也不知劈了哪一个好,只是举着宝剑在将台上打转转,就象“老鹰捉小鸡”似的。等到三个圈子一兜下来,将台上已经空空如也,这些心腹亲信撇下了东家,都仓皇逃命去了,就剩下他一个人还在那里发号施令。 下了将台的文武都一个劲儿地往江边方面跑。连环舟毕竟面积大,后半部分还没有烧着呢。但是从连环舟到江岸,中间还隔着一、二里的水面。所以,不论是文官、武将,还是小兵,一跑到连环舟后面,就往停在那里的摆渡小船上跳;一挤上小船,划了就往江边逃去。眼睛一眨,三千条小船抢劫一空。动作快的,一个人抢了一条船就走,谁还会等齐人以后再走呢!有的船上挤了三、四十个,还有人不顾一切地往上跳,你抢我夺,结果小船翻身。会游水的,向江边游去;没有水性的,只好喝水,喝饱了,沉下去,过一会儿直挺挺地再浮上来,一个个都变得白白胖胖,都溺死了。不少人抢不到小船,就直接跳入江水中。有些家伙被大火吓昏了,看到别人往水里跳,也不想想自己会不会泅水,跟着人家跳下去,到了水里才想到,啊呀,我是不会游水的呀!好还得及吗?除了喝水,毫无别的办法……没有多少时间,江面上的死尸、枯焦木头、旗幡、板桨等等,已经飘满了。刀枪武器沉入江底,正所谓“折戟沉沙”也。 一起火,兵马如鸟飞兽散,东逃西窜。 这时,曹操在将台上也站不住了,将宝剑入匣,蟒袍一提,匆匆奔下将台,一边向没火的地方跑,一边在呼喊:“谁来搭救老夫!谁来搭救老夫!” 连叫数声,仍不见有人来救他,心里气啊,“啊唷!嚯……”一边还在腾腾腾腾地奔跑。 一些没有来得及逃走的曹兵,被周围的大火吓得迷了路,看到丞相,好象小孩见了娘一样,一齐哭喊道:“丞相救命哎!”“丞相救命哪!”…… 曹操想,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了你们!再说,黄盖就在附近江面上,你们这样哇喇哇喇叫我丞相,倘若被他听见,知道我还在连环舟上,他跳上来抓我,这里就连一个蹩脚大将也没有,我这不是完了!所以,曹操对他们双手乱摇:“尔等休得喊叫!” 一个人的嗓音怎能比得上这么一大群士兵声嘶力竭的号叫呢?他们早被大火吓昏了头,那里还想到那么许多?你无能使他们安全脱险,他们也就不来听你的严厉制止了。曹操拿他们没有办法,只好远而避之,转向往另一个方向跑去。才跑了不远,只听得后面有人尾随而来,连声在叫:“啊呀丞相!丞相!” 曹操想,好了,有人来救我了,算我的命大,还不至于葬身火海。因此站定身子,回头一看:啊,是你这个家伙! 谁呢?蒋干。他当然是不会有人救的。曹操的无人相救是一时混乱中大将的疏忽,而他是造成这场大难的罪魁祸首,人人都眼不得咬掉他一块肉,谁还肯去救他!蒋干想请路招帮忙,但因为路招别有要事,所以也没有去理睬他。蒋子翼只好一个人乱窜乱闯,象一条丧家犬一样。现在看见了丞相,自以为捞到了救命稻草:丞相肯定有人去救他的,我只要和他在一起,也就可以钻出这怕人的火圈。所以连忙追了上来。 曹孟德不见则已,一见蒋干象幽灵一样跟在自己后边,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想,我这份人家就是你到江东去跑两趟跑完的。第一次偷了一封信回来,害掉了蔡瑁、张允两个人,就等于挖掉我的两只眼睛;第二次又把庞统这只火老鹱领过江来,叫我把这些船都钉死在一起,连成一片,弄得现在连逃都没有地方逃。你害人害到这种地步还嫌不够,还要跟在我的背后象叫魂似的叫个不停,生怕人家不知道我在这里!说不定黄盖已经上了连环舟,正在四处找我呢,被你这么一叫,岂不是把他招引过来啊!虽然,我现在也生死难卜,但是先宰了你这个丧门星,也好让我先出一口恶气再讲。曹操对它实在恨尽毒绝,手搭剑柄咬牙切齿道:“呔!你这匹夫,害人非浅!事到如今,还敢前来缠绕老夫!我要了你的狗命!”说着,“唰”地抽出宝剑。 蒋干本来已经三魂悠悠,七魄荡荡,被吓得魂不附体了,现在见丞相要他的命,连忙旋转身来就逃。往哪里去呢?四面火光冲天,满地硝烟弥漫,只有将台上面火星全无,是个安全隐蔽所在。于是,手提蓝袍,腾腾腾腾一口气奔上将台。将台虽高,支不通天。而且他只看上面,不看下面,在他上将台之前,靠前面的两只台脚已经烧着了。这家伙跑到将台顶上,兜了两个圈子,发觉不对:啊呀,此地是死路一条!赶快下去。刚要想下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两只台脚已经烧得通红通红,一阵大风袭来,哪里还撑得住这么高的台面,“嘎嘎嘎嘎,哗啷当!”整个将台朝横里倒下去,一连压倒了几十座篷帐,蒋干这个人不知被甩到了什么地方,一命呜呼,葬身火海。有人说,蒋干并未在赤壁烧死,一仗大败之后返回家乡九江去了。但是我想,此人死与不死和本书后情无干,况且他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还是让他自食其果,烧死在连环舟上适得其所。 再说江面上的黄盖。老将军此番要与周瑜斗一斗气:大都督只叫我火烧连环舟,却不叫我活捉曹孟德,分明是小看我黄盖年迈力衰不中用,我偏偏要捉给他看看,在此赤壁大战中再立奇功,重振威风。现在连环舟已经烧得这么旺,我得赶快上去,迟了只怕曹贼会被人救上岸去,那就更难捉了。所以,黄盖卸下金盔金甲,换上油卷的水衣水裤,腰悬弓箭,手执金鞭;吩咐三千水军在此待命,自己就跳在一条浪里钻上,带领一队小兵,命令道:“划向连环舟。” 虽然离开连环舟不远,但这段水面却相当难划。小船四周到处飘浮着死尸、旗幡、枯焦木头等杂物,把通往连环舟的航道给阻塞了。黄老将军站在小船船头上,弯下身子,用金鞭开那些飘浮物,扫清障碍。一面拨,一面指挥军士向火势稀疏的地方划去。 当黄盖的小船距离连环舟约摸八、九丈水面时,突然一员曹将沿着连环舟的边缘奔了过来。此人名叫夏侯麒,也是曹操的族侄。他和他的弟弟夏侯豹,是专门负责看守丞相的大纛旗的。旗帜在,他们就不能撤离职守。现在旗杆烧断了,大旗也飘走了,他们才拔脚逃命。跑到连环舟后面一看,三千条小船早已无影无踪,就是桨板也没有一块。于是,弟兄俩分头沿着连环舟搜寻江面上的小船。夏侯麒跑到这里,发现不远处有一条小船划朝这里划来。仔细一看,船头上站着一员白须老将,手握金鞭,不是阿叔帐上的大将。又见船头飘着一面三角的杏黄小旗,火光中字样清晰,中间是一个草头“黄”。夏侯麒知道,这老头儿就是到此放火的黄盖。心想,我阿叔营造这连环舟实非容易,却被你这老贼一蓬火烧得痛快,你还想到连环舟上来做啥?待我先结果了你这老匹夫,替叔父报此大仇。打定主意,立即弯弓搭箭,不声不响就对黄盖迎面一箭。 黄盖刚好抬起头来。因为他不住地在观测方向和距离。看见一箭飞来,连忙身子一闪,起右手的三个指头,不慌不忙往箭杆上“嗒”捏牢。黄盖有这么大的本事吗?是的。这支箭从西北角射出,正是逆风向前,被东风一吹,速度自然减慢,这支箭一射到面前时,已经没有多大力量,开始往下落了。所以,黄盖右手钢鞭一放,接住来箭,左手便取出弓来,箭上弓弦,接箭还箭。 夏侯麒一看,一箭没有射中,反而被老头儿接了去,还见他另一只手在探弓,知道苗头不佳,连忙往浓烟里一跳,隐身而去。 黄盖开足宝弓,忽然目标不见了。心想,箭在弦上,势在必发,随便射点什么吧。 嗨!巧了。沿着连环舟的边缘又扫过来了一骑马,马背上坐一员曹将。原来非是旁人,正是夏侯麒的兄弟,叫夏侯豹。他也在专心致志地找船。但他比阿哥的运气好,不知从哪儿带到了一匹溜缰马。四条腿到底比两条腿要快得多,而且一点也不费劲。 黄盖想,你这小贼倒真舒服,连环舟成了你的跑马场了,别人走马观花,你却来一个骑马看火,别有风味!那这支箭就赏给你吧。“嗖--”手一松,箭如飞而去。 黄老这一箭并不是有的放矢,而是信手射去,没有瞄得很准。所以,未曾射中夏侯豹,而是射在他的坐骑的马屁股上。“射人先射马”,真是上了谱了。这匹老畜生本来就被这样的大火吓破了胆,别说马是家畜,哪怕虎豹狮象这些最凶狠的野兽,看到了火都是害怕的。现在再中了一箭,哪还经受得起!老马一声惊嘶,泼开四蹄,发了疯似的狂奔乱扫起来。船着上跑马,终究是要走投无路的。夏侯豹眼看已经冲到了连环舟的尽头,但又根本无法将它扣住,只得连人带马往长江中“唿隆通”蹿了下去。夏侯豹倒有一点水性的,而且马上功夫不错,他双手紧紧抓住翎鬃毛,两只脚钩住马肚子,眼睛一闭,屏住呼吸,同马一起沉入水中。好在四脚畜生都会游水的,好的战马可以游几十里路呢,加上这马伯伯也在拚命。一会儿工夫,载着夏侯豹浮出了水面,划动四蹄,向岸边游去。夏侯豹一看,哎,这倒不错,等于坐上了一条活的单人小船,划都不用划的,而且上了岸之后还可以继续骑着跑,倒是水陆两用的好家伙。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倒不错,哪知事态的变化根本没有这样简单!因为江面上的半死人很多,使他寸步难行。何为半死人?就是那些虽然还没有淹死,但水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的,在生死边缘上挣扎的曹兵。其中不少是有水性的,可是,游到半路都游不动了。一则是距离比较远,力不能及,二来是棉军装吸满了水之后,象背了一个大包袱,重得要命,哪里还游得动!三是风大水冷,冰凉刺骨,手脚都冻僵了。于是,只好喝水,喝得眼睛翻白,肚子凸出,身体在水里一冒一沉地垂死挣扎,两只手在水面上乱抓乱拉,抓到一样有浮力的东西,就死不放手。此种人,就称之为半死人。夏侯豹坐在马背上刚游了还没几步路,“扎扎扎扎”,半死的手都抓上来了。每只马脚上至少有两个人,尾巴上再吊两个,加上背上的夏侯豹,总共十多个人,这匹马还吃得消啊!顿时,“咕噜……”泛上来一阵水泡,沉了下去。 夏侯豹还算机灵,连忙放弃这条水陆两用舟,趁附近这些半死人死死缠住那匹马的时候,他瞅准了一个空档,象避开瘟神一样游回连环舟,总算保住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这时,江面上的半死越来越多了。因为火势迅速蔓延,把连环舟上的曹兵一步一步地逼向西北角上,渐渐地火圈越缩越小,曹兵也越退越没地方退了,眼见得火舌就要把一大群兵士吞噬,曹兵只好硬着头皮,不管自己会不会游水,一个个象萝卜那样插入水中。连环舟上共有水、陆军队三十八万,而抢到小船逃上岸去的最多六、七万多,再除去一部分烧死、淹死的之外,其余的几乎都在水面上挣扎,顺着风浪向西北方半游半淌地飘浮而去。 就在离连环舟西北角三里路远的水面上,停泊着一大批木筏。这是诸葛亮派出的离连环舟最后的一路伏兵。木筏上灯火全无,连环舟的火光一直可以照到十几里路之外,把木筏照得通明。所以,这些穷途末日的曹兵老远就可以看到木排上竖着的几面很大的白幡,每道幡上写着四个斗大的黑字:“降者免死”,也十分醒目。公子刘琦倚在皮榻子上。虽然身体有病,但这样是一点不费力的,而且今天的心情特别兴奋,所以精神面貌也就格外好了。现在看见水面上的曹兵象一群一群似的涌向这里,便命手下呐喊招降。五千小兵齐声高喊:“呔!曹兵弟兄们听着,投降者免死!投降者免死啊……” 这些曹兵逃到这里都已经精疲力竭,实在游不到岸边了,如果再没有人来搭救他们,恐怕一个个不是淹死,就是冻死。尽管连环舟上的火热那么大,但江水还是冷冰冰的。因此,看见大筏,也不去问它是是哪家的了,都看作它是救命船,使尽平生之力呼喊道:“咱们……愿……愿降!” 荆州兵只要他们说愿降,或者做出一个投降的样子,就放小船过去,把他们捞到船上,送上木筏,让他们把湿衣服脱掉,换上各式各样的干衣服。因为刘备拿不出这么多军衣,只能把各种衣服,只要能暂御御寒,都拼拼凑凑给他们穿,待到赤壁之战结束,编整队伍时,再做大量的号衣。荆州兵把这些奄奄一息的落汤鸡一批接一批地捞上来。到最后,总共收到降兵十多万呢。那末,五千名荆州兵看守十余万俘虏,会不会出问题呢?放心好了。因为连环舟上的二十八万水军绝大部分都是跟着蔡瑁投降过去的荆州兵,他们降曹是出于无奈,身不由己,现在回到小东家手里,真是求之不得。在这种情况下,少数曹兵也只好随波逐流,老老实实地听任指挥了。刘琦完成招降任务之后回去交令,不必细说。 回过头来再说黄盖。老将军一箭射出之后,小船继续往前靠上去,在离连环舟不到三丈的地方,黄盖命令停船。此地火势比较小,上面是一个豁口。老将军把宝雕弓挂好,吩咐弟兄们:“尔等在此等候,待老夫生擒曹孟德归来。”金鞭在手中一执,两中一蹬,蹿上连环舟,冲进浓烟烈火之中去搜寻曹操。 曹丞相还在一面寻路逃奔,一面轻声呼唤:“谁来搭救老夫!谁来搭救老夫!” 突然,浓烟堆中“嗖”地跳出一员大将,吓得曹操连连倒退。 正是:盲从死路觅生路,丢却灾星遇救星。 不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回 公覆单鞭三番擒曹 文远扁舟一箭救驾 曹操正在连连呼救,忽地来了一员大将。 “ 丞相,不必惊惶,末将来也。” 曹孟德站定脚步,回头一看,啊!只见来了一个一只耳朵的大将,而且左耳处一团血红。心想,这不就是刚才在将台上被我一剑削掉耳朵的人吗?怎么他不记前仇,第一个来救我呢?曹操一时激动不已,呆在那里。 吕虔跑到孟德面前,打躬道:“末将吕虔救应来迟了。” “吕将军,老夫此番回归皇城,定在驾前表奏将军加官晋爵;老夫与将军同生共死!” 吕虔想,算了,耳朵都割下来了,到现在再讲这些话,也太不必了。“丞相,待末将保护丞相速速离开连环舟!” “老夫两腿发颤,难以迈步。” 子恪想,这也难怪,这种火攻我们大将见了都有点胆颤股栗,从来没有遇到过,你怎么会不怕呢?那怎么办?一动脑筋,有了。他转过身去,背对曹操,两腿半蹲。道:“丞相,待末将背驮丞相寻找小舟登岸。” 曹操想,吃败仗吃得如此狼狈,骏马不骑,骑大将,象小孩一样“妈妈驮”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呢?他只得俯下身子往吕虔的背上一扑。 吕将军双手把他的大腿一钩、一托,迈步向前而去。说,我在下面跑,你在上面指挥,看到什么地方有小船,就叫我往什么地方跑。曹操应诺。吕虔便背着曹操冲到连环舟边上,沿着边缘一路奔跑。 曹孟德在背上睑大了三角眼对江面仔细搜索。心想,只要能找到一条小船,跳下去,就可以脱离虎口了。跑了一段路,曹操突然发现下面有一条小船,离开连环舟不远。连忙拍拍吕虔的肩膀道:“吕将军,那旁有一小舟。” 吕子恪站定身躯,顺着曹操所指方向望去,果然有一条小船泊在那里,离开连环舟不过三丈左右。便立即奔了过去,再对曹操招呼一声:“丞相,当心了。”说着,两足一蹬,背着曹操就往小船上一跳。 两个人都是瞎猫拖了死老鼠,也不看看清楚这是一条什么船。这是黄盖的船哪!两位老兄跳到了江东船上还懵然不知。 小船上的二十五个吴兵都聚坐在船艄上观火聊天,等候老将军的消息。突然觉得船头上“咚”地一响,船艄向上一翘,大家还以为是黄盖回来了呢。要紧呼唤:“老将……”--要想说,老将军,你回来啦。不料,“老将”二字刚出口,一看不对,船头这个人长得不得了,而且胸前还有一个脑袋,不禁吓了一跳。因为事先一点没有思想准备,加上逆光看人,所以一下子看不清楚,还以为从江面跳上来的怪物呢。定神一看,才看清原来是两个人接一起来的:下面一员曹将,背上驮一个胖子,头戴相貂,身穿蟒袍,三角眼,阿胡子。吴兵已经知道驮在背上的这个人了。心想,呀,是曹操嘛!怎么跑到我们的船上来了?大家又惊又喜,一时竟不知所措了,你对我看,我对你望:怎么办?怎么办?大家都没了主张。 吕虔还毫无察觉。吩咐道:“弟兄们,丞相在此,速将舟船驶往江边。” 吴兵们一听,果然是曹操。暗想,我们虽然没有本事捉你,但是要我们来救你也不见得。所以大家只当不听见,看他们怎么样。 吕虔觉得奇怪,怎么这些小兵如此胆大包身,见了丞相竟敢不理不睬?我下了命令,他们只当耳旁风? 到底曹操经验足,已经发觉不对了。因为他现在的位置高,有一样东西正好碰到他的脸上。曹操想,什么东西在头上拂来拂去?头略带侧向上一看,一面三角的杏黄的旗在东风中飘动。丞相伸手抓住旗角一看,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江东粮队官黄”。再对这班小兵身上的号衣一望,背上一个“吴”,胸前一个“孙”,下面还有“三江口”三个字。这下曹操又急了,两条腿象骑马似的在吕虔腰间扇来扇去:“吕将军,你误登了吴舟了!” “啊!” 吕子恪被他一提醒,再对这班小兵身上一看,果然是江东兵。心想,糟糕!怎么跑到了敌人船上来了?幸亏是丞相自己叫我来的,否则他要以为我是为了报一剑之仇出出卖他呢。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现在怎么办呢?吕虔对曹操看看:我们太慌张了,上了敌船还不知道呢。子恪的两只眼睛对船上一扫,只见小兵,不见大将。心想,不要紧,他们不敢上来捉丞相的。那末,既来之,则安之。现在要一条船是何等困难!不妨以错为错,吴舟就是吴舟,只要能把丞相救上岸去,什么舟都可以。子恪打定主意,一手托住曹操,一手搭上剑柄,愣眉暴目对吴兵厉声喝令:“速将舟船划往江边,违抗者立斩!” 江东兵想,黄老将军啊,你何必到连环舟上去苦苦追寻呢,他自己送上门来了,我们小兵没法子呀!你在这里多好啊!现在我们看得见,捉不到,而且还要叫我们把他送到江边去。要是不送吧,那个家伙毕竟是个大将,动起手来,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往水里跳吧,那条船就要被他们抢去,等一下连你都回不来了。送他去吧,心里实在不愿。怎么办?二十四个小兵的目光都对队长看:现在只有听你的了,到底划不划? 队长对大家使个眼色:划!捉不到活曹操,捞一具全尸也是好的。 吴兵都心领神会,默默点首,操起板桨,掉转船头就划。划了不过三、四丈水面,队长把手一挥,二十五个人全都往侧靠去,脚下同时用力一蹬,骂一声:“去你妈的蛋!”小船“咕隆咚”翻身。 吕虔感觉船身向外侧去,人也站不稳了,知道情况不妙,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背着曹操“唿隆通”翻身落水。 吴兵个个都是好水性,在水里象鳌鲦鱼一样活灵。浮出水面,肩膀向上一掮,小船又“咕隆咚”翻了过去,大家一跃而上,又都回到了船,动板桨,划回老地方。身上都湿透了,不会冻死吗?放心,旁边有那末一只大“火炉”,非但不冷,而且还暖烘烘呢。正因为这里火势小,又在上风处,否则,距离三丈是根本呆不住的。吴兵们一边烤火、烘衣,一边还在高声谈笑:“哈哈!把曹操这老王八蛋下了汤团,真有趣!” “这下他肯定活不成了,等会儿去捞尸吧。” 曹操跟着吕虔跌下长江,心里很清楚,到了水里是不能开口的。可是这嘴巴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地想叫一声啊呀,不料啊字还未出口,“咕嘟”一口冷水已进喉咙。水火无情,别说你是相爷,哪怕是皇帝,到了水里也要请他喝的。曹操透一口气,呛一呛,再要想屏住不透气哪里行,越屏气越急,最后,嘴一张,“咕嘟咕嘟”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可两条腿还拚命地钩牢吕虔,双手紧紧抱住头上的相貂,生怕被水卷走,因为乌纱帽最要紧。 吕子恪的水性虽然一般,但好在离连环舟并不远,浮出水面后,便背着曹操拚力游到连环舟旁。他一手抓住铁索,一手把丞相托起来。此时他已经气喘吁吁,精疲力尽了。心想,再要我游一步我也不行了。你要活命,自己也要拿点本事出来,光靠我是不行的。 曹操毕竟是带兵出身。那个时代的统帅,多少都要有点武功的。何况是在生死关头,平时不大可能办到的事,此刻办不到也要拚一下了。曹孟德双手抓住铁索,一步一颤地挺了上去。 你刚刚跨上连环舟,小船上的吴兵就看见了。他们惊呼道:“嗨!这老王八蛋没有淹死,爬上去了!” 大家连忙探弓搭箭--水战的武器以弓箭为先,所以每个小兵身上都带着,而且系得很牢,即使落水之后也不会丢失的--但已经慢了,曹操的脚刚踏上连环舟,就往浓烟之中一钻,影踪全无。吴兵们非常懊悔。再一看,那员曹将的半个身子刚刚露出水面,正要想爬上去。心想,那就射他吧。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箭头瞄准了他,高喊一声:“呔!贼将招箭哪!” “啪……”二十五条箭一齐射去。吕虔后脑、后颈、后背中了十余箭,一声惨叫,双手楹开铁索,“空嗵!”沉入水中……曹操的这位忠臣就这样为了救他而慷慨捐躯了。 就在此时,黄盖回来了。吴兵们想,哎呀!真是相差一步。因此更加觉得遗憾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对黄盖说:“老将军,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老夫在四下搜寻曹贼。” “哎呀!你在连环舟上怎么找得到他呢?” “是啊,想必早已被人救上江岸去了。” “不是。他方才在咱们船上呢!” “哦,有此等事?” 吴兵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遍。“你只要早来一步,这老王八蛋就可以被你生擒活捉了。” 黄盖听后,心更加热了。思量道,原来这老贼还没有被人救走,刚刚回上连环舟?那好极了!现在李想逃上岸去就更困难了。便对手下道:“尔等依旧在此等候,老夫重上连环舟,捉拿曹孟德。”说罢,又重新蹿了上去,二上连环舟。 曹操爬上连环舟后,刚刚走了几步,听见下面的吕虔一声惨叫,连忙站定。等了一会,不见吕将军上来,知道他再也不会来了。丞相心中一阵难过。但也只不过一阵。在目前这种生死难料的情况下,逃脱危险,保住性命最要紧的事,再伤心的事也哭不出来的。连多想一想的心思都没有,赶快寻找生路要紧。他抬头一看,啊呀!这里是个死角。因为连环舟的上层驻扎了十万马队,此地就是屯置马料的地方,大包大袋的黄豆、黑豆、夫皮等,叠成了一道四、五尺高的、又厚又长的“围墙”,现在全部起火了,便成了一道火墙,火舌蹿起丈把高,别说是曹操,就是大将也无法从上面跳越过去。曹操想,只能暂在这里呆一会儿再说了。现在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湿透了,站在这火墙边上非但不冷,而且很快就可以烘干,这倒不错。不过,烧了百万家当用来烘干几件衣服,未免代价太大了!曹操越想越气,连连叹息:“嗬哟!唉……” 不料,你这叹气声惊动了火墙对面的一个人,真是“隔墙有耳”啊。火墙那边是谁呢?就是因为舞剑作歌而差一点被曹操杀掉的路招。他是大将,怎么也还在连环舟上,没有逃上岸呢?上回书已经提及,他被曹操那么无端绑杀,便怀恨在心,顿起了反叛之念。看到黄盖一放火,他就准备捉了曹操去投周瑜了,所以根本没打算要赶在别人之前逃跑。--曹操一生这中,要算赤壁这一仗的苦头吃得最大、最深,非但遭到孙刘两队的联合夹击,十面埋伏,而且连自己人都要捉他。--当时将台上一阵混乱,路招跟着大家一起逃了下来。他以为,曹操肯定也在同时间里夹杂在文武当中逃下来了,便提着大刀四下搜寻这冤家对头。可是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心想,看来已经被人救上岸了。那末,我也走吧。否则,在这里被大火白白烧死是犯不着的。所以,他也在东张西望寻找小船。跑到这里一看,啊呀!此路不通。便站定身躯,在观测方向,寻觅路径。忽听得“嚯哟……”的声音,隔着火墙一看,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相貂蟒袍。曹操,暗喜:好哇,原来你还在这里,而且只有一个人!冤家路狭,可风你众叛亲离,死期已到了,定是苍天借我之手,,要除却你这个奸相国贼,故意如此安排。路招隔着火墙大喝一声:“呔!” 曹操一震,以为是黄盖来了。慌忙抬头一张:还好,是路招,救星又到了。那怎么叫我“呔”的呢?哦,大概他已经叫我好几声丞相了,我没有在意,所以他急了,故而猛喝一声,把我叫应。曹操倒想得入情入理,以为他在各处找寻来搭救自己呢。连忙招呼道:“路将军,速来搭救老夫,其功非小!” 路招想,前者恶狠狠地骂我匹夫,要把我杀头,现在你走投无路了,又称我将军,指望我来救你。嗯!别想得太美,今天我要送你上西天!路招怒气冲冲,骂道:“呀呀呸!曹操啊,老贼!” 曹操突然挨了这顿臭骂,惊诧不已,他万万没有想到,在此患难之际,竟会有人趁火打劫,谋反叛逆呢。因为曹操很善于用人,况且大权在握,即使有时无故责骂手下文武,但想到丞相与自己的知遇之恩,反而会千方百计地为曹操开脱责任。所以,他手下的文武对他都是忠心耿耿的,哪怕是投降过去的,也是如此。方才吕虔就是一个例子。因此,他的脑子一下子还拐不过弯来。问道:“你,你为何辱骂老夫?” “你这老贼,是非不分,皂白不辨,忠言逆耳,一意孤行。今日之祸,乃是你应得的下场,也是天意如此。如今,本将军特来捉拿于你,前去归顺周郎!” “啊!” 曹操这一下好似五雷击顶,当头挨了一闷棍,根本想不到自己的部下会和自己明火执仗地对干起来,气得他浑身发抖,后悔方才没有狠狠心宰了这个逆贼。心想,追根寻源,又是蒋干这小子害人!现在的情景真的危急了,我身边无人保护,逃又没地方逃。怎么办?但是再一想,他为什么只是在墙那边骂,而不前来动手捉我呢?哦,有一堵火墙拦住了,他无法过来的。那我就不怕了。他会骂人,我不会骂?“嗨!我把你这逆贼!” “老贼!” “匹夫!” …… 曹操胃口真好,现在这个时候还有精神与路招隔墙对骂呢。骂了一会,曹操也觉得没意思了。心想,这种逆贼根本睬都不用去睬他。 就在此时,下面划过来一条小,是曹操的两个族侄,曹真、曹休。方才一片混乱,大家以为丞相总有人救的。待到逃上岸时,定下心来,互相一问,都说没有看见丞相,也不知道有谁去搭救。于是,髭大将放心不下,便重新划了小船回来寻找相爷。曹氏弟兄一边沿着连环舟划行,一边注意对上面观看。偶然间,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相貂蟒袍,正是阿叔。连忙把小船划过来,同时高声招呼:“叔父丞相,小侄等救应来也!” 曹操回头一看,果然来了两个救星,这下是真的了。喊道:“侄儿,快来相救老夫!” “来也。” 船至连环舟边上,弟兄双双把板桨一放,“啪啪!”跳上连环舟。 路招也看到了。他想,曹家帮手来了,在此地不可能捉住曹操了,那末快走吧,再呆下去反而要祸及自身了。好在下面那小船停在正对火墙的地方,两边跳下去都可以跳得到的。他便用刀钻一点,飞身跃上小船,大刀一放,操起板桨,划了就走。 曹操看了又闷心一气:“嗬哟!”这家伙心狠手辣。我好不容易盼来了救星,他又把我的小船抢去了,切断我的归路。对面个阿侄看看:你们到底是来接我呢,还是来送他的? 弟兄俩回头一望:咦!?怎么路将军一个人一声不响,划了我们的船就走了呢?“哎哎哎!路将……” 曹操把手一挥,“不必叫唤,路招反了。他要生擒老夫,去投周郎。” “啊!” 两个人傻眼了。心想,非但丞相没有救成,走了一个反贼,而且连自己也困在这里了。现在说来,这就象一个空手赤拳的人去拉触电的人一样,一个没有拉下来,反而又被拉进去两个人。 曹操想,这一次机会失掉,看来没有多大指望了。 恰恰相反,从现在开始,救你的却多起来了,正在一批接一批地赶来。路招刚走,下面又来了一条小船,船上站着一员大将,身材魁梧,体魄雄壮;头戴红铜盔,身穿红铜甲,手中的红铜大砍刀当作板桨,左右划动。边划,边看,边喊:“丞相何在?叔父在哪里?” 洪钟船的喊声随风送上连环舟。曹真、曹休年纪轻,耳聪目明。循声一望,原来是自己的族兄、丞相的得力臂膀、夏侯渊。连声召唤:“兄长,丞相在此,快来相救!” 曹操也看清了说:“侄儿,愚叔在此!” 夏侯渊一看,丞相真还没有救上岸去,“叔父丞相,小侄来也!” 小船划近连环舟,夏侯渊两足一蹬,连人带刀蹿上去。 曹操吃了一次亏,门槛也精了。心想,不好,这条空船只怕又要被人抢去了!立即吩咐曹真、曹休,赶快先跳下去,我们马上就来。弟兄俩跳上小船。 不料,夏侯渊此人的武艺是刮刮叫,惜乎太鲁莽了。看也不看个清楚,瞎天盲地向上一跳,跳到了方才路招站的那个位置上,与曹操隔了一道火墙。夏侯渊觉得奇怪起来:“咦?……”怎么搞的,过不去了! 其实,简单得很,你只要仍旧跳回小船,再重新跳到对面去,不就解决了吗?所说这种蛮猛大将往往灵敏度不太高的,脑子一下子反映不过来;加上他以为这堵火墙大概不长的,只要绕过去就行了。地曹操招呼一声:“叔父丞相,请稍候片刻,小侄即刻过来。”说罢,提着大刀,沿着火墙腾腾腾腾往前奔去。 那末曹操,你就安份点在这儿等他过来算了。这老贼也算是想得周到的,还偏要去硬凑阿侄的笨点子。他也提着蟒袍,腾腾腾腾一路迎上去。其实,你在半路上碰到了他之后,不是还得一起回过来吗?实在是曹操此时逃命心切,急不可待了,好象早一点碰到阿侄就可以早一点安全似的。叔侄两人隔着火墙赛跑起来了。 夏侯渊以为火墙是不会长的,哪知跑来跑去跑不到头,不知终点在哪里。已经跑僵了,只好继续跑下去。曹操好象刚才还未尝够大火燃烧的味道,还要身历其境,设身处地领略一下火景。他想,大概要到头了吧!不料,非但没有到头,而且火墙越来越高,互相看不见了。只好用声音来联络。 “侄儿啊!” “丞相!” “愚叔在此。” “小侄来也。” 两个人好象在用无线电通讯似的,一边喊,一边腾腾腾腾跑得起劲。可是,越跑声音越轻了,最后就根本听不到了,声音消失,通讯中断,互相失去了联系。原来这火墙是成“y”形的,到那儿分岔了,所以两人越离越远,越离越远,无法走到一块了。 小船上的弟兄二觉得奇怪:怎么风筝断线,一去不返了?他们等得非常心焦。突然,风中传来:“乓……”金锣之声。回头一望,只见江面上黑压压地来了大批战船,不问可知,是周瑜的大队人马杀过江来了。他们想,怎么办?再不走的话,就要走不掉了!走吧,等一下阿哥救了丞相回来要没有船的。兄弟俩一商量,还是走。看来丞相一定是被阿哥救后,坐别的船走了。在这种情况下,当然要随机应变,依近就近,越快越好,又不是乘航船,非要到规定的地方坐船不可。对,肯定是这么回来,否则不可能那么长时间不回来的。我们还在这里痴汉等老婆干什么?快走吧。两个家伙拆烂污了,自顾自划了小船溜之大吉。 夏侯渊找不到阿叔,心里发怵了,一面拚命叫喊,一面高一脚、低一脚地乱跑一气。突然看见黄刺里冲出一员老将来,手执一条金鞭。看样子不是自己人。 便喝问一声:“呔!前面此将何许样了?” 此人正是黄盖。他听到有人哇喇哇喇叫丞相,知道曹操还在连环舟上。心想,如果曹操听到喊声,一定会答应或找寻过来的。于是,他也朝着这个声音的方向找来。现在听得后面有人喝问,连忙站定脚步,回过身来。只见一员曹将,生得虎背熊腰,手执红铜大刀,但不知是何等样人。 夏侯渊一看此人,果然不是自己人。从其年龄、装束和使用的兵器上,已经推断出他就是江东老将黄盖。心想,你这老贼心倒凶得很,放火烧了连环舟不算,还想来捉我家丞相!我要了你的老命!“老头儿报上名来!” “老夫黄盖。贼将留名!” “大将夏侯渊。看刀!”语音未落,起手一刀,已朝黄盖当顶劈去。 “且慢!”老将军举鞭招。 按理说,本领是夏侯渊在黄盖之上的。但是他顶盔贯甲,拿了长武器,必须在马背上才能施展威风,现在这样步战就大大吃亏了。而黄盖却轻装扎束,一条金鞭,利于步战,本领可以得到充分的发挥。再加上夏侯渊打不到阿叔,心神不定。他看到黄盖,就顺势劈一刀;眼见得不是几刀就能解决总是,他也无心恋战。对黄盖看看:现在不与你多打,等我救走了丞相之后,再与你舒舒服服地战上一天一夜!因此,收回大刀,返身就走。 黄盖一心要找曹操,哪有心思和他打岔。心想,我本来就不愿意跟你打的,捉曹操要紧。等我捉住了曹操之后,再跟你稳稳当当地战上三天三夜。老将军也转身而去,各走各的路。 夏侯渊找曹操没有找到,黄盖倒是碰上的。不过,我说书的得先把夏侯渊的一段事情表掉。 夏侯渊没有找到阿叔,而一下子意外地遇上了四位文官:杨修、贾诩、程昱、满宠。他们怎么也还没有走?没有大将保护吗?不是。他们不要人家救,一定要找到了丞相一起走。这四位仁兄也是曹操的大忠臣。但是找了半天找不到,他们以为丞相已经得救上岸了。这才想到要走,却没有小船了。正在心急慌忙四下找船的时候,碰上了夏侯渊。夏侯渊想,阿叔一时找不到,这四位先生是阿叔的智囊,先把他们送上岸去也是十分要紧的。便把他们带到连环舟的后面。这里火势还没有蔓延到,但小船早已抢得精光了。夏侯渊再对水面上仔细仔细一搜索,发现一个朝天的船底。原来是一条翻了身的小船。夏侯渊便从连环舟的上层跳到下层的船头上,伸出大刀,把小船钩过来;再用刀头向上使劲一挑,船身翻了过来。这才把四位大夫一一送到船上。水面上的板桨到处飘浮,四位先生随手捞起几把。夏侯渊说,你们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找了丞相回来一起再走。四个文官听了他的话在那里等,等了半天还不见夏侯渊来,便产生了与曹真、曹休同样的想法,以为他们一定在别的地方下船走了。于是,四个人驾着小船匆匆逃上岸去了。 连环舟的面积实在太大,夏侯渊从这个角找到那个角,找来找去还是不见阿叔的影子。火势在迅猛地蔓延、扩展,可以容人的地方越来越小了。夏侯渊一点也没有办法,只好步步退让。最后,觅到了一只小船,逃上岸去了。 那末,曹操怎么样了呢?他沿着火墙跑了一个半圆形,仍旧兜到连环舟的边沿上。虽然与原来那个地方已有相当的距离,但还是关在死角里。此时,火势越来越大,火焰也越窜越高,东风一紧,火舌带着炙人的热浪朝他的脸上抽来,只觉得一阵阵火烧火燎的痛。曹操只得向后倒退,一直退到了最边上,再退一步就要跌下长江去了。身上的衣服不但早已烘干,而且已经发硬、发脆了。而火焰还在迎面逼来。曹操象烘番薯似的烤得实在吃不消了。眼看不是被烧死,就是跌下长江淹死,老贼真的急了!本来是轻声呼唤,现在他也不去想黄盖是否就在附近,拉直了嗓门,声嘶力竭地狂叫起来:“快来相救老夫!快来相救老夫啊!” 不料,你这样大喊大叫,救你的人没有叫来,倒把捉你的人招来了。黄盖与夏侯渊分开后,找了一圈,但还是没有找到曹操的下落。心想,夏侯渊那样哇喇哇喇地喊叫都找不到曹操,看来这老贼确实已经不在连环舟上了。算他运气好,没有落到我手里,想不到果真捉他不牢。那也没有办法,只好先上了岸去再说吧。黄盖寻路回到小船停泊之处,跳上小船。 吴兵们一看,“老将军回来啦!” “正是。” “有没有找到老王八蛋?” “未曾看到。想必已经登岸。--将小舟划往江边。” “是。” 吴兵划动板桨,小船沿着连环舟往江边绕过去。嗨!你不想捉曹操,倒反而被你碰着了。小船划出不远,就隐隐听得连环舟上传来急促的呼声:“快来相救老夫!快来相救老夫啊!”吴兵抬头一看--“老将军,你看,老王八蛋就在那儿呢!” 黄盖也同时听到和看到了。不过,看到的是曹操的背影,因为他是背对长江的。老将军一见曹操,喜出望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但凑近一看,曹操站在最边沿处。他想,我跳上去只有半只脚的地方好站;他的前、左、右三面的火势都很大,人不可近。因此,我不能在上面停留片刻,动作必须干净利索。这样,我跳上去时用左脚的脚尖踮住连环舟边沿,左臂反手将他拦腰一掰,趁着这股劲,把脚尖一捻,旋转身来,马上回下小船;只要一眨眼的时间,曹操就被我生擒活捉了,而且不伤他一点皮肉。黄盖高兴过头了,还要与曹操说句俏皮话呢。他右手执金鞭,左手指着曹操的背影道:“连环舟上的老夫不必惊惶,老夫前来救你这老夫!”随着话音,呼地蹿了上去。 曹操听见声音,还未来得及回头,便知道来者定是黄盖。心想,我手下的文武,哪怕活了一百岁,在我面前也不能自称老夫的。现在下面来一个“老夫”,肯定不利于老夫。丞相别过头来,从眼梢上一窥,“嗬哟!”果然是黄盖。心想,我的这一份人家全被你搞光,难道还要被你活捉了去?倘然被你们抓去之后,肯定不会把我爽爽快快一刀两断的,必定是要用尽毒刑,百般凌辱。尤其诸葛亮也在对江,这个家伙刁钻促狭,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士可杀而不可辱。与其死在诸葛亮、周郎之手,倒不如自己投火而亡,烧一个干净,让他们尸骨都找不到。曹孟德心一横,脚一跺,“也罢!”眼睛一闭,直往烈火之中扑去。 来不及了。黄盖腾身一跃,右脚的脚尖在连环舟边沿上踮牢,同时轻舒猿臂,反手向曹操腰里搿去。 突然,“当!嗖--”背后飞来一条狼牙,照准黄盖伸出来的左臂上“嚓!”射中。老将军本来未曾站稳,加上这一箭份量又大,只觉得一阵钻心痛,哪里还想站得牢,“啊呀”一声“唿隆通!”跌下长江。 你跌下去,下面一员大将几乎在同一时间里蹿了上来,却是右脚尖踮牢船沿,左手执弓,右臂将曹操一把拦腰搿住。 曹操背对长江,根本不知道在这一刹那间已经换了一个人了,还以为是黄盖擒住自己的呢,因此,大声疾呼:“老将军,饶恕了老夫吧!” “丞相,不必惊惶,末将张辽。” “啊?!” 曹操想,我明明看见的是黄盖,怎么一会儿改头换面变成张辽了呢? 那末,张文远怎么会突如其来的呢?原来他驻守在陆营的前营,离江边比较近一点。听得连环舟那边传来一片喊叫之声,急忙提刀出营。对江边一望,只见满天红光,连环舟上烟雾腾腾,火焰纷飞。张辽立即上马,朝那边奔去。未抵江岸,已经人山人海,马都骑不过去了。只见连环舟上的人马不还在源源不断地象搬家似地拥上岸来。张辽只得下落马背,提刀步行挤向江滩。你想,人象潮水涌来,他一个反道而行,好比逆水行舟,溯源而上,有多么困难。他一边挤,一边问:“丞相在哪里?丞相在哪里?”大家都说不知道。张辽知道情况不妙,看来混乱中谁也没有堂堂丞相会没有人救,其实都没有顾到去救护丞相。文远不见丞相,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来到江滩上。眼看江边飘泊着许多小船。张辽跳上一条小船,大刀搁在船舱里,操起两柄板桨,沿着连环舟的右侧急速地左右划动起来,因为这一边的火热较弱。--我说书的只是这么几句话,实际上需要相当一段时间。所以等他赶到,黄盖已经三上连环舟了。本来张辽还找不到丞相呢,全靠黄盖这么腾空一跃,被张辽发现了目标,这倒还要谢谢他呢。文远一路划过来,先看见了小船上的黄盖。虽然不相识,但张辽是个聪明人,见小船上飘着一面三角形的“黄”字旗号,船着站立一员白须老将,浑身下水装束,手执一条金鞭,就料定他必是黄公覆无疑。文远想,丞相这份人家被你这老贼的把火烧光,实是可恶之极。让我来结果了你拉倒。但水战非我所长,还是射他一支冷箭。于是,放下板桨,拈弓搭箭。--如果黄盖已经跳上连环舟,张辽再想到射箭,那是来不及了。现在文远刚刚箭上弓弦,只见黄盖指着连环舟上叫了一声什么,便蹿了上去。张辽随着他的身影看去,才发现了死角里的丞相。因此,他这一箭就更加非发不可了。心想,如果被他搿住了丞相跳回到小船上,我就毫无办法了。因为水战我不行。文远急于搭救丞相,三个手指连忙一松,一箭射去。虽然他的箭功不错,但没有来得及瞄准,未曾射中要害,只是中在黄盖的左臂上。在发箭的同时,张辽的小船顺着惯性向前滑去;一箭射出,船已离开连环舟很近了,便纵身蹿了上去,把丞相一搿。正巧一个火舌撩过来,张辽无法在那里停留,不等曹操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便脚尖一捻,返身跳回小船。把丞相往船舱里一放,“丞相站稳了。” 不料你张辽身材高大,曹操被你拦腰一搿,已腾空了一大段。现在你就这么一放,曹操象打桩一样,“通”地一震,痛得他叫起来,“嚯哟!” 张辽挂好弓,操起板桨,沿着来路就往江边划。曹操吓得匍在舱里,站都不敢站起来,唯恐吴兵吴将追踪而来,抱住了张辽的脚,一个劲地喊:“文远,文远,完了。” “丞相不必如此,请站起身来。” “老夫两腿发颤,站立不起。” 张辽也只得随他去了。不料,这小船越划越难划,越划越沉重。张辽想,这是什么道理?对水中一看,不得了,水面上飘满了半死人,都伸手来搭小船了。 方才来的时候,张辽为了要寻找丞相,也不管火焰烘烤,贴近连环舟划的。现在救到了丞相,为了丞相的安全,再加上此时西北角上也全都烧着了,所以把小船与连环舟拉开了段距离。哪知在和连环舟已经离开了一段路的水面上,那些游水游不动的,喝水喝得差不多的半死人都在作着垂死挣扎。看到张辽的小船划到身边,就都拚着最后一点力气朝小船靠近,在船舷两侧“扎搭扎搭”地抓上去。船身小,怎么吃得住那么久?顿时,小船向左右摇晃,一点一点向下沉去。曹操连连叫喊:“与我放手!快快放手!” 这些半死人抓动了这条小船,就象抢到了救生圈一样,哪个还肯放手?尤其听得丞相的声音,抓得更紧了。他们以为丞相来救他们了,大家苦苦哀求:“丞相救救我们吧!”“我们一放手就没命啦!” 曹操听了,大有感触:都是我这个统帅的失策,害得弟兄们惨遭来顶之灾,但是,在这个时候,我管不了你们了,我自己也还是刚被文远从黄盖手里夺来的。这么多的人拖住了这条小船,船肯定要翻身的。船一翻,你们依旧活不成,那何必还要我陪着你们一起去死呢?我一死,就没有人给你们报仇了。只要我在,将来还可以来报此大仇。与其同归于尽,不如让我一人死里逃生。曹操此时振作精神,站了起来,抽出巨阙宝剑,对着这班半死人喝道:“尔等再不放手,老夫要砍手指了!” 这班曹兵想,你要割指头,也只能让你割,割掉以后抓不牢,那也没办法;现在好抓的时候,还是要抓的。这样抓着,总比在水里挣扎要好些。 曹操见他们还不肯放手,就对张辽说:“文远,你我一直下手。”否则,一边轻,一边重,小船仍旧要翻的。 张辽搁下板桨,从腰间抽出龙泉。文远在左,曹操在右。曹操望着这些半死不活、十分可怜的小卒,横一横心,说一声:“文远,动手!” 两口宝剑同时往船舷那一排排的手指上削去。这些曹兵真可怜,为了活命,有的割去四指,有的割去三指。指着一割去,曹兵们更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了,一个个“空嗵空嗵”掉入水中,挣扎,喝水,下沉,直到咽气。 张辽插好宝剑,拿起板桨再划。没划几下,两边又有手抓住了。曹操已经忘乎所以,见一个就砍一个,一下左边,一下右边,倒也十分忙碌,直砍得两边船舷上剑痕累累,血迹斑斑。就这样,一个划桨,一个砍指,好不容易划到江边。张辽停桨,低头对舱里一看,嗬哟!船舱里的断指不计其数! 火烧赤壁的场面这么乱,这书怎么说法呢?老先生有个诀窍:一切围绕曹操叙述,曹操到东就说东,曹操到西就说西,其他事情丢开不管。这样扣来就经络分明,条理清晰,一点也不含糊了。现在孟德离开了连环舟,那末连环舟上的事情就到此截止,不去提它了,随它去烧。哪怕烧上十天半月,反正无人去救,也无法救,烧光拉倒。 曹操现在就象一个赌徒一样,尽管水路上焚烧殆尽,赌本全输光,但它还把翻本的希望寄托在陆路和粮队上,以为凭借这么雄厚的实力,况且陆战是他的擅长,足以同周瑜一搏,以决雌雄。船抵江岸,曹操将宝剑入匣,跨上船头,抬头对陆营那边一望,只见火光冲天,旗倒帐坍。曹操“啊呀”一声,两行热让夺眶而出。心想,周瑜的手段真辣,一动手就把我的水、陆两路一起烧掉!曹操很少哭哭啼啼流眼泪的,不象刘备那样,不论大小败仗,总是眼泪嗒嗒滴。今天曹操确实伤心,下江南的本钱付之一炬,再要攒起这百万家当又谈何容易,恐怕今生今世很难办到了! 张辽见陆营起火也觉得奇怪:我出营之时还完好无损,怎么兜了一圈,算来也没有多久的工夫,已经烧成这般模样了呢?!真是奇哉怪也。 其实,你张辽前脚跑,后脚陆营就起火了。话分两头,我再说陆营的情况。 吕蒙、凌统各自带兵三千,埋伏在陆营的左、右两营之外。因为陆营距离江岸有十里之遥,黄盖那里施放的信炮他们听不清楚。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命手下登高了望。听到小兵报告,江面上蹿起火光,知道黄老将军已经下手,立即下令行动。六千吴兵便将喷筒火箭向左右两营射去,顿时大火熊熊。 左营守将李典,闻报有火攻,连忙上马,手执三尖两刃刀,向营外冲去,劈面遇到吴将吕蒙。吕子明浑身穿戴红铜盔甲,手捧黑缨点钢枪。李典将马扣住,喝道:“来将住马,留名!” “大将吕蒙。贼将留名!” “丞相帐下,大将军李典。”说罢,舞动三尖两刃刀,喝声“看刀!”直刺吕蒙当面。 吕子明挺枪招架。只听“当啷”一响,三尖两刃刀向外弹去。其实,李典本领不弱,完全可以和吕蒙战一个不分上下。但大火一起,心慌了,不敢恋战,拨转马头,拖刀磕马便逃。 吕蒙并不追赶,将马一拎,直捣中军大营。所到之处,枪挑钻打,旗倒帐坍。 曹兵立即飞奔中军帐禀报。中军帐的守将是百万军中第一块王牌,丞相帐前右护卫、痴虎大将许褚。他奉丞相之命,镇守中军帐,保卫四百辆饷银车。每辆车上装有五十只木箱,每箱白银一千两,五十箱就是五万两,四百车共计二千万两,这是曹操百万大军的军饷和资金。曹操原想在黄盖来降之后,每人发一份双饷,激励一下士气,然后架着连环舟,耀扬威地杀过长江去。幸得未将银两散发给兵将,否则,诸葛亮就劫不到这许多银子了。现在许褚端坐在中军帐上,等候连环舟上的消息。小兵飞报进帐:“报--禀许大将军!” “何事报来?” “左营起火,有吴将杀到,正往中军大帐冲来。请许大将军定夺!” “退下。” 许褚想,我保住这些饷银车,就是保住了丞相的半份人家,来个把吴将,不在我的心上。所以,许褚不慌不忙,整顿乌油盔铠甲胄,步出大帐,命手下带上乌骓马,踮踏镫跃身上马。小兵扛来九环象鼻紫金刀,仲康手中一执。命手下将四百辆车子团团包围,自己守在营前,不敢擅离左右,只怕敌军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来劫饷银。故而许褚十分镇定。 此时,右边的凌统也杀到了。他与吕蒙一样,三千兵放火焚烧右营。 右营守将将乐进,勇而无谋。听说有人纵火烧营,立即跨上马背,手提开山巨爷,冲出右营,恰遇凌统。 凌将军银盔银甲,手捧银枪,见劈面来一员黑脸曹将,便扣马喝道:“贼将住马!报上名来!” “丞相帐下,姓乐名进。吴将通名!” “大将军凌统是也。” “照打。” 乐文谦高举开山巨爷,向凌公绩盖顶一爷。 凌统举银枪招架。同样是一个照面,爷头弹开,乐阿戆圈马便走。 曹兵报到许褚马前:“报禀许大将军!右营起火,吴将杀到。请许大将军定夺!” “退下。” 许褚还是不在乎,仍旧呆在营前不走。 后营也来了。徐盛、丁奉带领三千兵,一百二十辆兵车,专门总撞曹营的营墙。徐、丁二将各在一辆车上,手捧长枪,指挥弟兄驱赶马匹,见墙就撞,见帐就冲,直向后营冲去。 后营营墙的曹兵发现,立即禀报守将张郃。张郃闻报,也来不及上马,提了钩镰枪就冲出营去。只听得车辚辚,马萧萧,许多兵车迎面而来。只见这些拉车的牲口身上都用五颜六色的布套没,从身体下面露出的四条脚可以认出是马蹄。张合用枪上的钩子钩住一只畜生身上的布套,扯开一看,果然是膘肥体壮的战马。此时,一百多辆战车已经冲近营墙,张郃料定无法抵挡,只得徒步拖枪落荒而走。 徐、丁二将驾驭兵车,冲坍后营营墙,只见曹营中一无战将阻拦,遂长驱直入,从后向前就象篦子梳头一样冲去,一路上旗倒帐坍,墙倾壁摧。真个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曹兵慌忙禀报许褚:“报禀许大将军:吴兵的一百多辆战车冲进后营,难以抵挡,直往中军大营而来。请许大将军定夺。” “这个……退下。” 许褚一听,知道这不是吴兵在盲目冲营,而是周瑜的严密部署,中军大营守不住了,虽说仲康勇而少谋,但毕竟久战沙场,又常随曹操左右,不知不觉中也学到了不少用兵之道。他想,丞相虽然吃了败仗,但百万人马是死不光的,最多损失一半已经不得了,只要粮和饷不失,军心就能稳住,还可以同周郎决一死战。我应该把饷银车押住粮队,粮饷合并一处,固守聚铁山,等待丞相从连环舟上退回来。再说,丞相上岸后,见陆营尽行烧毁,必定也会往聚铁山退去,然后再作道理。许褚打定主意,一声命令:“来,将军车辆推出大营,押往聚铁山。” 每辆车子有四个小兵侍候,两个在前拉,两个在后推;四百辆车子,一千六百个弟兄。顷刻,车轮滚滚,隆隆作响。刚刚推出中军营门,左边横刺里一员吴将,吕蒙杀到。吕子明见营见营内出来数百辆车子,车民满载箱子,箱子都用黑铁皮封条,封得严严实实。知道这就是饷银车,心里万分高兴。他想,此番火烧赤壁,有三桩功劳最大、人人都要抢的:第一,生擒曹操;第二,夺取饷银;第三,劫下粮草。不料一开场就被我碰上了这一桩大功,看来我的运气还不算坏。 夺下了这些车辆,就等于摧毁了百万曹军的三分之一实力。吕蒙贪功心切,只看到车子、箱子,也不看看大将的旗帜,不顾是谁在保护着这些饷银车。马不停蹿,迳直朝饷银车冲去,大声喝道:“呔!贼兵们留下车辆,大将吕蒙来也!” 许褚看见吕蒙要夺饷银车,十分坦然,心想,你小小一个吴将有多大本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虎口夺食!要较量,根本不在话下。老实说,天下大将之中,除了赵子龙,其他都不是我的对手。我看你们江东这些大将,都象土鸡瓦犬,不堪一击。仲康将九环刀一荡,喝道:“呔!大胆吴将,好不知天高地厚!若要饷银车辆,先到许褚的刀上领取!” 吕蒙听到许褚二字,心中一怔:此将乃百万大军、千员战将中的第一员猛将,人称痴虎将。他连忙扣住马匹,注目朝前一看:嗬哟,好不威武雄壮!但见许褚坐在马背上象牯牛那么一条,头大如巴斗,一对铜铃眼射出凶光,虎须倒,其形可怕,令人望而生畏。吕蒙情知非他对手,但既然已经碰上了,不战而退会被人家说我气壮如牛,胆小如鼠,外强中干。加上这二千万两银子的诱惑力实在太大,逼着吕蒙不得不去冒一下险,硬着头皮重新纵马上前,“贼将看枪!”先发制人,迎面一枪。 许褚横过九环刀,用刀钻往他长枪的留情结上“当”地一点。吕蒙这长枪直荡地荡出去,只觉得虎口被震得火辣辣地疼,连忙倒退几步。心想,名不虚传,许褚果然厉害。就此,吕蒙没敢再打第二个照面。 此时,右边的凌统也到了。他见吕子明只一交手就败下阵来,吓得不敢上前动手。许仲康稍一抬手,就战退吕蒙,镇住凌统。 许褚哈哈大笑,下令:“军士们,车辆推动。” 一千六百曹兵推了四百辆车子,“轧啷,轧啷,轧啷……”许褚在马背上横着大刀,得意洋洋地离开了中军帐。 吴兵眼睁睁地望着即将到手的这许多银子被曹兵拖走。 一出陆营,许褚命令,从小路赶往聚铁山。这仲康谨慎之处。粗中有细。他以为,为了避免与吴兵吴将的交战耽搁时间,防止在围战时丢失饷车,还是走小路比较保险。的确,从这时到聚铁山有九十余里路,一路上非常太平,即使偶尔会碰到个把吴将,但只要一看他这面大旗,就没有人敢到他的刀头上舔血吃。谁知,太平路上并不太平,一出九十里就危险了,那里蹲着一只饿虎,正贪婪地张着嘴巴,等他这二千万两银子一到,就一口吞掉。这个人是谁呢?后书自有分晓。 正是:善用金刀劈蹊径,枉将银两送他人。 欲知下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回 奔单骑曹操临大厄 保散财糜竺遇敌人 许褚押着车辆刚刚离开陆营,吴家兵将就驾着一百二十辆战车,从后营冲到前营,势不可挡,翻腾着的火球从左右两营向中军营滚来,整个一座陆营陷入一片火海。守营大将早已跃上马当先谋求生路去了。曹兵四散而逃,包头鼠窜。连环舟上逃下来的文武将士和陆营里逃出来的兵将汇聚在一起,统统拥往赤壁左山避难。 曹操在小船船头上看到陆营也全都烧光了,十分伤感。张辽在旁安慰道:“丞相不必悲伤,你看文武将士全在赤壁左山之上。丞相登岸吧。” 曹操抬头一望,果然,左山上的人马象乌鸦似地都栖满在那里,心想,这场大火肯定把他们吓破了胆,在伸长了脖子等我回去,那末,就照文远的话,上了岸再说吧,“文远,你我登岸吧。” 张辽放下板桨,提起大刀,搀扶着曹操踏上江岸。他说,丞相,我先走,你跟在我后面。文远对江滩上看了一看,朝岸上走了一个弓背形,然后笔直向前。 曹操想,笔直上去不是很方便吧?何必去兜那么小圈子呢? 其实,这是张辽细心。因为江滩与海滩相仿,都是淤泥屯积的地方,被东风一吹,表面上一层已经干得龟裂了,好象很坚实,实际上下面仍然是稀烂的,踩上去就会立即下陷。张辽先看一看,再沿着原先的脚印走,那就稳妥无虞了。而曹操对此一点不懂,自作聪明,想走近路,也没有发觉眼前这段江滩脚印全无,只管走去。曹操一步跨下去,脚下传来“噗”的一声。低头一看,脚背已被陷没了,那末,你就赶快向后缩上去呀!他还不吸取教训,以为偶尔踩上了泥洼,跨前一步就可以拔起来了。要紧第二只脚再跟下去。唯知淤泥表面硬,下面烂。它一点不客气,“噗!”又陷了进去,叫“啊呀”已经来不及了。他想拔左脚,右脚陷得更深;想拔右脚,左脚直陷下去。这时候的曹操真正感到什么叫做难以自拔了!他在淤泥中越陷越深,只得高喊:“文远,文远,快来呀!” 张辽还一直以为曹操跟在背后呢,因此头也不回在朝前走。现在听得急剧的喊声,回头一望,哎呀!欲话说,倒楣时候喝冷水都硌牙齿,你还要贪走什么近路呢?张文远只好回到老地方。但曹操站的地方他也不能去的,过去的话,同样要陷下去,这是“公平交易,老少无欺”的。张辽只得回到小船船头上,探出上身,两手叉住曹操的腰部,用力把他象拔萝卜似地拔了起来。 曹操大叫:“哎哟,老夫的靴儿!” 张辽朝他的脚上一看,两只脚上都没靴了,全都陷进淤泥里了。这就无法取回罗!倒也上了谱,真成了道道地地的赤脚丞相。 其实,这是说书人在帮曹操的忙。从何说起呢?让他在这里陷掉双靴,葫芦谷遇到张飞时又摘去丞相貂,剥掉蟒袍,这样,到了华容道才能活命。因为关云长见他败得如此可怜,便已手软三分了。如果他仍是头戴相貂,身穿蟒袍,手捧令旗,神气活现,红面孔岂会怜悯他、放他逃生? 张辽说,你现在没法走路,还是我来背你,走起来快些。曹操想,才一会儿工夫,倒已经被人背了两次。张文远驮着丞相,离开江滩,到达岸上。张辽关照一声:“丞相站稳了。”把他平稳地放了下来。 曹操穿着袜子站在地上,感觉到这种滋味儿不大好受。张辽见些窘迫之状,说,要不把我的靴子脱下来给你吧。曹操连忙摇手制止道,不要。一则,你穿的是战靴,我穿不惯;二来,你赤了脚不便行军、作战,今天难免还要与敌人交锋,还是先到了山上再说吧。 这里先交代一下:后来,曹操到了山上之后,由于事情纷乱,急于逃命,靴子的事情也就忘记了;结果一直未曾有工夫,曹操也就一直赤脚到华容道。 当下,张辽喝住几个在惊慌逃窜的小兵,命他们扶着丞相上山。曹操想,吃败仗吃得丞相变跷脚了,要人家这么扶着走。曹兵搀扶丞相在前,张辽跟在后面。到半山腰,小兵把丞相放下来。山上的地面怪石嶙峋,七高八低,赤着脚站在满是砂石的山破上,更是痛得他龇牙咧嘴,啧啧叫苦。小兵就近找了一块较平坦的山石,掸掉上面的泥土,请丞相坐下。曹操长叹一声,摆准架子,坐了下去。他坐惯了皮榻子的,不知道坐石头是什么滋味,“通”的一坐,“哎哟!”屁股都要碎成四片了。山石冰冷绷硬,坐在那里并不见得比站着要舒服多少。 张辽手执大刀站在丞相边上,气喘吁吁,把丞相从连环舟上救到这里,确实很辛苦。 逃避在这里的文武官员见丞相到此,纷纷上前见礼。 曹操对四下一看,虽然水、陆两路都已烧光,但文官武将还大多在这里。回头往下一看,山脚下四周聚满了小兵,漫山遍野,密密层层,大约有四、五十万。曹操想,虽然此山暂可歇息,但凉亭虽好,并非久留之地。水、陆两营都完了,只有赶快退守粮队。有四、五十万人马,粮饷保全,就最多只能算输了一半,还有一半实力,足可以作一场殊死的决战呢。然而,此去聚铁山九十余里,靠两条腿是绝对不行的,必须要有一匹坐骑,至少可以代步。因此,对四下一望,一匹马都没有,文武也都双脚着地。问道:“列公,尔等的马匹哪里去了?” 文武们都说,早被先上岸的弟兄们抢光了,连拉车子的马都不剩一匹,否则我们怎会呆在这里不走呢! 曹操想,这倒要命了。目前最低限度要有两匹马,一匹是我骑,一匹是一员大将骑了保护我一起走。可现在要一匹马比登天还难。 此时,要想寻觅坐骑的人又何止曹操一个呢!山下也有一个人同曹操一样,急于要搞到一匹战马。谁呢?就是叛将路招。他为了要捉曹操,在连环舟上耽搁的时间长了,等他逃上岸,马匹早就被别人抢得精光。路招想,机谋已破,我已不可能再在曹操手下为将吃饭了。周瑜那里也没有交情,连一个熟人都没有,只怕他心怀嫌隙,不肯收留。还是去投刘备吧,过去早就认识的。但是,要去樊口山,必须有一匹好的坐骑。否则非但跑不了那么多的路,倘使我反叛丞相的消息一传开,肯定有人要来捉我。我打都没有办法打。或许他们已经知道了,正找机会处置我呢。所以,路招非常着急。正在此时,只见陆营右营方向冲来一人一骑,仔细一看,马上的大将是乐进。路招想,乐文谦有点戆的,而且陆路上的大将不大可能知道我已经反叛丞相,待我把他的这匹骗过来。便招呼道:“文谦将军慢走。” 乐进扣马一看,是路招。便问:“路将军,你一人在些何干?” “文谦将军,丞相现在在左山之上,欲朝粮队而去。怎奈无有良马,故命末将下山寻找。请文谦将军将宝马交于末将,待路招送与丞相。” 略微有点头脑的人就不会上当:丞相要马吗?那很好,我正要到左山去见丞相,我自己骑去便了。但是,乐进确实傻头傻脑,加上曹操一向号令严明威信高,叫谁办的事,谁就得不折不扣办好。听了路招的话,想都没有想一想,居然马上服服贴贴跳下马来。说道:“好,请路将军将此马速速上山送与丞相。” “多谢文谦将军。” 路招跨上马背便走。 阿戆扛了斧头,步行往左山而去。到半山,见丞相坐在那里。上前参见: “丞相,末将乐进有礼。” “文谦将军罢了。” “请问丞相,何不速速退往聚铁山?” “老夫早有此意,奈何无有良马。” “咦!?末将的坐骑不是由路招带与丞相了么?” 提起路招,曹操立即想到连环舟上的一幕情景,怒火中烧。心想,要不是这厮抢掉我的小船,我早就上岸了。既不会受黄盖的惊吓,也许还能将陆营保住。这个逆贼可恶之至!便问乐进:“尔的马匹究竟怎样?” 乐进如实讲了一遍。曹操摇摇头,长叹一声:“唉!文谦,尔受了路招之骗了。” 曹操想,本来还无暇想到这件事,既然乐进提到,那就向大家宣布一下。路招先抢船,后掠马,劣迹昭彰,免得不知情者再上他的当,而且还要全军共诛之!“列公,路招反了。他在连环舟上要生擒老夫去投周郎。” “哗--”一阵罗唣。“路招反了!”“大胆逆贼!”“可恶的匹夫!”…… 乐阿戆恨得咬牙切齿。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没有马,大家都只能呆在这里。 “乓……”随风传来金锣之声。众人回头对江面上一看,只见大批战船冲杀过来。知道是周瑜的大队人马到了。曹操想,他们一登陆,把这座山团团包围,我的大将没有战马,无法交锋。即使他们不冲上山,我们不消几天就会都饿死在这里。得赶快离开这里啊!否则就等死啦!但是马…… 暂且让曹操在山上急一会儿。因为黄盖已在长江里泡了半天了,说书人再不把他捞起来,老头儿要淹死了。其实,曹操还未上岸,黄盖已从水里起来了。 老将军中箭跌下长江,小船上的二十五名吴兵看得清楚,但是来不及救。等了一会不见老将军出水,料定他已被江水冲走了,只得回到黄盖的大船及三千弟兄停泊的地方,告诉大家,老将军中箭落水,不落不明。三千兵划了一百二十条浪里钻分散在江面上往来穿梭,四处寻找:“老将军哎!老将军哎!”寻找多时,仍旧不见黄盖的影踪。 黄公覆毕竟是老将,跌下长江时,金鞭已经脱手,左臂上的箭伤在水里一泡,倒也并不觉得痛了,况且头脑十分清醒。虽然年近花甲,不能与身强力壮的年轻大将比力气,但他深谙水性,功底扎实。吸足一口气,就在水下拚命划动,认准了江心方向潜去。他想,如果就在近旁出水,或许连环舟上还有曹兵曹将暗中窥视,施放冷箭,所以要潜得越远越好。但是,我出水之后,一定要有东西被我抓住,否则,就这样拚蛮力游过长江吃不消的。黄盖在下面换了一口水,潜到不能再潜时,方始把气一屏,头一昂,手一压,脚一蹬,浮上水来。头还未曾探出水面,右手先伸上去,在江面上一撩。一是摸摸头顶上有没有东西压住,二是想能不能抓牢一件有浮力的东西。巧了,手刚一抓,就抓到了一样东西。老将军这才把头探出水面,口中的冷水喷掉,睁开双眼一看,原来吊在一条大船的舵上。向四周一望,船上的旗号是“孙”、“吴”。知道是自己人的船。便喊道:“快来相救老夫!” 掌舵的吴兵被船下的呼救声吓了一跳:怎么水里有声音?他把头伸出艄尖,俯首一看,叫了起来:“哎呀,不好了,黄老将军落水了!” 叫声唤来了好几个弟兄,问明情由以后,大家动手,把黄盖死拉硬拽地拖上了船。 这艘是韩当的船,奉命来烧曹操水营的。韩当得知手下救起了黄盖,连忙出舱探视。只见老将军浑身湿漉漉的,白胡须上还在滴水,左臂上翘着一条箭。韩当将他扶进舱里坐定,便问他是怎么中箭落水的。黄盖说,我要活捉曹操时,不知哪个贼将射了我一箭,因此失脚落水,幸好未中要害。现在又亏碰上了韩将军的船只,否则老命休矣。韩当说,那末,我先来给你把箭打掉。黄盖点点头。 其实,这支箭必须由专门打箭的官吏来打的。大将自己打箭,只能是在刚刚中箭之时,趁血尚未凝结,一下拔掉。现在时间长了,又在水里浸泡了很久,不能随便乱拔了。韩当的三个手指刚搭上,箭杆微微摇动,黄盖就感觉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右臂猛烈地颤动了一下。韩当被他一吓,手也一软。拔出来一看,只是一支箭杆,箭头还留在臂内。黄盖痛得接连摇头,白须乱甩,头上泌出豆大的汗珠。韩当连连致歉。心想,我好事没有做成,反而害得得他多受皮肉之苦。现在我自己的军令尚未完成,不能耽搁。便命一队小兵,把黄盖扶上小船,向后方送去,好在都督的大队已经在过来了。 小兵把黄盖送到周瑜的船上后,都督安慰了他一番。另派一条小船、几名弟兄,把老将军送往三江口大营去。 一到三江口,鲁肃便命打箭官把箭头取出,敷药包扎。但因这一箭射得较深,伤了筋脉,又加上时间长久,浸泡过水,年纪也大了,恢复能力差,所以这条左臂没有治愈,成了残疾,不能打仗了。反正他年迈功高,孙权也不要他再上战场了,就在后方享享清福,帮吴侯出出点子,过了十二年太平日子。到七十七岁时,刘备为了替兄弟报仇,大举伐吴,江东二分危急,大将死伤无数。黄盖实在按捺不住,再次披挂出战。在连营寨中有一回书,叫做“一箭三老归天”,即黄盖和黄忠、严颜这三位威震一时的著名老将,同时死在一支箭上。 黄盖此人我已交代完毕,回过头来再说赤壁。 韩当、周泰各带三千兵去焚烧左右两座水营。水营上本来没有多少兵将,一见连环舟起火,兵败如山倒,人心惶惶,都往岸上逃命去了。但两位都督弹压不住四散的逃兵,不敢临阵脱逃,撤离水营,正希望有人来进攻一下,这样就可以败阵而走,还受军令制裁了。因此,韩、周二老根本没有受到什么阻挡,十分容易地冲过去放火烧营。于禁、毛介得知军营起火,无心抵抗,不战自退,逃到岸上。水营中曹兵统统逃得干净。韩当、周泰见水营已烧得差不多,便冲到岸边,离舟登陆。战马和长武器也都随身带着。二老想,烧掉水营,我们份内的功劳已经有了。但今天这场战争规模庞大,只要有本事,不怕捞不到更多的功劳。在都督心兵这前,都可以上岸去厮杀的。二老上马提兵器,到战场上去寻功劳。 周瑜统领一万八千军队,大小战船无数,浩浩荡荡地杀过长江,到火势小的地方登陆。周瑜的大纛旗迎风飘荡。都督身披帅盔帅甲,跨上银鬃马,手捧令字旗。大将各执兵刃,跟随左右,吴兵队伍斩斩齐齐,雄赳赳,气昂昂。打胜仗的军队,如虎似狼,愈显得精壮勇猛。战鼓催动,号角嘹亮,炮声咚咚。队伍跟随都督往赤壁左山而来。 这时,曹操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眼见周瑜已经登岸,但马匹找不到,无法逃跑,更使他坐立不安。突然,听得“哗啷当,哗啷当”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自己陆营的营墙似纸糊泥垒的一般,一排排地倒下去。原来吴兵用兵车在冲撞营墙。心想,周瑜亏他想得着,把春秋战国时期的东西都用上了。拖车子的是什么牲口,五颜六色的?看不清楚。 正在此时,张郃倒拖着钩镰枪逃上山来。禀报丞相道,吴兵用一百多辆战车冲撞营墙,我无法抵挡,只得弃营而走。曹操并不怪罪,问:拉车的是什么牲口?答道:都是马,外面套了布套。 曹操听到一个“马”字,顿时眼睛发亮,看出生路来了!他想,我只需要两匹马,现在看来有好几百匹呢!立即问道:“哪位将军前去劫取马匹?” “末将张辽愿往。” “小将张郃前去。” “二位将军速速前往。” 二张丢下武器,从腰中抽出龙泉剑,哒……飞奔下山,冲进陆营。恰遇徐盛、丁奉指挥着兵车横冲直撞而来。二张分头拦住两辆兵车。张辽对徐盛喝道:“呔!吴将通名。” “大将徐盛。” “留下车辆!” “若要车辆,枪上领取。”言语未完,一枪已向张辽面门上刺来。 张辽喊一声:“且慢!”挥剑一挡。荡开徐盛的长枪,趁势跳上兵车,向他脚上就是一剑。徐盛无法招架,为了保住两条腿,只得往车下一跳。张辽夺下兵车。 同时,丁奉也在与张郃交手。丁奉一枪向张郃当胸刺去。张郃身子一偏,迅速用左手抓住枪杆,用力向下一拖,把丁奉拖下车来。张郃手一松,跳上兵车。 山脚下的曹兵见两位将军夺得车马,一拥而上。吴兵见大将败退,纷纷丢下车子,四散而逃。如此赤壁之战,东吴大将个个立功勋,人人出风头,唯有这两个倒楣家伙,非但寸功全无,反而丢掉一百二十辆兵车,六百匹战马。如今,两将只好拖枪往江边奔去。 曹操见二张成功,立即传令:“列公,跟随老夫速速下山!” 依然有几个小兵象抬一项飞轿似的把丞相扶下山来;文武统统跟着下山。 张辽与张郃已经指挥小兵把六百匹马全部解下车来,布套统统拉掉。这时大家见了马匹,一片混乱,不论文武兵士,争先恐后,都想尽快捞到一匹马。张辽把剑一举,说道:“不得胡为!让丞相先挑。”大家顿时不敢乱动。 前三国有三个相马能手:一个关云长,一个刘表手下的文臣蒯良,还有一个便是曹操。丞相眯着三角眼,对这六百匹马来回扫了几遍,见内中有一匹银鬃马,虽则也算是草马,但身高背平,腿细臀圆,可算是矮子中的长子了。曹操立即挑中了它。可是,鞍鞯、鞍轿、踏镫等东西一无所有,全是光背马。小兵去捡了一条军毯,铺上马背。曹操的双手在马背上一撑,赤着脚撑了上去。此马虽然不是龙驹,但也要欺生的,觉得有人骑上背来,好生不乐,便一个羊桩站立了起来。曹操想,吃了败仗,连畜牲都来欺侮我!我败虽败,马上的功夫没有输掉。他双手抓住翎鬃毛,两膝夹马的前肋,一点不慌乱。银鬃马见羊桩甩不掉背上的人,接着头一沉,两只后蹿一蹬,猛地来一个后掀。曹操知道这种畜牲总是这点老花样、老脾气,早有准备。双手把马头项抱紧,双腿钩住马腹,稳如泰山。此马一看前后两招都不行,知道背是个好手,就四蹄立稳,俯首帖耳了。 此时,文武官员也已按照等级,一批一批地挑好了马,骑上马背。因为有六百匹马,一些偏裨牙将也沾了光,都有了坐骑。小兵把张辽的刀和张郃的枪一一递上。一切准备就绪,等候出发。 曹操一声命令:“列公,跟随老夫速速退往聚铁山粮队!”说罢,一马当先,向东而去。众文武紧紧追随,曹兵们偃旗息鼓,跑步撤退。 周瑜刚刚登岸,徐盛、丁奉奔到他马前:“虎驾,我等该死!兵车被劫,六百匹马都被曹将夺走了。” 大都督很不高兴,一上岸就听到这么一个坏消息。心想,打了这样的大胜仗,人人都有功劳,大家都很顺利,唯有你们这两个宝货,出师不利,非但无功,反而有罪!你们从今天天亮时在七星去上杀错了人之后,一直是这副哭丧的脸。如果这些马不被曹将夺去,曹操肯定逃不掉。若是别人如此,我早就一剑宰了。看在你们是我多年的护卫份上,饶了你们两条命。都督怒气冲冲,说道:“尔等实实地该死!” “是。大都督,咱们马上追赶上前,拿住曹操这老王八蛋,将功抵罪!” “本督有众将在此,不劳尔等费心。”你们现在正是倒楣的时候,成事来足,败事有余,跟在我身边,连我也要晦气的。“尔等在此看守战船,等候本督归来。”这样不动脑筋的事总不会做坏了吧。 “遵大都督吩咐。”心想,看守船那是万无一失了。 俗话说,运来推不开,倒楣一齐来。这两个家伙不知交的是什么运,连船都看不牢。到天亮前,假孔明、假赵云救了偷米的毛、苟之后,绕道回去,路经赤壁江边,徐、丁二将见了诸葛亮和赵云的旗号,心有余悸,吓得充舟登岸而逃。刘家的人胃口通海的,不但曹家的东西要掠,孙家的东西也要捞的,顺手牵羊把他们这些战船连在粮船和木排上,拖了就跑。到天明周瑜收兵要回三江口时,江边一只船都没有了。 不提徐、丁二将,单说周瑜把令旗一挥,首当其冲,率兵追赶曹操。吴兵杀声震天:“呔!曹操慢走哎!”“捉拿老王八哪!”…… 曹操虽然跑在最前面,但是回头一望,追兵越来越近了,这批拉车子的滑背马毕竟跑不快。曹操想,别说被他们在半路上追到,即使不追上,跟我相差一步,那也糟透了:我逃到聚铁山,他们跟到聚铁山;我逃上山,他们追上山;我还未站稳脚跟,山上的人马也无准备,来不及布阵御敌,那只得放弃聚铁山再逃,这座粮营等于拱手送给他们。此乃谓之走马失地,是兵家之大忌。最好想个办法,把周瑜的军队拦一拦,这样就可以拉开一段相当的距离,我先赶到聚铁山,布防停当,他再追到,那就不要紧了。曹操的一对三角眼骨碌一转,办法有了。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小兵在战场上拚命,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铜钿银子?故而丞相一声命令:“传老夫将令:上至将校,下至兵卒,一概抛弃身上所有的金银,回转皇城加倍补偿。” 命令一下,大家明白丞相的用意,觉得是个好办法。心想,与其被敌军追上性命不保,还不如丢掉些金银,用金银换一条性命总是合算的,所谓破财消灾也。大家非常踊跃。小兵们身上的铜钿银子是有限的,但也慷慨解囊,尽其所有,文官武将身上的金银玉器要多一点,不分贵贱,统统倾囊而出。顷刻间,雪白的银子,蜡黄的金子,晶莹剔透的玉器古玩,在火光中“刷……”象雨点一般地往地上倾泻。真个是黄金铺路,白银遮道,碧玉点缀。到底是四、五十万的军队,丢下的东西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好一条金碧辉煌的富贵大道!丢掉金银,人马过去。 背后周瑜紧追不舍,片刻就到。都督在马背一看,熠熠发光,遍地金银。鄙视地一笑:曹操啊曹操,你也真是穷思极想,企图用金银来买倒我周瑜。哼,你也太小看人了!这些金银根本不在我的眼里。为了破你的百万军队,我花去的本钱远远不止十倍于这个价值。只有将你生擒活捉,才能加利奉还于我。其实,周瑜的算盘错就错在这时,贪心不足,要想做大买卖,连自己的本钱也没有捞回。而孔明就与其相反,知道在长江边是捉不住曹操的,华容道上虽然能够稳稳抓住他,但捉了也是有损无益,这把算盘就打得精了。而周瑜认为,只要捉牢曹操,胜过金山银海。而且周瑜还想,这片土地现在都属于我的了,这些金银反正都在我的手掌之中,急什么呢?等我拿到了曹操,回来时只要顺便拾拾好了……哼,你想得太天真了!回来时再想拾,还会原封不动地等待你吗?早就被刘家弟兄拾得精光了!。 这时候,就在大路旁侧里二里路外的树木之中,埋伏着一批军队,他们在三更之前就守候在这里了。为首者是一位文官,坐在马上。旗帜卷在那里,不知何许样人也。要等事情办妥,才把大旗亮开。但我说书的要先把他说穿的。这就是孔明派在赤壁附近的第二路伏兵。这位文官便是糜竺。糜子仲带来的三千小卒,身上的号衣都反穿着,好象现在新式的两用衫,这是诸葛亮筹划细致:到战场上来捞外快,又是文官带领,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干,终究有点危险。而号衣一反穿,曹家、孙家的小兵都会以为是他们自己的弟兄,那就要平安不少。三千弟兄分成三拔,各司其职:一千是保卫队,个个手执钢刀,万一遇到不可避免的敌人,由他们交战厮杀;另外一千是照明队,背上都有两只竹筒,里面插好火把,专门负责在拾金银时照明的。虽然此地离赤壁不远,火光照得通明,但金银大多是细小的,为了拾得干净、彻底起见,还要加上二千只火把照明;还有一千弟兄是拾金队,就是专门拾金银的,每个手中有一块二尺见方的包袱布,都象是变古彩戏法的。 糜竺还不太相信路上有金银可拾,在马背上暗暗嘀咕道:“奉了军师命令,前来拾金银。”话刚落完,连忙把下巴托住,自己觉得说出来口软,象说梦话似的。但是,军师的锦囊是无可非议的,样样兑现、不容置疑,他命令这么做,只好服从调遣,可心中实在不踏实。吩咐手下:“来呀,去往前边打,路上可有金银。” 小兵到路边一看了一看,回来复道,金子银子并不见,砂子石子倒不少。 糜竺想,军师说有金银,那不会错。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就再等一会儿吧。 突然听见杀声大作,火光冲天。虽然是在烧曹兵曹将,但火势实在猛,在三里路外看火烧都有点心惊肉跳。过了一会儿,听得大道上马蹿纷杂,人声喧闹,如潮水一般地由西向东涌来。从树林里望出动,三里之外的大道上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小兵一望,“嗨,曹操!”刘备的手下大多数都认识曹操的,因为是老对手了。只见曹孟德飞马逃窜,后面众文武相随,数十万曹兵前拥后推,争相逃命,溃不成军。忽然,又见这些文武、小兵个个掏袖子,摸口袋,把雪亮的东西唰唰唰唰地往地上抛。糜大夫看着好笑,从心底里佩服孔明军师有道理,把别人口袋里装的东西都算得准确无误。小兵们看得垂涎欲滴,心热手痒。看到曹兵跑完,就迫不及待地要上前去拾。糜竺说,不行,军师的锦囊上吩咐,要等周瑜的追兵过了之后才能拾。小兵不懈地说,江东军队一到,不是要被他们拾光了吗?糜竺解释道,军师锦囊上早已写得明白,说他们不会拾的。“怎么不会呢?金子银子哪个不要!”糜竺说,如果他们拾光,那也没有办法。这不是我们的过错,而是军师的失算。性命要紧,大家不要冒险。我们是从中渔利,只好偷偷摸摸,既要避开曹兵,又不能碰上吴卒,否则要偷鸡不着蚀把米的。正在说话间,听得西边的号声、炮声、杀声、鼓声、马蹿声、步伐声越来越近。汉兵们一看,果然江东的追兵已经到来。大家瞪着眼睛看他们到底拾不拾。 周瑜已经打定主意,准备得胜回来顺便拾取。但是再一想,我是这样打算的,弟兄们并不知道,他们看到金银自然要拾的。你也拾,我也拾,队伍就散了,怎么还能去追曹操呢。只有发一道强制性的命令,制止这种行为。所以传令道:“来!传本督将令:拿到曹孟德,赏金千两,谁敢在些拾取金银,按军法立斩!” 传令兵圈马往回跑,边跑边把都督的将令传达下去。吴兵们听见,异口同声应道:“是罗!”打胜仗的军队军纪严明,令行禁止,象铁一样,不比败军那样无法约束。一万八千军队继续前进,金银都在脚底下面踩过,看都没人看一眼。尤其是大将们,本来就不会架好了武器跳下马背,特地去拾一点金银的。 都督下过令之后,还不放心。他想,尽管我的军队纪律严明,但近二万人的想法不可能全象我一样。只要有几个贪财的弟兄弯下腰去拾一块,就要引起别人眼红,也跟了去拾的。所以,周瑜一手执令旗,一手撩雉尾,在马上扭过身子,回头观望。这批军队全是步兵,周瑜骑的是高头大马,又在踏镫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得很清。 不出都督所料,眼皮薄的小兵确实有的。这么多的金银从脚下踏过,就象触电一样,心里发热。他们想,我们当兵打仗就是为了铜钿银子。如果能拾到一块稍微大一点的金子,可以抵上我们几个月的军饷呢!于是,嘴上答应“是罗”,身子一蹲,手在地上一捞,不管捞到是金是银,是大是小,就往口袋里一塞。 正好周瑜回过头来看见。本来是斩齐的队伍,突然中间的一个人缩下去,非常明显。都督立即将令旗一摆:“停队!” 大将们一听,知道肯定有人违令了。 周瑜圈转马头往后扫去,到这个小兵面前勒马:“呔!大胆不法小卒,竟敢违抗本督将令!” 这个吴兵刚刚站直身子,见大都督到了自己面前,吓得魂飞天外,连忙把手中的东西丢掉。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周瑜抽出宝剑,“嚓”地一剑,将他挥为两段。在战场上违抗将令,那当然没有什么好客气的。另外一些也拾了金银的,连忙偷偷地掏出来丢掉。有的小兵吓昏了,把身边的金银统统掏出来扔了。扔了以后才想起来,哎呀,这是出兵以前发的饷呀!是我的肉里钱,怎么也扔了呢!但是丢也丢了,又收不回来的,更不能向都督说明,只好抠心剜肉,自认倒楣。这笔进帐连诸葛亮都没有算到,拾曹家的金银还要收孙家的小费,那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周瑜将宝剑入匣,拨马回到队伍前面,挥舞令旗,率兵继续追赶。 树林中的汉兵们看得清楚,江东兵将果然不拾,拾了也都呕出来的。糜竺等到周瑜的队伍跑光,心想,现在可以去拾了,这是一个空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而且军师只保我有一个时辰的险,即在一个时辰内,周瑜的人马是不可能回来的。但是,干这种既紧张、又有趣的差使,一个时辰是很快的,我们就要趁这段时间又快又好地把地上的金银拾光。 于是,糜大夫带领三千弟兄出树林,到大路边。先命队伍站定,他自己骑了马在路中央朝四面侦察了一番,看清金银抛洒在多大的范围内。一看,圈子并不大。因为曹兵曹将几乎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丢的,很明显都在这一块地方。踏勘清楚,便命三千弟兄分三层把这块宝地团团围住:内层是拾金队;中层是照明队--一人手擎两个火把,两个人火把照料一个人,拾到哪里,照到哪里;外围是保卫队--背朝里,面向外,手执钢刀,提防意外。糜大夫吩咐,既要拾得快,又要拾得干净。 那一千拾金队的弟兄也非常有秩序,事先都操练过的:包袱布往地上一摊,各人自拾面前金,莫管他人脚边银。拾清一处,往里推进一步……圈子越来越小。起初一千个人拾,后来变八百,再六百,四百……一直拾到中心点。总之一句话,比扫帚扫的还要干净。 弟兄们在拾的时候,糜竺骑着马在外面兜圈子,一则注视四周动静,再则注意有没有人揩油。结果都很正经,没有人拿。一是因为糜竺以身作则,自己手都不沾;基二,拾了金银回去有赏的,大家不敢舞弊;第三,每人后边都有个照明的,旁边还有别的弟兄,互相监视着,外边糜大夫在四周巡视,大家也无法下手,更不愿担一个贪小利的不良名义。 他们在这里拾,一批一批散兵游勇陆续经过,几十个一伙,几百个一群。一批落伍的曹兵,为追赶丞相大队,路过此地,发现地上有许多金银,猜到这是丞相为了阻拦追兵而用的遗金之计。好多弟兄都在拾,身上的号衣一律反穿着。他们想,这是谁家的人马呢?哦,大概是自己人。生怕江东兵要和他们抢夺,所以号衣反穿,使人家吃不准。他们比我们早到一步,运气好!我们插不进去了,那也就算了。看了一看,就继续赶路了。小股的吴兵路过的更多,--凡是不属于周瑜大队的人马,上岸后全都象散了群的鸟,各处“自由活动”,有的想捞外快,有的想立功;大将寻大功,小兵找小功。他们看到有一班反穿号衣的人在拾金银,心想,大概是自家弟兄。曹兵现在象脱缰的烈性马,又象丧家狗,狂奔乱窜,不可能有这样大的胆量和这么好的秩序。这所以要把号衣反穿,无非是都督不许拾,他们在偷偷摸摸捞油水,或者是都督布置下的拾金队,把曹兵曹将抛弃的金银收集在一起。那末,就让他们去拾吧。只怪我们的脚短,发不了这样的财。看过就走了。 正当汉兵们快要拾完的时候,又来了一批吴兵,约三百余人。虽然他们也认为这班反穿号衣的老兄是自己人,但是,并不马上就跑。心想,反正他们就要拾完了,等他们走了之后,我们再去看看,或许我们也能沾一些便宜。 总共不到一个时辰,地上的金银已经全部拾光,一千小兵的手中多多少少都是各人一包。照明队员把火把插好的插好,踩熄的踩熄,全都抽出腰间的钢刀:两千保护一千。糜竺集合队伍。三千军队立刻排得整整齐齐。糜大夫又吩咐,大家把号衣穿正。全体汉兵马上把号衣脱下,翻个身,重新穿上。打旗的小兵把大旗挥开。 旁边那三百多个吴兵一看,他们的号衣上前面一个“刘”,后面一个“汉”。啊,是刘家的一班穷鬼!胆子倒真不小,竟敢跑到如火如荼的战场来拦路抢劫!但他们人数很多,大约有三千光景,比我们多十倍,奈何他们不得。再一看旗帜上:“大汉皇叔麾下,上大夫糜”。派头真大,大将都不派,来一个文质彬彬的大夫!吴兵见他们的队伍出发,三百个人一拥而上,趴在地上仔细搜寻。寻了半天,就连金银的屑屑都没有看见,象大扫除一样,一点也没遗漏。如果能拾到一丁点,他们倒也心平了。不料等了半天工夫,一点收获都没有,心里实在气愤得很。心想,站我们索性再等等看,或许有我们的大将路过,就请他追上去,夺回金银,也出出我们心头这口怨气。这些财物本来是曹操丢给大都督的,就应该让我们发点小财。所以他们呆在那里不走。 过了不多一会,西边来了一骑,马上坐着一员白须老将,吴兵们一看,是老都督程普。 程老将军怎么到这个时候才来呢?因为他是奉令接应黄盖的,听说老朋友中箭落水,就带着弟兄们在江面上搜寻,可是找了半天没有黄盖的影踪。后来得悉他已被韩当救起,并送到大都督那里去了,这才率军靠岸登陆。又得知周瑜率领大队追赶曹操去了,便带了本彪人马去援助歼敌,路经这里。 吴兵看见程普,老远就大声喊道:“老都督慢走!”“程老将军慢走哎!” 程普一看,是自己弟兄,便扣马问道:“军士们,有何军情?” 吴兵告禀说,曹操为了阻挡都督追兵,在这里抛下许多金银。大都督追赶曹操要紧,来不及拾取。不料被刘备的人马来捞外快,拾得一干二净。每人一包,金银无数。喏喏喏,就在那边,刚走了不久。老都督,你赶快追上去,把这些金银夺取回来。 程普想,刘备倒可恶得很。我们都督追得辛辛苦苦,他却派人来舒舒服服拾取金银。我现在赶上大队,一起去捉曹操,未必能被我捉牢,况且都督手下不乏人材,也不少我一个,凑热闹没多大意思。既然这里有这许金银,那夺它下来倒是一桩实实在在的功劳。但不知道刘家带兵是什么人。便问:“军士们,刘玄德麾下的哪位将军?” “嗨!老将军,如果有大将率领,那倒还气得过点,来的是一位文官。” 程普想,刘家实在穷,大将都派不出一个,但又拚命想发财,竟然派个文官到战场上捞外快。真叫命穷心凶!“军士们,跟随老夫追赶上前,夺回金银。” “是。” 吴兵们十分起劲,一路追,一路喊:“呔!孤穷兵留下金银,咱们程老将军来啦!” 程普也在吆喝:“孤穷军慢走,留下金银!” 糜竺带了三千兵点马而行,不费九牛二虎之力,得了这许多金银,心里洋洋得意:军师真是神机妙算!我接令时还满腹疑云,不敢相信,而且有点惊慌意乱,一个文人怎么能到战场上去虎口夺食!现在想来,只要算得准,非但真有金银可拾,而且毫无危险。回去一桩大功! 正在此时,走在后面的汉兵已隐隐约约听得杀声,回头一看,果然有吴兵追来。立即高喊:“糜大夫,不好了,吴兵吴将追上来啦!” 糜竺在马上回头一看,果然不错,一队人马赶来。便对弟兄们讲,大家不用慌!你们看,前面不远处就有一片茂密的竹林,我们只要钻进林子,吴将骑了马是进不来的。而且他们生怕中了军师的埋伏,必定不敢绕过竹林追赶。这都是军师锦囊上早有安排好的。大家跑快点! 汉兵听说军师早就算准有追兵来,都定下心来。加快脚步向竹林奔去。 程普追了一段路,心中开始犹豫起来了:诸葛亮既然能算准有金银可拾,难道就料不到有人会追吗?如果中了他的埋伏,非但金银别想夺到,恐怕性命也要丢掉。这种赔本的买卖我不能干。再说,虽然夺回这些金银是一桩功劳,但在整个赤壁之战当中,毕竟还只能算作微不足道的小事。况且现在是孙、刘联兵,诸葛亮到江东也做了几件好事,让穷刘备沾一点小便宜也不罪过的。那就算了。程老将军正打算下令收兵,忽然望见前面转弯处闪出一员大将。心想,你看,诸葛亮果然派大将接应来了。立即下令停队,自己扣住马匹,远远地察看动静。 其实,来者并非孔明的救兵,而是已经反叛了的曹将路招。他骗取了乐进的战马,准备去投奔刘备。跑到半路,想想不妥:我以前曾经归顺过他,而他坚决不收;现在再去降他,他会要吗?再说,现在是诸葛亮在当家,他与我素不相识,收留的可能性是极小的。即使收了下来,刘备那么穷,我在那里也不会有什么好前途的。倒不如去投奔周瑜吧。一来,江东的实力本来不弱,这次大胜仗打下来,就更加强盛了,在他手下为将也有奔头;二来,周瑜目下正在追赶曹操,我若帮他一起去拿捉这老贼,他一定非常欢迎,我还可以马上立一点功劳,作为进见之礼。所以路招重新圈马回来。 现在,路招看见迎而过来一支刘备的人马,后面还一员老将带兵追赶。不问可知是东吴的兵将,因为曹操的人马连逃命也来不及,哪有去追赶别人的工夫呢?路招感到奇怪:他们孙、刘联合,为什么要同室操戈,反目以待呢?侧耳一听,吴兵都喊“留下金银”。再对逃跑的汉兵一看,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一个小包袱。这才明白,原来是为了争夺一些金银,而不是真的在斯杀。他想,这倒巧了,我要面见周瑜,正愁没有什么可以表示我的忠心,如果我帮孙家夺下这些金银,奉献给周瑜,不正是一份最好的礼物吗?不过,我与刘皇叔毕竟有点交情;孙、刘两家又是友邦,所以只能夺其钱财,不可伤其性命。好在刘家领兵的是一位文官,不必动刀动枪,只消吓他一吓,让这些小兵丢下包裹就行了。于是,路招立马横刀,拦住去路,大喝一声:“呔!孤穷官兵留下金银!” 糜竺真的被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前面来了一员敌将,也不辨他是孙家的还是曹家的。其实,子仲应该认识他的。只是因为事隔多年,印象淡漠了:加上小路上的火光不似江边那么亮,一眼望去,只见模样,不辨亲疏;还有一点是神经紧张,根本没打算在这时会遇上敌人,也就无心去管他是张三还是李四了。糜大夫想,这下完结了,前是河,后是井,死得割割裂裂!军师啊,想不到你也会失算的啊!你锦囊上只说后面有人追赶,可没有料到前头还有人拦截呢。我们辛辛苦苦地拾了半天,等于是全部帮人家出力,为他人作嫁衣裳,白起劲,空欢喜! 汉兵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糜竺身上:我们腹背受敌,赶快丢掉包裹逃性命吧!糜竺想,那怎么行!拾来这些金银都不容易!妹夫现在穷得嗒嗒滴,常常遭到人家的白眼和鄙视,这些金银可以大派用场呢!我妹子为了皇叔,能在长坂坡中舍身投井,难道我做哥哥的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反不及女流之辈,贪生怕死,苟且偷安,不能为主公拚一拚命吗?想到这里,他横下一条心,就一点不怕了。准备死了还怕什么呢?刘家的人虽穷,忠倒挺忠,勇也很勇。糜竺打定主意,从腰间“哐,刮!唰--”抽出三尺青锋。汉代的文人都佩宝剑的。回头一望,见后面的吴将在观望,知道他们不是一家人,从而也就推断出了前面此人定是曹将。糜先生本领蹩脚,嘴巴倒蛮硬。“从奸贼将听着!若要金银,本大夫青锋之上领取!” 小兵对他看看:不想活啦?你这口剑能派什么用场,还是咱们的腰刀强一点呢!你也不看看人家手里的大刀,是什么份量在那儿!你这剑碰上去,肯定当啷一响就飞得找不到了。这种剑我们小兵称它为“响不剑(见)”。小兵轻声对他说:“糜大夫,何必送死呢?!” “就是死了,这也有个讲究啊。” “为了这一点金银白白送掉一条性命,不知还有什么讲究?” “这就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嗨!死到临头,你还开得出玩笑呢!再一看,糜大夫在对他们眨眨眼睛,努嘴巴。哦,明白了。他示意我们逃往竹林,他将用性命来拖住曹将片刻,保住金银,故而叫“人为财死”。小兵早已心领神会,暗暗使了个眼色,互相打个招呼。一下工夫,三千个汉兵都心里有数了。 路招听他说“青锋之上领取”,心中暗暗好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说出这种硬绷绷的话来,也不怕把牙齿给砸了!你这种剑一百柄都不在话下,真是太自不量力了。既然你叫我领,那我就来领一领吧。一刀把你的剑打飞,让你知道一点厉害,马上丢掉包裹逃命。路招故意虚张声势,喝道:“你坐稳马背,俺来领取了。看刀!” “呼--”刀起盘头。突然,三千汉兵“哗--”一窝蜂向竹林拥去。路招倒吓了一跳,手中金刀顿住。正好那个打大旗的小兵扛着旗帜从他旁边跑过,大旗在他面前一掠。路招的眼梢上带着旗帜中间一个“糜”字,立即收下金刀,对糜竺仔细端详起来。 糜子仲举着宝剑招架了好一会,还不见刀劈下来。心想,反正这一刀劈下来,就是不丧命,也要折胳膊断腿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劈下来,想必他想运足功夫要把我劈成肉酱了。可是对前面一看,对方已把大刀收回,正眼瞪瞪地望着自己,好象在与别人相面那样认真。糜竺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还在叫着:“贼将,你来来来!” 路招偏偏不来,而且十分和悦地问道:“你姓甚名谁?” 糜竺想,哦,对了,利器不杀无名之将,交战之前都要互通姓名的。我到底是外行,不懂得他们大将的规矩。说道:“贼将听了!某乃刘皇叔驾前,汉军师帐下,上大夫糜竺。你……” 不等你问“你是何人”,路招已把大刀往乌翅环上一架,满脸堆笑地拱手道:“我道是谁,原来糜大夫,糜大哥。小弟莽撞了。些许金银何足道哉。大哥请便!后面吴将追赶,自有小弟在此。”说罢闪过一旁,让出道路。 糜竺被他这一阵意外的客套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心想,这老兄是不是喝醉了酒,在说酒话?!一会儿要叫我吃刀,一会儿又与我称兄道弟起来了。我何时与你认识的呀!不去管他,有便宜总是要占的,先把性命保住了再说,前面聚集队伍,一拎战马,与路招擦肩而过。绕过竹林,到前面聚集队伍,直往樊口山而去。一边走,一边还在牵挂着刚才的事:今天真是吉星高照,化险为夷,碰上了这么一位痴呆将军。不然命休矣。 其实,路招的脑子很清楚,是你自己糊涂了。你是他的救命恩公呢!当初“青梅煮酒论英雄”之后,刘备知道自己不能再在皇城呆下去了,便借口去拦截袁术,带兵离开许昌,逃出龙潭虎穴。曹操虽然放他跑,但总觉得不大放心。便派路招与朱灵两人跟刘备一起去,暗中监视他们弟兄的行动。刘玄德心中完全明白。故而一到下邳,便命关羽生擒朱灵,张飞活捉路招。这当然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拿。就把二人押上大堂,刘备亲自审问。斥一声:“大胆朱、路!”--这两个人不分青红皂白,真是不齿于人类的一对猪猡--“备受圣天子衣带血诏,兴汉灭曹。尔等竟敢助纣为虐,前来监视于我。拉去斩了!”朱灵大叫饶命,路招高呼愿降。刘备说,“从奸贼将,刘备不容。”命二弟、三弟各斩其一。正要动手之时,糜竺来了。糜子仲久闻玄德大名,特来投奔皇叔,并将全部家财资助刘备,将胞妹嫁于玄德。他是好好先生,慈悲心肠,见玄德要斩朱、路,便劝道,今日小妹要与皇叔成亲,乃是大喜之日;再说,他们也是奉公差遣,身不由己,而且实际上并未干出什么有害于你皇叔的坏事来。看在我的份上,饶了他们一死。刘备被他这么一说,就赦了这两个人。朱、路谢过皇叔不斩之恩,说,既然曹操是奸贼,那末我们就悬崖勒马,不打算再回去了,愿在皇叔麾下效犬马之力。刘备决意不收。说,你们愿去哪里都不干我事,只是不能留在此地。结果二人还是回到了许昌。但路招把糜竺的活命之恩牢牢记在心上,一直想要报答,可惜没有机会。不料事隔八、九年了,今日在赤壁相见。路招想,早知是他,我根本不会阻拦了,他的救命之恩尚未补报,岂能反去抢他的金银!所以马上赔礼道歉,让开道路,放他们过去。 糜竺带着这个疑团回到樊口山交令,把前后经过对军师讲一了遍。最后说,一切都被你军师料及,只是前面有一员曹将拦路没有被你算着。幸亏我额角头亮,碰到的这员曹将神志不太清楚,起初要将我一刀劈死,后来又忽然与我称兄道弟起来了。不但放我过来了,而且还自告奋勇帮我抵挡后面的吴将。不知这个应该作何解释。 孔明笑着说,你放心,不会有危险的。这种情况我虽然没有完全料到,但基本上都算准了。我料定曹操必然败退聚铁山,周瑜一定全力以赴追赶曹孟德,他们两家的人马都不会跑到这条通往樊口山的小路上来的;除非是有人准备来投奔我们,才会踏上这条路。碰到这样的人,自然只会对你有帮助,而不会有害处的。江东正在打胜仗,不可能人人来投降,来者只有曹将。那末,即使他跑到半路又改变主意,重新回去,那也不妨。因为曹操那里他肯定回不去了,只能去投周瑜。而我们现在是孙、刘联合,他绝对不会伤害自家人的性命。至于那些金银末,也不会失掉的。倘若你过了竹林之后碰到他,那时后面已无吴将追赶,他就根本不知道你们包裹里是什么东西;如果在竹林相遇,你们只要逃进竹林,他就奈何你们不得。说了你别见气,金银走掉以后,你这个人在他们的眼里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不论是曹将还是吴将,都不会来和你这个光棍胡搅蛮缠了。所以,这着棋子貌似危险,实际上却是十分安全的。你是否这样感觉呢? 糜竺听得佩服之至。说,既然你一切都算对了,怎么还说没有完全料到呢?孔明道,你正巧碰上一位老熟人,他一听到你的姓名就和你称兄道弟,这是我所没有料到的。糜竺说,那肯定是他弄错人。孔明说,我看不是。要说弄错,那只会在刚一见面时发生,哪有特地问清了姓名之后反而弄错之理?我知道你在家之时,一向好善乐施,急公好义,扶危济困,仁义待人。此人一定受过你的恩典的。你倒想想看,曹将之中有哪一个得到过你的好处的。糜子仲想了半天,搜索枯肠,一点印象都没有。摇摇头说,没有。我与曹将素无瓜葛,一个都不认识的。说起曹将,刘备他倒大多相识的。略一思索,就被他想起来了。提醒糜竺说,当初我要杀朱灵、路招,不是你给他们讨的情吗?经刘备这一点穿,子仲方才恍然大悟:哦,对了,是路招,这而貌回想起来了。于是,刘备就把当初的一段经历给孔明讲了一遍。孔明说,这就对了。因为有此前情,所以他此番又想来降。但又因你主公上回执意不收,故而他半途而废,改投江东周瑜去了。刘备、糜竺连连点头称是,对军师的神机妙算赞叹不已。 糜竺的事情告一段落,回过头来再说路招。他放过恩公之后,见吴将并不追赶,心想,这样最好,免得发生冲突。等一下如果周都督问起此事,我只要说明是为报救命之恩,料想他也是一位通情达理的统帅,决不至于见怪吧。那末,现在我先去向这员吴将打个招呼,然后跟他一起去追赶都督的大队。所以,路招将马一拎,向程普那里跑马而去。 程普老将军看了半天才看出个所以然来,原来前面来的并不是诸葛亮的救兵。心想,不是刘家人,必定是曹家将。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鬼名堂,把金银和那文官都放跑了,还想干什么?程普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现在见他拍马向自己冲来,心想,怎么,你还要帮着刘家的人来跟我拚命啊?你们曹、刘两家是不共戴天的冤家,这金银本来是你们的,你怎么人和钱都不要,却反而盯上我这个老头儿呢?我才没有那么傻呢,金银已经没有了,还跟你干打空拚有什么意思!?所以,程普圈转马头,率队追赶都督去了。 路招跟在程普后面把他当作向导,去找周瑜投降。 周瑜追曹操越来越近了。曹孟德见遗金计丝毫没起作用,心想,被他们这样穷追猛赶,聚铁山也要失守的。所以传令:“列公,与老夫回马抵挡周郎。” 后面的曹兵往两旁闪开,所有的曹将都圈马回头抵敌,曹操带领众文官督战。 周瑜见曹将杀回马枪,便命令众将迎战。 于是,二家大将混战在一直。虽然曹将在数量上占优势,但好手不多,又无心恋战,而且骑的都是滑背的草马,使不上劲;东吴将倒都是精勇异常,士气又足,而且骑的都是好坐骑,得心应手。所以,一个吴兵可以抵挡两三员曹将。当然,遇到好手,也只能一对一,打个平手。双方小兵呐喊助威,喊杀连天。 正打得难分难解之时,程普赶到。见周瑜在督战,便到他的马前,拱手道:“都督,程普来迟了。” “老都督,尔亦来了。” “是啊。请问都督,适才曹贼抛下的金银,都督何不命人拾取?” 周瑜想,怎么你的见识也这般浅?大敌当前,哪有贪小利而舍大局的?“老都督,追赶曹贼要紧。那些金银,本督收兵回去之时,顺道拾取便了。” “都督,不待你收兵回去,早已被人拾光的了。” “啊!何人拾取?” 程普把方才的所见所闻简述了一遍。说,本来我或许还能追上刘家的人马,不料前面杀出一员将,我以为是诸葛亮设下的埋伏,故而不敢造次,只得远远观看,哪里想得到,曹家的人竟会不要自家的金银,把刘家的人和金银统统放过去,反来追赶于我。 正说到这里,听得后面有人连连喊叫:“周大都督慢走,末将来也!” 程普一看来人,指着后面说,喏喏喏,就是这个家伙,一直追到这里来了。此人大概有点毛病的。 周瑜也觉得十分奇怪:我们素不相识,他到这儿来干什么?见他把大刀架在鸟翅环上,恭恭敬敬地在叫自己大都督。心想,莫非是来投降我的么? 路招在离开周瑜三、四丈的地方就跳下马背,步行到周瑜马前。打躬道:“周大都督,末将路招特来归降都督。适才为了报答糜大夫昔日救命之恩,故而放走金银,望都督莫怪。末将甘愿跟随都督生擒曹孟德,将功补过。望都督收留。” 周瑜想,你方才跑到那条小路上去,分明是想去投奔刘备,后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又回心转意来投降我了。你这种三心两意之人是靠不住的。但是,我又不能不收。我如果不准许他降,别人还以为我是为了那区区金银在和他斤斤计较呢。那末,还是先收下了再说,免得他到了这里还要有二心。便道:“路将军是真心归降本督,请将军立即上阵,一同抵挡贼将。” 路招见周瑜的面色不大高兴,出言吐语也很生硬、冷漠,就连一句体面的客套话都没有,而且要他立即上阵应敌,后悔自己不识人,心想,看来他对我并不感兴趣,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也可能是为了那些金银而我的气。人说周瑜器量小,胸襟狭,今天看来,果然不错。百闻不如一见嘛。嗨!我方才既然救了糜大夫,也算得上为皇叔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且糜先生是个忠厚好人,如果请他帮一把忙,他一定会极力举荐的,皇叔也可能会收留下我。我怎么一时之间脑子会转不过弯的呢!可现在再懊悔又有什么用,为时已晚了。既然到了这个田地,只能将错就错,上去交战了再说。便答应了一声“遵命”,便奔过去跳上乌骓马,金背刀一执,冲进厮杀圈子。 曹操正在凝神督战,忽见路招从对面杀进我群,顿时咬牙切齿,气愤填膺。心想,这个逆贼果然降了周瑜,而且还帮着周瑜来砍杀我的大将。不将此贼杀了,后患无穷!便传令:“哪位将军速将路招这个逆贼斩了,与老夫报仇雪恨,并为叛逆者戒。其功非小!” 曹兵立即一起喊叫:“丞相有令,快将逆贼路招斩了,与丞相报仇雪恨呐!” 曹将们听见此令,都想来杀路招。但因为与吴将打得不可开交,一时都脱不了身。阿戆乐进听到路招二字,特别刺激耳膜。心想,这家伙把我的宝马骗去了,我正要找他算帐呢!想着想着,便虚晃一斧,甩开交手的吴将,直扑路招。“呔!大胆匹夫,竟敢骗去俺的宝马。去吧!”当头就是一斧。 路招起马招架。按本领来讲,路招不如乐进,但乐进骑的是滑背马,明吃三分亏。所以,正好打个平手,两柄武器“当啷……”紧紧咬在一起。路招胯下的这匹乌骓马一看,对面马背骑的是自己的主人,料想自己的背上肯定是主人的仇敌。马虽是畜生,但战马对于要帮主人这一点是懂得的。这匹战马突然来一个屁股一撅,后蹄一拎。在这势均力敌、武器上都吃足分量的时候,怎么可以来这么一个后掀!路招稳不住身体,手又抽不出来,“啊呀!”一声,身子从马头颈边上翻了下去,大刀脱手。乐进顿觉向前一冲,趁势往路招拦腰一斧,“嚓!”尸分两段。乌骓马跑到主人身边,阿戆纵身跃上自己的坐骑。待他回看时,那匹滑背马已经不知被谁抢去了。 周瑜一看,转眼工夫路招阵亡。心想,这样也很好。本来倒很难处置他,现在被曹将杀死,干干净净,就算没有这么回事。 曹操见乐进斧劈路招,心中平了半口气。但是转念一想,这样无休无止地打下去终非了局。这样吧,让他们在这时作对成双地打,我一个人先偷偷赶往聚铁山,命粮营将士布好阵势,作好抵敌的准备。那末,此地的人马退过去就不要紧了。于是,丞相趁大家只注意到圈子里时,便悄悄然退出人群。那你也应该带上个把大将保护保护呀!曹操想,大将现在都在聚精会神地同吴将交战,如果我去叫一个下来,就有人会发觉。本来大家还有相当的士气,一旦得知我一个人先溜走,他们马上就会涣散下来,无心恋战。被周瑜追上来,我仍旧要完蛋。好在这条路上偏僻得很,是不会有人的。所以,曹操单人匹马夺路向聚铁山窜去。 这里的曹将们还以为丞相在背后督阵,因此不敢稍有懈怠,继续拚力厮杀。 曹孟德夺路离开了战场一段路后,趱马飞驰,向聚铁山冲去。 跑了一大段路程,江边上来两员吴将,就是奉命焚烧曹操水营的韩当、周泰。二老十分顺利地烧毁了水营后,赶在周瑜前头上了岸,沿着江边也想找点意外功劳。忽然见大路上扫来一人一骑。韩当眼快,辨认出了就是曹操。而周泰目钝,不以为然,两人争执不下。 其实,两人的判断都是有根据的。韩当看的是上面,一顶相貂,是曹操;周泰看的是下面,两只光脚,不是曹操。身为丞相,怎么会赤着脚又戴着相貂呢?等到曹操近前,两人这才看清楚,身上明明穿的是一领蟒袍,玉带围腰。故而相视一笑:果真是曹操!两人被这种意外的相遇喜得心花怒放:哈哈,老运来了!本来我们只想随便找点功劳,不料会碰上曹操,而且只他孑然一身,光棍一个,连个护卫的大将也没有。二擒一,手到拿来,别想逃得出我们的手掌。二老高喊一声:“呔!曹贼哪里走,韩当、周泰来也。”举着大刀,拍马追来。 曹操回头一看,啊,这里怎么会杀出两个东吴将来的呢?我太大意了,应该带一个大将保护着走的。现在没有办法,只有快逃,离聚铁山越近越有救。丞相的双腿拚命来击马腹,身子磕在马背上亡命而逃,一边还在呼叫:“谁来搭救老夫!谁来搭救老夫!” 滑背马泼开四蹄“啊啦……”疾驰而去。但是韩、周骑的毕竟是好战马,所以越追越近,越追越近…… 正是:雄师烧尽偏无救,荒径走绝总有敌。 未知曹操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燃微火甘宁袭重寨 擎密令毛苟窃大粮 曹操正在危急之时,忽听“啷……”鸾铃之声,只见前面树林这中杀出一将。“啊呀,完了!”--后面两将追赶,前面一将堵截,今日性命休矣! 前面此将看见曹操,高喊一声:“叔父丞相不必惊惶,小侄来也。” “啊!”曹操一看,不是别人,原来是粮营上的副都督、族侄曹洪、曹子廉。 曹洪在聚铁山上发现赤壁方向红光罩天,便对都督夏侯惇讲,会不会丞相营中出了什么事情。夏侯惇讲,那末你快去看看,这里有我镇守。子廉立即下得后山,策马扬鞭往赤壁这里赶来。忽听前面树林外有人高喊:“谁来搭救老夫!”好象这声音很熟悉。循声望去,见阿叔一人狼狈逃窜。 子廉大吃一惊:什么,丞相已经败得一兵一卒全无,史身单骑落荒而逃啦!又见后面两员吴将紧紧追赶。曹洪连忙放马冲出树林,上前相救。 曹操看见是阿侄,更是高声呼喊:“侄儿,快快挡住后面的吴将,搭救老夫!” “丞相放心,只管过去,后边的吴将,自有小侄在此抵挡。” 两马交叉而过,曹操到树林口扣住马匹,回头观看。 曹洪放过丞相,见韩当、周泰随后到来,便将马扣住,大刀一横。喝道:“来者吴将,与俺住马,通名!” 韩、周二老一看,紧要关头杀出一员曹将,勒马横刀,当路站立,顿时一丈水退了八尺,泄了气,知道曹操难捉的了,要捉曹操,除非先要把眼前这块绊脚石搬掉,不是把他杀了就是要打败他。但是,只见此人身材魁梧,威风凛凛,浑身红铜盔甲披挂,胯下红鬃马,手执红铜大砍刀,头上两根雉尾高挑。心想,此等英雄气概,绝非等闲之辈。二老扣住马匹,答道:“贼将听着!俺乃江东周都督麾下韩当、周泰便是。贼将留名。” “曹丞相麾下、粮营副都督曹洪。” “放马!” 韩当冲上前去就对曹洪当头一刀。 “且慢!”曹子廉举刀招架。“当啷”一声,韩当的大刀弹出去。 周泰接着向曹洪拦腰一刀。子廉一点不慌,用刀钻点开…… 你来我往,三口大刀不离左右,杀作一堆。曹子廉挥舞大刀上遮下拦,忙而不乱,打一个滴水不漏,井然有序。曹操见侄儿力敌二将,攻守有方,在后面观阵,并帮助他观察吴将的破绽。 韩、周二老打了十多个照面,没能占上便宜,都无心恋战了。一则,看来难以取胜;二来,即使将他杀败,曹操见势不妙,早就溜之大吉了,根本无法捉住他。所以,两人互相打个招呼,虚晃一刀,圈马便走。 曹洪见吴将退走,也不追赶,回过马来问曹操:“叔父丞相,怎会落得这般模样?” “唉!一言难尽。” 曹操如此这般讲了一遍。告诉他在半途碰着这两员吴将,幸遇侄儿相救及时,最后问道:“侄儿,粮营之上怎样?” “叔父丞相放心便了,粮营安如泰山,固若金汤。” 满饭好吃,满话难说。曹洪下山的时候,粮队还是一座好端端的营寨,安然无事。他刚从后山下来,前山就出毛病了。等你们叔侄双双回去时,聚铁山早山变也火焰山,已不复姓曹了! 曹操听得阿侄的这番说话,惶恐的心情才稍微平定了一些。心想,粮营上有十万兵,四十二员大将,加上退过来的四、五十万军队和近两百员将,实力还比周瑜强许多倍呢。而且聚铁山地势险要,粮草充足,攻守皆宜,稍事整饬,尽管可以卷土重来。于是,叔侄两骑并辔点马而行,笃笃定定往聚铁山去。 暂且把叔侄二人丢在半路上,先说这座粮营是怎样失守的。 周瑜此番的头令,就是命甘宁攻打聚铁山粮营。兴霸将军率领三千吴兵、五百曹兵,登上大号艨艟,二号战舰,越过长江,直往聚铁江而来。为首的一条大船的后稍上拴着一匹黄骠马,一匹银鬃马。黄骠马的乌翅环上架着一口华盖方天戟,银鬃马上架着一口银背刀。舱里,甘宁和蔡中对面而坐。兴霸浑身金盔金甲,蔡中遍体银装。两人在谈谈说说,饶有兴味,十分投机。蔡中道:“甘大哥,聚铁江快要到了。” “是啊。到了那里,还烦贤弟引进。” “好说好说,自己弟兄,应当的嘛。此番大哥和黄老将军一起归顺丞相,丞相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对你们师生要大大重用啊!” “全仗贤弟之力也!” “哪里哪里!嘻……” 甘宁想,谁和你客气呢?要是没你的脑袋,我纵有三头六臂也休想攻破这座粮寨,还不是仗了你的势成全我的这一桩大功!都督这条计策真是妙极了。 诚然,靠强攻要打下聚铁山的可能性简直没有。它的北面是重峦迭嶂,峰壑连绵,无路可登;南侧是千仞峭壁,万丈悬崖,猿不可攀,鸟不可站,悬崖下面就是滚滚东流的长江,真所谓“乱石崩云,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西山是后山,一条山路陡峭峻险,易守难攻;只有东边的前山地势稍为平缓,山脚一直延伸到下面的聚铁江里。聚铁江是长江的支流。在两水汇合之处,用船只封锁口子,有三千曹兵把守,一千在岸边,两千在船上;为首的大将就是路招的老搭档朱灵。 二更时分,曹兵们听得江面上“嘭嘭嘭嘭嘭”阵阵金锣之声,对口子外面一望,只见长江面上驶来一大批战船,打的是江东旗号,朝聚铁江这里驶来。大家十分警惕,立即箭上弓弦,严阵以待,一边大声喝问:“呔!前边什么样船?休得近前哪!” 甘宁船上的吴兵听得喊声,进舱禀报:“回甘将军,船近聚铁江口,曹兵弟兄叫咱们停船。请甘将军定夺。” “退下。”甘宁问蔡中:“贤弟,这便如何?” “嗨!大哥放心,有我呢!”心想,你别看我在江东象条虫,到了这里我就是条龙了。做奸细这一行真难,鬼头鬼脑,提心吊胆,没个安稳日子,哪有这里自由自在。在江东矮人三分,小兵也不把我放在眼里。这里可就不同了,说长道短随心所欲,谁敢不听从!不信就年我的威风。“甘大哥,咱们一起出舱去。” “贤弟请!” 两人一起跨上船头。蔡中俨然象这里的一个主人,他从江东回来,就象从笼子里飞出来的鸟儿一样,胡思乱想,做着他的美梦:这下回来,功劳非小,等到边环舟杀过长江,荡平江东,高官厚禄自然不必去说,至少弄一个水军副都督干干,我们蔡家又可以耀武扬威,光大门楣了。他挺服凸肚,神气活现地用驾官指头对曹兵们一指:“呔!你们哇喇哇喇叫什么,没看见我是谁吗?” 曹兵风了他在吴船上,十分诧异:咦,是蔡中嘛!他怎么会在这些船上的呀?小兵是不知道他去诈降周瑜的,这种军机要事的保密程度很高。再一看,旁边还有一员大将,气概非凡,不知是什么人。曹兵都有些疑惑不定,问道:“蔡将军从何而来?” “本将军奉丞相之命诈降周瑜,今日从三江口回来。” 曹兵还不敢全信,又问:“请问蔡将军,边上那位将军是谁啊?” “你们连这位将军都不认识?他就是江东黄盖老将军的高足,赫赫有名的甘宁甘兴霸将军,是我的大哥。他们师生两人早就归顺丞相了,所以甘将军跟我一起回来。你们这儿的守将是哪一位?请他出来相见。” “是。” 曹兵立即禀报朱灵。朱灵听了,暗想,蔡中、蔡和去诈降周瑜和黄盖同来归顺丞相这回事,我是全都知道的,但没有听说过甘宁也一起来降。事关重大,要去看一看、问一问,别出了漏子把粮营失陷,那我可担当不起。于是,他步出本帐,到口子上,朝江面上一望,果然不错。心想,边上那员大将想必是甘宁了,看他那神气倒确是有点名将风度。便对蔡中拱手道:“蔡将军,朱灵有礼了。” “噢!原来朱将军。蔡中还礼了。” “蔡将军到此何事?” “朱将军,我与兄弟蔡和奉了丞相之命去诈降周郎,想必朱将军是知晓的吧。这位是我的义兄,甘兴霸将军。他跑他的恩师黄公覆老将军早就归顺咱们丞相了。本当今天咱们俩要一起到赤壁去见丞相的,可是周郎命甘大哥来攻打咱们粮寨。大哥要是不来,周郎必定起疑,反而还会另遣大将来的。所以哥俩只能先到这儿来。再则也是为了来送个信,咱们要面见夏侯都督,请他加倍提防,或许周郎还会来偷袭的。” 朱灵听完,仔细辨了一辨话中的味道,觉得并无差错,合情合理。更主要的是,蔡中是自己人,这话应该完全想念的。再说,万一有什么变故,粮队上有四十二员大将、十万小兵,也不怕你一个甘宁、几千吴兵。想到这时,朱灵绽开笑脸,对甘宁把手拱拱:“原来是甘将军,久仰久仰!” “不敢。甘宁还礼了。” 朱灵吩咐手下人把小船让开,然后十分客气地说:“蔡将军、甘将军请!” 船只进聚铁江,靠岸系缆,三千五百小兵统统登陆。蔡中和甘宁也同时上了岸,命人把马和武器带上岸,两人上马。 朱灵让在一旁拱手道:“二位将军,夏侯都督现在山上,二位请便。朱灵军务在身,恕不相送了。” 甘宁想,事情果然很顺利,没费多大口舌就混进了寨门。但是,都督在密札上写得清楚,马忠将军承后就要来夺取这条聚铁江,策应的我。要我先替他把道路铺平,提供方便。江霸装得很随和的样子,对朱灵道:“朱将军,少停停后面若有江东船只来到来,乃是甘宁的部下,请朱将军放其进江,幸勿见疑。” “甘将军放心便了。” 甘宁和蔡中并辔上山,马后是五百曹兵,曹兵后面是三千吴兵。一行人马跟着二员大将来到第一座大营的营门口。守营兵喝问:“呔!什么样人?” 蔡中高声回答:“是我,蔡中。这位是甘兴霸将军,我的大哥,早已归降了丞相。现在有紧急军情,特来面见两位都督,请你们开放营门。” 小兵不敢擅开营门,禀报守营将。守营将又来问了一遍。心想,既然朱灵放他们进了口子,想必已经盘问清楚,毫无问题,我当然不必阻挡,出了什么事怪罪不到我的头上。便下令开放营门。 甘宁、蔡中和三千五百个弟兄穿营而过。山坡上营头很多,关卡重重,逢关必有盘诘,不必一一细述,反正都有蔡中解释,一帆风顺。 这里还在一路上山,下面长江里又来了一批大船,口子上的曹兵一看,是江东船。心想,方才朱将军已经交代过了,后面有一批甘宁部下的船只来,恐怕这就是了。为谨慎起见,还是要问一声。“呔!什么样船?” 马忠捧着一口钢刀站在船头上。听得曹兵喝问,对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吴兵非常机灵,装得好象与曹兵是老朋友似的,十分亲昵地回答道:“我的哥,咱们是甘将军的部下。甘将军可在?” 曹兵一听,果然不错。因为刚才甘宁打过招呼,就开放口子,放他们全部进来。 船只靠岸,马忠捧着单刀跳到岸上。 朱灵上前问讯道:“啊,这位将军请了!请问将军威名?” 马忠想,我要从你手中夺下这条聚铁江,有我无你,有你无我。你问我姓什么,我先要问你,你姓张,我也姓张,你姓王,我也姓王,反正始终和你是一个祖宗。故而反问道:“不敢不敢。请问将军尊姓?” “末将姓朱名灵。请教将军尊姓大名?” “巧极了,末将也姓朱,单名忠。”这下变猪鬃了! 朱灵想,原来叫朱忠,乃是一家人。其实,是来送你终的。他还十分友好地打了一个躬:“原来朱忠将军,末将有礼了。” “不敢!朱忠还礼不周。”嘴上说还礼,两手一抱,右手暗暗从左手把刀接了过来,抡起来就对朱灵后脑上一刀。 朱灵唱了个喏刚刚抬起来,看见闪亮的钢刀劈来,连忙倒退半步,身子一偏。他随身也有一口钢刀,立即举刀招架。 不料马忠看见你手里有刀,他这一家伙就虚晃一招,你举刀招架,他把刀一收。朱灵本来就站得不稳,一刀掀空,身子往后一仰,一个大开门。马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当胸一刀,“嚓!”捅了个前胸透后背。马忠抽出刀来,飞起一脚,尸道“唿隆嗵!”跃下聚铁江。 三千曹兵毫无戒备,见马忠把朱灵踢下聚铁江,一下子都惊呆了:怎么这个吴将的还礼这么蛮横的呢,把朱将军的命还掉了?等到大家醒悟过来,要想抵抗和逃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三千吴兵早有准备,一看马将军动手,立即一起动手,一个捉一个。曹兵没有了大将,慌作一团,毫无斗志,只求能够活命,纷纷举械投降,下跪求饶。吴兵不费吹灰之力,将三千曹兵统统生擒活捉,绳捆索绑,丢在岸边。马忠一看,曹兵没逃一个,全部束手就擒。心想,好了,这条江已是我的了,等于半座聚铁山到了我们的手里,便带领弟兄守住口子。 正当马忠干净利索夺下聚铁江时,忽听山上“当!”一声炮响,山坡上顿时响起一片喊杀之声,人马都往山顶上冲去,人叫马嘶,一片混乱。马忠明白,甘宁已和敌人交手了。心想,他虽然武艺高强,但敌将有四十余员,人多势众,一人难敌四手,危险得很!而我又不能上去帮忙,万一失掉了这条江,甘将军败下阵来,连退路都没有。这可怎么办呢?马忠搓手跺脚,无计可旋,只好坚守住自己的防地,注视着山上的动静。 再说甘宁与蔡中一路上山。聚铁山很高,半山腰有一片平地,夏侯惇的中军帐就在此地。甘、蔡二人到大帐门口,曹兵将他们拦住。这里不同于其他营头,戒备森严,没有都督的命令,一概不得进帐。蔡中讲明原委后,曹兵说。请二位将军稍待片刻,咱们马上去禀报大都督。话音刚落,有一个小兵奔向寝帐去禀报夏侯惇。 曹操很会用人,深知粮和饷的重要,都交给心腹大将看管的,保饷银是护卫将许褚,粮营上的正副都督都是自己的族侄,他们都是武艺超群的战将。现在副都督不在,正都督夏侯惇坐在寝帐里。赤壁这么大一场火攻,一只眼侄逍遥火外,没被烧进去,是他的造化。大概因为他今年在博望、新野、卧龙岗连烧了三趟,算他的厄运已经过了呢,还是烧出了免疫力了,所以得以幸免。现在他正在和堂弟夏侯青对酌。 小兵报进来:“启禀夏侯大都督,今有蔡中将军带领江东降将甘宁到此,说有紧要军情面见都督。请都督定夺。” 夏侯惇心中怦地一震。毕竟是都督,肩上重大,遇事特别敏感。心想,这班守营将都该死!尽管蔡中是自己人,但一去江东数日,我又不知内中详情,况且又带来了一个江东名将来,如何能不防,而这样让他们直闯中军营!极应该把他们挡在山脚下,先来禀报我。现在已经到了中军帐门口再来禀报,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如果是奸细的话,还来得及抵挡?!幸亏是自己人,否则完了。夏侯惇虽然是个鲁莽匹夫,毕竟资格老了,苦头吃得多了,不得不学乖一点,所以也挺谨慎。他对夏侯青道:“贤弟,尔先出外观看,究竟怎样。” 夏侯青已经喝得酒醉醺醺了。他站起身来脚步踉跄,摇摇晃晃出寝帐,上马提斧,到大帐上。一对醉眼朝外面一望,蔡中骑在马背上,边上另有一将,他断定这就是甘宁,便问道:“来者何许样人?” 蔡中认识他叫夏侯青。便答道:“夏侯将军,蔡中有礼。”回头对甘宁介绍道:“甘大哥,这位是夏侯都督的堂弟,夏侯青将军。” 此时,甘宁故意比蔡中落后一只马头的距离,所以蔡中要旋转身来对甘宁讲话。甘宁想,你就象一支已经燃尽的蜡烛一样,照明照到这个时候,可算是完成了你做奸细的使命,再留在我身边就成累赘了。难道我真的会下了马去和夏侯青见礼吗?当然不可能的罗。粮队最终还是要靠手中的家伙夺取,你不过就起了个导火线的作用。既然蜡烛已烧烬,那就先把你扫除了再说。兴霸将军的华盖方天戟从未离过手。嘴上敷衍道:“多谢蔡贤弟!”手中的华盖戟却往蔡中腰里“嚓!”刺进去。蔡中见华盖戟朝自己刺来,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连啊呀都没来得及叫,已经一命呜呼完蛋了。甘宁把他从马背上挑下来,用力一甩,死尸抛了一地。怎么一个人有那么多尸首?因为三千吴兵见甘将军动手,便把五百个曹兵一刀一个,眼睛一眨,全部解决。甘宁纵马冲进大帐,大声喊道:“呔!贼将听了,甘宁奉命前来拿下粮寨。” 夏侯青的满腹黄汤顿时吓成一身臭汗,酒也醒了。心想,你一个敢来劫粮,胆子真不小!这里有数十员大将,难道怕你一个人不成?“大胆甘宁,竟敢偷袭粮队。招打!”冲上前去当头一斧。 甘宁想,事不宜迟,我要速战速决,一家伙就结果他,使你们都督猝不及防。只要把夏侯惇和曹洪打死,这座粮营就基本上属于我的了。所以,甘宁用足全力,举戟招架。只听“当啷”一响,夏侯青虎口震袭,斧头脱手,身子两晃,被甘兴霸挥过戟尖,“去吧!”“嚓!”迎面一戟,刺于马下。甘宁捧着华盖戟,等候夏侯惇和曹洪出来。他根本不知道曹洪不在此地。 曹兵跌跌冲冲奔进寝帐报丧:“报禀夏侯都督,不好了,甘宁前来劫粮,蔡中和夏侯小将军都被刺死。” “哇呀……”一只眼吼叫连连。一面吩咐点炮,一面上马提枪,冲上大帐。少了一只眼睛到底不方便的,一下子还没有看见甘宁,还在叫唤:“甘宁在哪里?甘宁在哪里?” 甘宁看得清楚,来者便是夏侯惇。虽然从未见过面,但是从他身上的打扮可以看出:帅盔帅甲,都督的装束;尤其是少一只眼睛,这是最明显的招牌。便冲上前去:“甘宁在此。贼将招打。” 夏侯惇这才看清。心想,这家伙刁的,故意躲在我没有眼睛的一边。看见戟来,急忙举六轮点钢枪招架。“当啷……”掀不开。武器咬一在块,两匹马打圈子…… 炮声一响,众将全部上马执兵器,冲到中军帐,把甘宁团团围住。夏侯惇看见这么多大将裹住甘宁,心想,这些大将足够你受用了,我不必再动手。便卖一个破绽,退出圈,在一旁执旗指挥。 此时,大帐上共有曹将三十九员:本来四十二员,走了一个曹洪,刀劈了一个朱灵,戟挑了一个夏侯青,故而还剩三十九员。当然,这些大将的本领参差不齐,但也各有千秋。如果这班大将一齐动手的话,甘宁倒可以休息了。你想三十几个大将要围成多大的圈子?三十几柄家伙长短不等,一齐戳出来,不是刺在自己大将的身上,就是劈在别的大将的家伙上,互相消耗自己的体力和功夫。甘宁站在圈子中心,他们还挨得上吗?因此,实际上是车战:五、六个上去打,打了一会退下来,再换六、七个上去……。甘宁使出浑身解数,舞动华盖戟,左挡右拦,四下招架,力战众将。他今天抱定一个宗旨:除非战死,否则定要夺下粮营,决无退下山去之理。 夏侯惇也在考虑:你既已上得山来,就不让你下去了,这叫上山容易下山难,一死方休。我手下这些大将盘不尽你一个人的气力,我倒不相信。 这里的激烈交战,再说山下。马忠很为甘宁担心,但分身无术。正在此时,长江面上金锣响亮,驶来八十条大船,船上有三千吴兵,由文官吕范率领。船进口子,吕子衡上岸。问马忠,粮队可曾拿下否? 马忠道,你听,山上杀声震天,谅必甘将军正在恶战。我又无法去帮忙。 吕范想,甘宁一个人要夺下粮队是困难的。弄得不好,粮营没有夺下,反而伤了一员虎将。让我想个办法帮帮他的忙吧。吕子衡虽是文人,但打仗有奇智。往往力不及以智取胜。将来关羽走表城,一半也是吕范算出来的。文能胜武,柔能克刚,将在谋而不在其勇。吕范对马忠说,此间的粮寨都督是夏侯惇,据说此人今年在博望、新野被孔明烧得焦头烂额,我料定他听到“火”字特别害怕。现在你我手下各有三千弟兄,每人背上有两个火把。只要大家有一万二千只火把点旺,就是一片小小的火海,可以映得半山红遍,同时命弟兄齐声高喊:“火烧粮队,烧得厉害啊!”夏侯惇听了一定会吓得弃寨而逃。用此疑兵之计退敌,你看如何?马忠说,倒可使得。 于是,命六千弟兄把一万二千个火把拔出来,在风中点旺,顿时山下彤彤红一片火光。吴兵齐声高喊:“不好喽!火攻来哉!烧得厉害啊!” 山坡上各座营帐里的曹兵听见叫喊声,对山下一看,火光熊熊,正不知来了多少吴兵吴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跟着起哄:“不好喽,火攻厉害!火烧粮队啦!”十万曹兵吼声如雷,恰似天崩地裂、山呼海啸一般。一边喊,一边丢下营寨,象潮水般地涌向半山。 中军帐里的数十员曹将正和甘宁杀得起劲,忽听外边一片罗唣,声音越来越响。那些退在一旁等待换班的人首先听清弟兄们在喊“火烧粮队,烧得厉害”。心想,对了,周瑜绝不会只派甘宁一个人来攻打粮队的,肯定后面有人接应,现在果然火攻来了。我们的本领比甘宁差得远呢,几个战他一个都勉强,看来一时之间不可能把他杀败。等到下面的吴军杀上来时,那就更加危险了,我们不是被杀,就是烧死。有些本领蹩脚的大将已经开始溜了。钻出中军帐一看,果然前山一片火光,小兵都向山上逃来。心想,既然前山失守起火,说明聚铁江已被他们夺去了。前山不能走,快向后山溜。 这也要怪夏侯惇自己不好。他这粮营都督责任虽重,平时事情却很少,闲着无事就与这班大将聊天扯皮。讲什么呢?大多是讲诸葛亮火烧博望、火烧新野。讲得绘声绘色,活龙活现,有时还要添油加酱地进行艺术渲染,夸大事实。他无蜚是为了炫耀自己:这么厉害的两场大火,照样没能把我烧死。说明我命大、福大、本事大,烈火炼真金。不料他的这些闲言碎语起了很大的副作用,听得这班曹将毛骨悚然,谈“火”色变。大家都知道诸葛亮在江东帮助周瑜用兵。心想,这火攻必定是孔明安排的,他放的火要么不烧,一烧就没救,厉害得不得了。今天我们挨上了,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趁早溜走为妙。所以看都不敢多看,拔脚就逃。 大帐上的曹将越打越少,圈子也越打越稀了,他们一边往后山逃,一边还在瞎叫:“火烧厉害啊!”不无片刻,大帐上只剩下七、八个大将了。本来几十个人凑在一起,人多手杂,这里挑一枪,那边砍一刀,围着一个人打,好象在玩游戏,十分有趣。现在见别人都已滑脚溜走,谁还有心思再打!轰地一散,全部跑光,就剩下独眼龙一个人。 甘宁打得浑身臭汗淋漓,晕头转向,只要见刀枪近身,就用戟挑钻打,穷于招架,十分专心,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见曹将一下子全部逃光,也弄不懂是怎么回事。心想,我本来就不找他们,他们逃走当然最好,不去管他。顿时勇气倍培,拨转马头,直扑夏侯惇。“贼将去吧!”迎面一戟刺去。 夏侯惇也早已慌了手脚。心想,我脸上的伤疤才好,胡须刚刚长得象样一点,又要烧啦!又看到四十来员部将全都逃光,只剩下光棍一条,更加胆怯了。心想,我是出名的逃走大王,今天这班大将比我逃得还快。因此,他根本无心恋战,丢下令旗,圈马便逃。 甘宁也不追赶。他想,我要的粮食,而并不一定要你的命,让你逃生去吧。他在寝帐、大帐、内帐等地跑来奔去,仔细地搜索了一遍,一个现象将都没有,小兵也逃得不剩一个。 兵败如山倒。十万兵将向着后山狂奔乱窜。 甘宁放下画戟,擦一擦满头的大汗,喘一口气:嗬,真不容易啊!这时才听清曹兵叫喊的是“火烧粮队”。回头一望,山脚下火光冲天,果然厉害。甘兴霸这惊非同小可:谁在放火?一蓬火把这座粮营烧光,我与四十来员大将这半天工夫不是白打了吗?正要冲下山去看个究竟,吕范上山来了。吕范向甘宁说明山下的火是用的疑兵之计。兴霸这才放下心来,明白了曹将为什么会逃得这么突然,夏侯惇为何又匆促逃命,原来这都是吕子衡的暗中协助。便道:“多谢吕大夫相助!” 吕子衡和甘宁来到夏侯惇的内帐,找到了记载曹营粮草的帐册。上面写得分明,这里的大粮一面支出,一面解来,始终保持一百六十万石。但在十八日的半夜里又有焦触、张南解来十万石,所以帐面上最后的结存的大粮数字是一百七十万石。两人到外面一看,一石一袋的粮米从中军帐周围一直堆到沿江一带,层层叠叠,就象一条巨龙蟠据在聚铁山上。真是堆积如山。 甘宁对吕范讲,粮队虽然攻下来了,但这许多粮米要搬下山,装上船,实非容易之事。你看怎么办? 吕范说,我们三人共带来九千军队,需要分一分工。首先,请你甘将军带领一千弟兄,准备硬弓强弩,守在后山隘口上。因为我用的这条疑兵计是攻其不备,夏侯惇一时惊惶,弃寨而走。但当他逃到了山下之后,他一定会有所醒悟,发觉自己上了当的;再加上他想到丞相将如此重任交托给他,所负的责任十分重,回去无法交代,必定要来复夺粮寨。所以要把守好,不让他上来。好在后山地势险要,山路陡峭,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紧要去处,一午兵也足够了。另外六千弟兄排成三十队,每队两百人,用蚂蚁传物的方式向江滩运米。 甘宁说,两百个人一行,恐怕不能从江口排到这里半山腰吧? 吕范说,不妨。这半山附近的米,倒只要用一千弟兄就够了。你看,曹操架着这十辆槽车,如同龙骨水车相仿,就是专门用来装卸米包的。一千弟兄只消把这叠得很高的米包墙推倒,直接往槽车上丢去,米包就会象流水似的泻下山去。运米的事,由我来指挥。 甘宁想了一想,说,这样一来,江边装船的弟兄只剩一千了,恐怕太少。 吕范说,这也不妨。我方才看到,马将军俘虏了三千曹兵在那里,不是也可一用么? 甘宁大笑,说,子衡先生真有办法。 的确,照吕范的办法运米,有秩序,装起来也方便。但也没有考虑到除了自己按都督的命令运米外,诸葛亮也会插一手,派人来偷粮的。如果每人一包从山上背到船上,上下往返,就必然会把江边的消息带到半山来。吕范得悉后,定要告诉甘宁,甘宁听说另有一批人来运米,肯定要下山察看一下,毛、苟就有危险。而孔明料定他们不会用这样的笨办法来搬运的,估计到有人会想出蚂蚁传包的简便办法。这样,每个人都是原地不动地站着传递,孔明就有机可乘了。靠近江边的吴兵看到毛、苟他们后,只能告诉相邻的弟兄。两百人的长长队伍,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把江边的消息告诉别人的,因为这不是传命令,而是不必他们多管的闲事。只要两百人中有一个不传,消息就会中断,到不了半山了。再加上甘宁守在后山,更加得不到他们的消息。 大家立即按照吕范的布置行动。甘宁带了一千兵,到后山隘口,准备好弓箭,谨防夏侯惇来复夺粮寨。吕范亲自指挥运米:半山的米包在十条槽车上“辘……”直向江边滚去;三十行人力传送带,象梭子似地把米包“唰……”泻到江边。马忠带了一千吴兵、三千曹兵准备装船。吴兵见江边的米包已经堆得很高了,担心来不及装船,便问马忠,要不要装船?马忠说,你们着什么急,等一下好了。我们装起来的速度比岸上要快得多,一下子就可以装完,不如等它积得更多些,我们一起装完,免得中途又要停下来等他们。 其实,你还是有几包装几包,宁可装完了停下来等他们的好,多少不可以拿一点;你想等一下一起装,那就一包都不给你了。 正在此时,口子外面驶来一百零八号大船,后面跟着三里长的木排,浩浩荡荡朝聚铁江驶来。第一只大船上扯着两面旗,一面是“严州解粮官正”,另一面是“严州解粮官副”;都没有姓氏的。船头上站着毛仁、苟璋;苟璋手里捧一支将令。三千军士都穿着两套号衣,外面一件是“孙、吴”,里面是“刘、汉”。 马忠听见锣声,对口子外一看,来了许多船只,见头不见尾,抬头一看旗号,是严州解粮官。心想,解粮怎么解到这儿来了?便命手下问一问。 吴兵喝道:“呔!我的哥,你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刘家小兵听说聚铁山的一百六十万石粮食可以冠冕堂皇地去偷,个个眼珠碧绿,手心发痒,把军师锦囊上的吩咐早已背得一字不差,滚瓜烂熟。故回吴兵道:“我的哥,咱们从严州解押军粮和棉军衣到三江口,正好大都督刚要出发。都督想到你们运粮的人手、船只不够,要来往几次,太麻烦了。所以叫咱们帮个忙,从水营上拖些木排来,把粮米一下子全都运走。” 马忠想,原说解粮怎么要那么多船,却还有棉军衣呢,这个东西又轻又大,最占地方。这许多船只、木排,再加上吕大夫的八十号大船,那一次完全可以装完了。都督这个主意妙得很,水营上反正今天没有多少人了,空放在那里也没事干,先用来装米倒很好。哪里知道人家是特地去租借来的,租费还欠在那里呢。马忠倒很高兴,吩咐手下人放他们进来。船和木排驶进口子。马忠对毛仁、苟璋把手拱拱:“二位将军辛苦了。马忠有礼。” 不实毛、苟见他施礼,把小胡子一捋,头一别,睬都不睬他。 马忠倒一气。心想,你们不过是小小的严州解粮官,理应先向我行礼,我也是江东数得上的大将,先向你们打招呼,那是特别客气,格外抬举你们了,你们倒反而不屑一顾,对我摆起架子来了!可仔细一想,哦!明白了。他们本来把货物解到三江口,就可以回去了,现在都督捉他们的差,这是外加出来的事,所以他们一肚子的不乐意。在都督面前不敢回绝,到我这儿来出气了。哼!你们这两个家伙好不知羞耻,竟敢迁怒到我头上来了!你们有气,我可没有气。多做一点事情就副样子!你们越是懒惰,我越要惩罚惩罚你们,回去还要告诉都督,整治一下。本来这些粮食大家平摊着装装,现在偏偏全部叫你们运,我们宁可空着船回去。他跟毛仁、苟璋怄气了。孔明就希望你这样做。 毛、苟按照军师的吩咐行事。孔明在锦囊上写道:见了吴将不可施礼、还礼。一行礼,接着必定要请教尊姓大名,你们如何回答?如果乱造一个假名,万一吴兵中有个把严州人,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就容易起疑。所以,不理不睬,把对方一下子打闷。 马忠饱受一肚子的冤枉气,不高兴同他们多讲了。吩咐手下,叫他们拿都督的将令来看。 吴兵问道:“你们可有都督将令哪?” 毛、苟想,没有令箭怎么可以来偷米呢?人是假的,令是真的;以假乱真,虚虚实实。 苟璋跳到岸上,把令箭往吴兵手里一杵,“请看。” 吴兵接过令箭,交给马忠。马将军一看,哎哟,还是条密令呢!十二条密令中的第一条:“子”令。心想,都督知道粮米重要,故而特地给一支密令,以示紧要。马忠把令箭往靴统里一插,对吴兵命令道:“把大粮装上他的舟船、木筏。” 诸葛亮的偷东西派头真大,要人家自学自愿送到船上去。不但吴兵帮助,受降的曹兵也出力。 四千吴兵、曹兵把米包往一百零八只船和三里木筏上丢上去。三千汉兵把它们叠起来。 苟将军手搭宝剑,在岸上走来蹁去,表面上装得所派很大嘴上还一个劲地催促他们快装,显露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可是眼睛老是瞟着山上,要是甘宁下山,马上要递暗号给毛仁,立即逃命。 毛仁在船上、木排上跳来蹦去,指挥着自己的弟兄装米,装米也有个讲究,一定要秩序好,方法正,才能装得又多又快。毛将军指手划脚地要弟兄们先把一百零八只船装满。租来的船没有战船那么大,最多只能装三、四十万石。所以很快就装满了米先驶出口子。接着就往木排上装。木排这个东西的胃口可大了,不管装多装少,份量压上去好象没有感觉的,直到米包成了堆,才往下沉一点。堆到最后,人够不上了,就搁了梯上往上装。须臾工夫,三里长的木排已成一垛高高的米墙。 马忠见他们把米包装得那么满,堆得那么高,还在不断地装。心中暗暗高兴,压死你们这帮王八蛋! 诸葛亮答应保毛、苟两个时辰的险,两个时辰内可以牵制住甘宁不下山。如果不是明安排得周密细致,兴霸早就下山来了。甘宁倒不是知道有人要来偷粮,而是因为夺下粮队实非容易,完全靠自己同四十余员曹将拚死而取得的,所以特别关心这批战利品,要亲自来欣赏欣赏自己的成果,可以在奋战之余得到一点安慰。他在隘口上守了半个多时辰,见下面并无动静,就准备到前山江边去看看。如果那时下去,毛、苟的一百零八条船都还没有装满,要想逃都来不及。 此刻,甘宁正要想走,忽然后山山脚下响起了杀声:“杀噢--复夺粮寨啊!”甘宁一吓,不敢贸然走开。 不出吕范所料,夏侯惇逃到了山下之后,想想不对:阿叔把粮队交给我,实实足足有半份家当呢!刚才曹洪说赤壁方向半天红光,他又一去不返,看来赤壁也遇到火攻了。而且九十里外能见火光,可想而知已烧到什么程度。如果水、陆两营烧光,丞相必然退往此地。现在粮队一丢掉,我们在长江边上非但无寸土可夺,就是立足之地也没有了。不行,聚铁山不能从我的手中丧失,得去把它夺回来。方才前山的火攻肯定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我。难道他们为了夺取聚铁山,连一颗粮食也不要,而付之于一炬?这显然是不可信的。那末杀回去!一只眼对四下一看,从山上逃出来的败兵不少,一时都未走远,但部将却一个都不见了。心想,我对付甘宁一个人已经相当勉强,倘然他们还有增援那怎么办?所以夏侯惇进退两难,犹豫不决,在那里转来转去,想找个把部将帮帮手,杀上山去也可以胆壮些。 “帮忙”的 在那里等候已久了,就在前面树林之中,许褚、张辽带了三千人也来支援你了。不过这许褚、张辽是刘备手下刘辟、龚都必扮的,三千曹兵都是皇叔的人马,身上也都穿着里外两套不同的号衣。刘、龚二将自己并不抛头露面,而是躲在背后命令手下在要林口观察。汉兵见山上有一批批的曹兵曹将溃逃下来,最后见夏侯惇也下来了,便立即报告刘、龚二将。二将一声令下,汉兵们齐声高喊:“夏侯都督住马喽,都督慢走哎!” 独眼龙正从山上策也夺路而逃,恍惚中见树林口有一批小兵,身着“曹”家号衣,以为是自己的弟兄。便问:“喊叫本督何事?” “夏侯都督,咱们从赤壁大营赶来。今晚周郎大举进兵,丞相料定他们必来偷袭粮寨,因此派咱们来给你送个信,叫你早作提防,无论如何要守住粮队。张文远、许仲康二位大将军随后便到。夏侯都督,粮队千万不能丢啊!” 夏侯惇想,的确,丞相向来最关心军粮。现在他自己那里也十分吃紧,还要抽出两名最得力的心腹大将来支援我。我本来就准备复夺粮寨,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有这么两位老朋友来帮忙,那笃定了。许褚一个人就足以抵敌甘宁,再有张辽和我,夺回粮队那就勿庸置疑了。眼下他俩还没有赶到,那末我一个人先冲上去,纵然不能杀败甘宁,也要搅得他们无法把粮食抢走。否则我在丞相面前无法交代的。一只眼顿时好象打足了气的皮球,鼓足了劲,圈转马头,一声召唤:“军士们,跟随本督杀回山头,复夺粮寨!”说罢,一马当冼冲上山去。 曹兵们听说许褚、张辽奉了丞相之命来求援,也勇气百倍,跟着夏侯惇杀回山头。 树林里的当兵见自己的喊声果真应了验,更加起功了,拚命为曹兵呐喊助威:“复夺粮寨噢!复夺粮寨啊!杀噢!”老太婆吃海蜇--嘴里热闹,身体一动都不动。有的爬在树上,闭着眼睛,“复夺粮寨噢!”当山歌唱;有的在黑暗中撒尿拉屎,一边也在叫“复夺粮寨噢!”因为这是军师在锦囊上这么交代的。别看光这么叫叫,也着实也能壮胆、鼓劲呢。 甘宁见夏侯惇果然心不死,带着喽罗重新冲上来了,只得留在隘口。等曹兵靠遑,兴霸一声命令:“放箭!” “呔!贼兵贼将招箭呐!”箭似飞蝗。虽然吴兵带来的箭并不多,但粮营上有的是,就用他们的箭射他们的人。许多曹兵都死在自己的箭上。前面的曹兵一排排地倒下去,后面的曹兵还在一批批地拥上来……。大将是不怕乱箭的,夏侯惇播动长枪,乱箭便四下弹开。虽然箭伤不着他,但他要冲上去也不行。双方僵持了一段时间,夏侯惇想,许褚、张辽怎么还不来?再这样我吃不消了。他舞长枪舞得吃力了,只好退下来。 你往下退,树林里的杀声就高起来:“张大将军、许大将军来啦!冲啊!” 夏侯惇听说许褚、张辽来了,心想,再杀回去。便圈马重又冲向山头。 你一冲上去,树林里的杀声马上又缓和了些。因为老是真着喉咙叫太辛苦,嗓子吃不消,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 挡了一阵乱箭,还是不见许褚、张辽的影子,又有点泄气。心想,大概他们在路上碰到了周瑜的伏兵拦截,一下子冲不过来;也可能是丞相那边情况严重,他们抽不出身。那靠我一个蛮冲是不行的,看到地上的弟兄死伤很惨重,冲又冲不上去,只好再次退下去。 树林里的刘、龚二将早就点好了一支时辰香,现在一看已经拖住甘宁一个半时辰多了,便命令小兵把大旗亮出来,摆起战鼓,再卖力点喊几声,作为临别纪念。汉兵立即把两面大旗打开,在树林口使劲挥动,战鼓擂响,杀声震天:“张大将军、许大将军来啦!复夺粮寨啊!杀噢!”“咚……”,大旗“啪……”。 夏侯惇一听这声间与前两次不同。又见飘出两面大旗:“大汉丞相帐前左护卫、二虎将:张”、“大汉丞相帐前右护卫、痴虎将:许”。心想,好,这一下真的来了,再拚他一下。“军士们,复夺粮寨!” 第三次冲锋又开始了。 甘宁比夏侯惇聪明,听得山下树林里杀声很高,却不见人马杀到。当夏侯惇冲上山时,喊声就低,一退下去,杀声就急,此起彼落,此落彼起,很有规律。甘宁寻思道:几次叫喊张辽、许褚来了,结果都是空炮,“光打雷,不下雨”,“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这是怎么回事呢?经夏侯惇上上下下两次折腾,还不见张辽、许褚来,甘宁已猜到了八、九层:一定是曹操生怕夏侯惇拆烂污,粮营不保,但又自顾不暇,抽不出勇猛的大将来增援,所以派一批小兵来骗骗他,用张辽、许褚的威名来给独眼龙打气壮胆,希望他能尽力保住粮队,等待曹操大队退到这里。对,肯定是这样的。甘宁对夏侯惇看看:你这个匹夫啊,上了自己叔父的当还兀自蒙在鼓里呢!--可是你自己也上了当了呀!孔明这一条计策既调动了夏侯惇复夺粮寨的信心,又牵制了你甘宁,不让你离开后山去巡视聚铁江,你可知道吗?甘宁看别人一目了然,十分清楚,看到自己身上就模糊不清了。 刘辟、龚都见两个时辰已到,吩咐整顿队伍,准备回去。你们何不再多叫一会儿呢?多拖住甘宁一分钟,毛仁、苟璋就多一分安全呀!刘、龚二人也都有他们的想法:军师的用兵十分精确、周密,他关照什么时候撤兵,你不能自作聪明瞎卖力,在这种风云变幻的大战中是有性命出入的。有时候自以为是好心,结果适得其反,破坏了军师的计策。所以,他叫我们拖住甘宁两个时辰,我们就一点不要多,一点也不要少,不折不扣最好。 汉兵们一面在排队,一面仍在喊“复夺粮队噢!”队伍开始向樊口山徐徐撤退,嘴里还是一个劲地叫着“复夺粮队噢!”否则一下子声音刹住,夏侯惇要疑心的。队伍越走越远,声音越来越轻。 夏侯惇又挡了半天的流矢,非但不见张辽、许褚赶到,反而杀声越为越弱了,甚至没有了。他觉得苗头不对,连忙退回去,朝树林深处一看,咦,怎么这些家伙竟然偃旗息鼓不辞而别了呢?当然罗,他们来时没和你打招呼,回去也不必向你说明了。 汉兵们一齐回过头来对他招招手,辛苦你了,后会有期!“复夺粮队噢!” 夏侯惇想,复夺个屁!害得我上蹿下跳,拚命奔波,原来让我上当。但他弄不明白这批究竟是什么人,到这时来寻我的开心算什么意思。 别说你这个匹夫弄不明白,即使比你聪明的甘宁也没有弄清楚呢。他只知道是曹操派来给夏侯惇鼓气助威的。现在这批人见夏侯惇冲了三次冲不上,援军也不来,知道复夺粮寨没有指望了,所以只好复命曹操去了。甘宁见夏侯惇不再往上冲了,心想,害你白冲了三趟,料你也不想再冲,也冲不上来了,前山的粮食大概也都运到江边了。现在你不冲,我也不陪你了,要到江边去验看我的战利品了。便吩咐手下继续守住隘口,不能让夏侯惇靠近,自己圈马打算到前山去。 刚刚要走,吕范来了。子衡说,粮米早已全部运下山了,我把军队都已整顿好,我们一起到江边去吧。甘宁想,粮食一运走,这座聚铁山也就失去了它的作用,这里也不用守了。便和吕范带了一千兵朝前山而去。 在甘宁的想象之中,江边一带必定米包堆积如山。可是到山脚一看,清清爽爽,干干净净,颗料全无。心里觉得奇怪:怎么装船装得这么快?就算八十条大船装满运足,也最多装掉四分之一呀!而且这八十条大船还静静地躺在江面上,悠悠然自得地摇晃着,上面空空如也。米到哪里去了?生翅膀飞回去了?的确不翼而飞了。甘宁见马忠捧了一支令箭在江边轻松自如地走来踱去,便招呼道:“马将军!” 马忠见他们都下山来了,连忙迎上前去。“甘将军!” “粮米哪里去了?” “运往三江口了。” “八十号舟船上粒米全无,怎说运回对江?” “甘将军,你还不知晓么?” “知晓什么?” 马忠就把两个严州解粮官来运米的前因后果给他道道地地讲了一遍。 甘宁听罢,将信将疑: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但有点突然。又问:“马将军,这两位解粮官姓甚名谁?” “这个……” 马忠想,因为一开头就被他们触了个霉头,所以就此赌气,没有问姓名。不过姓名不知道没关系,都督的将令在此,可以说明总是,战场上认令不认人是一向的规矩。便道:“他们有都督的将令,何必记其姓名?” “将令何在?” “在此。喏,甘将军请看。” 甘宁接过这支令箭一看,是一支密令。啊,面熟得很哪!“马将军,他们的舟船从何而来,又往哪边而去?” 马忠想,我在这里怎么会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呢?应付道:“想必从对江而来,往对江而去。” 甘宁想,怎么能凭自己的想当然呢?这么些粮食丢失了关系重大,恐怕早已落入他人之手了!紧问道:“他们去了几时了?” “才去不久。” 甘宁把令箭一丢,飞身上马,跳上江边的一条小船。一队吴兵立即“啪……”跟了上去,操起板桨。兴霸抽出腰间的两柄短戟,手中一执,急令道:“速速与我追赶上前,夺回粮米。” “是。” 十二枝板桨迅速划动,小船飞也似地冲出口子…… 正是:千秋功业归吴孙,万贯钱财属汉刘。 欲知下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回 识银枪甘兴霸失粮 观大纛许仲康弃银 马忠见甘宁面有嗔色,暴跳如雷,丢了令箭就驾舟而去,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敢阻拦。吕范俯身捡起地上的令箭一看,货真价实是都督发出的密令,上面有无法模拟的印记,旁人是不可能伪造的。因此也愣在一旁。 他们都莫名其妙,只有兴霸的肚子里象钻进了了群萤火虫,通明透亮:昨天下午军政官到我的营里来抽调,说是孔明借东风所用,就是拿了这条令箭来的。今天天亮时,诸葛亮匆匆逃回樊口山,当然不可能会有空把令箭交还都督,看来也没有把令箭丢在七星坛上。这就可以大胆地断定,诸葛亮偷走这条令箭早有预谋,就是为了用它来骗取我们得到的粮食。由于马忠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因此被刘家兵将从眼皮底下窃了这许多粮食,而一点也没有察觉。诸葛亮你好心狠啊!我和数十员曹将拚得七死八活,你倒命人把我的果实偷得一干二净!哼,想都不要想!碰到了我的手上没你们的便宜可沾。你们载了一百七十万石米是行不快的,我一下子就可以追上你们了。而且那两个所谓严州解粮官肯定是蹩脚货,关、张、赵是不会来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丑事的。追上以后,我非但要把粮米全部夺回,而且还要连你们的船和木排也一起抢回来,教训教训这班贼,提醒提醒诸葛亮:沾便宜也要看看对象,到我手里来偷东西是没有好结果的! 小船冲出口子,兴霸向樊口山方向一望,江面上片舟全无,粮船不知去向。他想,怎么跑得这么快?不可能。大概弯进横江了。正要下令追踪,一个吴兵叫了起来:“甘将军,你看,他们在那边呢!” 甘宁回头对西边一望,果然,隐隐约约有一长串的东西在江边上航行。心想,从这一长串的船队来估计,肯定是偷粮贼,但从方向上来琢磨,又好象有点不可信,哪有偷了东西大模大样地绕道而行的?不过,现在是战火纷纭的时候,江面上还会有商船,只有战舰,而战舰是绝不会连在一起束缚自己手脚的。再说,曹操的船和周大都督的船都不会到这里来的,除了刘家这班明目张胆的贼以外,还人何人!因此,甘宁把戟一指:“追!” 十二条板桨划急,小船如飞而去。越追越近,越看越清,果然木排上装的都是鼓鼓囊囊的米包;一道道带侧的风帆扯足,借着横风,缓缓而行。 三千汉兵中有两千在木排上。罩在外面的孙家号衣全都脱掉了,象围裙似的系在腰间,身上显出“刘”、“汉”的字样。大家坐在米堆上面嘻嘻哈哈,庆贺胜利。 毛仁、苟璋在最后一节木排上的米堆上,仰面躺着,捋着小胡子洋洋得意:“毛兄,军师叫咱们只能偷九成,现在咱们全部把它拿光了,不是也没有事吗?” “是啊。而且军师叫咱们绕道赤壁,兜个大圈子,人不知,鬼不觉。即使甘宁发觉受骗,也一定往樊口山追去,越追越远。” “对。这多拿的一成,咱们两人对分,至少每人可拿八万石。” “吃几辈子都吃不完呢。嘻……!” “哈……!” 用苏州的一句方言来说,贪心不足烂肚肠,他们的心太黑了!如果按照孔明的吩咐,只拿九成,非但可以节省一点时间,早一点离开是非之地,而且在甘宁看来,十几万石大米堆在江边也是一垛高高的粮山了,他就不一定要马上向马忠追根问底。即使甘宁看出其中有诈,能够争取到这一点时间,甘宁追出来时,他们已经跑远了,他看不见粮船的影踪,必然直接往樊口山去扑个空,这样就安全了。而现在甘宁一眼就发现了他们,那里还肯放他们逃跑? 兴霸渐渐追上粮船,已经看清了在米堆上嬉笑玩耍的小兵穿的是刘家号衣,更证实了刚才的推测是正确的。心想,果然是这班穷鬼,穷得发狂来做贼了!想不到一面自诩为汉家皇叔的刘备,竟会唆使手下干这种事情!又见米堆上躺着两员将,身影不熟悉,无大将风度,料定不是关、张、赵。心想,关云长我曾见过面的,身材魁梧,气概非常;张飞、赵云我虽未识面,威震寰宇,不至于会这么懒散,劫了人家的大粮竟无戒备之心。不知是两个什么样的货色。便厉声喝道:“呔!大胆孤穷将,竟敢偷取本将军的粮米!甘宁来也!” 毛、苟正在骨头轻,大聊其天,猛然听得后面大声吆喝,马上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回头一看,一叶扁舟疾驶而来,顿时慌了手脚:不好了,甘宁追上来了!两人后悔不该多偷一成米而耽误了时间。苟璋还算镇定,安慰毛仁道:“别害怕。一慌反而要露底,我来吓退他们。” 苟璋回过身来面对甘宁。心里在打颤,嘴上还不肯软:“呔!你胡说八道什么?咱们奉了军师之命,到聚铁山搬运曹家粮米,与你何干?” 甘宁想,明明是偷,还要美其名曰搬运,你们怎么不到山上去搬呢!“孤穷将通上名来。” “你听了。咱们是刘皇叔驾前、汉军师帐下,勇猛无比的大将军毛仁、苟璋!” 甘宁想,姓的是猫、狗,做的是偷鸡摸狗的事,自称勇猛无比,不会勇到哪里的,只要不是关、张、赵,全不是我的对手。“大胆猫狗,留下粮米!如若不然,甘宁跳上前来,尔等性命不保!” 毛、苟想,我们提心吊胆地偷了米,难道被你一句话就夺回去,有这么便当的吗?不过,倘然他真的跳上来,我们两个功夫自己有数,十个毛、苟也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办?咱们自己没本事,只有把两块响招牌抬出来吓唬他了。苟璋道:“哼!甘宁,我劝你不必追赶,咱们赵子龙将军和葛军师正等着你呢!” 甘宁听了,颇觉可信:赵子龙是完全有可能奉了孔明之命接应毛、苟的,因为毕竟是一百七十万石大粮呢,诸葛亮决不会掉以轻心。但孔明本人绝不会亲自来的,一是他的身价大,片刻不能离开刘备,二来,他叫手下做贼,有何面目与我相见!但是,只要赵子龙一来,事情就麻烦了。虽则我从未与他交过手,甚至他的面长短我也不知道,但从大战长坂坡斩杀五十余员上将的威望可知,我甘宁不是他的敌手。因此,人家称我江东赵子龙我很满足。否则的话,就应该倒过来称他为“江夏甘兴霸”了。赵云一来,米是夺不回来了。都怪都督不谨慎,遗失了一条密令也不给我打个招呼。那只有迁就一点,作一些让步。因此,甘宁口气和缓了下来:“毛、苟二将听了。本当甘宁定将粮米尽数夺回,看在孙刘两国联合的份上,愿与你等平半均分。”心里想,我不能说是看在赵子龙面上。 毛仁对苟璋看看:那就给他一半吧,要不然他跳过来,我们就白跑一趟,颗粒无收了。 苟璋对他瞟了一眼,暗示道:不行,我们偷来的这许多粮食,都是皇叔以后奠基创业的资财,怎么可以私与吴将平分呢?他听到诸葛军师、子龙将军的威名就肯心甘情愿地让出一半,说明他害怕。我们只要再硬一硬,他就会滚蛋了。相反,你答应分一半的话,他反而要疑心我的话是假的了。便又高声道:“咱们的粮米为什么要给你一半呢?给了你,咱们在诸葛军师面前如何交令?你别痴心妄想了,快点回去吧。要不然,军师和子龙将军一来,没你的好处!” 甘宁想,我让出一半已作了最大限度的退步,你们竟然一毛拔,毫无谦让之心。也罢!就算我刚才战死在粮营上,以身殉国,见了赵云唯拚一死。现在趁赵云未到,先下手为强。便命令手下紧划几桨,再靠近一些,“大胆猫狗,甘宁来也!” 毛仁急得用手乱捅苟璋。我说蛮好一人一半,你不听,现在他横了心要和我们对着干,我们性命不保。 苟璋想,何必这么心怯呢!历来闻得“孝子杀身以事其亲,忠臣杀身以报其君”。我等承蒙皇叔厚恩,犹恐报效无门,今日事已至此,纵然性命相捐,只要粮米安然无恙,有何悔哉!因此,抽出腰中宝剑,跨前一步:“你来,你敢来!” 毛仁说,你怎么不要招来杀身之祸? 苟璋对他相视一笑,不叫他来,他也要来的。索性派头大点,也许他倒不敢来了。 毛仁想,既然要拚,那末朋友义气,要死一起死。也抽出了三尺青锋。“你来!你来!”边说,边向后面退了两步。 甘宁想,当然要来的,难道怕你们两个鼠辈不成!兴霸将双戟一分,身子一蹲,正要想蹿,突然,“乓……”一阵锣声。甘宁一楞,回头望见旁边横江里驶出一批战船,打的都是刘字旗号,为首的大船上一面大纛高飘:“大汉军师、中郎将诸葛”。甘宁立即吩咐手下:停船!停船!不要中了埋伏。 毛、苟一看,高兴得蹦了起来。心想,我们是无意中吓吓甘宁的,不料被我们一屁弹中,军师真来接应我们了!因为毛、苟接了令箭先走,后面的事情一概不知,所以还以为来的是真孔明呢。 这批战船早就等候在横江口了,见装粮的船满载而过,又见甘宁追上来,他们就作好了准备。遵照军事的吩咐,只要毛、苟二将一抽宝剑,立即鸣锣杀出,插在木排与甘宁小船的中间。大船驶到两国中间。舱中的“诸葛亮”满面春风,自得其乐:“头戴旧纶巾,身穿旧鹤氅,拿的羽毛扇,扮的诸葛亮。下官,孙乾。奉了军师之命,前来接应毛、苟二将。” 孙公侯想,军师安排我在这里以防万一。如果毛、苟偷得快,跑得迅速,甘宁根本不会往这边追,我就不必登场。现在这两个家伙误了时间,甘兴霸追了上来,所以我只好出来挡一挡了。好地甘宁看到这面大旗就会不战自退的。 不料兴霸并不退兵。他想,毛、苟倒并没有瞎说,诸葛亮果真亲自出马。这也难怪,这许多粮米确实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情,对于一直处在穷困潦倒的刘备来说,形容得难听一点,可以说“家无隔夜粮”,如今曹操一败,聚铁山的这些粮食就象一块肥膘一样吸引着他,因此不择手段地来骗取盟国,真是穷偏了心!所以统帅亲临前线接应。我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诸葛亮。因为他什么都能算得准,料得到,连别人肚子里转什么念头全都晓得。他这一来,这些粮米我就别想夺回去了。但是,叫我马上就退,我这口气平不下。我要仔细地看看,你诸葛亮可有面目来见我!堂堂一条龙,变成贼祖宗,而且到自己朋友手中行窃,简直不要脸皮!兴霸将两戟插好,双手叉腰,怒目横眉,气咄咻咻,盯着孔明的船上观望。 那船上的汉兵见此情景,立即进舱禀报,“禀军师,甘宁不退。请军师出舱。” “啊,还要出舱相见么?” “那当然。否则何必叫你穿了这身衣服到这儿来呢?” 孙乾虽然对自己的改扮很满意,但总有点心虚,知道甘宁是熟悉军师的,万一被他识破,性命危险。现在甘宁既不逃走,又不杀来,弄得他一筹莫展,只好硬着头皮出去见一见。他站起身来,上下检点了一下。 小兵说,你切莫慌张,应该仪态大方,从容不迫,要学军师那飘飘然的样子,一慌就不象诸葛亮了。 孙乾点点头,定一定神,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准备出舱正式表演一下模仿孔明的能力。 小兵响报:“军师出舱!” 甘宁屏息凝神,瞪着舱门口。虽然见孔明怕,但是这股气给他壮了胆,而且正义在手,理直气壮。 孙乾这几步“方步”模仿得真是维妙维肖,活龙活现。他慢条斯理地跨出舱门,在船头上侧向站定。羽毛扇遮住下半部脸。眼梢一瞟,见小船上金盔金甲一员大将,虎视眈眈。江东赵子龙名不虚传,果然十分威风。要是他不服气,“卜笃”跳上来,那我只好摘掉纶巾,跟他摊底。──孙先生已想好了退路。 甘宁一看,果真是孔明。心想,趁火打劫,攫取渔利,居然还有脸出来见我! 甘宁怎么会没有看出来是假的呢?原因在于:一、公侯与孔明的身材、面形基本相似;二、甘宁哪里想到会有假诸葛亮,毫无思想准备,所以根本不去辨什么真假;三、正因为甘宁很熟悉诸葛亮,所以不须再看,一见此人纶巾鹤氅,将扇轻摇,三绺清须,步履飘逸,就认定是诸葛亮了。倘然是久慕大名,初次得见,那就很有可能要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当今卧龙的尊容了。兴霸现在只是这口气难平而已,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观察他面庞模样上;四、天还未亮。虽然已交卯时,但冬至是一年里黑夜最长的一天。船上桅灯光线微弱,看不真切。 甘宁见他身子侧转,羽扇遮住了半张脸。心里暗笑:凭你面皮老,做贼到底难为情的,所以不敢正视我。肯定两腮涨得通红通红。你越不敢看我,我越要盯着你瞧,叫你无地自容! 孙乾想,这有什么好多看的呢?又不是什么古董!看了就该走了呀,多看要露出马脚来的。你不走,我不能赶你走,我又不能先走,这样僵在那里算什么名堂呢?公侯一动脑筋:有了。军师在紧要关头,只要羽扇一招,顿时埋伏四起。那末我也来招一下扇子吧。不过我是没有埋伏的,叫做有招没招,譬如不招,吓唬吓唬他。孙乾把羽毛扇一招。 谁说没有埋伏?人家就在等你这一招呢!你不注意人家,可人家一直在注视着你。刚才听到你们锣声一响,船出横江,他们这批船就悄悄地从的面跟上来,填补了你们原先的位置。现在见你羽扇一招,立即鸣锣驶出口子,往你与甘宁两船之间插进去。 甘宁忽见诸葛亮这种奇特的暗号,大吃一惊:孔明真是神人,要钻他的空子简直是非份之想。羽扇一招,大祸临头了。据说烧博望时,就是诸葛亮这么招几招,夏侯惇的十万人马化为乌有。周都督也算得上是位大能人了,但碰上他就是走投无路。我怎么还这么傻! 孙乾一看,来的是自己人,为首的船上插一面白底黑字的大旗:“常山赵”。哈哈!被我用扇子招出个赵子龙来!即使甘宁看出我是假的也不怕了,──不料来者与你是同行,也是假的。你如果知道的话,会急得瘫下来的。 那些载米的船和木排虽然在继续前进,但只行一点点路。毛、苟看见赵云的旗帜,开心得在米堆上翻跟斗、虎跳,小兵们也兴奋得指手划脚,议论不休。毛、苟二人想,我们真成了金口了,说谁来,谁就来,这下更放心。 甘宁想,诸葛亮和赵云果真搭了档一起来。好,虽然我的米全被偷光,但总算看到了两只面孔。尤其是赵云,更加值得一看。大家都称我是江东赵子龙,而我连真的赵云怎么个模样还不知道,很想见识见识。粮米我一粒都不想要了,见一见赵子龙就走。吩咐手下把小船略为后退一点,让赵云的大船插进来。 大船的船舱里坐着公子爷刘封。他一向自称赛赵云,今天叫他改扮四阿叔,他感到喜出望外,高兴得不得了。 小兵进舱禀报:“禀赵大将军,甘宁不退,请赵大将军出舱。” 刘封毕竟是一员武将,从小跟着舅父上战场,多少也有点胆量,所以他一点也不慌。心想,反正甘宁不认识我四阿叔的,而且又不要与他交战,怕什么?我正要借着这身盔甲到敌将前去显耀一下威风,尝尝做天下名将的滋味呢。如果今天赛赵云能够吓退江东赵云,那倒是我戎马生涯中最光彩的一页。想到此间,站起身来,整盔理甲。 手下一声吆喝:“赵大将军出舱。” 刘封手提甲拦裙踏上船头。 甘宁一看,一员遍体银装的大将从容不迫地跨出舱来,年纪很轻。心想,是啊,赵云人称白袍小将嘛。看他体格并不魁梧,想不到两膀竟有千斤神力!面貌也很英武、俊秀,不似一般勇猛大将的粗犷、凶悍,这就是巧将的特点。我久慕其大名,今日得见,又花了一百七十万石米的代价,得看个够。 公子爷想,干吗老是这么盯着我看?莫非怀疑我是假的?人家一点不怀疑,他自己先心虚了。那好吧,我来讲几句赵子龙的话给你听听,让你快快走吧。“忆昔战长坂,威风尚未减!” 甘宁一听,暗道,我知道你在长坂一战中的威风的:百万军中血战一昼夜,枪挑五十四员曹将,连枪王张绣也成了你七探蛇盘枪的牺牲品,还有夺槊三条,伐倒大旗一杆,救出小主阿斗,身无一点创伤等等,是吧?所以我甘拜下风,不敢跟你较量,只是想瞻仰瞻仰你的尊容,到底怎么会使天下名将折服的。我花了一百七十万石米来看看你的金面,算来代价也不小了。你何必还要逞威风,吓唬人呢? 刘封念罢那两句,还要报个名字给他听听呢。心想,这名字今天不报一报,真是错过良机了。以后再想也想不到了。便道:“俺,刘……” 自己的名字每逢出头露面总爱挂在嘴上,说惯了,一个“刘”字脱口而出。 甘宁见他在报名字,正在侧耳静听,不料赵云的名字弄出个“刘”字来,使他迷惑不解。 边上的汉兵被他这一“刘”,流出一身冷汗来。心想,你说话不托下巴,被甘宁杀过来,我们都要流血。 公子的瓜还算灵敏,“刘”字一出口,马上发觉说漏了嘴,连忙刹住话头。脑子象闪电般地转动,要想弥补这个漏洞。稍一顿口,马上改过词来:“刘──皇叔驾前……” 汉兵想,这老兄补漏洞的本事倒不错,把刘字转到东家头上去了。 刘封本来是很泰然的,现在说了一次口冲之后,心慌了。心里想好了词,但话以嘴边又变茬了。因而,越急越是连着出错。“公……” 想说“公子爷”了。“公”字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真该死,怎么好“公”呢! 甘宁还在想,赵子龙文武兼备,一肚子的锦绣文章,报个名字都花样面出。看来他的武艺虽好,说话却有点口吃的。 刘封还算头脑冷静,灵机一动,马上又转了个弯:“公(功)成名就……” 甘宁想,又在自吹自擂了!功成名就这话要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你才有面子,怎么能自我吹嘘呢?这样狂妄傲慢,不是名将风度。以此度来,你这个人的修养也有限得很,还不如我呢。 这班汉兵实在受不了了。心想,已经连错了两次,幸得甘宁不知底里,倘然再来一次,那就有性命出入了!还是咱们来帮帮他的忙吧。在刘封略顿一顿的时候,便齐声高喊:“赵大将军厉害啊!”大家暗示刘封,你是赵子龙,没有什么好“刘”和“公”的! 刘封明白他们的意思。这才定了定神,缓了口气,把词儿想好,咬了咬牙齿,然后斩钉截铁地迸出四个字来:“常山赵云” 哎哟!汉兵们想,报了半天,总算报出来了,谢天谢地!真都要被他吓死的! 甘宁暗忖道:就这么四个字最值钱,噜里噜苏,这些力气全是多花的嘛!早就知道你是赵云,你的大旗也打在那里,我又没叫你通名报姓,你那么穷凶极恶干什么呢?好了好了,总算领教过了,原来赵子龙是这么一个人。跟他没有什么话好说的,走吧。 哪知刘封等不及了。心想,我报了名字你还不退,分明是不服贴我。好,那我就耍条枪给你看看。我这条枪比我四叔的那条还带劲:粗啊!外面包铁皮,里面是毛竹,又轻又体面,谁见了不害怕呢!反正你看不出是假的。“来,宝枪伺候!” 甘宁打算转身就走,猛然听到扛枪,倒不走了,要见识见识它! 两个汉兵到舱里去抬枪。其实这种枪一个人都能捧几杆呢。但因为称到赵子龙的宝枪,一定要两个人扛的,表示身价高、气派大。刘封的枪搁在后舱门边上,枪尖朝下,钻子朝上。这两个汉兵被刚才那一“刘”一“公”吓昏了,惊魂未定,瞎猫拖了死老鼠。第一个小兵转过身子,把枪顺势往肩膀上一扛,第二个跟着凑上去。好这样就是钻子在前,枪尖在后。两个人都没有注意,把枪颠倒了扛出舱为。穿过船舱,跨上船头,到刘封的右前方,蹲着弓箭步。“赵大将军,宝枪来了!” 那末刘封啊,你也看一看呀!他看都不看。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甘宁身上,觉得这个江东赵子龙比自己这个赛赵云神气多了。心想,万一这最后一手吓不退他,那怎么办?真的动起手来,我哪是他的对手呢!所以,他的眼光一直盯着兴霸。再说,大将拿武器是不需要看的,熟能生巧,一到手里就有数,稍一抖动,位置就调整好了;用枪的话,一抓就是前七后三,不会错的。刘封的架势倒不错,挺有威风的:右手把枪杆一搭──用枪是左手在前,右手在后的──随着左手的动作,目光移到枪头上。一看,啊,是个钻子?!顿时又急又气:这两个家伙怎么把枪颠倒扛给我的!现在怎么办?掉过头来吗?不行,枪一掉头,就说明我拿倒了。赵子龙连枪都不会拿,这不是在揭自己的底吗?甘宁立即会看出破绽,意识到我可能是假冒的。只有鱼目混珠,将错就错,随它去颠倒。好在对方从未见过四叔是怎么拿枪的,欺欺他。刘封装得煞有介事,把枪钻略略往上一抬,神气活现地对甘宁望望:看见没有,赵子龙拿枪就是这么个样子,与众不同,绝就绝在这里,量你无法辨别真伪。 甘兴霸见分把枪颠倒拿着,觉得奇怪:堂堂天下第一名枪,连枪都不会拿,还有谁相信呢?但事实上他倒拿的呀!再一看,这赵云楞眉暴目,杀气腾腾。有所领悟:哦,我明白了。一定是他见我不退,以为我不服贴他,所以要拿点颜色给我看看。这枪故意颠倒拿,意味着要使煞手枪法了。什么煞手枪?不问可知,七探蛇盘枪,想叫我跟枪王张绣一样。哎哟赵子龙啊,你太辣手啦!我算得对你谦和恭敬了,一百七十万石米全部送给你,非但不跟你打,连话都没有讲一句。就这么看你都不许我看,还要用煞手枪送我的命?好好好,反正这些米拿不到了,犯不着再搭上这条命,就算做个大人情,美了你家主公刘备吧!本来我还想再看看呢,现在你把颠倒煞手枪来吓人,老甘要走了!竟然就被这颠倒枪吓退的!只闻得甘宁一声命令:“收兵!” 小船掉转头去,板桨并举,往聚铁江划去。 刘封见甘宁去远,这才喘一口大气,把枪往船板上一丢。然后板着面孔对两个小兵怒斥道:“你们这两个狗头,为何把枪颠倒拿来!” “小的该死,该死!” 刘封说,差一点被你们闯出大祸,幸亏我灵活多变,把甘宁应付了回去。其实哪里是你灵活,而是赵子龙的威望高,否则甘宁根本不会放你过门。 公子爷吩咐把船头掉过去,往西而行。 孙乾还在船头没有进舱,见赵子龙的船驶近,连忙上前招呼──越认为是自己人,就越不去细看。“啊,子龙将军辛苦了!下官有礼。” 刘封听见这边船上招呼,心想,从没听说军师自己谦称下官的。因此吓了一跳。“不敢!末将见军师有礼。” 孙乾也在揣摩:怎么赵子龙今天这样细声慢语,有气无力的呢?仔细一看:“啊,原来是公子!” “原来是先生!” “彼此啊彼此。” “哈……!”假的来救假的,天上罕闻,诸葛军师真想得出来。甘宁知道了更要气死了。 孙先生跨到公子船上,两人带了六千军队,无多片刻就追上了木排。 毛仁、苟璋见军师和赵将军的船都尾随而来,连忙跳下米堆,站在木排后艄,施礼道:“末将毛仁、苟璋见军师、赵大将军有礼了。” “二位将军少礼。” “二位将军罢了。” 毛、苟一听,也觉声音不对,心想,军师的喉咙太响,赵将军的嗓音太弱,怎么回事?抬头一看:“啊,原来是孙老和公子爷!” “正是。” 诸葛亮做就的圈套非但敌人要钻,自己人都难以看破,这就是一种潜在的威力,也使弱兵变强兵。 毛、苟这倒有点后怕起来了:幸亏现在才晓得他们是冒牌货,要是早知道的话,我们要急得屁滚尿流的。“孙老、公子爷,你们的胆量倒不小!” “军师将令,怎能违抗?” 他们这一行人载了粮米高高兴兴地回去。路过赤壁,顺手牵羊把徐、丁二将看守的江东战船全部抢光,一起带了回去交令。此话以后自有分解。 单说甘宁饱受一肚子的急气回到聚铁江,弃船上岸。马忠、吕范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兴霸十分懊丧地把这条密令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说,这都是大都督的失算,枉送了一百七十万石大粮,还让我吃了大惊。我追上了粮米船,不料碰上孔明和赵云来接应。可恨那赵子龙倚仗着名枪蛮横无理,一出来就要用颠倒煞手枪结果我的性命。幸得我见多识广,一眼看破,马上退兵,否则性命和粮米一起送掉了。这事与你们无关。 吕范说,那末只好算我们倒楣,白辛苦一场。现在我们去见都督吧。 甘宁说,你们先去,我等一下再来。 “甘将军意欲何往?” “不必多问。把那令箭给我。” 其实甘宁他心不死,失掉了这些米,寸功全无,还想去找点功劳,以慰心愿。 吕范、马忠见他情绪不好,也拦不住他,不敢多问,把令箭交给他,自己带了六千军队和八十条大船驶往赤壁,等候都督收兵。幸亏这八十条大船还保住,否则周瑜就无法返回三江口了。 甘宁吩咐手下放火烧毁粮营。山上人和粮都没有了,一蓬火把蓬帐、营头焚烧殆尽,这才解了一点心头之怒。兴霸带了三千兵卒从前山兜到后山,那地方叫乌林。想捞点功劳。占了聚铁山,又失了粮食,他的胃山大了,一般的功劳不在他的眼里,一定要抵得上一百七十万石大米代价的功劳他才要,他以为凭他的本领就可以随心所欲。一到后山,迎面就碰上夏侯惇。 一只眼怎么还会在这里?他往赤壁方向跑了一段路,想想没有脸去见自己的阿叔,所以重又踅了回来,想找几个帮手,复夺粮寨。现在看见甘宁,顿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这座粮营就是被你搅光的,要与你拚个你死我活!夏侯惇到了这个地步,置生死于度外,拍马挺枪直向兴霸狂扫过来。 甘宁一见夏侯惇,也是咬牙切齿,怒火满腔:都是你这匹夫在后山冲上冲下,害得我不能脱身。否则我早到前山去的话,这些粮米绝不会被人窃去的。我拚了半夜的命,一粒米都没有得到,差点被诸葛亮气死,你还要来拿我出气!那正好,我正悉没地方发泄呢,你来了,我就先杀了你,打打我这条戟的牙祭! 两人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个气筒子再也憋不住了,更不答话,动手就打。但是,只打了三个回合,独眼龙就瞥见了聚铁山上的满天红光。心想,好了,米和营都完了,我还打什么?纵然得了这座火山又能什么用呢?他便虚晃一枪,圈马便走。 兴霸想,眼下大功没有找到,不如先把你这匹夫杀了,对自己也好有个交代。故而拍马紧追不舍。两将相距不过三、四十步。 突然,夏侯惇的前面冲来一将,银盔银甲,手捧银枪。何许样人?乃是吴将凌统。凌公绩如何到得这里?我等一下再作详述。前书早已说过,凌统与甘宁有杀你之仇,一直想借机报复,但急切难以下手。现在看见兴霸,顿时气冲脑门,怒火中烧。心想,何不帮了夏侯惇一起把甘宁干掉?不,那不行。一、夏侯惇毕竟是敌人,我与甘宁是私仇,大丈夫恩怨要分明,是非要辨清;二、二打一胜甘宁也算不得好汉。那末我先帮了他杀掉夏侯惇,然后再跟他算帐。这叫先公后私。凌将军打定主意,把银枪一架,探弓搭箭,窥定夏侯惇的印堂,当地一箭,距离不过四、五十步,一箭身中的话,独眼龙肯定一命呜呼。 不料事有凑巧,就在凌统发箭的同时,夏侯惇杀了个回马枪,“哈啦”一个圈子兜到了甘宁的后面,向他夹背唰地一枪。 凌统一看,啊呀糟糕,这一箭要射中甘宁了!射死了他,人家还以为我是故意的呢,我就是浑身长嘴也辨白不清。凌将军倒为甘宁着急了。 你放心,这支箭好象明白你的意图似的,迷信的叫做“在劫不在数,在数最难逃”,挨箭的仍旧是夏侯惇。因为甘宁发觉一只眼杀回马枪,立即身子一偏,意在避开背后这一枪,不料同时也躲过了前面的一箭。凌统这支箭“从一而终”,“矢志不渝”,仍旧看中了夏侯惇。不过位置略为偏了一些,不在印堂,而是对准他以前中过一箭的老地方──左眼窝“嚓!”不偏不倚地射了进去,幸亏这么兜了一圈之后距离已将近百步了,箭的力量小了许多。但也已足够他受用。夏侯惇左眼中了箭,痛得吼叫连连,带箭圈马落荒而逃。跑了一段路,见甘宁不来追赶,扣住马匹,搁下长枪,咬一咬牙,把箭拔了出来。好在那地方是个空窟窿,里面早就没有花头了。敷药包扎以后,夺路寻找曹操而去。 甘宁当时一楞,不知是谁放的箭。见夏侯惇逃窜之后,抬头一看,是凌统。兴霸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一箭不是冲着自己的,而是射夏侯惇的。心里很高兴,多年前,我伤了你的父亲,你一直耿耿于怀,寻隙报复,旁人一再婉言解劝都无用。今天在战场上你帮我这样的忙,就是表示这个死结解开了,从此可以言归于好。兴霸把戟一搁,点马上前,满面笑容地拱手道:“多谢凌将军相助。” 凌统已经挂好硬弓,捧起银枪。见甘宁迎上前来,钢牙紧咬,怒目圆睁。道:“呔!劫,看枪!” 甘宁一震:哦!原来你算帮我射了夏侯惇,再来与我算帐?真称得上一员恩怨分明的大将!那总算比你年长几岁,再加上当初射死了你的父亲,总是我的错,在礼义上我得情让三分,明吃三分亏了。因此甘兴霸并不招架,只是把身子一偏,让过第一枪。第二枪来,还是闪过。到第三枪,甘宁才执戟招架,但依然不还手。凌公绩一枪连一枪,一枪紧一枪。甘兴霸欲罢不得,只好奉陪。 甘宁手下这班弟兄一看,自己人打起来了。心想,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们帮了谁好呢?劝又没有资格劝。只得干着急。哎!正在此时,大家见老都督程普来了,连忙高志叫喊:“程老都督快来哎!” 程普冲过来一看,心中愤愤然一气:战场上杀敌人都来不及,你们竟在这里纠缠斗殴,自相残杀,成何体统!便起长枪把两柄咬住的武器挑开。 甘宁看见程普来劝,立即收回画戟,倒退几步。凌统还不罢休。程普把他的枪抓牢,正色道:“小将军,天大的事情,回去再讲,此间乃是战场!”说罢,拖了凌统便跑。凌公绩忿然而去。 甘宁想,一个人倒起楣来,就象魔鬼缠身一样,甩都甩不掉。一百七十万石米偷光,差一点中赵子龙一枪;现在好意去谢谢他,反而又谢出一包气来,弄得自己人也打起来了。 那末甘宁哪,你碰到了那么几个钉子,也该识相一点走了呀!他还不死心。心想,有了那么一身武艺,在这么一场大战中,竟然寸功全无?不,一定要找一桩大功来补偿损失!所以他还在乌林一带转来转去。 大功有吗?怎么会没有。这不是来了:“谁来搭救老夫!快来相救老夫!” 兴霸循声一看,只见那边逃来一人,相貂红袍。心想,曹操嘛!哈哈,大功终于被我等着了!抓住曹操,别说一座聚铁山,十座八座的价值都远远不止,可称是大功中的第一大功! 那末,曹操怎么又在喊救命了呢?原来他被曹洪救下之后,听说粮队安然无恙,就比较安心了,叔侄二人边走边谈,缓辔而行。不料韩当、周泰丢下你俩之后,很快找到了周瑜的大队。见两军正在混战,便上前对都督讲,不必打了,曹操早已溜跑,我们差一点把他捉牢,结果被曹洪救了去。周瑜仔细一看,果然不见曹操在那里指挥了。这个消息在吴军中一传开,曹军也马上得悉,顿时就没了斗志。文官和小兵首先滑脚,随后大将也挡开对方的武器圈马而逃。曹操听得背后杀声传来,回头一望,只见自己的军队如潮水般地涌来,周瑜的人马在后追赶。心想,照这个样子,聚铁山仍旧要走马失守的。所以只得和曹洪一起圈回来,命令众将回马抵敌,叫子廉也上前参战。于是,两军又是一场混战。曹操寻思,现在离聚铁山更近了,我非要先去布置一番不可。想必这一段路上总不会再碰到吴将了。所以,他又偷偷地退出圈子,一个人独溜了。 的确,要不是诸葛亮骗掉了甘宁一百七十万石米的话,这段路上的倒是一个吴将都没有的。现在虽然有了个甘兴霸,但也不一定会碰得上。问题在于曹操方才已经溜过一次,露了底了。有些机灵的吴将一边在打,一边就在注意着他的动静。见你果然又是老花样,他们马上就退出圈子,拍马丛书。起先有吕蒙、凌统和程普三个吴将一起追他,但是因为天还未亮,赤壁的火光又照不到这里,所以曹操东钻西拐把凌、程二将甩掉了。──这就是凌统和程普怎么会单独跑到乌林来的原因。但是吕蒙仍旧紧紧咬住了曹操不放。曹孟德逃到此地,抬头一看,只见聚铁山一片火光。这一打击比他看到陆营烧光还要沉重得多。心想,完了,完了!水、陆、粮三座大营全部毁灭,我在长江边上已无足之地了。三十年来从未吃过这么大败仗!早知道这样,我何必要一个先溜呢?现在,后面的吴将紧紧追赶,我的滑背马如何跑得过久经沙场的骏马呢?所以高声喊叫:“谁来搭救老夫!” 甘宁一看,原来是吕子明在追赶。心想,他追了那么多路没有追上,而我只要在前面帮他拦截一下,曹操就插翅难逃。抓住了这老贼,功劳我俩平半均分。这么大的功劳,一半已经尽足够矣。而且子明是我好友,理当互帮互利。所以兴霸策马向曹操迎头拦去,大喝一声:“呔!曹贼哪里走,甘宁在此!” 曹操本来一直在往后面窥视,现在猛听得前面一声大喝,抬头一望,啊呀!前面拦,后面追。连忙拔转马头向横刺里蹿去。他吓昏了,不往左边跑,反向右边奔,往聚铁山脚下逃去。 吕蒙看到甘宁来拦,起初有点不高兴,以为他来夺取现成功劳。转而一想,曹操的马上功夫不错,凌统和程普都被他甩掉了,我一个人这么追下去,可能也会丢失目标,或许再碰到个把曹操来接应,那事情就麻烦了。现在兴霸来帮我堵一堵,那就万无一失,马上可以把曹操捉牢了。分一半功劳给他,我也不吃亏。于是,三匹马跑成一个品字形,一齐向聚铁山脚边冲去。 曹操边逃边对左右后方回顾,没有注意到前面。哪知此路不通的。因为聚铁山上的大火已蔓延到后山脚下的树林了,这片林子树木繁密,火焰被风一吹,连成一片火海。曹操还一点不知道,拚了命只顾往前跑。 甘宁一看倒急了:老贼别一头冲进火海烧死了呀!那我这桩大功又要落空的!待我来提醒他一声:“呔!老贼,前面一片火海,尔往哪里走!”心想,你看见火海,必然只要勒马回头,我和吕蒙两下包围,稳稳将你生擒。 曹操听说前面是火海,心想,谁会信你的话!分明是他们的诡计,骗我向前看,他们趁机射我一箭。再跑一段距离,不在射程之内。这才抬头向前观看。一望,啊,果真一片火海!心想,这下死得惨了。回马吧,送入虎口;向前冲,葬身大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也罢!水、陆、粮三座大营已完,我也没有希望了,还是死了吧,总比被他们生擒活捉强得多。在连环舟上我就准备投火的,结果没有死成,现在死得成了。曹操把心一横,牙齿一咬,双手把领鬃毛一拎。 你愿意死,这匹马还不肯轻生呢。看到这样的烈火,它怎么敢跳进去呢?昂起马头,嘶声乱叫。曹操的两条腿拚命在马腹上磕夹,同时用力把领鬃毛狠狠几拎。这匹老马实在吃不消了,既不能站定,又无法向左右跑,只得一声嘶叫,腾起四蹄,向火堆里蹿了进去。只见火舌蓬地一闪,人和马顿时影踪全无。 甘宁万万没有想到这老贼会来这么一手。愣了一愣,只得将马扣住。 吕蒙也扣住马匹。曹操一逃掉,吕蒙满腔怨恨:都是你这家伙便要来抢半份功劳,现在弄得大家都没有。否则我一直追下去,追到他这匹滑背马摔倒,我稳捉死老虎。就被你这么一拦一逼,他狗急跳墙,投火了,一桩到手的大功断送在你的手里!真看在我们是多年的老友,要是别人的话,我早就破口大骂了。尽管如此,吕蒙对甘宁还狠狠地瞪了瞪眼睛,哼了一声,圈转马头悻悻而去。 兴霸气得无话可说。心想,好心帮个忙,反而结了个冤家,枉空还是个老朋友呢!我不拦,你也未必抓得住他的呀!看来我是晦星高照,霉气熏天,一连碰上这么几件不顺心的事情。那末,你就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去避避风,一走了之算了!可他还不死心,非要挨一枪才舒服呢。他想,活曹操捉不牢,能找到他的尸骨也是好的,可以证明他是被我们逼死的,也是一桩不小的功劳。所以甘宁沿着火海边缘巡查着,一是提防曹操受不了烈火的燎烤重新冲出来,二是等火势减弱后,去找他的焦尸。 这时,东方发白,天色微明,正是建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凌晨。 甘宁一心想找曹操的尸首还未找到,另一大功倒又找到他头上来了。只听得“嘎啷,嘎啷……”车声辚辚。吴兵一看,就知道是来的什么车,连忙叫甘宁:“甘将军,你看,那边饷银车来了。” 甘宁回头一望:好家伙!来了这许多饷银车,数千曹兵推的推,拉的拉。粗粗一瞥,就可以估计到这些车子里至少有千万两白银,夺下这些饷银车,足足可以抵偿被偷的那些粮食。今天甘宁老是拿一百七十万石米来作衡量功劳大小的标准。看到这些银子,死曹操他马上不要找了,连是谁在护送这些饷银车都不看一看。只顾吩咐部下:“尔等在此等候,待本将军劫下饷银车。”说罢,拍马挺戟冲向曹兵车队,喝道:“呔!贼兵贼将留下饷银车,甘宁来了!” 曹兵一看有人拦劫,便把四百辆车子一齐停下,回头对许褚看。 仲康押了这些车辆离开陆营,抄小路往聚铁山而来,为了将粮饷合并一处,已经九十里路走过来,一无风波,很是太平。但是小道崎岖,车辆难行。许褚性情粗暴,只管催促小兵赶路,稍有迟缓,立即鞭打钻敲。曹兵们怨声载道,敢怒而不敢言。一吃败仗,本来就没了士气,还要吃这样的苦头,怎不愤恨!心想,这些银子我们一两都没有份的。吃吃力力地推它拉它干什么呢?敢地来个把厉害点的吴将,把许褚杀败,我们就好丢掉车子逃命了。但是很遗憾,一路上虽然碰到过几员吴将,却都不是许褚的对手,一击即败。所以曹兵们在咕,“嗨!这班东吴将都是饭桶!”“就是嘛!哎,赵子龙上哪儿去了?”“是啊,赵云怎么不来呢?”大家知道许褚见赵云怕,所以都有意在提赵云。现在,看见甘宁来劫饷银车,他们又议论开了:“我的哥,甘宁的本事如何?”“听说还不错。甘宁人称江东赵子龙,虽然不是真的赵子龙,但多少也还有几下子吧!”“那太好了!但愿他能杀败这痴老虎,那我们就可以脱罪超生了。”“对。”…… 于是,拉车的都御下了皮带圈,推车的放下了车把,都在作逃跑的准备。手下跑到许褚面前:“报禀许大将军,前有吴将甘宁拦路劫车。” “甘宁?”哼!除了赵云,都不在我的心上。招呼道:“军士们,闪开了!” 三千曹兵退至两旁。许褚冲到队伍前面,迎面见马上一员吴将,金盔金甲,手捧画戟。仲康虽然也知道甘兴霸是江东数一数二的名将,但觉得比自己还相差一截。所以许褚很傲慢,扣住马匹,喝道:“大胆吴将,竟敢拦阻俺的车辆!报上名来。” “大将军甘宁便是。贼将留名。” “丞相帐下,痴虎大将军许褚。” “与我留下饷银车!” “若要车辆,刀上领取!”说罢,九环刀一荡,拉开交战的架势。 甘宁想,你这是废话!谁要白拿你的车辆,当然要凭本事来取的。明知许褚是百万曹军中第一块牌子,自己不一定能在他的九环刀上沾得便宜,但因前面两桩到手的大功都丢失了,这一次岂肯放过?非要拚命一搏不可。反正是没本钱生意:输了没有什么损失,除非一条性命;赢了就有数百辆饷银车,总归合算的。故而甘宁毫不示弱,“贼将放马!” 两马相交。许褚挥动九环象鼻紫金刀,喝声:“甘宁看刀!”当头一家伙。 “且慢!”兴霸举戟招架。 说评话,讲到兵刃相碰,总是“当啷啷”、“嚓锵锵”。其实不尽然,内中也有区别的。现在许褚的刀和甘宁的戟碰在一起,声音特别清脆响亮,而且火星直冒。说明两人都是力大无比的超等大将。武器咬住,马打交结。转了三个圈子,甘宁勉强把许褚的大刀架开,连手向他迎面一戟。仲康用大刀一格,兴霸画戟荡开……表面上看来,两人一来一回打了个平手,不分高低。事实上,许褚要比甘宁高出半着棋子,后者招架前者的大刀,需要转几个圈子,找到最得力的角度,才能架开,而前者招架后者的画戟,只消“当啷”一下;再则,甘宁已是拚性舍命,全力以赴了,许褚却从容不迫,有板有眼。若用秤来打比方,虽然打在同一个秤星上,甘宁正好是两头平,而许褚是秤梢往上翘的。 双方小兵呐喊助威。吴兵高喊:“甘将军厉害啊!”曹兵也在叫:“甘宁厉害噢!” 许褚想,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应该叫我厉害才是呀,怎么给敌将助威呢?他不知道小兵正希望他吃败仗哩! 正在他们杀得难解难分的当口,正北方来了一彪人马,炮声隆隆,刀枪闪闪。马背上一员大将,银盔银甲,银枪白马。马后一杆白缎大旗高飘,上绣“常山赵”,三千汉兵个个挺胸凸肚,神气活现。因为在赵子龙麾下,特别要耀武扬威,拿点精神出来。小兵一边跑,一边在对马背上的大将看:你今天全靠这身盔甲和这面大旗,否则你根本没有资格独当一面,在许褚、甘宁面前显威风的,只好跟在别的大将后面凑凑热闹。 其实这员大将地就是弟兄两个中改赵云的阿哥何仁。他穿了这身行头,打了这面旗帜,一心想在战场上出出风头,被他招摇撞骗,倒也很有成绩。 三千曹兵听见炮声,对那边一看,大旗上“常山赵”。曹营中上至丞相,下至小卒,看到这面旗帜,无不丧魂落魄,哭爹喊娘的。长坂坡被他杀得落花流水,事隔两月,记忆犹新。但现在曹兵们看到这面大旗,却是喜出望外,眉花眼笑:嘻嘻!我们正在记挂他,他这就来了!对了,他们现在是孙、刘联合呢。许褚对付一个江东的甘宁都不能取胜,再加一个老牌赵云插手,他的性命就难保了。好好好,救命皇菩萨来了。这些曹兵故意虚张声势,连连高喊:“不好喽,赵子龙来啦!”“赵云杀得来了!快逃啊!” 一阵罗唣,三千曹兵逃得精光,好象赵子龙一来,他们就奉旨逃难了。 吴兵见曹兵逃得不剩一个,也吃了一惊:赵子龙那么厉害?人都还未露面,只亮了一下大旗,曹兵就象见了阎罗王似的!哦,他们是深有体会的,吃一堑,长一智,见了就逃,免得枉送性命。他们逃光了,赵云杀不到曹兵,肯定要拿我们出气。还是知趣点,赶快退避三舍吧!吴兵也跟着起哄:“赵子龙来了啦!”“哗──”向后倒退,一哄而散。 赵子龙确实威风,他的大旗一到,顿时吓退曹兵,带倒吴兵。不过,吴兵毕竟是被带倒的,所以只退出一箭之地,又聚拢来了。曹兵其实也没有逃远,一个个都在那里要看看赵子龙如何杀败许褚呢。 汉兵对何仁看看:你瞧,到底要有点真本事啊!赵将军的大旗一亮,人家四百车银子就乖乖地放下,等着你去取呢。 何仁一看,果然两家小兵全部逃光,四百辆饷银车丢在那里,两员猛将在三百步外交战。便一声令下;“军士们,上前推动车辆。” 三千汉兵一拥而上。早已分派停当,操演熟练,四个人一辆车,有条不紊,两个在前,把皮带圈往肩上一套;两个在后,抓住车把,往上一掇。“好了,走吧!”“嘎啷!嘎啷……”四四一千六百小兵推动饷银车,另外一千四百兵在周围保护。何仁更不打话,圈转马头,马蹄得得,押了车辆向东北方扬长而去。 三千吴兵一看,哎哟!这班怎么那样熟练?动作干净利索,井井有条,好象做惯了这种生意一样。甘将军即使打赢了也白打了呀!但又不敢上去抢夺,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渐渐远去。 许褚因为打得不紧不慢,十分从容,所以小兵的喊声他全都听到了,尤其是赵子龙三个字,他的感觉特别敏感,他好象有条件反射的。心想,真是赵云来了吗?哦,不错,他们是孙、刘联合的。一个赵子龙我都吃不消,还能再加一个甘宁!长坂坡中挨了他一钻,打得我口吐鲜血,今天切莫送了一条老命!看来这四百辆车子总归保不住了,还是保了这条命吧。但是阿戆还要摘回一点面子。对着甘宁大声骂道:“没廉耻的甘宁小子,许褚去也。”意思是,你们两打一,不算好汉,不算名将,老子不高兴跟你们打!骂了一声,圈马便走。 甘宁因为比许褚弱着半着棋,所以杀得晕头转向,赵云的到来他根本不知道。但是见许褚忿然逃走,也觉得奇怪:他非但没有输,而且还占着上风呢,临走骂我“没廉耻”,实在令人莫名其妙。我跟他明枪交战,有什么地方见不得人呢?不去管它,反正他一走,那四百辆车子丢在这里,理所当然就是我的了。况且战场上你抢我夺,你死我活也是习以为常的,到了谁的手里就属于谁的了。不必多虑了,赶快叫手下推了走吧。“军士……”咦,怎么这班小兵都退得那么远,而且都象木头人一样呆着不动?大将打了胜仗,小兵应当欢欣鼓舞,拥上来祝贺呀!怎么这副死样?“军士们!” 吴兵听得叫唤,这才慢慢吞吞地围了上来。 “许仲康被本大将军杀退了。”甘宁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故而说出来的话也是软绵绵的。 吴兵想,好了,别装模作样了,许阿戆的本领比你强,哪里会被你杀退,还是赵云的旗帜吓跑的!你打得半死半活,不及人家旗帜一展。但他们见甘宁说被他杀退了,当然不敢违拗,只好和调:“是,是,甘将军厉害,厉害!” 甘宁想,怎么都那样勉强?这一声“厉害”是我硬讨出来的,好象我甘宁今天根本谈不到这“厉害”两字。不管怎么说,饷银车已被我劫下了,“军士们,推动车辆。” “什么车?” “饷银车呀!” “在哪儿啊?” 甘宁想,咦?你们一个个都遇上大头鬼,没有魂啦!刚才你们不是比我还先看到吗?“车辆就在那……啊?!” 甘宁用手指着刚才停车的地方,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车子,曹兵都不见一个。再对四下一望,仍不见影踪。觉得十分奇怪:许褚刚刚逃走,他来不及把车子推走的呀!“军士们,饷银哪里去了?” “早被人家抢走了!” “哪个如此胆大包天?” “你还不知道啊?你和许褚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那边来了赵子龙,把曹兵吓得全部逃走,车子丢在那里,他就命手下弟兄推了就走了。” “赵云?” “是呀。喏,你看。” 甘宁顺着他们指点的方向看去,果然有支一车队在一员大将和数千弟兄的看押下渐渐远去,一面白缎大旗高飘。兴霸气呀!心头之火蹿上蹿下,暗暗恨道:赵云啊赵云,我跟你有什么冤仇,从聚铁江钉到这里,一点也肯放松?我用半条性命换来的一百七十万石米,看在你天下名枪的份上,统统奉送;现在我与许阿戆打得七死八活,你倒又来享现成了,把我夺到的饷银车又偷偷地抢去了。原来你这巧将乃是巧取豪夺之巧,巧夺天功为己有之巧呀!这不是强人草寇之所为吗?甘宁实在咽不下为口气,一声命令:“军士们,跟随本将军追赶上前,夺回饷银车。” 正是:失功可使平安去,贪利又招烦恼来。 不知下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回 赵子龙夺饷创甘宁 曹孟德议兵走合肥 甘宁命手下一起上前夺回饷银车。吴兵们方才见了赵云那种旁若无人的神气,又知他往日的威风,哪个还敢去虎口拔牙?一个个缩手缩脚退在一旁不敢前去,对甘宁说道:“甘将军,算了吧。那是赵子龙哎!”说罢,翘着大拇指对远去的赵子龙比试着。 三军乃大将之威。士兵们斗志昂扬,奋勇争先,将校才感到有力。现在吴兵这么一缩,甘宁的威势也瘪掉了一大半,口气马上缓下来。“本将军前去与他评理。” 小兵想,要评理的话,那你最好同他到茶馆里去。战场上讲什么理呢?弱肉强食,你没本事就别上战场。他要是讲了理,也不会把饷银车推走了。既然他拿了,你磨破嘴皮也休想拿到。“甘将军,恐怕无济于事吧!” “休得多言,随我上前。” “甘将军请。咱们随后便来。” 甘宁气得无话可说:我在江东可算得上是个头面人物了,欲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照说我们江东打胜仗,小兵理应精神振奋。可他们见了赵子龙竟会怕到如此地步!算了,去不去随你们的便!没有你们,我照样能立功建勋。兴霸将马一拎,独自追上前去。吴兵慑于甘宁的威势,慢慢地跟在后面,远远地观望。 甘宁见前面队伍已将追着,便在马上高喊:“赵将军慢走!子龙将军住马!” 汉兵们听得叫声,回头一看,甘宁追上来了。大家对马背上的何仁望望:甘宁来倒扳帐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是冒牌货,一交手就要现原形的,当心点! 何仁对他们看看:放心,看我的苗头。 这个假冒货倒比真的赵子龙还要有气派。一声命令:“车辆停下。”自己圈转来,指着甘宁道:“来者何人?” 兴霸立即将马扣住。自知本领不如,只好耐足了气,强装笑脸,好言好语。打拱道:“子龙将军,末将甘宁马上有礼了。” 若是真的赵云,定要还他一礼。而这位仁兄眼睛长在头顶上,只朝天,不看他,摆足架子,死要出风头。把手一挥:“罢了。” 甘宁一愣:常言道,礼无不答。你身为名将,素负盛名,怎么这样蛮横傲慢!但是兴霸并不计较,依然和颜悦色道:“赵将军,甘宁与曹将许褚有约在先,谁人取胜,饷银车便归谁人。赵将军相助末将先将车辆推动,甘宁十分感激。而今许仲康已被末将杀退,请赵将军将车辆还与甘宁。” 汉兵对何仁看看:甘宁讲得很有道理,而且非常客气、婉转,既不说你偷,又不说你抢,说你是先帮他拿一拿,还谢谢你呢,现在请你还给他。你怎么对付他呢? 今天这何仁的本领没有带来,嘴巴倒很厉害。“大胆甘宁,尔好不知耻也!” 甘宁想,什么?许褚骂我没廉耻,你也说我不要脸?你这样偷抢扒拿倒算有面子?说出来也不知害臊!“赵将军,此话怎讲?” “想那许褚武艺在你之上,怎会被尔杀败?全仗本将军的威名将他吓退。这饷银车自然应当归于赵云。” 甘宁想,真是人都气得死!话倒又讲得不错,许褚确实不是我杀退的。但是任何事情总要讲一个先来后到吧!如果我败下阵以后,你再上去杀退他,那这些车辆当然归你,我一句话也没有。现在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把许褚盘住的时候到来。那末,再蹩脚的三等将也可以趁隙把车偷走的呀!再说,许褚是否真的被你赵云所吓退,只怕也未必尽然,或许他还有别的心理呢!因为他临走时骂了一声“没廉耻”,说明他是怕我们要两打一夹攻他,这才匆匆逃跑的。当然,这话不能跟你明讲,只能旁敲侧击、转弯抹角地说道:“赵将军言虽有理,然而甘宁与许褚交战在前,赵将军到来于后。倘然赵将军与许仲康交战之时,甘宁先将车辆推走,将军便怎样?” 汉兵们对何仁看看:这下你无言对答了吧! 何仁想,竖的不行,我往横里去,总归扳倒了你完结。“哼!说什么先来,论什么后到。若无我家军师错得东风,你们江东都难以保守!而今为这些许银两,还要前来缠绕不休,真是岂有此理!” 甘宁想,抢了我的东西还是你有理,这是谁家的规矩!那要不要再贴你四百车?到底是谁岂有此理?不过“弱国无外交”,我本领不及他,理由再足也没有办法。还是退让一点,只要大家回去都能在统帅面前交代就行了。“既然如此,看在孙刘两国联合的份上,这饷银车辆,甘宁愿与赵将军平半均分。”他倒又要来平半两分了。 汉兵们对何仁看看:那就给他一半,大家求个太平吧!免得他狗急跳墙,我们吃不消。 何仁想,什么,穿了这身行头还要打对折?脱了之后不就要做赔本的买卖了么?你们不要慌,他绝对不敢动手的,否则早就要抢了。待我说几句话来吓退了他拉倒,省得噜苏。“尔且听了!这饷银车并非你的,亦非我的,乃是曹操的家财,谁人拿不提,哪个不能取?如今车辆就在赵云的马前马后,马左马右,尔若要饷车,不必唠叼,喏喏喏,只消在本将军的枪上领取。” 甘宁想,要能领的话,也不等到现在,早就领了!就因为见你这杆枪怕,所以才那么低声下气一再恳求。甘兴霸被何仁前前后后这些话抢白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胸脯一起一伏,光瞪着一对大眼,说不出一句许来。 后面的吴兵虽然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是从那架势、气氛上可以看出来,赵云翻脸发火了。心想,甘将军,你别不识相吃辣火酱了,送掉银子事小,就算没有碰上,保牢性命要紧,还可以到别处去找功劳。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损兵折将,弄得人财两空,被汉兵耻笑!所以大家齐声高喊:“甘将军哎,回来吧!别恼了赵将军,那可不得了呀!回来吧!”吴兵的一阵阵叫唤,就象叫魂似的。 甘宁被他们叫得心烦意乱,更加没有信心了。无可奈何,只得憋着一肚子气,慢慢地把马头圈过去,咬着牙齿暗暗发誓:记住今天受这种奇耻大辱的教训!回去之后一定要天天拚命苦练,非要练得本事超过赵云不可,三年五载之后,再来报今日之仇。 何仁对手下得意地看看:怎么样?我就知道他不敢打的,“军士们,车辆推动!” 汉兵对他瞧瞧:佩服!你嘴上的功夫比赵大将军还强十倍。他们依旧四个一辆车,“嘎啷,嘎啷……”推了车子动身。 甘宁刚走了几步,听到这撕心裂肺的辚辚车声,好象触电一般,浑身一凛,立即将马扣住。心想,难道我拚死拚活打下来的饷车,就这样象孝顺祖宗一样地拱手送给他们吗?这“嘎啷,嘎啷”的声音多么戳心!也罢!他叫我枪上去领,领就领,决计领!我今天准备拚了,死在你赵子龙的银枪上也算不得屈死,也可以同枪王张绣齐名呢。欺人太甚,人家也要横字当头的。兴霸打定主意,重新圈马回头,复翻追赶上前:“赵将军住马!” 汉兵回头一望,知道苗头不对:他二次追上来,不是来拚命,定是看出了破绽。危险了! 何仁也不看看,甘宁现在的脸色与刚才大不相同了:双眼通红,好象要喷出火来,面颊上肌肉抽动,象受伤的猛虎一般。他仍旧十分泰然,吩咐车辆停下,自己圈转马头,象训斥灰孙子似的,一点不留情面,“甘宁,你怎么又来缠绕不清!” 兴霸想,不是缠绕不清,而是要跟你拚命!战死在你的枪上,让你银枪再加上一段光彩!“方才赵将军言道,若要饷银车辆,在你枪上领取,可是么?”何仁的心里“怦”地一跳:怎么,你真的要和我拚性命啦?我这个人是嘴硬骨头酥,不堪一击的。但是话已出口,难以收回。更不能赖,一赖,死得更快,只能硬挺着再说。“正……正是。” 甘宁想,这赵子龙有点“蜡烛”脾气的,凶过他的头,他倒软下来了。说明他并非是真正的英雄,是个欺软怕硬、华而不实的投机取巧的人。“如今甘宁前来领取了。请赵将军放马。” “放……放马。”舌头都大了。 两匹战马迎面扫拢时,甘兴霸百倍警惕,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打仗,而且还抱着准备送死的念头:紧握着丈四的一杆画戟,前面八尺,后面四尺,双手合抱两尺,把准位置;两条腿在马腹上贴紧,身子坐稳,前胸挺出,运好气息;虎目圆睁,盯着面前的赵云。 你何必这么紧张?那何仁又没有花头的!本事既差,心里又慌,算他是个大将也抬举了他。赵云打起仗来总是后发制人的,而这个何仁穷凶极恶,心想,若被甘宁先动手,我招架的余地都没有,立即就要“老掉”的。所以,他一看距离已近,武器够得上,便把银枪一抖,“甘宁,看枪!”迎面刺去。 甘宁见他发枪的这种模样,心想,怎么赵云的枪发出来一点威势都没有,枪尖发飘的呢?难道这就是名枪的枪法?不,我称赵云巧将,狡猾得很,你看他好象软而无力,等到枪尖逼近时,就突然爆发出千钧之力,就象早晨在江面上见他枪钻在前,枪尖在后一样,都是诡计,引你入门,他便可从中作事。不可懈怠!甘宁咬紧牙关,用足全身功劲,“且慢!”用画戟向上一掀。 你的力气用得太大了,对方的力气也太小了点,只听得“当啷”一响,何仁握在前面的左手虎口震裂,枪开枪杆,后面的右手死命握紧,不敢松手,来了个单放手,长枪朝背后荡去,甩了一百八十度。幸好他早有逃走的准备,借着长枪转向后边这股势,顺手拨转马头逃命而去。 三千汉兵也早已摆好了逃走的样子,看见何仁的马头向后边转来,大家拔腿就跑。 甘宁这一掀等于掀了个空,由于用力过猛,身子向后一仰。心想,啊呀,赵云厉害!枪法变化无穷,虚虚实实,神出鬼没,明明见他枪朝我面门而来,一会儿又不知到了哪里。反正这一枪再刺来,别想招架了。是左?是右?甘宁迅速坐稳马痛,并不见枪头戳来,赵子龙的人马也没有了。等到头脑完全清醒过来,何仁早已逃之夭夭了。甘宁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汉将会被自己一个照就杀得大败而逃的,总以为这一枪肯定比许褚的马还更难架开,所以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要不要还手,否则何仁圈马都来不及。 吴兵一拥而上,翘起大拇指:“甘将军厉害!”“甘将军了不起!”“到底是甘将军!”…… 甘宁想,你们这批家伙的嘴巴倒真灵活,方才也是翘起了大拇指,叫着:“赵子龙!赵子龙!”现在又是“甘将军厉害,甘将军了不起”了。我的本事差一点被你们吓掉。如此看来,赵子龙的本领也不过如此而已,说得希奇,见得平常,徒有虚名。那长坂坡中怎么会被他枪挑五十四员大将,简直不可思议。大概这些曹将都染上了瘟疫,不杀也快死了,正好侥幸了赵云。如果当时叫我去冲杀长坂坡,那肯定不止杀它五十余员,至少一百多员,甚至可把千员战将斩尽杀绝。故而他是外有虚名,内无实际。本来赵子龙是天下第一员名将,现在被我一照面杀退,这个位置就要让给我了。甘兴霸顿时眼睛搬了家,生到头顶上去了。前面不长眼睛,那就要碰得头破血流了!“军士们,将车辆推动!” 这数百辆车子一会儿从曹家到刘家,又从刘家转到了孙家,几易家国,就象传世家宝一样。虽然最终孙家还是拿不到,但也要让他们经一经手,过一过瘾。三千吴兵这时来了劲,一千六百人推动四百辆车子,一千四百人在周围保护。甘宁护后,点马而行。心想,这一仗真叫名利双收:名者,杀败赵云;利者,四百辆饷车。早知道赵云的武艺如此蹩脚,那一百七十石米也绝不会给他的。粮、饷统统被我一个人夺来,岂不更加荣耀!他还贪欲不足呢!其实,你如果拿到了粮米,就不会到乌林来自讨没趣了。 何仁策马而逃,迎面又来一支队伍,炮声响这,旗幡招展,军伍整肃,刀枪如林,大纛中间一个醒目的“赵”字,三千汉兵,手捧钢刀,雄赳赳、气昂昂,精神抖擞,走起路来好象脚底下装了弹簧似的。赵子龙胯下鹤顶龙驹马,手捧鼠白烂银枪,腰悬一口三尺六寸半的青钢宝剑:这才是真正老牌赵子龙来了。走在前面的汉兵发现迎面败兵逃过来,便喝问道:“呔!前面什么样了?” “赵大将军败阵而归。” “放屁!”──赵大将军从未吃过败仗,况且人还刚到,未曾与敌将交锋,如何会败下阵来!分明是吃了败仗吓懵了头,神经有了毛病,说出话来颠三倒四,信口开河。小兵跑到子龙马前一本正经地报告道:“报禀赵大将军,赵子龙败阵归来。” 赵云笑笑:只有咱们的军师想得出来,明明我一个人就尽足够了,还要去弄两个假的来凑热闹,非但帮不了我的忙,还要坍我的台,我照样还得去和敌将交锋,挽回已经丢失的面子。这又何若呢?因此说道:“命他马前来见。” 何仁到子龙马前打拱道:“末将何仁见赵大将军有礼。” “缘何惊慌逃回?” 何仁便把如何吓退许褚、如何偷盗饷银车、如何唬退甘宁、甘宁又打回复阵、又重复失去饷银车等详情,向赵云叙说了一个大概。 子龙想,饷银被夺当然要夺回,敲掉我的牌子更要及时收回名誉,传扬开去,有损威严,四百辆饷银车都买不到我这块“常山赵”的金字招牌,更何况来之不易。当然,名义收回,车子也同时夺回来了。子龙命令队伍慢慢地跟上来,自己先纵马追了上来。 甘宁押了饷银车跑不快的。赵云单枪匹马一下就追到了。见甘宁坐在马背上摇头晃脑,悠悠自得,知道他兴奋异常。心想,我倒要试试你的器量大不大,良心平不平。你胸襟大,德行好的话,我就客气一点;你心眼坏,见识少,我也要手辣一点。子龙故意很客气地大声招呼道:“前边马上兴霸将军慢走。” 甘宁正在飘飘然腾去驾雾的时候,听得后面有人十分谦和地招呼自己,回头一看:嗨,这老面皮又来了。甘宁赢了这一仗,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松驰了下来,早已有昏昏然、沾沾自喜了。也不仔细辨一辨前后两是不是一样的,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他眼睛长在头顶上,自然看不清了。这时候,三千吴兵当然也弄不懂这里面的花头。因为他们方才离得远,看不真切:前后两人的面貌又确有几分相似,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征候;再加上打扮一样,更加无法分辨是非。甘宁吩咐队伍停下,自己圈转马头,十分傲慢地问道:“大胆赵云,呼唤本将军何事?”子龙把长枪一搁,拱手道:“甘将军,赵云马上有礼。” “罢了。”赵云一愣,好大的架子!竟敢在我的马前对我直呼其名,并说“罢了”,看来你是个不知天高地厚,讨吃家伙的东西。再一想,哦!大概方才那何仁就是这样对你摆架子的,故而你把他做的事移嫁给我的头上,也算六月债,还得快。 何仁在远处观看,见甘宁对赵云把手一招,并不还礼。知道弄错了人,心里暗暗高兴:你对他“罢了”,你的额角头在发黑发焦了。越傲慢,越倒楣。子龙依然笑吟吟地道:“甘将军,饷银车辆可能让于末将?” 甘宁想,方才我那样求你,你死也不肯,现在吃了败仗,还有脸来问我讨,真是恬不知耻,一点没有骨气!照你这种本事,别说四百辆车子,就是四辆车都没有资格拿的,刚才差点被你们推走。如今还敢回头乞讨,大将的威风哪里去了?对你这种人没什么好客气的,用你的拳头凿你的嘴巴,原物奉还。“要饷银车么,一辆都没有。” 赵云听了说道:“这饷银车辆本非你的,亦非我的,乃是曹贼的家财,谁人拿不得,哪个不能取?” 甘宁说:“此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赵云心中暗暗好笑,却故意恳求道:“甘将军,可能看在孙刘联合的份上,将饷银车平半均分?” 甘宁想,你早点答应这样做就好了,也不至于弄得现在这样声名狼籍,财物全无,而且我还要一世感不尽你的大恩大德呢!方才我向你恳求一半,你一毛不拔,满口拒绝,现在你想想回去在诸葛亮面前不能交代了,就又想来个平半均分,你倒真聪明!当然,我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的。便说道:“尔休得唠叼!饷银车辆就在本将军的马前马后,马左马右,尔若要此车,本将军画戟之上领取!”甘宁想,你的话我全部还给你。 赵云想,大言不惭,好大的口气!要我领么?好,当然要领一领,不领怎么收回名誉,夺回车子呢?“既然如此,请甘将军放马。” 甘宁一震,这家伙有没有脑子的?方才碰了一碰就大败而逃,现在还敢叫我放马?照你这种本领,我饶你一只手都可以。其实,对不起!你甘宁别想入非非了,你就是再多一只手都不够的。甘宁这时毫不顾忌地应道:“放马!” 赵云见他神气不可一世,姿态十分骄横,好象一定要自己先动手。心想,那好吧,方才何仁本事蹩脚肯定先下手,现在我就照他的规矩。有本事的人不在乎动手先后,都一样的。子龙播动长枪,锋、逼、提、奴、吞、吐六字俱全,枪缨播开,枪花有笸箩般大小,一团银花,光华四射。赵云招呼一声:“甘宁坐稳马背,看枪!”枪尖未到,枪风先来,卷起地上的尘土,激动甘宁那匹马的翎鬃毛,连他头盔下的刘海带都索索飘舞。 兴霸一看,苗头不佳:怎么转了个身就本事那么厉害了?他立即振作精神,举戟招架:“且慢!” 两柄武器刚刚碰头,赵云把枪向下一“奴”。甘宁“啊呀”一声,画戟往下一沉,身体向前一冲。子龙动作极快,起枪尖“唿”地来个阴翻阳,朝上一“提”,迅速又一“吐”,直到甘宁的面门:“去吧!” 兴霸虽然从子龙的起手上已看出,对面确是大名鼎鼎的赵云,但手中还未来得及运足功夫,只见银光上下前后产动,朝自己面门上戳来,连忙往后一仰。 子龙是故意不要你死,要你死的话,你仰也来不及。因为孙刘联合乃是大局,戳死了你,要坏了军师的大计,但是不给你吃一点苦头,你也不知道赵子龙的厉害。赵云把右手稍稍往下压一点,枪头抬高两寸。这条长枪在赵云手中真听使唤,象长了眼睛一样,贴着甘宁的额头一锉。枪尖是三棱形的,象三角锉刀相仿,这么一锉,一层皮磨掉,顿时血流满面;枪尖钻进头盔,割断一撮头发。此名为穿冠断发。赵云厉声喝道:“可认识常山赵云否!” “久闻大名,初次见面。”甘宁心里应了一句,不敢停留,圈马拖戟而逃。 “赵子龙厉害啊!”三千吴兵丢下车辆四散逃命。 赵云一声召唤:“军士们,车辆推动。” 三千汉兵把车子推了回去。 甘宁逃了一段路,见赵云不追上来,便扣住马匹,架好画戟。用手在额上一摸,一手殷红的血迹。他连忙松开刘海带,摘下头盔,只见上面有一个对穿的窟窿,暂把它挂一挂在马头上,掏出金创药敷上伤口,撕下一块战袍夹里系在上面。一层两层包上去,血还在渗出来,只好再撕,反正面子都丢光了,还要夹里干什么?包扎好,破头盔重新戴上去,将刘海带挽好,垂头丧气信马而行。此时他的心里明白了:前后两个赵子龙,一个是假的,一个是真的,我上当了!看来那位把长枪颠倒拿的也是冒牌货。早知道这样,我当初把一百七十万石米夺了回来倒太平无事了,不会挨这枪了……现在甘宁已经后悔莫及了。 行不多路,西边又来一支队伍,三千汉兵,炮声响亮,阳光映照着大旗,赫然三字:“常山赵”。甘宁想,又是赵子龙?从天亮前到现在,这已是第四个赵子龙了,究竟有多少个赵子龙呢?不过,不管他有多少,真的总归只有一个,就是方才请我吃枪的家伙。现在这位显然又是个冒牌货。正牌的吃不消,吃吃冒牌的绰绰有余。这样一来,传扬开去是:甘宁杀败赵云,赵子龙枪挑甘宁,甘兴霸又杀败赵子龙,谁还弄得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听起来还是我三战二胜,赢赵云一局呢。于是他将马一拎,迎面冲去。 果然来的是何友。他也跟他的老兄了样,一心想出风头,他不知道前面已有一出“真假赵云”的戏唱过了,还在糊里糊涂地做他那如意梦。现在见迎面冲来一将,便扣住马匹,大喝一声:“来将住马,常山赵云在此。” 甘宁将马扣住,冷笑一声,道:“大胆假赵云匹夫,还敢在甘宁面前招摇撞骗!” “这……”一出场就被人揭了假面具,没有戏唱了。心想,听说甘宁从未见过赵云,他怎么会知道人是假的呢?莫非冒认。我自己不能慌。何友不要嘴硬:“呔!大胆甘宁,一派胡言!堂堂常赵云唯我一人,哪有什么真假之分?” 甘宁暗暗好笑:凡是冒牌货,嘴巴都比正牌的硬,我点穿了他,他还要煞有介事,故作姿态。那末,我就把他彻底揭穿算了。“大胆假赵云听了!适才甘宁正与许褚交战,忽地来一个赵云,公然从中渔利,劫走了俺的饷银车。甘宁追上前去复夺,那赵云未经一合,大败而去。后来又来了一个赵云,将俺额尖之上刺了一枪,夺走了饷银车,已入那边而去。召集你又自称赵云,分明是以假乱真,还能蒙骗于俺?” 何友的西洋镜被甘宁戳穿,顿时两眼发定,张口结舌。脑子不停地转动,怎么办?圈马便逃吗?不甘心。穿了这身行头,一心想炫耀一下威风,结果一上来就触了个霉头,倘然就此圈转马头,岂不成了孱头?无论如何要别一别苗头,说道:“大胆甘宁休得胡言,常山赵云难道怕你不成!”外行话都说出来了,“看枪!”向甘宁当胸一枪。 兴霸想,又是那副死相,枪头摇摇晃晃,好象没吃饱饭似的,还一口咬定不是假的,真正坍了赵子龙的台!甘宁这次有经验了,不慌不忙,用九成力气,挥动画戟招架上去,“且慢!” 有其兄,必有其弟。只听“当啷”一响,何友左手松开,长枪荡到背后,哪里还敢逗留,圈马拖枪便逃。嘴里说一声:“赵云非尔对手,去也。”赵子龙自出娘胎从未说过这句话,今天被他丢尽威风。 甘宁根本没有要打死他的意思,心想,如果一戟把你戳死,反倒要拆穿西洋镜,因为赵云明明活着,人家就知道我杀掉的是假赵云;只有打败他,不明真相的人有可能相信我曾胜过赵云。所以没有及时回手,故意让何友逃走,然后紧追不放,弄得他狼狈不堪。甘宁故意喊道:“赵云哪里走,大将军甘宁来也!” 何友边逃边想,今天非但没有捞到便宜,反而差点送了性命。我这种无名之辈吃败仗倒无所谓,只是败坏了子龙将军的名誉是对他不起的,总要设法捞回点面子才好。──他还想在老虎头上拍苍蝇,真是异想天开。一想,有了,我就来射一支箭吧。出发之前,子龙将军给我们弟兄二人每人带三支箭,明打不过我就暗中射支冷箭。打定主意,何友架好长枪,探弓搭箭。 你的枪法蹩脚,箭法也平常得很。本领好的大将在马上探弓搭箭是十分隐蔽的,速度快,动作小,后面的大将一点都看不出来的,等到发觉,箭已经到了。而何友的动作拖泥带水,幅度又大,甘宁不看他的动作就可以知道他在动什么脑筋。遂将战马带慢,作好准备。见他箭来,兴霸单手执戟,身子一偏,稳稳当当地起三个指头,“嗒”在箭杆上捏住。 何友想,糟糕!面子没有捞回,反而又送掉一支箭。子龙将军特地交代过,三支箭一支都不能少人。这下回去怎么交帐呢?射了出去又不好去讨回来的。只好继续拍马逃命。 甘宁接住来箭一看,箭杆上火烙的“常山赵”三字清清楚楚。心想,嗨嗨!人是假的,箭倒是真的。好极了,我非但杀败了赵子龙,而且还接住了他的狼牙,双重胜利,单凭这支箭我的面子也捞足了!所以不再追赶。 何友磕马拖枪向东北方逃去,无多片刻便赶上了看押饷银车的赵云,忙把前后经过向他表述了一遍。旁边的何仁听了,顿时埋怨兄弟:方才我已坍了赵将军的台,很过意不去,现在你的祸闯得更大,把赵将军的箭都送到了甘宁手里,这还了得!不过。这桩事情我倒有本领去解决,我帮你去讨回来。 赵云一听,又气又好笑。对何仁讲,你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假的!怎么能讨得到这支箭呢? 何仁说,子龙将军放心。你知道我是改扮的,可甘宁哪里晓得?他以为第一个吃败仗的是假的;第二个来报仇的是真的;第三个吃败仗的又是假的;那末第四个再来报仇的肯定又是真的了,假的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量去讨还这支箭的。所以,我这次去,他必定认假作真,一定会服服贴贴交出箭来。 弟兄俩并马向甘宁追去,赵云在后慢慢跟上去观战,万一不行,还得亲自出马。 何仁吩咐何友:现在你要做出一副假赵云的模样,好象吃了败仗很惭愧,这才显得我象真的。兄弟便装出一副窝囊样,并故意比阿哥的马落后一个马头,好象吃了苦头畏畏缩缩。 甘宁还没有走,他正在凝神欣赏那支箭呢。吴兵明知他杀败的是假赵云,也就故意捧捧场:“甘宁厉害!到底是甘将军!” 甘宁正在得意,何氏弟兄双双赶了上来。何友先扣马,缩在后面。何仁冲上几步,大喝道:“呔!大胆甘宁,竟敢窃取本将军的雕翎,还不与我拿来!” 甘宁听得喊声,收住笑脸。心想,这下又完了,假的又去叫了个真的来报仇了。兴霸被诸葛亮这条计搞得晕头转向,哪里辨得清楚。暗忖道:真赵云是不能得罪的,方才已挨了一家伙了。没有办法,只好把箭还给他。“子龙将军,甘宁正在此间等候将军到来,奉还狼牙。”说罢,探下弓来,把箭攀上了弓弦,招呼道:“子龙将军,宝箭来了。”“当!”轻轻一箭,呈抛物线射去。 这种箭速度极慢,谁都可以接住的。何仁的架子倒不错:左手执枪,右手三个指头把箭接牢,交给兄弟。“下回当心了!”……怎么样,有苗头吧? 何友点点头:有道理!他接过箭来,往飞羽袋中一插,两人圈马而回。 甘宁唉声叹气:唉!棋高一着,扎手缚脚。现在非但是两胜两负,而且最后一次等于是自己投降的,更加没有面子了。哎,突然看见那边还有一个赵云在那里笑,心想,这家伙分明是假的,还敢嘲笑我!待我去杀败了这个假赵云马上就走,使真赵云来不及来翻本,那末我仍旧胜他一局,可以捞回一点面子。所以甘兴霸拍马挺戟杀上前去。 子龙一看,笑得更加厉害了:这家伙上了何仁的当,反来与我拼命,真正可笑!原来军师安排两个冒牌货的用意,就是要把敌将的头脑搞昏。不过甘宁失掉了四百辆饷银车,又吃了我一枪,已经够可怜的了;我也已经达到了目的,那还打什么呢?反正又不能结果他的性命。所以赵云理也不理,圈马就走。 哪知你不能走的,你越跑,他越认定你是假的,以为你见他怕呢,所以紧紧追赶,嘴里还在高声喊叫:“假赵云往哪里走!” 子龙被他追得火了。心想,即使我是假的,你又何必这样穷追不舍呢?你这个人貌似英雄,实际上欺软怕硬,好在弱者面前逞威风,那末我就要来教训教训你。赵云把环花蹬一挑,马头一拨,猛地来一个回马。人强马也好,同样一个回马枪,速度就比夏侯惇要快得多了。眼睛一眨,已经到了甘宁后面。 兴霸一看:啊呀不对,这是个真的赵云现在才知道是真,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忙将身子往边上一偏。 不料赵云并不要刺你的人,而是把枪钻对准他的马屁股上轻轻打一钻──重了,马要打坏的。 这匹骏马挨了一家伙,马心大怒:哪有这么拍马屁的!一声长嘶,猛烈地来一个后尥。甘宁的身体本来重心不稳,再被它一个后尥,哪里还坐得牢!人从马头颈边上滚下来,家伙脱手,头盔落地。要想蹦起来,哪有这么便当的,子龙的长枪往他肩上一压:“不得妄动!” 这副样子画下来真是妙极了:甘宁趴在地上,旁边一顶头盔,一杆画戟,一匹马;赵云的银枪点住他的肩背,凛凛威风;背后是三千吴兵惊恐万状。 子龙义正词严地训斥道:“甘宁,赵云有话在此,尔且听了!” 甘宁想,随便你讲吧,老子的话我还要顶顶嘴巴,你的话我是唯命是从,不敢违抗的。 “本则赵云将你枪挑,而今看在孙刘两国联兵的份上,饶尔一命。下回沙场之上望见‘常山赵’的旗号,尔不必问其真,不可辨其假,一概与我望风而逃,抱头鼠窜!” 甘宁一听,嗬唷,这话狂到何等程度!要我今后在战场上看到他的旗帜就逃,好象“常山赵”三个字会吃掉我似的。要是没有两个鼻孔的话,气都要被他气死了。反正你讲你的,我听我的。兴霸一言不发。 子龙说声“大将军去也”,圈马而去。 甘宁从地上爬起来一看,只见远远地三个赵子龙并马而行,三面“常山赵”的白缎大旗随风飘荡。心想,他们一真两假掉来掉去,掉得我头昏眼花,七荤八素。现在才明白,方才来讨箭的家伙原是假的,我上了当了,这一枪、一跤既应该,又冤枉。现在怎么办呢?三桩最大的功劳都被我碰上,但又统统被我错过了。还有什么功劳可以来抵偿呢?我今天白吃了这些苦头,归根结蒂都是大都督没有收回令箭所导致的后果。他伸手一摸,令箭仍在靴统里,这是一百七十万石米的筹码。这时,甘宁才死心塌地不想要功劳了。他戴上头盔,整顿甲胄,拾起画戟,爬上马背,又气又恨地去找周瑜了。 甘兴霸本是江东屈指可数的名将,可自从在这里招了赵子龙一枪以后,这受伤的额头就一直发黑,五年之中无所作为,默默无闻,直到建安十八年,孙权与曹操会战濡须口时,才出了一次风头:有回书叫做“甘宁百骑劫魏营”。就象昙花一现。从那以后,直到战死在连营寨,再也没有什么大的建树了。 却说一真二假三个赵云押了四百辆饷车,往南彝陵去执行第二项任务:截俘降兵四十余万。半路上遇到毛、苟二将带了三千弟兄前来接应。原来孔明在锦囊上早有安排:粮船过了赤壁之后,就交由孙乾、刘封押运回去,毛仁、苟璋便带兵走陆路,接下这四百辆饷银车,解回樊口山。否则,子龙他们行军速度太慢,不能按时赶到南彝陵道埋伏,而且到了那里,车辆也没处安放。赵云把饷银车交给毛、苟之后,与何氏弟兄领九千军士轻装简从直奔彝陵道。此话后书再提。 书情还得回到曹操身上来。孟德当时闭目咬牙奋身纵入火海,自想必死无疑。哪知这并非是火海,却只是一道火墙而已。聚铁山上的大火蔓延到山下,刚刚烧着了这片树木的边缘,林子中间尚未起火,倒是一个安全隐蔽的所在。曹操跳得也巧,正好在几棵树之间的空隙中穿过,倘然撞在树上,不是烧死,那也要被烤得焦头烂额。待到曹操连人和马蹿过火墙,滑背马四蹄站定,他以为自己一定已经死了,但又觉得奇怪,人常说“比死还难过”,可见,死一定是很难受的。那末,我现在怎么一点不难受呢,而且毫无别的感觉?!看来投火是自杀的最佳途径,一点没有痛苦的。可惜活着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一窍门,我也无法向他们举荐这个办法了。不知这阴曹地府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让我来看它一看。曹操一面慢慢地睁开眼睛,一面还在自言自语:“老夫在生五十有四,今日初赴冥府。” 亏他想得出来!好象别人闲着无事,赴阴曹可以常来常往,如同平常串门走户一般。也只有曹操如此认为,或许是他公务繁忙,今日才第一次有空来观光一下。 曹操睁大眼睛一看,前面是一座树林;回头一望,后面是一片火海。心想,人说,“阴阳一体”,此话果然有道理:阳间大火熊熊,阴间也是烈焰腾腾;阳间在烧我曹操,阴间大概不会再烧我了,不知是烧谁?曹操因为紧张过度,再加上逃得晕头转向,所以一时间还没有清醒过来。再对旁边一望,那不是聚铁山吗?定了定神,四下仔细一看:不错,还在人间,没有死!哈哈,我曹操又活了!倒是这道火墙救了我的性命,挡住了那两员吴将;他们也同我一样,以为是火海,所以畏缩了,不敢跳过来。丞相把浑身上下一检点,除了袍袖被火舌略为烧焦一点以外,人和马都未烧伤,因为跳的速度还算快。心想,我在连环舟上想投火,被张辽救下,才幸免一死,这次又逢凶化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我败虽败,天无绝我之意,没有性命之忧。只是现在不知该往哪里走才是生路?丞相一边缓缓信马而行,一面在观测方向,寻找道路…… 忽然,前面来了一员大将。谁?金枪将文仲业。他第一个逃上岸,听得黄盖船上信炮齐响,知道陆营附近必定有埋伏,不敢弥留在江边,所以,找了一匹战马直接就投粮营而来。将到聚铁山时,见迎面过来一批曹家弟兄,一打听,才知道甘宁劫粮,并有火攻,粮寨已陷。于是,文聘只得掉头回奔赤壁而去。半路上遇见双方人马在混战,他便纵马冲进厮杀圈内,乱打乱拚起来。 周瑜听得程普、凌统回来报告,说曹操已逃得不知去向,粮营已经起火。周都督想,曹操恐怕抓不牢了,但他的三座大营已经焚毁,他在长江边上没有立足之地了。现在天色已明,我先把自己的军队整顿检点一下,然后再作道理。于是,下令退兵,率师回转赤壁。他们一退,曹兵曹将就继续向聚铁山撤,因为知道丞相是往这个方向跳的,而且现在也只有往这边退。他们到聚铁山下一看,粮营上火光冲天,已经完了。便在乌林停队,略事喘息。文官武将一致认为,在此群龙无道之际,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丞相,然后再谋应敌之策。于是,十多员大将分头去找。别人都没有找到,恰被文聘碰上了。文仲业看见曹操,立即迎上前去。“丞相,末将文聘见丞相。” 曹操看见文聘,觉得奇怪:我是从火里跳出来的,你怎么会孤零零单人独骑在这里?“仲业将军缘何一人在此?” 文聘说,周瑜已经退兵,我们的数十万弟兄和众文武都来到了乌林,离此不远,我是特地四处找寻丞相到此,请丞相随我同去。 曹操此时听了这番话,略微有一点安慰。“那末仲业将军,前边带路。” 文将军带领曹操出树林,来到大家聚集的地方。众文武上前参见丞相;夏侯惇向相爷请罪,述说粮营被甘宁用计攻破的经过。曹操经过一连串的惨败,大大小小的损失也难以估量了,自己的一条老命也差点送掉,失去一座粮营已勾不起他的怒火了,正所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败到如此地步,他反而很想得开了,非但不怪罪夏侯惇,相反自责道:“都是老夫的失算也!”是我自己中了江东的诡计,怎么能责怪你呢? 众文武问丞相,长江之滨不能立足,该往哪里而去?败仗已经吃完了,下面的棋子定是要走好,若再错着,大家都要回不去了。 曹操想了想说,我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是兵退合肥,那是我的前哨重镇,城内兵力甚强,与我们这里的人马合并一处,整顿旗鼓,即可卷土重来,杀周郎一个回马枪,收复失地;中策是退往荆襄,但荆襄归降不久,人生地疏,总不如合肥来得好;如果上面两条都不行,最后一步棋子,就只好退归许昌了。 曹操为什么把退回皇城放在最后呢?因为他考虑到,七月丙午日出兵之时,万岁爷亲自御驾相送十里,何等隆重,又何等威严!百万雄师下江南,自以为可以一举荡平东南,凯旋班师回朝。谁料想未及半载,败得一塌糊涂,东奔西窜,有何面目回去?莫说在献帝和朝廷众臣面前无法交代,就是被天下百姓知道,也会说笑于我的。 众文武觉得丞相言之有理。但是等到退至华容道前再次会议时,就有分歧了,因为一路败逃倍尝辛劳,所以对丞相的料算也产生了怀疑。 目前,各级将校把队伍略为整顿一下之后,偃旗息鼓,往黄州──合肥方向退去。走不多远,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下了,打头阵的小兵奔到曹操的马前:“报禀丞相,前面旗幡招展,刀枪密布,有一座大营扎在路旁。请丞相定夺。” “啊呀完了!”曹操想,周瑜料到我必走此路,早已派兵拦住。但曹操还不甘心就这么走回头路,命小兵再到前面去探个明白。小兵打探回来,报道:“恭喜丞相,贺喜丞相!” 曹操对他两眼一瞪,心想,败到如此地步,四面楚歌,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有什么喜事,分明是寻我的开心。喝道:“怎么讲?” “前面驻扎的不是江东军队,是咱们自己的队伍,营中曹字大旗飘扬。” “这个……”曹操吃了这么些大亏,现在逢事格外谨慎。心想,前边是自己的队伍?莫非又是周郎的诡计,赚我入圈套?命小兵再去打探,营的大将扯出的是什么旗号。 不一会,小兵回来复命说,一面大旗是个张字,一面大旗是个马字,兵将都打着曹家旗号。曹操吩咐退下。心想,对了,我命马延、张[岂页]到合肥去解粮十万石,想必他们正在归途之中。周瑜不大可能会知道这两员将的姓氏的。看来确是自己人。遂令队伍继续向前靠拢。 前面营中果然是马廷、张[岂页]。闻得丞相众人到来,立即出营迎接。曹操传令:队伍暂停,速速埋锅造饭。从昨天吃了晚饭以后,到现在大家都粒米未进,肚子饿得吱吱员。此地马、张正从合肥运粮到此,来得正好,十万石大粮度个肌荒不成问题。曹兵纷纷放下军械,领来了米,掘地成灶,埋锅升火。须臾饭熟。上至丞相,下至后卒,每人两条萝卜干,一束冬菜,一个个端起饭碗,正打算吃饭。──倘然被他们吃饱肚子,谁还拦截得住?诸葛亮的通盘妙计就会落空。 就在此时,“咚!当!”炮声响亮,“杀──!”喊声骤起。曹操一惊,饭碗脱手。兵士们慌作一团。 正是:跑折老腿无生路,饿断饥肠有死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三回 太史慈单枪镇黄州 曹孟德三军投彝陵 曹操听到炮声、杀声,正不知杀来多少人马,又是何家兵将?心想,周郎果然精通韬略,处处把守,一步都不让我站定,我刚要吃点东西,他又杀到了。 那末,来的可是东吴军队?一点不错。怎么会来的呢?那就要回过头来交代一下周瑜此人了。 大都督率领自己的大队回到赤壁江边,命令收兵。传令兵四下出去鸣金传令。各路人马散在各处,都在寻找功劳,一下子哪里能够收拢回来,只是陆陆续续到赤壁江边见都督交令。徐盛、丁奉离此较近,听得都督传令收兵,先来见都督请罪,便将方才诸葛亮和赵子龙的船途经赤壁,抢劫我们战船,自己无力抵抗,只得弃船逃上岸来,战船全部被他们掳掠一空的情形,如实告禀。 周瑜闻言,闷心一气:诸葛亮啊,你口口声声“孙刘联合,共破曹兵”,打曹操时不见你一兵一卒,反而把我们的战船全部抢光,我要回三江口都回不去了。──早就说过,诸葛亮何止三气周瑜,六气都不止呢! 正在此时,马忠、吕范带了六千兵、八十号大船来到赤壁江边。对都督讲,甘将军把粮队攻下之后,被诸葛亮派来的两个自称为严州解粮官将来全部偷光;甘将军追上去,半路之上又被诸葛亮和赵子龙拦住,他们人多势众,故而无法夺回。 过不多时,甘宁也怏怏而来,又将前情赘述了一遍,并说,借东风的令箭没有收回,被诸葛亮钻了个漏洞,带回了樊口山,而你大都督却忘得一干二净,致使一百七十万石米被毛、苟偷空。我到乌林去劫饷银车,又遇上了赵子龙,四百辆车子被他全部夺去,额上还中了他一枪。甘宁把碰到三个假赵云,自己无法辨清的事就隐而不提了。甘宁说到这时,脸上似有忿恨不平之意,从靴统中抽出那条令箭,说,我打了个半夜又半日,杀得精疲力竭,险些送掉性命,所得的战利品难以计量,却统统用来换了这根东西。“大都督请看。” 周瑜听他话中有气,语中带刺,言下之意:人家死人还看口棺材呢,你身为大都督,连这么重要的一条密令落在外面都不知道,就象死人多口气!周瑜听了此话,又是闷闷地一气,一直功夫已经连气两次,而且还要受自己人的气,真是“耗子钻进风箱里──两头受气”。但归根结蒂,这些气都是因为诸葛亮而发生的。大都督咬牙切齿地暗下决心:待我收拾队伍返回三江口之后,再与你诸葛亮算帐!所以赤壁之战结束后,周瑜并不急于班师去见孙权,目的就是要与诸葛亮决一雌雄,以泄心头之恨。直到芦花荡受了第三口气,吐血而亡,始终未能与孙权见上一面。后书自有详述。 忽然探马报道,曹兵向黄州撤退,在半道上停队扎营。──他们以为这座营头是败兵刚刚扎起来的呢。 周瑜想,诸葛亮虽然抢我的东西,但曹操的退兵路线倒是被他算准的,现在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幸亏他及早提醒我,叫我请吴侯率兵围攻合肥,并派大将镇守黄州桥,否则,被曹兵退进合肥,事情就麻烦了。不过,方才甘宁、吕蒙言道,曹操已经投火而死。那末,现在的黄州道上只有残兵败将,我就不必亲自提兵前去了,只消派数员大将去追剿一下就足够了。问左右道:“哪位将军前去追袭曹贼的残兵败将?” “末将韩当愿往。” “周泰同往。” “二位老将军带本部三千兵卒,袭扰曹兵,将其赶走,不必穷追。” 二老奉令,立即出发。追到此地,果然遥见一座曹家的营头,便鸣炮擂鼓而攻之。 曹操的饭碗脱手,跳起身来,问道:“哪位将军上前抵挡一阵?” 有谁去呢?大家的肚子饿得支撑不住,都没有了斗志,只有马延、张页是生力军,从旁挺身而出──“丞相放心,待末将等上前抵敌。” “二位将军当心了!” 马、张二将带三千兵去迎战。曹操见他们一走,立即命令其余人马弃营丢寨,速向黄州撤退。 大家为保全性命,也顾不得肚子饿了,立即丢下了还未沾唇的大米饭,跟着曹操一齐奔逃。 马延、张页二将出营寨,一见韩当、周泰两位老将军,喝道:“来将住马留名。” “大将韩当、周泰。贼将留名。” “马延、张页。──放马。” 四将分成两对。马、张哪是韩、周的对手,未经几回,韩当刀劈马延,周泰力斩张页,三千曹兵抱头鼠窜。才老奋勇当先,带领弟兄冲进营去,见曹兵曹将都已逃光,营内地上锅碗狼藉,遍地都是被抛洒的白米饭。除了刚才做饭烧掉了几千石粮食外,其余还有九万多石大米堆积在那里。二位老将军就命手下把这些粮车推回去。──周瑜花了那么大的血本,这些粮食就算是他绝无仅有的一点收获,做了一次万本一利的蚀本买卖。那些没有来得及吃的饭,成了野鸟和野兽争食的美餐。当然,韩、周二人万万没有想到曹操会从死里逃生,混在乱军队里仓皇逃窜,否则一定会率领得胜的三军乘胜追击的。他们遵循都督“不必穷追”的吩咐,勒马回赤壁交差。 周瑜收兵回转三江口,按下不说。曹操带了残兵败将,仍然饿着肚子匆匆往合肥退去。傍晚时分,逃至一个所在,前面一水阻隔,河上一座桥梁,此地便是黄州桥。丞相回顾赤壁一仗,竟象做了一场大梦,一日一夜之间,水、陆、粮三座大营全被大火烧尽,自己三番遇难,险遭擒捉,但都逢凶化吉,安然脱险。心想,现在只要一过黄州桥,就可以直抵合肥了;到合肥站住脚头,不消半年,整顿旗鼓,我重新兵驻赤壁,再与周郎见个高低,报此大仇。想到其间,顿然精神倍长,不觉扬声大笑:“嘻……哈……!” 众文武不解:败到这般地步,惊魂还未定,你倒还笑得出来,我们都快急死了!因此问道:“请问丞相,为何发笑?” 曹操指着前面的黄州桥,对两旁说:“列公,前面便是黄州桥。常言道,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倘然周郎遣一良将镇守桥梁,老夫千军万马也插翅难飞。如今并无一兵一卒,老夫与尔等安然过桥,直往合肥,便可重整旗鼓,报此大仇。岂不令人喜出望外?哈……!” 文官武将想,话倒不错,周瑜的确少算了这一只棋。所以大家以手加额,暗暗庆幸。 你们高兴得太早了!桥对面的树林中早有人马候着你们呢。树林口的吴兵爬到树上了望,见赤壁方向来了无数军队,前推后拥,杂乱无章,为首的是相貂红袍的曹操。便立即下树进林子禀报。 在树林中的一片小小的空地上,一员大将身坐行军皮榻,浑身赤蜡焦黄的金盔金甲,连面色都是黄的。此将复姓太史,单名一个慈,字子义。今年三十二岁,武艺超群。早年曾与孙策大战过一场,“太史慈决战小霸王”,素有威名。现任江东陆军先锋,是东吴第一号大将。此刻他正坐在皮榻上闷闷不乐,“唉!有勇之将守此无用之地!”他想,按我的本领,应该让我到赤壁去捉曹操,那才是用武之地。而都督却把我安置在这个荒凉的角落里,有劲使不上,看着别人捞取功劳,自己在这里无所事事。说什么曹操要退到这里来的,怎么会来呢?我已经整整守了一昼夜了,连曹操的影子都不曾看见。真是守侏待兔,糟蹋人才! 一旁的心腹小兵见他不时地向林外张望,显得十分焦躁不安,安慰道,周都督派我们守在此间必有道理。能把曹操挡住,何悉没有功劳。既然都督料定这老贼要来,那一定会来的。 话犹未了,哨兵进来禀报:“报禀太史将军,曹操这老王八蛋带领残兵败将向此退来,离黄州桥不远。请太史将军定夺。” 太史慈想,果然不出所料,曹操果真来了,那一定要将他拦住,顿时精神百倍,一个鱼跃跳到地上,整顿盔铠甲胄,一声吩咐:“带马扛枪。” 手下带过黄骠马。子义将军踮踏镫飞身上马,手捧金枪:“点炮!” “当!”一声炮响。 太史慈将马一拎,扫出树林,冲上黄州桥,扣住马匹,在桥面上立马横枪,一双怒目射向曹家兵将。三千吴兵执弓搭箭,排列在桥墩下、河岸旁,严阵以待。 曹操和众文武正在庆幸可以脱离虎口,有点忘乎所以。猛听一声炮响,顿时愣住。抬头朝前一望,河对岸树林中杀出一彪吴兵,一员大将扫上桥面扣马,大旗上清清楚楚书着两个大字:太史。曹操已经明白,来者定是东吴名将太史慈。有人总结说,曹操赤壁大败后,路上只能哭、不能笑,一笑就要笑出事情来。这是第一笑,笑出个太史慈,彝陵道笑出个赵子龙,葫芦谷笑出个张飞,最后在华容道笑出关羽来。这叫仰首一笑百事生,三军刀斧无颜色”。其实,这只是说说罢了,这是说书的艺术夸张而已,不笑也有伏兵的。如今曹操想,桥梁已被扼住,过不去了。但吴军总共只有一员大将,还不要紧,只要设法把他骗下桥来,我的大将多,把他团团围住,我就可以趁人不备溜过桥去。曹操一转三角眼,立即想出一条调虎离山计。便对文武道:“列公,尔等在此等候,老夫上前将他诱下桥梁,尔等立即将他团团包围,我等便能安然过桥。” 众文武道:“丞相,你要当心了。” “放心便了。” 曹操是将军出身,久战沙场,有经验,有把握。他单人独骑点马上前,至桥墩站定。所谓桥墩,实际上是桥墩的末端,离桥面还有一大段距离,真正在桥脚下的话,会被太史慈一枪戳死的。现在这个地方,对话可以听得清,要动手还够不到。曹操把袍袖一掂,对太史慈把手一拱,笑容可掬:“桥梁之上太史将军,老夫有礼了。” 太史慈低头一看:曹操!他一个人跑上前来做什么?与我交战么?那是不可能的。你打拱,我是不会还礼的。故而子义不言不语,听他再讲些什么。 曹操见他并不答话,便接着讲:“将军乃当世英雄,相助周郎,实是埋没良才。老夫偶尔失策,误中诡计。然而,胜败乃兵家之常事,老夫回转合肥,调兵遣将,定要兴师报仇;踏平江东,易如反掌。将军听从老夫良言相劝,下马归降,老夫定在万岁驾前表奏将军加官晋爵;若执迷不悟,定要交战,只管放马过来,老夫与尔见个高下。” 曹操自知这些都是废话,太史慈根本不会听信的,但为了骗太史慈下桥,只得胡说了。 子义想,你真是大白天说梦话,自己败得无立足之地,还想来招降我?说什么要与我交战,分明是想骗我下桥。哼!我就是下了桥梁,你们也过不去的,对面三千部下强弓硬弩封锁,你仍是枉费心机。太史慈将金枪一荡,道:“老贼,败军之将还敢在本先行马前胡言乱语。看枪!”话音刚落,马已冲下桥来,金枪直刺曹操。 丞相早有准备,见他冲下桥来,圈马便逃,对自己的大将甩一甩袍袖:“包围了!” 曹将也早已整顿好刀枪马匹,分在两旁。现在见太史慈果然中计,便一拥而上把他层层包围,裹在中心,各式兵刃从四面八方向他刺来。 太史慈艺高胆大,舞动金枪四下招架。 曹操带众文武登上土山观战。见自己的大将虽多,但都骑的是滑背马,而且是既无力气,又无士气。太史慈一个人抵挡这许多将,不慌不忙,金枪掠到之处,自己大将的兵器都一一荡开。心想,看来别说将他生擒,要想杀败他也很困难。但是,太史慈此时也冲不出包围圈,桥无人把守,待我先逃了过去再说。便率众文官下土山,命小兵去把曹洪叫来,保护过桥。 曹洪退出交战圈子,手执红铜刀,在前面开路,曹操与众文官跟在后面,向黄州桥靠近。 吴兵们发觉对面的曹操有趁混战之际溜过黄州桥的意图,暗暗着急:先行将中计,被曹将包围住了,现在曹将在前,曹操在后,还有一大批大夫跟着要想过桥,我们只有用箭来封锁桥面,不让他们靠近。他们便拉开弓弩,齐声高喊:“呔!曹贼休得近前,招箭哪!”三千兵乱箭骤发。 曹洪一马当先,立即挥动大刀挡箭。曹操躲在他的马后,就好比躲在挡箭牌背后一样,倒很安全。曹洪虽能挡住乱箭,但也休想向前跨一步。三千吴兵是专门来阻挡的,所以箭带得特别多,一批一批不停地射。曹洪渐渐觉得体力不支,回头招呼一声:“丞相快走!” 曹操与文官圈马先退,曹洪也随着退了下去。不料子廉的大刀收得略快了些,刚要退出射程,一排密集的乱箭射来,一支箭正中曹操胯下的马臀,滑背马猛吃一惊,来一个后尥。幸得曹操马上的功夫好,觉得坐骑身子一震,立即引起警觉,总算没有落马。大家退到安全的地方,丞相跳下马背一看,马屁股上插着一支箭。曹操想,这匹马虽然是拖车子的草马,未曾经过驯练,但我骑了之后,每每逢凶化吉,化险为夷,功劳着实不小。我与它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了,现在受了这么一箭,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待脱离这危险地后,一定要犒赏犒赏它。因此轻轻说地说了句:“好马,待老夫与尔打箭。”说罢,起三个手指捏住箭杆,把箭拔了出来。丞相依旧带文官上土山观战。发现围住太史慈的大将太多了,非但无用,反而有碍。便传令:一部分大将继续围攻,一部分先冲过桥去。于是,以张辽为首的武艺高强的大将便退出圈子,向黄州桥发起冲锋。 吴兵见曹将来势凶猛,更是心急焚:都是先行将太大意,否则他守在桥上,曹操毫无办法。如果被曹将冲过桥来,我们的责任不轻。所以,吴兵将乱箭射个不停,比方才更猛更密了。 这批曹将虽然都是好本领,但腹中空空,气力不加。有的大将因刀枪舞得速度不快,多有身中流矢的,只是不在紧要致命处,纷纷退下去。也有舞了一会舞不动的,也退了下去,挡箭的大将越来越小,乱箭却越射越急,最后全部退下。休息了一会再冲,还是老样子。几冲几退,曹将都精疲力竭了。张辽回复丞相,实在冲不过去。 曹操想,河上又没有第二座桥,败到如此地步,搭浮桥的东西都丢光了,怎么办?正在动脑筋,忽听河对岸炮声响亮,篾条火把闪耀,军队来了无数。黑夜里何以知道军队无数?因为估计军队的数量,一是白天看旗帜,二是晚间观火把:二十五个小兵为一队,一队兵打一面旗,五个兵举一个火把。现在对岸火把密密麻麻,军队自然不可胜数。曹操想,本来就冲不过桥去,现在对方又来了那么多的援军,更加插翅难越了。看来上策行不通,只得改用中策,向荆襄撤退。便下令收兵。 曹操本来是慌不择路,哪里可以立足就往哪里去。曹将更无恋战之心,听得金锣声响,好似皇恩大赦,纷纷抽身退下。丞相命令:后队改作前队,向荆襄撤退。走不多远,曹操好象想起什么,突然将马扣住。心想,且慢,或许后面来的是我的增援呢?合肥城中得悉我这边退兵,特派大队来接应我,亦未可知啊!他回头一看,火把不见。咦,怎么回事?莫非方才眼花了不成?正在疑惑,忽然炮声又响,火把又亮。再一看,河对岸的三千吴兵非但纹丝不乱,反而更加斗志昂扬。心想,若是我的军队,他们肯定要慌乱了。再说,合肥派兵来接应的话,也最多来几千,不可能来那么多的,否则城中就要空虚了。那末,来的确是江东援军。曹操这才完全死心,决定改道荆襄。 河对岸的三千吴兵首先听得炮声,倒也吃了一惊,深恐是合肥来的曹军,自己要遭前后夹击了。立即派快马去打探,片刻探马回来,说是自己军队,大家这才放心。所以非但不乱,反而更加井然有序。 太史慈杀得正酣,炮声未听真切,忽见曹操退兵,不解其意。再一想,不去管它,我赶快回上桥梁再说。圈转马来,这才见远处火把密集。却不知何处人马。 来者非是旁人,乃是江东小辈英雄陆逊陆伯言也。在三江口时,诸葛亮计遣陆逊,周瑜从陆逊之言,命他协助吴侯同去围攻合肥,拔除曹操这一前哨重镇。陆逊赶回南徐,把都督的信交给吴侯。孙权对周瑜总是言听计从的,觉得公瑾深谋远虚,细致周密。于是就点了大将朱桓、朱然及谋士陆逊,率兵五万,赶往合肥。途中得知,曹操已往黄州道退来。陆逊献计道,太史将军武艺虽好,犹恐不及曹贼奸诈,如被其冲过黄州桥,我们便将腹背受敌。待我先去相助子义将军守住桥梁,挡退曹兵,然后一起攻合肥。孙权问他需要多少兵将。陆逊说,只消三千弟兄,大将不用。仲谋很相信他的才能,一口应允,自领兵将先往合肥。陆逊带了三千吴兵直插黄州桥。天色已晚。探子报道,曹军已在桥前与太史将军交战。伯言想,我乃文人,不能上前力战,只能用计。曹孟德生平多疑,我就用一条疑兵计。便命手下连声放炮,同时叫三千弟兄把背上的两个火把弄旺。本来是五个人一个火把,现在每人举两个,好似三万人马。一边又派探马到前面打了瞟远镜观看动静。听说曹兵已退,便下令熄灭火把。忽又得悉曹操立马回头观望,陆逊立即命小兵重新鸣炮、弄火把。直到曹兵确已去远,这才下令熄灭火把,率队来到黄州桥畔。见太史慈守在桥上,便点马上前,拱手道:“子义将军辛苦了!在下陆逊有礼。” “伯言先生怎样到此?” 陆逊把前后经过讲了一遍,太史慈这才知道,原来是他把曹操吓退的。“多谢先生相助!” “将军哪里话来!如今曹兵已退,将军意欲何为?” “回归三江,见都督交令。” “既然将军并无别事,何不与下官同往合肥相助吴侯?攻下合肥,其功非小。” 太史慈想,本来这一场大战,我应该奋勇当先,多立一些功劳,哪里想得到,都督派我到这个地方来拦截一下曹操。如今曹操被我赶跑了,可是我一无所获,两手空空。既然吴侯亲自提兵到合肥,必有一场好战,我何不助吴侯夺下这一座城池,立一桩奇功!太史慈爽朗地答道:“如此甚好。” 太史慈跟了陆逊同往合肥。直到来年被张辽一箭射死在合肥城下。此话后书再提。 正是:只因贤士多一语,致使英雄捐全身。 不知曹操可是往荆襄而去,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四回 彝陵招降许褚夺盔 赵云施威孟德御冠 曹操带领残兵败将狼狈溃逃。十一月二十二日中午时分,前面来到一个三岔路口。丞相在马上抬头观看,只见面前摆着一大一小两条路。左边一条是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看起来十分险恶;右边一条足以五马并行,一看就知道是宽阔的大道。曹操想,自从连环舟被烧,弃船登陆以来,一路上节节败退,历尽艰辛,吃足了苦头,但遇到的都是江东周瑜的人马。如今已到荆楚之地,向来是刘家的地盘。刘备自长坂坡大败后,一向在此屯扎人马,以为立身之地,须要防备孔明的埋伏。曹操心里明白,诸葛亮的用兵要比周瑜厉害得多,从前两次的接触中,已可见一斑。我又败到如此地步,兵荒马乱,人心浮动。尤其是人连环舟大火一起,直至现在,不管是文武将士还是我,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过一顿饭了。倘若这个时候杀出一队人马来,也不须象关、张、赵这样勇猛无比的名将,只要武艺寻常一点就足够了,我手下能抵挡一阵的肯定不多了。所以,一定要仔细研究一下,在这种一败涂地的时刻,决不能再走错路了,而且我们也经不起大的冲击了。丞相传令停队。败下阵来的约摸四十七万曹兵,前前后后,零零落落,足有数里路长的队伍一齐偃旗息鼓,渐渐停了下来。丞相带着文武点马来到岔道中间,扣住马匹。曹操传令道:“来!传向导。” 向导官到丞相马前:“丞相,向导在。” “老夫问你,大道叫何地名,通往何处?小路唤作什么,往哪里而去?” “丞相听了:大道叫南彝陵,通往荆州;小路是北彝陵,直抵襄阳。” “南北两道都称彝陵道,通往荆襄两地?” “是。” “这个么,嘿……” 曹操想,不管荆州也好,襄阳也好,都是我的管辖地,随便逃到哪个地方都可以。但要考虑的是,这两条道上哪一条最安全,可以避开埋伏。相爷凝神对两边看了一看,难以断定。便招呼道:“列公。” “丞相!丞相!” “南北两条彝陵,尔等看来走南彝陵还是北彝陵?” 众文武想,这是个难题了。你丞相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叫我们如何作主呢?如果照了我们的话又要吃败仗,你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呀!大家都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把问题上交。问道:“丞相钧意若何?” “老夫看来,走南彝陵为妥。” 文武想,就是嘛。哪有舍弃大路走小路的。老实讲,即使大路上不太平,敌人有埋伏的话,逃跑起来也便当得多;小路上没有敌人也难走。老话说,吃败仗倒楣时,路要走得大。我们都愿意走大路。所以大家一致赞同。 哪里知道,现在曹操与文武的看法还一样,都要走大道,等到败至华容时,意见就有分歧了:文武坚持要走大道,而曹操却一定要走小道。为什么呢?就因为在彝陵道尝到了苦头。曹操想,诸葛亮用兵如神,知道我吃了败仗总要走大路,故而在大道就有重兵埋伏。因此,哪怕要杀他的头,也要改弦易辙去走华容小道了。而孔明对曹操的脾气摸得很透,知道他吃苦学乖,故而让关云长守住华容,阻截他的去路。用现在的话来说,诸葛亮精通心理学。 其实,这条南彝陵道从外表看来是大路迢迢,而实际上走不满五里路,里面就同北彝陵道一般无二了。苏州人有句俗语,这是个落水鬼骗落水的地方。当然,站在路口更不可能看到里面是否有伏兵。而埋伏在南彝陵道上有一真两假三个赵子龙带领的三路人马,从里面望到三岔路口清清楚楚,他们想,倘然曹操不走大道,我们不就在这儿白等了?一桩大大的功劳就会丢掉。现在抬头一看,曹兵大队里果真朝这里开过来了。因此,传令大家不得妄动。 曹操与众文武议定了撤退路线后,连忙传令道:“来,传老夫将令,兵进南彝陵!” 在丞相马前的二万左右人马起步开路,后面四十余万随后络绎跟上,人山人海,前呼后拥,象潮水一般涌进了彝陵道。 先头队伍在大道上走了五里路光景,只见两边的山脚向蜿蜒逶迤的路中间伸出来,越走越快,越走越小。队伍无形之中渐渐拉长。曹操心中开始胆寒了,心想,这条路真是可恶之极。早知道这条路是先大后小,我也不会急于选择它了,还应该再斟酌斟酌。现在包括五里大道,一共也走了八、九里了,再回去也犯不着了。只怪我太疏忽,理应预先派人到此探一探,也不至于进退两难。可是,目前来不及了,还是硬着头此往前走了再说。此时小路也走了五里,曹操见两边山上毫无动静,树木森森,杂草丛生,人影全无,倒非常太平。他从万分危难的处境下,能够逃到这种暂安全但又僻静的地方,不觉喜从衷来,突然在马背上放声狂笑起来:“哈……!” 两旁文武被他的笑声震惊了。心想,我们九死一生逃到这里,前景尚且难料,哭都哭得出,我怎么还要笑?大家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只听他越笑越起劲,笑个不止,便问道:“请问丞相,缘何发笑?” “老夫不笑别人。” “那丞相笑哪个?” “笑那诸葛亮与周郎。” “笑他们什么?” “用兵寻常,远不及老夫。” 文武想,败仗吃到如此程度,带出来百万人马,只剩下一小半,还在自我吹嘘,自我标榜呢!可见你不自量力,也是罪所应得。不过,孔明、周瑜的用兵,在哪一点上有欠缺,倒要听听:“请问丞相,诸葛亮与周瑜在何处不及丞相哪?” “尔等观看,此处山岭峻险,南彝陵已成羊肠小道。照老夫看来,此地只须两将埋伏,一将在前阻拦,一将在后追赶,你我便成了笼中之鸟,釜底之鱼,何处逃身?如今一兵一卒全无,我等前能进,后能退,一无威胁。足见诸葛亮、周瑜的用兵亦不过如此。要是他们败逃到此,定然被老夫生擒活捉。以此相来,岂不要好笑么?!哈……!” 原来如此。文武想,这话说得倒很有道理。真是兵至死地而后生。孔明与周瑜真的失算了。不过还是他们失算的好,不然,此处有了伏兵,我们不是都要完结了吗?因此,文武都听得点头称是。 诚然,周瑜确实做不到这一步,而孔明非但早已预料到,就是曹操最终归结都被他安排好了;他的埋伏还只是刚刚开始呢! 就在曹操夸口得意之时,右面山上一声炮响,“当!”“啊!”曹操一顿。 众文武听到炮声,都扭头朝右边山上看去,只见树林之中扯出一面雪白缎子大旗,上面绣着几个墨黑的大字:“常山赵”。自从前番在长坂坡只身闯曹营以来,赵云的威名大震,曹兵曹将都是他的见证人。现在哪能再看到这面大旗呢!个个丧魂魄,呼天号地,一声罗唣:“不好喽!赵子龙来啦!……” 曹操叫一声“啊呀!”将马一拎,文武跟着直往前面亡命而逃。数十万曹兵惊慌失措,都争先恐后地朝前乱窜。你看,赵云是何等的威风!只见了一面旗帜,已经慌乱到了如此地步。 山上一声呐喊后,并不见一兵一卒下山,只见一匹鹤顶白龙驹蹿起,马背上坐一员白袍半,遍体银装,白盔白甲,手抱一条丈二鼠白烂银枪,单枪匹马扫下山来。嘴里喊道:“忆昔战长坂,威风尚未减。赵云来也!” 曹操一面带着文武跑,一面回头对山上看,果然见赵子龙跃马横枪冲下来。心想,幸得我逃得快,否则定遭生擒活捉。 赵云冲到山下,在路中间一拦,喝道:“曹兵听着,投降者免死!” 哪个愿死呢?这些被赵云用长枪当路拦住的曹兵,见前面丞相和众文武都逃了过去,还有五万左右的弟兄也幸免得脱。这里近四十万军队到了这个时候,谁敢不降。大将见他都闻风逃循,何况这些小兵!这班弟兄跟着曹操败到这里,个个担惊受怕,人人怨天恨地,肚皮都饿得蛔虫在啄板油了。不要说赵子龙亲自亲自杀来,即使本领差一点的大将,或者来几千小喽罗,他们也打不动了,只得弃械投降。他们想,第一,投降可免死,不必再跟着老贼东窜西逃,至少命可以保存下来。第二,听说皇叔待人宽厚,一日三餐温饱不成问题。所以,从前到后,都放下了武器。就连那些在最后面的曹兵,根本没听到赵子龙的叫声,更没有看到赵子龙从哪里杀来,听得前面传话说遇到赵云,降者免死,一个个都把刀枪丢在地上,乖乖地跪在地上,口称:“愿降哎!愿降啊!……”真是兵败如山倒。 赵云望着脚直数十万降兵,心想,任何事情都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在新野、樊城时,皇叔手下只有九百五十个兵,要想招募兵丁凑满千数,可竟然一个都没有招到。我同样是一个赵子龙,今天长枪一荡,毫不费力,轻易得到降兵几十万。往日里要想拉起一支万把人的队伍是何等艰难啊!子龙立即传令:“愿降者与我登山。” “是啊!” 成群结队的曹兵黑压压一片向山上爬去。子龙到山上下马,刘家兵为他放着一只座位,将长枪一插,再把龙马拴在枪杆上。赵云坐定,命手下发放粮食,每个曹兵半升,总共二千石米。现在刘备已是个腰缠万贯的暴发户了,这二千石米简直算不了什么。他们早已按照军师的吩咐,把大米带来了,用来犒赏这些降兵的。老实说,毛仁、苟璋从聚铁山一下子夺到了一百七十万石,现在被降兵吃去二千石,只能算牯牛身上拔了根毛。曹兵饿了两天,饥肠辘辘,早已耐不住了,现在立即埋锅造饭,又不必匆匆忙忙赶路,从此一劳永逸了。跟了老贼逃命,不知要到何时何日才能过上安稳太平的日子。真是不见高山,怎显平地!那末,每人半升米怎么吃得饱呢?是不能完全撑足肚子。但这里也有个道理。因为他们仓促逃命,无暇顾及吃饭,已经两天水米不沾唇了。第一顿吃,绝对不能吃得过饱,太饱了,肠胃很容易出毛病。诸葛亮这样想,降兵经过训练,就是刘家的军队了。既然是自己的军队,就要尽量使他们有一个健壮的身体。这是孔明的高瞻远瞩。这里降兵烧饭不提。 跟在曹操马后的五万兵卒拚命跑了一段路,不见有人追来,惊魂稍定。他们回头见山上炊烟袅袅连绵数里,知道山上必定是自己的弟兄们在烧饭了。想起香喷喷的大米饭,这班曹兵更觉得肚肠根都饿断了,一个个垂涎三尺,口水涟涟。都在想,赵子龙啊,你做好要做到底,既然要收降兵,为什么不挡得前一点,把我们也拦在里面呢?现在他们有饭吃,我们还在饿肚子。再一想,这不能埋怨赵子龙的,只怪自己两条腿跑得太快了些。所以,大家暗暗在嘀咕:我的哥,下来要是张飞杀出,那我们就投降张飞;要是遇到关君侯,我们马上归降关君侯。谁到我们就降谁。跟着这老王八蛋是没有好处的。--赤壁之战,曹孟德如此大败,军心涣散不能说不是一个主要原因。尤其在茫茫无际的归道上忍着饥饿,受着惊吓,军心动摇,希望有人来解脱他们的厄运,那显然是很自然的了。 曹操见后面的子龙并不追赶,只是将的兵丁大部分都掳掠了去,感到奇怪。其实并不奇怪,这是曹操还未摸清诸葛亮的意图。莫说在这里,就是到了华容道,完全可以擒捉时,也还是把他放了。这是孔明兴汉的重要一步。目前只要壮大刘家的实力,不要他曹操的性命。这在关云长讨令时,已表述清楚。曹操不懂孔明当时的政治需要,也就不懂子龙为什么不追他了。当然,胜败乃兵家之常事,曹操也不是没打过败仗。赤壁大火一烧,逃到彝陵道,尚有四十七万人马,还象个样子,现在只剩下七万左右,而且溃不成军,实在可悲得很。丞相回头看到这般光景,不觉长叹一声。 旁边的文武已看出了丞相的心思,知道他习惯于军伍整肃,浩浩荡荡,即所谓百万雄师。不想弄到如此地步,故而有萧条悲惨之感。他们想,惨虽惨,但为什么还要在不堪收拾的情况下笑呢?因此埋怨道:“丞相,不是我们怪你,本来很太平,被你一笑,笑出了一个赵云;当时在黄州桥时,丞相也是一声笑,笑出了一个吴将太史慈。故而请丞相下回不要笑了。” 曹操吃了大败仗。本来有气无处出,有火无处发,现在还要把大败归咎在他的笑声上,更使他恼怒万分,大发其脾气:“尔等休得胡说!笑怎么会笑出敌人来呢?这不过是巧合罢了。” “丞相,以在下看来,巧合只不过一次而已,哪有次次这样的?” “老夫不信。如今再笑一笑,倘然有伏兵杀出,乃是老夫大笑之过;若然并无埋伏,则是众位之差了。” 曹操想,百万大军已烧得所剩无几了,总归完完大结了,不妨再笑它一笑,可有敌将出来。文武想,你笑也罢,不笑也罢,反正到了这个时候,都由不得我们作主。说道:“丞相请哪!” 曹操放声大笑:“啊哈……”对四下一看,毫无动静。心想,都是手下这班文武挖空心思,无中生有,我就是不信。说明敌将杀出完全是偶然的,笑到明天也不会有人来了。接着笑道:“并无埋伏。哈……!” 再对两旁看看,寂静无声。心想,哪里是我笑出来的?全是胡说一通。那末曹操,你笑了几声也就算了,多笑能笑出些什么来呢!这老贼就是这点不好,他笑开了头就没有个收场。其实败到这里,他已无法抑制住一肚子的烦恼和忧愁,来一个破罐子破摔了。只见他将长长的胡须一撩,仰面大笑:“啊哈……!” 笑声未绝,左面山上一声炮响,“当!” “ 啊呀!”曹操笑声戛止,猛吃一惊。众文武怀着惊疑的目光对丞相看看:你可相信否?不笑不来,一笑就来。 山上杀出汉兵三千。曹兵想,刚才赵子龙已来过了,这下不是张飞就是关君侯。他们一面往前逃,一面回头看。只见山上有一面白旗飘动,上面三个黑字:常山赵。大家又惊又喜。惊则惊,此地到处是赵子龙,打起仗来无人可敌;喜则喜,我们总算可以摆脱这种逃命的处境了。他们想,两个赵子龙,其中一定有一个是假的。但是看不清楚,谁都不敢上前。尤其在听说赵云杀下山来的时候,曹操已经连兵带将逃了过去,谁还敢在此逗留! 其实,这个赵子龙是假的,他叫何仁。在前面抢饷银车时,因为想出风头,已经吃过苦头了。这回他安守本份了,他觉得只要拦住一些曹兵也就算了。他扫马下山,好多曹兵已经逃过一段路了。 这班曹兵吃尽了苦头,他们也不管后面来的赵云是真还是假,个个旋转身来,对着何仁一齐跪下求饶:“赵将军哎,我们愿降啊……!” 曹操回头一看,路上跪满小兵,都弃甲曳兵,请求投降。心想,从来没有送上门来投降的。倘然来将挡在前头,逃不过去,那投降倒还情有可原。他在后面,未必能赶上,却自投罗网,这算什么规矩!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旅途奔波,怨声载道,人心所背,已是无可奈何的了。后面这五万兵要降,就随他们的便吧。曹操十分沮丧地回过头去,正想策马前去,不料马前的二万小兵都站着向后翘着观望,大有弃曹归刘之意。曹操又是一气,他想,背后的兵我无法拉住,你们这些人不是我不让你们走,一路之上不知不会遇到什么样难以预料的事情,人多了胆子也壮一些,还要派你们的用处呢。所以不得不喝住你们。曹操抽出匣中宝剑,对他们厉声道:“谁去投降赵云,老夫立斩不饶!” 这些曹兵听得后面的弟兄口称愿降,一齐倒戈而去,早在那里彷徨、绯徊了,他们怨自己跑得太快,无法从丞相面前过去,呼得再多吃些苦头了。现在呼得曹操发怒,只好仍旧往前走去。 何仁收了五万降兵,回上山去,照倒每人半升米,埋锅造饭,烧得热气腾腾。何仁望着曹操,只见他带着残兵败将闻风而遁。 曹操想,此番虽然丧师败绩,但也摸到了诸葛亮用兵的破绽。既然有两个大将阻截,为什么不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前后夹击呢?这不是一个明摆着的破绽吗?一左一右,我们前能进,后可退,绝对不可能置我们于死地。可是,我的百万家当都被他们洗劫一空,就象螃蟹一样,爪牙都被斩去,光剩下一个身体了。当初要调聚这些人马,障碍重重,可是完起来是这样地迅速,以至不可收拾。没有几天工夫,已经全军覆灭了。真是命运不济啊!想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 就在此时,只听得前面人声喧嚣,刀枪纷纷,杀来一彪人马。丞相对众文武道:“老夫笑也有埋伏,哭也有埋伏。”--你们一定要说是笑出来的,怎么哭了也有敌将杀来? 文武想,敌将从左右杀出,我们还能前进后退。如今从前面杀来,倒是无路可走了。大家勒马止步,要想看一个究竟。走近一看,不是刘家的旗号,却都是一色的曹字旗,原来是自己人的军队。到此绝境,竟然还有自家人马杀来,大家总算稍微放了一点心,情绪也轻松得多了。对曹操说:“丞相,到底要哭,一哭便哭出了自己人。”曹操对他们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前面来的是哪路人马呢?便是痴虎大将许褚。许仲康自从失去饷银车之后,估计曹操已退出战场,逃奔荆州了。因此他带着这些曹兵赶奔荆州。半途之中,闻说丞相尚未逃出包围,心想,照此看来,丞相必定处境危险。我是他的护卫心腹,应追随左右,救其脱险。所以,重又带了小兵兜抄小路赶回赤壁。不期在此相遇,百感交集,悲不自胜。他跑马来到丞相的马前,架起大刀,拱手道:“丞相啊!末将许褚相救来迟。” 此时曹操看见许仲康,就象受屈的小人见了有力的帮凶哪,哭丧着脸诉说道:“仲康,你竟来了!你看老夫败到如此地步。--你的饷银车到哪儿去了?” “丞相啊!饷银车在昨天清早,遇到赵子龙,被他抢夺去了。” 曹操想,又是赵子龙!我的这点家当大部分都葬送在他的手上。因此,长叹一声:“唉!刚才老夫也遇到了两个赵云,数十万人马全被他招降而去。众将无能抵抗,要是仲康在此,还能抵抗一番。” 曹操在众人面前把许褚这么捧一捧,谁知仲康乃是鲁莽之辈,听丞相这么一讲,顿时头重脚轻,云里雾里,有点飘飘然。虽然他最怕的就是赵子龙,当阳道被他一枪钻打得口吐鲜血,此事忘记犹新,如在目前,但赵子龙不在这里,他毫无顾忌,心想,乐得在众人面前吹吹牛,说说大话。他便不知高低地对曹操说:“丞相,这班文武都是饭桶,没得用的!要是赵云杀来,我许褚就没有给他这么便当!” 毕竟是阿戆,说起话来不懂转弯抹角,四面灵光的,一洗帚甩死十八只蟑螂,把大家都得罪在内。众文武听了,个个心里不舒服。尤其是那些大将更不服气,心想,好象大半个天下是你一个人打下来的。既然你这么自吹自擂,那末,要是路上再遇到敌将,我们一概不插手,让你一个人去独揽大功,成全了你的牛皮。 不料,就在许褚沾沾自喜的时候,后面又赶来了一个赵子龙,就是守候在这条路上最前一关卡上的何友。在和赵子龙一起抢饷银车的时候,没出什么风头。因为自己本领蹩脚,不是任何一员曹将的对手。所以,他想借赵子龙的威风,准备等曹兵进了南彝陵之后,让他持枪飞马在后面追,让曹兵曹将在前面逃;一面追,一面逃,就想出这样的风头。他见数十万曹兵都被赵将军和自己阿哥哥劫获,并遣送上山了,迫不及待地上马提枪,飞也似地追赶上去,高声喊道:“呔!老贼你往哪里去?赵云来也!” 众文武听说后面又来了一个赵子龙,更是惊慌失措,异口同声说道:“许大将军,不好了,赵子龙这匹夫又来了。我等皆是饭桶,无能抵敌。请许大将军上前抵挡!许将军请哪!” 许褚听了,心头一跳:怎么,真的还有赵云赶来吗?我是他手下好几次的败将,怎能和他交锋?要是不去吗,又要被这些多事的文武讥骂。眼光对丞相一眄。曹操开口道:“仲康,赵云又来了,请你速速将他拦住!” 丞相旨意,众文武的取笑,许褚不敢违指拗。但阿戆想,听说刚才来了两个赵云,现在又来一个,三人之中,肯定有两个是假的。但愿这个是假的,让我好在众人面前争口气。许褚怀着侥幸的心情对曹操道:“丞相,请放心,赵云这匹夫由俺许褚阻挡。” “仲康,你须小心了。” 曹操带领文武兵卒往前逃,一面还在回头看,只见许褚掉马向后冲了上去。当何友刚跑近时,许褚就开口喝道:“呔!假赵子龙住马。许大将军在此!” 是真是假许褚自己也根本认不出来。当阳道被他一枪钻,挨了家伙就逃。相隔了几个月,面长面短早已不清楚了,所以他今天要来了个先发制人。不料喊了一声假赵子龙,恰巧碰上了假赵子龙,被他一语击中。 何友劈面见到许褚,心一颤,知道他是手下第一流大将,饶我赤手空拳也不是他的对手。但这何友的口才不错,心也灵活,一瞬间,脑子里已经想好了办法。便对许褚喝道:“呔!大胆许褚,你在当阳道上被大将军一钻,打得你口吐鲜血,难道你忘了,如今还敢到大将军的银枪之上送死不成?!” 想不到何友倒打一耙。许褚想,不好了,碰到真的赵云了。要不,他怎的会知道我在长坂坡挨枪吐血呢?其实,这又有什么不明白的。长坂坡一战,赵子龙的战绩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天下传扬,能瞒得过谁?阿戆想,打不打?要是不打的话,被他冲过去,丞相和众文武要遭灾;看来只有打,拚死吃河豚,管他是不是赵子龙,打了再说。实在打不过他,为了丞相和大家,我只有忍辱含羞向他求拜了。打定主意,他对何友大喝道:“呔!你定要交战,即便放马。” 何友见吓他不住,暗暗叫苦,只得先下手为强了。便起手中长枪朝许褚迎面搠去:“贼将看枪!” 许褚诚惶诚恐,准备招架,凝神屏息对枪一看,暗暗一喜:果不出所料,有幸遇上了个假子龙,冒牌货。你看,使出来的枪象面粉捏的,软绵绵一点没有劲;使枪的人也象不吃饭,而是喝白开水长大的。真的赵子龙的枪法奥妙无穷,他使出的枪来,枪花闪闪,枪风飒飒,别想认出一个真枪头来。而对面这个家伙使出的枪头,我一看就看到了,而且动作缓慢迟钝,又毫无变化,用手去抓也可以抓住。许褚不慌不忙起象鼻九环紫金刀的刀钻,对准他刺来的枪头上并不十分用力地点了上去,喊道:“赵子龙且慢!” 只听得“嚓啷”一声,何友哪里吃得消!左手松开,右手死死抓住。幸得许褚只是顺手一撩,否则早已枪飞天外了。何友要想收转长枪,但已经来不及了,被许褚横转九环刀,十分迅速地向他头上砍来。何友见势不妙,要紧把头一偏,还好,脑袋没有掉,只是九环刀的刀头在他头盔上钩牢,一使劲,下巴底下的一条刘海带迸断,银盔被许褚挑了过去。只见许褚单手执刀,一只右手接住头盔,“噗嗤”一笑,回马就跑。 许褚今天不费吹灰之力,得了一顶头盔,十分高兴。心想,这一回总算捞回了面子,打得赵子龙秃头而逃,足以弥补上次挨枪钻的丑态了。其实,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心里明白,遇到的是假货,要是真的来了,我就过不了门。他满怀喜悦地提着银盔,也无心追赶假赵子龙了,回马追上曹操大队,到马前报功道:“丞相,赵子龙的半个脑袋被俺取来了!” 曹操对许褚此去,并不抱有很大希望。听得许褚这般说法,哪里肯相信,总以为被赵子龙杀得连招架之功都没有了,秃头逃回来请罪了。他用惊惧的目光向后面一张,不见赵子龙的人影,再回头对马前的阿戆一望,嘿嘿,果然提着一顶银盔。心想,这顶头盔的确可以抵着赵子龙半个头的代价。他接过头盔,放声大笑:“哈……仲康能将赵云杀退,其功非小!” 话音未落,放起了悲声,只见他涕泪交流,十分伤心。文武都不懂他的意思,心想,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打退了赵云,应该高兴嘛!必定有什么隐情。问道:“请问丞相缘何悲哀?” 此时曹操声泪俱下:“四十万人马换取这么一顶头盔。”──你们想想看,谁便宜,谁吃亏?我被他掳去四十余万人马。我的百万人马将完了,就连第二顶盔都没有,败得如此之惨,岂不要流泪? 文武想,这笔帐怎么可以这样算呢?头盔再多也弥补不了丧失了的百万军队,抵上去丢弃的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事到如今也不必这样去想了,还是想法逃出去最要紧。只得打一个大的比喻,就算用这样巨大的损失来换取一点值得今后借鉴的教训。文武就将这些想法一一向丞相劝谏,曹操这才稍有安慰,便把头盔交还许褚。仲康接过,把它挂在腰间。然后一起向前赶路。 再说何友丢了银盔,秃头逃回。路过左山脚下,被上面的何仁瞧见。何仁想,兄弟不记取的我教训,要出风头,肯定被曹将打得差点送了命,把赵子龙将军的招牌给砸了。看他怎么向赵将军交代。 何友策马直向右边山上逃去。到子龙面前丢枪下马,慌忙告禀道:“啊呀赵将军,不好了!” 子龙见他如此狼狈逃回,料定他吃了亏。心想,军师啊,我一个人镇守在此不是很好吗?何必要搞几个假的呢?你看他们弟兄两人先后在敌人面前丢人现眼,把我的威名糟蹋,坍我的台,还得我去为他们收场。不知何友他又去闯了什么祸。问道:“何友,我且问你,究竟遇到的是哪一个?” 何友就把自己开始的想法和下山追住曹兵曹将,以及被许褚挑去头盔的事情经过,从头至尾地讲了一遍。赵云想,许褚是我枪上的败将,挑去假赵云的头盔,这点面子我必须去讨回来,否则人家以为我真的打过这个许阿戆呢。他站起身来,把自己下巴下面的刘海带一松,卸下头盔,双手递与何友,说:“我与我戴上了。” “赵将军,小的头盔已失,无能取回,真是该死。岂敢戴赵将军的头盔?” “不必多言,与我戴上了。” 何友唯命是听,不敢违抗。理一理发,谢过子龙,接过头盔,戴在头上。 赵子龙拆开头上的发髻,发帚高挑,一声吩咐:“来,与我带马扛枪!” 小兵将马带上,递过缰绳,抬上长枪。子龙跃上马背,双手将长枪一执,缰绳一拎,两腿一夹,龙驹马向山下扫去。何友明白赵云的意思,知道此去必有一场好戏。故而登高远眺,目送赵将军从小道上泼马而去。 曹操见许褚杀退了赵云,以为这条路上可以太平无事了。因此,坐在马上慢悠悠而行。此时的曹操输昏了头,他也没有仔细想想,怎么天下第一名枪的赵子龙,竟会在一个回合内败下阵去。好象大战长坂百万曹营,力斩五十四将,打得许褚含血喷人的不是赵云,而是别的什么人。所以对许褚刚才的壮举信以为真。就在此时,背后传来吼叫之声:“呔!大胆许仲康,胆敢把大将军的头盔挑去!与我慢走!” 曹操回头一看,虽然来的人仍旧秃了头,从面貌上分不清是真是假,但是心里明白,刚才被挑去头盔的是个无名小卒,回去搬救兵来了,肯定是赵子龙亲自前来复仇了。这次业,我们别想太平了。曹操想,一客不烦二主,既然许褚打开了头,索性叫他打到底算了。所以叫道:“仲康你且听了,赵云不识好歹又来送死了,请仲康再去抵挡。” 许褚虽然鲁莽,但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他想,挑了头盔,闯下大祸了。而且又夸下了海口,把话说僵了。丞相又命我上前抵挡。一则上命难违,二来无人上前。所以说,一个人千万不可讲大话,一吹牛,总归有戳穿的日子,只有让我再去碰碰运气。许褚回答道:“丞相只管带着众人赶路,一切由俺前去抵挡。”他说罢,掉转马头,向后而去。只见子龙秃着头,仔细鉴别一下,与刚才的那张面确实有点两样,但具体在哪些方面不象,他也讲不出来。心想,我夺了他的一顶头盔,看来今朝要送去一个脑袋了。见赵云飞马而至,他勉强高声喊道:“呔!假赵子龙啊!适才你的头盔被许大将军挑去,放你逃生。如今还敢前来谎骗,好大的胆!我劝你快回马,许大将军不同你较量。否则,钢刀无情!” 许褚嘴硬心虚,真是老太婆举石担──硬撑。他想凭这几句说话来吓退赵云。赵云想,你这个家伙也太天真了,我又不是孩子,况且足以打赢你,会见你怕吗?赵云两目圆睁,双眉倒竖,大声喝道:“贼将休得噜办,放马较量!” 许褚见赵云如此神态,毫无商量余地,知道今天免不了又要在大家面前出洋相。他见了赵子龙就象斗败了的雄鸟见了翘首示威的雄鸡一样害怕,但又不得不打。他也不客气,起一个盘头,甩过去就对子龙当顶劈去。“假子龙看刀!” 赵云见他大刀当顶而来,刀光闪闪,刀风呼呼,知道这一刀分量不轻。他稳坐雕鞍,起手中银枪,使 一使劲,向上掀上去,喊一声:“贼将且慢!” “啊!”许褚手上受到大力,要想握住刀柄。 “嚓啷!”枪点着刀铿锵有声。向上一抬,把刀荡出去。子龙转手又向许褚面门上发一枪,大吼一声:“去吧!” 许褚到底是员久经沙场的大将,临场经验丰富,发觉子龙这一枪会致他于死命,连忙将身体向后一仰。好险哪!本来面门上中枪,性命休矣;现在仰得快,锋利的枪尖直刺入他的头盔。子龙用力向上一挑,爆断刘海带,挑起头盔。子龙单手执枪,一手接牢头盔。许褚见了,要紧叫道:“赵将军不必打了,彼此把盔掉换!” 子龙想,军师只叫我收降兵,没让我去杀曹将。反正捉曹操这帮人还有埋伏,与我无干,要捉要杀由后面的人去干。所以对许褚说道:“先与我拿来!” “是……” 许褚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识相点好,免得他发起火来,把我的命都送掉。他马上把刀架好,从腰间取出头盔,冲着赵云道:“赵将军。头盔来了!”说罢,把头盔朝子龙那边抛去。子龙架好长枪,伸出左手接住头盔,然后把右手那顶乌油盔掷向许褚。“贼将,头盔拿去!” 许褚接住头盔。见对面赵云正在戴头盔,阿戆想,看来子龙并不要我的脑袋,一场虚惊可以到此为止了。赵子龙眼里容人,手下留情,可称是个德将,得了头盔,公平交易,交换了头盔就算报了一盔之仇。要是碰上了黑脸张飞,就没有这个德性了,非要缠得我非死即伤不肯罢手。许褚一边暗暗称赞子龙,一边心安理得地举起双手,要想戴上头盔。不料,子龙一声怒喝:“且慢!” 咦!这是怎么回事?你戴我也戴,分道扬镳,对你有什么妨碍呢?许褚慢慢放下头盔。 子龙想,一个大将,只要尚存一息,就应该驰骋疆场,建功立勋,做出一、二件别人做不到,被后人传颂的事情来。就好比楚霸王拔山举鼎;姚琪吼叫一声,黄河冰熔。近一点说,关君侯温酒斩华雄,飞马斩颜良;张翼德矛挑吕布紫金冠,长坂桥据水断流、独退曹兵百万,等等,都有具体的事例可说,给世人一个深刻的印象。我今朝秃了头,并不是单单为了讨还一顶盔,而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头上的盔不是好拿的,要他们统统秃一秃头,以后只要一说起我就会谈虎色变,见了我就会肝破胆裂。因此喝住许褚,说道:“贼将听着:尔等若要活命,皆与我除盔卸冠而行。不然,长坂坡的血占又要来了。” 许褚听了这句话,方才醒悟。他象听了皇上的圣旨一样,立即返过身去,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接受,放开嗓门,高声喊道:“众位听了,赵大将军传令:欲活命者,与我秃头而行。” 众文武把赵子龙刚才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又见许褚光着脑袋,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哪个还敢不脱帽!文者除冠,武者卸盔,小兵也统统脱下了号帽。曹操咕了一句:“老夫的相貂?”也把头上的相貂小心地取了下来。许褚从这边望过去,一片黑压压,都是披头散发的人头,好不有趣! 那么,有没有人不秃头呢?有的,仅有一个,他就是张辽。文远是关云长的知己好友,性格上也颇有相同之处,不欺软怕硬,也不受别人支配。见赵子龙如此行为,心生愤懑。想道,你赵子龙确实是英雄好汉,我们这里没一个是你的对手。我们到了这个田地,已经山穷水尽,疲于奔命,可是你穷寇猛追,要我们出乖露丑,未免欺人太甚了吧。你要杀就杀,何必非要这样倚势相逼呢!老实说,行了春风收夏雨,也应该为自己留个退路。因此,文远宁折不屈,就是不卸盔,傲首挺立在那里。 赵云对人群一望,还有一个人戴着头盔,似有不平之意。心想,只要有一个人不卸盔,我就不给你们走。我在长坂坡血战三天三夜的苦楚,也叫你们尝尝。你们越想尽快逃出去,我就越要拖住你们。总之,要叫你们统统除盔卸冠。子龙想罢,将马一拎,准备冲上去。 许褚见赵云这个样子,料定还有不识相的人僵在那里不脱帽子,回头一看,果然见张辽不肯向赵云俯首帖耳听众命令,心想,到了这个地步你还逞什么强!人面不看看佛面,丞相都这样做了,你又何必不顾大局呢!许褚圈转马头,很快来到张辽马前,伸手上前道:“文远啊,你就卸一卸盔吧!”话音落,许褚从后向前把张辽的头盔用力一拉,取了下来。然后再转过身来,对着赵云道:“赵将军请住马,这里都除冠卸盔了。” 张辽被许褚拉掉了头盔,虽说不甘心,但也没有办法。心想,算了,要争气也不在这顶盔上,大丈夫能屈能伸,报仇雪恨后会有期。 赵云达到了目的,也就到此为止了。他掉马上山,带着刚才收到的所有降兵,回转樊口山,见军师交令。 赵云一走,大家戴盔升冠,曹操亦然小心翼翼戴上相貂,而后带着文武以及二万左右的败兵往前赶路。傍晚时分,彤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十一月,正是隆冬时节,只有刮西北风,天气才会晴朗。此番也是天助江东成功,一个劲地吹了三天东风,滴雨未下,从二十日早晨吹到今天二十二日夜里,烧光了曹家百万人马,现在要转风了,所以下起了这场大雨。这一夜的雨,真是雨不住点,落得象天穿了一样──可怜曹操众人,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无处避雨,只能冒雨赶路,趱马向前。此时大家肚子饿,身上又冷,真是饥寒交迫,脚下还得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路,哪怕是铁打的身体也要垮下来。所以,一路上冻死饿死的不计其数。有些平时感情好的弟兄,你搭在我的肩上,我拉着你的衣襟,相互搀扶着,蹒跚而行;有的平时身体就弱,经不起寒风冷雨的摧打,又没有人照应,一步一个踉跄,最后终于跌倒在泥泊之中。曹操与众文武虽然都骑马代步,但雨大风急,把他们从头到脚,从外到内都淋得浑身湿透,象从河里捞起来的一样,不时地把靴子脱下来,倒去两靴水,再重新穿上,冻得他们在马上不住地打着寒噤。一夜下来,曹兵死伤过半,所剩不足一万弟兄。这场大雨对曹操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无一是处。但只有一点小的好处,就是大雨把曹操的两只脚冲得干干净净。因为他被张辽从连环舟上救到岸上时,靴袜被江边的沙土陷去了,一直赤脚到现在,真正成了赤脚丞相。 到天亮,雨霁天晴,大家的日脚就更难过了。一阵紧似一阵的西北风,使气温骤然下降到摄氏零下十度以下。每人身上的衣裤都冰得绷绷硬,就象一根根大的冰棍;手脚冻得红肿麻木,就连曹操腮下的长长阿胡子,也冰得笔挺。地上也结起了厚厚的一层冰,行走越来越困难,一边颤抖,一边赶路。 走了一夜路,到底走到了哪里,大家都模糊了。只见前面峡谷幽岭层层叠叠,嶙峋峭壁犬牙交错。丞相带着文武到山套口,见此山套呈长圆形,里面地方很大,有着田地房廊。仔细一望,还有一个较大的村落,约有数百户农家。心想,这里倒是一个恬静安逸的地方,四面山石环抱,在这里歇歇脚倒是再好不过了。可不知是个什么去处,待我打听一下。“来!传向导。” 一夜的狂风骤雨总算没有把向导官都冻死。向导到丞相马前应道:“丞相,向导在!” “老夫问你,此地何名?里边庄子叫什么?” “回丞相的话,此处唤作葫芦谷,这庄子就叫葫芦庄。” “葫芦谷?” “是。” 曹操听了,暗暗苦笑:只有吃败仗才会到这种人烟稀少,野猫不拉尿的地方来。你想,这地名何等可怕!叫葫芦谷,倒不如叫牛角尖更为确切些,钻了进去也翻就别想再走出来了。曹操问:“里边可有出路否?” “丞相,称其葫芦谷,顾名思义,其状如葫芦,没有别径可走。从这里进,就只能从这里出。” 曹操想,这里地形险恶,没有出路,进去十分危险。要是我们一进葫芦谷,这口子上被人扼住,岂不成了笼中之鸟,展翼难翔了么?曹操跋前踬后,顿觉茫然。 正是:才出浅釜鼓鳃去,又入深潭摆尾来。 不知曹操可曾进得葫芦谷,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五回 葫芦谷斩马充饥肠 蒯异度献计脱奸相 曹操站在葫芦谷口,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看到所剩无几的兵将一个个丧魂落魄,三分象人,七分象鬼,已经三天没吃了,再饿下去,大家就会散伙了。可是这个葫芦庄里到底有没有埋伏,还是一个谜,无法猜透。 葫芦谷里当然有埋伏,就在里面山套上,有一个人躲在山石后面,伸头探脑地望着口子外的残兵败将。不是别人,就是翼德三将军。他想,军师发令时对我说,曹操在十一月二十三日一清早定然败退到此,而且一定会进葫芦谷,但我无法捉住曹操。这不是奇怪的事么?进来了无处逃避,怎么会捉不住呢?我一到这里,就问了当地子民百姓,把葫芦谷的地理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这里只有一个口子可以进出。除非曹操转身逃走,那是你军师的失算,要是他进得此谷,我也不需杀进去穷迫猛打,只要带兵守在口子上,就当它是真的葫芦,将口子塞住,看他们飞得出去么?曹贼岂不在老张的掌握之中了么?! 里边的张飞在探视,外面的曹操也在琢磨。他想,下了一个晚上的大雨,行路艰难,再加上三天没吃一点东西,人困马乏,确实迈步也成了问题。里面有个庄子,命人到庄上去赊些米来,只要大家有个温饱,顺便稍事歇息,有了点精神再往前跑。想必在这么暂短的时间里,不至于会出事吧。但是敌将的埋伏还是要防备的。按地形上来说,周瑜的人马在这里不敢设伏了,要有理伏,必定是孔明的。而且,孔明的伏兵定比周瑜的还要厉害。曹操在口子上仔细地察看着,只见里面只有零零落落的一些小树,树上的枯叶被寒风吹了下来,剩下了一根根光秃秃的丫杈,四处不见人影。曹操想,这里不象有埋伏。庄子上会不会有人呢?那不去管它了,我们并不进庄。如果有人从里面杀来,也碍不了我们的事,我们只顾逃出口子。最要紧的是口子周围有没有敌人的痕迹。要是不进去吧,不知走到哪里再能有立足之地,何况大家寸步难移了。丞相看了一会,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还是决断不下是进还是出。便间众人道:“列公。” “丞相,丞相!” “尔等观看里面可有埋伏?” 两旁文武想,你这话问得太奇怪了。要是我们能够看到刘备的人马在游动,那不称其为埋伏,而是驻守了。你吃不准,我们就更推测不出。这时大家实在又困又饥,一个个晕头转向,哪有心思去多猜多想!都盼望着早些填饱肚子。因此回答说:“丞相,料想孔明也不是神仙。我等败到这种人迹罕到的地方,自己都难以想象,诸葛亮岂能未卜先知,而布下暗防?再说,我等也只是进去片刻,平一口气,吃一顿饭,未必便中了他的圈套。” 曹操想,我亦然这样思量。但愿太平无事。便传令道:“来!与老夫兵进葫芦谷。” 曹兵听到丞相传令进谷,个个谢天谢地,精神都吊了起来。弟兄们前前后后进了葫芦谷,曹操带了文武点马而行。 山上的张飞看得清楚,他悄悄地从前面翻到后山。山后早已扎下营盘,三千汉兵坐地待命。三将军传令起营拔寨。一切准备完毕,张飞上马执矛,带领弟兄们从后山绕往前山,准备抢占葫芦谷口。这里他们到前山有一段时间,暂且不提。 曹操连兵带将一起进了葫芦谷。曹兵们迫不及待地把手中的刀枪旗幡统统抛在地上,顾不得地上是干是湿,坐的坐,躺的躺,好象到了极乐世界那样,一切置之度外。曹操和文武下落马背,大将除盔卸甲,文人摘帽脱袍;大将的盔甲都抛在地上,文人的纱帽袍服都挑在枯树干上,红袍、蓝袍、黑袍都有,北风一吹,都飘荡不息,好象开了一爿袍帽旧货摊,又象一家刚开张的酒肆茶坊。曹操也顾不上自己平时的威严了,先除了头上的相貂,又卸了身上的蟒袍,统统交与手下挂在附近的树枝上。这样一来,大家总算感到身上爽快了一些。 这时的曹操别的都不想,就需要坐下来,定一定神,然后再想办法搞些吃的,吃完了就赶路。见旁边有几块大石头还算平坦,他一声痰嗽,用短袄袖子在石上一拂,就好象平日在大堂上一样。虽然败到这种样子,但一切习惯是改不掉的,照样把石块当作虎帐上的皮榻子。那末,丞相你也该看看清,自从昨晚一场大雨,又刮了一阵风,石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曹操哪里还去注意这些,一屁股坐了下去。你想,在隆冬时节,身上穿了棉衣裤坐在凳子上,开头尚且还感觉得到一阵冰冷。现在曹操那热呼呼的屁股一沾到冰冻绷硬的石头上,是什么滋味可想而知了。而且一直坐在马上,下了马,两条腿本来麻木发硬,这样僵直地坐在石头上,就象一大块冰贴在他的屁股上,只觉得一股寒气透入肌骨,浑身一阵颤抖。一声“啊呀”,从石上跳了起来,脚里一滑,一跤跌倒在地。恰巧身旁都是些湿土烂泥,跌得他一身污秽。文武上前搀扶。曹操跌得快,爬得快,站起来一看:好极了,还象个丞相吗?叫花子也要比我干净些。败退到这里,除了必要的武器和旗帜外,全都丢了,没有地方换衣服了,只得将就点穿着。只希望保全一条老命。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呼唤:“丞相啊。” 曹操回头一看,只见痴虎将许褚想了个办法,把两只鞍轿叠放在一起,就象一只座位,他倒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曹操想,我身为一家丞相,连这一点小办法都想不出来,实是枉空! 虽然大多文武骑坐的都是滑背马,但沿途溃退下来的曹兵曹将骑的都是全副装备的战马。进了葫芦谷,松了肚带,让马减轻一点负担,鞍轿都放在地上,有的人没想到鞍轿可以当椅子,和衣躺在地上。因此,要几副鞍轿还很便当。手下就近抱了两个到丞相跟前,照着仲康摆的样子,搭起了一只高高的坐椅。曹操吸取了刚才的教训,蹲着身子,又轻又慢地坐了下去。丞相见大家都安顿下来,吩咐道:“来,与我到子民家中赊些粮米。” 好听一点说声借米,何日还,他也说不出个日期来,实际上是抢,但这抢字在曹操嘴里讲不出。手下奉命往葫芦庄上奔去。 其实,曹操一是命弟兄们去借米充饥,二是去打探一下消息。要是百姓家中有伏兵,我们逃起来还来得及。哪里知道,吃了败仗的小兵是难以用军纪来约束的,尤其败到这种地步,只要能活命,天皇老子都不怕,把曹操更不放在眼里了。他们一到百姓家,忘了饥馁,忘了疲倦,一个个生龙活虎,闯东家,串西邻,翻箱倒笼,肆意掳掠。 胡芦谷里的百姓本来没什么天灾,都过着安定富裕的生活。因为胡芦谷就这么一个口子,庄子上那些年富力强的汉子自发组成了壮丁队伍,每天晚上轮番守护谷口。所以,连年盗贼全无,总是秋收冬藏,还算衣食丰登。此番听说曹家残兵败将要逃窜到这里,尽管张飞一到葫芦谷就叫他们把粮米钱财以及有价值的东西都藏起来,或者随身带着到山套中去躲蔽一下,避一避风头,但哪里藏得了许多!或多或少要伤一点元气。 这班曹兵一到庄上,见家家空无一人,有的大锁把门,有的半开虚掩,他们就象饿狼一样拥了进去。先到上房,把箱子打开,搜寻着可有金银财宝,然后脱下身上的湿衣服,从里到外换上干净崭新的衣裤,搜捡一下,再把号衣罩在外面,既清爽又暖和。有的干脆也不穿号衣了,就这么一身农家装束去见丞相。他们想,纵然丞相见了,料他也奈何不了我们。要是多言多语,我们就一哄而散,各回家乡去做生意买卖,让这老贼在路上无人救护他。穿戴完毕,他们这才四下寻找粮食。这里的老百性都是以务农为生的,又值隆冬时节,被他们四下一翻,就找出了许多。曹兵背著粮食匆匆来到曹操面前交差:“丞相,丞相。” 曹操回头一看,来了一批兵民混杂的人群,肩上都扛着口袋。心想,这里的百姓真是良民,还送米上门。等我逃回许都以后,一定要表彰嘉奖他们。让我来和他们结识一下。曹操眯起了三角眼,对身边的农夫一看,都是一张张熟识的面孔。心里顿然明白:你们到百姓家去抢劫过了,身上穿得兵不象兵,民不象民,胆敢跑到我的跟前,一点都不怕我,说明我曹操赤璧一败,威风扫地。算了,也不要去和他们计较这些了。到了这个时候,曹操也只能眼开眼闭,装聋作哑,随他们去胡作非为了。因此淡淡地说一声:“尔等来了。” “是。丞相,这里的子民百姓真好,我们不去借,他们也要将粮食送来了。” 曹操对他们看看:亏你们说得出,把我当作戆大了。难道你们身上的衣服都是百姓送的吗,分明是去浩劫一场!但是曹操心里明白,在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发火,正是众怒难犯。一旦哗变起来,我活着回去的希望更小了,要稳住他们。曹操遏止住了自己的愤怒,命手下马上埋锅造饭。当然,光靠这班手下抢来的这些粮食还不能填饱这许多人的肚子。曹操见到有好几匹马由于过份疲劳已经倒在地上,正在那里抽搐待毙。便传令宰马为料,以充饥肠。实在没有办法,败到这里能够不死,别说马肉要吃,就是死狗死猫也成了美餐。小兵到各处去割了些野草来引火,但是,昨晚一宵大雨,野草上还沾着水珠,湿漉漉的,点来点去点不着,反而被浓烟呛得要命。只得回复曹操:“丞相,荒草燃不着,这如何是好!” 曹操听说烧饭点不着火,戳到了他的痛处,他想,老天太不通情了,赤壁烧连环时,滴水未下,大火烧得何等旺,而且还给了三天三夜的东风!我曹操九死一生逃到这里,简直象个饿鬼了,要想煮米充饥,不料下了一整夜的大雨,引火郁不行。这不存心要置我于死地么?看来只有再命手下到百姓家去跑一趟,放纵他们再去洗劫一场了,“尔等再去向子民们借些燃料。” 只要曹操说得出,这些家伙都做得到。心想,要弄一些柴草还不是容易得很,最可喜的是,又得到了一次抢劫的机会。他们欣然前往,到了庄上,翻箱倒柜自不必说,他们也懒得去柴房,就把家用的桌椅门窗掀翻,抡起刀斧使劲敲砸。不一会儿,各人手中都抱了一捆木头,再顺手从低矮的屋檐上去拆下许多稻草,满载而归。更有甚者,头上顶着一口大铁锅,手里握着铜铲刀,回来交令。这倒很用得着,小锅子烧马肉是不行的。因为兵荒马乱时,一是没有这么多时间,二是谁也没心思去把马肉象在家里那样细剁慢切。只是翻倒马尸,大刀阔斧地砍几下,一块至少也得有两三斤重,然后找个水塘,略为洗去一些血迹和泥土,就放到锅子里了。最后掘成地灶,把锅子放上,稻草点着火,便把桌面椅腿、门板窗格推进灶门,让它烧。──烧马肉倒最好要用硬柴烧,一来火力足,二则时间快,烧出来的马肉滋味喷香。顷刻间,烧得热气腾腾,香味四飘。马肉的确是很香的,要是烧得得法,调味对头的话,胜过牛羊肉呢。可是大家败到这里,只求有一个温饱,根本不在乎味道的好坏。俗话说,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饥。就是在饥饿的时候,不论吃什么东西都是津津有味的。何况这班兵将好象已经穷途末日了,更是饥不择食。 此时,有一个人守在锅子旁边,嗅着从锅盖缝隙里飘出来的香味,早已垂涎三尺,食欲大增。谁呢?痴虎将许褚。他没有除掉盔,也没有卸去甲,因为他身体强壮,加上他性情懒惰,穿上脱下最怕麻烦,故而他非但不卸甲胄,相反整整盔,理理甲,坐在叠好的两只鞍轿上,等候着开锅吃马肉。不料,一阵阵的肉香直透他的鼻子,诱得他心痒嘴馋,唾沫四流,再也等不及了。便站起身来,走到小兵旁边,吆喝道:“呔!” 曹兵看到许褚这种模样,要紧招呼道:“许大将军,有何吩咐?” “马肉可曾烧好?” “许大将军请稍等片刻,还未烧透。” “让我看看,烧得怎样了?” 曹兵忙把锅盖揭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许大将军,还未曾烧熟。” 许褚看着锅里翻腾的水泡,一块块马肉一滚一滚,愈加吊起了许褚的胃口。他抽出腰中的三尺青锋,眼明手快,向锅中一插,一块三斤来重的马肉挑在剑头上,他也顾不得汤汤水水,直往嘴巴里送。狠咬一口,一只角消失在他的嘴里,小兵们看着他拚命地咬着嚼着,狼吞虎咽,吃得香极了,顿时阵阵饥饿向他们袭来,恨不得一口气吞下一块马肉。问道:“许大将军,马肉可是未熟?” 许褚想,不熟让它到肚子里去熟吧!回答道:”还好。硬酥!最最好吃!” 他居然象品尝烘山芋一样,喜欢硬酥的呢。这就是大将的气魄,随心所欲,生吞活咽。无多片刻,一块三斤来重的马肉被他三下五去二,吃一个干净利落,还伸出舌头在嘴巴的四周舔了一下。然后,屈起右脚,用剑在靴底擦了几擦,青锋入匣。再起两手在嘴上搽搽,在原地坐了下来。──幸得他没有卸去盔甲,又吃了一块三斤重的马肉,等会儿张飞杀来,别人且不说不能抵挡,就是穿甲戴盔都来不及。他却可以立即跳上马背冲上前去挡一挡,这样,葫芦谷里的人才能整顿甲胄兵马,甚至曹操还能换装。 此时,曹操和文武兵将都伸长了脖子在等待着大难后的第一顿饱餐,可谓饿得肠壁都粘牢了。这里我要未来先说了。除了许褚性躁才吃到了一块马肉,肚子里算有点存货外,其他的人连一口汤都没有喝到。要是被他们吃饱了,华容道上的关云长要拦不住他们的。 正在大家口水欲滴,等吃马肉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啊哈……!” 文武想,败得这样狼狈,还饿着肚子,谁在痴笑?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头一看,不是别人,又是曹操。文武只得把头摇摇:刚刚太平了一会,被你这一笑,不知又要笑出什么祸殃来。看来丞相的脑子有毛病。问道:“请问丞相,缘何又要发笑?” “列公,我等在彝陵道上,要是前堵后追,我等便无处躲藏;可是在此葫芦谷,只须一将守住谷口,我等便插翅难飞。可是到了此时,还未见一兵一将,任凭我等升火做饭,老夫岂不要好笑?” 文武想,话是这么说。可我们现在到底还在葫芦谷里,口子上有没有敌将守住,这却很难说。倘若现在来一员猛将,我们仍然一个都逃不掉。彝陵道上的事,我们想到还在后怕呢。因此说道:“丞相话得有理。但每逢丞相一笑,总是笑出埋伏来,此乃何故?” “老夫不信,哪有此等道理!乐等休得胡说。”难道敌人有了埋伏,早不来,晚不来,偏要我笑了才出来?如果我不笑,他们就不来罗? 其实,张飞从山后绕到谷口,确实有一段时间,一是曹兵烧饭烧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张飞正好到谷口;二是说书人的艺术渲染,把偶尔的巧合变为必然的结果了,即曹操一笑,人马便到。当然,曹操这个时候不笑,张飞也会从谷口杀来的。 曹操的笑声,还在僻山幽谷里回荡的时候,只听口子上一声炮响:“当!”曹操一声“啊呀!”浑身一震,屁股下面的两只鞍轿一滑。巧了,又是刚才摔跤的老地方,那一洼泥浆处“嚓沓!”曹操稳不住身子,不偏不倚倒了下去。但还不甘心,刚着地又翻了个身,赛过泥凼里的大闸蟹,等到人立直,头颈一伸长,嗐!真弄得象一只泥乌龟。其实,这两跤跌得还是合算的,幸得浑身是泥,到了关云长面前还能活命。关老爷的性格同别人不一样:你凶,他不怕;你软,他倒要发慈悲了,这叫猛虎不吃伏食。有本领明枪交战,最憎恨暗箭伤人。他见曹操蓬头垢面,象个老瘪三,实在可怜,先已软了下来。要是曹操仍旧象往常那样,头戴相貂,身穿红袍,衣冠楚楚,耀武扬威的话,关云长岂有不捉之理?!所以说,两个跟斗换一条性命是不吃亏的。曹操连忙揩掉脸上和手上的烂泥。 大家听到炮声响,都对口子上看,只见三千汉兵把谷口封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一面黑缎子大旗猎猎作响,旗上有三字:“燕山张”。张飞横矛勒马,站立谷口。心想,我今天守在口子上,别的我一个都不要捉,统统放他们一条生路,就是要捉曹操这个奸贼。此时,如果张飞往里面横冲直撞,曹操非但来不及逃,很有可能被乱军踩死。现在翼德守住口子,就给了曹操一个改头换面的时机。所以,在孔明发令的时候我早就表过,你越是要捉曹操,却越是捉他不牢;你若只要冲杀一阵,不想捉曹操,倒反而要被你捉住,问题就在于进谷的时间先后上。 文武手足失措,要紧为自己准备逃命。尤其是大将,见是张飞守在谷口,以为他要冲进来,个个心慌胆怯,寻盔觅甲,许褚还算稳当,从地上一跃而起,放上鞍轿,拴好肚带,纵身跳上马背,两膝在马腹上一磕,缰绳一扯,手提大刀,扫到口子上,对准张飞当顶就是一刀砍去:“张飞看刀!” 三将军起手中长矛招架。“嚓啷……!”张飞暗想,这个贼将饿了三天,还有这样大的力气,倒也不简单。他哪里知道,刚刚一块三斤来重的马肉已经下肚,这点力气不能不说和这一块马肉有关系。虽然许褚就这么挡一挡,但是,顷刻间曹将已经一齐拥了上来。 张飞抬头见围上来的这班大将,好不有趣:有的头戴银盔,身上却披着乌油甲,倒是黑白分明!有些身材大的,头又大的将军,怎顶着一顶小盔?真是张冠李戴!原先使枪的,却抡着大刀!本来用短兵器的,反而拿了长家伙……真正丑态百出,一片混乱。 原来这些大将在慌乱之中,也来不及认准自己的东西了,是盔就戴,见甲就穿,拿错刀枪的有,骑错了马匹的也有,直要逃过关口才物归原主。现在大家围住张飞一人乱劈乱捅。张辽对准翼德一家伙,喊一声:“三将军看刀!” 张飞举矛招架上去,一看,劈下来的不是刀,而是一口瑞金巨斧。心想,这家伙吓得兵器都不认识了。原来,张辽的刀被人拖走了,他也只得拿了人家的斧头来参战,平时用惯了刀,所以拿了斧头仍旧在喊刀。一时间,长短器械向张飞上下左右前后劈头盖脸乱砍个不停。 张飞是个乐将,最喜欢许多人圈着他一个人打。他的家伙长一丈八尺,力气又比别人大得多,武艺也比人家好。此时他一家伙荡出去,所有砍来的兵器都弹了开去。张飞想,我犯不着同你们打,最要紧的是捉曹操,你们要逃命的话,只管走就是了。因此,三将军一面招架着曹将的家伙,一面放开嗓门喊道:“你们要跑,只管跑就是了。老张不同你们交战。” 实际上真正同张飞交手的曹将也不过十余员,其他的战将一是本领差,没有资格打,也要本不敢上前;二是肚子饿得一无力气,家伙都快拿不动了;三者是与曹操没多大的感情,不肯尽力,自己逃命都来不及。他们想,早些逃出口子早太平,有得和丞相一块逃,还是先逃到外面等他为妙。现在听张飞说并不要杀他们,真是求之不得,喜出望外。心想,我们并不是不保护丞相。张飞要抓的是丞相,我们呆在这儿也救不了他,或许会害了他。要是我们非要同丞相一起走,反而一个都走不掉。所以大家一哄而散,各自逃生去了。 张飞传令,命弟兄们让开一条道路,给曹兵曹将走。三千汉兵闪在两旁。翼德三将军勒马横矛,环眼圆睁,注视着从面前过去的一只只面孔。心想,我与曹操会面不是一、两次,别说熟悉,就是烧成了灰也认得出,他在我矛前经过,料他也无法蒙混过关。──这就是张飞的鲁莽之处了,他不进葫芦谷,就等于给曹操有充分的时间来想脱身之计。 曹家将见谷外大路上并无阻挡,一个个战战兢兢地从张飞的蛇矛下走过去。文官不似大将那样惊恐万状,但心里也在发抖,他们穿戴整齐,围在曹操的身旁,要同他一起出谷。曹操望着谷口的情景,更觉大难临头,一点办法都没有,哭丧着脸对大家说:“列公,张飞守住葫芦谷口,戒备甚严。除此之外,并无第二条出路可走。这便如何是好好?” 近旁有一位大夫献计道:“请丞相放心,下官已有一计在此。” 曹操闻言,举目一看:乃是荆襄刘表手下大臣,名叫蒯越,宇异度,随蔡瑁等归顺于我。不知他用什么好办法?问道:“异度有何妙计?” “丞相听了:张飞乃一介莽夫。下官身着红袍,头戴相貂,策马在谷中奔跑,好似丞相在找寻出路的模样。将张飞的目光引向下官,丞相便混在小兵队中逃出葫芦谷,此为金蝉脱壳之计。不知丞相钧意如何?” 曹操想,这确是一条万全之策,混出关口必无问题。好虽好,但损人利己我又于心何忍呢?“那足下若被张飞擒获,到了刘备处恐怕性命危险!” “丞相,‘食君之禄,报君之恩’。下官不才,愿效犬马之劳,以报丞相知遇之恩。” 曹操暗喜道:忠臣、奸佞,英雄、懦夫在往日里是很难分辨得出的,只有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每个人的嘴脸才能看清楚。他投到我手下到现在,还不满三个月,对我没有卓越的贡献,也没有高人一头的地方,默默无闻,十分平凡。纵然我天天赐他金银,月月封他官爵,也能有多少价值?!如今,他竟然肯为我挺身而出,慷慨捐躯,这不是我大大的忠臣吗?有些人跟了我二、三十年,高官厚禄,享尽了荣华富贵,可他们却从来未曾想到要为我尽忠效死啊! 哪知,蒯越也有他的打算。他想,如果我被捉到刘备那儿,不见得会叫我偿命。我是刘表老大王手下的人,与刘备本无冤仇。刘备是个心慈手软的明君,看在这点份上,肯定会恕我无罪。我本来是刘家的人,在曹操手下混了两个多月,说起来也是出于无奈,现在又归顺到刘备的手下,也就物归原主了。这样,既放了曹操,结下了个大人情,又可保全自己的性命,真是一举两得。可世上的事情大多不会让人称心如意,刘备倒是不会杀他,被他估计到了;未料,诸葛亮却不肯饶恕他。孔明最恨这种两面三刀、投机钻营的人。蒯越要是知道孔明不肯轻饶他的话,他也不会献这样一条计了。 说时迟,当时快。这一大批曹兵正在畏畏缩缩地向谷外蠕动。曹操命文人上马先走,到外面三里之遥等候,千万不要与自己一起跑。众文人各自上马,说一声“保重”,向葫芦谷口而去。 蒯异度卸下自己的袍帽,套上蟒袍,戴正相貂,跃马扬鞭,故意慌慌张张地在谷内扫来扫去,好似在寻找别的出路。 曹操迅速穿上号衣,歪戴号帽。到底做贼心虚,还不大相信自己能从矛尖下混出去,见地上有一摊污泥,不管三七二十一,捧起来就在脸上乱涂,心里还在辛酸地想,人家化妆涂脂抹粉,只有我人不象人,鬼不象鬼,涂了泥还嫌不够,生怕被张飞认出真面目。──初涂上去还觉得暖烘烘的,着实保温。呆一会被西北风一吹,泥浆收缩,裂开了一道道缝,绷得脸皮象撕裂了一样疼痛。到华容道被关云长拦住,心里害怕,却还要装得若无其事,满脸笑容。可这老贼有个毛病,一笑,他的面皮就要大幅度地牵动。一牵动,脸上的泥巴就一块块地剥落下来。大东还以为他输得连面皮都不要了。准备就绪,曹操就夹杂在小兵堆里向葫芦谷口走去。 张飞听得谷内人声嘈杂,见一大群兵卒胆战心惊地向这里拥来,又见曹操骑着马在扬鞭乱跑,显得十分着急。心想,我虽则问过庄上的子民,此地并无第二条出谷的路径,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倘然被他逃走,那就前功尽弃了。此时,张飞的目光和心思,完全被蒯越的举动吸引过去。也不看看在矛前走过的人群中,有没有值得可疑的人。只是放开喉咙高喊道:“你们快跑!跑得慢,老张蛇矛无情!”他嘴里这么喊着,可一对瞪大的环眼盯住葫芦谷里的曹操一点不故松。 曹孟德随着人流到达谷口,见雪白铮亮,弯弯曲曲的矛头横在面能,只觉得毛骨悚然,恨不得一步就跨过去,但又不敢。心想,欲速则不达。越是逢到难关,越要从容镇定。要是快步向前走,必然会引起人群的骚动,反而会使张飞更加警觉,曹操低着头,一步一步地从矛尖旁走过去,三角眼不时地斜着偷看张飞,只见他黑脸上熠熠有光,突出了一个大大的的豹头,两条又阔又长的浓眉专攀在额下,血红两圈的眼皮上下翻转。这对环眼真是咄咄逼人,长长的虎须张开在两旁,浑身乌油盔甲,组在马背上象一尊铁塔,其形可怕。心想,我与敌将相距不到一丈,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要格外小心。 张飞面对着矛前的曹兵,眼睛却盯着那边的蒯越。心里想,等曹兵们走得差不多了,我就可以冲进去将老贼稳稳地捉住了。因此,嘴里不断地吆喝道:“快跑,快跑!” 在这将过还未过的片刻时间里,曹操觉得时光好象凝固了一样,胸闷气塞,心在猛烈地跳动,真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从矛旁闪过,如释重负,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当人群一过口子,顿时,那曹兵曹将都已感到轻松,好象脚下涂了油,快向外面跑去,你推我搡,唯恐后面的张飞要赶来。跑在前面的曹兵还不知道曹操就在他们背后,用手臂捅捅曹操,招呼道:“我的哥。” 曹操想,好啊,败到这个田地,手下也和我称兄道弟起来了。当然,在这种境况下,还分什么彼此呢?倒要听听他们在议论什么。因此,一言不发,侧耳静听──“我的哥,曹操这老王八蛋……” 好极了,当着和尚骂贼秃。曹操挨了骂,不敢作声,因为身边没有大将保护。心想,我造了孽,害得他们没吃没睡,疲于奔命,骂我几句也不算过份。再说,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会和他们在一起,更是情有可原的了。如果我摆出丞相的面孔来,他们肯定要横下心,哗变造反了,把我杀了就逃,或者高声叫嚷,把张飞招引过来,我仍然逃不掉。曹操气量大,可谓丞相肚里好撑船,非但不生气,反而静静地听着他们在骂街。 “他长坂坡一夜杀去难民四十万,如今天理昭彰,他的报应来了。” 曹操听了这句话,倒是心悦诚服的。感到弟兄们的话很在理。心怎我这个人太心狠手辣,枉杀数十万无辜生灵确实太过份。罪过多,报应也大。老天震怒了,让我在赤壁丧师败绩,一路上遭受挫折,或许还要让我死在路上,以平民愤。曹操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已经赶了三里路程。 先前逃出来的文官武将都早已在那里翘首观望了。现在见大批的小兵跑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可曾遇见丞相?丞相在哪里里?” 此时,曹操方才觉得身体属于白己的了,连忙回答道:“老夫在这里。” 刚刚骂人的几个小兵,听说丞相就在他们身旁,吓得魂不附体,一溜烟窜进了人群堆里。 曹操心里最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是付之一笑:我的仇人不是小兵,而是江东周瑜。大人不记小人之过,吃一场大败仗,换上这么几句金玉良言也值得的。我若没有这点胸襟,还能成得了什么大事呢! 众武将见丞相一身小兵的装束,十分凄凉。一员将校道:丞相,你的马已带到这里,请快上马吧。曹操出了葫芦谷,又提起精神来了,他脱去号衣,丢掉号帽,舒展了一下筋骨,跨上了滑背马。有些文武劝曹操换一匹有鞍鞯的战马。曹操摇摇头,拒绝了。心想,自从赤壁败退,骑着这匹马到这里,一路上危机四伏,困难重重。骑着它,遇难呈样,逢凶化吉,倒是太平无事,我不能掉换它。前面是凶是吉,尚难预料,还是骑着它稳妥些。曹操重又带着文武兵卒朝前逃去。这时,开小差的曹兵越来越多了,尾随其后的弟兄已不满五千了。将多兵少,已显得有点虎头蛇尾了。 张飞见曹兵陆陆续续走得所剩无几,谷内的一人一骑还在四下寻路,不觉喜上眉梢。心想,老师说我捉不到曹操,恰恰被我用这个办法挤成老贼一个人,瓮中捉鳌,手到擒来。他将战马一拎,冲进葫芦谷,大喝一声道:“呔!老贼尔往哪里走,老张来也!” 蒯越见张飞策马赶来,已知丞相平安逃走。心想,为使丞相能逃得远些,我还是尽量多拖住张飞一会儿。所以他也加快速度,在前面狂奔乱窜。 三将军追得性起,便用手中的长矛对准蒯异度的马屁股上放是一家伙,“老贼看枪!” 前面的战马挨着家伙,忍受不住,长嘶一声,一个后掀,把蒯越掀下马来。蒯越跌倒在地,也顾不了疼痛,双手紧紧地捂住面孔。 张飞以为是曹操被甩下马背,高兴得龇牙咧嘴:想我等弟兄三人饱受你老贼之苦,今日一旦将你擒获,夙愿已偿,乃是平生第一桩快事。见他双手掩面,只道他怕死,吓得看都不敢看,更是得意万分。心想,大丈夫敢作敢为,何必这等胆怯!你只管放心,张飞虽然五大三粗,但暂时还不难为你,毫毛都不会伤你一根,留着你还有大用。先要把你送到老师处去登功,再有我家大哥把你押到金殿上面见万岁,然后由天下忠臣赤子来诉说你的弥天大罪,让你受一下破腹掏心之刑,千刀万剐之罚。此时不要说遮住脸,就是撕下面皮给我看,我也不要看你这国贼奸雄!这时候,即使你张飞现在看破机关,事实也抓不住曹操了!三将军立即从马上跳下来,左手执着长矛,右手在蒯越的袍领上一把抓上去,气愤地说:“老贼,尔即使生着双翅也难逃老张之手!”说罢,将他象老鹰抓小鸡一样,腾空提了起来。 几个汉兵早已把准备好的囚车推了过来,并把车门开直。囚车是四方形,因周都是一根根手指般粗细的铁杆。汉兵大多都不认识曹操的,他们恳求张飞道:“三将军,让咱们看一看这老王八蛋。” “有什么好看的!老张自己也没有看,回去大家着。快快快,把他推进去!” 小兵不敢违拗,把蒯越往囚车里重手重脚地一塞,然后关上车门,加上一把大锁,外面再用油皮套子罩没,怕他受不了凛冽的西风,冻死在路上。三将军遵照军师在锦囊上的吩咐,命弟兄到葫芦庄上去,将隐蔽在山套中的百姓召唤出来,发放些银两给他们,作为对曹兵糟蹋的补偿。这些事情做完,在张飞的心目中可算大功告成了。这时铁锅内的马肉已经烧得又酥又香了,散发出阵阵诱人的肉味。张飞一马当先吃了个大半饱,余下的让三千弟兄分而食之。不消半顿饭的工夫,已经肉尽汤涸,锅底朝天。然后检点三军,命手下推动囚车,得意洋洋离开葫芦谷。一路上,小兵将粮物塞进囚车,唯恐饿死了这个老贼。 一到樊口山,张飞拿到曹操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四下传说了。此话传到诸葛亮那里,更说得活龙活现了。孔明想,此事我料定张飞办不到的,怎么竟会被他捉住呢,简直不能相信。照这么说,命关云长埋伏在华容道上,完全是多此一举了。不说关云长赢了这一赌注将会怎样趾高气扬,要紧的是需要先探明情况,以便作出下一步用兵的对策。所以,诸葛亮命小兵速去打探一个明白。 探兵飞也似地赶到张飞马前说道:“三将军,小的奉军师之命来看一看车内可是曹贼。”张飞回答道:“你去回复我家老师,车内是这老王八蛋,千真万确。老张自己还没有看,少停停押到帐上,大家一起观看。” 小兵将张飞的话来回复孔明。孔明听到这番说话,断定囚车中的不是曹操,一定是张飞掮了曹操的木梢,还蒙在鼓里。所以,只是微微一笑,等候张飞米交令。 再说,曹操从葫芦谷混出去以后,为了避免张飞追赶,一口气跑了二、三十里路,见后面确无追兵,方才勒马缓缓而行。 太阳当顶时分,前面又到一个三岔路口。三岔路口对曹操来说,无疑是一个危险地带。而且在面前的两条路上,总归有一条是生路,一条是死路,走路就象猜谜,要凭运气。因为前面彝陵道已遇到类似的情况,而且失败了,在这个三岔路口如何作出选择,他就更没有把握了。更何况仅存的五千兵将饥寒交迫,疲惫不堪,既无士气,又无力气,更无勇气就是没有埋伏,恐怕也捱不到皇城了。从人头上排下来,前面若有埋伏,他们心里也十分明白,百分之百是关云长了,这也是他们最害怕的。他们想,一旦遇上关云长,一个都走不掉。因此曹操认真斟酌起来。他带着文武走到岔道口,对四下一望,见左面一条道宽畅平整,大路迢迢;右边一条蜿蜒曲折,七高八低,而且在两边山坡上的树林中,隐隐约约还有刀枪旗幡可见。曹操仔细看过后,传令道:“来,传向导。” 没有人吱声。 “向导!”曹操想,难道向导都死光了? 突然马前传来微弱的声音:“丞相,向导在。” “老夫连连喊叫,你缘何不应?” “回丞相,小的在后面早就应了,怎奈三天未曾吃饭,嗓音提不高了。” 曹操一路逃来,备尝旅途艰辛,人困马乏,颇有同感。心想,如果不是亲历其境,谁能体会到这样的痛苦?我们非但体力上大量的消耗,而且精力上也得不到片刻的补偿,再要责备他,那太过份了。连连道:“莫怪,莫怪。老夫且问你,此处大道唤何名,通往何方?小路又叫什么,走向哪里?” “丞相听了,大道唤作襄阳道,通往襄阳;小路乃是华容道,前边便是南郡。” “大道乃襄阳道,小路叫华容道?” “是。” “嗯……” 曹操听完,一对三角眼在不停地打转。暗想,襄阳、南郡都是我的领地,但问题并不在于此,而是选择道路是否得当。只要走过了这段路,我就没有危险了。可眼前的这两条路究竟哪一条是太平的,这是最后的一次抉择了,也可以说,是一次生死大抉择。徜若走进了埋伏圈,无疑是去送死;若能走无人把守的道路,那就太平无事、一劳永逸了!对,我应该同众文武商议一下再走:“列公。” “丞相,丞相!” ”尔等看来,是走大道,还是走小路?” 文武想,这是个十分棘手的问题。按照彝陵道的情况来看,走小路要安全些。但用兵打仗绝不是一层不变的,尤其我们的对手是个极会用兵的老手,变化莫测,决不会总是大道设伏。当然,从现在看来,小路上好象有人埋伏,但虚虚实实乃是用兵之常,或许是虚张声势,根本没有埋伏。大家辗转反侧,没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说明走哪条路最为安全。回答道:“丞相意下如何?” “老夫以为,走小道华容为上策。” 听说丞相要走华容小道,文武都不以为然。他们想,如果两条路上都没有埋伏,我们走大道要比走小路少些麻烦;如果两条路上都有理伏,大路上逃起来就容易得多;如果两条路必有一条设伏,那当然小路上便于隐蔽敌人,杀出来又容易堵住路口。而且彝陵两道的伏兵是设在大道上的,这回很有可能设在小路上。因此小路走不得。不过,丞相要走小路,必定也有他的道理,还是听听他怎么说。问道:“请问丞相,为何要走华容小道?” “尔等听了,诸葛亮定然以为老夫赤壁一败涂地,定要从大道上逃跑,因而他的伏兵皆在大道上。老夫料关云长定在襄阳道上等候我等。华容道虽然曲折崎岖,却是太平无事,为此,老夫要走这小道。” 文武想,不管怎么说,两条路上总有一条有埋伏,并且就是关云长。丞相数日来连连失算,总是往周瑜、诸葛亮的圈套里钻,对于他的判断,我们不得不重新权衡一下利弊。当然,丞相的话似乎也很有道理,但我们总觉得有不祥之感,要死还是死在大道上。因此,他们和曹操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众文武对小路上再仔细地看了一下,便对曹操说:“丞相,小路上两旁旗帜无数,以在下等看来,必有计谋。请丞相详察。” 曹操听了文武的话,不觉大笑道:“哈……!众位差矣。此乃孔明布下的疑兵之计,不必多虑。若是真有埋伏,岂肯暴露丝毫?开明是大道上关将军率兵镇守,孔明唯恐我走此小道,故而特地插下许多刀枪旗幡,吓唬老夫,令我转投襄阳道,中其诡计。孔明用兵向来变幻无常,神出鬼没,老夫熟读兵书,深谙虚实之法,区区小计,何足惧哉?”──这老贼败到这等地步,还要吹牛。 常言道:“大河里不死,死到阴沟里”,就是指这种人。孔明在发令之前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个时候曹操的心理了:别人越是叫他不要走,他越是非走不可。他的鼻子已被诸葛亮牵住了。即使要想甩,也来不及了。 现在,凭你曹操怎样解释,文武也不肯改变自己的想法了。他们一致对曹操说道:“丞相,我等看来,孔明的埋伏肯定在此小道上,还是走大道的好。” 曹操听了此话,非但不生气,而且还很得意哩!心想,毕竟我是丞相,打的仗多,积累的经验也不少。古语云:“胜败乃兵家之常事。”“胜不足喜,败不足忧。”尽管吃败仗,我的用兵知识没有数掉。你们这些人都是花冈岩脑袋,一点都不开窍,怎么及得上我呢!和你们一下子也拼不清楚,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妨各走各的路吧,反正过了这个难关就到自己的地界上了,那时再讲个明白。说道:“列公,不必争执了,我等各行其是。老夫则必走华容道。” “必走华容”,不是“遇走华容”。如果说,曹操背后有追兵,襄阳大道上又有拦截,只有华容道可以走,这才叫逼走华容。诸葛亮的用兵不喜欢赶鸭子上架,而是留有充分的余地让对手去思考,去选择。如果曹操往襄阳道上一走,万事大吉。而他既不走襄阳道,又不向后退,偏偏走华容道。这就是斗智,看谁算得过谁。也是诸葛亮用兵之神也!自然是曹操难以论及的。曹操凭借着数十年的用兵知识,以及一路上的遭遇,自以为是,认为只有走华容道最太平。 文武见曹操固执己见,定要走华容小道,知道无法解劝了,所以都默然无语。曹操见众文武都不赞同他的意见,虽然并不太介意,但总有点不高兴。心想,看来只有我孤身一人去走华容道了。如果他们在襄阳道上遇难,回去就剩我光棍一个了,万岁爷面前也搪塞不过呀。曹操正在这么想着,文人中走出一个人来。谁呢?曹操的铁杆忠臣杨修,他骑着马慢吞吞地走到曹操的身旁扣住。从他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心里头不愿意,可又不得不做违心人。 曹操见杨德祖愿与自己同道而行,心想,到底他有见识。因此称赞道:“德祖不愧是老夫的智囊!” 杨修知识渊博,满腹锦绣,见识往往高人一头,常被别人称作“智囊”。此话从曹操的嘴里讲出,自然脸上格外生光。你杨修一动,其他人就更不甘心示弱了。第二个出来的是贾诩。曹操同样赞一声:“尔乃是老夫的张良。” 第三个是程昱。曹操赞道:“尔不愧是徐元直的同窗。” 第四个是满宠。曹操想,我身旁的四个一流谋士都跟我走小路了,还怕赶不回皇城?因此,他哈哈大笑:“尔真不愧老夫的上大夫。” 接着荀彧、荀攸叔侄二人也跑了过去。他们两人日后见曹操福威日甚,篡逆之心已露,便托病关门不出。曹操得知他俩对自己不满,便命手下送去一盒食物,盒上有曹操的亲笔封记。荀彧已知曹操有杀己之心便对荀攸说,曹贼已知我等不愿为官,勃然大怒,要我等绝食自尽。苟攸问,何以见得?荀彧说,盒内并无食物。荀攸不信,开盒一看,果然空无一物。事后荀彧服毒而亡;荀攸也触柱而死。在此表过。 六位大夫愿随曹操同行,大将更多了:张辽、许褚、文聘、张郃、夏侯惇、夏侯渊、夏侯德、夏侯尚、夏侯懋、夏侯霸、徐晃、徐商、曹仁、曹休、曹洪、曹真、李典、乐进、毛玠、于禁等二十员大将,一一走上前去。连曹操在内,共计二十七人。其余文武都不愿去冒这个险,仍旧要走襄阳道。这些曹兵怎么样呢?他们见这么多头面人物都走华容道,以为还是跟着曹操保险一点,也都走小路。其实他们无知,全都上了当。他们哪里知道,这些文武为了要做曹操的忠良,明知华容道不太平,只得哑巴吃黄连,陪着曹操一起吃苦。况且文武自身难保,谁还顾得上这些小兵呢?分拨已定,走襄阳道的文武向曹操告辞道:“丞相,事不宜退,一路珍重。我等告辞了,与丞相再见吧!” 曹操吩咐道,你们一到襄阳之后,立即往南郡会齐。我在南郡等你们五天,五天不到,老夫回许都去了,与你们皇城再见。倘然襄阳道上遇到关将军,还望速速回到小路上来,我等仍然结伴而行。这班文武说,希望大家都不要再遇上埋伏了。说罢,扬长而去。 真是造化了他们,大道上确是一兵一将全无。一路平安,直抵襄阳。这些文武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饱饱地吃一顿,甜甜地睡一觉,然后去南郡面见丞相。 曹操目送他们走远,带着残兵败将向华容道进发。 正是:落泊丧师无好道,欺天傲物有骄心。 究竟华容道如何艰难,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六回 走华容曹操饶口舌 崇重耳云长守信义 曹孟德见他们告辞而去,指着走在襄阳大道上的文武道:“列公,这班文武不听老夫良言谏劝,误入歧途,定要被关将军一个个地生擒活捉。” 哪里知道他们倒是安然无事,十分顺利地到襄阳,你曹操聪明过头,送上门去,在关云长面前低三下四。曹操自信小路太平,一声令下:“来!跟老夫走华容道。” “丞相请!”大家没精打采地跟随其后。 小兵在前,曹操率文武在后,二十七骑向华容道内进去。走不多远,隐隐传来“杀──”的声音。惊弓之鸟再也受不住吓唬了。文武连忙扣住马匹,问曹操道:“丞相,可曾听到喊杀之声?” 曹操也侧转耳朵在屏息静听,只听得喊杀之声由高而低,由近到远,脸上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安慰众人道:“列位休得惊慌,此乃诸葛亮的诡计。” “请问丞相,何以见得?” 曹操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此处若有埋伏,此时杀来,为时尚早。况且呼声渐已清退,必是诸葛亮恐老夫不走大道,故而命一班弟兄喊杀一阵,企图吓退老夫。可不是么?尔等仔细听了,还有喊声否? 文武一听,果然杀声全无,又不见人马到来,继续放心赶露。行约二、三里地面,忽见前面烽火四起,狼烟滚滚,文武勒住马匹,说道:“丞相且慢,前边恐有火攻。” 曹操审视片刻,微微笑道:“嘿……区区小计,怎瞒得过老夫!” “此话怎讲?” 曹操说,想前番火烧博望,火烧新野,二处火攻何等厉害,皆是我等进了他的火攻圈子方才起火。如今人未到,先发火,不是诡计又是什么,孔明多谋,故意命人于山僻烧烟,使我军不敢从这条山路上走,他便伏兵于大路等候。我料已定,偏不中他之计! 曹操象个导游似的,边走边解释,把一个个疑点都解开了,把原先愿走小道的文武的心都讲活了,感到自己的判断确实是错的,华容道事情虽多,却是太平的。心想,到底丞相比我们要高明得多,看问题比我们透彻,这一步算他走对了。那末,走大道的人可就遭殃了,不是被杀就是被擒。大家赞道:“丞相妙算,人不可及。” 大家一恭维,曹操更是眉飞色舞。遂命张辽前去打探一下。大家都勒马等候消息,张辽单身独骑迳向前边而去。走不到一里路发现在山脚下的树林中有一大堆野草,仍然在丝蔓着浓烟,寒风一吹,整个条道上都笼罩着一股股的黑烟。但是一兵一卒全无张文元圈马回复丞相道,不出丞相所料,果然如此。 又走了五里路,突然前面的曹兵都停住了脚步,高声喊道:“不好走唻!不好走啦!……” 曹操举目一看,摇头叹息不已。只见前面道路上树木横斜,足有半里之遥。而且这些树木左边的倒向右边,右边的倒向左边,纵横交错,层层迭迭,根本无法行走。曹操想,此处山僻路险,昨晚一场大雨,坑堑内积水不流,泥泞不堪,难以前进。现在孔明又伐木塞路,更是寸步难行。孔明啊,凭你如何刁钻,使尽伎俩,老夫爬也要爬过去,绝不走回头路。因此传令道:‘军士们,小道确是峻险,却是太平无事;大路虽则宽阔,但必有伏兵。想孔明砍伐树木,填塞山路,实是可恶!大家忍耐一下,与我到前边搬木运竹扫除障碍,再行前进。” 这班曹兵三天未食,人皆饥倒,马尽困乏,焦头烂额者不计其数,哪里有这样的力气来搬运树木。故而一个个站立不动。曹操想,不可多耽误时间了,务必即时行动。倘然关云长在大道上不见我,尾随追来,性命难保。遂厉声道:“如有违抗将令者立斩!”说罢,用手去按左腰间的宝剑。摸了几摸未摸到,低头一看,哪来什么宝剑,连剑匣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去了。顿时一阵心酸,掉下两滴眼泪。哭一声:“啊呀,老夫的这口宝剑呢?” 文武见他落泪,惊异不已:百万雄师败光,你尚且时而谈笑,毫无悲痛之感;如今掉了一口宝剑,反倒涕流满面,何必这么轻人重物呢? 这是有道理的:军队丧尽,今后还可以招募,而腰里的这口宝剑,他看作自己的性命,吃饭睡觉都佩在身边,终日不离,是护身的法宝。刚才在葫芦谷改装时,蒯越穿了蟒袍,宝剑仍挂在玉带上未取下来。现在身上没了宝剑,他内心恐慌得很,一且有人行刺,就措手不及了。因为他是靠行刺董卓起家的,就不得不防人家刺他来夺取天下。再者,前番战长坂坡时,被赵云夺去了一口青釭,这次肯定又落到了张飞手里,好人好剑,谁还打得过他们!因此曹操才落眼泪。 张辽忙上前劝道:“丞相,事到如今,何必悲伤。待到皇城之后再行打造。末将匣中宝剑尚可一用。”说罢,抽出剑来,递与丞相。 曹操即令张辽执剑在手,对迟慢者立斩不饶。张辽便跑马上前,指挥曹兵把树木拖开。此时军已饿乏,衣甲湿透,旗幡不整,个个怨恨在心。都在想,悔不该当初不走襄阳道,跟了这老贼走这阎王路,好处没得到,还要对我们呼幺喝六。早知这样,我们宁愿走大道的,即使碰上关将军,我们也不怕,因为关云长从不枉杀小兵的,我们索性投降过去算了。现在这些曹兵被张辽监视着,谁还敢多言多语呢,只得忍气吞声服从命令。他们迅速把身上的绳索解下来,系在又粗又大的树干上,拚着全力把树木拖在道路两侧,中间清出一条路来。 曹操等人点马而过。大约在午后未时,即现在下午三时前后,曹家兵将零零落落走出这段道路,只见前面丘陵起伏,豁然开朗。曹操想,出了这个口子就是平坦的路,直通南郡了。没走多远,前面停马不进。曹操问是何故。回报说,前边地窄路险,坎坷不平,一个大水坑拦住去路不能前进。曹操跑去一看,路面上坑坑洼洼,一潭泥水把路给挡了。心想,到了这里再回头也来不及了,只有大家再努一把力想办法过去。否则后面追上来,我们仍然是死路一条。因此,怒叱道:“军旅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岂有泥泞不堪行走之理!”命强壮者担土束柴,搬木运芦,填坑搭桥。 军士们可怜,到这个时候谁还有气力。他们在张辽的威逼下,只得回过头去,把刚才横在路上的树木拖过来,筑起一座浮桥。其时,号哭之声,不绝于耳。 曹操与文武都下了马背,带着马从浮桥上走了过去。过了泥坑,路稍平坦。曹操回顾身后,除了二十六位文武之外,数千小兵一个都没有过桥。而且这些大将并无铠甲整齐者。曹操想,关云长还未露面,这条路上有没有伏兵,我也无法估量,一路上可能还要用着你们。所以站定身体,招呼道:“弟兄们,来啊!” 这班弟兄跟了曹操逃命,一路之上吃尽苦头,怨声载道,恨之入骨。总指望有了曹操能太平些,但一桩桩的麻烦象没完没了似的,水远看不到边。他们想与其活活地被折磨死在华容道上,还不如投了刘备,过几天太平日子再说。如果刘备那里也呆不住,索性弃甲归乡,耕种田园,免得在外奔东走西,总比现在自在得多。可这个老贼不管我们死活,临走让我们出一口恶气。他们对着前面的曹操,破口大骂:“呔!曹操你这老王八蛋,长坂坡杀戮无辜难民数十万。神灵有眼,今日同你总算。前面路上关君侯正等着你呢!我等投刘皇叔去也!” 曹兵大骂了一通,也算出了口气,旋转身去,投樊口山去了。此话表过不提。 曹操挨了一顿骂,见他们走得一个都不剩,对着文武苦笑一声:“列公,八十三万皇师全军覆灭,自古至今,世所罕见!”人家吃败仗也是有的,八万、十万总会逃回一些,只有我曹操铺天盖地出来,孤单零零回去,好不悲惨! 文武倒都是忠心耿耿的,在旁极力为他排解:只要能保得性命回去,何愁招不到数十万兵马,再过一年半载还可以卷土重来。请丞相赶路。 过了泥坑,道路就开阔了。这里地面高,路又平整,经大半天风一吹,路面并不十分潮湿。曹操见日头渐渐西移,夜暮将临。远远望去,暮霭中南郡城楼忽明忽暗,似隐似现,四下寂静无声,偶尔有几只鸦雀从头顶上掠过。曹操率文武跨上马背,忽又生出一个念头来,心想,二十七骑回去,太没脸面,不妨来个苦中作乐,解解闷。唤道:“列公。” “丞相,丞相!” “老夫在黄州桥一笑,出来个吴将太史慈,彝陵道上一笑,来了三个赵子龙;葫芦谷笑出了黑脸张飞;……” 文武已经领会他的意思了:丞相又要笑了。问道:“莫非丞相又要笑么?” “正是。老夫欲借一笑来占它一卦。若然并无埋伏,那老夫日后定能报此赤壁之仇;若是埋伏顿起,则老夫凶多吉少,即使不死,也报不了此深仇大恨!” 曹操想,南郡近在眼前,此处绝对不会有埋伏了,我还怕些什么呢?我就因为知道没有埋伏,所以要起卦,让文武知道,我曹操日后定要二下江南,铲平江东。 两旁文武想,在彝陵道上还有四十余万人马,现在连你丞相在内也只有二十七骑,二十七人。笑也罢,哭也好,起卦求珓也行,随你的便。 曹操说完,放声大笑:“哈……”笑罢,对四面一看,没有动静。这回他真的觉得脱离了虎口,由衷地高兴起来,仰面大笑:“啊哈哈,吔嘿嘿、啊……哈……人皆言周瑜、诸葛亮足智多谋,以我观之,到底是无能之辈。若使此处伏一旅之师,我等束手受缚矣。哈……” 哪知在前面丘陵上,早有一人隐蔽在那里,把大道口曹操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此人便是关云长马前步将周仓。 “茅草丛中壮士栖,英雄何论出身低。” 周将军头戴一顶蝴蝶盔,颔下一条刘海带牢牢系紧。身穿乌油银丝软甲,甲拦裙金钩吊挂。足上登一双薄底快靴。弹出一对电光眼,双手抓着两把胡子。腰间斜插着两柄大锤。周仓看得仔细:曹操手下文武只有二十六人,小兵一个都没有。他旋转身去,奔向丘陵背后。因为丘陵背后扎下营盘,不到土丘上是看不到的。周仓进大帐见主人。云长端坐中央,关平站立旁侧。周仓报道:“主人,曹操这老贼果真兵败到此。请主人定夺。” 云长听说曹操已到华容道,先是一顿,然后颔首一笑,一手捋着二尺多长的美髯,暗赞道:军师神算!说道午后酉时曹操败至华容,现在刚刚申过酉初,果然至此。可是他料我捉不到曹操,那又有点言过其实了。一声吩咐:“来,与我点炮!” 周仓传令出去:“主人令下:点炮!” “当!”炮声震天。 曹操欣喜若狂,正在得意之时,笑声未绝,突然听得土丘那边炮声响亮,二十七人在马背上亡魂丧胆,跌下了二十六个,曹操第一个栽下马来。只有张辽没有摔跟斗。因为他的战马后蹄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瘸,很是不便,他就用银刀的刀钻撑在地上,助它一蹄之力。听到炮声,一阵颤栗,身子往后一仰,忙用刀钻在地上一点,稳住了身体,才没有掉下去。文武们跌得快,爬得也快,面面相觑。曹操受了这一惊,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起来了。他想,到了这种地方,还会有埋伏,说明我的末日已到,要逃也没处逃,只能等死了。 炮声落,从丘陵两边排出一千弓箭手,每个小兵胸前背后挂两个飞羽袋,胸前插二十五支,背后二十四支,一支扣在弓弦上,每人五十条狼牙,精神抖擞。后面又排出一千步兵,各人手捧一口钢刀,号衣鲜明,军伍整肃,威风凛凛。再后面是一千马军,执着长枪,抱着大刀,人强马壮。三千兵排列得斩斩齐齐,将华容道挡得滴水不漏。道路中间分出一条走道,从后面跑出五百名校刀手,二十名关西大汉,在队伍前分左右摆开。推出一辆大车,车上竖着一根旗杆,高插半空,顶部一面绿缎大旗,迎风招展。旗上“大汉、汉寿亭侯,前将军”大书一个“關”字。顷刻间扫出一匹银鬃白马,马背上一将遍体素装,银盔银甲,乃是公子关平,在右边扣住马匹。紧接着一阵旋风,跳出步将周仓,面目狰狞,手捧一口八十三斤青龙偃月刀,站立左首.只听得一声马嘶,鸾铃响亮,一匹血喷大红的赤兔胭脂龙马,扫到关平、周仓中间,四蹄站稳。背上一将头戴青巾,居中一颗白玉,上有关羽二字。身披一件鹦鹉绿缎子战袍,玉带围腰,一无弓,二无箭,悬着一柄龙泉宝剑,一生不喜暗箭,但喜明枪交战。足登一双粉底乌靴,不是别人,乃是顶天立地的关云长! 布阵完毕,走道消失。周仓跨上几步,背对主人,双手将龙刀高高举起。关将军左手撩须,右手在龙刀柄抓住,接过,顺势换到左手,在背后一架。周仓退过一旁,抽出一对锤头,起一个盘头,两手上下一分。云长用右手将长须往左边一撩。 “手执青龙偃月刀,华容道上擒奸曹。” “吓死老夫了。” 曹操见对面三军摆开,为首大将关云长,提青龙刀,跨赤兔马,截住去路,吓得曹操在瑟瑟发抖。尤其边上还有黑白二将,望过去不威而自威,不严而自严,真是威风凛凛鬼神惊,杀气腾腾心胆惧。曹操见他们只是布阵,并不杀过来,心稍安,方才慢慢地撑起身体爬了起来。云长的杀出对曹操来说真是又惊又喜:惊只惊关将军乃当代第一名将,往常遇到他也无法抵抗,何况今日溃不成军,一败涂地;喜只喜素知关将军见色不乱,见财不贪,是夭下第一大丈夫,我一向钦佩他,言而有信,义重如山,更是云长的美德。我与他言语举止颇相投契,可谓敌国之交。今日在此相遇就不比九月里汉津口会面了,只怕云长不肯方便。曹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站了起来对文武道:“列公,关将军杀出,这便如何是好?” 二十六个文臣武将你对我看,我对你望,张口结舌,一点办法都没有。心想,老实讲,我们饿到现在,再遇上关云长,根本谈不上与他动手。只有想办法如何过此难关。突然杨修跨上前来,对曹操两手一拱,微微笑道:“恭喜丞相!贺喜丞相!” 曹操被他闹懵了:怎么来恭喜贺喜?应该是吊孝奔丧呀?关将军一到,我曹操就要去见阎王了。在这个时候你还要与我打趣,实在是太过份了。曹操作嗔道:“喜从何来?” “关将军杀出,我等性命无虞。若是黑脸或白脸杀来,我等性命休矣,唯有死路一条。” 曹操想,怎么关将军杀出,我们就无性命之忧呢?他毕竟是刘备的义弟,与我势不两立,难道他特地赶来救我不成、你这个话含含糊糊,不知是什么意思,问道:“怎说遇到关将军便有喜呢?” “丞相,你竟忘怀了不成?当年刘关张弟兄三人徐州失散,云长土山约三事,在丞相处寄居六十三天,丞相对他敬如上宾,恩重如山。下官素闻云长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恩怨分明,信义著重。如此大恩,与云长亲自相告,求他放一条生路。下官看来尚有希望。因此,有此一喜相贺。” 曹操听说叫他到关云长面前求情,谓他放开一筹,行个方便。心想,奋怕没什么指望。两个月前,我率军追赶刘备到汉津口时,何等威风,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势如破竹,不满三个月,身无一兵一卒,连自已在内也只有二十七骑,比当初的穷刘备还要穷。因此,摇摇头道:“老失以为未必能成。尤其无脸再见君侯。” 旁边的文武被杨修这么一说,认为这确是一个好办法,要想活命,这上面大有文章可做,所以,异口同声称道:“忍相,德祖此言善也。”这六十三天是姓关的一块心病,这种恩义关云长是无法补救的。你应该揭揭这个伤疤,唤起他的良知。再说你们既是老朋友,那又有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事。要说吃败仗,自古以来有哪个能夸口说自己一世不打败仗呢?即使是顺风舟,也会碰上顶头浪哩!关云长兵困土山,不就是被你丞相所包围的么?不约法三章,他肯在皇城呆上这许多天?最主要的是,丞相要有信心,成功不成功那是另一回事了。这个办法行不通,我们再想别的办法,除非就是一死,有什么大不了的!被文武你一言,我一语,曹操鼓起了勇气,心想,假如不是我和刘备这么仇视,云长放我过去,那是没问题的。说道:“老夫上前一试。若能成功最好,要是被他杀死或擒捉,尔等日后定要与老夫报仇。” 文武说,丞相不必想得这么惨,我们都是为了要活命。要是你死了,云长也就不会饶我们了。 大家正在计议,旁边的满宠说:“丞相,请放心上前求情,我等在此为丞相出谋划策,随时指点丞相。但有几句话要请丞相小心。第一,‘老夫’二字在云长面前千万不要自称了。” 大家知道,曹操习惯自称老夫,包含着倚老卖老的意思。现在要叫他改一改这个习惯。曹操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恐怕一时改不了,只有自己十分小心。赤壁烧掉我百万人马,还要败掉我一个习惯,这种蚀本生意只有我独家经营。 满宠又说:“丞相,请在云长面前要脸带笑容。过份愁眉苦脸,云长也要厌恶的。” 曹操暗暗苦笑,到了这个时候只得入乡随俗,由你们摆布了。为了一条命,哭也好,笑也罢,可是,强装笑脸我不太习惯,曹操默然不语。 满宠再说:“丞相上前求情,千万要忍耐些。万一云长不允,你切莫灰心丧气,要一而再,再而三,哪怕他是铁石心肠,也要把他说软。若是丞相烦恼生厌,自暴自弃,我等便必死无疑。” 这边曹操和文武轻声细语,商议过关之策。那么,云长为什么不杀过来呢?《三国》中的大将之风度各不相同:赵子龙出战时象猛虎下山,说打就打,而且打起来雷厉风行,一般不过几招就致敌于死命;张翼德交战时,他或紧或慢要看情况的,有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冲猛杀,有时却象进了酒肆茶坊,谈笑风生,唠唠叨叨象个婆娘;关云长出阵时一句话都没有的,队伍摆出来象古玩,有棱有角,层次分野,一动不动,始终阵脚不乱。尤其在此华容道,曹操象飞鸟入樊笼,插翅难飞,队伍摆在这里,看曹操怎么样。况且周仓报来只说曹操败到这里,具体败成什么模样不知道。他还在想,赤壁随你怎样大败,到此华容道,百万人马至少剩下一、二万,千员大将少不了还有七、八十员。士气好一点还可以与我拼上一阵。他这样的估计,已经到了最低限度。不料杀出来一看,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一帮人竟象要饭的那样衣甲不整,蓬头垢面,心神恍惚,面无人色。暗想,他们这些人往日都是称英豪、有脸面的风流人物,如今到此田地,可想而知,一路上定然是苦不胜言。云长这个人就是这种性格,战场上硬碰硬,他毫不留情。可遇上这种事情,他就手软了。猛虎不吃伏食,心里已有三分不捉曹操了。那末要到几分才能放走曹操呢?要关云长心里有十二分不愿捉曹操,曹操才能脱身。当然,这完全要凭借曹操的一张伶牙俐齿,把云长说得无言可对。 曹操跨上马背,单身独骑往云长马前而来。边走边在盘算:要是我的马能在云长面前站定,过此华容道尚存一线希望。怕只怕我还未扣马,云长已上来捉我,那就完了。所以,他一面点马上前,一面用眼睛偷偷地窥视着关云长的表情。 云长稳坐雕鞍,丝纹不动。曹操的到来,激起了关平、周仓的愤怒,一个舞动大刀,一个举起锤头,等候云长下令。云长见他们沉不住气,心想,何必心急呢?釜底之鱼,唾手可得。大丈夫来去明白,曹操必有话说。待关某说得他哑口无言,到时再擒捉不迟,叫他死得心服口服。倘然贸然下手,别人定以为我关某背信弃义,恩将仇报,岂不冤屈了我、因此,凤目圆睁,“呣……!”制止他们。 关平、周仓见云长面有愠色,一起放下家伙,瞪出两对眼睛盯着曹操。 曹操见两旁的两员大将,一个好似凶神,一个胜过恶煞。尤其是周仓,一对电光眼,目光咄咄逼人。好不害怕!心想,到底是君侯,量大气粗,不动声色。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挡”。无多片刻,已近云长马前。约有三丈路面,曹操扣马停步。见云长仍然没有招呼的意思,曹操只得强装笑脸,把手一拱,讪讪地一笑:“哈哈,哈哈,啊哈……” 这老贼有个毛病,一笑他的面皮整个都要牵动。葫芦谷涂上的泥,现在已干透起壳。面皮一动,脸上的泥巴一块块地剥落下来。汉家兵将见了都觉好笑,以为他死了连脸皮都不要了呢。 曹操笑停,开言道:“前面马上,我道是谁,原来是二将军。关君侯,云长兄,美髯公!” 真是丑人闲话多,丑戏锣鼓多。曹操一见面就来了这么一大串称呼,不是没有用意的。这四个称呼,从不同侧面,不同程度上表示了他与关云长的情谊。当然,能够把四个称呼一起叫的人为数是极少的。二将军,表示亲善,熟知;关君侯,表示尊敬;云长兄,表示深交莫逆;美髯公,更不是寻常之谓,是皇上的爱称,没有身价以及没有云长这种地位的人根本无资格称呼他。曹操这样做,无非是:一、缓和一下云长手下这班兵将剑拔弩张的局面,表明我和你云长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无须穷凶极恶;二、松弛一下自己的紧张心情,以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说的乱说;三、提醒一下关云长,为人处世不要过于绝情,你的地位和威望也有我曹操的一份功劳。接着,曹操假惺惺地问候道:“别来无恙。” 这是家常的客套话,表明他很惦记、关心人家,别后重逢总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讲:“老……呃,曹某有礼了。啊哈……”曹操“老”字出口,猛想起满宠的关照,忙将话头缩住,立即改口,以一笑来解嘲。 关云长见他说话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并不答话。后见曹操行礼,心想,先礼后兵,礼无不答。把龙刀架在乌翅环上,绿袍袖子一掂,双手一拱:“丞相,关某还礼了。” “将军少礼。啊哈……” 曹操放下了一半心。心想,只怕我行了礼,关云长把脸一板,那就有性命危险。现在他还了我一礼,说明还有说话的余地。故而,装模作样地问道:“将军,不知布阵列兵何事?” 云长想,这还用多问,你我心里明白,总不可能列队迎接你吧!死到临头,你还要和我来这一套,说明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奸贼。你装模作样问我,我也装聋作哑问你,看你怎么说法。“丞相到此何干?” “若说曹某末,喏喏喏……” 曹操想,近来红面孔能说会道得多了,我问他,他又反问我。不必与你兜圈子,打开天窗说亮话,从实讲吧。“将军听了,曹某奉皇上圣诏,皇师百万兵下江南,屯扎赤壁,欲讨伐江东孙权。谁料偶失军机,中了周郎小计,将皇师焚尽烧绝。正待回转皇城金殿请罪,一路兵败到此,遇见君侯。正不知将军在此何事?” 这话听来好象曹操幡然醒悟,归咎自取,其实这是反守为攻。云长一听就明白曹操柔中有刚,心想,明明是你到处以强凌弱,挟天子以令诸侯,肆意侵犯江东。现在被你葬送了百万人马,反把责任推到万岁身上,说是皇上命你讨伐的。江东人打败了你,他们也就欺上罔下,犯了欺君大罪。你要回归金殿请罪,成了朝廷要犯,我在此挡住你,不也变成了罪该万死的人了!只有放了你才是对的?你真会饶舌。你以为我是三岁蒙童,被你这么一吓就不敢抓你了?简直在做梦!我只知道万岁爷有血诏给我大哥,灭曹兴汉是我等弟兄的宗旨。现在既然反目,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你把失败的责任推诿到皇帝身上,我也不和你争,我却是奉着大汉军师的将令,与你没什么交情,说好话也没用。说道:“丞相,关某奉军师将令,在此华容道上拿捉……” “拿捉谁啊?” 这老贼不识相,亏他问得出。这不是追老虎上山么?云长眉毛竖,凤眼弹,高声说道:“拿捉丞相!” “啊?” 关将军说到这里,气愤填膺,左手撩长髯,右手在乌翅上抓起青龙刀,对曹操一荡,一字一顿地说:“在此已等尔长久了。” 曹操见云长如此震怒,心更慌了,刚才放下的一半心,被这番话又提了起来。想好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心想,看来关云长要动手了。我应该改换一下说话的方式,直截了当太吃亏了。我怎样才能先稳住他,然后把话讲完呢?到底是丞相,直的不行用转弯的,软硬兼施十分精通。曹操重又满面堆笑,把话岔开:“将军听了,曹某兵败到此,闻得一声炮响,见君侯横刀勒马杀出。曹某手下众将,皆欲与将军决一死战,杀过重关。” 后面的文武距离较远,前面的对话听不清楚。见云长忽儿不动声色,忽儿勃然大怒,他们的心也随着松一阵,紧一阵,个个提心吊胆,唯恐丞相说漏了话,招来杀身之祸。心想,丞相啊,我们二十六条性命都系在你的嘴上,说话要当心点。 云长听曹操这么一说,反而平心静气,慢慢把刀放了下来。因为他一向见凶不怕,见善不欺,听说曹将要同他交手,心想,好极了,省得我把你们吃吃力力地送去见军师,在这里先把你们斩尽杀绝,只带一个罪魁祸首回去足够了。关云长便将龙刀左手一执,起右手两个手指,朝刀头一指,道:“既然如此,请丞相退下,命上将前来关某刀上较量!” 关云长这句话被北风一吹,传到了曹家文武耳中。他们惊恐万状:不好了,丞相说错了话,关云长要和我们动手了,我们怎么是他的对手呢?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曹操也发觉自己在胡编滥造,激怒了关云长。心想,今天在这生死关头,不可有半点含糊。我这样说,不就等于引火烧身吗?忙又接着说道:“将军息怒,君侯休恼。曹某已将这班匹夫一个个辱骂:关将军本领高强,关君侯武艺超群,云长兄乃是天下第一名刀,尔等要是同关将军交战,真是不自量力,一个个都要死在龙刀之下,实是罪所应得!” “呣……” 曹操深知云长的性格,最吃马屁。被这老贼一连串的肉麻话,讲得把龙刀再次放了下来;提在左手里,右手撩着长须。曹操见云长面有德色,心想,事不宜迟,趁热打铁,让我把想好的话快说了吧。欠身道:“君侯,曹某有几句说话,请将军千万不可见怪!” 自病自得知。曹操想,这是我的坏习惯,说起话来不瞻前顾后,也从不考虑后果。我是一家丞相,百万之首,不管对不对,说了就要照着做,即使万岁也不在我的眼里,照样也要让我几分。可是今天与云长讲话就不是那么随便的事了,说错了话要掉脑袋的。所以,招呼要打在前面。 云长听说曹操有几句话,已知他要翻老帐了。心想,就让你说完了再捉不迟。你那些陈词滥调已不堪一驳,我有足够的理由扳倒它。其实,你云长今天就不该开口,只管冲上去把他拖下马来,绳捆索绑着押去樊口山,就没有华容道放曹之事了。关将军十分自信,他以为,我与大将交手尚且从容不迫,何况曹贼象死老虎一只,只管稳稳当当地抓。所以孔明料定云长华容必放曹。现在关云长非但与他行礼说话,而且还要听他讲道理,不放曹才怪呢!实际上华容捉、放曹是一场针锋相对的心战和舌战,关云长讲不过曹操,自然只好放曹。这是孔明所料之二。现在云长把龙刀架好,双手把长须一捋,挺出胸膛,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曹操见云长不答话,便说道:“君侯听了,想当初将军在曹某处六十三天,曹某待君侯上马相敬,下马相迎;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美酒佳肴,赠袍赐马,可称赤诚相见。今日在此路遇君侯,可能以昔日之情为重,放了曹某等一条生路。莫说曹操终身不忘,就是众文武也感你君侯的大恩大德!” 曹操讲到这里,眼眶里热泪滚滚,十分可怜。关将军想,我早已料到你要说的就是六十三天,你就象放了高利贷的债主,本上加本,利上加利,不过这一笔帐我早就还清了,再提也没有用。“丞相听了,关某白马坡斩颜良,解尔当时之危;延津道上诛文丑,救尔丞相之命。此情早已补报,何必重提!”──想当初,你被颜良杀得连连大败,白马坡无人敢战,万分危急,我单刀匹马立斩颜良之首,方才转危为安;文丑为报颜良之仇,把你曹操逼到池塘树畔,当时你身无一兵一将保护,危在旦夕。是我飞马赶到,用拖刀杀了文丑,救了你的性命。吃了你的酒,救了你的命,孰重孰轻?我当时这样做,就是生怕被你牵挂。如今一笔勾销,再提它又有什么意思呢? 云长嘴里是这么说,但想起过去曹操待自己不错,为了收服自己,曲意逢迎,这在别人是无法做到的。所以在心里又添一分不捉曹操。──现在四分不捉曹操了。 世上往往有这样的事情,在没有见面时,好象有一肚子说不完的话。可是一开口,三言两语就都说完了。现在两人就处在这种场合里。曹操被云长一番驳回,心想,此时不允许我多想,便情不自禁地朝后瞻望,意思是我已经理屈词穷了。 后面的文武一直在屏息凝神地望着他们两人,从他们的神态和动作上来猜测事情发展的好坏。还不时地低声商议着对策。现在见曹操回过头来,知道丞相在讨救兵了。张辽首先反应过来,他虽然不敢上前,但已经想好主意。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手心朝前张开五根手指,在向曹操示意。 曹操何等聪明,早已领悟到了其中的意思。他竟象现在的儿童一样,看图识字起来,顿时话又来了。可见这个手势只有张辽做,曹操才会马上理解。要是换了别人,不一定能勾起他的回忆。──曹操立即回头对云长说:“君侯,曹某再有几句说话在此,容说。” 云长想,谁来限制你呢?有话尽管说,不必这样东张西望。别说在这里,就是把你抓到大哥营中,甚至把你押上金銮大殿,也要让你说完了再去死。云长仍旧一言不发。 “格军在皇城临别之时,曹某一片诚意,亲至三里桥送行。又命文远追送路凭与你。可将军过五关,斩我六将,致使蔡阳老将军在君侯的龙刀上丧命。君侯岂不过份?望君侯看在这些份上,放了曹某等一条生路。” 云长一想,是的,过关斩将之后,张文远在黄河对岸追上了我。我曾对他说,五关斩将确是过份,日后定要补报曹操。 曹操想,现在就看你怎样答复我了。 云长想,讨价还价,总是在私人交情上兜圈子,一点都没有气派。你说私情,我就以私情来驳斥你。我从许都出来,并不知路上要带路凭。你三里桥为我送行,为什么不给我一张路凭呢?直等我斩了守将,出了关隘,你才派张辽赶上来。当时我就想,你曹操并无诚意,想让我死在五关守将手上。虽然,这件事我也无法分辨清楚,到底是谁的过错,但也可以看出你心存不良。退后一步来讲,就算这是事实,井且有点过火,但这段情我也早已还给你了。云长说道:“丞相听了,关某在鹊尾山前放走乐进,白河边放走张辽诸将,已奉报矣。今日奉兄王之命,岂敢以私废公?有话请至营中细谈。” 关将军的意思是,五关上的六员守将不该杀的我却杀了,可是后来白河决堤,曹军溃败,张辽、许褚、夏侯惇,还有乐进等人如瓮中之鳖,该杀的,看在上次五关斩将的份上,我却把他们放了。五关上除了金宝塔秦琪的本领略为好些,其余都是无名战将,哪及我放走的张辽诸将呢?至于蔡阳之死,更是不值一提。虽然这么说,但你曹操以前对五关斩将之事从未提起,说明你还是个重情的人。因此,云长心里又加了一分不捉曹操。──五分不捉曹操了。 曹操听了这番话,非但不气馁,反而又从中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原来关云长为了要封住曹操的嘴,想起大哥刘备与曹操同僚以来,一直到长坂大战为止,片刻未得安宁;曹操处心积虑地要置刘备于死地,时时刻刻钉在背后追剿。这些苦衷无处申诉。想趁今日这个机会讲些给曹操听听,因此说是奉了大哥之命。──奉了军师之命而来,曹操无话可讲,因为他们素无往来。你一说奉了大哥之命而来,曹操话又多了。所以曹操趁机借题发挥。 云长刚说完,曹操马上言道:“君侯,曹某待令兄亦不薄。若无我曹某出主,天下谁知令兄乃是当今的皇叔。请将军看在这些份上,放了曹某吧!” 说了那么一大堆的话,只有这一句才是无法驳回的事实。当今皇上姓刘名协。刘备家境清贫,织席贩履糊口度日。虽则自己知道乃是堂堂正正的皇亲国戚,但无地位,无权势,无法同当今万岁讲明。曹操操纵朝廷大权,将此事与万岁一讲,当场金殿对谱,一对下来,确是高祖刘邦的子孙,而且辈份还比万岁长一辈呢。因此,刘备身价百倍,名正言顺地享受了皇家的俸禄。刘皇叔从此被天下人称谓,替代了穷刘备。从这一点来说,曹操对刘备确实有恩典,否则到今朝哪个会承认刘备是皇叔呢?云长想到这里,轻轻地点了下头,表示默认。在他的心目中,无形地又有一分不捉曹操──成了六分不捉了。 曹操后面的文武,见云长面部的表情缓和得多了,他们就更加放心了。这班文武的喜怒哀乐,都随着云长脸上的神情来决定是应该高兴还是悲伤。打个比方,关云长象老天,文武就是温度计。云长高兴,他们的情绪就高昂;云长愤慨,他们就垂头丧气。 曹操见云长平静下来,话也多了,胆也大了。心想,头难,头难。几桩事一讲,就和顺得多了。做任何事情一定神,就越来越细心,越来越周到。刚才的一段话,关云长已无言回答,我应该紧追不舍,直到放走我们为止。便对云长说:“君侯,可曾记得在皇城临别之时,留下一张字帖。将军向来言而有信,莫非忘怀了么?请看在这些份上,放了曹某吧!” 关将军想,我在许昌时,当得到大哥刘备在河北冀州袁绍军中,我便封金挂印,离开曹营,保皇嫂千里寻兄。临行之时,我一连三天上门告辞,可是曹操托病不见。三造相府,不可说不别而行了。但是,大丈夫来得清,去得明,我便留下一封辞贴,交给手下送至相府。话虽不多,句句是真。此时想来记忆犹新:“土山约三事,蒙丞相允。今闻家兄在袁绍军中,新恩虽厚,但旧义不可忘。余恩未报,自知异日。”你提出这事,无非是为了最后八个字。现在到了生死关头,就用这八字作为金字招牌,讨价还价了。当然,尽管你曹操现在拿不出这张辞帖来,无真凭实据,但我关云长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言出如山,决不会自食其言。因此,关云长哑然无语,心上又增一分不捉曹操。──七分不捉了。这是孔明预料云长必放曹操的第三个原因。 曹操见云长连连默而无言,胆子越来越大了。起初还小心谨慎,处处检点,唯恐失言。现在几次占了便宜,便肆无忌惮起来。心想,全是正经话,哪来这许多,虚虚实实,也要掺些假的。──把讲话当作用兵了,还有虚实之法呢。──曹操做功十足,倏然泪如雨下,悲恸起来。 关云长冷不防他会伤心地流下泪来,一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一眼不眨地盯着他。 “将军可曾知道曹某因看在令兄份上,杀父之仇迄今未报。请看在这些份上,放了曹某吧!” 关将军听了这几句话,顿然醒悟过来:你这老贼不是个东西,把我当作死人,当面撒谎。人家以为曹操不报杀父之仇,都看在刘备的面上,我们现在华容道捉他,就变成无情无义的人了。好狠毒啊,嫁祸于人!其实你这些话只能去欺骗那些不知真相而又无知的人。我与大哥自桃园结义至今,常在一起,大哥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吗?你胆敢在真人面前说假话,含血喷人,那真是临死还要咬一口了,今日非死不可了。──曹操所说的杀父之仇,原来是这样的:曹操在当时之奸,还不那么清楚,好多人还以为他是锄奸灭害的当世英雄呢,因此和他结交往来的人渐渐多起来。徐州太守陶谦,字公祖,一心专要结识贤士豪杰。久闻曹孟德行刺董卓,为民除害,十分思慕,恨无机会。其时,曹操已在许都站住脚头,欲将养父接往皇城,以享天年。曹操本姓夏侯,后寄住曹家,因此,他的养父叫曹嵩。车仗人马路过徐州地界时,陶谦正要结交曹操,特地将曹嵩一行接入城内,殷勤款待三天。第四天摆酒饯行,并派一员名叫张闿的大将,带五百小兵,出城相送。谁知张闿原是强人出身,贼心不改,见曹嵩带着箱笼物件无数,顿时见财起盗心,送到郊外荒凉处,一声唿哨,五百小兵一起动手,将曹嵩随车家眷、兵丁尽行杀戮,夺了车仗财物重又落草为寇。曹操闻得凶迅,以为陶谦故意和他作对,亲率兵将攻打徐州,沿途将荒冢野墓大肆挖掘,尸骸遍野,将徐州城池团团包围。陶公祖是个厚道之辈,急得手足无措,四下求救。此呈被刘关张得悉,起兵杀入徐州城来相助太守,一再安慰,方始稍安。刘备对太守说,此事由我出面调停,对曹操收兵。要是孟德不听劝告,有我等弟兄在此。一面传书公孙瓒,借得赵云相助。一面又命手下磅信到曹操营中。此时刘备虽然颇有小名,哪里在曹操的眼里,心想,织席小儿也胆敢命我退兵,日后如何能挟天子,令诸侯,一统天下呢!遂将刘备的书信扯得粉碎,掷于地上,传令将来使推出斩首。就在此时,曹操得报吕布发兵攻打老家山东,十万火急。曹操急于抵挡吕布,遂将来使放出营门,并声称:看在刘备相对的份上,解去徐州之围。他急急赶奔山东而去。──云长想,要不是吕布攻打山东的话,在徐州肯定与我等弟兄一场大战,不可开交。事隔多年,你竟欺骗到我的头上来了。什么看我家大哥之面,杀父之仇至今未报,纯属栽赃陷害!关将军被他气得蛾蚕眉竖,丹凤眼弹,厉声回答道:“既然如此,请避暑胡关某营中一走,待我家大哥向尔当面清罪便了!”说罢,右手在龙刀上一执,左手撩须,看都不朝他看。本来云长心中已有七分不捉曹操,被他这么信口雌黄,移祸于人,顿时只有四分怜悯之心了。 后面的文武见关云长满面怒容,知道丞相又触怒了他,顿然又紧张起来,心里暗暗埋怨丞相不该在这个时候再说错误,应该以大局为重。 曹操懊悔自己不该节外生枝,急得浑身臭汗淋漓。不知不觉地回头朝后看。只见文人满宠伸出三个手指向自己摇着,顿觉眼前一亮。心想,不是满宠伸出三个手指向自己摇着,顿觉眼前一亮。心想,不是满大夫提示,几乎忘却。这段话妙极!说出来定教云长羞惭满面。连声说道:“君侯熟读《春秋》,岂不知晋文公退避三舍之事乎?” 晋公子重耳,因后母屡要害他,便带领一班志同道合的文武,周游列国,意欲待父亲寿终正寝之日,回归晋国继承父业。行至楚国,楚成王以国君之礼迎接。三日一宴,五日一飨,敬如止宾,十分优待。就好比你云长徐州兵败,我曹操把你接进皇城,送金赐银,殷勤款待,楚王待重耳也不过如此。 一日,楚王与重耳猎于云梦之泽。山谷中赶出一兽,似熊非熊,其鼻如象,其头似狮,其足似虎,其发如豺,其鬣似野豕,其尾似牛,其身大于马,其皮黑白斑驳。剑戟刀箭,俱不能伤,嚼铁如泥;车轴裹铁,尽被啮食。娇捷无伦,人不能制。楚王不识,对重耳说:“公子生长中原,博闻多识,必知此兽之名?”重耳回顾手下大臣赵衰,衰曰:“此兽名曰‘貘’秉天地之金气而生,头小足卑,好食铜铁,便溺所至,五金见之,其骨实无捶,取其皮为褥,能避瘟去湿。”楚王听他讲得头头是道,十分赞赏。问道:“谁能制服它?”晋国大将魏犨道:“臣不用兵器,活擒此兽,献于驾前。”赶上去挥拳连击几下。那兽大吼一声,用舌头将魏将军腰间鎏金锃带舐去一段。魏犨大怒,耸耳一跃,跨在那兽的身上,双手把头颈紧紧抱住。不一会,那兽气塞力衰,全不动弹,魏犨跳下身来,再舒钢筋铁骨两只臂膊,把那兽的象鼻捻定,如牵犬羊一般,直至二君之前。此史称为魏犨挟貘。──关将军二十四春秋刀的最后一刀,就叫做魏犨挟貘拖刀技。──自从这次围猎以后,楚成王知重耳有晋君之分,手下文武皆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匡时之略。因此,益加敬重,深相结纳。好比你云长斩颜良、诛文丑之后,我知道你将来必是天下名将,故而奏请圣上封你做一个君侯。 猎罢,会饮大欢。楚王问重耳,如果你回到晋国当了君主以后,将怎样来报答我呢?重耳说,托你君王的福,我有朝一日回到晋国,我们永远联兵修好。倘然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晋楚交兵,当退避三舍,不敢即战,以报楚王相待之恩。──按行军三十里一停,称之一舍,三舍九十里。当时楚将成得臣在旁,颇有不服之意,当场要与晋将比武,被楚王劝下。以后,重耳做了晋文公,两国十分和善。后来,四国联兵伐晋,成得臣进兵中原。晋文公问计。赵衰说,主公在楚时曾讲,“他日治兵中原,请避兵三舍。”今日和他们战,是失信于人。因而,晋文公传令三军俱退。一共退了三舍之地,成得臣追赶九十里。来到一个地名叫城濮的地方,晋文公安排埋伏。成得臣自以为得计,穷追不舍。到城濮,伏兵四起,迎面一将,乃是当年挟貘之魏犨。成得臣吓得跌下马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看在晋文公避难于楚国的份上,放一条生路。魏犨不允,定要捉他。恰在此时,文公传旨,楚将一律要放。这样,成得臣方才保住一条性命。──好比我曹操,此番百万雄师下江南,你家兄长弃新野、抛樊城,我一路追到长坂坡,屯兵赤壁。从而急行无好步,赤壁一仗大败,溃逃到此华容道,遇见你君侯。我几番求情告饶,请你看在寄迹许都六十三天的份上,饶我一命。晋重耳相隔这许多年,尚且谨记诺言,不失信于人,避兵三舍,不斩楚将。你堂堂一家君侯,枉空深明《春秋》,我苦苦哀求,你无动于衷,无半点恻隐之心,不信之人,哪及得上列国中的晋公子重耳呢? 这段古典把关云长比喻得恰如其分。他最信崇的就是历史上那些言而有信的忠义之士,平时的一言一行也在效仿他们,尤其是重耳,在云长心中是个讲信用的典范,将他来衡量自己的所作所为,云长想,常言道:待君以忠,结交以信。信乃立身之根本,无信寸步难行。就在这“避兵三舍”上,云长的火势又退了下去。无形中,心内又增了三分不捉曹操。──又变成了七分不捉。 关云长将龙刀重新架好,无言可对。 正是:自古奸诈能欺心,从来信义最绝情。 云长最后可曾放曹,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七回 诉旧情孟德嗔关羽 报余恩云长释曹操 曹操华容遇云长,诉说前情,恳求放一生路,被他这一番花言巧语,云长已心存七分不捉曹操。但曹操能否说得云长十二分不捉,放他走路呢?目前尚不可知,还须逐句分解。 曹操企图以假乱真,被云长一顿怒叱,再也不敢信口开河,慎思谨言,步步为营。现在见云长脸上和悦了些,并且略带愧疚之色,已知方才的一席话击中要害。故而他抓紧时机说道:“将军,千不看,万不看,看在虎牢关前曹某斟酒一杯之情,放了曹某吧!” 云长想,这是确有其事。当时,十八路诸侯聚集虎牢关,共讨国贼董卓。董卓手下先锋将华雄,本领高强,武艺绝伦,杀得十八路诸侯不敢出战,紧守营寨。盟主叫袁绍,字本初,是个凤貌鸡胆之辈,并且不识贤俗。当时,他手下有颜良、文丑等战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号称四庭柱,一正梁,在各路诸侯中实力最强。因此,大家尊称他为盟主爷。一日,华雄在营前讨战,袁绍问哪位大将出战,帐下寂静无声,无人敢战。其时,刘备还只是平原的一个县令,关云长只是马弓手,张翼德还只是个步弓手,默默无闻,在帐上不要说坐,连站的资格都没有,只得立在大帐口。闻得袁绍动问,帐口一声高喊:“关某前往,即斩华雄!”袁绍猛听帐外有人接口,问,哪一个大声叫嚷?手下回报道,平原县令刘备的马弓手关寿长。──此时他还未改名。要斩去华雄之后,才改为关云长。──袁绍得报,拍案大怒:你好大胆!必欺我十八路诸侯无大将!你一个小小的马弓手,有何能耐。传令将他乱棒打出。曹操从旁急忙制止,说道:“盟主且息怒。此人既出大言,量他必有勇略;何不让他出马一试,如其不胜,责之未迟”。袁绍说,这里能征善战的勇猛之将比比皆是,却命一个马弓手出战,被华雄得知,岂不要被他取笑?曹操说,命他穿上盔甲,此人仪表不俗,谁会知道他是一个马弓手?袁绍听了曹操的话,命关云长披甲戴盔。──关云长一世只穿三次甲:第一次,虎牢关温酒斩华容;第二次,长沙郡拖刀战黄忠;第三次,罾口川放水淹七军。据说他的头形是方的,故而从不戴盔。──云长头扎青巾,身披坚甲,告知袁绍道,“如不胜,请斩某头。曹操斟下一杯热酒,预祝他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关云长说,酒先斟上,待我斩了华雄再饮。说罢,出帐提刀,飞身上马。众诸侯忽听关外鼓声大震,喊声大举,如天摧地裂,兵撼山崩,惊惶失色。正要命人前去探听消息,鸾铃响处,马到中军,云长提华雄之头,掷于帐上。龙刀之上尚且鲜血淋淋。关云长下马饮酒时,酒还有些温呢。这便是温酒斩华雄的来历。后来,刘关张弟兄三战吕布,张飞矛挑紫金冠。由此张飞的威名大振。他们弟兄三人这才在天下英雄中颇有名声起来。──全亏了你,我关云长能崭露头角。可这也是靠自己的本领打出来的,难道我这身武艺也是你给我的吗? 曹操说完了,双眼盯着云长看,心想,不是我吹嘘,我还真有点慧眼识英雄呢。我早就看出你关将军决非久屈于人下,日后必有大用,故而能在关键时刻给个方便。要不是我在虎牢关制止袁绍,天下有谁知道英雄中有你们弟兄三人,不就埋没良材了。这说明我不仅和你有很大的交情,就是你家大哥和三弟,都受过我的恩典。更何况我远在你们出名之前就同你们有密切的交往,至于你们成名之后,我同你的交情,那只不过一般的来往了。尽管斩华雄要凭本领,但人世间身怀绝技,胸有雄略而又赍志而殁的人不是没有。可是无人提携,只得望洋兴叹。这不全靠的是我吗? 云长无精打采,一声不吭。心中又暗暗添上一分不捉曹操。──已经八分不捉了。 曹操见云长只是双手轮番捋着长髯,知道自己的话句句打动了他的心。此时曹操已觉得过关不成问题了,心想,我此番求他留情,有些事当然要据理力争,总是这么低声下气,不成体统。到底我还是丞相,应该给他一点压力,免得以后给人家看轻。因此他突然把脸一板,十分气愤地说:“将军,尔能容情者则容,若不能容情者又有何妨!” 云长已被曹操将话套住,正在苦苦思索:要捉曹操,怎样先来应付眼前被动局面。忽见曹操怒气冲冲责问自己,更觉茫然,不知如何对答是好。 曹操不待云长想出办法,身体向前一倾,高声道:“请将军将龙刀一荡,待曹某在君侯龙刀之下引颈受戮,以全君侯之美名,解君侯之为难吧!” 云长想,要杀你一个曹操还不容易,我只要龙刀自上向下一勒,便叫你一命归天!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简单,总要把话说明了再动手。仍然在那里一言不发。 曹操愈加有恃无恐,“待曹某一死之后,请君侯看在你我多年知交的份上,备一口薄薄的棺枋……”说到这里,潸然泪下,好象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关将军想,我杀了你,当然由我来处理你的善后之事。我云长不是吝啬鬼,一定要置一口厚厚的上好棺材,让你在九泉之下舒舒服服地躺着。不知你还有什么要嘱托的,我尽力而为。 曹操越说越来劲,做功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声泪俱下:“还要与曹某做一个坟冢,立一块石碑;碑上不须写汉丞相,只要写着‘后汉曹操之墓’就是了。” 云长想,你到底是位风云人物。你一死,我至少要给你造一座陵园,竖一块高高汉白玉碑,上面刻上你丞相的大名,写上你的生平事迹。让你到了阴曹地府也荣耀一番,或许还能做个丞相呢。 “到了后世,天下英雄豪杰路经此地华容,见到曹某的荒冢,定然要说,曹操是恶,可是待关将军不恶;曹操虽奸,然而待关将军不奸。”曹操泣不成声,然后一字一顿道:“天下人个个可以杀曹操,唯关将军不可!” 好,艺术效果达到了,云长要捉曹操的防线土崩瓦解了。只见他涨得红脸上更添一层红,一直红到颈项上。双手不停地把长须从上捋到下,睁大一双凤眼,盯着曹操,好象要把曹操一口吞掉。 要是不熟悉关云长的人,见了他这副模样,定然吓个半死。曹操毕竟与他是故交,完全把握住了他的心理,反而泰然处之。 云长想,曹操果然厉害。我若一动手,就变成了忘恩负义之人,留下骂名。你是忠是奸,世人自有定论,无须我来解释。这么看来,我捉曹操,理由还不充分。那怎么办呢?云长一气馁,心头又加了二分不忍捉曹操。──已经十分不捉曹操了。 突然,关将军胯下的赤兔龙马,一声长长的嘶鸣。──有的说,龙马在提醒自己的评价还要再犹豫不决了,快些上前将曹贼拖下马来。其实,龙马毕竟是畜生,它哪里懂得什么人情世故呢。龙马嘶叫,或受惊,或创伤,或疲倦,或饱餐,或遛跶,或撒欢,都是一种本能的表现。赤兔马站了这么一段时间,感到有点疲劳,故而马头一昂,马尾一甩,叫了起来。──曹操此时稳操胜券,成功在即,听得一声马嘶,心有灵犀一点通,趁此大做文章。只见他指着龙马扬声大笑:“啊哈……宝马啊宝马,你北驮君侯驰骋疆场,威名卓著,越发神气了。曹某是你的故主,如今尚且不忘前情,还要将这马头对我点上这么几点,马尾巴摇上这么几摇。哈……” 曹操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意思是,这匹马与我一别数载,见了我还点头摇尾,似有所示。你自以为是天下第一大丈夫,过河拔桥,把前恩旧义忘得一干二净。 云长想,你这老贼真可恶!明明是在骂我,却掮着龙马的名义。照这么说来,我关云长还不如一匹马?关云长听了这几句话,连招架之功也没有了。你这么软一软,实际上在心里又少了一分捉曹操。──十一分不捉了。 云长这样步步退让,无止境地沉默下去,早已激怒了身旁的黑脸周仓。看这个架势下去,主人就要放曹操了。心想,主人啊,你在军师面前立下军令状,要是放走曹操,我们三个人的脑袋都落地。倘然现在去谏阻,定要被主人责骂,这怎么办呢?周仓朝四下一看,灵机一动:有了。你主人要放曹贼只管放,我却偷偷地到后面去,待曹贼逃走,我出其不意,将他结果在半路上。这样,既不让主人为难,又不让曹贼逃走,一举两得。周仓想到这里,悄悄地离开这里,往后面去了。 周仓一是步将,二又使短兵器,三不是场上主要人物,故而他的潜走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云长更无心思去动别的脑筋。他还在想,曹操对我确实不薄,纵然人家说他奸诈无常,但要在我手里将他捉住,并且还要将他杀戮,对我来说,确实有点过份。我最喜欢读《春秋》,但无信无义的事我坚决不做。但军令状上墨迹未干,不能如言就要亡命。大哥与他不共戴天,吃尽苦楚。叫我怎么办呢?百思不得一解,他举目朝曹操后面的文武一看,更是动了心:一个个面容憔悴,衣甲不整,实是可怜之极!尤其见到张辽象一只瘟鸡一样有气无力,用刀撑在地上,好象要从马上摔下来了。心想,他与我多年相交,情谊非同一般。在他当县令之时,为救我性命,本姓聂,后改姓张。好一个纵横沙场、文武兼备的大将,如今落泊到了哀求饶命的地步,真是太惨了。就这样,关云长总是在个人恩怨上兜圈子,为了维护自己这块“言而有信”的金字招牌,终于放弃了捉曹操的信念,决定放曹操过关。──一分都不要了。捉曹操变成了放曹操。 不过云长又想,虽然放你过去,但也不能让你不明不白地一走了之。你走了,我怎么办呢?回去当然只有一死而已。你若懂得这一点,我死也甘心了。正所谓士为知己都死。要是你一点也不懂,那我死得一点都没价值,又何必放你过去呢?云长对乌翅环上的龙刀一看:有了。借此龙刀一试。忽然间,云长眉毛竖,眼睛弹,一手撩须,一手起两个指头朝曹操一戳,厉声道:“唗!” 曹操猛吃一惊,望着云长,不知其意。心想,我讲得舌敝唇焦,你还不肯放我,那我只有以死相报了。 云长接着道:“尔还想过此重关不成?” 曹操听了这句话,逃生的完全失去了,根本不指望活着回去。 接下来,云长一声令下:“来,三军们四散摆开!”这分明是敞开大道放曹操的意思。 一千弓箭手,一千步兵,一千马队,一百校刀手,二十关西汉,纷纷向两旁分开。公子关平见父亲纵敌逃跑,哪里敢多说半句,只得将战马向右边闪开。宽阔的大道上只有云长一人横刀勒马。 关云长见弟兄们都闪开了,便把龙刀收回。然后高高托起,左手在刀钻上一拍,右手一松,龙刀趁势向右面荡了过去。接着右手在刀钻上一握,刀口向下,刀背朝上,来一个单手执刀,架在那里。关将军身体带侧,双目看定龙刀,一声不响。 曹操见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以为关将军要动手,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动弹!后来见他并无恶意,这才放心,已经吓出一身冷汗。不知何意,依旧呆呆地看着。 张辽最清楚这一系列动作的涵意,前番白河边也是从这口龙刀下逃回去的。他见丞相还楞在那里,心想,你还不走干什么!这是关君侯放我们走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因此,他忙把文武叫在一处,说道:“众位先生,列位将军,我等生路来了。这是关君侯放我等的意思,快快上前提醒丞相。” 文人在前,武将在后。因为文官总要比武将安全得多,两阵将战,决不会先杀文官的。大将把武器架在乌翅环上,或者拖在地上,一个都不敢把家伙高高举起。文官把曹操的短袖一拉,丞相见文武都已上来,起初还对他们瞪眼睛,后来见文武都在向他挤眉弄眼,曹操这才如梦初醒:原来云长已经在放我们走了。曹操何等聪明,一瞬间已明白了关云长的用意。心想,关将军真是神人。他怎么会动手呢?要捉要杀也不在这个时候。他是个守信用的人,说到放,绝对不会再杀,只是以龙刀来试一试我是否真正了解他。我只要向前跨几步,就万事大吉保住性命了,可他回去怎样向刘备、孔明交代呢?刘备与我是冤家对头,镇守华容必定是孔明的将令,他们一心要想在这次赤壁大战中把我曹操生擒活捉,甚至杀死,故而将这么重大的担子交给了关云长。不料关将军是个守信用、讲义气的人,被我一番口舌,使他违背了初衷,一不捉,二不杀,相反把我放了,使他们的计划落了空,刘备怎么会罢休,孔明又怎么会对他容情?必定将他斩首,以正军法。这些都是关将军的难言之隐,因此,龙刀架在头上,我应该面不改色,落落大方地走过去,摆出一副够得上做君侯朋友的样子。倘然战战兢兢,慌慌张张,唯恐大祸临头,那就是对云长神威的亵渎,他一定会想,不值得为你送命。一刀挥为两段。曹操想到这样,放下了心,催动坐骑,向马向前。从龙刀下坦然而过。 文官武将尾随其后,见八十三斤重的一口大刀寒光闪闪,杀气森森,架在面前,好不害怕!心想,这口龙刀好象是阴阳两地的界限。这边好似阴曹地府,那边就是尘世凡间,真有点心惊肉跳。他们既不抬头看刀,也不侧首察看云长的脸色,马头接马尾,十分平静地从龙刀底下鱼贯而过。赞颂道:“关君侯以信义为本,真是古今罕见。” 关云长见曹操带着文武一一过去,不觉惆怅之感袭上心上。想道,一个人为人处世是何等艰难。兄长那里情同手足,恩重如山,曹操这里尚欠旧情,信义难毁。弄得我身不由己,左右为难,今后怎么做人呢?情不自禁地大叹一声:“唉!”收转龙刀。 众文武见得云长宏钟般的喝声,纷纷下马,个个惶惶不安,哭拜于地,云长愈加不忍。正犹豫间,张辽纵马而来:“云长兄,小弟有礼了。” 在这里武将中,张辽的功夫要好一些,与云长又是好朋友,加上胯下是匹瘸腿马,见大家都过去了,他当然一点不担心云长会拦住他。故而一拐一颠走到赤兔马前,已经落后了一大段路。 关云长见了张辽,想起以往的好处,又动故旧之情,叫了一声:“文远。” 一过龙马,张辽便策马追赶上前,同文武一起到了曹操身旁。众人都翘着拇指称颂:关云长言而有信,恰似重耳再世。曹操也感叹不已:君侯乃盖世英雄,人不可及!我等如同重出母胎。 忽然,一阵旋风卷来,一个黑影直蹿曹操的马前,手中的家伙朝曹孟德的当顶打来:“呔!老贼去吧!” 曹操哪里会料到从土山边蹿出一员大将来呢,见一柄锤头已近脑袋,他情急生智,迅速将头一偏,只听得耳边一阵急风掠过。心想,还好。只要听到声音就不会死。 来者正是周仓。他见主人不忍捉拿曹操,料定必放,因此躲在这里等候曹操,一准斩了头,取了首级去交令。他一锤下去,被曹操偏过,正中马头,顿时马血四溅,脑浆遍地,倒在地上。曹操也摔一个仰面朝天,心想,好一个言之有信的关云长!人家说我奸,谁想到你比我还奸。好人你做,恶人周仓做,别人以为你放走了曹操,却又被周仓打死了。仍然不失为一个信义又全的大丈夫。今日我劫数难逃,终是一死,不必再爬起来了,就让这个马夫舒舒服服地打死了吧! 未等众武将反应过来,周仓已经跳上一步,高擎锤头第二下砸来。 “周仓住手!” 一声怒吼。只见关将军立马土山之上,一手撩须,一手指着周仓。当时关云长义释曹操,回头少了一个周仓。深知周仓的性格,定是不服我放走曹操,故而半路拦劫。此去曹孟德必有危险,让我随后赶上喝住。云长立即圈马扫上土山,只见周仓腾空一锤砸死了滑背马,曹操跌倒在地,文武措手不及。云长大喊一声,周仓闻声楞住,哪知第二锤已经落下,根本无法收回。周仓还算机灵,拼命将手向上抬,手腕一转,锤头在离开曹操的鼻尖不到半寸的地方,往横里荡了过去,然后打入地下。周仓收回锤头,跳出圈子,一阵旋风回到关将军的马前。两人回转樊口山,暂且不提。 曹操惊魂未定,见地上一个大大的窟窿,吓得面如土色。心想,好险哪!要不是关君侯及时赶到喝住周仓,我此时已到黄泉路上了,还以为是被君侯屈死的呢。曹操这才明白,周仓并非奉了关将军的命令,而是他擅自妄为。曹操望着关云长带着手下人马远去的背影,不觉大声呼唤道:“关君侯,尔真是千古第一大丈夫!” 众文武立即上前将曹操搀扶起来。曹操站定身躯,俯首朝那匹躺上地上、有头无脑的滑背马看时,一阵伤心,掉下几滴泪来。心想,你从赤壁江边到此华容道,饱受路途风霜之苦,战场刀枪之除,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好不容易闯过最后一道生死关隘。谁料想,人马都很太平,你却死于非命,真是效尽宝马之劳,代我一死。老夫思想起来,好不悲伤。文武多有把自己的战马让与他。曹操摇摇手道,不必了!前边不远就是南郡,徒步便了。虽说南郡近在目前,到底还有好几里路。一个人经历了难以言表的重重危险以后,能够死里逃生,错综复杂的感情简直无法形容,有后怕,有庆幸,有悲哀,有感叹,谁也说不准这是哪一种滋味。文武也带着马跟在后面。 此时,天色已晚,正是火光接日光的时候。突然,南郡方向赶来一彪人马,刀枪闪光,旗幡鲜明,拦住去路。 曹操想,诸葛亮用兵真绝,竟然在这处还有伏兵,真个把我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才出龙潭,又入虎穴,今日不死,更待何时。因此停下了脚步,大叫道:“让老夫死了吧!” 只见对面一群哨马冲到,大家认得是自己的旗号,小兵身上都是曹家号衣,方才知道是南郡守将牛金带兵接应来了。忙对曹操说,来的是自己人。曹操这才放心。 原来南郡太守陈矫,得报赤壁大败,丞相带着文武沿途逃往这里。便与守将牛金说,请将军速领人马赶往华容接应丞相,我在这里恭候。赶到这里,天已傍黑了。 牛金是个憨直的大将,见前面一班逃兵不象逃兵,难民不象难民的人,便知道这是丞相和众位有资格的文官武将。他先招呼弟兄们停队,自己架好开山巨斧,跨下马背。可是他从未见过曹操,只知道丞相穿的蟒袍,戴的是相貂,见前排站一个身穿短袄,秃着头,赤了双脚,而且浑身污秽,满面泥土的人,料定他不是丞相。便将身体偏一偏,一擦而过,朝文武走去。哪里知道,被你这么一碰,曹操本来身体很虚,腿里又软,别想站得住,扑地一下跌到地上。牛金也不放在心上,边走边张望着,见人群中并无蟒袍相貂。心想,看来丞相的衣冠都丢掉了,那就找人吧。丞相总要比文武神气一些。他见大夫中满宠衣冠还算整洁,白白胖胖,器度不凡,也不问个讯,就一躬到底:“丞相在上,末将牛金接应来迟,有礼了。” 满大夫连连摇手道:“牛将军,你认错人了。下官不是丞相。丞相已被尔推倒在地。” 牛金这一吓非同小可,抢步上前把曹操从地上搀扶起来,忙着请罪:“丞相,末将罪该万死!” 曹操想,人逢喜事精神爽。我是人受灾难晦气多。我这个样子哪里还象个丞相,他不认识我,当然要误会了。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不必同他一般见识,因此说道:“莫怪,莫怪。” 牛金见曹操身边没有坐骑,连忙讨好道:“丞相,请乘坐末将的战马。” 曹操估计到南郡至少还有二、三里路,不是一时半刻所能走到,还是骑了马早些到南郡休息吧。便在牛金的搀扶下骑上了马。牛金换了一匹手下的战马,接了曹操等人朝南郡而去。 行不多时,已到城外。陈矫守候已久,上前迎接:“丞相,下官虽知兵败,不敢远离,只得在附近恭迎。”将曹操等人接进城关,已万家灯火。曹操想,幸得夜幕重重,要是白天进城的话,这只脏脸怎么见得人?须臾,已到衙门。陈矫早已准备,请丞相和众位文武沐浴更衣。曹操等人漱洗完毕,换上干净的便帽便服,顿觉精神一爽。丞相吩咐陈太守,连夜赶做袍帽靴袜。就象病人临死,人家为他赶做寿衣一般。陈矫问,锦袍须做何种颜色。曹操想,我每逢战场失利,总是穿的红袍,想必红颜色与我曹操相尅的。他把自己用兵不周的责任归咎到颜色上,岂非可发一笑!不过,穿红袍出征确实是他多灾多难的一个因素。大将在争立战功的时候,见千军万马中一点大红,知道必是大官,这便成了他们追逐的目标。所以曹操也多吃了不少惊吓。曹操关照做一领蓝袍。陈矫立即传话下去,这里整顿就绪,步入大堂。 大堂上灯烛辉煌,早已摆好数桌酒肴,曹操居中坐定,文武两旁按班就坐。忽然曹操仰天大恸,众文武惊问道:“丞相于乱军中逃难时,并无惧色;今到城中,人已得食,马已得料,正须整顿军马复仇,何故反又痛哭?” 曹操说:“我哭郭奉孝耳!若奉孝在,决不使我有此大失也!” 众文人听了,个个脸上发烧,羞惭万分。为什么呢?奉孝姓郭名嘉,是文人席上第一位谋士,可惜夭寿身亡。要是奉孝寿长一点,不至于赤壁之战如此大败。文人听来,当然坐不安席,默然自惭了,故而一个个低下了头。陈矫忙来谏劝:丞相,事到如今也不必过度悲伤。且喜死里逃生,正是祸中得福。 曹操一面饮酒,一面在想,走襄阳大道的文武,不日将至,等他们一到,便一起回归皇城。便这里荆襄九郡,除江夏刘琦占据外,其余都是我的地盘。现在我赤壁一败,八郡领地如此之大,我已没有这么多的兵力来驻守了,而且周瑜肯定要来夺取地盘的,倘然无人镇守,不攻自破,白白地送与周郎,我却不愿。八郡中最要紧的是南郡、荆州、襄阳,应该派人去坚守。曹操想定主意,已是子夜。遂吩咐撤席,各自安歇。大家三天三夜未合眼,又见丞相不高兴,早已无心饮酒,疲倦已极。现在听得席散,求之不得。各人找着下处,头一挨枕,已鼾声大作,进入梦乡。这一觉好睡,直到次日黄昏方才起身,尚且睡眼惺松。 有话则说,无书则表。第四天,走襄阳的那班文武也络绎而至。曹操升坐大堂,布置将令:曹洪去守荆州;夏侯惇镇守襄阳;曹仁、曹真留守南郡。曹操取出一只锦盒,交与曹仁,关照他,我暂回许都,收拾人马,必来报仇。你要竭尽全力守住,危急之时,打开盒子,内有一计,依计而行,使周瑜不敢正视南郡。否则,否则,孔明三气周瑜,还不一定会气死,加上中了曹操这条计,便结束了他的性命。曹操败虽败,在这一点上多少也得到了些慰藉。曹操发令停当,退堂歇息。 五天过后,曹操带领文武一起回转皇城,金殿见驾,说误中周郎诡计,将皇师烧得干干净净。这是老臣之罪,罪该万死。万岁想,你的贼兵算什么皇师!你戕害百万生灵,造孽多端,真是死有余辜。谁叫你去打江东的?我只命皇叔齐备奉旨讨伐,诛尽天下逆贼。你就是被周瑜千刀万剐,我也不会可怜你。你葬送了百万人马,责任推到我的身上。幸得你败得精光,要是被你赢了周瑜,那金殿上的龙椅我还坐得牢,还不被你抢去啊!所以,万岁心中暗暗得意。朝堂两旁的忠臣,听得这个消息,好不痛快:你这奸贼若被周瑜烧死,那才是万民所幸,社稷所幸呢!当然,曹操在金殿请罪,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谁都奈何他不得。 赤壁一败,曹操只得呆在皇城里招兵买马,准备积蓄实力,二次下江南。但他目前还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他对孙刘两国联兵的内幕尚不清楚。以后,他又带着手下文武和少数军队,离开皇城,将大营驻扎在漳河边上。漳河中有一座台,名为铜雀台,聚集了天下无数佳丽绝色,供他寻欢作乐。曹操从此以后,就在铜雀台上起居,但是复仇之心时刻不忘。命手下兵将在漳河边操兵演马,射箭练武。一面派人打听南郡等地的消息,一面近探视孙权、刘备的动静。 再说,关云长偕兵将正打算回转樊口山交令,路过刚才放走曹操的地方,他扣马停步。心想,接令以前,诸葛亮并没有发我的令,是我主动讨来的,而且白纸黑字还立下了军令状,回去必然是按军法论处,斩首示众,或许还会被孔明羞辱一场。总归是死,我何必还要回去自讨没趣呢?倒不如自刎了还算有点英雄气概。因此停马不前,呆呆地在想着。 关平见父亲突然停下不走,知道父亲现在的心情十分沉重。心想,既然放走了曹操,那就回去和军师说个明白,皇叔和三将军肯定会为你讨情,或许军师能够原谅你。即使要按军法处置,那也没什么可怕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况还有我和周仓陪着你呢。因此,并不催促父亲回去。 周仓也在想,君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翻悔之理?杀就杀,不必这么迟疑不决,难道你怕死不成?本来就是你不对,曹贼和皇叔是冤家对头,你和曹贼去讲信用,不就等于把皇叔对你的恩义抛在一旁了吗? 云长放了曹操,自己也觉得有点对不住大哥和军师,马上闪过一个念头:一死了之。顿时从腰中“哐!”抽出宝剑,一手撩须,一手用剑往头颈上勒去。关平和周仓哪里来得及救他呢? 正是:为酬知己舍一命,致令义名颂千秋。 究竟云长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回 伏虎将孔明赞五常 饮鸩酒鲁肃拼一死 话说赤壁一场大火,烧得曹操百万人马一兵一卒全无,只剩二十七人,犹似丧家之犬,败走华容小道,又被关将军拦住去路,真是九死不得一生。孟德诉说故旧之情,苦苦哀求君侯放其一条生路。关云长素重信义,不忍加害,龙刀下放走曹操诸人。等曹操一走,云长顿觉茫然,心想,军师果然料事如神,分毫不差。如今我两手空空回去,有何面目再见大哥、三弟和军师呢!那边虽然做了个天大的人情,这里却犯下了难赦的罪责。此事若以军法论处,我等父子、主仆三人的脑袋也难抵补。倒不如死在这里,免得回去受辱!云长想定主意,已从腰间抽出三尺青锋,欲向颈项刎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前面马蹄得得,飞来一骑一兵,高声叫喊:“大汉军师有令!”说罢,丢鞭下马,来到君侯马前报道:“报禀君侯,军师有请。” “嗯……?”云长想,发令之前,军师已料准曹操必走此路,而且我必放曹操。故而他怕我自寻短见,特命手下赶来相请。既然军师以礼相请,那就回去再说。他一边慢慢地放下宝剑,一边还在沉思:并非我关羽贪生怕死,大丈夫视死如归,何惜一命!只怕死在这里,军师以为我畏罪自尽,被天下人耻笑!云长想到这里,便将宝剑入匣,说道:“回复军师,关某随即便到。” 手下跃马扬鞭,复命军师而去。 关平、周仓已经惊出一身汗来。见云长放下宝剑,这才放心。两人额手相庆道:幸得手下及时赶到,方免大难。 云长检点三军,带了三千弟兄,五百校刀手,二十关西汉以及关平、周仓,回转樊口山大营。 且说樊口山。赤壁一仗,所获战利不计其数:江边战船和木筏,逶迤数里之遥;粮米堆积如山,恰似城墙一般;降兵擢发难数,拥得水泄不通;文武手捧将令,个个喜气洋洋。还有那汉兵,因为获此大捷,人人笑泪交流,欣喜若狂,手舞足蹈,雀跃山呼。那刘备早已眉开眼笑,心花怒放:从此我兵广粮足,财大气粗了。更有一个骇人听闻的喜讯:张翼德生擒奸贼曹操!满城风雨,四下传闻。确是大快人心!唯有孔明神态自若,不动声色,依然是羽扇轻摇,不慌不忙。 刘备听说张飞捉住了曹操,忙问道:“军师,我家三弟捉住曹贼,果有其事否?” 这个意外的消息也确实在孔明的脑海里掀了一阵小小的水花,但他马上平静了下来。心想,要是张飞在葫芦谷就把曹操擒获的话,那就没有走华容道的事了,也就更谈不上关云长放曹操了。我曾许过一愿:曹孟德不走华容道,十里跪接,敬酒三杯。跪接是小事,捉了曹操就坏了皇叔的三分天下,这是大事啊!因此,孔明对刘备的问话,不置可否。传令道:“来,与我去打探三将军擒曹之虚实。” “是!” 这里小兵去探听消息。那边过来一骑马,报进大帐。孔明吩咐传见。手下进帐。孔明问:“可曾见君侯否?” “小的到华容,见君侯已在归途之中。关照随即便到。” 孔明听了微微一笑:可见刚才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我料定张飞无法捉住曹操,可不是么?捉了一个假曹操,竟还糊里糊涂!何以见得?云长行色匆匆,已在归途,说明曹操从葫芦谷得脱以后,慌不择路,进投华容小道而来,却被云长拦住,又放了。否则张飞捉了曹操,云长不见他到,岂肯擅离信地,不宣而至呢?这里孔明已知虚实,放下了心。一声“退下”。手下退出。 再说刚才那个小兵飞马赶到张飞马前,见囚车外边用罩子封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边。便对张飞说:“三将军,小的奉军师之命,欲见一见车内可是曹贼。” 张飞此时满心欢喜,哪里有这个心思同他说话,回答道:“怎么不是曹操!你去同我家老师讲,老张自己都没有看过,稍停停押上大帐一起观赏便了。”──好象猴子耍把戏,还要请大家观赏呢! 小兵被张飞一口回绝,转身去复命军师。说,三将军自己也没有过目,等一会押上大帐一起看。 孔明暗暗好笑:是真是假全在本军师腹中。这阿戆瞎猫拖了死老鼠,还要沾沾自喜呢。 现在,大帐上文武陆陆续续已到齐,孔明传令升帐。顿时金鼓齐鸣,炮声响亮。文武归班站立两旁。──《三国》中,描写孔明的用兵是只发令,而不收令的。不能说是有始无终,也不是漏洞。因为一收令,势必又要将前文中的内容重新复述一遍,既冲淡了书情,又嫌聒噪。故而,一般没有新奇内容的收令,只是一表而过。前面在“火烧博望”这回书里,张飞立下军令状,驻守在安岭道,被夏侯惇逃回许都,因为要表述诸葛亮收服张飞,因而收过一次令。此番火烧赤壁,华容放走曹操,情节起伏跌宕,所以也要在收令上多花些笔墨。 孔明与刘备从寝帐跨到大帐,皇叔在右首里坐定,孔明端居中间,帐上一片肃静。今日帐上的气氛看来严肃,实际上大多数人都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脸带微笑。人人有功,皆大欢喜。孔明一声吩咐缴令,大家按着接令的顺序上前缴令。 第一个是赵云,二十一日,劫到饷银车四百辆,饷银二千万两;二十二日,南彝陵道上收到降兵四十万。孔明收令,记大功两桩。子龙谢功,退过一旁。 第二是毛仁、苟璋,劫到大粮一百七十万石。孔明收令,记大功一桩。毛、苟谢功,退过一旁。 第三是孙乾,改扮诸葛亮,与刘封配合默契。孔明收令,记功一桩。孙乾谢功,退过一旁。 第四是刘封,改扮赵云,吓退吴将甘宁,保护大粮安全运回。孔明收令,记功一桩。刘封谢功,退过一旁。 第五是刘辟、龚都,在乌林地带改扮曹将张辽、许褚,牵制吴将甘宁。孔明收令,记功一桩。刘、龚谢功,退过一旁。 第六个是张飞。他满脸堆笑,说道:老张镇守葫芦谷,捉到国贼奸相曹孟德。现在帐外,请军师发落。 孔明传令道:“来,把曹操押上帐来,” 张飞撩着长长的虎须,十分得意,高声喊道:“来,军师有令,把曹操这老王八蛋押进来!” 小兵到外面,把囚车上的罩子除掉,打开囚车门,便把里面的蒯越一把拖了出来,押上大帐。两旁虎威连连:“曹操进帐……呼……嗨……” 小兵把蒯越朝虎案前一丢,退过一旁。蒯越低着头,双膝跪在地上。 刘备此时又恨又喜。恨只恨曹操长期以来,独断专行,专横跋扈,欺君罔上,残害忠良。自从被他攻占徐州以来,一心要灭我刘备。尤其是长坂坡,恣意屠杀数十万无辜难民,罪恶滔天,磬竹难书。喜只喜,三弟不孚众望,在葫芦谷一举擒拿曹操,为民除害,天理昭彰。因此,他看着地上的蒯越,咬牙切齿。 两旁的文武望着蒯越,见他身穿蟒袍,头戴相貂,确是曹操。对他早已深恶痛极,个个怒目圆睁。 蒯越呢,当然也有点害怕。但想到刘备一向仁慈宽厚,心里倒也轻松得多,指望还能保全性命。 孔明命他抬头,蒯越缓缓地抬了起来。 刘备对他一看:啊,不是曹操,乃是当年我家兄长刘表手下的文人蒯越。这是怎么搞的?帐上文武也都惊呆了。 孔明问道:“翼德将军,此人是谁?曹操在哪里?” 张飞跨上几步,对地上一看,哪里是什么曹操,这分明是老大王的旧臣蒯越,他也搞不清这是怎样回事,自语道:“咦,那……曹操这老王八蛋哪里去了?” 蒯越见帐上的人都瞪着眼怒视着他,知道大势不妙,磕头如捣蒜:“军师饶命!皇叔饶命!请看在老大王的面上,饶了下官这一回!下官愿降。” 刘备想,你倒会讨好我,谁要你降!你既要活命,何不看在老大王的份上,将曹操捉到这里?你是老大王的旧臣,我不来难为你,让军师来处置。 张飞被军师这一问,怒不可遏,指着地上的蒯越对孔明说:“老师啊,老张中了他的奸计。切不可饶恕了他!” 孔明想,那还用你教我?老实说,这样的人杀他一百个也没什么可惜,在我手下岂能放过他!孔明一声令下:“来,把蒯越推出大帐斩了!” 蒯异度这时才真正急起来,心想,早知如此,我何必要替曹操一死呢?他的两眼在帐上张望,可是没有一个理他的,他追悔莫及。 手下将蒯越推到外面,一声炮响,身首分离。将其首级号令三军。 张飞见斩了蒯越,叹了口气:刚才做了场美梦。正如军师所言,我是抓不牢曹操的。不过,曹操未抓到,战利品也有些的呀。因此请功道:“军师,老张拿到曹操一领锦袍,一围玉带和一柄倚天,可有功否?” 当然有功,而且还是一桩大功。这三样东西比金银粮米还值钱。因此孔明记他大功一桩。 糜竺缴令,赤壁江边拾到黄金白银一千包,记大功一桩;糜芳拾刀枪,无过失,记功一桩;简雍备酒一席,记功一桩;公子刘琦在赤壁江口收到降兵二十万,同样大功一桩……至此,有功者人人登功受奖,皆是喜笑颜开。 刘备特别激动,见孔明的用兵果然与众不同:文武各尽其能,人人可得大功,精神面貌如此之好,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一仗把曹操的实力都夺了过来,从此穷刘备的帽子将成为历史陈迹,象矮子登梯,一步高一步了。 人人有功,唯有一人无功。谁呢?关云长。他和关平、周仓因为放走了曹操,心里很觉负疚,因此都站在帐外。现在听得一件件、一桩桩大功都报完,云长这才手捧将令,带着关平、周仓上大帐。走近虎案,双手呈上:“军师在上,关某缴令了。” 刘备一看,云长脸上愁云密布,忧心忡忡,与帐上这种既活跃,又热烈的气氛大相径庭。深知二弟的性格,心想,只管放心好了,军师已与我言明,放曹乃是长远之计,明知你要放,故而要你去放。 孔明把令收回,问道:“二君侯,曹操可曾败至华容道?” 云长一生不善说谎,实言道:“曹操到此华容。” “君侯可曾拿到?” 周仓想,拿到了曹操还会让你心安理得地坐在大帐上?早就要你十里跪接,马前敬酒三杯了。你军师本领虽好,可是说话太刁。反正我们三人也没打算求你开恩赦免。终究是一死,就马上开斩吧。 云长说:“被关某放走了。” 张飞想,二哥真傻,要是换了我,就绝对不说是放走的。上次安岭道被夏侯惇逃走,我缴令时就说没有本领,被他跑掉的。这样,罪名就要轻得多。 云长明白,这句话说过,孔明就要不客气了。因而手搭剑柄,侧耳静听,只要孔明说军令状在此,他马上就拔剑自刎。 孔明见云长这种情景,暗暗好笑:红面孔心虚了,惟恐我要提及军令状。其实,军令状早已被我焚化了。幸灾乐祸,那还象个统帅吗?立即笑道:“贺喜将军!恭喜君侯!” 云长想,果真不出所料,要来挖苦、讥笑我了。在这种时候,哪来什么喜!分明是当着大家的面奚落我。 孔明见云长仍然站立不动,知道他还不懂自己的意思,明说道:“君侯从今以后五常俱全。” 五常便是仁、义、礼、智、信。刘备想,军师对他如此赞赏,倒是出人意料。自古到今,五常俱备的人是极少的,即使一个人能做到其中一个字,那也不是容易之事。先生赞他五常俱全,那真是格外抬举了。不知五常俱全怎个说法。只听孔明说道:“尔君侯的龙刀上生平只斩大将,而不杀一兵一卒,乃是君侯之仁也!” 大帐上所有的人听了都点头称是:这是关将军的德性,从来只杀有名之将,从不枉杀小兵,就是无名大将或求饶的大将他都不杀的。而且对我们十分和善,向来不摆君侯架子。 “尔君侯保皇嫂,千里寻兄,不忘桃园弟兄之情,乃是君侯之义也!” 这更是路人皆知,有口皆碑的美闻。俗语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关将军在许都六十三天,养尊处优,任凭曹操怎样引诱,他始终不忘逃难中的刘备。一旦得知消息,他就保着皇嫂,千里迢迅,赶奔古城。一路上历尽艰辛,这是众所周知的。 “秉烛达旦,一宅分两院,乃是君侯之礼也!” 虽处龙潭虎穴,叔嫂人伦不乱,这是何等难做到的事啊!曹操别有用心,将他们住在一起。关将军手捧《春秋》,通宵达旦。他与刘备既是弟兄又是君臣,每日晨昏,必要向二位嫂嫂问候请安,礼貌皆到,不敢越雷池一步。每逢大事,先要告禀嫂嫂。常常还要安慰嫂嫂,致使曹操也不得不称他是天下第一大丈夫。 “君侯受曹操之恩,斩颜良,诛文丑以报私情,乃是君侯之智也!” 知恩不报,非为人也,这是做人最起码的常识。受恩虽重,但英雄气节不改。杀颜、文二员猛将,报曹操一段私恩,未必人人能做到,这体现出关将军的足智多谋。这样,一无牵挂,曹操也说不了他有什么坏处。 “所缺者一个信也。君侯此番华容释曹,乃是言而有信也!以此五常俱全。岂不要恭贺君侯了么?”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关将军守信放曹,以此功德圆满。看来这个放曹的意思,还是军师的意旨。 孔明说罢,传令手下斟下一杯美酒。接到手中,走出虎案,亲自送到云长面前,说道:“亮敬君侯一杯。” 不等孔明说完,云长已经泪湿胸襟。只见他双膝跪地,双手高高接过酒杯,仰面一饮而尽。“谢军师!” 从这一声“谢军师”开始,关云长真正从心底里佩服诸葛亮了,感到孔明能够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既不妨碍大局,又通情达理,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人。云长想,此番大战,孙刘联兵,能够以数万之军,战胜百万之师,已经不简单了。结果周瑜烧了曹军,要人没人,要财没财,空有虚名,而军师借江东之力,囊括了一切成果,谁能办得到!我关云长身经百战,胜仗也打过无数,降兵最多万把,比起军师来实在渺小得很。云长扪心自问,顿觉当之有愧。从此,关云长的大纛上要添上“五常公”三个字。关平和周仓在旁也是自惭形秽。手下收过酒杯,孔明双手将关云长扶起,方始彼此归坐。帐上众人见军师如此敬重关将军,既钦佩孔明,又对关云长肃然起敬。孔明一声吩咐“退帐”,大家纷纷走出大帐,回去歇息不提。 文武退尽,孔明独自在大帐上思量起下一步的部署来。他想,赤壁之战己结束,曹操的家当除了死去了一部分的小兵以外,全部落到了我的手里,刘备的三分基业之势已成。但江东周瑜素来胸襟狭隘,见我们得了这许多便宜,他怎会善罢甘休!必定要向我来索取战利。从目前两国的实力来看,我们已有与江东匹敌的力量。但是,要创鼎足之势,与江东只能和,不能打,要是违背了这个宗旨,也会得而复失,三分天下就难得到了。眼下各方面都已经比过去富足多了,可是还没有地盘。要争夺地盘,就不得不同周瑜交锋。我们与周瑜之间的矛盾也是无法避免的。但要遵循一个原则:冤家只能和周瑜一个人结,与整个江东不能结仇。今后的事情肯定比现在要复杂得多,不是八年十年所能了结的。这就需要见机行事,一件一件地办起来。想到这里,孔明传令大家要抓紧时机,作好准备,把六十万降兵带到荆州东门外三十里,建起一座城,取名叫公安,作为荆州拒敌的大门。然后传令把大营移往油江驻扎。这是因为樊口山地方太小,出兵不便。而油江进退两便,对付江东周瑜十分有利。 虽然周瑜以数万之众击败曹操百万之军,战果辉煌,凯旋班师回三江口,但如此多的粮饷战利尽被孔明收去,他耿耿于怀,一心要重整旗鼓报此大仇。鲁肃多方劝慰:能将曹操杀退,你大都督更是德高望重,应该早日止息干戈,回去奏功。周瑜哪里肯听,他想,吴侯将这么多的将士交托给我,花了这么大的本钱,要我杀退曹操。可我乃是一家大都督,打了胜仗,却没有战利,这不是一种耻辱么?有什么面目去见吴侯呢?我这次过江,一定要祭河焚舟,与诸葛亮决一胜负。不料,孔明:过去在三江口时,受尽了你周瑜的害,你不过江去找他,他也要来找你了! 就在此时,外边报了进来:“报禀大都督,今有刘备手下糜竺,从油江到此,奉还粮饷,特来求见。请都督详察。” 周瑜想,你孔明还算识大体。把曹操的粮饷还我,那我就同你马虎一点。鲁肃在旁颔首微笑:诸葛亮通情达理,真是自己人。周瑜传令相请。 糜竺到寝帐,见周瑜坐在那里,鲁肃站立旁侧,上前不卑不亢对周瑜一躬到底:“大都督在上,下官糜竺有礼了。” “啊,先生坐了!” “都督在此,哪有下官的坐处?站立何妨?” “吴、刘结好在前,自家人何必客套,但坐无妨。” “谢坐!”糜竺坐下。 “先生到来何事?” “下官奉了军师之命,特至三江奉还粮饷。请都督收纳!”说罢,将单子呈给周瑜。 都督接过单子,心想,这些东西本来都是我的,被你家军师夺了去。如今归回,也是理所当然。聚铁山粮寨共有大粮一百七十万石,曹操大营有饷银车四百辆,白银二千万两,现在你竟过江送粮饷,以我的估计,大粮至少要有八十万石,白银至少要一千万两,这才两下无欺。周瑜低头一看:大粮一十万石;饷银车四辆,银子二十万两。不看则已,一看顿然怒火中烧:我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地大物博,兵精粮足,难道就少你这区区粮饷不成?分明是戏弄我!岂知诸葛亮不做蚀本生意的,这些东西不是白白送给你的,要你用荆襄三郡的代价去换的。要是不派你用场,诸葛亮一粒米、一两银子都不会送你。现在,周瑜抑住自己的怒火,略一思索,把单子往桌上一放,强装笑脸道:“先生,费心回去复命皇叔与军师,多蒙奉还粮饷,来朝本督亲自到油江大营面谢。” 糜竺起身道:“既然如此,下官告退了。” “恕不远送,请便。” 糜大夫出营到江边,见吴兵早已将船上的粮饷搬上江岸。便吩咐手下驾空船回油江。 待糜竺一走,鲁肃便将单子拿到手中一看,大粮十万石,只有十七分之一;饷银二十万两,只有百分之一。十分疑惑,便问:“都督,些许粮饷,何必亲劳都督至油江面谢?” 周瑜想,你实在太老实了。这点东西能动我的心吗?老实说,没有事情,我根本不会谢他们。因此,周瑜把刚才的盘算讲给他听:“子敬,尔有所不知。本督来朝明说道谢,实则今晚布置将令。俟天明,本督驾舟过江至油江大营。预料刘备君臣定然到江边迎候本督,伺机将他们杀死。此乃一计也。” 鲁肃想,算了吧。孔明在这里许多天,你明里暗里不知想了多少计,尚且未能伤他一根毫毛。如今他回到了刘备那里,关、张、赵三将何等勇猛,虽然我们的大将也是英勇无比,一到岸上,如何敌得过他们?照我想来,诸葛亮不杀你已经是你的造化了,哪里还有你下手的余地!鲁肃自从同诸葛亮交往以来,对他们两人的谋略已经了如指掌。因此忙与周瑜说:“都督,依下官之见,油江之行还是免了吧!” 虽然三江口的文武对周瑜的才干不敢稍有贬损之意,但对诸葛亮的智谋的褒奖已溢于言表,颇属明显。周瑜对这种潜移默化的意识,当然不会清楚,仍然自以为是,直到芦花荡临终,方才大彻大悟。现在正是气头上,哪里肯认输!回答道:“子敬若不愿前往,便留在三江大营,由本督亲率兵将前去油江相会。” 鲁肃终究与周瑜合作多年,他的心思一清二楚,知道一时劝不醒。心想,你要杀孔明,即使带了百万大军去也难以实现。万一孔明要杀你,我在旁还可以劝解一番。只要能保得你都督太平无事,我什么地方都敢去。因此说道:“都督,下官愿往。” 周瑜想,你能同去油江可以少一些麻烦,因为孔明与你还有一些交情。是夜,周瑜起鼓升帐。文武聚集大帐,站列两旁。 “帐上众位,赤壁火攻破曹,大获全胜。可恨孔明蛮不讲理,坐收渔利。来朝本督油江相会,欲将刘备、诸葛处死。众位等候将令。”说到这里,周瑜拔令在手:“潘璋、董袭、蒋钦、陈武、韩当、周泰、吕蒙、凌统八将听令。” 八将应声从旁闪出:“末将等在!” “将令一支,带兵一万,与本督共去油江,听候指挥。” 八将接令,退过一旁。周瑜又拔令在手:“兴霸听令。” “末将甘宁在!” “将令一支,带兵一万,在后接应本督。” 甘宁接令退下。 “徐盛、丁奉听令。” 徐、丁二将踏出,”徐盛在!”“丁奉有!” “本督命尔等改扮家将,跟随本督左右。特刘备君臣前来迎接之时,尔等抽出身旁利器,行刺刘备、诸葛。不得有误!” 自从火烧赤壁以来,周瑜一心只顾要与孔明相斗,苦思冥想,心力交瘁,精力渐渐不支,为此,一个明显的漏洞竟然不能及时发觉。照理说,行刺就是实施一项阴谋,凶手应该挑选一个与被害者不熟悉的人去担当。而周瑜命徐盛、丁奉充当家将,实在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孔明对他们两个是非常熟悉的,那怎么可以做刺客呢?在这种十分仓促的情况下,两旁也都忽略了这一点,各自去分头准备了。周瑜更是当局者迷。 一宵已过,直抵来朝。周瑜全副披挂,头上雉尾高挑。鲁肃纱帽红袍。带着众将一起下船。徐盛、丁奉浑身家将装束,身上暗藏利器,杂在侍从队里。船上周都督的大纛高飘,锣声响亮。大船在前,离开三江口,朝油江口进发。周瑜想,想必糜竺回去一讲,他们今天肯定在码头上扎下彩排楼,立下吹鼓亭,刘备君臣列队迎接。那我只要上岸之后,趁人不备的时候,刺去刘备、孔明,立即掉头回转三江口,谅他们必无准备。 不多片刻,手下进舱禀报,说道大船已近油江码头。周瑜侧耳静听,江边并无声悉。命人出舱探视。回说码头上人影全无。周瑜和鲁肃带着众将出舱,只见前边离码头约有五里路的地方,驻扎着刘备的大营。四周毫无动静,根本没有迎接的意思,鲁肃见了这种情形,已觉苗头不佳。心想,看来都督的心思,又被孔明料准了。现在风平浪静,等一会就有花头了。上岸有损无益,还趁早回去,还可以少讨些麻烦。 此时的周瑜到了这个地步,不管前面是凶是吉,他都要亲自尝试-下。他见岸上既无迎接的仪式,又无引导的手下,一片冷冷清清。心想,听说刘备此番得了数十万军队,家大业大,就摆起了架子。我周瑜的来头也不算小了,他们竟懒得跑到江边迎候我,连一点表示礼节的意思也没有。那也没有什么关系,你们不迎接,我仍然要找你们算帐的。反正你们总归要出营的,那时我还是能置你们于死地。周瑜转定念头,传令登岸。 众将把战马和武器都带上了岸。八将上马,各执兵刃。周瑜和鲁肃并马而行,徐盛、丁奉紧随马后步行而去。一万吴兵军伍整肃,斩斩齐齐,跟在众将的后面。甘宁的一万军队在后接应,尚未到达。等他赶到江边,见前面的情况有变,吓得他不敢上岸。现在,周瑜同鲁肃点马直往大营方向而去。 未及二里之遥,前面树林之中蓦地一声炮响,“当!”震耳欲聋。周瑜等人立即扣住马匹,抬头一看,面前排出五千精兵,一面白缎子旗帜迎风招展,上面清清楚楚三个字:“常山赵”。只见赵云白袍银盔,白马银枪;横枪勒马,当路拦住。虽然从未见过,但久已闻名,又见他这番气概,知道他就是百万军中无人敢敌的赵子龙。因此又恨又怕。心想,此番甘宁劫下的粮和饷,全被你-个人夺去,正是冤家路窄,现在又立马在此,不知要干什么。 赵云在马上看了一会,架枪下马,手提甲拦裙,到周瑜面前,一躬到底:“啊,来者我道是谁,原是江东周大都督!末将赵云奉了军师之命,在此迎接都督。有礼了。” 周瑜见他行礼,马上笑容可掬,回答道:“原来是赵将军!久慕大名。何劳将军迎接,瑜还礼了。” 周瑜想,谁要你来接呢?我要的人却不来,不要的人却来了。让我来打听一下刘备和孔明在哪里。 刚要开口,赵云讲道:“都督,末将奉军师将令,置下美酒一席,在那边树林之中。吴刘共破曹操,理应为众将贺功。请都督传令众位大将军一起下马,随赵云到那边共去畅饮数杯。” 鲁肃听了,已知其中道理,忙对周瑜一瞥。意思是,看来诸葛亮早有准备,特遣大将赵云看守住咱们的大将,以便监视我等行动。你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周瑜也在想,诸葛亮好计谋,可能他已有所察觉。要是我硬要带走众将,说起来今天是来道谢的,为什么要带这么多大将。让我来命他们随他而去。好得前面刘备、孔明得知我旁边无大将保护,他们必然懈怠。这样我可以命徐、丁二将行刺。 周瑜正待开口,赵子龙传令道:“来,与众位将军带马扛家伙。” 上来一班汉兵,来到众将马首,提出带马的姿势。周瑜想,就让他带去吧。传令道:“众位将军,赵将军款待尔等。与我下马,随赵将军进庄。” 八员战将便把兵器在鸟翅环上架,纷纷下落马背。十六个汉兵每两人扛一柄家伙,八个汉兵每人带一匹战马,带了兵器战马就走,也不知他们扛到什么地方去。 赵云对周瑜拱手道:“都督请!末将告退了。”说罢,带了汉兵和八员吴将往树林中去。行不多远,果见树林中摆了一席丰盛佳肴。赵云住马架枪,忙请八员吴将各自坐定。然后手按剑柄,在旁走来踱去。五千精兵在四周围定,早有几个汉兵斟酒侍候,十分殷勤。 八员吴将一看这个势头,情知不妙,只碍着赵云在旁,一个都不敢轻举妄动。心想,这哪象吃什么贺功喜酒,分明是将我们监禁在这里!赵云又是杀过百万曹兵,战过千员上将,功夫实在了不得,我们的战马和家伙又不知去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这酒怎么吃得下去!这里由赵云看着他们,暂且不提。 此时,周瑜随身只有徐、丁二将及一万弟兄。他与鲁肃继续续策马向前。行约二里地,前面又是一声炮响。周瑜和鲁肃立即扣马。只见前面又排出五千汉兵,一面黑缎子旗上三个字:“燕山张”。见张飞坐在登云豹龙驹背上,浑身墨黑,乌油盔铠甲胄,手执丈八蛇矛,弹出一对环眼,腮下虎须张开,分在两旁:其形可怕。鲁肃想,诸葛亮用兵如此谨严,恐怕我等是有来无归,白白地送死! 张飞看了一会,架矛下马,到周瑜马首,把手一拱,说道:“江东都督在上,老张有礼了。” 声若巨钟,令人生畏。周瑜不敢迟慢,说道:“啊,三将军少礼。” “老张奉军师将令,备下羊羔美酒。美酒羊羔在树林之中,犒赏都督的三军。请大都督传令众弟兄随老张前去,饱餐-顿。” 鲁肃想,我知道到此不会太平的。俗语云:棋高一着,束手缚脚。况且你和孔明的棋不是相差一着,而是环环扣住,处处被动。今日到此,孔明先挡去大将,又拦住小兵,就象吃蟹一样,把蟹脚和蟹钳都掰棹,就剩下蟹兜。周瑜目下已无法动弹了,现在只剩下几个光棍了。 周瑜一心要想刺杀刘备和孔明,拦去兵将他都无所谓。他想,只要能刺去这两个人,不愁回不了三江口。纵然损失这些兵将,那也是值得。因此下令道:“三军们听着,三将军犒赏尔等,只管前往。” 张飞说一声“告退”,与五千汉兵一起,带着一万吴兵往树林中去。来到树林之中,果然见里面有不少汉兵在筛酒盛饭,忙得不亦乐乎。还是这些吴兵有口福,一点不知周瑜心中的苦楚,敞开肚子大吃。每人一壶酒,一块羊羔,五个蛋子,一小锅饭,吃得树林里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周瑜见张飞走了,环顾四下,只有四个人了。八员大将、一万弟兄被挡在外面,周瑜到底也有点心虚。不过,到了这里要想退出去已经不可能了。因此只得壮着胆向前而去。鲁肃早已疑虑重重,不时向四周张望,希望不要再有人马来了。 又行了一里路,看看已近大营,左边又是一声炮响,排出五百校刀手,二十关西汉,左边关平,中间关云长,胯下赤兔龙马,手提八十三斤青龙刀。周瑜看见关云长,便想起十月二十九日,临江会宴饮,他改扮成一名家将。当时自己用一杯鸩酒要毒死刘备,被关云长一把抢住酒杯,要挟着我将刘备送到江边。现在想起,尚且心寒胆裂。 云长架刀下马,到周瑜马前,将绿袍袖一抖,叫一声:“大都督,关某奉军师将令,在此迎接。有礼了。” “啊,原来是君侯!本督还礼了。” “请都督下马。” 周瑜和鲁肃一起下马。云长抢步上前,起手拉住周瑜的手,“都督请!”周瑜看见云长跨步上来,心有余悸,不知他要干什么。后来被轻轻地搀住,方才放心。心想,上次临江会,他也是这么拖住我的手,至今还有隐隐作痛之感。今日这样一携,倒十分舒服,亦然客气一声:“君侯请!” 到大营前,云长放下周瑜,拱手道:“都督,我家大哥在营内恭候都督,关某失陪了。”说罢,带着关平等人往大营后面去了。只撇下周瑜、鲁肃、徐盛、丁奉四人。 不一会,大营门开,躺板平铺,走出两人一个头戴龙冠,身穿龙袍,方面大耳,三绺清须略带花白,便是刘备;一个头戴纶巾,身穿鹤氅,眉清目秀,三绺清须,手摇羽扇,便是孔明。 周瑜一见此二人又惊又喜:他们君臣二人不同于三江口那种模样。看来不极早剪除刘备,日后成了气候,于我们江东不利。现在离得这么近,正是好机会。周瑜对两旁一看,暗想,慢。此处耳目众多,行动不便。不如到了僻静处动手不迟。 孔明走出大营对前面一看,就看出了大漏洞。脚步轻移来到徐盛、丁奉面前,十分和悦地拱手道;”我道是谁,原是徐、丁二位将军,数日不见,亮有礼了。” 徐盛、丁奉无论如何没有防备到孔明会向他俩拱手作揖的。两人顿时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白一块,红一块,盯着周瑜两眼不眨:都督啊,孔明和我俩岂止不陌生,还是十分熟知的呢!你怎么这一点都没有想到,却叫我们改扮家将呢?身上穿的是家将服色,孔明却叫我们将军,这怎么办呢? 周瑜被孔明一矢破的,方始感到自己报仇心切,少有检点,将自己的天机暴露无遗。反而弄得十分尴尬,简直无地自容。 孔明回头对里面一声令下:“来啊!” 营中应道:“来也!” 只听得“嗒……”连蹿带蹦,出来一个黑脸。立平地不满六尺。头戴一顶蝴蝶盔,刘海带在颔下系紧。身穿银丝软甲,甲拦裙银钩吊挂。足上着一双软底靴,两腿生风。两条板刷浓眉,一对电光眼,狮鼻虎口,两耳招风。满脸田螺虬髯,弯弯曲曲,好似捉鬼的钟馗,面目狰狞。他便是云长的马首步将周仓。他与云长一向不分开,今日因为前缘未断,暂时离开。他蹿出大营到军师面前。 孔明道:“好生款待徐、丁二将。” 周仓来到徐、丁二人面前,一手一个,说一声“请了!”拉了就走,直往营中拖去。 他们三个是老相识。临江会时,就领教过。徐、丁二人见了周仓已觉股栗,心想,当初,我们欺他是个水手,要去盗走刘备的官船。也是被他这样两拉,吓得我们气都透不过来。知道他手有千斤之力,腾步如飞,本领高强。故而今天服服帖帖跟着就跑。到大帐口,早已摆好一席酒,三副盅箸,三个座位。周仓喊声“请坐了”,手一放,自己在中间坐定。徐、丁二人想,这不象你陪我们,而是我们陪你。 周仓举杯道:“两国联兵,共破曹操。来来来,畅饮一杯。” 两人相视片刻,看来今天行刺是不行的了,干脆就饮酒吧。徐、丁二将刚拿起杯子,被周仓喝住:“先请用菜!” 徐盛、丁奉想,吃东西又没有规矩的,怎么要先吃菜呢?到了你们这里,就由不得我们了。便放下酒杯,才拿起筷来,周仓又喝道:“先请饮酒!” 两人放下筷来,又被喝住:“先用菜!” 两人被周仓这么一折腾,筷也不拿,酒也不喝,索性坐着不动。心想,听你嘴上“用菜”“饮酒”十分客套,哪知拿了筷子说饮酒,拿了酒杯叫吃莱,我们如何吃得消,让你一个人吃吧。 周仓见他们不动,他便狼吞虎咽,连酒带菜大咀大嚼起来。不一会,桌上已经杯盘狼藉。 徐、丁二将一走,营前就剩下了刘备、孔明和周瑜、鲁肃四个人了。刘备跨上一步,到周瑜面前:“啊,大都督,自临江会一别,已数日。如今虎驾光临,备尚未远迎,在此有礼了。” 周瑜听到“临江会”三字,毛发皆奓:临江会乃是“鸿门宴”,重提此事,今日性命不保。只得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啊,皇叔,久违了。何劳出接,本督还礼了。’“都督请!” “皇叔请!” “挽手同行。” “倒可使得。” 刘备携着周瑜,往营中走去。孔明走到鲁肃面前,把手一拱道:“大夫,亮有礼了。” 鲁肃担心此番难以回去,两眼看着孔明,意思是:周瑜过去待你确是过份,请你看在我鲁肃一直偏袒的份上,手下留情几分,让我们平安回去。要紧还礼道:“啊,军师,下官还礼不周。” “你我挽手同行。” 鲁肃想,只有我与你有资格挽手,从上月到现在已挽了好几回了。欣然道:“是。”随后进营。 周瑜见大帐口的徐盛、丁奉坐着一动不动,面孔涨得通红,看着这虬髯大汉吃酒。心想,今日来则容易去则难。你们不要光看不动,要多留点神。徐、丁二将见周瑜过来,更是羞愧难当。心想,跟你到这种地方来,一滴酒都未沾唇,受此奇耻大辱,真是无地自容。我们二人又不是这个家伙的对手,所以只得看他吃,受他的摆布。 大帐上摆着四只座位。刘备把手一松,起袖口在上首位子一拂,招呼道:“啊,大都督上坐,待备来拜见。” “啊呀……瑜何德何能,请皇叔上坐,待瑜来拜见。” 两人你推我让,结果并行一礼,分宾主上下坐定。孔明和鲁肃说,我等是老友了,熟不拘礼,不必客套,请坐了。孔明坐在刘备的上首,鲁肃坐在周瑜的下首。手下摆下两席酒肴,刘备与孔明一席,周瑜和鲁肃一席。 鲁肃一直暗地注视着孔明的一举一动,他深知刘家的事情,不分巨细都是孔明安排的,今日之举必定也是诸葛亮布置的计谋。周瑜更是惶惶不安,天机已泄,十分被动,正要看孔明如何举止。 忽听孔明一声痰嗽,接着起左手食指从鼻子的左面往右面一拭,俗话说来是逆拭。这个动作的含义周瑜何等清楚,他自己干过这样的事,现在别人模仿他的动作来对付他,一见便触目惊心。正所谓“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为在临江会时,命人进毒酒,也是用的这个暗号。今日孔明也来这么一套,周瑜还放得下心吗! 须臾,从里面走出一个手下,手托金漆盘,盘内有一把酒壶,一只犀牛角制成的酒杯。只见手下到刘备面前,单腿跪地,双手高擎漆盘。皇叔不慌不忙从座上抬身,一手提着壶柄,一手按着壶盖,向前一倾,美酒筛入杯中。顿时芬芳馥郁,香气扑鼻,令人垂涎陶醉。只见杯中美酒已满,渐渐从杯中溢出,将杯内白沫飘出无数。 周瑜和鲁肃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周瑜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上次我用这种酒害人,今日他们来回敬我了。当然,这杯内是否有毒我也很难料准,这又不能亲口尝的。只见刘备把壶口一抬,然后放下酒壶,拿起盘中的酒杯,转过身来,毕恭毕敬送到周瑜面前:“啊,都督,今日刘备与虎驾上寿,请满饮此杯。” 周瑜望着眼前这杯香喷喷、晶莹透亮的酒,两眼发直,四肢发抖,哪里敢接呢?他想,人称刘皇叔是一个以慈悲为怀的有道明君,一向体恤下情,从无害人之心。可今天亲捧鸩酒要我饮下,岂不令人失望么?不过,这是我种下的苦根,应该由我自食恶果。就是死了,也还会被人骂我自作自受,罪所应得。刘备以冤报冤又有什么过错呢,这一杯酒一喝下去,必定是七窍流红,当即毙命。刘备身边尚且有一个关云长救他的驾。我身旁一兵一卒全无,谁来救我的命呢!急得周瑜头上的两根雉尾不停地抖动,两眼直望着鲁肃一眼不眨:看来此事要拜托你了,就看你有没有云长之胆,也叫一声代饮! 这时,鲁肃见周瑜吓得面无人色,用一种恳求的目光看着自己,鲁肃想,人命关天谁肯以嘴试毒!要我代饮,当然可以,但死得不明不白算什么呢,人家刘备是要你死,我死了,你还得死。总之你今天非死不可!看来只有在孔明身上想办法。鲁肃举目朝孔明那边一望,只见他面带三分得意之色,正看着自己。心想,先生啊,你刚打了个大胜仗,踌躇满志也是可以理解的。以后我们孙刘两国还得联合拒曹,都督是江东掌权的人,有些地方还须他出谋划策。我与你也算得上是莫逆了,看在我的薄面上,就放了他这一回吧。倘然都督一死,只剩我鲁肃独自回去,我怎样向吴侯交代呢?虽然他有许多地方对不起你,但你是个明智的人,应该权衡一下轻重缓急,利弊功过,千万不要感情用事。鲁肃是个忠厚人他见孔明并无表情,更担心周瑜要被毒死。因此,声嘶力竭地叫了出来:“喔……嚯……下官代饮了!” 鲁肃到底还没有想死的准备,故而喊了出来,一双抖抖索索的手始终不敢去接这杯酒。双眼仍旧瞪着孔明:我想饮了,你看如何? 刘备对孔明看看:我们置下这杯酒是专门给周瑜饮的,现在鲁肃要代饮,怎么办? 周瑜的目光也转向了孔明,心想,从刘备的神态来看,完全证实了这是孔明出的坏主童,要用酒毒死我周瑜。现在鲁肃要代饮,想必你同他是知交,不至于会与子敬过不去吧! 诸葛亮并无怜惜之意,对着刘备说道:“主公,既然鲁大夫要代饮。只管与他畅饮便了。” 鲁肃一听此言,气得头晕目眩。“啊呀,嚯……”心想,孔明啊,亏你说得出口,莫说让我“畅饮”,就这一杯已足以送我的命了!鲁肃认为你孔明太没有良心了,只怪我鲁肃心地太善,有眼无珠,结识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周瑜与你是冤家,我鲁肃可待你不错。若不是我鲁肃一再从中调停,你孔明能有今日吗?照这么看来,你孔明正如周瑜所料:当时不杀你,将来你要杀我的,现在果真如此。不过,大丈夫在世,视死如归,又何足惜!只是以前我未能看出你这小人,实是终身憾事!只有待我死后,让天下人来骂你不仁不义了……也罢!鲁肃想到这里,更不打话,迅速从刘备手中夺过酒杯,双眼紧闭,把酒朝嘴里倒下去,“咕……”一饮而尽。酒才下肚,只觉得翻肠倒肚,揪心搅肺。 正是:甘以雄鬼垂青史,不作小人留骂名。 不知鲁肃性命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回 夺空城周瑜中药箭 探死信曹仁困吴寨 油江相会,逼得鲁肃拚着一死,夺过酒杯,双眼一闭,“咕嘟咕嘟”一饮而尽,以救周瑜之难。喝罢此酒,把杯子往桌上-放,双手把头上的纱帽摘下来,然后,双手在台子上一撑,闭着眼,低着头,等候阎王前来索命。只觉得这杯酒一下肚,正象一口利剑插入腹内。霎时,感到满腹燥动,就象翻江倒海一般。暗想,好了,这一阵熬过去,就要到佛国仙山了,与你们三个阴阳阻隔,难以相见了。 周瑜看到鲁肃皱眉蹙额,好似柔肠寸断,心想,鸩酒下肚必定难受,即刻便要七窍流血。鲁肃一死,我定然回去奏请吴侯,率倾国之师,来报此大仇。正思疑间,忽听身旁“咕──”低沉的一声长鸣,又见鲁肃对着孔明放声大笑:“哈……”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杯酒并非鸩酒,而是数十载的陈年佳酿。初饮下时,只觉得象吞下一团火,片刻酒性发作,万分难忍。过一会,一股酒气往下一沉,化作一阵臭气。鲁肃顿觉六脉调和,神清气爽,浑身轻松舒适,恰似脱胎换骨一般。他睁开双眼,对周瑜一瞟:你身为都督,人家敬你一杯琼浆玉液,为你延年益寿,可是你心怀鬼胎,没有这样的口福,白白地让我受用!此时想来,孔明并无害人之心。若然孔明要你死,当初在你过江探营时何必要我遣甘宁随后相救,你早就给曹操置于死地了,根本用不着到今天再来暗算你!只怪你胸襟狭窄,做贼心虚,也怪我失于考虑,这不过是孔明一试耳! 周瑜见鲁肃精神倍增,方才恍然大悟:孔明好刁哦!吓得我不敢饮酒。不过是羞辱我一番。 其实,孔明根本不要周瑜之命,留着他还有大用。今后夺地盘还要借他一臂之力。 手下把杯子收过,退下。刘备想,这一试,足使周郎后怕的了。也该言归正传了。便道:“都督,备欲出兵攻伐曹操的南郡。都督以为如何?” 周瑜这才壮大了胆。心想,先下手为强。南郡一定要我去攻取,这一点不能让步。便开口道:“皇叔,曹操之南郡,可能让本督先行进兵?” “吴刘两国联合,结好在先。今日相请都督前来,便是商议进兵之事。曹操之南郡,乃是先兄刘表之故地。兵家争逐,理所当然。既然都督意欲先取南郡,备有言在先,请都督议个期限。若都督一举成功,南郡归属东吴,无可非议;倘然到时未进南郡,待备再行进兵.未知都督意下如何?” 周瑜想,刘备现在粮饷丰足,要想侵城掠地扩大地盘,以为捷足先登了。曹操一百万军队都被我杀败,一个南郡乃是弹丸之地,指日可破,有何难哉!回答道:“本督以为十日可取南郡了。” 刘备想,周瑜烧了赤壁,自以为是,居功自傲,十分轻敌。说道:“都督何必如此仓促?备以为一月为期万无一失。意下如何?” 周瑜想,争夺地盘就是抢时间,哪有我说十天,他反说一月。老实说,一个月的时间,不要说南郡,恐怕连荆襄两地都给我攻下了。 孔明在旁插言道:“依亮看来,今已十一月二十七了,再过一月,已近岁底,不妨截至腊月岁底为期。若在年底之前取到南郡,实是如愿;否则,皇叔便在建安十四年元旦初早进兵。” 周瑜想,做生意总要讨价还价,有减无增。他们君臣说也奇怪,非但不减日期,反而大增。既然这样,我就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将三郡一举夺下,看你们怎样发兵! 原来孔明早已探听明白,南郡守将是曹仁,他是曹操手下第一个善于守关的名将。孔明想,周瑜要想到曹仁手中夺南郡,是十分艰难的。要是这么容易,我今天就可以去夺了。就因为这个原因,我要让你先去争夺,然后我再出奇兵攻下南郡。所以,孔明故意放宽期限。 此事谈妥,周瑜起身告退。鲁肃整冠,同出大帐。刘备与孔明直送他们出营。此时,周仓已将徐、丁二将放出。周瑜一路到江边,背后仍旧跟着徐、丁二将。只见一万吴兵,八员大将陆续到齐。周瑜稍待整顿,便上船回转三江口去了。 周瑜一走,这里收拾残肴。孔明立即传令升坐大帐。文武到齐。第一条令,赵云带兵三千,锦囊一个,依计夺取南郡。第二条令,周仓取锦囊一封,跟随赵云同去南郡,如此如此,依计而行。孔明深知:要夺三郡,必先取南郡。因为周仓飞腿神行,只有他可充此役。所谓“半夜取三城”,周仓功劳最大。这是后话,后面再说。现在再讲第三条令,关云长带兵三千并本标人马,夺取荆州。第四条令,张飞带兵三千,夺取襄阳。此刻,周瑜还未发兵,孔明这里取三郡的令已经发完了。 却说周公瑾从刘备那里讨得准信回来,立即传令:兵进南郡。然后,分拨二万人马将三江口多余船只遣送回去。大都督率五万兵卒,与众将和鲁肃等人离开三江,向南郡开拔。不日已抵南郡,离城五里安营扎寨。 翌日,周瑜和众将带了一万人马来到南郡城外,在马上抬头一看,城关紧闭,吊桥高扯,关厢上挡箭牌齐齐斩斩,乱箭密密麻麻,中间一块免战牌高高悬挂。 周瑜传令兵士高喊:“呔!关厢听着,我家大都督在此,命曹仁出马!”城上全无回音。连叫半日,无人接应。周瑜传令攻城,上面乱箭齐发。吴军三冲三退,无法进取。周瑜只得收兵回营。一连三日没有办法。曹仁死守南郡。光阴迅速,一霎眼已过十天,仍然寸地未得。周瑜想,幸得孔明放宽到年底,不然他们明天便要进兵。此时,周督坐在帐中,一筹莫展。 就在此时,外面探子报了进来:“报大都督,小卒打探到南郡粮草已断,后关开放,定在撤兵。请都督定夺。” “退下。”──探子退出。 周瑜想,南郡断粮,曹仁退兵,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命鲁肃镇守大营,便点兵一万和众将,到营外上马,赶往南郡关前。只见关厢紧闭,吊桥高扯,仍然戒备森严。周瑜下令破城而进。 猛然间,关厢上面“当”一声炮响,吊桥平铺,城门开放,从里面冲出来一员曹将,便是曹洪。曹洪不是奉命镇守荆州吗,怎么会到南郡来呢?在前十天中,曹仁见周瑜来势凶猛,攻城甚急。因此,特地从荆州请来曹洪,协力镇守大关,曹洪身坐马背,手执一口红铜大刀,扫出城关,冲过吊桥,朝着吴兵迎面而来。周瑜立即传令:“兴霸将军上前抵敌!” 甘宁一马当先,向这边扫来,觑着贴近,便起手中画戟,对准曹洪的面门打去。曹洪忙用刀钻招架过画戟,无心恋战,便圈转马头向右边沿河边逃走。甘宁稍得便宜,哪里肯放,拍马在后追赶。 周瑜正准备上吊桥进城门,又听得一声炮响,关厢内扫出一将,便是此地南郡原守将牛金。牛将军一马一口巨斧,冲过吊桥。周瑜立即传令:“韩、周二将上前抵敌!” 韩当、周泰拍马冲了上去。一个敌两个,牛金力不能支,卖一个破绽,圈马往左边沿城河逃跑。韩、周二将拍马举刀,紧追不舍。 周瑜传令攻城,身先士卒。后面十余员大将跃马上前,吴兵犹如潮水汹涌,紧随周都督冲上吊桥,一片喊杀之声:“杀……”真是势大滔天,喊声如雷。周瑜手抱令旗,一马当先。就在他的坐骑两蹄刚刚跃上吊桥、后蹄尚在桥堍下,人和马恰恰向上仰着的时候,忽然城上传来轻脆的声音;“当,嗤──”。两眼一望,关厢上嗖地射来一箭。周瑜情知中计,忙将身体向右一偏。可已经来不及了,“扎!”一箭,正射中左臂。周瑜眼一黑,身一侧,人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徐盛、丁奉跳下马背,扶起周瑜,朝后退去。吴军见主帅中箭落马,纷纷往后退去。 只见城关上的挡箭牌往两边一分,中间站着一将,浑身银装,三绺清须,手执硬弓,哈哈大笑。正是南郡主将曹仁曹子孝。他一箭射中周瑜,满心欢喜。心想,我家丞相的百万大军败在你的手里,今日一箭方出我心头之气。 曹仁这支箭是支毒箭。他对周瑜恨之入骨,一心要射死周瑜。故而用此一计,赚周瑜来攻城。见周瑜首当其冲,他开足硬弓,一箭便中。中了这支箭,体魄健壮的大将七天便死。周瑜这种身体,不满五天就要送命。 这条计是曹操临走时定下,关照曹仁“非急莫开,急则开之”,可保南郡无虞。曹仁守了十天关,虽然周瑜尚未得着好处,仍然不退兵,南郡终究危急。便摆好香案,把锦盒供在案上,曹仁、曹真、曹洪、牛金和陈矫焚香叩首。尔后,打开锦盒,上写“空城”二宇。空城计并非孔明首创,也不是城内空无一人,空无一物,有真有假,有虚有实,不一而足。今日曹仁摆下的乃是一座貌似空虚的实城计。曹仁跟随曹操多年,多少也学了些兵法,列阵布兵也粗知一二。今日见丞相写下“空城”二字,深会其意,传令将后关开放,军士在关内关外穿梭往来,好似退兵。又放说谣言,说城中绝粮,吴兵探听到这个消息,必定要报禀周瑜。周瑜信以为真,发兵取关,结果左臂中箭。 吴将见都督中箭,急忙鸣金收军。甘宁和韩、周三将听得锣声,看看追赶不上,圈马便回。 曹洪和牛金见吴将不来追赶,回进城去。城关紧闭,吊桥高扯,等候周瑜的死讯。 鲁肃得知都督中臂回箭,匆匆出营迎接。众将下马,把周瑜扶进内帐,立即命军医官来打箭。军医官拔出箭来,对箭镞一看,吃惊不小,立即到外面。鲁肃和众将见他神色慌张,已知都督性命危险。忙问,都督病情如何?军医官回答道,都督中的是毒箭,无药可医。强壮者七天毙命,羸弱者五日归天。都督性命危险! 鲁肃一听军医官的话,已知无救,泪如雨下,“大都督死得可怜哪……!”军医官到内帐给周瑜敷药包扎。心想,此药不过只能防痛止血,毒性无法解除。然后退出内帐。 周瑜见军医官刚刚匆匆忙忙出去,又匆匆忙忙进来,好象帐外还有交头接耳和低声抽泣之声。心内已有几分明白,必定是自己中了毒箭。便唤道:“子敬,莫非本督中的乃是药箭么?” 鲁肃听得内帐的问话,跨了进来,心想,此事也无需再瞒他了,此毒无法救。只有射箭的人才有解药,不过曹仁绝不会如此仁慈的。因此,一边拭泪一边道:“都督,正如所言,曹仁射的是药箭,无药可医。” 周瑜见鲁肃,满面泪痕,感叹不已:想我费尽心机,绞尽脑汁,赤壁一仗大获全胜,战利全被孔明夺去。此番攻打南郡,关厢未得,反中了毒箭,倒尽锐气。今年只有三十余岁,正是年富力强,建功立业之时,不料误中诡计,便要断送性命,实是可悲!恨只恨孔明狡诈,赤壁未出一兵,尽收渔翁之利。又要与我争夺城地,故而我行色匆匆,攻关不够谨慎。也怪自己求功心切,未能从长计议。生死有命,算我周瑜倒楣。既然命运多蹇,何复强求,还是一死了之。 鲁肃见周瑜沉默不语,似有心事。便又退至帐外。对众将说,虽然毒箭厉害,尚有五天期限,我们难道就这么看着他死去?应该四下寻求名医仙师,好让都督起死回生。 被你这么一提醒,旁边的老将周泰眼睛一亮,对鲁大夫说道,老朽倒想着一个人了,他便是当今第一位仙医,手到病除,名叫华佗。曾记得当年为救护吴侯,身上中箭着枪无数,体无完肤,总以为无人可救。当时华佗闻我忠心报主,特地赶来与我医治。如今非但身体健壮如初,而且身上伤疤全无,确有起死回生之术。倒不如请大夫命人访求华佗前来。 鲁肃问,不知华佗家住何处。周泰说,曾闻离荆州不远,有座小城名叫金城,华佗便在金城郊外居住。鲁肃又问,从这里飞马赶去,要多少日期?周泰道,往返至少四天。鲁肃想,既然有这么一个名医,不管路近路远,请来医了再说。便命周泰和韩当两人立即赶奔金城,吩咐越快越好。 韩,周二将备好干粮开水,所带东西束缚完毕,便带着一班弟兄日夜趱赶,马不停蹄。第二天来到金城。一路问讯寻访,来到华庄。不料华佗出外巡医,不在家中。古时候的医生不常在家为人看病的。当时医学不发达,疑难绝症很多,特别是郎中少,看病困难,所以医生一般遍历乡村,进医上门,便称作走访郎中。到后来学医的人多了,出门也太觉辛苦,因此就定居下来,悬牌就诊。现在,华佗家中只有两个徒弟在看门,一个叫缪春,一个唤祁史。周泰想,名师出高徒。华佗不在,就请他的学生。就将周瑜中箭病危之事向缪春、祁史讲述了一遍,问道,此病可医否?缪春沉吟片刻便说,能医。韩、周喜出望外,请缪春同往。缪春收拾药囊,告辞祁史,跟了二将赶回南郡。到得大营,正是周瑜中箭的第四天。此时都督正悠悠忽忽,昏昏沉沉。鲁肃接了缪春,进入内帐,唤醒周瑜,说道医师已至。缪春解开周瑜臂上的绑缚,对中箭处一看,肉已腐烂。便道,都督,此伤医法有二:一是根治,一是暂治。都督以为如何?周瑜问,何谓根治?缪春说,剜去腐肉,刮去黑骨,以药敷服,静养数月,肌骨平复,完好如初,谓之根治。 “嗬哟!“周瑜顿觉毛骨悚然。心想,这般痛苦如何禁忍得起。尚且还要静养数月,攻破南郡,期限在即,哪里能耽搁这许多时间,又问,暂治又怎样疗法?缪春说,暂治便将毒药敷在伤口,不日便可将腐肉消化,长出新肉,但百日之内不可受气恼,否则旧疮崩裂,我家先生也无药可医了。周瑜想,还是先暂时治好了,以后再医吧,百日不受气恼,这倒还能办到。因此说,此法倒可一试。 缪春便将随身包袱打开,取出毒药,敷上伤口。然后将患处包扎好。再取出数小包药放在床头,关照军医官每日与都督换药。这才起身到外面,向鲁肃告辞。鲁大夫手捧一包金银,谢道,多蒙先生救药,区区之礼不成敬意。缪春道,我家先生关照在先,救人治病乃是医家本份。不劳破费,告退了。鲁肃忽又想着-事,问道:不敢动问,若然伤口崩裂,如之奈何,缪春伸手在囊中取出一丸,送到鲁肃手中,说道,将丹丸一分为二,取其半磨成药末,敷于伤口,速见成效。说罢,缪春回转金城去了。 这几日,周瑜的箭疮逐日见好,营外却也太平无事。且说南郡的曹仁,自以为周瑜必死,故面七日之内并不发兵,只是紧闭城关,听候消息。不料,七天过后,吴营依旧扎在那里,根本没有周瑜的消息,也无退兵之意。心想,中此箭者,七日之内其命必丧。周瑜一死,必然不战自退,我乘虚而入,率军掩杀,必获大胜。为何七日已到,吴营之中尚无音信呢?第八天,曹仁命曹洪带兵三千,到周瑜营前讨战。曹洪到吴营前,设立旗门,命弟兄们叫喊。 “呔!营上听了,曹将军在此。命周郎出马!” 吴军见曹兵前来讨战,要紧下营墙到大帐禀报。近日周瑜箭疮稍愈,尚在内帐将息。鲁肃一会在内帐叙谈,一会在大帐坐镇,代行帅职。好得曹兵并无动静,心稍安定。忽然闻报曹兵讨战,鲁肃起身到营墙探视。见曹洪立马营前,曹兵大声喊叫。心想,幸得缪春医术高明,也是我家都督的洪福,病体好转,必是曹仁静观待变,如今不见动静,故而前来讨战,探听虚实。鲁肃传命各守将不必出战,谨守寨门。因此营门紧闭,躺板高扯。 曹洪见江东营上按兵不动,便命曹兵直至寨门外叫骂,声声只道要捉周郎,欲使吴军出战。曹兵破口大骂:“呔!周郎小子哎,出营交战是大丈夫,闭门不出是赖小啊……”骂至日暮方回。一连数日骂战,鲁肃恐怕周瑜生气,不敢报知。便命一千吴兵到营墙上敲锣打鼓,吩咐道,曹兵骂得凶,你们敲得响。片刻间,营墙上“乒乒乓乓”锣鼓齐鸣。这班曹兵拚着性命叫骂,哪里比得过锣鼓呢,一个个直叫得口干舌燥,喉咙嘶哑,精疲力尽。 周瑜虽患疮痛,耳目尚敏。听得外面锣鼓震天,人声鼎沸,却不见鲁肃和大将来禀,早已心中有数,便身坐内帐,传令道:“来啊!与我传唤鲁子敬。” 手下来到营墙,见鲁肃道:“大夫,大都督传唤。” 鲁肃急忙来到内帐,见都督的气色大有好转,问道“都督有何吩咐?” “子敬,缘何锣鼓喧闹?” 鲁肃想,万万不能与你说穿。说道:“下官正在营上命大将教演士卒。” 大家明白,鲁肃与一般的文人不同。他与周瑜多年在一起,很善于用兵。早有一句佳话在前:“临江水战让周郎,伏路把关数子敬。”两人一个夺营,一个守寨,配合十分默契。因此周瑜一死,就由鲁肃接任都督。现在见都督问起营外之事,便推托在操练兵马上。 周瑜心内自有主张。心想,曹仁射我一箭,见我并不退兵,便来营前辱骂,摸一摸我军的底细。鲁肃为了遮蔽我的耳目,命人敲锣打鼓,这是他的好意,我不来戳穿他。等我身体一恢复,必要出兵。因此,命鲁肃退出。 曹洪见吴营上仍无大将出战,日暮时分,带着曹兵回进城去。与曹仁讲,连日搦战,无人出兵。周瑜生死尚难预料。曹仁吩咐回营歇息。 次日,曹仁自引大军,擂鼓呐喊,前来搦战。吴营前又是一片叫骂之声:“命周郎出马领死!”喊了半天,杳无音信。曹仁想,那一天我亲眼所见,一箭射在周瑜的左臂上。为什么十数日来,吴营既不举丧,又不接战呢?周瑜到底有没有死,难以猜透。 鲁肃听得营外叫骂,立即赶上营墙,见大将多有不平之色。鲁肃想,此时出战,正中曹仁圈套。仍然命众将坚守,拒之不出。传令弟兄敲锣打鼓。 傍晚时分,曹仁引军自退。就这样,今天你来,明天他来,轮番叫骂。鲁肃总是传令敲锣打鼓,并不出兵。 光阴迅速,转眼已到小年除夕,便是建安十三年的十二月二十九。曹仁带了曹洪、曹真、牛金领兵一万,出南郡。准备去大骂周瑜,一定要摸清情况,到吴军大营前,设立旗门,四将扣马,传令三军高声叫骂。 鲁肃见曹兵曹将云集寨外,叫骂之声不绝于耳,更甚于往日,便命众军敲击锣鼓。顷刻之间,锣鼓与辱骂之声混杂在一起,响彻云霄。 周瑜在内帐休养了二十多天,身体已康复如初了。心想,今日已是小年夜,明天是最后一天了,要是再不能攻下南郡的话,只能退下战场,让孔明来夺关了。所以他在内帐坐卧不宁,心急如焚。忽听帐外的声音比往常更响,料定南郡有重兵到来。心想,天天躲在内帐,错过期限,不要说曹兵要骂,天下人也要骂我无能。因此传令道:“来,与我传唤鲁子敬。” 手下迅速赶上营墙,到鲁肃面前道:“鲁大夫,大都督有请。” 鲁肃想,此事一直瞒过周瑜,今日愈加吵闹,都督必定又要问我。他匆匆走下营墙,进内帐,见周瑜头戴一顶便巾,身穿一件天蓝色的战袍,潇洒风流,精神焕发。与往日相比,更有一番神气。上前问道:“都督贵体大好了。不知呼唤下官何事?” “子敬,今日又在操兵么?” 自己的谎话从人家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点不大自在,况且鲁肃一向诚实,不善于撒谎。听了问话,顿了一下,回答道:“正是。” 周瑜想,我第一天问你,就知道你在说谎,今日我已计在心头,不能再让你骗下去了。故而把脸一板,大怒道:“唗,子敬尔好大胆!竟敢蒙蔽本督。莫非贼兵贼将在营前辱骂本督?” 鲁肃见周瑜发怒,只得从实相告:“都督,贼兵贼将已骂了十数天了。下官唯恐惊动都督,有碍贵体,特地敲锣打鼓,不使都督听闻。” “子敬意下如何?” “待都督箭疮平复,再议出兵之事。” 周瑜听了,奋然跃起,说道:“大丈夫食君厚禄,当战死沙场,以马革裹尸而还,方不负吴侯重托。岂可为我一人,而废国家大事么?立即传令,停止喧闻,本督亲自出马。” 鲁肃不敢违抗,传令各营门停止敲打。 周瑜随即传甘宁。甘宁到内帐,周瑜命他点兵一万,带众将出营,设立旗门,如此如此。甘宁遵命,退出。点兵出营。 营墙上忽然鼓停锣息,声音辄止,曹兵也停止了叫骂。只见吴军营门大开,躺板平铺,扫出一彪人马,排列旗门。十余员吴将各执兵刃,左右分开。旗门中央摆出一面大旗,旗上写着“江东大都督,理内外事:周”。一阵鸾铃之声传来,一骑战马扫到大旗下扣住丝缰,见马背上的周瑜顶盔贯甲,头上雉尾高拽,手执令旗,威武英俊,气概异常。以手指着曹仁道:“呔,贼兵贼将,可认识江东周郎么?” 曹军众将,无不骇然。曹仁见周瑜这样威风凛凛,半点也不象中了毒箭的人,惊骇不己,心想,即使你能死里逃生,料你禁不起辱骂。要是金疮复发,仍然性命不保。曹仁立马于旗门之下,扬鞭大骂:“周郎小子,料必夭逝,还敢小觑我么?”曹仁回顾众军:“可大骂之!”众军厉声大骂:“呔!周郎小子,小子周郎!……” 周瑜一时恼羞成怒,命潘璋出战。未及交锋,只见周瑜在马背上把头摇了几摇,以袖掩面,忽大叫一声,然后嘴一张,一股鲜血直喷地喷了出来,手中令旗落地,仰面坠于马下。曹仁驱兵杀来,吴将奋力向前抵住,双方混战一场。甘宁救起周瑜,退进营寨。手下扶着周瑜,送进内帐。 曹仁杀了一阵,见周瑜已被救走,心想,前番中了一支毒箭,今日又口吐鲜血,再不死,我也不相信了。便传令收兵,回转南郡。 这里吴军收拾旗门,退入大营。鲁肃与众将到大帐,要进内帐见都督。手下拦住道:“众位先生,列位将军,都督有令,一概不见。”鲁肃问:“下官鲁肃可能进见?” “鲁老也不能进见。” 鲁肃想,别人不能见我鲁肃可以见。今日都督气昏了,把我也拦在外面。再说周瑜中了毒箭,不能触怒。今日气怒交加,口吐鲜血,里面无人照料,怎么办呢? 忽然内帐传令甘宁进见。鲁肃想,近来兴霸运气很好,样样有份,比我的面子都大。因此对甘宁道:“甘将军,到里面代下官多多问候。” 甘宁到里面。少停又退了出来,只见他满面愁容。众人忙问道:“甘将军,大都督的身体怎样了?” 甘宁十分悲哀道:“众位听了,都督病重如山,危在旦夕,以末将看来,今夜三更……”说到这里,一阵语塞。 鲁肃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推开面前的手下,一个人匆匆闯进内帐。边走边哭道:“大都督,你死得好惨,好可怜哪……” 他想,都督既已病重如山,必定卧倒在床上奄奄一息,命若游丝。他跨进内帐对床上一看,床上空无一人,正觉惊异。忽听身旁有人叫唤:“啊,子敬。”鲁肃回头,透过泪眼一看,在右首文书桌旁,周公瑾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精神饱满。心想,甘宁说你病重如山,危在旦夕,依我看来,这哪算有病,比我还爽朗昵!甘宁与你都督何仇何冤,竟然在年近岁底之时来触你都督的霉头,我待会儿要去责问于他。鲁肃走到周瑜身旁道:“都督,适才营前口吐鲜血,如今感觉怎样?” “子敬,此乃是诈。” “啊,假的?” 鲁肃想,要诈吐血还不容易吗?上阵之前袖内藏好红水,面临敌将时,趁人不备,先用袖子掩面,迅速含一口红水,然后再拼足力气喷出来,不就是活生生的口吐鲜血了吗?不过,用计总是为了骗敌人,怎么你却叫甘宁出来吓唬我们自己人呢?因此问道:“都督,缘何要命甘宁说你病重如山呢?” 周瑜笑道:“兵不厌诈。你要明白,油江会上早与刘备言明在前,夺取南郡截至腊月岁底。若然南郡不取,孔明大队赶到,本督体面攸关。为此,本督趁机用此一计。来朝大除夕夺取南郡。” 鲁肃这才恍然大悟。开口道:“都督莫非用此诈死之计?” 周瑜想,踱头真是太老实了,说起话来直言不讳。明知是诈死计,还要过问,一说穿就难听了。惟有诸葛亮,一生不用诈死计。非但生不诈死,今后六出祁山,死了还要装活。用这种计是无能的表现。周瑜就不论什么计都要用的。眼前的周瑜就附在鲁肃耳边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依计而行。鲁肃听罢,抚掌大笑:“此番取南郡必胜矣!” 一宵无事。大年三十一早,曹仁上得关厢,朝对面一看,周瑜的营头依然如故,便问手下道:“哪一个与我前去打探虚实?” 一个名叫李二的小兵应声而出:“曹将军,小的愿去。” 曹仁命其改扮成一个百姓模样,把他放入一只大篮内,然后用绳索将其从城关上荡下去。李二从篮内跨出。城上放下吊桥。李二刚过,吊桥重又迅速拽起。他轻装简从,沿着大道朝吴营赶去。行不多时,已见吴营上一片白装素裹,白布白旗在寒风中摇曳着,显得有气无力。走近一看,营头上的吴兵吴将个个头缠白布,垂头丧气。心想,这番周郎死定了。三军戴孝,没精打采,一点没往日的威风了。 突然,从横刺里走过来一队巡哨的吴兵,李二躲避不及,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赶路。 “呔,何许样人?慢走!”说罢,径朝李二迎面跑了过来。李二想,不必再走了。便站定身子,露出一副惊讶的神色看着他们。 “你是什么样人?” “我乃是迷失路途的客商。” “看你鬼鬼祟祟,不象客商,倒象南郡来的奸细,去见我们的老都督!” 李二想,我只知道你们有个周都督,什么老都督、小都督的。怎么周郎一死,他们就多了个老都督了呢?别想了,见了面一切都会明白的。李二在吴兵的围绕下,经过一重重营门,只见白幡白布挂满,到处是白色。最后来到中军大帐,见中间坐着一员老将,李二未曾见过。原来他就是江东第一任的老都督程普,今日奉周瑜之命,做成圈套,要曹仁的奸细来钻。吴兵将李二押到程普面前:“报老都督,我等拿到一人自称是迷失路途的客商。请老都督定夺!”吴兵回过头来对着李二喝令道:“跪下!” 李二不敢违抗,装作十分委屈,莫名其妙地跪了下去。 程普正要想开口盘问,忽听里面哭哭啼啼跑出一个人来,到程普面前便大恸起来:“老都督,周都督死得好可怜哪!我的周都督!” 李二眄着双眼一看,来人头戴白帽,十分悲伤,认得他是周瑜的老友鲁肃。心想,千真万确,满营举哀。 接着,里面又出来一个手下到程普面前,问道:“老都督,周大都督的灵柩命何人保护?” 程普回答说:“今晚三更退兵,甘将军护送周大都督的灵柩。” “是!” 李二想,好极了。他们这里碌乱纷纷,也顾不了我这个奸细了。三更吴军退兵,甘宁护送周瑜的棺枋。这都是不易得到的军机大事。 鲁肃这时才发觉脚下有一个百姓装束的陌生人,猛吃一惊,问道:“老都督,这是何人?” “鲁大夫,这个是刚才被弟兄拿到的迷途客商。老夫还未盘问。” 鲁肃便道,我等既然退兵了,不必盘诘客商了。量他也不敢做奸细,放了他吧。程普对李二道,你与我好好回去经商,要迷途知返。下次军营之前休得乱闯。吴兵就把李二推出大营。李二想,让我赶快回去复命曹将军。他回头见后面并无吴兵监视,拔腿就跑,一口气奔到南郡城下,向上高喊道:“呔!城上听了,李二回来了。” 关厢上见是李二叫门,放下吊桥。李二过桥,跨进篮子。不一会吊桥拽起,篮到城上。李二见曹仁仍在那里,便将吴营上下尽是白布围裹,自己被抓进大营,鲁肃痛哭,吴军三更退兵,甘宁保护周郎灵柩等等,尽情向曹仁叙述一遍。 曹仁听了大喜。心想,今日方才将吴军底细探了个明明白白,报仇雪恨的日子终于到了。他们三更退兵,我们初更时分便去偷营,劫下周瑜的灵柩,割下周瑜的首级,送到丞相面前,祭奠三军亡灵,让丞相也平一下赤壁大败之气。曹仁盘算了一下:我们从这里起更动身,二更之前可以抵达吴营,他们正在慌忙退兵之时,出其不意,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三更时分便可回转南郡,太太平平过一个大年初一。 且说吴营上放走了李二之后,周瑜便立即传令升帐。对两旁道:“帐上众位,本督用此一计,赚曹仁今晚前来劫寨。夺取南郡,在此一举。两旁静听了。” 周瑜说罢,拔令在手。“兴霸听令。” “末将甘宁在!” “将令一支,带兵三千。”如此如此,“夺取南郡。” “末将遵命。” “韩、周、徐、丁、潘、董、蒋、陈八将听令。” 韩当、周泰、徐盛、丁奉、潘璋、董袭、蒋钦,陈武八员大将从旁闪出。“末将等在!” “将令一支,带兵一万,布置在大帐左右,待曹将到此,将他们团团包围在大帐之上,没有本督将令,休教放走一人!” 八将接令,退下。 “公绩听令。” 凌统从旁踏出,到虎案之前。“末将凌统在!” “将令一支,带兵三千,守在大营前二里路外,敌兵敌将到此,不必惊动他们。若然他们逃回关厢,一律阻挡。不得有误!” 凌统接令,退下。 “子敬听令。” “下官在!” “尔带兵三千,守在营墙之上,隐蔽在黑暗之中,待曹兵曹将尽数进营后,传令升炮。不得有误!” “下官遵命!” 周瑜发完令箭,传令退帐。带着其余文武到后营,等候今夜曹仁前来偷营。心想,只要把曹仁等将困在这里,我便可取到南郡。三更时分可高坐南郡了。时已黄昏,南郡城内一片寂静。军已饱餐,马已裹腹,轻装待发。曹仁将城关交陈矫镇守。说道,我等今夜劫取吴营,稳操胜券,定将周郎的首级取来号令数日。你在城关上谨慎守着,若有人回进城来,需要问明口令,上半夜用上半夜的口令,下半夜用下半夜的口令。陈矫立刻将口令与众军讲明。然后城关开放,吊桥放平。曹仁和曹洪、曹真以及大将牛金,领兵一万,浩浩荡荡走出南郡。曹仁、曹真各执银枪,曹洪合抱红铜大刀,牛金手举开山巨斧,径投周瑜大寨而来。太守陈矫传令闭关拽桥,弓箭准备。他自己端坐城墙,听候消息。 大年三十的晚上,星斗满天。朔风凛冽,寒冷透骨。四个曹将身坐战马,带着军队悄悄地向东吴大营进发。自从赤壁大败以来,虽然镇守南郡并无失地,但士气却十分低落。尤其今日已近年关,还要去偷营袭寨,兵士们心中老大不快活。心想,百姓人家此时家家团聚,人人欢喜,享受着天伦之乐。我们呢,一年四季,不论是刮风下雨东征西伐,兵戎之苦一言难尽。况且生死难卜,无法回归家乡。曹兵都在思亲念故,不知不觉已有人开始落伍掉队了。虽然天气晴朗,但谁会注意呢? 在离关二里之地的大路左边的茅草丛中,躲藏着一个人,他象捉老鼠的猫儿一样,伏在漆黑的地上,一对绿莹莹的电光眼注视着眼前走过的曹兵曹将。他便是关云长的马前副将周仓,奉孔明之令在此偷劫曹兵──《三国》中要论偷人的本领,周仓最好。非但偷人迅速、,敏捷,而且取得的情报也最重要。他一生之偷三个人:徐庶相助刘备,欲取樊城时,他把守城将刘泌的外甥刘封偷了来;荆襄刘琮降曹,派人去曹营献纳降表时,又偷了个宋忠;今日为夺取南郡,开创刘氏三分基业,又要偷一个人回去了。但这一次偷人的作用最大。周仓见路上脚步杂沓,一时很难下手,正在等候机会。片刻大队走过,传来“沙沙沙沙”单调的步履声。周仓抬头凝神一看,一个曹兵低着头,双眼盯着脚尖,离此还有几尺路,没精打采地走来。根本想不到会有人窥视着他。 周仓等他走到面前,突然纵身一跃,四肢并动,蹿到那人的身旁。两脚刚才点地,左手忙按住他的嘴,右手拦腰掰住。两足一蹬,一阵风似的去远了。 曹仁绰枪跑马在最前头,只知道今日劫寨很有把握,众军士气也很振作,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会有人来偷他的兵。不一会,又走了一里路。 在这里路旁的树林里,吴将凌统早已守候多时,见曹仁耀武扬威带着人马而过,屏息凝神,无一点声息。心想,等你们劫了空寨逃回来时,我再同你算帐。四员曹将自以为得计,偷偷地来到寨前,见营头上灯光暗淡,营门虚掩,躺板平铺,好似准备撤退的样子。曹仁更不打话,冲过躺板,起长枪点开营门,带着众将三军分左右冲了进去,一声呐喊拥上中军大帐。只见中军帐吊得特别高,火光通明。曹仁想,不好了,外边灯火昏暗,漆黑一团,这里布置得象战场一般,中了周瑜的诈死计了,返身传令退军。只听得四下炮声齐发,正不知有多少人马从四面八方杀来,把曹家兵将围在核心,八员吴将只管在乱军之中寻找曹将厮杀。韩当、周泰围住曹仁,徐盛、丁奉绕着曹洪,曹真拚力抵挡潘璋、董袭,牛金舍命招架蒋钦、陈武。三个人打成一团;十二员大将战成四堆。一片喊杀之声。将与将打,兵与兵搏。一万吴兵把一万曹兵围得水泄不通,作对儿地厮杀起来。 此时,周瑜稳坐后营,听候消息。忽然手下来报,南郡四将齐出,被我军围在中军帐上。周瑜回头对着坐在身旁的甘宁看看:不出我之所料,曹兵几乎倾城而出。四将一出,城内必定空虚,就看你如何去取了。 甘宁深会其意,起身到帐外,执戟上马,来到大帐口,见里面厮杀得十分热闹,便勒住战马。 帐口的吴兵见甘宁到此,以为他也要进去参战,立即向两旁闪开,让出一条路来。 里面的曹兵边战边在想,要杀进重围逃出去,可是越杀圈子裹得越紧,根本无路可进。忽见面前一条出路直通帐口,丢下了吴兵向那边蹿了过去。 甘宁见有好几个曹兵朝这里逃来,心想,一个足够了。见他们逃到马首,甘宁轻舒猿臂,抓住一个曹兵,把他腾空拎了起来。后面的曹兵见此情景,掉头就跑。甘宁吩咐弟兄仍旧围拢起来。持了个小兵来到后营见都督。此番周瑜和孔明为夺南郡,不谋而合,都是从捉一个曹兵开头的。但具体怎样夺城,其奥妙又各不相同。甘宁放下曹兵,说道:“都督,小卒已捉到。” 这个曹兵只道周瑜已死,故而跟着曹仁前来劫寨。不料,周瑜就坐在他的面前,情知周瑜用的是诈死计,吓得他浑身发抖,跪在周瑜脚边连连叩头恳求:“大都督饶命!大都督饶命!” 周瑜用官驾指头指着曹兵,大喝一声“叱!大胆不法的小卒,尔竟敢偷袭大营!” 周瑜啊,你也不想想,他是个小卒,你是个主帅。你不开口,他已经吓得象筛糠一样在抖动。因为甘宁一抓,他已提心吊胆,神经高度紧张。你应该态度温和一些,缓和一下他的心情。被你这么一声大喝,他还受得了吗?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说出话来就语无伦次了。只是连声叫着:“小卒该死,大都督饶命!” 周瑜道:“本督问你,今晚为何要来偷营?” 曹兵说:“大都督听了,曹仁得悉你大都督横夭,满营挂孝。因此带了我们到此。” “共来多少兵将?” “曹仁、曹洪、曹真和牛金四将,带兵一万。” “关厢之中可有上将镇守么?” “没有大将,只有一个太守。” “姓甚名谁?” “太守名唤陈矫。” “进关可有什么口令?” “有的。五个字:‘金木水火土’。” “此话当真?” “小的不敢胡言。” 周瑜吩咐道:“押过一旁。”手下上前将曹兵押到空处,看守起来。 周瑜回头对甘宁道:“兴霸将军,南郡只有陈矫太守一人镇守,尔按金木水火土口令速即前去夺取南郡。望将军马到成功!” 甘宁也十分乐观,说道:“我们在南郡相见!”说罢,拱别周瑜。到营外点亮灯球,带兵三千,离开大营直往南郡而去。 周瑜见甘宁走后,这才放心且听捷报。 正是:前番本利属谁去,此处城池唯我得。 欲知甘宁此去夺下南郡否,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回 乘半夜孔明取三郡 览片书周瑜受一气 甘宁问明曹营今夜的口令后,带兵三千,往南郡而去。来到寨外二里之地,隐蔽在树林中的凌统,听到大道上有脚步声传来,以为是曹兵曹将逃出大寨,忙命手下打探。手下报说甘将军率兵往南郡去,凌统这才重又安下心来。 甘宁策马来到南郡关外,见吊桥高拽,城门紧闭,城上城下声息全无。甘宁关照弟兄们按计而行。吴兵跑到城河边,对着关厢上喊道:“呔,关厢上听着,咱们弟兄回来了。请开放城关!” 曹兵听到城外边的叫嚷声,马上报禀陈矫道:“太守,城外有人在叫关。” 陈矫站起身来,推开面前竖着的挡箭牌,探头对下面一看,只见下面黑压压一片,人影憧憧,孤零零几个火球,灯光昏暗,摇曳不定,看不清是谁家人马。关照手下问他们是谁家人马。手下对城下喊道:“呔!下面什么样人?” 吴兵若有其事地说道:“关厢上听着:周郎这小子并没有死。他用的乃是诈死之计。曹仁将军中了他们的计,被吴兵吴将围困在大营之中。我等这些弟兄见势不妙,拔腿就逃,总算没有被他们拦住。后边吴军片刻就要追来。请开放关厢,放我等进去吧!” 城墙上的曹兵对陈矫看看:下面弟兄们的说话,你可曾听见?太守点点头。心想,原来周郎黔驴技穷,施下这诈死之计。曹仁将军太不谨慎,上了他的当,被困在周瑜的大寨中。这些弟兄总算腿长一点,逃了回来。既然是自己的弟兄当然应该放他们进关。不过,曹仁将军临走时再三叮嘱,不论何人,都要问明口令,方可进关。只要他们说得对,就是自己人陈矫吩咐手下问口令。 曹兵叫道:“呔!既是自己人,请将口令讲出来!” 吴兵想,你们不叫我们讲,我们也要讲的。反正刚刚从曹兵嘴里问出来,没错。向城关上回答道:“那口令是:“金木水火土。” 陈矫心想,看来确是自己弟兄逃回来了。吩咐手下道,命他们稍等片刻,马上放他们进关。 “弟兄们,少待一会,马上开关。” 下面的吴兵也在对甘宁看:只要城门一开,我们一拥而进,便可占领南郡了。 正要开关放桥,突然陈矫问弟兄道:“弟兄们,此刻什么时辰了?” 曹兵道:“已过子时了。” 陈矫想,现在已经是下半夜了。“金木水火土”是上半夜的口令,现在应该问他们下半夜的口令了。尽管是自己人这是军中的规矩,万一出了事情,我担当不起。既然他们是自家弟兄上半夜的口令能知道,下半夜的口令当然也不在话下了。因此,关照曹兵问讯。 “呔!口令!” “关厢上的弟兄,口令不是早就说过了吗?──金木水火土!” “不对。这是上半夜的口令。现在已过子夜时分,要问你下半夜的口令。” 吴兵听说还有下半夜的口令,都呆在那里。心想,甘将军只告诉我们上半夜的口令,不防他还有下半夜的口令。怎么办?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着甘宁,意思是,你来回答吧。甘宁也听得很清楚,他想,这事只怪大都督太马虎,问得不明不白就叫我带兵来骗城关了。没有下半夜的口令,那绝对进不了城。倘然回去问了再来吧,这一来一回十多里路又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天一亮,孔明就有人来了。倒不如让我来想个办法。甘宁略一沉吟,开口道,弟兄们,大家动动脑筋想想看,下半夜可能会是什么令。倘然被我们猜着,便可立即进关,吴兵想,事到如今也只有碰碰运气了。因此,直着喉咙向城关上问道:“呔!关厢上我的哥,刚才我等忙于偷营,被吴兵吓昏了,下半夜的口令吓掉了。请问可是五个字?” 城关上的曹兵先见下面人头簇动,好象在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又听得他们迟疑不决,试探地问自己。感到苗头不对,心想,看来并不是自己弟兄,而是吴兵来骗关。因此曹兵十分警惕。陈矫暗中吩咐准备弓箭。城关上个个开弓搭箭,对准下面。一面还在应付下面的吴兵:“对。也是五个字。” 吴兵听说果真是五个字,一齐来了劲。大家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商议起来。不一会,有一个吴兵向上叫道:“关厢上我的哥,可是那‘红黄蓝白黑’五个字啊?” “不对!” “‘东南西北中’可对?” 城上的曹兵想,越来越不象话了!又不是来麻将牌,怎么搞出个东南西北中来了?分明是周瑜的诡计,把曹仁等四员大将困在寨内,却抓了我们的弟兄讨得上半夜的口令来诳骗我们,幸得太守仔细,不然放了他们进来,城关就不保了。你们还呆在城下干什么!城上曹兵一声呐喊:“招箭哪……” “啪……”一排乱箭好似大雨倾盆而下。吴军中箭带伤者甚多,一个个抱头鼠窜,亡命而逃。 城关上见吴兵去远了,停止了射箭。都对太守道,好险哪,要不是太守关照,便中了他们的诡计。 甘宁整顿兵马怒气冲冲带兵回转大营。兜到后营,命三千兵在外等候,他丢戟下马,独自进见都督。 周瑜见甘宁进帐,以为他已夺下南郡,喜出望外。心想,既然你取了城关,应该守在南郡。虽然曹将等都被围困在这里,你也该谨慎些,万一被他们逃回去,关厢上没有大将镇守,不是要出事了么?即使你要送个信给我,那也没有必要亲自来,派一个小兵回来已经足够了。何况刘备新近得了人马,正要扩展地盘。若被他钻了这个空子,我们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甘宁上前见周瑜:“都督,末将回来了。” “关厢可曾取得否?” “未曾取得。” 这个消息对周瑜来说,实在太突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今天为了要与刘备、孔明争一口气,也顾不了自己小辈英雄的体面,也不管吉利不吉利,在大年三十用这条诈死之计,就好象赌徒输红了眼,孤注一掷。不料花了这番心血,仍然未能取关,他怎不要火冒!便问道:“莫非口令不对?” “口令虽不错,但已过时了。上半夜确是金木水火土。如今已是下半夜,末将不知下半夜的口令是什么。” 周瑜不怪自己急于求成而粗心大意,反而迁怒到了那个曹兵的身上。因此连连叫唤:“来!把这个不法的曹兵带上来!” 这个曹兵被押到周瑜的面前,战战兢兢,双膝跪下,嘴里不停地叫着饶命。 “叱!尔这不法的狗头,好刁滑!既有下半夜的口令,缘何蒙蔽本督?” 这个曹兵想,刚才被你吓得半死,现在还惊魂未定呢。你不问我下半夜的口令,我哪里想得起来提醒你呢?反正到了你的手里,看来也别想活着出去了。由你摆布吧。一边叩头请罪:“小的该死,真是该死!” “下半夜是什么口令?” “下半夜的口令也是五个字。” 甘宁想,我们的弟兄把东南西北中的牌底都摊出来了,不知你说的谜底是什么。 周瑜问:“怎样五个字?” “乃是‘一二三四五’。” 甘宁叹气道,原来这么简单,真是出人意料,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的确,口令这东西并没有一定的规范,全凭主将随心所欲,信口说来。但又不能一猜就猜到。因为战争时期,军情瞬息万变,一旦泄漏,就有失败的可能,有时一天一个口令,也有时一个时辰要换几个口令。这就需要把口令编得越冷门越好,兴许简单得连别人想都不愿去想才好呢。周瑜吃了一次亏,他也格外小心起来。心想,既然他们有上半夜、下半夜的口令之分,那倒要再问一下有没有别的口令。因此,又问道:“可有天明的口令么?” “没有了。” “当真没有?” “果真没有了。” 周瑜见曹兵回答得这样斩钉截铁,这才深信不疑,命人将他押过一旁。然后对甘宁说道:“兴霸,尔照‘一二三四五’的口令,再去夺取城关。” “是!” 甘宁出帐,上马执戟,带着三千弟兄再往南郡而去。 其实,甘宁此去已经来不及了。古语云:兵贵神速。它能容你这么三反四复?不说南郡城关早有提防,且说诸葛亮何等能干!油江口早已有约在先,周瑜攻城截至大年三十。时过子时,孔明早已布置完毕。当然,周瑜和孔明所做的事情大致在同一个时间内发生。因为书路两条,嘴只有一张,只有先说周瑜,后说孔明。现在言归正传。 周仓在黑暗中偷了个曹兵,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跑起来。就在离关十里路外的一片树林之中,扎下一座小营盘,营内约有一万人马,刘备和孔明在帐中坐定,赵云护立一旁,四下鸦雀无声。 却说这个曹兵正在行走,不防两足忽地腾空,只听得耳边呼呼作响,眼前隐隐约约见树木荒草向身后倒去。片刻过后,身体着地。定睛一看,遍地皆是刘家旗号,旌旗整肃,兵马雄壮。心想,糟了,刚才还在曹仁手下充苦役,现在却到了刘备手下当俘虏了。孙刘联合,与曹操是冤家,我被抓到这里,必定有死无生。不知哪一个偷人贼把我来捉弄。抬头一看,此人面目狰狞,好象是阴府的阎王。 周仓把曹兵抓到汉营前放下,关照守营的汉兵照看一下,自己直往大帐闯来。到孔明面前报道:“军师,小人拿到一个曹兵。请军师发落.” 孔明站起身来,对刘备道:“主公我等一起出接。” 刘备以为孔明在同他开玩笑,心想,一个小小曹兵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用得着我们君臣出接吗,就是曹操亲自到此,我还要摆摆架子呢,孔明已猜透刘备的心思,说,主公你不要小看了这个曹兵,在他身上有着三分天下呢。刘备想,你就喜欢轻话重讲,把事态扩大。要是我不去接,等一会取不到南郡,还怪我误了大事呢。因此,只得站起身来同孔明一起出去。手下喊道:“皇叔出接!军师出接!” 营前的曹兵,哪里会料到孔明会如此大发慈悲来迎接他呢!以为此地肯定有一位大人物,他举目四顾,周围都是身穿号衣的汉兵。感到莫名其妙,两腿不停地朝边上挪动,怕得罪了这两位能人。 不料,孔明和刘备到了曹兵的面前止步不走了。曹兵吓得手足无措,不敢吭声。只见孔明朝他一躬到底:“亮迎接有礼了。” 刘备见孔明这种举止,心中十分好笑:你对他这样行礼,会折他的寿的。刘备无奈,也向这曹兵把手拱拱。只这么一来,这个曹兵已经惊得两腿发软,两眼发直,面无人色。心想,从来没有君揖臣,将揖兵的,莫非这就是杀人的暗号?我乃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兵,死了也没人记得我,刘备和孔明为什么这样对我恭敬呢?曹兵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孔明跨上一步,搀着他的手,觉得他的手冰冷冰冷,转身向大帐走去。刘备在前,孔明和曹兵在后,走进大帐。孔明放手,与皇叔坐定,命弟兄们摆出一只座位,命曹兵坐下。手下把曹兵按下。 孔明见他仍然惊恐万状,知道他还很紧张。因比,十分和蔼地微笑道:“请问你哪里人氏?” 曹兵想了一想,说:“小的家住长安。” “今年几岁了?” “小的今年二十五岁。” “姓甚名谁?” “小的名叫李六。” “家住何处?” “小的家住西凉。” 孔明见他前言不搭后语,结结巴巴忙安慰道:“你千万不要惊慌,我家皇叔向来大仁大义,大慈大悲,决不会伤害于你。” “我知道,我明白,我不慌。”口说不慌,两腿在发抖。 孔明温和地说道:“既然不慌,为何问你家住何处,你一会儿说长安,一会儿又道西凉,你究竟住在哪里?” “小的家住长安。” “此话当真?” “是的。” 孔明见他的神气比刚才要好得多,不象起初那样失魂落魄了。便命手下送茶。叫曹兵喝口热茶,暖暖身子,稳定一下情绪,这曹兵见孔明竟如此和颜悦色,刘备也这般一团和气一无恶意……心想,我是个走卒,杀了我就象踩死一只蚂蚁,看来捉我是不打算杀我的。可不知要我干什么?这么一想,心情就大大地平静下来了。 孔明问:“你怎么会到此地?” “军师听了,周郎小子死了,我家曹仁将军带我们弟兄出关,前去偷袭吴寨。不料在半途中,被这里的一个黑脸大将军抓来了。” “那曹仁带了多少兵将?” “曹洪、曹真、牛金三将,还有一万弟兄。’“关厢之上可有大将镇守?” “没有大将。只有一个太守,名叫陈矫。” “进关之时可有什么口令” 曹兵听到这个时候方才明白,原来孔明把我抓来,就是为了要攻打南郡。心想,我们当兵的免不了战死沙场,现在曹操倒尽了楣,刘备兵强马壮,军师又如此体恤士兵,待我这样好,倒不如反戈投诚,在刘备手下当差,把南郡的情况都说出来,让曹仁他们无家可归。因此说:“军师,口令有上下半夜之分。” 同样捉一个曹兵来探听南郡的虚实,就可以显出两个当家人的不同谋略。周瑜抓了曹兵,一味恫吓威胁。胆大一些的,还能说个不离十;胆小的,就是想说也不敢说了,唯恐说错了遭斩杀之祸。所以适得其反,欲速则不达。而孔明就不一样了,他能体谅小兵的苦衷,恩德并施,循循善诱,虽然要耐心地等一会,可他所得到的军情就既准确、又全面。 孔明又问:“上下半夜的口令是什么?” “军师听了,上半夜的口令是‘金木水火土’,下半夜是‘一二三四五’。” 孔明想,只要他能讲,就不会有错。又问道“可有天明的口令么?” “没有了。” “你再想这么一想。” “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孔明见这曹兵回答得十分干脆,而且喉咙都亮了些,还带有一些不耐烦的口吻,相信确实是没有了。便从身边取出两封书信交与周仓,附耳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传令子龙和周仓,带兵前往南郡取关。子龙和周仓告辞皇叔和军师,往城关而去。 他们两个一走,孔明便封这个曹兵做一个队长,李六受宠若惊,满心欢喜。这里按下不提。 赵子龙带兵三千,身上都穿着两套号衣:外面是曹家的,火烧赤壁收到六十万降兵,有的是号衣;里面是汉兵装束。逶迤来到离城二里外,隐蔽在黑暗中,察看动静。只见一群吴兵狼狈逃回大寨。等他们走远了,子龙这才命手下把火球点亮,带兵上前,赵云一身雪白,活象曹仁的模样,恰似曹兵突围归来。到关厢外面,汉兵对城上高声叫道:“呔!关厢上听着,咱们回来了。快开放关厢!” 城墙上的守关兵一听,心想,刚才被我们用箭射退了一批,怎么又来了一批?他们以为就是刚才的吴军呢。除去挡箭牌,探头对下面一看,火光明亮,号衣整齐,都是一式的曹字制服。隐约见一骑马上坐着一将,白盔白甲,好象是大将军曹仁,这些兵不象刚才吴兵那样鬼头鬼脑,火光暗淡,心想,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到底自己的军队要神气得多。城上的曹兵还不敢贸然开关,大声问道:“呔!你们怎样到此?” “咱们中了周郎诈死之汁,被困在吴营之中。咱们跟了曹大将军杀透重围,路上又遇到吴兵吴将,被咱们杀散了,逃得回来。快开关让咱们进城。” “口令!” “‘金木水火土’!‘一二三四五’!” 曹兵听得下面一口气把上下半夜的口令都说了出来,这才完全相信。忙禀报太守。陈矫也已看了多时。心想,刚才确有一批吴兵在此叫关,逃回去时必定遇到曹仁,说明是自己的弟兄了。遂传令开关。曹兵对下面喊道:“弟兄们稍待,开关来了!” 须臾,城关开放,吊桥铺平,曹兵在关口迎接。 忽见一道黑影蹿入城去,曹兵一时惊慌,不知何物。原是周仓奉军师之命,到衙内去取南郡的印信。赵云挺枪策马冲上吊桥,对着城关之上大喝一声:“呔!贼兵听了,常山赵云来也!” 曹兵听得血战长坂坡的赵子龙杀到,哪里还来得及关闭城门,个个惊慌失措,站着动都不敢动。赵云一马当先,率军上一拥而上,冲进南郡,忙把城门关闭。子龙下落马背,往关厢上捉拿太守陈矫。 陈矫猛听赵子龙一声大喝,又见汉兵个个精壮,人人奋勇,夺下了城关。情知无救,迅速趋步上前:“赵将军,下官有礼了。” 赵云跃上关厢,厉声道:“降者免死!”只见曹兵齐齐下跪,口称愿降。陈矫打拱不迭:“下官愿降!”赵云传令吊桥高扯。 换下曹旗,城上遍插刘旗。汉兵脱去外衣,现出“刘”“汉”字样。 却说周仓进了城关,三脚两步来到衙门,四处搜寻,不见印信。这才踅回城厢来见子龙。其实,只怪周仓粗鲁,印是由掌印官保管的,不先找到掌印官,怎么取得到印信呢?真是心急吃不得热粥,白跑了一趟。周仓同赵云讲明情由。赵云与周仓押了陈矫往衙门面来,命陈矫交出印信。陈矫不敢违抗,交出大印。周仓摸出军师的书信,每封打了一颗印,便成为两封南郡向各处调集人马的兵符了。周仓取了一封假兵符,告辞赵云出衙门,泼开两腿往襄阳,送与张飞。还有一封送荆州,孔明早有吩咐,命一个心腹马军赍着兵符往荆州而去,那里关将军等候着。赵云布置完毕,紧守城关,不提。 甘宁重新带着三千吴兵朝南郡而未,一路上关照不要忘了下半夜的口令。到城下,他也不抬头看看此时是谁家的旗号,命手下叫关。 “呔!城关上听着,我等回来了!‘金木水火土’,‘一二三四五’!” 不要说“一二三四五”,就是“百千万亿兆”也没人睬你们了。关厢上的赵云听到城下叫嚷,吩咐手下不必接应,让他们去叫。吴兵喊了多时,不见关上声音,抬头朝上-看,个个伸出了舌头。见关厢上尽是汉旗,中央一面大白缎子旗,旗上面三个字十分醒目:“常山赵!”马上报告甘宁:“甘将军,城关已被赵子龙夺下了。” 别人夺关,倒还情有可原。唯有赵云夺关,甘宁最最恼恨。他想,赵子龙啊,你智勇双全,武艺过人,天底下个个钦佩,我甘兴霸也甘拜下风。不过,做事也不能太绝情,要有大丈夫气魄。自从火烧赤壁起,你一直盯着我不放。我好不容易攻下聚铁山粮寨,被毛、苟偷个精光,你赵云半路截住,我甘宁久闻大名,初次见面,把一百七十万石大粮当作见面礼,拱手进了给你;乌林又看在你的份上,将二千万两白银白白让与你,还挨了你一家伙;今日我来夺取南郡,成功在即,却又被你抢先入城。你欺人太甚:前两次算我的本领小,粮饷只得被你劫走;今日只怪大都督夺关心切,殆误了军机。这样往返几次,让你得了便宜,不能算我无能。甘宁想到这里,只得忍气吞声带着人马回转大寨。到大营后面下马,急步来见周瑜:“都督,不好了!” 周瑜一看,又是三千零一个去,三千零一个回,料道又没有取到南郡。心想,你今天怎么老是哭丧着脸回来,倒尽我的锐气?外面八将战四将,南郡无大将镇守,连一个太守都对付不了,还能算什么江东赵子龙呢?问道:“兴霸,尔怎样又回来了?” “关厢未曾取得。” 周瑜想,三番四复没有取到,再不取关,孔明要来了。他的心头之火已向上蹿起,厉声质问道:“莫非又是口令不对?” “都督听了:口令虽对,只是有人已经抢入关厢了。” “谁呀?” “城关之上刘旗高飘,赵云已捷足先登了。” 周瑜听说南郡已被赵云夺去,顿觉浑身无力。心想,孔明实在奸刁,明说大年初一大清早出兵,这里却天还未亮就夺了南郡,屡屡打乱我的计划,抢夺我的战利,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只觉得一阵头晕,喉咙口一股腥臊味冲鼻而出。知道血到咽喉,心想,此时万万不可吐血。一吐,军心大乱,无法收拾。周瑜屏住一口气,硬把这口血压了下去。他无可奈何地摇了一摇头,眼梢看到那个畏畏缩缩的曹兵,气不打一处来。心想都是你这个丧门星,说话吞吞吐吐,使我丧人失地,留着还算什么!随即下令将其斩首。──同样是一个曹兵,那个被孔明擢升为一队之长;这个却被周瑜当了刀下之鬼。 周瑜杀了曹兵,仍然怒气未消。他想,既然南郡已被孔明夺了去,还与曹将拚杀干什么!不如把他们放了,让曹兵曹将回去同赵云厮打,互相残杀,两败俱伤,我再出兵去收渔利。因此传令道:“来,传本督将令,放走曹兵曹将!”中军帐上的吴将与曹将战得正酣,听得手下传令放曹兵曹将回去,以为南郡关厢已取,一个个收转武器,退过一旁,吴兵向四边散开。 曹将杀到现在,只是穷于招架,无法还手,心里担心南郡危险,却无法脱身。现在见吴兵吴将纷纷散开,圈转马头,带着曹兵夺寨而出。牛金首当其冲,曹洪、曹真居中,曹仁殿后,到寨外检点人马,阵亡二千,中刀着枪者无数。稍事整肃,往南郡关厢而去。 才行了二里之遥,隐敝在树林里的凌统见曹兵曹将络绎而至,以为他们从营寨中逃出来的。凌统蹿出树林,横枪挡道:“贼兵贼将慢走,大将军凌统在此等侯多时!”吴兵发一声喊,将曹兵团团围住,又是一场厮杀! 牛金振奋精神,举斧向凌统当头砍去。喝道:“叱!大胆吴将,胆敢阻住去路。招斧!” 凌统起枪招架上去,喊一声:“且慢!” 只听得“当”地一声,巨斧荡了出去。凌统顺手挥转一枪,正中牛金咽喉,立刻送命,翻身落马。 周瑜听说南郡被夺,心思已乱,只传令大帐中的大将放人,却忘了二里路外还有一路伏兵。现在得报凌统立马刺牛金,方才意识到自己用兵的疏忽,立即命人传令公绩放人。凌统这才放开道路,曹兵死伤惨重。 曹洪开路,曹仁、曹真押后,带着败兵逃往南郡。凌统带兵回营。周瑜传令起营拔寨,大队开发。 三员曹将赶到关前,将近天明时分,只见城厢之上刘旗遍插,赵子龙站立城头,威风凛凛。曹仁想,我不该贸然离关劫寨。周瑜、孔明设下圈套,诈称退兵,却把我困于吴营,孔明却派赵云攻下南郡。此关一失,荆襄危在旦夕。又听得背后炮声隆隆,见周瑜亲率大军赶来。更是着慌:前有赵云守关,后有周瑜杀来,若然城中杀出,前后夹击,腹背受敌,还是早些退兵吧,曹洪见情况十分危急,便道:“兄长,此地不宜久留,料道南郡难以收复。小弟恐荆州有失,意欲引兵回去固守。” 曹仁想,暂且先守住荆襄两地,待他们退兵,南郡便是一座孤城,到那时再来复取不迟。因此说道:“此言正合我意。贤弟速回荆州,愚兄赶去襄阳。”说罢,曹仁领兵三千余,住襄阳而去;曹洪引兵三千余,投荆州而去,兵分两路。 周瑜临近城关,见曹兵分头而行,心想,南郡易守难攻,赵子龙骁勇无比。此关一失,荆州、襄阳已成孤势,命人攻城,唾手可得。便命韩当、周泰领兵三千去攻荆州,徐盛、丁奉带兵三千往襄阳。周瑜自统四万余人马,浩浩荡荡往襄阳进发。 话分两头。从南郡出来的一个心腹马兵,跃马扬鞭向荆州飞驰而去。关云长带着三千五百二十人和关平隐蔽在离城三里的黑暗中,等侯南郡兵符。忽见一骑快马疾驰而至。马军滚鞍下马,把书信送到关云长的手里。云长立即命一个小兵到荆州城里送信。自己和关平带着三千多弟兄跟在后面。送信的小兵也是一身曹家号衣,快步来到城下,向城关上叫道:“呔!城关上有人吗?” 荆州自从曹洪一走,就剩下弟兄们在这里守关。因为无人来攻城,故而并不吃紧,现在已过子夜,听得下面有人叫喊,探头对下面一看,城前都是自己的弟兄。便问道:“呔,城下是什么样人?到此何事?” “我们奉曹仁将军之命而来。因江东周瑜攻城甚急,城中军士伤亡颇众,特命我等前来换取尔等生力大军前往固守,此处由我等镇守。南郡兵符在此,请弟兄们详察。” 孔明做事就是气派大,绝不鬼鬼祟祟。军情越紧急,他就越轻松,这样别人越会上当。 曹兵觉得没有什么破绽,便放下吊桥。汉兵拿着书信跨过吊桥。上面荡下一只大篮,汉兵把信放进去后,重新退过吊桥。城上的人把吊桥扯起,然后拽起篮子,取出书信一看,上面清清楚楚打着南郡的印信。拆开信封,抽出信笺,信上写的和下面讲的完全相符。守城攻关,往往把前方的老军一批一批到后面来掉换精锐军队,这是常有的事,曹兵毫不疑心,对下面道:稍候片刻,马上开关。 汉兵见城门开,吊桥平,分在两边,关云长和公子关平提刀飞马进关。称为“走马得荆州”。──今天关云长不费一兵一卒之力,轻易得了荆州,日后也是在不知不觉中失去,真是得来未曾动脑筋,失去全不费功夫。此是后话。如今关云长上吊桥,进城先对城内大喊一声:“呔:关某来也!” 荆州没有大将驻守,曹兵见关云长扫马进关,根本无法抵挡。知道关将军不杀小兵的,纷纷跪在地上迎接:“君侯哎!我们愿降啊!──” 关平带着三千汉兵,五百校刀手,二十名关西汉,大摇大摆地进得城来。城关紧闭,吊桥高扯。汉兵把外面的号衣卸去,露出刘家的号衣来。关家父子下马上关,换下曹旗,遍插刘旗。中央一面大旗高插在城关之上,“关”字十分醒目。 曹洪一路赶往荆州,途中得悉荆州已失,已被关云长所取,立即掉转马头往襄阳而去。 再说,周仓赍了书信连跳带蹦地往襄阳而去,约在下半夜四更时分抵达襄阳城外。真是疾走如飞。──这里需要说明一下,过去老先生说书时,把周仓的飞毛腿夸张得过分了。说道,起更时,周仓在南郡城外捉了个曹兵到油江大营。探明了情况,再与赵云一起夺下南郡。得了印信做成兵符。先送荆州城外关云长,再去襄阳会见张飞。听来痛快,想来可疑。此话录成笔墨,就难以同看官见面了。这些路只消三个更次,未免太神乎其神。因此,到了本人的笔下就这样了:周仓捉了曹兵,进到南郡城外的大营中,问明口令,便与赵云一同取关。得了印信,做成兵符。去马军两人分头送信。到襄阳城外,正值四更时分。这样说来,难免也有些夸张,似乎还能置信于人。──周仓到襄阳城外,将书信交与张飞。 张飞听说襄阳城内的守将是夏侯惇,一直在想办法,怎样才能把他捉住。现在见周仓赶到,顿时有了办法。一把拖住周仓,说道:“老周啊!你既已到来,帮帮老张的忙。襄阳城内乃是贼将夏侯惇,这个家伙逃跑的本领特别大。过去在博望坡、安岭道、博陵渡,都被他逃跑。这番取襄阳,我们两个人四只大眼睛,捉他一只眼,想必总能拿到他了。你看怎样?” 周仓也是个阿戆,听得张飞这般说话,当然赞成。心想,我们一个马将,一个步将,不论他是从马上逃,还是在地上逃,上有三将军,下有我周仓,保管叫他一只眼插翅难飞。 张飞带着三千汉军,也是外穿曹兵号衣,手执火把,朝关前而来,一个汉兵拿着书信先到城下,对城墙上高喊:“呔,关厢上听着,南郡有书信在此。”上面的曹兵听说有书信到此,立即去衙门通禀夏侯惇。夏侯惇此时正在睡梦之中,听得有人报禀,从梦中惊醒。同明情由,出衙门上马提枪来到城关,架枪下马,上得关厢,对下面一看,曹兵约有数千。夏侯惇传令,叫他们把信传上来。同时,放下吊桥,荡下篮子。汉兵赍书过桥,放下书信,重又退过吊桥。城上拽起吊桥,把篮子吊上城关,将书信呈交夏侯惇。夏侯惇眼睛一只,却非常仔细,接过书信一看,上面有南郡的印信,原是一封兵符。打开信纸一看,上面写着南郡十万火急,退下三千老军代守襄阳,请夏侯将军火速赶来南郡共守南郡。夏侯惇毫不怀疑这是诈书。一面命弟兄整顿刀枪器械,自己整盔理甲,一面传令打开城关。夏侯惇匆匆下关,上马执枪。刚到城门口,只见眼前一条黑影一闪,擦肩而过,直往襄阳城内蹿去。马上意识到中了圈套,关门已经来不及了。他急忙勒马向小兵身后一偏。恰在这时,张飞跃马冲上吊桥,弹出一对环眼,放开嗓门,对城内高喊一声:“夏侯惇,我的儿啊,老张来也!”带了三千弟兄冲进城来。 “嚯!”夏侯惇暗暗吃惊:好险哪,要不是我反应快,定被张飞擒获。他躲在城门洞口黑暗处,看着汉兵拥进城关。 张飞一心要捉夏侯惇,两眼不眨,看着城内惊慌奔逃的曹兵中可有一只眼。他见汉兵全都进了城,急令闭关扯桥。下马上关,连夏侯惇的影子都不见。他哪里知道,刚才他一走过城门洞口,夏侯惇便将马一拎,带着弟兄逃出去了。 片刻过后,周仓怏然而至,说:“三将军,咱老周第一个进城,四处巡查了一遍,不见贼将夏侯惇悼。三将军可曾拿到?” 张飞见地上跪着的曹兵,问道,夏侯惇哪里去了?降兵道,就在你张将军进城的时候,夏侯惇躲在城门洞口,你进来,他正好出去。张飞对周仓看看:我与你有四只大眼睛,却被他逃走了。真是眼大无光。张飞和周仓传令都脱去外衣,城上换下曹旗,遍插汉旗。然后坐镇城关,听候消息。 夏侯惇带着数千曹兵逃至城郊,见后面没有人马赶来,稍事喘息,又向前赶路。行至半路,见前面尘头起处,曹仁、曹真率兵而来。夏侯惇忙将襄阳失守之事诉说一遍,曹仁也说南郡已破。两人稍一商议,合兵一处往荆州去了。正走时,曹洪领兵也到,说道荆州已被关云长夺了。未到半夜工夫,三处城池全被关、张、赵三将占了去。曹仁哪里甘心就这么失去三座城呢?他想,丞相,临走将此重任交托于我,我非但南郡未守牢,连荆襄二郡都丢了,回去怎么交代?虽然三城都被刘家名将夺去,但我们现在四个人攻打一个地方还可以。那末,先打哪一处好呢?南郡赵云,长坂坡上已较量过了,我们没一个人拚得过他,难以收复;荆州关云长,见了他的面都要股栗,更不能与他交手;襄阳张飞,是个戆大,武艺虽好,有勇无谋,把他骗出城关,三个看住他一个,还有一人抢关。得了襄阳再徐图荆州、南郡。曹仁看到这里,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大家。夏侯惇想,这个办法十分好。张飞老是钉着我,这下可以出口气了。四员大将整顿人马,回身朝襄阳而去。此时正是元旦凌晨,天才朦朦亮,曹仁等将在襄阳城外排列旗门,抬头见城上一面玄色大旗,上书“燕山张”三字,迎风招展。张飞坐着,后面周仓站立,精神抖擞。曹仁关照手下;朝着城墙上大声叫骂,骂得张飞发怒,冲出城来,我们三个大将钳制住他,你们冲进城去。曹兵齐声破口大骂:“呔,黑脸张飞嗳!出城交战是大丈夫,闭关自守是赖小人啊!” 张飞听得下面骂声大举,双手撩着虎须,只是看着曹兵曹将发笑,置之不理。周仓听得下面黑脸长,黑脸短骂个不停,早已蹿起一腔怒火,见张飞只是傻笑而不动声色,心想,你这个阿戆,被人骂了还要笑,好大的器量!我也是黑脸,被他们白白地痛骂,我忍不下了。周仓跳了起来,对张飞道:“三将军,贼兵贼将当面辱骂咱们,实是可恼,你我出关较量,杀他们一个痛快!” 张飞笑着回答道:“哈……老周啊,你真有些呆头呆脑,他们是在激将我们,意欲引诱我们出关交战,他们为的是想偷偷地复取关厢。挨几声骂有什么关系!我们得了襄阳不必再同他们交战,只当他们在放屁!” 张飞近来跟了军师,自以为有了些涵养,相反劝起周仓来了。周仓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心想,曹将失了城池总归不愿意的,骂几声出出气也在情理之中。被张飞这么一劝,周仓两手捋着虬髯,弹出一对电光眼,却咧着大嘴笑了!只有周仓才会有这种表情,一边发着火,一边却笑着。 这里的曹兵骂了一会,不见张飞动身,更是骂得起劲。曹仁便在城外暂时扎下营头。 再说徐盛、丁奉带兵往襄阳而来。途中得报襄阳已被张飞得了多时了,立即回头来见周瑜。周瑜统领大队随后便到,徐、丁二人忙上前禀报:“都督,襄阳已被张飞夺下多时了。” 周瑜听到这个消息.气上加气,怒上添怒,刚才压下去的一口血,又在喉咙口蹿上蹿下。结果仍旧被他一口气咽了下去。心想,诸葛亮处处走在我的前头,襄阳又被他抢了去。还有一个荆州,我非要夺下不可。传令道:“往荆州进发!” 大队转道往荆州路上来。韩当、周泰带兵三千,先已赶在前头。未到荆州已得悉早被关云长所取了。韩、周勒马回身,忽见离此不远有一座土山。山上刘备与孔明正在饮酒谈笑。心想,你们君臣两人好不自在,我等处处碰壁,还要受你们的气,何不赶上山去擒下他们?韩当、周奉便圈转马头,带兵朝这边扫来。走近一看,土山上扎着一座篷帐,帐中设下一席酒肴,上首里坐着龙冠龙袍的刘备,对面却是纶巾鹤氅,手执羽扇的孔明。他们君臣两人有说有笑,十分得意。又想,大年初一正是个吉祥的日子,人人都应该欢饮几杯。可他们两个一大清早不在荆州城里庆贺,却在这寒冷萧条的土山上斟酌,简直不可思议。他们对四下一看,并无伏兵,帐中也只有两三个侍从在服侍着,以为若是捉了刘备和孔明回去交令,那比夺下一座荆州城的功劳要大得多。因此,两人纵马向前,对土山上喊道:“叱!刘备、诸葛亮听着,大将韩当来也,周泰来了!”说罢,飞马来到土山脚下。 但是,刘备和孔明视而不见,依然殷勤劝酒,杯来盏去,只管畅饮。韩、周两人气恼交加,扬鞭催马上土山。不料,两匹战马的前蹄向下一拐,马身前低后高,两人知道中计,连忙抓紧缰绳,只听得摧天崩地似的一声巨响,连人带马双双落下陷马坑,摔得马翻人仰,上面的泥砂尘土劈头盖脸的掉了下去。 土山上的刘备看得哈哈大笑。孔明命手下拿了一封信,到陷马坑上,丢下去。手下遵命,来到坑边,对下面喊道:“下面吴家将军听了,本来要把你们生擒活捉、斩首示众,如今看在孙刘联兵的份上,饶了你们两条老命。我家军师有书信一封在此,命你们捎与周郎。”说罢,将书信丢进陷马坑内,转身就走。 吴兵迅速上前,把两员大将和战马拖了起来。韩当、周泰手执兵器,拿着书信,对土山上一看,刘备等人不知去向,只有一座空的篷帐。两人信步上山,见篷帐内一席残肴尚在。心想,真象做了一场梦,跌了一跤,把刘备和孔明都吓跑了。两人对手里的书信一看,是孔明写给周瑜的。暗想,孔明和都督是一对冤家,有什么信可通呢?其实,你们还是不要带回去的好,信中肯定不会有好言好语的。但他们决不敢这样做,因为私捏都督书信函文是有罪的,不料,从今以后,孔明每一封给周瑜的信都是催命书,直至周瑜一命归天方才完结。韩当和周泰回下山去,拍掉身上的污秽,上马架刀,藏了书信,带兵往襄阳而去。 周瑜率着大队策马向这里赶来,行至半路,手下已见前面尘土飞扬,韩当和周率带着一彪人马狼狈逃来。忙到周瑜马前通禀:“报禀大都督,前边韩老将军、周老将军引兵回来了。” 周瑜一听这个消息,心想,这么快就回来,不是个好兆,想必荆州又被刘备夺下了。传令大队停止前进,果然不出所料,一会儿工夫,韩、周飞马而至。到马前说道:“都督,末将韩当有礼。”“周泰有礼。” 周瑜忙问道:“本督命尔等前去夺取荆州,二老恁地这般迅速便回来了?” 韩当便对周瑜说:“都督,我等尽力赶往荆州,不料城池已被关云长抢先占了。末将等料难攻破,勒马回转。却见城外土山之上刘备与孔明对酌叙谈,四周并无埋伏。末将等欲思上山生擒刘备君臣,以报赤壁之仇。谁知山前一个陷马坑,我等未曾防备,摔了下去。回上来时,他们已逃得无影无踪。却有一封书信在此,寄言交付都督。请都督观看。” 韩当说罢,便把书信呈与周瑜。大都督接到信,沉吟再三:孔明自从逃离三江,已写了第二封信给我了。我与他交往不久,仇隙已深,没什么好交谈的,恐怕又有什么诡计。低头一看,上面写着“大汉军师中郎将诸葛致书于周公瑾开拆”。先是一气。心想,我到底是三军都督,你看诸葛亮何等倨傲,也没个客套一些的称呼,竟然连名带姓一齐来,总归不会是一封好信的。不过,周瑜又不甘心不看内容,扯开信封,打开信纸,要想看一个究竟。鲁肃连忙把脑袋凑了上来,朝信上一看,第一句写的是“公谨言无信”。 周瑜想,好哇,我与你在油江口大营约定,我周瑜攻城截至大年夜,你年初一进兵。你孔明不讲信用,提前在大年夜的下半夜就把三座城关拔了,还要说我周瑜言而无信,反咬我一口。真是血口喷人岂有此理!周瑜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气向上顶来。 第二句:“诸葛却多情。” 周瑜明白,孔明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诸葛亮早就可以出兵了,就是因为看在你和鲁肃到油江来恳求先发兵,所以我就应允了,如今你攻城不止和我争夺,真后悔我自作多情。周瑜想,你还讲得出自己多情,真有点恬不知耻。我看你是一个最绝情的人! 下面写道:“攻城期限满,何故再兴兵?再不量力行,江南一起吞!” 好大的口气!刚才从赤壁战场捞了点外快,发了一点迹,就想吞并江东,真是不自量力了!不过周瑜又想到,孔明确实不比寻常,韬略高深,智谋过人。赤壁一战要不是他订下计划,恐怕我无计可施。一旦他与我们江东反目,我难以对付他。周瑜又急又气,喉咙口直痒,两眼发花。强打起精神看下去,“擒获麾下将,本当请军令,吴刘和为贵,致书放归营。” 周瑜看完这封信,咬牙切齿道:“孔明呀孔明,尔欺人太甚了!”说罢,实在支持不住,把信一丢,脑袋连摇几下,嘴张大,从咽喉冲出一口殷红的血来,简直象一个小水笼头。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一晃,从马背上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众将连忙扶住,放声大喊:“都督醒来,大都督醒来!” 叫了一会,周瑜才缓缓地透出了一口气,渐渐睁开了眼睛。这一气,箭疮崩开,疼痛异常。鲁肃连忙从身边掏出一颗药丸来,这还是华佗的门生缪春留下的,鲁肃一直带在身上,以防不测。分出半粒,研成粉末,敷在疮口。须臾,血止痛定。 大家这才放下了心。鲁肃想,以后,只要是孔明写给都督的信,不论好坏,我必须首先过目。倘然再有这种致人性命的信,无论如何不能给他看了。再看就有性命危险了。其实,孔明并不会这么傻,绝不可能千篇一律,每封书信都写得锋芒毕露。到了芦花荡给周瑜的最后一信上,鲁肃和众人都看过,写得十分有情有理,大家都称赞诸葛亮够朋友。可是,一给周瑜看,就送了他的命。现在,众将见周瑜精神已好,便劝其收兵。周瑜哪里肯休?失了地,受了气,愈加要拚命了。众将无法,一齐建议开往襄阳,那里是张飞,容易攻些。曹将和吴将都以为襄阳有希望攻破,所以都聚集到那里去了。周瑜传令改道襄阳。 曹仁等弟兄四人叫骂了许多时,不见张飞出战,都已疲乏了。忽报周瑜大队往这里来,曹仁更是着慌,速命军士起营拔寨,收兵回去。尽管周瑜和孔明的冤仇结得如此之深,可是曹将还以为孙刘联兵十分契合呢!残兵败将到漳河铜雀台来见曹操,把南郡、荆州、襄阳三城失守的前后经过如实禀报,请求裁处。曹操听罢,放声大笑。他想,前番屯兵赤壁,本欲荡平江东,不料误中周郎之计,丧尽百万之师。要是三郡被周郎占了,日后更难挟制。幸得孔明先下手为强,得了三处城池。荆襄本是刘家故地,现在物归原主,量刘备还成不了天下。曹操一向打大算盘的,他以为,三郡被周瑜夺去了,他们的实力就更雄厚,非但不能号令江东,还有可能被江东钳制。而刘备本来孤穷,得了三地,最多只能和江东匹敌,要和他较量还差得远呢。故而他苦中作乐,一笑了之。 周瑜在襄阳城外扎下营寨,命人关外讨战。可是张飞严守襄阳,闭关不出。周瑜奈何不得,闷闷不乐。鲁肃见此情状对周瑜讲:“都督赤壁破曹,功绩不朽,天下谁不敬仰!那荆襄弹丸之地,何足挂怀?我等班师向吴侯献捷吧!”我们江东有六郡八十一州,哪里在乎这三座城池呢?人家刘备东逃西躲,身无立锥之地,实在可怜,就算我们做了个大人情,送给了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子敬,赤壁鏖兵至今,江东无利可图,本督有何面目去见吴侯?三郡之中若得一郡,本督立即收兵。” 鲁肃想,死要面子活受罪,自寻苦恼。地位高了,要的面子也大了。明明杀败了曹操已经是一桩天大的功劳,吴侯下了这么大的本钱也不过是为了这个,偏要与孔明争夺城池。可又打不过人家,僵持在这里只有吃亏,哪来什么便宜可占?眼见得你的身体一天天垮下去,我也不忍心看你倒在战场上,还是早些偃旗息鼓,宁人患事的好。倒不如让我去一道荆州面见诸葛亮,请他看在吴刘结好的份上和我与他私人的交情上,把荆州让给江东,免得都督耿耿于怀。因此说道:“都督,既然如此,待下官亲至荆州会见刘备与堵葛亮,讨取一郡。都督看来如何?” “尔能讨得一郡,本督立即收兵。否则定与孔明论个是非,见个高低!” 鲁肃想,事不宜迟。立即赶奔荆州而去。 正是:索取郡州补玉面,留得烦恼伴良心。 欲知鲁肃此去可曾讨得荆州,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回 索荆州鲁肃乞孔明 扫长沙关羽战黄忠 孔明初气周瑜,弄得周瑜欲罢不能,骑虎难下。鲁肃为了调和他们两个之间的仇隙,自请亲赴荆州讨取一郡。──今日鲁肃这么一走,以后江东索不回荆州,连连催逼,唯他是问。因此,鲁肃三讨荆州。正是热心人招来是非多!──鲁肃请周瑜在此耳听消息,他整顿一下袍帽,出营上马,直奔荆州。轻装快马,前面已抵荆州城外。鲁肃仰首向上喊道:“城关上的弟兄,下官鲁肃要进城拜见皇叔、军师,费心开放城关。” 关厢上的弟兄对城外一看,果然是江东大夫鲁肃,知道他是个厚道之人与军师知交,不敢怠慢。便请鲁肃少待片刻,立即下关上马来到辕门,下马奔上大堂。见刘备和孔明正在坐谈,便上前报道:“报皇叔,城外有江东鲁大夫求见。”刘备听到鲁肃突然到来,不知何故,忙用双眼看着孔明。诸葛亮稍一思付,便猜到了鲁肃的来意。他对刘备说道:“主公,鲁子敬前来,不必多言。一切由亮来应付于他。” 刘备想,那真求之不得,再好也没有。孔明传令,把鲁大夫放进城关。 手下退出。上马到城门,传令开关。立刻放吊桥,开城门。待鲁肃一进关,又拽桥关门。手下引领鲁大夫来到辕门下马,报进大堂。里面传出话来:相请鲁大夫。鲁肃手提红袍,跨上堂来。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大堂上灯烛辉煌,又值新春佳节,赤壁大战得财得人得地,硕果累累,见刘备和孔明满面春风。鲁肃要紧抢步上前:“贺喜皇叔,恭喜军师!下官有礼了。” 刘备和孔明同样向鲁肃恭贺新禧。军师招呼鲁肃:“大夫请坐!” 手下早已摆好座位。鲁肃想,在三江口我与你大夫见面,可称熟不拘礼。现在不同了,到了你们刘家就要做准规矩,不能有半点迟慢。因此,两手向上一拱:“下官谢坐。” 孔明问:“不知大夫到此何事?” “皇叔、军师听了,前番在油江大营早已言明在先,我家大都督攻打南郡,以腊月岁底为期,军师元旦初早进兵。可是,军师在大年三十夜间便命人连取三郡。下官以为,未免太无情了。” 刘备与鲁肃的接触很少,一向听人家称赞他忠厚善良,现在这一席话说得刘备心服口服,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心想,鲁大夫果然是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说话直爽,大年初一就上门评理。因此对孔明望望:先生,我们在时间上是有点失信于人。讲明初早进兵的,怎么半夜里就夺了三处城池?这事倒有点棘手了! 孔明见刘备用疑虑的目光看着自己,知道刘备心里不踏实,便对鲁肃说:“大夫此言差矣。亮一向谨慎用事,从不失信。请大夫从容想来,亮派兵夺取南郡是在大年三十的下半夜,此时已过子夜,岂不是元旦初早了?” 一句话问得鲁肃目瞪口呆,一股气泄了下去。他想,一般说来,元旦初早总要到天明以后才算,他却是以子时为界的。严格一点说,子夜以后确确实实是初早了。照此说来,非但不是孔明失信,而是我家大都督食言,是我鲁肃无礼了。早知如此,我何必要来白跑一道呢?说道:“军师言之有理。想我家大都督为了攻打南郡,身先士卒,中了曹仁的毒箭,险些送命,大年三十不顾自己的吉利,用上了诈死一计,将曹将全都诱出关厢,围困在大营之中,真是费尽了心机。如今三郡全被军师所取,都督有何面目回去见吴侯?请军师看在吴刘联和,共破曹操的份上,将荆州一城让与我家大都督吧!” 刘备在旁想,既然我家军师并非违约,夺了城池也是理直气壮,缘何要让一郡给你们呢?你家都督向来看不起我刘备,每每与先生作对,如今却也放下脸来恳求我了。如此势利目光,偏不给他。 孔明说:“大夫言之有理。看在吴刘永结盟好的份上,莫说小小荆州一城,便是三郡一并送与江东,何所惜哉!” 刘备在旁暗暗着急:先生啊,我们吃尽辛苦夺了三郡之地,实非容易,你把三郡都送给东吴,那末我刘备住到什么地方去啊,──这是你刘备白急的。诸葛亮他肯这么白白地送给他们吗?别说刚刚夺来,屁股还未坐稳,就是到了鲁肃死后也不肯给的。正因为你刘备的根基还不坚固,若与江东闹翻了,还难与江东正面交锋。因此,诸葛亮用了这条以守为攻的缓兵之计,嘴上总是说一定归还,实际上一拖再拖。这叫做“千年不还,万年不赖”。 鲁肃听了,十分高兴。心想,诸葛亮真通情达理,被我一句话,就肯送我三郡。但一个人也得有点良心,他诸葛亮也是打下来的天下,我怎么忍心收他三郡呢,只要有一郡就完全可以回去交差了。说道:“军师,我家都督只索一郡,并无过望。” “大夫,若说荆州奉送与你,亮不能作主。” 鲁肃想,我这人太冒失了,这么大的事情理应同刘备商量,他是这里的主人。忙转身朝刘备:“此事还求皇叔宽仁容情。” 孔明忙又说道:“大夫,我主亦不能作主。” 这下把鲁肃闹懵了:你也不作主,刘备又不作主,那末谁能作主呢?你们两位是这里的至尊,样样都由你们决策,莫不是要反悔前言,故意相互推诿?你要赖,我可不答应。鲁肃又转过身来:“请问军师,荆州之事,哪一个作得了主?” “大夫,荆襄本是老大王刘表之地。” 鲁肃勃然变色。心想,你这个人讲话就是这么刁钻促狭,自己能作主,却把责任推到死人身上。刘表死了,我怎么向他要呢?这不是在搪塞我么?也就是说,你们君臣对我毫无诚意,刚才的话完全是假的。怒道:“军师,难道欲命下官去向老大王讨取不成?” “大夫休得误会,亮决非此意。刘表已死,何能请他作主。只因其子刘琦尚在,我主皇叔乃是代侄复夺荆襄,借此得以安身立命,岂可取而代之,将荆州擅自送与江东?何况公子现在此间,大夫何不面请荆州?”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鲁肃想,刘备为侄复地,躬行仁义,果然可敬可佩。但是说刘琦也在这里,这却不可相信。因为刘琦一直镇守在江夏,昨天这个时候曹兵还在荆州,夺下还不满一昼夜,他生了翅膀也飞不到这里。莫非又是孔明在诳我?问道:“啊,军师,昨夜夺取荆州,公子应远在江夏郡,如何便能在此安坐,如此神速,下官不信。” “若然公子在此荆州,大夫便怎样?” 鲁肃想,刘表和孙权有着不解之仇,一向背道而驰。今日刘琦得了荆裹,我怎么讨得着呢。与其被他一口回绝,倒不如把话讲在前头。便斩钉截铁地说:“若然公子刘琦在此荆州,下官不讨,立即回去!” 鲁肃吃透刘琦不在荆州,是孔明虚晃一枪,吓唬自己。因此把荆州作成了赌注。其实,你与孔明赌,还有赢的时候吗?他要对付你一个鲁肃,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见他如此断然而言,便亦打下一赌:“若是公子不在荆州,亮便将荆州拱送大夫!” 大堂变成了赌堂。大年初一把荆州来作赌,刘备在旁暗暗好笑:大夫啊,你家都督这般能干,也拿他没有办法,你是老实人怎么能与他斗智? 孔明一声吩咐:“来,相请公子!” 只听得里面连连喊了出来:“公子出堂!公子出堂……” 鲁肃举目对里面一看,两个家将扶着脚步蹒跚的公子一步一颤地走了出来。只见刘琦脸色苍白,形容憔悴,走三步,咳一声;咳一声,就吞一口血。病势沉重,岌岌可危。顿时把荆州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心想,我们只管为荆州之事打赌,把病重如山的刘琦拖了出来。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我鲁肃如何对得起他?何况荆州是公子的,我更不应该这么讨取了。鲁肃想到这里,十分歉意地站了起来,将红袍一拎,迎上前去一躬到底:“啊公子,下官有礼了。有失恭迎,万万不敢惊动公子。请公子速速回进内室歇息去吧!” 刘琦说声“失陪了”,重又回了进去。 鲁肃坐定身躯,面有难色。心想,刘琦重病在身,孔明又作不了主,回去怎向都督交代呢?思虑再三毫无办法。说道:“这便如何是好?” 当然,孔明早就料江东会命人前来索取荆州。心想,名曰孙刘联兵,共破曹操。实则刘备并未出一兵一卒,反而得了这么多好处。如今鲁肃奉命到来索讨,纵然送他一郡并不过份,于理也顺。尤其是鲁子敬为刘备出了不少力,看在这点情面上,应该答应,不使他回去为难。因此说道:“大夫,公子尚在,亮不便开口。待等公子……” 鲁肃忙接着问:“待等公子怎样?” “待等公子不在……” 鲁肃忙打断说话,嗔怪道:“哎!军师休得胡言!” 他想,大年初一怎么可以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呢?况且公子正是年少英俊,鹏程万里,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今后他若真的病死了,人家还以为是你诅咒死的呢。再说,叫我们等到刘琦死再来索取荆州,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他若死在我们的后面,那我还讨什么荆州呢? 孔明他不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他想,人生一世,总难免一死,不过是寿命长短一些罢了。就拿公子刘琦来说,即使大家天天为他祈祷,祝他长寿百岁,可他已病入膏肓,难以长久。而曹操这个人天底下谁不骂他?骂了多少年了?可他死了么?相反更康福了。我说的是实话,并不是咒语,你大惊小怪干什么呢?孔明说:“大夫听了,公子在一日,我等守一日;若不在,别有商议。” “若不在,须将城池还我东吴。” 鲁肃暗喜:以我看来,刘琦这个病不会好了,少至三个月,多则半年,即今年六、七月里定然要死。等他一死,看你还推到谁的身上!那时我再来索取荆州,量你便无词可对了。见天色已黑,忙起身向刘备、孔明告辞。孔明道,天已晚了,路上不便,在此城内耽搁一夜,明日再走。鲁肃因荆州一事已着落,便在官邸宿了一宵。 天一明,鲁肃匆匆启程。少顷,到襄阳大营来见周郎。周瑜问他荆州的情况。鲁肃说,刘备得了三郡,只是代侄收复失地,他们君臣两人不能作主,便要引见公子刘琦。下官不信,与孔明打赌。哪知公子果然在荆州城中。下官将荆州输与孔明了。 周瑜听说鲁肃把荆州输了,暗暗抱怨道:你真是个踱头!又中了孔明的计了。这不是个很简单的事嘛,孔明发兵之前,先请刘琦赶往荆州,等到夺下荆州,刘琦也就到了。你怎么连这一点都弄不清,还要与孔明打赌呢?便指着鲁肃斥道“尔实是个踱头啊,踱头!” “不过……” 周瑜听得鲁肃说话又有转机,忙问道:“不过又怎样?” “孔明又道,等刘琦一死,便将荆州奉还江东。” 周瑜想,你在三江掮了那么多的木梢还掮不怕,到了这里还要搞。刘琦年纪尚轻,即使生病,也要三年五载才会死,难道孔明一句话就可以算数,分明是在搪塞你。你还会信以为真!说:“未必可信。” 鲁肃说:“都督放心。下官看他的气色将尽,最多半年。待他一死,下官再去索讨。”──鲁肃要想从中缓和一下周瑜和孔明之间的紧张气氛,因此,说话的份量总要减轻一些。不料你许下了这个诺,从今以后身上就多了一只包袱,这只包袱一直到鲁肃死也没能丢掉。 周瑜虽然班师有名,但他并不把希望寄托在索讨上,因此大营仍然扎在襄阳城外,不肯收兵回转江东。 再说孙权率兵打合肥,连连失利,不时到周瑜手下调兵遣将。最后只剩下了五员大将:徐盛、丁奉、韩当、周泰、甘宁。这样,周瑜就势单力薄,更难夺城了。在众将的多次谏劝下,周瑜也深感心力交瘁,力不从心,不得不收兵回转柴桑。五员大将和鲁肃也同住在柴桑。 孙权攻打合肥,收效甚微,又阵亡了一员先锋将太史慈,因此暂回江东整休去了。 话又得说回荆州这里来。孔明送走鲁肃之后,心想,与周瑜之间的争执可暂告一个段落。这里荆襄九郡,除江夏原是刘琦驻守外,半夜取三郡,共有四郡已收复了。还有五郡,即零陵、武陵、江陵、桂阳、长沙五郡,尚被人占据。趁此机合,一发夺了下来,免除后顾之忧。遂大举进兵。战零陵,孔明亲与邢道荣战,首告大捷。赵子龙计取桂阳,张飞巧夺武陵,一举攻下江陵。二月未满,孔明兵略四郡。五郡中唯有长沙未曾夺取。 诸葛亮的大队就驻扎在桂阳城外。今日孔明升帐,对两旁文武道:“帐上众位,本军师元旦初早半夜取三郡,二月未完又兵略四郡,荆楚之地唯有长沙一郡。哪位将军兵进长沙郡?” 旁边早有一人忍耐不住,便是关云长。他想子龙、三弟都干得一桩功劳,唯我无能?便从座上起身,响应道:“军师,待关某攻取长沙,立此一功。” 孔明说:“子龙取桂阳,翼德取武陵,都是三千军兵。长沙太守韩玄是个小人之辈,不足道。只是他手下一员大将,姓黄,名忠,字汉升。虽年逾六旬,却老当益壮,有万夫不当之勇。君侯不可轻敌。” 云长想,军师老是要长别人的锐气,灭自己的威风。什么老当益壮,充其量是一个老卒罢了。──人未临阵,先已轻敌。把黄忠看作一个走卒,而且还是个老的呢,──又想,黄忠若用别的兵器倒也难分高低,偏偏也是用刀的。难道他比刀祖宗蔡阳还了得?我关某的龙刀之上曾有几个敌手?所以,云长劈口回答道:“军师,非关某夸耀,三天之中定斩韩玄、黄忠之首,献于麾下。” “可要多少人马?” “本标已足够矣。” 云长想,兵在于精而不在于多。我手下这五百校刀手、二十关西汉个个精悍强壮,一抵三绰绰有余。赵云、张飞都是带了三千军兵,我若也带这许多,算不得本领高强。那黄忠料他非我对手,本标人马足以取关。 孔明拔令在手:“亮付尔将令一支,带领本标人马,兵进长沙。三日后本军师大队即到。” 关将军接令在手,退出大帐。周仓带过马来,五百名校刀手整顿行装,二十名关西汉立定马后。云长上赤兔马,龙刀手中一执。关平上马,手提银刀。周仓紧随。离大营直往长沙赶去。 今日已抵长沙郡。关将军在马上举目观看,见那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关厢上韩字旗高飘,更有那一面黄字大旗临风飘荡,军士整肃,刀枪明亮。 此时正是下午时分。云长心似烈炭,哪里肯稍息,打算立即攻城,来一个走马取长沙。关云长立马战场,设立旗门,命关西汉叫关。 “呔,关厢上听着,我家关君侯在此,快些开关纳降,免得血染城关!” 城关上的兵卒一看,城外旗门已经排列,中央一面大旗,旗上大书“大汉汉寿亭侯,五常公:关”等宇。个个惊惶失措:“我的哥,你看不好了,关君侯来攻打咱们的长沙了。快去禀报太守!” 一骑马直朝衙门飞驰而来。 堂上,太守韩玄端坐。此人平生性急,轻于杀戮,手下对他都有怨愤。全仗黄忠守关抵敌,长沙方能太平无事。可他全不为意,只道自己镇守有方。因此,轻慢贤士,鄙视战将。忽然手下报到:“报禀太守,今有刘备麾下关云长领兵杀到,现在关外讨战。” 韩玄素闻关云长的威名,知他龙刀之下无人可敌。今日杀到,倒也吃惊不小:“来,有请老将军!” 黄忠得信韩太守呼唤,料有军情大事,匆匆上马,赶到衙门,踏上堂来。黄忠今年六十三岁,──他一共活了七十五岁,还有十二年的寿命。在此之前,虽然功绩不小,颇有名望,却无实迹可叙。自从到了刘备手下,直至战死,威名大振,做出了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为汉室三分天下,不惜性命,效尽忠心。尤其在进伐东川时,几乎整个东川都被黄忠一人所夺。我说书人对他也大感兴趣,格外舍得大费笔墨来着力渲染一番。──见他立平地八尺有余,生个长方脸,两条白眉攀在额尖。一对虎目,炯炯有神,大鼻阔口。两耳有棱有角。腮下白须铺满胸膛。头戴一顶金盔,红缨倒爪。身披一件金甲,腰悬鞭、剑、弓、箭。别人飞羽袋中至少要插雕翎三支,而黄忠箭法超群,百发百中,只须一支。人称‘黄一箭’。足上虎头战靴,步履稳健。一望便知是员虎将。黄忠手提甲拦裙,“锵……”快步上堂。到韩玄面前,把手一拱,道:“太守在上,黄忠有礼了。” “老将军请坐。” “告坐了。请问太守命黄忠到来有何吩咐?” “老将军,闻得关外刘备麾下关云长带兵杀到。此人好生厉害,特请老将军前来商议。” “关云长杀到么?” “正是。” “太守不必忧虑。非黄忠夸口,凭某这口刀,这张弓,一千个来,一千个死,定叫姓关的来则有路,去则无门!” 关云长在孔明面前说三天定取长沙,黄忠却要关云长有来无回。都是盛气凌人,各不相让。真可称二虎相争,两好碰头。 “老将军,那我等上关一看。” “太守请!” 两人出衙门上马,到关厢下马,踏上城关,手靠护心栏杆。对城外一望,只见旗门处一骑龙马,背上一人红脸长髯,手捧大刀,气概异常。 “老将军,龙马之上的红脸便是关云长。” “请太守在关厢上观看,待某出马交战。” “老将军请当心!” 黄忠传令带马扛刀,正待下关,从下面急匆匆上来一将,浑身乌油盔甲,黑脸蛋子,胡须雪白,看来比黄忠的年纪大得多。其实他正是年轻力壮的汉子,才只有三十余岁,他的头发和胡须生下来就是白的。此人姓杨名龄,因其须眉皆白,故面人称老杨龄。他见黄忠出战,忙应声而出,说道:“老将军且慢出马。姓关的有多大能为,却要老将军亲自出马?只就咱杨龄出马,定然活捉关某。” 黄汉升想,这倒也好。一向听说关云长如何了得,从未领教过。今天正是个机会,先看一看他的刀法如何。便站定身子,关照道:“尔须当心了!” 杨龄下关,上马执刀。关厢开,吊桥平铺。炮声响,杨龄一马扫出。 关云长见城中冲出一将,胡须雪白,以为是黄忠,喝住道:“叱,来者莫非是黄汉升?请住马!” “呔!姓关的听着,我家老将军金枝玉叶,岂肯与你交战!咱大将军杨龄够你受用了。” 云长想,我但闻黄忠其名,未识黄忠之面。只知他是老将,故而看到你,还当你是黄老将军呢,原来却是个无名之辈,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撞到我的龙刀上来领死了。关云长的脾气十分刚烈,讲明同谁交战,就要同谁交战,别人代替是不行的,尤其是蹩脚将代替名将,他更不打了,便对杨龄讲:“你与我回进城去,命黄忠前来刀上较量!” 杨龄想,别看你装模作样倒挺能吓唬人的,恐怕你的本领还不如我呢。他被云长的话激怒了,举着银刀纵马冲上前来。“大胆红脸,休得口出狂言。杨龄来也!”说罢,战马已冲到云长跟前,五十斤重的银板大刀直劈关云长的当面:“姓关的看刀!” 关将军见刀盖顶而下,不慌不忙,用龙刀的钻子并不十分用力招架上,喊一声:“且慢!” 听得“当”的一声,杨龄手中的银刀荡了开去。云长疾速横转龙刀,瞅准空档,朝杨龄拦腰一刀砍去。杨龄被招架着,已觉得虎口震得生疼,眼睛看着龙刀逼近腰间,银刀已无法收回。心想,关云长果然厉害,非但勇力足,而且刀法精,我太小看他了。看来性命完了。杨龄心一慌,人就软了,只得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云长的龙刀劈近杨龄的腰间不到一尺时,突然把刀收住。凤目对杨龄一弹,厉声道:“放尔逃生。快走!”意思是,你这种无名小将还没有资格死在我的龙刀上,怕你的血污了这口宝刀,故而放你一条生路。 杨龄吃了这一惊,方才醒悟过来。马上圈马而逃。可逃了几步,又不想逃了。心想,我出关时何等威风,谁知刚打了-个回合就败了回去,岂不要教人笑话?一不作,二不休,让我再打一次。他便迅速地架好银刀,探弓搭箭,侧身向后就是一箭。──施放冷箭一定要箭法好,探弓搭箭时必须使人察觉不到,射出的箭又要声音极低,这样才能暗算人家。 关云长听得弦声响,早有提防,望着飞来的箭支,起手中龙刀轻轻地一拨,“当!”把箭弹得老远。恨道:你这无赖小人真可恶:我刚才不杀你,完全是出于怜悯之心。因为你还不知道我的刀法究竟怎样,免得你不明不白地死去。原来你竟是个心术不正的小人,暗中施放冷箭,必欲致我死,以沽名钓誉。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人,要是我没提防,不就送命了吗?你要我死,我能让你生吗?便将马一拎,追了上去。嘴里骂一声:“贼将胆敢暗放雕翎!关某来也!”赤兔马飞驰而去。 杨龄忽见红脸已到背后,知道一时难以逃遁。便挂好硬弓,来一个圈马回头,兜到关云长的背后,准备用回马刀劈去云长。 杨龄的本领怎好与关云长比昵,不论什么武器,任何回马式,主要靠的是本领。好的回马在于出人意料,等后面追赶的人意识到是回马的时候,已到人家背后了。杨龄刚刚圈转马头,关将军己把龙马带侧,旋转身体看着他。杨龄兜到后面,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一面举银刀,一面注目一看:啊呀!关云长正横着龙刀等着自己呢。这一吓直把他吓得魂不附体,大刀胡乱地朝云长脑后一刀:“姓关的看刀!” 关云长等银刀劈近,从从容容起龙刀钻子点到银刀的刀盘上,喊一声:“且慢!”银刀被挥了出去。云长横转龙刀,望准杨龄腰间很快地就是一刀。“喀嚓”一声,尸分两段,摔于马下。关云长收转龙刀,对刀上一看,刀口上鲜血淋淋。叹了口气:“唉!污了某家的青龙刀。” 你想,云长何等的高傲,人家被他砍了,不说人家死得可怜,却说弄脏了他的刀。的确,关云长一向不斩无名之将,象杨龄这种本领的大将,本不该用他的龙刀去杀;杀了他,既没有光彩,又降身价。所以,云长叹惜不已城关上的黄忠见关云长不滥杀敌将,心中已有几分敬意。心想,姓关的到底是沙场上的老手,颇有名将气派,品格高尚。杨龄不知好歹,暗中伤人,自取其祸。不过,杀一个无能之将,还显不出他的本领,还须我亲自出马,与他较量。 韩玄见一眨眼的工夫,杨龄就死了,看得心惊肉跳,忙说道:“老将军,红脸好厉害!杨将军已送了命,请老将军出马。” “太守在此观看,待某出马交战。──来,带马扛刀。” 黄忠整盔理甲,下关上马。手下送上一口七十五斤重的金板大刀。黄忠双手捧刀,催动坐骑,飞马冲出城关。正是:金盔金甲金板刀,长沙城外显勇骁──“黄忠来也!” 旗门下关家三将见对面城门中扫出一骑老马,背上坐着一员老将,须眉皆白,两鬓染霜。料道便是黄忠,见他直扫旗门而来。公子关平欺他年高力衰,心想,这种老头儿昏聩无能,何用你父亲出战,只须我上前迎敌就行了。 其实,关平正是血气方刚,十分好胜,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他见父亲一下手就劈了杨龄,早已跃跃欲试,十分轻敌。殊不知黄忠的武艺不在你父亲之下,你看不起他,就等于自己去送死。三国之中,黄忠与赵云所占便宜最多。初次交战,往往轻视他们。一个人老刀不老,一个人小枪不小,都是盖世英豪。现在关平策马向前而去。等到关云长发觉之时,关平已经扫到了黄忠的马前。一声大喝:“老头儿黄忠,少爷关平来也!看刀!”话音刚落,手中银刀已在黄忠面前。 黄忠尚未立定,横转金刀,起刀钻点了上去。喊一声:“小子关平且慢!”“当!”公子手中的银刀直荡出去,要想收转招架,哪里还来得及,只见金光一闪,直向腰间砍来。 云长见儿子立时就要吃亏,心急如焚:你如此轻敌,定遭尸分两段之祸。要想营救已来不及,只得立马观看。 黄忠正要劈死关平,忽又急速收住金刀。心想,关云长刚才对杨龄曾刀下留情,放他逃生。我虽然地位低,身价小,但在品格上不能输与他。他放我一将,我饶他一子。赢要赢得干净清白,输要输得心服口服。要打败你关云长,也不在乎一个大将。以强凌弱,不是我黄忠的嗜好。因此,黄忠弹出老眼,叱道:“乳臭小儿,放尔逃生。命汝父前来交战。” 关平吃了这一惊吓,心也放平了一些。──关平一生曾有两次死里逃生:第一次在白河边上险些被曹将许褚斩首;第二次就是差一点在黄忠的金刀上送命。这两次教训以后,他开始悉心习练刀法,精益求精,促使他的功夫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至关云长兴师北伐,用计水淹七军时,关平大显身手,与曹操手下无敌上将庞德大战数十回合,威震敌胆。但不久便与云长一起在麦城招灾了。关平自知与黄忠不只是差一二只棋,顿时满面愧色,圈转马头,头也不回直朝旗门逃去。 关云长暗暗钦佩黄忠,心想,他要是把关平一刀砍掉,就算不了一员名将。并不是因为关平是我的儿子从他的手下得生,战场上大将死伤那是天经地义的,而且他这种能容情处便容情的德性实是高尚,这在普天下能够使刀耍枪的战将中是难能可贵的。他也称得上是名将,荆襄九郡又都是汉室之地,何必两下相争?让我来劝他归顺大哥。一则大哥手下又添一员猛将,二来黄忠也可以弃暗投明。云长便横刀勒马对黄忠道:“来者莫非汉升老将军?请住马!” 黄忠见关云长搭话,便将马匹扣住。 关云长对他把手一拱:“汉升老将军,关某有礼了。想尔世食汉禄,生受重恩,荆楚本是汉刘之地。请老将军听某之言,开关纳降。以免两下交战。” 黄忠听了不以为然。心想,你身为君侯,说出话来当然冠冕堂皇。可是谁是谁非大家也搞不清,朝秦暮楚,人心涣散,国不象国,家不象家。我是一员大将,不来管你是哪一家的地盘,守土安民,丰衣足食,不使兵将草菅人命,涂炭生灵。谁来攻关,我就打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我所忠于的职守。便对关云长说:“姓关的听了,黄某居其地而守其土,食其禄而报其主。尔要长沙。”说到这里,黄忠把金刀一荡,厉声说道:“金刀上领取!” 按照关云长的性格来说,他是个话不多,做事稳的人,尤其是在战场上与敌将交锋前,几乎不作声。今天因为对黄忠的侠义心肠十分好感,因而能晓之以理。不料就这么寥寥数言,竟遭黄忠的一口拒绝,顿时怒火中烧。心想,我今日见你也有些大丈夫气概,故而敬重些你,难道见你怕么,既然你蛮不讲理,那又何必多费口舌,只管与你打个高低!关云长凤目圆睁,起手中龙刀向黄忠一荡。“关某良言谏劝,尔不知好歹。关某龙刀之上斩你第一十六员大将!” 黄忠想,怎么,你杀了人还编号?我正好排到第十六位?──这倒一点不假。关云长一向不轻易杀人,前面十五个大将都是在他万不得已或情理难容的情况下杀掉的。龙刀开杀戒第一个便是黄巾党程远志,虎牢关初显神通杀华雄,北海劈管亥,徐州枭车胄,小邳城下用合盘刀砍王忠、刘岱,斩颜良,诛文丑,五关斩六将(其中有一个是剑上丧生,不计在内),古城挑蔡阳,刚才送了一个杨龄的命,不多不少正好十五个。因为他一生只杀了十七个人所以记得十分清晰。──黄忠想,你的口气真不小,可我的本领未必比你差,鹿死谁手尚难预料,怎么竟要我在你的刀下坐第十六把交椅呢?因此,黄忠也不甘示弱,将金刀一荡,摆了个架子,说道:“姓关的休出狂言,到黄忠金刀之上决一死战!” 黄忠双手高举金刀冲上前去。关将军侧坐马背,倒拖青龙刀,迎上前来。两骑战马交首。黄忠先下手,把金刀四门一开,左右一荡,盘头起足,刀风飒然,朝关云长的天灵盖上就是一刀。喊一声:“姓关的看刀!” 关将军急忙把头略偏一偏,同时运足功劲起手中龙刀钻子,对准黄忠的金刀盘上着力地点了一下,叫道:“汉升老将且慢!” “嚓啷……”两刀相碰,火花四溅。──同样使刀的战将,功底有深浅,刀法有熟疏,力气有大小,并不尽然。虽然两刀相碰,总是嚓啷啷地响,但并不表示同一种意思。──今日两好相逢,各人臂上都有千钧之力,稍一懈怠,便成憾事。往日里关云长一般只用六、七层力,今天遇上了老手,知道他身手不凡,不肯轻敌。云长用足十分之力,把金刀枭开,顺手向黄忠肩窝中一刀戳,喊一声:“汉升老将看刀!” 黄忠哪里敢迟慢!双眼盯着青龙刀,使劲架开八十三斤重的龙刀。黄忠接着使出了盘龙八卦刀。该刀法有十二刀,一刀化八刀,共计九十六刀。一口气向关云长劈来。云长只是招架而并不回手,把八卦刀招架得水泄不通。黄忠见此刀法不能进门,暗暗钦佩关云长刀法精通。等到九十六刀劈完,关将军同样用一种刀法,叫春秋刀,有二十四刀,也是一刀化八刀,一共一百九十二刀。这最后一刀便是关云长的绝技拖刀。杀手一般大将都有,不肯轻易显出,除非不得已时,方肯一用。一旦破去,便无依托。本领越好,越不肯露底。这是古代战将的礼貌,也是一种道德。关云长有生以来只用过一次,便是在曹操营中,延津渡口拖刀诛文丑。拖刀之技变化莫测,招架要死,不招架也要亡,凭你功底扎实,总要上当。老黄忠到底是一位名将,凭着自己精娴的功夫,左遮右拦,上掩下挡,也招架得无懈可击。两个人在旗门首打得只见刀光,不见人影,战马转得滴溜圆。一个儿好比猛虎下山夺食,一个儿恰似蚊龙出水戏珠,打得难解难分。两旁军士鼓噪助威,大声呐喊:“呔!我家老将军厉害啊!”“呔,咱们关将军英勇啊!”彩声不绝,喊声震天。 打到傍晚时分,城关上的韩玄也看得叫绝不止,眼见红日傍西,战场之上仍是战马如飞,刀光闪烁。心想,两员虎将已打了数百个回合,胜败难分。关云长得不到便宜,黄老将军也无法取胜。不过黄忠毕竟年事已高,如此拚力必定吃亏。韩玄唯恐黄忠有失,忙传令鸣金收兵。顿时,“乓……”锣声响亮。黄忠听到城关上锣声大作,便扣住战马,收回金刀。与云长道:“姓关的听着,城关上金锣响亮,时光不早,来朝再战。” 关将军向来战之有礼,从不缠着别人硬要再战。现在黄忠说明日再战,便将龙刀收回,圈马回营,一路上自忖道:黄忠果然老当益壮,今日这一仗我一点都没有能看出他有什么破绽。照这样打下去,永远也得不到长沙。我曾许军师三日为期取长沙,看来这句话很难兑现。倘若取不到关,失面子是小事,耽搁了军师的谋略却是大事。那末,明天要见机行事,用一用绝技了。云长打定主意,回营歇息,准备明天厮杀。 黄忠回进城关,传令手下将杨龄的尸首料理,城关紧闭,吊桥高扯。太守下关迎接,与黄忠同到衙门下马。堂上早已备下丰盛酒肴,为黄忠恭贺。席间,韩玄对黄忠的刀法赞口不绝,劝酒十分殷勤。问道:“老将军,你看姓关的本领如何?” 黄忠到底年岁大了些,历经沧桑,深知人情世故,不肯过分贬低关云长。便对太守说:“太守听了,姓关的不愧是当代的名将,刀法娴熟,变化无常。不过,请太守放心,黄忠在,长沙固若金汤,太守高坐大堂。” 韩玄听得黄忠赞许关云长的武功,大感不快。心想,我看你们两个正好是平手,谁也赢不了谁。但我们长沙向来无人敢来侵扰,即使有人来了,也都被你杀得狼狈逃窜。今日关云长把大营扎到了城门口,你还要赞他。如果明天你再和他力敌,肯定要吃亏,因为你的体力大大不如关云长。你若一败,长沙难保。韩玄想到此间,对黄忠说:“老将军,姓关的在城外,本太守食不甘味,坐不安席,长沙早晚危险。老将军明日与红脸交战,暗地放他一箭,将红脸结果了,本郡方得安如泰山。” 黄忠想,怎么可以这样呢?刚刚交战就用杀手,不是我们大将之所为。虽然我的一箭足以致命关云长,但他并无过失,射死了他,我还有面孔在此为将吗?黄忠老成持重,不肯把心里想的同韩玄讲,再加上今天与云长战了几百个回合,难免有点乏力,想早点回府安歇,积蓄些力气用于明日大战。故而心不在焉地听着韩玄的话,不置可否,只是一个劲地点头。韩玄以为他也是这般想法,满心欢喜。吩咐黄忠早些休息,然后撤席安寝。 一宵无事,直抵来朝。两军对阵。擂鼓呐喊。云长和黄忠更不打话,各自准备就绪。关将军单刀独骑立于战场。这里城门洞开,吊桥铺平,黄忠上马提金刀,一无阻挡扫出关厢,韩玄仍旧立在城墙之上观阵。 自从昨日战了几百回合以后,长沙城内的兵将对今日这场大战大感兴趣,他们纷纷倚在城墙上为黄忠助威喝彩。见那城门开处,一骑战马扫出,一溜烟已到战场中央。顿时八蹄打圈,双刀并举;尘土飞举,寒光耀眼。分不清谁是红脸,谁是白须。 战到二十余回合,正是酣斗之时,关云长忽然卖一个破绽,拍马而逃。黄忠正全神贯注,进退十分有序,见云长拖刀而逃。心想,姓关的虽然本领不错,昨日恃一时之勇,与我战了个平手,但毕竟功底不深,今日禁不起这场恶战,心虚了,不如我黄忠年已花甲,精神尚在,只消晚上好好地睡一觉,依然能再斗几百个回合。你要逃,我自然要追。韩太守叫我放箭,不要说我不愿意,现在更不须放箭了。老黄忠双手高举金刀,纵马在后追赶。喊一声:“姓关的慢走,黄忠来也!” 关云长打仗从不肯吃亏的,今日三十招未战满,他岂肯未败先退,让你占便宜?他昨日在长沙城外营中忖道:似这样你来我去地相搏,急切难以拿下城关。三日之后大军便到,我尚自在这里厮杀,岂不要被军师羞我口出狂言?若要胜得黄忠,必用拖刀斩其于马下。黄忠一死,城内无将镇守,便可一举而克之。因此,今日上阵只斗二十余招,他便圈马而逃。因为关云长的杀手,必先败逃,即使不败也要诈败,然后出其不意,败中取胜。而且用此刀法要让胜者先下手,败者在前,胜者在后,位子不乱,待后面的兵器发出的一瞬间,立刻起刀斩敌。百战百胜,万无一失。当然,施此绝技,坐下必是一匹龙驹良马,而且要训练有素,久经沙场。否则空怀杀手,难以斩敌。关云长的坐骑确是一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神骑,倘然真要逃走的话,早已远走高飞了。关云长为了要用此拖刀,把龙马故意带慢,但又不露出等人上钩的形迹,略显一点仓卒败阵的狼狈模样,好使黄忠有十分成功的信心。关云长觉得后面的战马渐渐驰近,将龙刀钻子在赤兔马的头颅上稍微使劲一压,发出了一个只有它才知道的信号。关云长自从得了这骑宝马,对它进行了一系列十分精心的训练。尤其是用拖刀的技巧教演战马,确实是花了一大番工夫,人马的配合十分得心应手,浑如一体。龙马非常机警,知道主人要用往日里不用的刀法了。立即长嘶一声,头向上一昂,打了半个羊桩,连下来两只前蹄一弯,马头一沉,脚步踉跄地往下一伏,云长暗暗叫好,连忙将身体向前一冲,磕在马上,恰似连人带马倒了下去。头略偏侧,一对凤眼透过眼梢向后面一瞥,观察黄忠的动静。关云长的先赋条件好,一对凤目可观四路,前后左右不须转首。要是换了别的大将就不行了,做了个假动作必定要回头察看,后面的追将肯定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前面的人只要细心一点就能看出破绽了:怎么?你逃跑已经心慌了,马一摔跤,更要惊惶,还不拚命逃,却回头窥我动静,这样一眼就看穿前面的人必定有诈。 黄忠见关云长的马匹忽失前蹄,速度顿时慢了一些,正是用刀劈不着,但刀头恰能刺得到,趁关云长伏鞍逃走时,疾速出刀,刀风飒然,直朝关云长的脑后,喝一声:“姓关的去吧!” 赤兔马稍一前倾,忙又奋蹄前跃。关云长瞥见脑后一道金光射来,黄忠平举金刀,身体探出马头,气势雄伟,暗自赞一声:刀法凌厉,好身手!如此奇快,实是少见。眨眼工夫便有性命之忧。心想,这一刀当然不能让他得手,但又不可操之过急,再近一点便能取胜。因为偏得快,黄忠必定收刀,再刺第二下,这就更危险了。就在这时,脑后刀头已到,云长迅速向右一偏,只听得呼地一声,金刀贴着耳朵刺到面前。黄忠这一刺功力深厚,必欲置敌于马下,又加上金刀七十五斤,猛地刺了个空。要想再刺,哪里还收得转,连人和刀向前扑去,心中十分着慌。 关云长连偏带还手,头刚偏,龙刀已提在手中,双手高高托起,左手在刀钻上用力一怕,右手虚捏刀杆,龙刀趁着这股大力,在头顶上边旋转,边向后面射圭。等到刀头对准后面,右手紧握,不缓不急朝着黄忠的面门送去。刚才黄忠单手执刀刺来,已过面门,这时关云长独臂送刀射去,进退伸展尚有余裕。 黄忠一刀落空,料定关羽必要还手,定睛一看,恰好刀头射来,也不容他思考,忙将头向左一偏,心中暗自吃惊:刀法精熟,必有绝招! 其实这一刀是虚的。因为刀背朝里,刀口朝外,根本不能致人性命。明知这一刀太明显,敌将总能避开,故而制造出这种假象来。关云长未等黄忠看清,攸然单手把龙刀在黄忠的头顶上一转,已经转到黄忠的右面,正是刀口朝里,刀背朝外,等着他的头颈偏过来。黄忠哪里知道,直挺挺把头颈朝龙刀上凑上去。说时迟,当时快,关云长单手将刀朝自己身边一拖。这一拖就将拖刀技全部动作做完了。说说要半天,其实最多不过半分钟的时间。这里再连贯地复述一遍:关云长伏鞍而逃,黄忠趁势单刀刺去。云长向右一偏,同时托起龙刀,左手在钻子上一拍,龙刀向后荡去。攸地翻到左边,正好黄忠朝刀口上避来。云长单臂向身边一收,龙刀在黄忠的颈项上一拖。顿时老英雄黄忠翻身落马。 正是:两雄酣斗怎无死,二虎相争必有伤。 未知黄忠如何落于马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回 魏延弑主首献长沙 鲁肃奉令二索荆州 关云长兵扫长沙,首次开兵便与黄忠恶战了数百招,未曾得到一点便宜,料道难以力胜。自忖非用绝招不可取胜。第二日交战,未满三十回合便圈马而逃。黄忠果然不知诈情,拍马追了上去。关云长这一拖刀真是出神入化,无法抵挡。称到杀手,便是百发百中,要是有一次被人解破,便不能称为绝技。可今天事出偶然,恰恰绝技不绝,杀手不杀,黄忠非但未伤一根毫毛,而且稳稳地从他刀下逃生了。这是大出关云长意料之外的。原来关云长的赤兔龙马好脚力,腾跃驰飞不在话下。而黄忠的坐骑却是一匹老马,虽然驰骋疆场多年从不失事,但毕竟老了,经过昨日一下午的苦战,早已伤筋累骨,气力不支。今日他腾身勉力追赶上前。主人一刀刺空,七十五斤重的大刀和整个人的身体全都压在它的前身,顿时马失前蹄,连人带马滚在地上。一般说来,高手相交,翻身落马总不是一桩吉利的事情。可今天就不同,黄忠摔一跤捡了一条命。不一定跌跟斗就要倒楣,或许也有跌跤捡到票夹子的。──恰在这时,关云长的龙刀一拖,拖了个空,顿觉刀上的份量太轻。收转龙刀一看,刀口上竟然一滴血都没有。他左手执刀,右手撩着长髯,回头一看,见黄忠跌在地上,金盔远抛,大刀落地,雪白的发帚高挑,狼狈不堪。如果关云长回头补上一刀,必将黄忠处死沙场,一世英名付之东流。关云长一向不斩下马之将,虽然求功心切,但大丈夫品格高尚。他想,我的杀手无人可敌,要是你的战马不摔跤,无有不成之理。既然你的战马已年老无力,并不说明大将无能,趁人之危杀了你,也算不得我关某的本领。便对地上的黄忠道:“关某不斩下马之将。命尔进关,来朝换马再战” 黄忠摔于马下,自知身首难免两处,只等关云长龙刀劈下。忽听关云长如此宽宏,自称不斩下马之将,就好比受了奇耻大辱,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忙从地上拾起头盔,把金刀架在鸟翅环上,一手托盔,一手带着战马,径朝城关而去,口中连连说道:“惭愧啊,惭愧!” 关云长回转旗门,吩咐收兵回营,等侯明日再战。 黄忠步回城关,传令闭关扯桥,好好地守护关厢,谨防姓关的偷袭。然后整盔理甲,上马来到衙门。手下人报进去,无多片刻又出来传话:“太守相请老将军。” 黄忠第一天与关云长打了平手,太守亲自迎接。第二天非但不射箭,反而跌落马背,倒尽了锐气,太守更是不悦,也懒得迎候,已有几分气恼。可是黄忠一向不拘小节,铿然上堂。见太守早己备下一席酒肴,忙上前施礼。韩玄十分淡漠地招呼道:“老将军辛苦了。请用酒吧!”说起话来已不如昨日笑容可掬了。 “太守请了!” 黄忠坐下身来。虽然今日战马失利,但总不免有点失色。忙向韩玄解释道:“太守,今日战马失足,幸得姓关的容情,故而败阵回来。” 韩玄不便发作,又不肯干休,嗔怪道:“老将军,本太守早已命你放箭,免得姓关的在城外缠绕不清,你却非要与他苦斗,如今被他姓关的占了上风,城关早晚不保。本太守焦焚似火,坐如针毡。”说到这里,忽地话又缓和了一些:“若然老将军明日定然一箭射死姓关的,本太守赠送一骑良马与你。” 黄忠想,我与姓关的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他来攻城,我理当拒敌,各展平生所学,打一个上下高低,这未然不可。今日他刀下留情,正见他英雄心肠,豪杰气概,我钦佩都来不及,怎么可以恩将仇报,暗箭伤人?反正我不失城关便是了。黄忠暂且点头应诺。又想道,太守有一匹良马,这倒颇合己意。红粉送佳人,宝剑赠侠士,这良马馈大将是无可非议的了。问道:“这宝马在哪里?” 韩玄想,这匹良马本来应该送给你的,既然你明日愿用杀手,那就趁此机会带你去看看。说道:“请老将军随我而来。” 两人起身离席到后院,步至箭道上,韩玄命手下带上龙马。不一会一匹银鬃宝马走上箭道,手下将鞍桥配备,确是威风。黄忠飞身上马,在箭道上连跑三圈,果然奔跑如飞。到韩玄面前丢鞭下马,赞不绝口:“真是好马!” 韩玄十分得意。黄忠问,此马从何而来。韩玄说,在你生病的时候,曹操取了荆襄,曾屯扎一部分人马在此,这匹马就一直留在这里无人问津。据说枪王张绣在长坂坡被赵云枪挑之后,这匹小白龙驹就沦落在杂马群中,湮灭良材。今日始逢新主,真个是人强马壮。 黄忠意外得了这样一匹好马,十分高兴。心想,一个名将功夫虽深,但要得到一匹良马,却比杀掉十个敌将还难,甚至一世也骑不上一等好马。骑上这匹马,足以同姓关的再斗个你输我赢。黄忠谢过太守,给马卸鞍喂料。然后两人各揣己意回到堂上饮酒,你来我去饮了数杯酒,太守一再要黄忠放箭射死关云长,黄忠只是微笑不答,偶尔点一下头。韩玄以为黄忠已肯射箭,黄忠为得一骑好马,所以两人精神倍长,堂上气氛自不比刚才。酒到酣处,时值二更,黄忠不敢久留,起身告辞。两人尽欢而散。 一宵无事,已抵天明。黄忠顶盔贯甲,精神抖擞,上马提刀,向城关跃马而去。开门放桥,一骑马早已驰到疆场,真似风驰电掣。关厢上的韩玄看得清楚,见他腰间悬着一个飞羽袋,三支雕翎斜插,暗吃一惊。心想:人称你“黄一箭”,从来是一箭了事,今日怎么要三支箭呢?噢,明白了!姓关的刀法精奇,弓箭必定也很拿手,临战镇定,不易中计。黄老将军为了更有把握,端正了三支箭。这下姓关的非死不可了。韩玄满怀希望,站在关厢上观看。 屈指算来,今日已是第三日,有言在先,取关截至午后,大军即将到来。天刚放明,关云长便传令排列旗门。众军整顿已定,云长立马阵前。心想,昨日黄忠败归长沙,今日必尽全力厮杀。素闻黄忠神射,一弓一矢,百发百中,倒要小心提防。夺取关厢必在今日。我当见机行事,速战速决。忽听城上炮声响亮,城中飞出一骑一人,倏地已近赤兔马前。赞一声:“好一骑快马!” 黄忠扫出城关,见旗门首一马当先正是关云长:头戴青巾,柔软鲜艳。身披坚甲,外罩绿袍。勒马横刀,神俊异常。心想,昨日姓关的暗施绝技,已占上风。恐我今日用箭射他,故而早有防范。不过,凭你铁甲在身,我虽然不能力透七重,要射穿这一层金甲,还是绰绰有余。即使不能将你射死,也要让你惊一惊,至少令你知道我的手段,使你不敢在我姓黄的面前立足。瞬间已到马首,两人更不打话,举刀便砍。一个儿舞出刀来势如疾风,一团白光,一个儿点起钻来猛似疯虎,四面生风。这一场好斗,直看得两旁手下彩声震天,掌声雷动。 突然,黄忠圈马疾驰而去。关云长不知何意,哪里肯舍,绰马紧追上前。心想,我昨日为了用拖刀,所以诈败。怎么今日未斗满二十招,你便逃了呢,对前面一看,黄忠已换了一匹银鬃马,而且是一匹小白龙驹,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又想,这番未交上几手,就圈马而逃,必定有诈,只怕他要放箭了。还未想完,只听头顶上“嗤”地一声,要想避过,又没看见箭从什么地方来,觉得头上一阵阴风掠过,飘飘然落下一朵红花来。关云长定睛一辨,哪是什么红花,却原是青巾上的红缨被他射了下来,暗暗吃惊:这红缨乃是用一根绝细的铜丝系在青巾上,看都看不出来,却被他射中,果然好眼力,箭法精湛!他在我的前面,未见他探弓搭箭,又未听得弓弦之声,不知他如何射来,当真是天下第一神箭了。云长吃了这一吓,更加谨慎小心了,凝神注视着黄忠的一举一动,又策马赶去。跑不多远,又是“嗖”地一声,好似有人在额头上猛力一推,知道箭到,仰面向后一倒,听得“沙”羽箭反弹回去数尺,云长跑马过去伸手接住,对上面一看,箭杆上火烙三字:“长沙黄”。再举手朝额上一摸,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原来这一箭正中头上青巾上镶嵌的一块白玉,这白玉上刻着“关羽”二字,射得粉碎。被他这一摸,窸窸窣窣纷纷落下。关云长顿了一顿,两腿紧磕马腹,催动赤兔追赶上前。这时,黄忠的战马前蹄已上了吊桥,后蹄尚未提起,整个身体向上倾斜。老黄忠向后侧坐,左手执弓,右手搭箭,又是一个射箭的架势。关云长虽则从无惧人之心,但受了这两次惊,到底也有点胆寒。心想,前两支箭我不及提防,被你射中,现在面对面看你发箭,还怕你射中不成,倘然这箭不中,我便单刀匹马跟进城去,趁势夺了城池。正想着,前面弓弦又响,忙将身体向左一偏,不见箭来,以为躲过,纵马向前。谁料一箭又到,不偏不倚,就象蜻蜒点水一般咬住了他的巾边,三尺多长的箭杆象条小辫子一样在他的面门上倒挂下来。这一吓云长又早已汗流浃背。原来,黄忠为显露一下自己的绝艺,故意面对面搭上箭,弦声响,却是虚开弓。料定关云长心有余悸,必要闪避,再开宝雕,悄然无声射出一箭。这一箭只射巾边,不伤皮肉,箭法之精奇,令关云长倾倒。 关云长也不追赶,控马停步。伸手从青巾上又摘下一条羽箭,两手各执一支,凤目来回不停地看着,悟出了其中的道理:黄汉升恃着出神的好箭,不伤人命,无非是两个意思。第一,他知我关某刀上无敌,难以取胜,显露出一手好箭,阻我取关,如再不休,神箭无情;第二,他连射三箭,无一落空:一断红缨,二碎白玉,三咬青巾,箭箭神奇,奥妙无穷,只是不伤我命,已暗示我三箭补报昨日不斩之恩。足见他用心良苦,也是大丈夫气概。事到如今也不必再攻城了。抬头见黄忠左手执弓,已跃上城关,放声笑:“哈……”叹口气,圈马回营。 黄忠见后面并不赶来,飞马进城,闭关扯桥。不见太守迎接,已知他先回大堂设宴去了。黄忠三箭吓退了关云长,以为太守必定高兴,满心欢喜,径朝衙门而去。到衙门下马,在腰门挂好硬弓,对门上道:“费心通报太守,黄忠得胜回来了。” 手下朝内奔去。少停又回到外面,脸皮绷紧,道:“太守有令:传唤黄忠!” 黄忠耿直,并不在意,吓退了关羽,喜不自胜,也不在乎手下的变态。手持甲拦裙,“锵……”朗步上堂。不见堂上撂下酒宴,却见刀斧手、捆绑手、军牢手如凶神恶煞,各执器械,怒目相视,军政、从事、偏裨将校两旁站立,韩玄侧坐中央案内。好似走进了阎王殿,气象森严。黄忠不知道是哪个犯了法令,只管上前参见。到案桌前把手一拱:“太守在上,黄忠有礼了。” 不料韩玄见了黄忠勃然作色,旋过身来,泼口大骂:“老王八蛋!” “啊?”黄忠无故遭此辱骂,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太守缘何辱骂老夫?” “本太守昨日命你放箭,你偏不放,受此落马之耻。今日又叫你射死红脸,你却虚发三箭,关云长安然回营。本太守已然明白,姓关的不斩你于马下,你亦不射他于马上,两人早己做就机关,暗中私通,便是引红脸今晚三更前来取关,里应外合,夺取长沙。罪已确凿,何容抵赖!来,将黄忠这老贼推出斩了!” 黄忠听了这番话,方才明白个中原委。心想,你是一郡之主,保守城关乃是己职,要杀关云长也是情理。不过,今日一战,足以令姓关的心寒胆颤,料他也无法夺此城关,不日便会引军自退。你一味要我致人死命,人云:战之有理。他姓关的不斩下马之将,施恩于我,我却忘恩负义,无故射死他,今后有何面目立身沙场?你身为太守,心中容不下人,反唇相讥,骂我私通外敌,可见得你心地狭窄,乃是小人,不足于同道共谋。我若分辩,必说我强词夺理,倒不如引颈受戮,博一个大丈夫的名声。黄忠见三班手下拥来,也不退让,双手反剪,听任摆布。 顷刻间,绳捆索绑,刀斧手将鬼头刀执定,拥着黄忠往后就走。出衙门,黄忠在照墙旁双膝跪下。刀斧手四周环立。 这消息一传出,早已惊动了满城百姓,衙门口围观者如堵,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都不明白太守为何要将黄老将军处死。 大堂上两旁文武素与老将军相好,忽见太守如此盛怒,不敢谏劝。正欲上前讨情,韩玄拍案大怒:“谁人讨情,与其同罪,格杀不论!” 一句话把文武吓退。军政官趋步上前道:“太守,请下行刑令!” 韩玄拔出一支令箭:“来,立斩黄忠,首级见我!”说罢,将令箭丢了下去。 军政官俯身拾起,转身拔腿就跑,一溜烟已到外面。 黄忠见行刑令已下,今日必死,双眼紧闭,只等刀斧手动手。心中只是怨恨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却不识人心,为他守了多年的长沙,竟然死在这小人的手中。 正在此时,军政官手举令箭,刀斧手挥起鬼头刀,落头炮“当”地一响,同时传来一声大喝:“且慢!” 音落人到。刀斧手听得宏钟般一声巨喝,哪里还敢下手,连忙收转已经落下的鬼头刀,回头一看,背后一将威风赫赫,浑身红铜盔甲,紫棠色的脸黑里发光,两条板刷浓眉又粗又硬,一对大眼炯炯有抻,狮鼻虎口,两耳福福,腮下一把须髯张在两旁,年近花甲,体魄健壮。与黄忠素有交往,乃是刎颈弟兄。此人义阳人氏,姓魏名延,表字文长。武艺超群,勇猛异常。自从襄阳造反以后,无处避身,投到长沙,请黄忠为他报仇。其时,黄忠染病在身,命他暂且安身长沙,待康复后再行商议。后来得知蔡瑁,张允已遭杀戮,复仇之心稍平,便寄迹韩玄手下为将。今日奉令催粮回来,吩咐手下押往粮队交割,自己手捧将令回衙门交差。一路之上听得众人都在唉声叹息,说道太守心肠太狠,要将黄老将军斩首问罪。魏延大吃一惊,心想,黄大哥为人向来憨厚耿直,从不做欺心之事,也不至于犯下不赦大罪而斩首。他不由分说,匆匆赶来,正值炮声响亮,要紧挺身喝住。 刀斧手见魏延赶到,情知他们两人有弟兄之谊,更因他生性暴躁,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闯祸坯,惹他不起,直向后面退下几步,留出空地。 魏延见黄忠果然双手反缚,跪在地上,抢步到身旁,起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大哥,小弟有礼了。” 黄忠被韩玄无端辱骂了一顿,真是英雄气短,也不想活了,早已气得发昏,沉着头听任宰割。忽听有人拍肩叫唤,好似梦中惊醒,抬头一看,魏延站在身旁,便应道:“我道是谁,原是文长贤弟。” “是啊。请问大哥身犯何罪,太守要施此极刑啊?” “乃是关云长兵抵长沙,愚兄连日拒敌。今日为报关羽不斩之恩,连射三箭,未伤他的性命,触怒太守。便骂我私通外敌,要将我斩首。” 魏延何等烈性,未及听完,已是气愤填膺,暴跳如雷,又因韩玄一向看不起他,言语之中常要夹三带四地说他背主造反,到此长沙不怀好意,看在黄老将军的脸上暂且收容,日后若有不轨之心,定要逐出。因此两人早有仇隙,只是不放在嘴上罢了。今日见了此事,魏延哪里还按捺得住,心想,真是岂有此理!今日之战,已使姓关的胆寒,长沙自此无虞。非但无罪,而且有功。枉杀良将,必有计谋。要不是我家大哥功夫了得,长沙早被人夺走了,还能让你这么高坐大堂滥施威福?此番定要与太守说个分明,倘然能听我良言谏劝,还则罢了;若是执迷不悟,那就反了。想到这里,忙俯身安慰道:“大哥且放宽心,待小弟到里边面请太守宽容些个。” “贤弟小心。”黄忠深知魏延的脾气一触即发,话不投契便要闯祸。 魏延哪里来听你的嘱咐,转身对刀斧手嗔怒道:“尔等听了,本将军到大堂上见太守讨情,谁人将老将军妄杀,莫怪姓魏的无情,定抄斩他的满门!”说罢,也不待手下应声,捧了将令,急步朝里边去了。 刀斧手被他这一阵恫吓,谁还敢用满族的性命来冒这么大的险?要杀要放全由太守作主,和他们无关。因此,一个个不敢轻举妄动。 韩玄见军政官飞奔出去,怒气稍减,听得衙外一声炮响,知道黄忠已然了帐,这才放下了心。可是,隔了一大会儿,不见有人送脑袋进来,颇觉诧异:炮响头落地,飞报验首,这是历来的规矩,丝毫不可迟慢的。怎么落头炮声响后,不见首级拿来?莫非手下容情?正想着,忽听得大堂口“锵……“一阵甲拦裙轻击的声音传来,举目一看,却是魏延到了。顿时转着一个念头:黄忠已死长沙正少人守护,魏延的本领也不错,何不命他带兵镇守?一则补黄忠之缺,二者提拔他一下。──你拍他的马屁,他要撕你的面皮了。──韩玄从此对魏延刮目而视,大有好感,立即脸上堆出笑容来。 魏延见到这张阴险刁钻的笑脸,忽生敌忾之心。走到案前,把手一拱:“太守在上,魏延催粮回城,奉还将令。”说罢,把将令呈了上去。 韩玄接过令箭,心想,待会儿要与你商谈大事,先将外面的事情料了再说。因此,十分客气地把手一招:“魏将军,辛苦了。暂且退过一旁,本太守有话相告。” “且慢,请问太守,缘何欲将黄老将军斩首?” “因他私通姓关的,目无本太守的号令。” “太守此话差矣。常言道:战之有理。黄老将军一向忠心耿耿,数年来长沙稳如泰山,无人敢来进取关厢,皆是老将军之威。如今为报关羽不斩之恩,足见大义凛然,何罪之有?若说私通关羽,实不可信,何不令他来日再战,免伤众人和气。请太守看在魏延的份上,饶了他一条命吧,不知此言然否?” 韩玄想,你到此不久,寸功全无,也并不见你有过人之处,若说看在你的份上,真是笑话了。你是叛逆颇有名气,难道叫你弑主?因此,立即把脸一沉,呵斥道:“魏延,此言本太守岂有不知?只恐城关一失,追悔莫及!不必多言,与我退下!” 今日魏延是箭在弦上,势在必发,不饶也要饶。见韩玄放出太守的脸来,他岂会见你怕!早已走上两步,言语之中已显三分强硬,说道:“嗳!太守请看魏延的份上,宽恕了他吧!” 韩玄想,不给你情,偏要讨情,死皮赖脸地缠着不放。心中愈怒:“休得妄言,退下!” 魏延今日看在黄忠与韩玄多年共事,多少有一点交情的份上,故而几次三番强忍心头之火,婉言相劝。哪知道韩玄不赏脸,连说话余地都没有,反而出言不逊,全不把他放在眼中。魏延自出娘胎怕过谁来?你耍起主子的威风,他可不认这个帐。软的不行,只有用硬的。魏延也是枇杷叶面孔,毛得很,说翻就翻:“太守不听魏延之言,莫怪魏延……” “莫怪你怎么样?” 魏延嘴上过么说,心里到底还是虚的,不敢把话说绝。心想,我毕竟不是这里的人,和这里的太守是客气的。倘然动起手来,两旁文武将我揪住治罪,这就难说话了。因此他留住了后半句,双眼对堂上的众人环顾一下,见大家都低着头,也无惊异之色,泰然处之,好象眼前的事和他们毫无关系,甚至最好要有人和太守评说一下。魏延见此光景,已经明白大家都与这个太守不合,胆子也就壮起来了。又听得太守逼问,更是非讲不可了。然而,正色道:“莫怪魏延要得罪了!” 韩玄一向依仗权势支使别人,何时被人这等吆喝过?尤其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这脸皮放到哪儿去?故而反脸道:“什么,难道你欲犯上作乱不成?”魏延虽然说要得罪了,不过到底怎么得罪法,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倘然韩玄知趣一点,马上笑容可掬赔礼,魏延就再无面目在此容身。现在说他要犯上作乱,恰恰说到他的心病了,这下还得了?魏延浓眉倒竖,大眼一弹,象一头受伤的猛狮一样咆哮了起来:“你说魏延反,魏延便反了!” 做过这种事情的人,最怕别人揭他的冻疮疤。话音刚落,飞起一腿,把面前的案桌踢飞,随手抽出匣中宝剑,奋身向韩玄扑去,心想,不是我要造反,是你叫我反的,这叫官逼民反,先斩了你的狗头! 韩玄见他真的动起手来,早已着慌,传令两旁:“来,与我把魏延拿下!”。 两旁见魏延动起真的来了,知道事情弄僵,吓得手足无措,既怕太守的威势,又怕魏延的勇力,两只脚就象钉在地上一样,拔也拔不动。 韩玄见文武中没一个肯上来擒拿魏延,情知不妙,身子向后使劲一仰,便翻到了后面,爬起身来,一面逃,一面歇斯底里地叫着:“快把反贼魏延拿下!” 魏延到了这种地步,不容他不狠心了。心想,反正担了这个造反的骂名,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杀了你,夺下城池,或许有人说我路见不平,是大丈夫所为。魏延扑了个空,双手在扶手上一按,凌空跃过坐椅,泼腿朝内堂追去。两旁手下多有躲闪不及的,被他两臂一撞,早有几个被他撞倒在地。 韩玄只管朝内堂惊惶逃去,终因是个文儒,怎及得上魏延好身手。跑不上几步,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满面,脚下踉跄,背后魏延已近。正要藏身内堂,忽听剑风嚯嚯,腿一软,身体靠在墙上,面对魏延,见他满脸杀气,两腮皮肉不停地抽搐,眼睛里好象要喷出火来,吓得魂飞魄散,大叫救命。 魏延手执利剑,扬手刺去,直点当胸。韩玄见白光一闪,一条白线朝胸口刺来,一边向边上移动,一边用两袖裹在手上,伸上去要挡开剑刃,夹住青锋。被魏延向两边轻轻一勒,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哇呀!”只见两袖鲜血淋漓。韩玄忍痛不住,两手一松,双袖垂下,从里面“毕粒剥落”掉下八个手指头。两臂并举,只见两手各剩一个大拇指,四指均被勒去,血还在不停地涌出来。一阵目眩,眼冒金星。 魏延跨上一步,对准韩玄单剑直臂送去,穿胸透背而过,只见剑锋入墙盈寸。然后将剑柄一拧,飞腿抵胸,抽出宝剑,一股鲜血直滮满身,死尸挨着墙壁慢慢地横到地上,纱帽落地。魏延俯下身去,左手抓住死者的发髻,右手挥剑割下首级。尔后圈起左腿,拭净剑上血迹,宝剑入匣,提着脑袋来到大堂。众文武看了,无不大惊失色,心想,太守是个小人你也不是个君子,凶悍残暴,喧宾夺主,胆大妄为,竟把太守给杀了。我们若与你作对,必遭其毒手。吓得大家连气都不敢透一声。 魏延反手提了韩玄的首级,大步向外面走去。到黄忠的身旁,“大哥,太守听信小弟之言,收回成命,不杀你了。如今他来与你赔罪了。” 黄忠想,近来文长弟做起事来也有些分寸了,非但说得太守饶我不死,而且还要向我赔罪,这是万万不敢当的。正要抬头向太守施礼,举目一看,哪有太守的影子?便问道:“太守何在?” 魏延忙把背后的首级提到面前,指着鼻子道:“大哥请看,这不是太守么?” 黄忠见手中的脑袋还在淌血,知道他闯下了大祸。心想,就因为你常要惹是生非,故而不教你出头露面。如今杀了朝廷命官,此罪难赦。再说太守与你毫不相干,纵然是他不对,也轮不到你去杀他。真是香客逐出和尚。所以,黄忠老眼一弹:“你真该死,岂可将太守枉杀!” “大哥,你不杀他,他便杀你。免得他在这里害人杀了这个狗官出我心头之气也!” “事到如今,这便如何是好?” “大哥,倒不如将城池献于关羽,咱俩一发投了刘皇叔吧!” 黄忠哑然不语。魏延传令手下将老将军松绑,自己跃上马背赶至前关,下令开关,迎接君侯入城。 城关上得悉太守被戮,群龙无首,碌乱纷纷,开关的开关,放桥的放桥,城上一面降旗竖起,在寒风中抖抖瑟瑟地飘着。一骑马穿关出城,直驰对面关将军的营中。 关云长得报城中哗变,上马提刀在营首一看,二面白旗高挑,辕门大开,吊桥平铺,果然有人献关。心想,还好,三日取关,未曾失信。带着兵将收拾营帐,开赴长沙,到城边抬头一望,城门口悬挂着一枚首级,正是太守韩玄。魏延上前接迎,两人并马进城。关云长四下张榜安民,纷乱始息。 不一会,城外炮声隆隆,关云长料道大队已到,忙率众出城迎接,齐至堂上坐定。云长交过令箭,在旁归坐。孔明问,如何能夺取城关。云长便将前情一一详告,引魏延参见。 不料孔明大怒,指着魏延喝道:“食其禄而杀其主,是不忠也;居其土而献其地,是不义也。不忠不义要之何用?来,与我推出斩了!”旁边的刘备马上喊道:“军师慢来!” “主公有何话说?” “军师,文长弑主献关,理当斩首。念其归顺汉室,纳城有功,以免诛杀。令其将功赎罪,以图自新。未知可否?” “主公,此人不可重用,心存异意,久后必反。不如早日斩之,以绝后患。” “若斩此人,恐降者人人自危。望军师恕之。” 诸葛亮指着魏延道:“尔必尽忠报主。若生异心,本军师军法难容,早晚取了尔的首级。” 魏延喏喏,连声而退,请葛亮用人并不一味要武功好,主要看他的心迹如何。杀了魏延,军中并不少他一人,仍可夺取三分天下;不杀他,冲锋突阵确是个好手,抓住了他的致命伤,使他不敢反。从此,魏延见了诸葛亮的影子都要股栗。 刘备在旁听了,还觉得军师有些过份。心想,前番襄阳蒙难,是魏延挺身而出,结果招来满门抄斩之灾,对我刘备已有功劳;今日献关,也是相信我刘备。虽然杀了太守于理不顺,但终究是因我而起。杀了他,我于心何忍,刘备对魏延很有好感,所以,一再恳请军师赦免。 诸葛亮传令盘查府厍,检点钱粮;发赈大粮,接济百姓。然后命人为韩玄买棺成殓;安抚死者眷属。手下报知黄忠托病不出。刘备亲造黄忠府相请,厚待黄忠。黄忠这才出降。至此,荆襄九郡尽为刘备所有。所得数郡,均由各郡太守料理镇守。刘备和孔明带了文武将士重又回归荆州,以图后计。 刘备自从得了荆襄诸地,心中大喜。一日,忽见一人上堂献策,熟视之,却是伊籍大夫。刘备感激他有救命之恩,十分敬重,请他坐下细述。伊籍说,主公要图长远之计,此地有马氏五弟兄皆有才名。大的叫马良,字季常,乡谚说“马氏五常,长者最良。”小的叫马谡,字幼常,年方十九,文武兼优。兵书熟读,韬略精通。主公可命人访求,共谋大事。刘备便同孔明前去相请,优礼相待。不满半年,连得黄忠、魏延、马良和马谡等人,更是喜上加喜。从此,马良便成了刘备的座上佳宾;马谡更为出类拔萃,今后跟了孔明,三年定西川,一年平东川,六出祁山时,为孔明帐前参军之职,常与孔明商议军机大事,出谋划策,功劳卓越。可是,后来违背了孔明的将令,失了要塞街亭,便成了千古罪人,此是后话。 时值七月底,公子刘琦不幸夭寿身亡。消息传到柴桑,周瑜得知此讯,忙与鲁肃商议,说道,前番孔明曾有一言:公子一死,纳还荆州。如今消息已至,还请子敬过江,索取荆州。 鲁肃想,刘备初得荆襄九郡,势力初盛,正要稳定基业,岂肯就此割地相让?前番只因你都督身创箭疮,免得你受气复发,故而前去索讨,意在缓和你和孔明的紧张气氛。不料却成了我的包袱,兜又兜不下,推又推不掉。只得连声应诺:“是……待下官前去讨取便了。” 次日,鲁肃坐了一只官船过江,直抵荆州。登岸上马,往城中而去。一路之上关卡盘诘并不甚紧,已到辕门。下马招呼道:“门上弟兄。” 辕门口的弟兄们听得呼唤,回头见是江东大夫,忙上前招呼道:“原是鲁老。可是要见我家军师?” “正是。费心通禀皇叔、军师,下官鲁肃拜见。” 手下说声“稍待”,转身朝里面报信。 大堂上,君臣两个正在坐谈。只因刘琦病故,刘备终日哀伤,十分怜惜。孔明在旁好言劝慰,说道,主公不必过份悲痛,人死不可复生;大事在身,要多往好的地方想。刘备泣道,兄长刘表辛劳一世,打下这些基业,总指望两个侄儿继统大业,不料蔡瑁奸诈,将刘家的半壁江山拱手送于曹操,小侄刘琮遭难,大侄刘琦据江夏一郡之险,年未满卅,积郁成疾,夭寿而亡。如今荆襄九郡尽被军师夺回,正是百废待兴,拨云见日。哪知晓睹物触情,思想起来,好不令人伤心! 君臣两人一个哭,一个劝,倒也忙得很。手下报道:“禀皇叔、军师,江东鲁大夫到,在辕门求见。” 刘备听得鲁肃不请而到,已知其来意,马上拭干泪珠。心想,鲁肃你好心急啊,这里公子的尸首尚温,你便要催索刘家的州郡,真不知好歹!忙说道“军师,鲁大夫到此,莫非为了荆州么?” 孔明说,刘表和孙权从不往来,不见得他会来为刘琦吊丧,只不过被周瑜催逼无奈,所以前来。目前刘琦已死,亮在数月前曾许过一诺,此番难以回绝。只有请主公来对付他了。 刘备哭丧着脸说道,刘琦一死,我神志恍惚,方寸已乱,如何应付他呢?孔明微笑道,主公可用“法宝”回绝他。刘备想,我如有了法宝,也用不着叫你去收复九郡了。不解其意,眨着眼睛看着孔明。孔明又说,主公的“法宝”威力无穷,不要说鲁肃见了心软,就是我诸葛亮也害怕。刘备见他这种神秘的样子,笑着说,军师休得打趣,还请直言相告。孔明说,当年我在卧龙岗时,见了主公的“法宝”,只得出山。你竟忘了不成?刘备摇摇头说,实在记不起来了。孔明便在刘备的耳边轻声道,如此这般,不是一件大“法宝”么?刘备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几分愧色,笑道,原来军师要刘备流泪?孔明正色道,主公,此非儿戏之比。亮前番已有言在先,不便开口,待等鲁肃进见,一提到“荆州”二字,主公也不必搭话,只管流下泪来,保他荆州讨不成功。亮理当回避,自有道理。说罢,起身拂袖朝内堂而去。其实,孔明就在后面的门角落里藏着,侧转了耳朵听外面的对话。后世人把爱听壁脚的人比作“门角落里的诸葛亮”,实出于此。 刘备传话相请鲁肃。不一会鲁肃踱步上堂,见刘备一人坐在那里等他,忙抢上前去见礼:“皇叔在上,下官鲁肃有礼了。” “啊,不知什么风将大夫吹到这里,久违了,恕备丧事在身,不能迎接,还礼不周。大夫请坐了。” 鲁肃想,什么风,还不是丧风?说声谢坐,坐了下去。手下送茶,少停茶罢收杯。 “请问大夫,到此有何见教?” “惊闻公子刘琦夭寿归天,特来问候。此外,还有一桩小事要滋扰皇叔。” “刘备聆教。” “前番军师与下官言道,‘公子一死,纳还荆州’。如今皇叔统掌九郡之地,下官觍颜相求,望皇叔纳还荆州。” 刘备想,果然不出所料。我穷刘备刚过上几天好日子,讨债鬼就来催逼了。倘然老大王刘表在这里,周瑜他屁都不敢放一个。见我得了好处,他咽不下这口气。刘琦一死,他就叫鲁肃来讨了。公子命太苦,少年夭逝,福都来不及享。刘备想到这里,悲从中来:“啊呀公子,你撇下这荆襄九郡,离我而去,实是狠心啊……”意思是,你家都督趁人之丧,前来索取荆州,太无德性,也要短寿命的。起初孔明叫他这么做,他还以为是取笑他呢。现在想到刘表父子的结局和自己以前穷困潦倒的伤心事,真的心酸起来了。这就是刘备的看家本领,想到哭,不管有没有人在场,眼睛一闭就可以流泪。 鲁肃说了这句话,一直在看他的动静。只见刘备一声啼哭,泪流满面,好不凄惨!吓得他坐立不安,惊慌失措,不知闯下了什么大祸。忙上前问道:“啊呀呀呀,皇叔缘何伤心哪?” 刘备想,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先生叫我这么做的。所以更是掩面大恸。鲁肃见他越哭越起劲,连连问候,搓着两只手在堂上走来踱去,坐下站起,站起又坐下,焦灼不安。刘备只是不答。哭了一会,不见孔明出来。心想,光这么哭下去成何道理,应该有个收场。难道这一哭,鲁肃便不讨荆州回去了么? 忽然,里面传出声来:“军师出堂!” 外面的两个人象见了救星,一个停止了悲声,一个放下了心。鲁肃想,好了。差一点急煞,找你算帐吧。见孔明手执羽扇从内堂飘然而出,神采飞扬,更胜往日几倍;忙上前招呼:“啊,军师,下官有礼了。” “大夫何用客套,亮还礼不周。请坐!” “军师请坐!” 孔明坐定一看,刘备脸上泪痕累累,心中欢喜,佯装吃惊道:“大夫,我家主公何故流泪?” “军师听了,下官奉都督之命涉江而来,意欲索回荆州。不料皇叔大哭公子,涕泪俱下。因此下官未敢造次。”心想,我一提荆州,他就痛哭,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原来如此。大夫,我家主公啼哭,自有难言之隐。大夫可曾洞察?” 鲁肃想,刘备见我又来讨城,自觉抵赖不成,所以要痛哭流涕。你孔明是个明白人,也是个当事人,对刘备的心事总归一猜就着了。既然赖不掉,哭又有什么用呢,说道:“下官愚钝。乞道其详。” “大夫听了:我主皇叔乃是汉室宗亲,金枝玉叶。为着‘血带衣诏’,誓灭奸曹,东奔西走,数十年来止有荆楚之地寄身。鸟尚有巢,兽尚有穴,堂堂一家皇叔竟然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江东尚要索取荆州,绝其归路,思想起来岂不要伤心落泪呀?” 刘备本来是因为想着刘表父子和自己的身世而哭的,三分苦楚,七分装腔。现在被孔明一说,点到了自己的心尖上,心想,从桃园结义至今,别说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来,就是一块土地都没争到。今年已经五十岁了,自古英雄出少年,我倒要变成老头了,还是没有安身之处,真不如一鸟一兽,想到此间,真的动起感情来了,泪如泉涌,呜哩呜哩哭个不停。 鲁肃听了,也觉凄苦,长叹一声,双泪早已沾湿了衣襟。心想,都督也太心狠了。人死了也要有块坟地葬身,何况刘备是皇亲国戚,又是个仁德明君。罢了罢了!最多我回去挨都督一顿骂,“军师,你看怎样?” 只有他这个踱头,一本正经来讨债的,却问别人如何处置。老实说,你去问诸葛亮么,那真是“生病人找鬼商量──找死”。这个主意就是他出的,他会让你占便宜吗? 诸葛亮拱手道:“一切仗承大夫相助。” “下官无能为力。” “大夫定有圆通之策。拜托了!” “这个么……容下官回去禀明都督。告退了。” 此番到此,荆州没有讨着,反而还倒贴了几滴眼泪。鲁肃拱别刘备君臣,含着眼泪向外面去。 鲁肃一走,刘备破涕为笑:“哈……此法妙极,把鲁子敬哭走的了。” 诸葛亮也忍不住笑了。对刘备一望,泪水还挂在脸上。心想,又哭又笑,只有你有这种本领。 鲁肃拭净泪眼,出城回转柴桑。直抵帅府来见周瑜:“都督,下官回来了。” 周瑜自从到柴桑以后,除了操演军事,静养身体以外,又无战事打扰,并无多大的事情,一直在等待荆州的消息。虽然他明知要从孔明手中索取荆州,那是极难的事情,甚至根本不可能,但因为赤壁以后的连连失利,一直使他耿耿于怀,要想寻隙报复。忽见鲁肃回来,忙问道:“子敬此去怎样?” 鲁肃摇摇头,说道:“都督,下官到得荆州面见刘备,道及来意。刘备便对着下官大恸起来。” “这却为何?” “下官再三动问,他只是不答。后来,孔明从内堂而出,告知原委,下官方才明白。原来,刘备身为汉室皇叔,转战数十载,身无立足之地。鸟兽尚有巢穴,他却无处容身。要下官在都督面前多多善言劝解,忍让些许。下官亦觉刘备可怜,因此未曾讨得。” 周瑜想,鲁肃啊,你太慈悲了。他们分明欺你心软,设下圈套,你又上当了。他刘备无处容身,与我周瑜何干?要你去做什么大好人!这荆州何时才能讨还?周瑜愠道:“子敬,尔又中了孔明的诡计了。” 鲁肃又何尝不知这是计呢,只是没有办法。心想,硬讨也讨不回,还可能结下更大的怨仇。本来这荆州就是孔明夺下的,依着我的心意也不去纠缠了。这次去名为索讨,实际上也不过是搪塞你一下。不去不好,去了办不到,你也拿我没办法。故而鲁肃假意惊讶道:“啊呀,原来他们是叫下官中计,这倒未曾料及。下官该死啊该死!这……这便如何是好?” 周瑜命鲁肃回府歇息。然后,传令手下过江,打听刘备的消息。一个多月以后,周瑜正聚集文武商议军情,忽有手下进帐禀报:“大都督,小的见荆州城上遍插白旗,军士尽披孝衣,原是刘备的夫人病故了。请都督详察。”过一会,又有手下报告甘夫人病故的消息。 周瑜静养了这几个月,身体大愈了,久静思动。忽闻刘备的夫人逝世的噩耗,喜上眉梢,以为有机可乘。遂低头沉思,默不作声。鲁肃等人见此举动,知道他在思量对策,不敢惊动他。须臾,周瑜仰首拍案大笑:“哈……此乃天教我成功也!子敬。” “下官在。” “尔速往南徐面见吴候,遣一善言之士至荆州与刘备作伐为媒。说道吴侯有一胞妹,妙龄二九,待字闺中,欲配皇叔,请刘备过江前来招亲。我等在此设伏,待其途经柴桑,本督便将他生擒,与孔明交换荆州。子敬速速前往。” 周瑜想,甘氏新亡,刘禅尚幼,壮年失偶,必思续弦。刘备现在兵广粮足,占据荆襄九郡,文有孔明辅佐;武有关、张、赵威猛,虎踞之势已成,日后必有王侯之份。趁其尚未站稳,用此一计,赚得荆州一郡。吴侯的妹妹人称女中将军,才貌双全,刘备见了无有不称心。等他到了这里,将他捉下,取了荆州,再放刘备,怕他孔明不肯! 鲁肃在旁听了,问道:“都督,莫非是一条美人之计?” 周瑜听到鲁肃当面揭穿他的计谋,十分尴尬,马上将脸下一沉,不去理会。心想,美人计确实不够漂亮,但为了夺回荆州,管它是美人计还是丑人计!你这个人真不识相,知道了就可以了,偏偏还要公布于众。前次我用了诈死计,也是被你点破。殊不知用此计也是出于无奈。 鲁肃见周瑜语塞,知道一矢中的。心想,枉空是个都督,兵法中有的是计,却用这种蹩脚计,连我鲁肃也瞒不过,孔明会上你的当吗?肯定不放刘备过江。鲁肃不敢违拗;告辞周瑜赶往南徐来见孙权。 正是:无端花柳馈仇敌,有意计谋夺锦城。 未知周瑜此计成也不成,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回 拜荆主吕范说婚姻 访乔公刘备施礼仪 鲁肃从柴桑匆匆赶往南徐见孙权,将周瑜计谋详细告禀。说也奇怪,孙权听了,非但不怪罪周瑜的大胆妄为,反而大加赞许,当即命文人吕范过江作伐,到荆州面见刘备,撮合婚姻。吕范奉了主人之命,整顿起程。途经柴桑,特意到帅府去叩见周瑜,请示他还有什么吩咐。周瑜说,回来时,请大夫先到这里告知一声。吕范下得官船,朝对江荆州而去。船抵码头,系缆登岸,一骑马到辕门叫门:“门上有人么?” 辕门上的弟兄一看,一个陌生的文人在招呼,看上去很有身价,忙上前问候;“请问大夫尊姓大名。” “下官吕范,特从江东到此,欲见皇叔,有要事相告。费心通报了!” 手下人说声“少待”,往大堂而来。大堂上,刘备正坐在案中双肩耸动,低声抽泣。继刘琦死后,甘夫人又一命呜呼,正如雪上染霜,使他痛彻心肠。边哭边说道,我刘备命苦.数十年来两位夫人饱经风霜,从来过上一天好日子,长坂坡一仗糜夫人赴井而亡;如今时运将至,甘夫人又早早离去。正是“刚要享福,鼻子朝北”。撇下这无娘的孤儿叫谁来心疼、抚育?好不令人伤心! 诸葛亮在旁竭力劝道:“主公。主母归天在于劫数,不在人意,不必过于悲伤。大业在身,千万珍重。”心想,你这个时候伤心欲绝,过几天你欢喜都来不及。我命城关上扯起白旗就是为你招徕婚事。这几日也应该有回音了。 就在这时,外面报到:“报禀皇叔,今有江东大夫吕范到此,欲见皇叔。在辕门外叩见。” 刘备全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心想,鲁肃才走,吕范又到,来往频繁,莫非又是讨取荆州,那索性再哭他一场了。哪里知道,吕范到此报喜不报忧。刘备忙问孔明:“军师,吕范来意如何?” 孔明想,索取荆州只有鲁肃有资格来,吕范是被我的白旗招魂招来的。必定又是周瑜动的好脑筋,叫我家主公无失伴之痛苦。这回叫他假戏真做,弄巧成拙。因此说道:“主公,亮有些俗事,暂且告退了。”说着起身要走。 刘备忙起手按住,说:“军师,备正有要事与你商议,缘何便要告退?” “主公。亮在此诸多不便。吕范之言,不论好歹,但请主公尽行应承,切莫回绝。”起身走进内堂。 刘备想,首次鲁肃来,你叫我一言不发只管哭,倒也顶用;今日吕范到,并不比鲁肃忠厚,怎么可以不分好坏,一律应承呢?不知你孔明又要搞些什么名堂出来。不管怎么说,我到底是主,别人的话要分清皂白,辨明是非才能应诺。好允的允,不好允的还得回绝。传命道:“相请吕大夫!” 吕范上堂,见刘备面有忧色,泪痕未干,上前深深一礼:“皇叔在上,下官吕范有礼了。” “大夫少礼,一旁请坐。” 吕范谢过坐下。刘备开口问道:“大夫今日到此,有何贵干?” “闻得尊夫人噩耗。” 刘备听得吕范提起尊夫人,双泪又涌了出来,“此乃备之不幸也。” “皇叔,人死难以复生,不必过于悲伤。恰有一门好亲,故不避嫌隙,特来作媒。” “大夫,中年丧妻,已是不幸。岂可尸骨未寒便议亲事乎?” “人若无妻,如屋无梁,岂可中途废却人伦?我主吴侯有一胞妹,姿颜姝丽,绝异于众,且是女中淑贤,十分难得。正适宜于侍奉皇叔。如今孙刘两家若能共结秦、晋之好,则使曹操不敢正视东南。如此美事,岂非家国两便,望皇叔勿疑,便请过江就婚。” 刘备想,这是“美人计”,必是周瑜设下的。待我到得对江,一举擒获,哪来什么美满婚姻。恐怕孙权还不知道呢。便问道:“此事吴侯知否?” 吕范理直气壮地说:“不先禀吴侯,下官如何敢造次!” “备年已半百,鬓发斑白;吴侯之妹,正当妙龄,恐非佳偶。” “吴侯之妹,身虽女子,志胜男儿。常言道:‘若非天下英雄,吾不事之’今皇叔名闻四海,正所谓淑女配君子,岂能以年齿上下相嫌乎!” 刘备听到这里,暗想,军师啊,你今日叫我一口应允,真是糊涂了。孙权招亲,是要我的性命。再说甘夫人尚在丧期之中,便忍心入赘东吴?若亡妻有灵,岂不要含冤九泉?我刘备过去对你言听计从,将来也唯命是从,只是今日此事要自作主张了。说道:“吴侯的美意,刘备领了。大夫且在馆中歇息,来日回报。” 诸葛亮在门后静心潜听,暗自筹划,计谋已成,正自高兴。 忽听刘备一意回绝,未肯就范。心想,这等好事,求之不得,岂可轻言拒绝!忙令手下报出。 “军师出堂。” 孔明款步出堂。吕范被刘备婉言谢绝,正在犯疑。忽听孔明出堂,以为尚有转机,忙起身行礼:“下官吕范见军师有礼了。” 江东文人,孔明都很熟悉,还过一礼,彼此归座。问道:“大夫到此,必有所谕?” “下官奉吴侯之命,前来结朱、陈之好。” “哪家的千金?” “我主吴侯有一宝妹,年方二九,人称女中将军,才貌双全,欲许皇叔。奈我国太甚爱幼女,不肯远嫁,必求皇叔过江招赘为婿。” “我主意下如何?” “丧事未毕,不肯谈亲。” 孔明想,他不肯谈,我肯谈的。这桩事情成功,好处实在多。微笑道:“大夫有所不知,我主新丧佳偶,心甚烦恼。吴侯的美意,我主已允下了,只是丧中议亲,恐人私下讥笑。亮代主允了。” 刘备想,真是热你的昏,我什么时侯允过这桩事情,要想插言,孔明又道:“大夫,吴侯如此见爱,我等甚是感激。却之不恭,亮择日便请皇叔过江就亲。请大夫回馆舍安歇一宵,来日自有准信。” 吕范见孔明代主答应下了姻事,暗喜:诸葛亮啊,此番你总算中了我家大都督的计了。凭你刁猾,刘备一到江东,插翅难飞。不要说荆州,便是要荆襄九郡,你也不敢不给,便站起身来告辞而去官驿。 吕范一走,急坏了刘备:“军师,尔竟差矣!” “主公,亮差在何处?” “周瑜为了荆州,刚才命鲁肃前来缠绕,如今又遣吕范攀亲,岂有便将孙权之妹许配于我?分明是骗我过江,实施美人之计。周瑜定计欲害刘备,岂能以身轻入虎狼之地?” 孔明想,刘备虽然昼夜啼哭伤神,神智倒还清爽,周瑜的计,一看就识破。含笑答道:“嘿……周瑜虽能用计,岂能出亮之所料乎!略用小谋,使周瑜半筹莫展;吴侯之妹,又属主公,荆州万无一失。” 刘备迟疑道:“既知是计,何必又要去中计?” “主公听了,知计者,须要将计就计,此乃用兵之精髓。亮请主公过江就亲,自有妙计在此,只管团圆花烛。保你将孙家小姐安然同归荆州,看他孙权、周瑜如何区处!此乃计中生计,还他一计。”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总是不敢以身试险。刘备想,并不是吝啬一条性命,只因阿斗尚小,我死之后,这汉家天下谁来打?因此犹豫不决:“备不能从命。” “主公不去招亲?” 刘备斩钉截铁道:“不去。” “主公不去,亮去!” 刘备想,噢,原来你见我不要孙家小姐,舍不得放弃这个美人儿。你要去就去。不过你夫人听了就要不高兴了。何况你不是这种贪色的人。刘备用惊异的目光看着孔明,听他到底要讲出什么意图来。 “主公听了,亮并非去江东入赘。” 刘备释然。忙问:“军师欲往何方?” “回转隆中,逍遥自在。” 刘备一听孔明的气话,幡然醒悟:嚯哟,军师发脾气了。他要我去江东,并不是单单完好婚姻,而是有其得三分天下的宏图大志,如果违背了他的意愿,或许失去了一个大好的机会,那就要抱憾终身了。他若回转卧龙岗,这荆襄九郡肯定保不住。他为了我刘备,放弃了原先清雅幽静的隐居生活,一年之中略地九郡,得兵数十万,粮米盈囤,钱财溢库,以后的日子不知还要好多少倍呢,他叫我过江,必定经过深思熟虑,怎么会给我上当呢?刘备想到这里,已经心平气和,说道:“愿闻高论。” 诸葛亮见刘备回心转意了,便诱导道:“主公,续娶夫人乃是为了保住荆州。若是此亲不娶,荆州须常要重兵镇守,你我不能身离寸步,何能再图西川,三分天下何时能得?主公娶了吴侯之妹,好比护身金符,周瑜动兵,便有欺上之罪;荆州宛似铜墙铁壁,无人敢取。此名为‘只用夫人不用兵’。主公放心前往,亮命子龙保护,万无一失。亮与众文武在此耳听好消息。” 刘备现在稹前跋后,局促不安,一百个不愿去江东。一到江东,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住的亭台楼阁,玩的是古董稀物,用的是金银珠宝,看的是奇花异葩。更有那才貌双全,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妇终日相伴,饮酒弈棋,舞剑作歌,吟诗答对,斗草赌令,卿卿我我,相依相偎;无数花枝招展的丫环簇拥围绕在旁,真个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讲不完的荣华富贵,道不尽的尊严威赫;如胶似漆,如痴似醉。什么刘关张桃园结义,诸葛军师的三分之说,大汉江山的重兴,统统置之脑后,只愿与新夫人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刘备毕竟出身低贱,况又屡遭颠沛,哪里有过这样安定而又甜蜜的生活,一旦有此际遇,便糊里糊涂地置身江东了。不要说情窦初开的年轻人遇上这种事要昏昏然了,就是年过半百,身负重任的一家英雄也会神昏志迷。说明周瑜的计策何等厉害,何等令人难以自拔!要不是赵云一起前往,倘设有孔明的锦囊妙计,恐怕英雄难逃美人关,要羁留在异国他乡了。 此刻刘备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心想,军师的话确实是金玉良言,而且有赵云保护。但到了江东,只怕不象你讲的话那么简单。到那时要想缩回来就不可能了。也罢!就算我过去死在乱军之中,今日为了汉家的天下,就赴汤蹈火去走一遭,反正刘家已有一脉香烟,不怕绝后了。因此,郑重其事地对孔明说:“既然军师胸有成竹,那备便去吴中就亲。万一刘备身遭荼毒,请军师辅助孤儿刘禅,共成大事。” 孔明笑而不答。心想,叫你去江东完婚,正是喜事一桩,怎么竟弄出托孤遗诏来了。孔明收住笑容,与孙乾讲,明日你陪同吕范先去江东面见孙权说合亲事,皇叔择定黄道吉日过江就亲。待主公成亲之后,你便立即回来。有锦囊一封在此,依计而行。孙乾领了锦囊,自去准备。 来朝,孙乾到官驿见过吕范,便一同过江。船将近柴桑,吕范因孙乾在旁,不便登岸,暗中遣一心腹径至帅府报信,仍往南徐而去。 周瑜得信刘备在黄道吉日过江,心中大喜:刘备啊,你别想得太美!吴侯之妹的面你也休想见到,就是吴中民女也不会嫁你一个。这回你到了江东,除非用荆州来换,不然叫你老死在江东,永无回去之日!当下吩咐甘宁、韩当、周泰、徐盛、丁奉率-万之众驻扎在码头之上,自己在后接应,等刘备一到,就先擒住他。 光阴迅速,转眼已到黄道日的前夕。孔明命手下将赵云请到军师府,面授机宜。不一会,赵云已到,急忙上厅见孔明:“军师在上,末将赵云有礼了。”“子龙将军,亮命你来朝带兵五百,全要喜庆的打扮,护送主公入吴,关系重大。领此三个锦囊。船抵南徐,未登岸之时,请开第一个;主公成亲,沉溺酒色,不思回转荆州时,请开第二个;潜回荆州,前有周瑜阻拦,后有孙权的追兵,两路围攻时,再开第三个。前后有序,不可疏虞。其余之事,只须如此如此。 赵云接过锦囊,贴肉收藏。心想,此番护送皇叔过江,虽不如长坂坡拚力厮杀,其实责任不轻。这三个锦囊不可搞错,一旦错乱,皇叔性命不保。──这次赵云陪同刘备过江成亲,到明年周瑜气绝而亡,又跟着孔明去柴桑吊丧,他简直象个“吃穿老兄弟”,婚丧诸事都有他的份。《三国》中的赵云确实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所以,数十年中孔明最重用他。──赵云受命之后,预先点了五百精兵。孔明先命人往东吴纳了聘礼,一切完备。 次日清晨,文武得悉皇叔入吴招亲,半是欢喜,半是担心,一齐到码头上欢送。四轮车中端坐孔明,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执羽扇,后面是关羽、张飞、黄忠、魏延、马谡等文武。码头上停下一只大号官船,十只便船。船头船尾上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张飞最欢喜说笑,见如此情形便对刘备道:“大哥啊,你这大把年纪还要讨老婆啊?” 一句话说得刘备满面通红,把头摇得象货郎鼓一样:“啊呀……愚兄出于无奈。” 刘备虽然听了孔明之言,带了赵云过江,到底还是胆寒的。明知对江就是龙潭虎穴,去了就难以生还了,但为了三分天下,只得壮大了胆去走一趟。见众人已都到齐了,两眼对孔明深情地一望。这一望包含着两层意思:一是,我去江东是你逼我去的;二是,我若死在东吴,刘禅就交给你照拂了。故而,十分凄凉地说:“军师,备去了。回来再见吧!”有没有回来还不知道呢。 孔明见他这个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堂堂汉室皇叔,竟胆小到如此地步,被江东人知道了要笑破肚子。便安慰他道:“主公只管过江,亮在此准备迎亲。” 众文武都拱手对刘备道:“皇叔,再会了。下官不送,末将不送了。” “众位先生,列位将军,备去了。” 刘备与子龙一起下官船,五百精兵到后面的便船上。解缆开船,往江东而去。 孔明带了文武回进城去,命人四处打探消息。 赵云进了舱,请刘备坐了。然后吩咐五百弟兄检点银两可曾带足。原来,昨日孔明吩咐赵云要多带银两,过江好办事。因此,每个小兵身上都有足够的银两。这班小兵听说到江东去吃皇叔的喜酒,个个欢天喜地。心想,有吃有喝有钱花,又可以游山玩水,真是天大的乐事。 前面已抵一个码头,手下进舱报道:“报赵将军!船抵柴桑。” “退下!” 子龙想,军师曾经关照我,柴桑是帅府所在地,周瑜必定在码头有埋伏,要我出船抱枪,站立船头,过了码头再回进中舱。赵云手提甲拦裙,跨出舱去,到船上挺胸而立,传令扛枪。手下把一条丈二鼠白烂银枪送到赵云面前。赵云轻轻地一抱,摆出一个坐马势,既漂亮,又威武。官船顺水而进。 周瑜一早带了兵将在此码头等候。身旁五员大将环立,一万兵卒四下布满。此时,举目一看,一艘大号官船渐近,两面旗幡招展,一面上书:“大汉皇叔,宜城亭侯,左将军,豫、徐牧:刘”,还有一面耀人眼目的白缎旗上:“常山赵”三个黑字。这面旗子,字虽然不多,但见了令人胆裂。大船后面十只便船。船头上一员大将白袍银甲,手抱银枪,昂首屹立。周瑜便问道:“哪位将军出战?” 甘宁见了此旗此人,马上想起火烧赤壁那一仗,在乌林劫饷的一幕景象,好象额头上还在隐隐作痛,忙摇摇头,说道:“都督,以末将看来,赵云在旁,急切难以擒捉刘备,还是暂缓动手。” 两旁的徐盛、丁奉见了,想起南屏追舟,被赵子龙射断篷索的一回事,顿时望而生畏。听得甘宁已心怯了,他们想,我们的本领不及兴霸,更不是赵云的对手了。也就顺水推舟,说道:“都督,以小将看来刘备过了此关,吴侯必有应付之策。若在这里动起手来,被刘备逃遁,则画虎不成反类犬了。”“是啊,以小将看来,刘备进入南徐,好似身入牢笼,插翅难飞。”两人说着,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韩当、周泰见三员年轻力壮的好手都吓成这个样子,自然不敢逞英雄了。周瑜听得三将之言颇有道理,也不敢妄动。心想,既然已经来了,不要操之过急。我只要守在这里,怕他刘备逃走不成!因此看着十一只船从面前缓缓而过。一面命人到南徐打听刘备的消息。 十一只船从周瑜面前大摆大摇而过。赵云收枪进舱。不一日,船至南徐,手下停船系缆串跳板。赵云暗想,军师曾讲,先看锦囊,然后登岸,否则有危险。因此,赵云来到后舱,见四下无人,从贴肉处取出第一个锦囊,开视之,已知详情。将锦囊藏过,哈哈大笑。传令五百荆州汉军统统登岸,按锦囊之言,吩咐如此这般。顿时,十一条船上只剩下了刘备和赵云二人。 “四弟何不登岸?” “主公,末将命弟兄们登岸,前去购置些必需之物。请主公放心!” 刘备不知这是孔明的妙计,更不知他们去买什么东西,便和赵云坐谈。 五百汉军上岸进城,但见市井热闹,轿马纷纷,行人往来不断。这些汉军按赵云的吩咐办事,乱闯店铺。有的到棺材店里去买胡桃枣子,到石灰店里去买桂圆荔枝,弄出了许多笑话。店家见他们不象本地人,就拉起生意来了:“客人们哪里人氏,到此何事?” “店家,我等从荆州赶到此地,特来就亲。” “荆州哪位贵客?” “咱们刘皇叔。” 店家听说当今皇叔过江入赘,都在猜想,谁家这么大的势力,竟要招赘皇叔?这个小姐也是前世修下的福气,嫁给皇叔。“请问,不知江东哪家的黄花闺秀?” “就是吴侯的宝妹尚香小姐,嫁与咱们皇爷。” “哦!原来是郡主小姐嫁与皇叔。” “正是。” “正是门当户对,龙凤呈祥。匹配,匹配。” 不一会,街道上这里一伙,那里一堆,都围着汉军打听问讯。顷刻间,“郡主嫁皇叔”的消息象生了翅膀一样,一传十,十传百,家喻户晓,满城风雨。你想想看,诸葛亮的手段何等高明,人家周瑜不过是用了条计,根本没有作伐为媒的诚意,他却假戏真做,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件事。结果周瑜这个场就难收了。四处声张,这只是孔明计划中的第一步,后来还有高招呢! 这班汉军在大街小巷中乱跑乱嚷之后,带了无数的胡桃枣子,桂圆荔枝,办了一张富贵名帖回到码头上。赵云一一验看过后,提笔在名帖上写下刘备的姓名。然后对刘备道:“主公,请登岸吧。” 刘备坐在舱中,心乱如麻,路过柴桑时,周瑜的陷害之心已见端倪。虽然孙权的心地要豁达一点,但江东之事全凭周瑜作主,看来此番凶多吉少,有来无回。现在听得子龙召唤,漠然起身,出舱上岸。 手下从船上带出两匹龙马:一匹是的卢,一匹是鹤顶。刘备和赵云先后上马,按辔徐行。最前面的一个弟兄象捧着圣诏一样,双手护着名帖,其余肩挑手提无数礼品。赵云轻声将孔明的计划大致讲了些,刘备这才心里有些底。一行人穿街走市,兜览风俗人情,倒也不觉路长。不一会,已见前面一座府第,门庭辉煌,气派不凡,便是江东国老乔玄府第。弟兄站定,刘备和赵云下马,手下上前投帖:“请问老公公,此处可是国老尊府?” 门公是个老公事,听见有人问讯,跑到外面一看,见一人手捧大红帖,十分谦恭,后面数百人手中都有各式礼品。最后两人,一个是主人,一个是大将。暗想,不知是哪里来的豪门贵族,竟然有如此大的排场。忙满脸堆笑迎上前去,问道:“不知是哪一位贵客降临?” 手下送上名帖,说道:“咱们是皇叔的手下,特意造访国老太公。有帖儿在此,费心通报一声。” 门公想,久闻刘备在对江荆州。与我家太公素无交往,怎么会到此相访的呢?他按过帖子一看,果然是刘备的名帖。暗忖:我在这儿不是一年半载,宾朋亲友不知接待过多少,只要一看名帖就知道是哪一门亲,哪一处友。可是,荆州的刘备别说没来过,也根本想不到会来。况且为了赤壁的战利,都督与他颇有仇隙。他怎么敢来,真是不可思议。既是一位不速之客,又是一位响当当的大贵人,忙招呼道:“兄弟少待,老儿便去通禀。”拿了大红名帖直往内厅走去。 乔玄年过六旬,须发皆白。年轻时与曹操一殿为官,颇为深交。只因见他作事奸诈,包藏祸心,便辞官归隐,与江东结为亲家。江东上下敬他德高望重,和善好侠,所以倾国之人无论大小都称他为国老。在这里,既无官场之扰,又无衣食之忧,镇日无事,身闲心清。今日,他穿着旧时朝廷的官服,坐在厅上自艾自叹:“先少又壮,壮而老;光阴迅速似白驹过隙,瞬间便苍发盖首,白须遮襟。” 他在想,人生在世就象做一场梦,少壮时期的所作所为宛如目前,却已经几十年过去了,变成了一个老耄无能的人了,只怕弥留人世的日子是不会长了。“老汉姓乔名玄,字松山。膝下无儿,只生两女:长曰大乔,许于伯符为妻。孙策夭寿身亡,大乔守节抚孤;次曰小乔,嫁于公瑾为妇。周郎量狭德少,亦是取祸之道,思想起来,好不令人烦恼!唉,这大把年纪理应寻欢作乐,以享天年,何必自寻苦恼,啊,哈……” 乔玄年事虽高,但爽朗无忧,精力尚好,最大的心事不消一顿饭的工夫就平息了。他想,我的福份也不算小了,大女婿孙策乃是一国之尊,虽然已亡故,大乔却不必担心自己的归宿;小女婿是江东大都督,位极人臣,操一国之大权于一身,威势并重。只可惜他年纪轻轻胸襟太狭,只怕中途有变,小乔无倚托。自己年逾花甲,不必为他们去担忧。因此放声大笑。 门公来到厅堂把帖子呈上,报道:“太公,贵客降临,有名帖在此。请观看。” 乔玄接过帖子对上面一看,是荆州刘备。他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再定神一看,果然是写着“刘备”等字样。心想,他与我是什么亲?乔、刘两家无攀搭过亲缘;我们又是几时结下的朋友呢?又无情谊可谈。既然非亲非故,非朋非友,那他怎么会从荆州赶来拜我这个人呢?莫非我真的老朽不开窍了?不过,来者终是客,岂有拒门不见之理?乔玄一向好客,又是闲居无事,最乐意聊天。何况堂堂的汉室皇叔,往日里要见他也难,今番走上门来更是老脸有光彩。乔玄把帖子一放,站起身来,叫一声:“来啊,开正门出接皇叔!” 门公传话出去,家人们把正门开直,一路上叫出去:“太公出接!太公出接!” 乔玄一声痰嗽,从厅上走了出来。见外面一员大将卫护着一个主人迎了上来。手下挑了无数礼物跟在后面,到中门处相遇。乔玄凑近一看,这员大将银装裹身,眉清目秀,暗赞一声:“好不英俊威风!”边上一人龙冠龙服,不猜便知是当今的刘皇叔。乔玄曾身处朝堂,皇家规矩谙知,要想行下君臣大礼,不料手臂被人挟住,身体旋向后面,脚不着地,直往厅堂之上飞奔而去。旁边还有人不停地与他客套:“太公请,太公请!”乔玄一时弄不清这是什么意思,心想,怎么,刘备要绑架人?你虽然是皇亲国戚,但到我府上却只是个客。我好意出接,你却来捉弄我,这是哪家的法度! 手下将乔玄扶上大厅,在正中座位上放定,另有几人铺下红毡毯,便见刘备抢步上前,双膝跪下,说道:“太公在上,晚辈刘备拜见太公。” 乔玄惊呆了:君臣礼仪颠倒,要折煞老汉了,你自称晚辈,不知怎么个算法?按地位来说,你是皇叔,金枝玉叶。我是辞官归隐的百姓,有天壤之别。若说年龄么,我倒是虚度了十几岁。乔玄要想起身还礼,哪里动得了身,四只手象钳子一样坚固。只得嘴上应酬:“啊……”啊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心想,我称他什么呢,他自称小辈,我又受了他的礼,叫他皇叔吧,好象称谓上对不起号,不象亲戚了;呼他小辈吧,自己没这个福气,到底他是一国之君,太不礼貌。那叫他什么呢?他是将军出身,就称他这个还合适一点。便满面堆笑道:“我道是谁,原是刘将军,恕乔玄身不由己,还礼了。”嘴上叫还礼,可双手一动也不能动,心手不一,日子真难过。 刘备想,军师真想得出,叫我做这种不伦不类的事情。倘然与郡主能成夫妻,这一口气也就咽下了,若不能如愿,不是白白地叩头?刘备说声“谢太公”,站了起来。然后回过头来,目示赵云也要如此上前拜见。赵云想,你叩了头有一个美貌的郡主嫁给你,那是理所当然的。我又不想在吴中招赘,你怎么还要拖人下水?因此,站着不动。刘备想,军师的计策是对的,要想娶到尚香小姐,保住荆州,首先要在乔玄身上打通关节,通过他各处疏通门路,事情才有保障。所以,刘备又以目暗示:子龙弟,看在我的份上,给乔国老行个礼吧,赵云心中不愿:我赵云跟了你好处真不少,连叩头也要我占一份。给他行礼算什么意思,我也弄不懂,就比如给烂泥菩萨叩头算了!子龙经不住刘备这几看,只得跨前一步,跪倒在红毡上行了个礼:“太公在上,末将赵云拜见。” 乔玄听说面前给自己施礼的是无敌英雄赵子龙,更加肃然起敬了。心想,长坂坡杀得曹操丧魂落魄,威名远扬,天底下谁不敬畏他!实是愧疚难当。忙说道:“赵将军请起。” “谢太公。” 赵云站起身来,手下把红毡收起。乔玄这才双手松动,心里却十分惶恐:刘备君臣贸然而来,定然有大事相告,千万不可怠慢了他们。遂摆座送茶。 刘备坐定,子龙在身旁一立。汉军把礼物停放在厅堂口,然后侍立两旁。 乔玄十分好客,且又健谈,到底朝堂中见过大世面的人,心中虽然忐忑不安,但也并不怎么拘束,一面在揣度他们的来意,暗中察颜观色,一面就和刘备扯淡起来,无非是谈些“兴汉灭曹”之类冠冕堂皇的大话,七转八转就转到正题上来了。乔玄十分恭敬地起身拱手道:“啊,刘将军,乔玄乃山野村夫,粗俗无知,承蒙惠顾。大驾降临,蓬筚生辉。必有吩咐。” 刘备想,孔明眼力不错。乔玄此人的确是个豪爽豁达的人,谈吐雅致,待人一团和气。我今日来正是有事相托,倘然不直言相告,那就见外了。说道:“太公,前有吴侯使人到荆州,为刘备作媒,言道:郡主小姐欲配于刘备为妻,命刘备过江就亲。太公乃是东吴国老,刘备入赘孙家,岂不要前来拜望!” 乔玄听到过里,方才听出了一些眉目:哦,原来是这么一笔帐,孙权的妹妹要嫁与刘备,我是孙家的亲家,转弯抹角也带着些亲,年纪老了就有点缠不清,糊里糊涂还是个长辈呢。这个皇叔倒也十分通情达理,很有规矩,我心里已有十二分的欢喜了。乔玄越想越有趣,不觉失声大笑道:“啊哈……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哈……耶?笑声戛止,随即又“哦呀嚯……”地恨起来了。他想,尚香小姐是吴国太的掌上明珠。我除非有病在身,每日总要进宫一次,与国太叙谈叙谈。多年来也算上是过往甚密的亲家了,两家人的事从不相瞒。如今尚香大了,也到了出嫁的时候了,我也在为她暗中高兴。不料,你们孙家把尚香出嫁的事掩得严严实实,你国太对我也是守口如瓶,不露声色。这许多年来的亲家不是枉空么?尤其是国太十分清楚我的脾气:膝下无子,最喜凑热闹。郡主嫁皇叔,孙刘结秦、晋之好,本当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却让我一个孤老头在府中寂寞,我真是看错人了。 刘备见乔玄-会儿笑,一会儿恨,已经明白了。心想,乔玄笑,是因为孙家有喜事,他脸上有光;乔玄恨,是因为无人与他讲起这桩事,伤了他的心。这说明东吴根本没有这么回事,而是周瑜和孙权暗中设下的阴谋。有军师的神机妙算,叫他们阴谋变阳谋,阳谋变同谋,乖乖地把郡主嫁于我。 乔玄是个心直口快的人,立即要进宫去责问吴国太:我这亲家在哪点上得罪了你!他哪里还坐得住,忙起身对刘备说:“将军,请先去馆舍安歇。老汉有事要找国太商议,明日再见了。” 刘备想,好。这一关已通,就看国太怎么个说法了。忙说道:“太公有事,晚辈告退了。”说罢,带了赵云等人退了出去。上马往官驿而来,见孙乾和吕范两人出接。停步下马,双方见过礼,进官驿安歇。 乔玄见刘备他们全部退出后,立即吩咐道:“来,与我提轿进宫!”手下应声准备。 乔玄见厅堂口无数礼物,其中胡桃枣子、桂圆荔枝,又大又新鲜。心想,做了这许多年的国老,孙策早逝这且不去说他,小婿周瑜从未有这样孝顺过我。年纪大了,总爱尝个新鲜,他就不懂投人所好。刘备是个未来的远亲,一到南徐就先来看我。我并不是贪他送了这许多东西,而是他懂得怎样体贴做长辈的。我看着这些礼物就觉得顺眼。乔玄顺手捏了一个大大的,亮晶晶的蜜枣塞进了嘴里,又甜又蜜。然后踏下厅堂,到外面上轿,一路往孙权府而去。行到路人稠密之处,轿帘外不时传来议论之声,都在喜气洋洋地说着吴侯招亲的事。乔玄探出头去一看,街头巷尾三人一伙,五人一团,有说有笑,更是热闹。乔玄更是气恼万分,心想,这事情连小百姓都知道了。我这国老还蒙在鼓里,算什么国老。他在小轿中连声长叹:“乔玄啊,枉空啊枉空!” 轿夫听得国老骂自己,怒气冲天,知遭他进宫必有大事,故而脚底下象生了油一样,飞了起来。来到吴侯府第,手下停轿,乔玄出轿。因为这里常来常往,所以无须通报,直闯内宫。见国太端坐中间,两旁丫环侍立。原来,国太与姐姐同嫁孙坚,姐姐生下孙策弟兄三子,国太只生下尚香一女。尽管兄妹并非同胞,但情同手足,又胜同胞一筹。国太同孙权虽非母子,但国太视同已生,孙权视同生母,互敬互爱,十分相得。乔玄上前施礼:“国太在上,乔玄有礼了。” “太公请坐。” “告坐了。” 国太想,照往常惯例,你每天要来一次。今天你已来过,去而复返,必有事情。忙动问:“太公去而又回,未知有何贵干?” 乔玄想,你自己心里有数,何必佯装不知?趁着我的心愿,要把你埋怨一番,但又不忍心,毕竟是多年的亲家,还是平心静气地和你说,给你一点落场势。便回答道:“乔玄前来贺喜国太!恭喜国太!” 国太听了这两句没头没脑的话,惊讶不已。心想,我这么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喜呢?我也没听说孙家有什么喜事呀,国太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瞪着眼睛问乔公:“太公喜从何来?” 乔玄以为国太是个明白人,刚才这一句话点上去,已经中其要害,又加上孙,乔两家是至亲,必然要对我说,太公,老身一向忙于琐事,竟将嫁女一事忘怀了,如今与你明说了吧。这样一来,我的气也就消了。哪里知道国太自己尚在梦中,用什么来告诉他呢。乔玄听她这样的说话,气得白须抖动,老眼盯着国太。心想,好哇,你们孙家分明要瞒过我乔玄一人还要装模作样,果然不给我一点面子,实是欺人太甚!气不打一处来,愠道:“如此大事,国太当真不知?” 国太越听越糊涂,说道:“不知啊。” “果然不知?” 国太愈觉奇怪:在同辈人中,我与你最是投机,无话不说,又是亲家,对你更敬重几分。你今日不知从哪里受了气,到我这里来发泄,连连逼问,不知情者以为我倚仗国太的威势来欺负你这国老。见他气成这个样子,亦然正色道:“实是不知,难以奉告。莫非太公要逼死老身不成?” 乔玄见国太盛怒,已觉事出蹊跷。心想,国太必定不知此事。但刘备怎么会赶来就亲?满城百姓怎么会知道的呢?便将刘备的说话和百姓的议论如实地告诉国太:“国太,吴侯欲招赘刘备为婿,已路人皆知。如此大事,国太怎会未曾听闻?” 国太听了这些话,只觉得头脑中轰然一震,因为尚香是她心头之肉,在她的余生中最关心的就是嫁女一事。现在乔玄说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了,她怎会不惊?心想,别说女儿嫁皇叔我要管,就是嫁与至高无上的万岁爷,也要由我作主,看来这是道听途说。反而劝道:“太公,此言纯属无稽之谈,请不要听信村言野语。” “国太,适才刘备已亲至敝府拜见,老汉不信,特来对证;途中满城百姓尽是此等说法。若是无稽之谈,老汉却难以置信的了。” 国太听了乔玄的话,沉思起来:假如光是百姓信口雌黄,或许是有人与我们孙家有不解之仇,恶语中伤我家女儿,可是刘备从荆州路远迢迢赶到这里,也是说吴中招亲,此又作何解释呢?乔国老已在府中见过刘备,他绝对不会和我扯谎。那末,这样大的事情我怎么会一点不知的呢?想起刚才对乔国老发这么大的火,过意不去。忙缓言道:“太公休得恼怒,老身不知此事。” 乔玄想,大家都把话讲绝了,确实没有这种事情。不过,事出有因,没有不透风的墙。郡主的婚事除了国太以外,还有一人可作得了主,那便是孙权。刘备不是说过,是吴侯派人过江去作媒的。看来,这件事必是孙权自作主张了。对国太说道:“国太,按老汉看来,只怕令郎吴侯别有图谋。” 国太想,长兄为父,长嫂为娘,古今如此。如今为娘的尚在人间,嫁娶之事还须同我商酌。孙权虽非我的亲生,一向孝道,颇能体谅为娘之心。近来听说周瑜为荆州之事,多次遣人索讨。孙权对他言听计从,不要其中有什么牵连。荆州一郡迟早是孙家的,败坏了小姐的闺名就是大事了。只有把孙权叫进宫来当面责问。国太打定主意,便传话道:“来,传唤我儿。” 孙权闻得刘备已到南徐,聚集文武正在堂上商议如何捉住刘备掉换荆州。忽听手下报道:“国太慈旨,有请吴侯进宫。” 孙权是个地地道道的孝子。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国太呼唤,便当圣旨一般,先要见了娘亲方才放心。现在手下传唤,孙权便煞住话头,对堂上众位文武道:“母后宣召,权去去便来。”说罢,跟了手下直至内宫。见乔国公也在旁侧,孙权并不介意。因为乔玄是这里的常客,就象自己人一样,况且博学多才,常与国太叙谈,消愁解闷,当他是自己的尊长一样敬重。孙权抢步上前,在国太的膝前跪下,──这是中国古代的礼节,不论是诸侯还是皇帝,见了父母总要双膝跪地。口称:“母后在上,孩儿拜见母后。” 国太见孙权这么温顺地跪在面前,心想,平日里见你这么跪地,我为娘的总是十分开心,如今你背着我的面,私下里将妹妹嫁与刘备,也不与我讲一声,心目中哪有我这个娘亲。到底不是我的亲生,往日里母后长、母后短,只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我倒错认为你是一片孝心。想到这里,国太一阵心酸,早已两行热泪挂了下来,怒喝道:“孩儿,尔干的好事!” “母后,孩儿若有不到之处,请母后责备。” 不管怎么说,孙权一见国太发脾气,总是诚惶诚恐,先认个错。其实,自己错在什么地方还不知道,只是为了让国太早些息怒。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是古今之常礼。尔妹闺阁千金,尔竟擅自招赘刘皇叔,此等大事缘何瞒蔽老身?” “这个……”孙权听了这番说话,象晴天里打了一个霹雳。心想,不知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竟敢到国太面前搬弄是非。走漏了风声,被刘备逃走,计策破灭事小,郡主的闺名败坏事大。问道:“母后怎样知道?” 国太见孙权开始张口结舌,七分肯定有此事了。现在又听他如此动问,更证实了乔玄的一番话。便将老眼一弹,怫然怒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等大事,为娘虽然困居深宫内院,焉有不知之理?” 孙权想,幸亏是条计,要是真正用郡主去换荆州,我还能南面为主吗?既然国太也有所听闻,那不妨和盘托出,讲个明白。“母后听了,郡主配与刘备此乃是诈。实因赤壁之后,刘备侵州夺府,占据荆州,屡屡不还。此乃周大都督的一条美人之计,将刘备骗过江来,生擒活捉,然后与诸葛亮掉换荆州,请母后放心。” 国太深明大义,听说是为了军事上的计谋设此美人计,并不是真的,便开始放心了。心想,我是一个不懂军务的女流,只要不是真的,我就不必插手。国太渐渐地和缓下来。 不料,旁边的乔玄忍不住了。他想,原来这是一条计。而且是我家女婿周瑜想出来的。他这个人眼里容不下人,狂妄自尊,妒贤嫉才。兵书中有的是计,他却偏偏选中这条丧天害理的美人计。现在满城百姓都已知晓,抓了刘备,定然误了郡主的终身。并不是我受了人家的好处,臂膀向外弯。刘备确实是个明君,所到之处,躬行仁义,百姓无不拥戴。刘备与郡主若能成全,倒是一桩美满姻缘,非但孙刘两家无干戈之灾,曹操也不敢正视江东。于国于民有利,岂可袖手旁观,坐视不管。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将他们两人骂一顿。丈人骂女婿,谁也管不了,这叫打碎水缸渗过去。乔玄乃是侠义心肠,破口大骂:“枉空啊,枉空,堂堂六郡的都督,别的计策不用,却使这刁钻促狭的美人计,辱没郡主千金的闺名,实是可恼!嚯……”边骂边用手指着孙权。 孙权见乔玄口中骂周瑜,手却指着自己。心想,这老头儿倒可恶得很,指着和尚骂贼秃。用一条计,怎会连累妹妹的名声?只因国太在场,孙权不敢发怒。 “既然是计,缘何满城百姓都在传扬?吴侯何不命人前去打探?” 乔玄越说越起劲,口中的这颗枣核随着唾沫飞了出来,直喷孙权当面。 孙权脸上挨了一下,以为乔玄骂得牙齿都断了。心想,只有含血喷人,你却含牙喷人。不过满城的百姓怎么会得知这个消息的呢?孙权百思不得一解。 乔玄极力要想成人之美,便对国太道:“国太,刘皇叔麾下的二弟关君侯刀上无敌,虎牢关温酒斩华雄;黄河渡口斩河北名将颜良、文丑;千里寻兄,过五关,斩六将;古城刀劈蔡阳。” 孙权想,你把关云长如此吹捧,与美人计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孙权怕他不成? “刘皇叔麾下的三弟张翼德,矛上无敌,虎牢关前矛挑吕布紫金冠;长板桥上独挡百万曹兵,吼叫一声,拒水断桥。” 国太曾经听说过,今日再听乔玄这么说,仍然觉得毛骨悚然。 “刘皇叔麾下还有一员白袍小将,乃是常山赵云,枪上无敌,百万军中力斩五十余员曹将,马前无三合之战。可称天下第一名将。” 孙权见乔玄把刘备手下的大将赞得横一个无敌,竖一个无敌,十分怨恨。只因国太在旁,敢怒不敢言。 “国太,刘皇叔手下文有文才,武有武将。他的军师孔明先生天、地,人、事无不精通,且博古通令,用兵如神。要是捉了刘皇叔,荆州文武岂肯罢休?席卷江东,百姓遭殃。国太,以老汉之见,令嫒千金许与刘皇叔亦不为俗。要不然,小姐的声誉有关。望国太详察。” 国太听了乔玄的话,为之心动。自忖道:倘若刘备身遭不测,荆州这班好斗的文武必定兴兵而来。曹操得悉,乘机复赤壁之仇,两下合力,江东有累卵之危。即使刘备无忧,我女儿的终身也被人毁了。乔国老说我女儿配与刘备是一桩美满姻缘,谅他对刘备有所了解,倒不如打听一个着落,再作道理。问道:“只不知刘皇叔生得恁般模样?” 孙权听了国太这种口吻,暗暗着急:这是计策,怎么可以认起真来,要是妹妹嫁了刘备,这荆州还取得到吗?两只眼睛瞪着乔玄:都是你这老不死的在此多嘴多舌,坏了我的计策。忙站起身来,对国太道:“母后,刘备年过半百,相貌丑陋,神思颓废,好似六十余岁的老叟。我妹只有一十八岁,年齿不配,父女相称尚且余裕,岂能以夫妻相配?” 乔玄想,人家一向说你是英雄,不料用了周瑜的计,也会说谎话了,真是人言可畏。你要说坏刘备,我却偏要把刘备捧一捧。马上反驳道:“嗨,国太,休听令郎之言。老汉见得皇叔品貌非俗,气宇轩昂,风流潇洒,实是一表人材。只不过二十青春。” “啊?”国太想,一个说刘备是个六十余岁的老朽,一个却说皇叔是未满廿载的青年。一个人的年龄在两个人的眼中竟有如此大的差异,完全说明了他们两个人对刘备的感情是截然不同的。我虽然未见过刘备的面,但闻名已久,桃园结义众所周知,刘备只不过五十来岁。年龄确实大了些,但这个倒没什么关系的,只要人好,有出息。人若不好,年龄再轻,女儿嫁了过去也没有好日子过。百闻不如一见,还是抽个时间亲自看一看,到底刘备生得怎样一个面孔,心地如何,免得在此胡猜乱说。因此说:“太公,不必与他一般见识,老身自要见他一见。” 乔玄知道,国太对女儿的婚事十分看重,轻易不肯许配,又无相当门户,故而仍旧待字闺中。如今周瑜弄巧成拙,把刘备骗到了南徐,真是天缘巧合,国太心中已有几分赞许,便要相亲。夜长梦多,来日最好。说道:“国太,城外甘露寺倒是清静之地。何不请皇叔来朝在彼相见。国太意下如何?” “太公之言,甚合我意。儿啊,若要荆州,只管用兵之上搏取,岂可以尔妹为赌注,坏人闺名?来朝为娘在甘露寺中欲见皇叔,尔今日速命人去打扫准备。成与不成与尔等无干,千万不可存陷害之心。” 乔玄暗暗赞叹国太不愧为是一家大英雄的母亲,有见识,有气魄!便起身告辞国太,出门上轿,随即命人去官驿通报刘备,约定来朝城外甘露寺中相见。然后回府自去准备。 国太送走乔玄,命孙权退出,自回内室歇息。 孙权见国太对刘备颇有好感,执意要见刘备,回到外面,兴味索然,长叹不息:“完了,完了!” 文武见他蕴怒含悲,十分怅然,连声叫完,不知他说的是哪一桩事情,忙问:“吴侯缘何叹息?” 孙权便将进内宫见国太的前后经过详述了一遍。文武听了,也觉得大失所望。都在想,国太插手,事情就棘手了。吴侯是个孝子,决不肯一意孤行而违背母命的,要捉刘备就由不得我们作主了。看来甘露寺相亲是一定要相的,但也要想个权宜之策。既不让国太动怒,又要擒下刘备掉换荆州。因此大家商量来,考虑去,以为等候相见之后再动手最是上策。相中,只得再思良谋;相不中,一举擒住刘备。孙权想,这确是一个办法,便照此而行。当即传令心腹副将贾华,带领五百刀斧手先去甘露寺打扫准备,来日一早暗中伏在两廊长窗之后,举手为号,破门而入。贾华遵命退出。又命潘璋、董袭二将,引兵三千守在甘露寺山下,藏在隐蔽之处,见刘备逃下山时,将他团团围住。再命大将凌统在身旁护卫。一切准备完毕,孙权方才如释重负,仰面跌坐在案座内。 正是:只道相亲拜岳母,那来结怨恨舅兄。 未知甘露寺相亲成否,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回 刘玄德甘露寺招亲 周公瑾柴桑郡布阵 来日清晨,孙权浑身上下整顿:头戴龙冠,身穿龙袍。脸露笑意,心藏杀机,一切完善,移步径至内宫,见过国太。吴国太今日为女儿相亲,上下焕然一新,笑盈盈手拄龙头拐杖,四个贴身丫环叉手而立。见孙权已准备完毕,一再吩咐,要是相亲不成,把刘皇叔好好地送过江去,千万不可难为于他。孙权喏喏连声。国太问,今日去甘露寺,随从兵将带了多少?孙权忙说,大将只有凌统一人,五百精兵,都在府外等侯。国太点头道,一家六郡之主,带这些兵将也要得。甘露寺人多手杂,命他们好生提防。说罢,来到外面,坐上大轿。四个丫环各人一乘小轿。五百精兵前后护卫。凌统遍体银装,腰悬宝剑。见过孙权,二人并马而行,紧随大轿。一行人出城郊,便到甘露山下。山不甚高,路还算平坦,轿马纷纷上山。到甘露寺外,早有两家媒人孙乾、吕范迎上前来。吴国太出轿门,四个丫环上前搀扶,扶上大殿。孙权下马,与凌统随后入寺。轿、马自有手下料理。 时值九月中旬,深秋时节,清清一早,金霜玉露还未退尽,凉风习习,侵人肌肤,袭来阵阵惬意。进得佛殿,但觉如来慈悲,金刚威严。殿内殿外窗明几净,洒扫一清。殿中央放着两个座位,两旁案几桌椅排列,长窗紧闭,绿纱轻启。晨光射进大殿,更有阴森庄严之感。丫环搀扶着吴国太款步到中央面南背北坐定。孙权、凌统伴立身后,孙乾、吕范两旁垂手而立。真个是秋高气爽,神清心宁。 外面的手下报来:“报禀国太娘娘,乔国老已到,在殿外候见。” 吴国太传话相请。今日一早,乔玄因心中有事,梳洗饮食完毕,换上一身旧时的新官服,传令手下备轿,匆匆往甘露寺而来。现在听得殿上相请,忙手提红袍,笑眯眯地跨上大殿,对国太把手一拱:“国太,乔玄有礼了。” “太公少礼。请坐了。” 乔玄说声“谢坐”,以袖拂凳,坐了下去。侧首问道:“刘皇叔可曾到来?” “尚未来此。” 乔玄想,昨日已命人去馆舍中相请过。刘备此人对我谦恭有礼,是个忠厚之人,必不会失约。既然他如此敬重于我,这桩亲事一定要做好,否则对不起刘备,也对不起国太和小姐。这个月下老人我是非做到底不可了。说道:“谅必即刻便来。”两个老人趁刘备未到,扯些话头出来。 孙权从昨日内宫受训以来,知道乔玄对这门亲事十分起劲,在国太的面前一再撺掇,便对他耿耿于怀。此时见他与国太谈论,十分得意。心想,要是这桩亲事成功,那我就要对你无礼了! 却说:刘备在晨曦初露的时候便起了身,坐在案内想心事:昨日乔玄传言,要我今日到甘露寺会见国太。甘露寺相亲,必然会遇到孙权,四周定有重兵埋伏。要是国太一眼不中,伏兵四起,插翘难飞。虽有子龙在旁,终是敌众我寡。我在荆州时,本意并不要这门亲事,都是孔明先生再次以三分天下要挟我,逼得我到此成亲。这门亲事会成么?吴国太素有贤名,居然肯屈尊相亲,实是出乎意料。要是国太大赐青睐,肯招赘于我,真是再造之恩了。既能娶郡主为妻,又有生命保障。既然到此,也不容我不去相亲了。正待梳洗,低头见腮下须髯已现三分花白,不觉又是浩叹不已。心想,壮志未酬,年已半百。如今须发染霜,怎能再生非份之想?此番相亲,必然被东吴人耻笑,吴国太岂会相中我这个半老头子?还是绝了这个念头吧,想到这里,刘备又沉吟起来。赵云见刘备乍动又静,神色暗淡,早已猜中了他的心思。便说道,主公不必嗟叹,此番吴中招亲,都是军师亲自筹划,必无丝毫差池,定能化险为夷,遇难呈祥。况且末将随身卫护,孙权料他不敢贸然动手。久闻吴国太乃是大贤大德之人,又有乔国老从中帮衬,东吴未必便肯作此不义之举。何况若国太爱怜,与郡主成亲,既可补夫人之缺,又能保荆州无虞,如此一箭数雕,主公安忍舍而弃之?刘备听了赵云这番话,方才脸上露出笑意来。然后站起身来,整髻理髯,戴上一顶崭新的五爪龙冠,穿上一件高贵的五爪龙袍,脚上登一双龙头靴。赵云全身披挂,腰悬青釭宝剑,带着五百荆州精兵,在外等候,刘备穿戴完毕,在馆中来回踱了几步,略为想了一下到甘露寺见吴国太的话,便迈出官驿,跨上龙马。赵云点马并行,汉军紧随其后,出城直到甘露山下。刘备举目对山上一看,除了数百吴兵环绕寺院以外,别无异样动静。已知吴国太在寺中等他了。君臣二人点马上山,到寺前下马。手下带过马匹,都站在寺旁。 早有人报进寺去:“报禀国太,刘皇叔驾到!” 这里最心急的要数乔玄了,听得刘备已到,忙欠身对国太道:“国太,皇叔驾到。请国太速速相请,接进殿来。” 国太想,要按身价来说,他是大汉的皇叔,万乘之尊,理应仗仪隆重,由孙权率文武百官以国礼迎接。不过,今日之事是私,在这甘露寺中我是尊长,用不着我去亲自迎接他。日后婚姻成功,我便是他的长辈了。当然,叫吕范去接也不合适,一旦相亲不中,刘备定要怨我太不懂礼仪。那只有命孙权去迎接了,君主迎君主,最是得体。便一声吩咐:“儿啊!” 孙权听到国太的呼声,忙跨上几步到面前,问道:“母后,呼唤孩儿有何吩咐?” “刘皇叔到来,我儿速去迎接。” 孙权想,刘备夺我荆州,此仇未了。今日中都督的计策,要想娶我宝妹,痴心妄想。仇人相见,正是分外眼红。国太还要叫我迎上前去,颇有招赘之意。又不得违拗。但愿国太相见之下,顿然厌恶,我便可将其擒捉。索性让我先去见一见刘备,倘在我的眼里,国太还有思考的余地;要是我都看不入眼,那必定成不了这桩亲事。打定主意,允声道:“遵母后吩咐。” 孙权带着凌统出殿门,到寺外,见二人神情自若地在观看山上景致:一人全身皇家装束,便是赶来招亲的刘备。身旁是一员白袍小将,手按剑柄,目透神光,不识此人是谁,只道他是护驾的大将,并不放在心上。孙权再对刘备劈面一看,见他眉心中暗露沮丧之色。心想,刘备自知招亲难望成功,身处异地,必然惊恐不安,实是一副倒楣的面孔。哪里知道,刘备自从得了孔明相辅,财运不断,国运亨通,马上又要交桃花运了。孙权对他心怀鬼胎,样样看不顺眼。偶然间又发现刘备的须髯已经斑白,暗自高兴:我家妹妹生得冰肌雪肤,是个有才有貌的闺秀姣娃,国太爱如珍宝,怎肯与你同枕共寝结为夫妻?孙权正待上前见礼,忽想,我与他怎样称呼呢?叫他皇叔吧,以为我惧怕于他,向他恭维;若直呼其名吧,又不太礼貌。倒不如称他一声将军罢了。因此,跨步上前,把手一拱:“啊,刘将军,权迎接有礼了。” 刘备见甘露寺中走出孙权,碧眼紫髯,龙冠龙袍,一表非俗,英雄气概溢于外表。虽然脸上带笑,但已见他目露凶光。忽听他以将军相称,更觉孙权有害人之心。暗想,相亲中不中,我全不在意,只要保全性命。如此看来,孙权不怀好意,必有准备。不过,我也不见得怕你,你用美人计诱我招亲,我早已识破,即使你能得逞,也不是英雄豪杰。刘备又想,你不称我“皇叔”,我也不称你“吴侯”;你叫我“将军”,我却不与你平起平坐。略一思索,便迎上一步:“啊,我道是谁,原来是舅兄!”看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孙权哪里会想到刘备竟会如此称呼他,先是一愣,后又暗暗骂道:好一个大汉皇叔,竟敢如此放肆,亲还未相,已用郎舅相称,我看你是天下第一个大胆老面皮,我妹妹嫁给你必然被你糟蹋。即使我是真心诚意地叫你来招亲,初次见面,也应该客客气气,以往常之礼相称。叫我舅兄,我孙权一世佩服你。 旁边的赵云也没料到,听得这样称呼孙权,脸都红了起来。心想,你要么怕人家害你,担心吴国太看不中;要么又这么心急地唤人家舅兄,吴国太到底还没认你为婿,怎么这样乱七八糟地称呼人家了呢?我都为你害臊。 其实,刘备也不是胡乱称谓,有他自己的打算:是你托人过江作媒,我只当你们孙家上下都已商量妥当,要招我刘备入赘;赵云已命五百汉军四处扬言“郡主嫁皇叔”,满城百姓尽皆知晓;双方媒人都在这里。婚娶之事,两厢情愿。只道甘露寺相亲都有诚意,我叫你一声“舅兄”,提醒一下:不要自作聪明,相亲不成,我刘备最多失一荆州,可令妹的闺名毁于一旦,也难以做人。两岸百姓以为你孙权招我入赘乃是别有用心,要夺我刘备的荆襄九郡。一世英名付之东流,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此番相亲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即使吴国太相不中我,那你就不敢动我半根毫毛。 孙权拿他无法,只得忍下这口气请道:“将军请!” “舅兄请!”这个称呼一直要叫到你把妹妹嫁给他为止。 “我等挽手同行?” “倒可使得。” 两人心照不宣,各行其是。到底都有帝王身份,起码的礼貌不敢不顾全。孙权想,不怕不识货,只要货比货。我孙权年少英雄,世所闻名,同你走在一起,更显出你的老态来。这样,国太无论如何不肯相中你了。确实,每个人总有一点好胜心,把自己的长处去比人家的短处,看不到人家的好处,以为自己比人家要漂亮得多。孙权虽然也暗中承认刘备的长相并不坏,但他认为,年龄一大,青春已销蚀,无法同自己的朝气蓬勃来相比。其实,孙权惯常听人家说他生有异相,一向自以为是。绿的眼珠,紫的须髯,实在是一种怪相,形容可怕。正因为他是诸侯,声势浩荡,故而美其名曰“异相”。不与刘备走在一起,还显不出刘备的精神来,两人一挽手,顿然相形见绌,好坏分明。刘备就不过年龄大了些,相貌堂堂,比孙权体面得多了。两对君臣,双双挽手同行,拾阶而上,进入佛殿。 吴国太见殿口进来四人,振作精神对刘备一看,但见他方面大耳,剑眉龙目,三绺清须花白,隐隐约约额头之上笼罩着团团紫气,仪表非凡,英武的面庞上透露出慈善心肠。俗话说,一见钟情。说明第一眼的印象十分重要,甚至可以决定终身。吴国太带着略有好感的中间人目光来看刘备,当然一相便中了。便对着乔玄喜道:“真我婿也!’乔玄见国太啧啧称赞,注目对刘备一望,果然今日比昨天又更气概几分。对国太说:“皇叔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更兼仁德布于天下:国太得此佳婿,真可庆也。” 孙权挽着刘备的手,朝国太走来,暗自还在得意:娘亲啊,你看刘备这只面孔象做你乘龙佳婿的人吗?路远迢迢从荆州赶来要娶我家的妹妹,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孙权还未及想完,只听得国太已经相中,说是她的女婚,乔国老在旁起劲地和调,心下发慌,叫一声“啊呀”甩开刘备的手,紫髯乱飘,忿忿地站到国太身后。 就在这时,从赵云背后转出四个精明能干的荆州汉军,捧出一张红毡毯,手脚利索地在国太面前一铺,退过一旁。这张红毡毯是孔明在荆州特意备下的,专为刘备入吴招亲叩头所用。昨日在乔玄府中已用过一次。刘备将龙袍一拎,两腿一屈,跪在毡上。心中在想,面前就是我的岳母了,女婿拜岳母,这个头是应该叩的。刚才叫孙权舅兄,是出于愤恨,明知是假,故意乱叫。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翁婿相称了,这倒要放出做小辈的规矩来。国太是江东最有体面的人,礼仪不可有丝毫的差错、因此,刘备恭恭敬敬,落落大方地说道:“国太在上,晚辈刘备拜见国太。”连叩四个头。 吴国太见刘备举止凝重,言词谦和,愈加欢喜。忙弯下腰去,把刘备扶起:“皇叔何必如此客套。请起了!” “谢国太。” 刘备站起来,退后几步,对子龙看看:四弟,上前叩见国太。赵子龙想,别的份我没有,叩头总逃不了我。男儿膝下有黄金。为了你能和小姐完婚,我也只好抛金惜玉了。便将甲拦裙向上一提,上前几步,双膝跪了下去:“国太娘娘在上,末将拜见。” 国太刚才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刘备看,没有在意身旁的赵云。现在见膝前一团雪白朝自己拜来,口称“末将”,甚觉惊奇:刘备轻身入吴,只带这么一员大将,也太大意了。让我看一看,这员大将生得有多么魁梧,竟有这多大的胆量!因而十分和蔼地说道:“将军请抬头。” 赵云本来就不愿意白白地给吴国太叩头,只是碍着主人的面子,打算拜一拜就站起来。不料,吴国太今日兴致格外高,看了女婿,对手下的大将也有好感,要看一个仔细。赵云想,你招女婿招出了河界,连我也要相一相。你只有一个千金,相中了我,咱们君臣就分不匀了。赵云心中不悦,却又不能不抬头,便板着面孔,直挺挺地昂起头来。原意只在让吴国太见我不乐意,便撇过一旁。 国太眯着慈目对下面一看,只见这只面孔更比刘备俊俏几分:剑眉虎目,正鼻阔口,两耳福福,有棱有角,真个是细皮白肉,冰肌雪肤。银盔白袍,粉底战靴;英姿勃发,一表人材。个儿不高,却小巧玲珑,逗人喜欢。吴国太见此标致的面庞嗔中含喜,更是看出了神,暗暗怨恨自己,只怪自己的肚皮不争气,一世只生了一个姑娘。要是再有一个千金,那就死而无憾了:一个嫁皇叔,一个配白脸小将。国太看看想想,想想又看看,若有所失。开口柔和地问:“将军尊姓大名?” 赵云想,给你跪了还要看,看了又要问,到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啊?我赵云一向不愿在人家面前夸耀自己,尤其在这种毫不相干的场合扬名。故而没好气地回答道:“赵子龙。” 吴国太一听,顿时敬畏之意油然而生。心想,向闻长坂坡白袍小将怀抱阿斗杀透百万重围,原来就是他。故而他敢单身独自为刘备保驾。确实是个白袍小将,威风凛凛。本领虽好,只可惜心高气傲了一点,我善意问他几句,他却不耐烦。国太由此败了兴,知道大丈夫不喜欢扯皮。又问:“将军美名远扬,实是可敬。未知到此何事?”’赵云想,年纪老了,噜里噜嗦没个完。要是此番是你国太招我为婿,我就与你聊上个一年半载,甚至奉陪到你寿终归天。此地人心不测,我肩上的份量不轻,哪有闲工夫同你扯淡?索性让我来用话顶她回去吧。因而生硬地回答说:“末将保护主公吴中招亲。” 这一句话触怒了国太。她想,好大的口气!到了东吴由你作得了主吗?你来十个也叫你有来无回。既然说到招亲,我决无相害之意,岂不是小看了我的为人?怒道:“将军差矣。此非‘“鸿门宴’耳。” 赵云想,嗬唷,被她钻了个空子去。今日相亲,理当和颜悦色,礼貌相待。冲撞了土地神,皇叔的亲事要完结。既然你说这里没有埋伏,那再好也没有。只怕你家儿子与你心口不一,早有陷害之意了。到时再与你说话。 吴国太一面请赵云站起,一面传令手下摆宴,两家君主叙礼坐定,手下斟酒服侍。两家媒人在旁相陪,殷勤敬酒。两员大将各自站在主人背后。 赵云刚才受了吴国太一句抢白话,老大不高兴。又见孙权神色诡谲,无心饮酒,知道必有伏兵。心想,要是四下动起手来,我先把你们母子俩枭了,把江东六郡八十一州闹个天翻地覆。我百万曹营中尚且抱着幼主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难道还怕你们这几个鸟人!所以,赵云一刻不停地用双眼在大殿中扫来扫去,尤其注视着两排长窗外边的动静。 却说贾华奉了吴主的命令,带了五百个吴兵,隐蔽在两廊长窗之后,身旁各携利器,等侯孙权发令。起初倒还一动不动,寂静无声。后来听得国太一眼相中了刘备,便有些忍耐不住了。一会儿伸伸腰,展展臂,不时发出衣甲磨擦之声。数百人挤在一块,偶尔传来刀剑撞击之音。 赵云本来高度警惕,听得声音,凝神朝两旁长窗一看,看出了大事情。只见窗隙中人影幢幢,寒光闪闪;刀光剑影,杀气腾腾。忙在刘备的袍袖上轻轻一拉,待他转过脸来,以手指窗,做了一个刀劈的手势,示意他速去求告国太。 刘备虽然在饮酒,却一直提心吊胆。忽然传来刀剑碰撞的铮铮之声,早已惊出一身冷汗来。心想,国太已说不是“鸿门宴”,料他不知内情。只有去恳求国太,才能脱险。故而,刘备轰然站起,直奔吴国太座前,双膝跪下,含泪泣告:“啊,国太,此番刘备过江招亲,并无过失,若然成全良缘,备之心愿,国太之厚赐;不成者,死于国太手中有何惜哉?” 吴国太惊讶道:“何出此言?” 刘备泪泣满面,哭诉道:“廊下暗伏刀斧手,不是杀刘备又是杀谁呢,请国太作主哟……” 赵云在旁趁势帮腔:“啊……!?”意思是,你说这里不是“鸿门宴”,那末伏下刀斧手干什么呢?可见得你们江东人什么鄙劣的勾当都干得出来。 国太闻说廊下果然有伏兵,又见赵云嗤之以鼻,哪有不懂之理?心想,我是六郡的国太娘娘,谁人不敬重我,却被外来宾客嗤笑?我作事一向言而有信,为人师表,怎么能说了话不算数呢!顿然恼羞成怒,大声责骂孙权道:“皇叔既与孙家通联姻亲,何故伏刀斧手于廊下?” 乔玄想,此事必定是孙权想出来的。为了招亲这事,他一直对我怀恨在心。要请国太追查一下,出出我的气。便说:“国太,哪个不法的匹夫,胆敢在此伏下刀斧手,败国太之清兴。请国太查来。” 国太见刘备伤心落泪,十分不忍,忙安慰道:“皇叔请放心,有老身在此,请起来!” “谢国太!”刘备重又坐定。 吴国太终觉此事太过份,传扬出去,名声难听。心想,这事唯孙权是问,没有他的将令是不敢胡作非为的。呼唤道:“儿啊!” 孙权见机关败露,暗想,这班吃饭不管事的家伙,叫他们隐蔽起来都不会,还能成大事吗?刘备确是个枭雄,向我母后一哭诉,母后就迁怒到我的身上来了。因此,孙权悻悻然走上前去,应道:“母后,孩儿在!” “为娘昨日已与你言明,要是相亲不成,便送皇叔回转荆州,切不可害他性命。如今刀斧手伏在廊下正待作甚?” “这个……”孙权哪里敢争辩,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说:“母后,待孩儿查来。” 国太见他这种结结巴巴的样子,已算定是他了。到底是母子,不会十分难为他。缓言道:“容尔查来。” 孙权招呼一声吕范,退至殿口佯作追查。孙权说,此事已泄,国太怪罪于我。我假如上前承认,有诸多不便。不如请大夫代我应承一声,我自有主张。吕范听了,把头直摇,对孙权说,吴侯,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过江作媒是我,廊下设伏又是我,国太定会骂我“又做师娘又做鬼”,必不轻饶。依我看来,还是叫贾华去回复一声最妥当。孙权没法,立即传见贾华。贾华放下兵刃,走到孙权面前。孙权作色道,都是你不好,被国太察觉了。现在正在查问,你去认一声罪,就没事了。贾华听了,双手抱住了脑袋。心想,认了一声罪就没事了?只怕脑袋掉下后才没事昵,我又不是小孩,怎么骗得过我?说道,吴侯,认下罪来,末将性命不保。孙权说,国太若要将你斩首,自有我来担保。贾华说,只怕国太降罪下来,吴侯担待不起。孙权说,难道一家君主还保不了你的一条性命?贾华执拗不过,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我的一切干系都在吴侯的身上。孙权说,只管前去认罪便了。心里想,不是你们弄出刀枪声来,也没有这种事情出来。若然娘亲暴怒起来,我是自身难保,哪里还能顾及你的性命。孙权回上殿来到国太面前道:“母后,孩儿业已查明,廊下乃是副将贾华设伏。” 国太想,我知道你们赚刘备到此,必要设伏,只是事到如今,不查办一下过不了门,说道:“命他来见。” 孙权呼道:“贾华,国太传见!” 贾华诚惶诚恐应声上前:“来了。”然后疾步到国太面前跪倒在地:“国太娘娘在上,末将贾华拜见。” “刀斧手可是你设下?”。 “这……”贾华到底心虚,不敢贸然认下来,眼睛看着孙权,见孙权对他十分肯定地点了一下头,方才壮大了胆,回答道:“国太娘娘,末将该死。正是末将设下的。” “要他何用?” “杀刘备!”说着,把自己的胸脯拍得价天响。 国太见他竟然理直气壮地叫着要杀刘备,怒不可遏。心想,你这个匹夫真是不知好歹,我一相中,他就是这里的驸马公了,你只要说一声暗中保护殿上众人不就得了。给你台阶不走,偏偏要跳楼,不杀你还待怎么的?国太对他弹出一对老眼,厉声道:“唗!不法将,今日甘露寺内老身招赘皇叔为驸马,尔竟敢暗藏刀斧手,欲弑君谋反耶!来,与我拖去斩了!” 殿内走出四个手下,把贾华捆翻,往殿外拖去,贾华忙朝孙权看去,请求他踏出来求情。不料孙权自顾不暇,把头旋向另一面,只装没看见。贾华这才知道上了当,顿然身子软了下来。转眼已到甘露寺外,手下将他按在地上,等侯国太的号令。 孙权见自己的心腹被手下押出殿去,却不敢上前讨情,又羞又怒,碧眼盯着刘备:没有你到此甘露寺招亲,国太决不会如此暴怒。要是贾华有个三长两矩,我孙权决不与你甘休! 赵云见事成僵局,无人讨情。心想,伏兵已出,足以令孙权悔恨,我随主公入吴,只要保住无事。杀与不杀,也无足轻重。国太不谙兵家之事,谅她也是出于无奈。伤了孙权的心腹,反而不美。所以,赵云又暗中将刘备的衣袖牵动,请他出面做个人情,免伤两家和气。 刘备见了此事,心内正在踌躇不安,又觉赵云暗示,心下打算道,我若不去讨情的话,国太反要以为我貌似仁义之君,实乃凶暴之徒,见死不救,将招赘之事搁在一旁。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许一个人情与孙权,愈见我宽仁厚待手下人,刘备起身又跪倒在国太面前。 孙权见此状更是义愤填膺,怒火中烧。暗骂道,假仁假义,又不知要弄出什么名堂来。你第一跪,国太相亲成功;第二跪,贾华送命;第三跪,看来要我孙权倒楣了。你这人真不值钱,一来就跪,二来就叩头,我真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咽! 国太问:“皇叔,又有何事?” “国太,今日乃是大喜之日,何必为此区区小事失此清雅之兴?请国太念在刘备的份上,恕免了他吧!” 国太听了此言,愈加高兴:刘备确实宽宏大量,人家要害他,他却反而为人家讨情。国太趁机落篷,说:“看在皇叔的份上,便饶恕了这个匹夫。” “谢国太!”刘备回到席上。 国太对着孙权道:“孩儿,将那不法之将松绑,下不为例!” 孙权心想,这还差不多。传下国太之命。贾华进殿见国太:“谢国太娘娘不杀之恩!” “与我上前谢过了皇叔。” 贾华不敢违命,谢了刘备救命之恩。国太传令将贾华和五百刀斧手乱棒赶出甘露寺。手下执了棍棒到长窗后面象赶鸡赶鸭一般,把他们打出寺殿,直赶到山下方才回转。 山下的潘璋和董袭,见上面甘露寺内逃出一群人来,狼狈不堪,抱头鼠窜,后面还有数十个手执棍棒的手下在吆喝,以为是刘备和荆州汉军逃走,引了三千弟兄,不问情由当路拦住。近前一看,却全是自己的弟兄,贾华拖了大刀垂头丧气。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贾华便将殿上之事说了一遍,然后道,国太有令,谁人要害刘备,就将谁斩首问罪。潘璋和董袭听了,面面相觑,便带了三千弟兄,跟了贾华回进城里去了。这样,除了寺外的五百吴兵和五百荆州汉军以外,山上反倒安全和清静起来。 此时殿内的气氛方才和缓了一些,饮酒叙话也觉融洽。吴国太处处留心刘备的举止,但觉心旷神怡,兴致愈浓,命孙权陪伴刘备出寺去观赏一下风光。孙权应声而起,相邀众人出寺一览。两对君臣离席向外边踱去,立于山巅之处鸟瞰南徐景色,尽收眼底。但见:云端里浮图层层,江湖中白帆点点,城墙内房廊重重,郊尘外良田片片。远眺市井闾巷,居民担柴掮米;近览田垄阡陌,农夫荷锄负犁。步履轻松,面无忧色;鸡鸣犬吠相闻,炊烟烽火相望。百姓安居乐业,商贾好购善售。真个是清平世界,天下第一江山。刘备见远处江面上船只川流不息,樯桅林立,不禁吟道:“南人善驾舟,北人喜骑马。” 这本来是一句极为普通的民间谚语,因为南方港汊纵横,出门十分不便,大多坐船驾舟。而北方地处干旱,别说船只不会驾驭,就是连溪涧也是极少,因此出门赶路总离不开骏马,几乎人人都有一手好骑艺。并不是说南方人只会驾舟,不会骑马,而北方人只会骑马,却不会坐船。这是一句实话。可是,今天的孙权与刘备深存嫌隙,以为这是讽刺他孙权只懂水战,而不精陆战,已有几分不高兴。心想,我数年来与将士熬练骑射,操演旱斗,水陆两战都已娴熟。你刘备多年来东逃西躲,既怕曹操,又怕周瑜,唯恐性命不保,算得了什么“善骑”?倒不如让我来与你比试一下,到底谁的马上功夫好。因此说道:“刘将军,权欲领教一下将军马上的本领,未知意下如何?” 刘备对孙权看了一眼,暗思道:啊呀!这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顺口说了这句话,他就多心了,居然不顾自己的威严,要与我较量骑马的功夫。老实说,别说你不大骑马的人同我比要输,就是能征惯战的超等马将与我比也免不了要败北。曾记得当年在刘表的荆州时,好长一段时间没骑马,两条腿上就生出了两个肉疙瘩来。上楼或跨越门槛时,就觉得酸痛难忍,十分不便。后来一个医家道,这是“马鞍瘤”,因为善骑,一停下来就要长出这种东西来。从此,不论刮风下雨,我每天总要骑一两次马,这才感到舒服。今日你既然有如此的豪兴,那我奉陪,叫你看一下我刘备的手段。 便回头呼唤:“子龙,与我带马。” 赵云从寺旁带出那匹“的卢”龙马,到刘备身边道:“主公,龙马在此。” 孙权见刘备欣然应承,更有心要让他出一下丑,吩咐道:“公绩带马。” 立刻,凌统带了一匹黄骠龙驹。两人踏镫上马,两员大将各递上一根马鞭。刘备和孙权并马立于山道口,举手扬鞭,两马飞起八只铁蹄,向山下蹿去。两个都是好身手,连连加鞭,只拚个并驾齐驱。到山脚下圈马时,两马恰好同时转身,难分上下。两匹龙马从原山路回上去时,更是奋蹄疾驰。到半山腰“的卢”已渐渐抢先了半个马头。孙权见刘备果然好骑术,暗暗称赞,狠狠地加上一鞭,黄骠马好似腾云驾雾,攸然跃到了山道口。勒马对旁边看时,刘备亦然勒住马头,却比自己慢了半个马头。他丢鞭下马,对着刘备扬声大笑:“啊哈……南人亦善马。”意思是,别以为你骑马的本领高强,照样要输给我这个南方人。 孙权这一声大笑,把自己这两天的怒气都笑跑了,顿时觉得精神爽快起来。其实,刘备这是吃小亏,占大便宜。龙马回到半山时,他想,我只要再扬一鞭,就可以占先半个马身。不过,孙权输了,肯定对我更加恼怒。我与他比马,只是略试本领,无碍国家大事。只要郡主到手,为了自己的性命,放他一步也未必就失了体统。在这上面留点情给他,或许以后见面要好一些。刘备到底被曹操称作枭雄,见机行事十分拿手。马上将缰绳放松,然后又紧催一鞭。就这么一松一紧,已落后了半个马头。刘备下马弃鞭,也会心地朝着孙权大笑起来。他笑孙权象个蒙童,上了人家的当,还在得意洋洋傻笑呢,两员白袍将把马带过。刘备回到佛殿前,见庭下有一块二尺见方的青石,忽然转动心思:何不借此石占它一卦。便呼道:“子龙,青釭何在?” 赵云答道:“在此。” “借我一用。” “是。”赵云从腰中摘下宝剑,剑柄在前,剑匣在后,送到刘备面前。 刘备右手抓住剑柄,将青釭剑徐徐抽出,仰天暗暗祝告道:“苍天在上,后土在下,若刘备能娶得郡主,双双回转荆州,成霸王之业,一剑挥石为两段。如死于此地,剁石不开。”言讫,手起剑落,火花迸溅,砍石为两段。将宝剑送还赵云入匣佩挂。 孙权在后面看见,不知他为何会出现这种异乎寻常的动作。便问:“刘将军何恨此石?” “备问天占卦。” “缘何你要占卦?” “这个……”刘备想,刚才只顾挥剑砍石,却忘了孙权在后跟着,心头之话怎能与他明讲?略假思索,说道:“备年已五旬,受圣天子衣带血诏,未能为国家剿除贼党,心常自恨。今蒙国太招为女婿,此平生之际遇也。恰才占得一卦,如能破曹兴汉,立破此石。果然如此!” 孙权暗思:刘备无端起卦,必有隐言,岂肯实告。此话分明是唐突于我。你会起卦,我便不能?唤道:“公绩,龙泉何在?” “吴侯,宝剑在此。”说着,抽出三尺青锋,递到孙权的手中。 孙权手仗宝剑,也默默通神起来:“若能取得荆州,兴旺东吴,砍石亦为两半!”手起剑落,巨石亦开。至今甘露寺内有十字纹“恨石”尚在。 刘备想,我不起卦,他也不起卦;如今我剁石为誓,他也挥剑断石,心中必无好言。刘备只装作不知,问道:“何恨之有?” “权亦问天占卦。” “作何道理?” “这个……”孙权想,算你运气好,国太将我妹嫁给了你。但这不是没有代价的,要是孔明不用荆州来换,我叫你竖的来,横的去!孙权话不由衷,说:“权愿与刘将军永结秦晋之好,誓灭曹贼!” 他们两人尔虞我诈,各自心怀鬼胎。不过,他们两人所起的卦都很有灵验。数日后,刘备果然与郡主成鸾凤之交,双双回转荆州。建安二十四年的十月里,孙权从关羽的手中也夺回了荆州。这两个未来的帝王今天共在甘露寺试剑立誓,这块石头就称作了“试剑石”。 两人正当玩赏不已之时,殿内国太传出话来,说道,时光不早了,命孙权好好地款待刘备,各自回城去安歇吧。孙权和刘备象接到了圣旨一般,正是求之不得,而且招亲已成定局,无可非议的了。刘备与子龙进殿告辞国太和乔公,带了五百汉军欢天喜地回到官驿,随后孙乾也至下榻处,与刘备说道:“主公切不可太乐观,还得哀求乔国老,早早与郡主完姻,免生别事。” 次日,刘备复至乔玄府中,便将孙权等人欲加暗害,自己不敢久居等等满腹心事相告。乔玄安慰他说,你只管放心在此耽待,国太既已招你为婿,谁人还敢如此大胆!来日我去宫中与国太言明此事,让她作主保护你。刘备这才放心,拜谢自回。 自那日甘露寺相亲之后,吴国太常是喜逐颜开。两天后,乔玄进宫将刘备的意思转告她。国太更是急不可耐,心想,小姐是我的独生女,从未离开过,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如今将她嫁给刘备,也不算辱没了她的闺名,我也就放下了这个心。国太立即来到小姐的闺楼,与她说,女儿大了,母亲早就暗中访求佳婿。如今你哥哥欲招赘刘备,遣吕大夫到荆州将他请了来,为娘的已在甘露寺中相过亲了。刘备是当今的皇叔,占据荆襄九郡,与女儿品貌相当,而且德才兼备,实是一个英雄人物。我儿常言道,非英雄不嫁。今日我儿的夙愿得偿了。小姐早已慕名刘备是个扫黄巾、战虎牢的英雄,只恨无缘相见,如今被国太一赞美,心中已愿意了,只是说不出口。说道,孩儿的终身由母后作主便了。这样,四下里都说定了,国太便吩咐手下为两家结亲张罗起来。 数日之内,大摆筵席。车马盈门,宾朋满座。吴侯府内披红挂绿,张灯结彩。文武百官齐来贺喜,礼单礼物不计其数,都是稀世之物,价值连城。官儿小点的也至少要送上一对金锭。真是不胜枚举。堂上仙乐悦耳,妙音怡心,吹吹打打,热闹非凡。至晚客散,两行红炬前导,接引刘备进入洞房。刘备到了东吴这几日,劳神费力,担惊受怕,竟然弄假成真,得了如此一位美貌夫人,春心大萌。今日陪伴宾客,酒无数杯,已有几分醉意。现在,他睁着醉眼,在灯光之下朝房中一看,刀枪簇满,侍婢都佩剑悬刀,立于两旁。吓得他魂不附体,饮下去的黄汤顿时化作一身臭汗。心想,我戎马数十年,混杂于行伍之中,万劳难求一逸。正想在此成亲之际,领略一下甜蜜又恬静的生活。哪里知道,在此乱世年间,除了刀枪还是刀枪,东吴越发不得了,郡主小姐的新房都是刀枪满架,弓箭满墙,弄得与刑场相仿。刘备站定脚步,不敢走进去。房内侍婢见新郎入房来,忙上前迎接:“奴婢等迎接驸马公。” 刘备战兢兢地问道:“丫环,新房之中刀枪密布,此乃为了何事?” 侍婢见他吓成这个样子,都笑了起来。心想,亏你还是个英雄,刀山火海不知经历了多少,却见这些玩艺儿怕。难道我家小姐会谋你新郎的性命不成,因此,她们含笑说道:“驸马公,我家郡主小姐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知书达礼,最喜跑马比箭,耍刀舞枪。闻得驸马公乃是当世的英堆,特意在房中排列兵刃,以为点缀,不愧与驸马公英雄相配。” 刘备暗想,倘然是这样的话,倒也不必多虑。只是我身入吴地,要是他们兄妹两人串通着来害我,这倒不可不防。尽管此事皆是国太作主,但人心难测,还是小心为妙。女孩儿酷爱刀枪,这也无可非议的,可也要看个场合,新房中竖着家伙,弄得人心惶惶,这算什么!说道:“费心丫环通禀皇姑小姐一声,备久闻郡主芳名,非等闲女流之比。今日乃是大事之日,房中安放不祥之物,备甚惶恐,有劳郡主撤去。” 其实,尚香小姐哪里会动这种不良之心,她连周瑜将她作美人计引诱刘备过江这件大事都不知道,她布下刀枪的目的,只是为了说明她是一个非同寻常的裙钗之辈,也有几分英雄心肠,免得日后被丈夫看不起。 小姐在内室听得侍婢这样说法,心想,这里到底不比沙场,吓坏了他,可能再也嫁不上这样好的官人了。马上传话除去刀枪。 刘备这才步态从容,跨进新房。见尚香小姐果然美貌绝色,大有倾国倾城之娄。婀娜中略显英气,腼腆时已见温情。刘备饱赏秀色,享平生未得之快乐,当夜与孙夫人成亲,两情欢洽。房中私事,自不必细述。 且说孙权,今日妹妹与刘备成亲,他被国太唤去迎接贵宾佳客,见大家谈笑风生,行令猜拳,心里好生不乐,哪里还咽得下这杯喜酒,只因母命难违,只得强颜欢笑,当作没心事一般。 次日,鲁肃来吴侯府上探视。孙权便说:“子敬!我妹误嫁刘备,急切难图。尔速去柴桑禀明都督,下来便当如何区处。” 鲁肃即刻起身,径往柴桑,来到帅府,面见周瑜。周瑜这几日在府中听候南徐佳音,以为刘备必定为孙权所擒。见鲁肃风尘而至,料想大功告成,忙问道:“子敬,本督此谋可成?” 鲁肃见他面有喜色,心想,我是报忧不报喜,你别太高兴。一声冷笑,嘲讽道:“都督妙计,岂有不成之理?” “成功了么?”我知道这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已在黄道吉日,刘备与郡主拜天地,入洞房,成全了他们的美满婚姻。” 周瑜听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江东已有人作成了此事。他又气又急,心想,此计败露事小,怎么再有脸去见孙权,我将此计掩盖得如此机密,必有要人从中相助刘备。刘备在南徐无亲无友,谁胆敢坏我计谋,讨好刘备,问道:“子敬,可知何人暗中相助刘备?” 鲁肃想,成全刘备这桩亲事的人,不是别人,恰恰是你的老丈人,讲出来你一定会跳起来。他微笑道:“相助刘备者,乃是太公乔玄。” “我家老丈?” “正是。” 周瑜想,我家岳父与刘备素无瓜葛,怎么会帮起他的忙来?忙问:“我家岳父受了刘备什么好处?” “都督,下官听得众人说,刘备一到南徐便去拜望太公。太公分文未取,只是受了些胡桃、枣子,未知是真是假。” 周瑜暗暗恨道:老丈啊!刘备的东西你可以受的吗,枣儿虽甜,胜如砒霜。你臂膊肘往外弯,把我的大事给坏了,怎对得住吴侯待我等翁婿的一片深情?他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老糊涂!”骂了一声,也觉得无济于事,便问鲁肃:“子敬到此何事?” 鲁肃就把在南徐的所见所闻详述一遍,说道,国太力主招赘一事,吴侯无奈,现木已成舟,命我到此问都督还有何策。周瑜想,这必是诸葛亮的预谋:将计就计。你既然已知是计,我就再来个计中生计,料必孔明算不到这个地步。说,子敬,事到如今,难以挽回。本督再施美人计。鲁肃想,都督啊,孔明既知是计,必有妙策安排。索取荆州之事,就此罢论。招赘已成,你何苦再施美人计?吴侯只有一个妹妹,哪来第二个郡主可以招赘刘备呢?问都督,此话怎讲?周瑜说,美人计分两种,一种是送女色,此事已成事实。第二种就是我要你回到南徐向吴侯禀告的,要他多造房,多送点古玩,让他们新婚夫妇终日玩赏,使刘备忘记关、张弟兄之情,与孔明逐渐疏远,不想回归荆州。而孔明等文武以为刘备与郡主成亲,两国有联姻之好,不加防备,我就乘机发兵荆州,一仗便可能成功,鲁肃听了,颇加赞赏。心想,这么多的话,我哪里记得清楚?万一我忘了一句要紧话,这个责任我担当不起。便说:“都督,请写成书信,待下官面呈吴侯。” 周瑜略一沉吟,援笔一挥,文不加点,已成书信。上写道:“瑜所谋之事,不想反覆如此。既已弄假成真,又当就此用计。刘备以枭雄之姿,有关、张、赵云之将,更兼诸葛用谋,必非久屈人下者。愚意莫如软困之于吴中:盛为筑宫室,以丧其心志;多进美色玩好,以娱其耳目;使分开关、张之情,隔远诸葛之契──各置一方,然后以兵击之,大事可定矣。今若纵之,恐蛟龙得,终非池中物也。愿明公熟思之。” 大意是:既然生米已煮成了饭,那就待他越发要好。刘备出身微末,奔走天下,从未享受过这等大富大贵。倘然建造华堂大厦,送他金帛女色,请小姐终日伴他饮酒谈笑,寻欢作乐,自然会疏远孔明、关、张等人使他们各生怨望。要是被他逃走,江东必然会受其害。 鲁肃赍了书信便出柴桑,赶奔南徐。 等鲁肃一走,周瑜便命徐盛、丁奉二将带兵三千,守候在柴桑界口。刘备大年初一不逃,你们年初二就可以回转交令。又传令甘宁、韩当、周泰带兵三万,随我指挥,守在江边码头上,阻截刘备的船只。这里水、陆两路安排停当。 正是:贫寒易过樊笼地,富贵难逃美女关。 究竟刘备怎的堕入美女局中,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回 定密计吴侯施仁义 叱追兵郡主逞英威 鲁肃到了南徐,将周瑜的密书呈交孙权。孙权阅之再三,频频点首,觉得书中之言颇有道理。心想,尽管贤妹已嫁刘备,且喜刘备尚在吴中,凭他有冲天之能,料难飞出这里天网恢恢。书中所言之事十分容易办到,只要留得住刘备,我金屋银殿也愿给他造。便传令下去,在吴侯府内宫后院大兴土木,要造得极其富丽堂皇;到深宫内院搜罗各式珍宝玩物。即日便要动工,月内便要落成。 一月未满,新屋建成。红砖碧瓦,雕梁画栋,一座齐整壮丽的高楼,矗起在后院之中,好不美观!孙权传话新婚夫妇搬入新房。刘备与新夫人相携到此,但觉香气馥郁,飘送鼻孔中来,使人心醉神怡。但见新屋四周,果然栽种着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卉。观赏了一会,便一同入房,刘备四望一着,陈设精致,器具完备,金玉锦绮玩好之物无数,又增添了乐女数十余人。两人只道孙权好意,喜形于色,终日沉湎在声色之中。刘备自得了这等娇妻贵室,燕居有偶,与新人难分难舍,全不想回荆州。 孙乾见主公招亲一事已了,吃罢喜酒,回到下榻处,便与赵云说,出荆州时,军师曾关照我事成即返,下官以为在此也是无事,主公自有赵将军保护。一切由赵将军多多费心,下官要回去了。说罢,收拾包囊,告辞了赵云,出南徐,回荆州而去。 刘备自搬入府中以后,传言吴国太道,只恐赵云在外不便,手下军士无人约束。国太教荆州汉军尽行住在后院,免得生事。连日饮宴,使赵云等人并不寂寞。过两天便要去新房中问候主公和孙夫人。只因新婚燕尔,刘备总是托辞免见,或者说时间尚早,还未起身。一连数次,便把赵云冷落在外面。赵云十分知情识趣,也不敢过份打扰,只不过常来见个礼,打听一下消息而已。心想,主公数十年来奔波沙场,历尽艰辛,过上这种舒适的生活也不为过。便带着一班弟兄,到城郊放马射猎。城关上的吴军久闻赵子龙的威名,又知皇叔到此招赘为婿,哪里知道是周瑜的美人计?对他十分殷勤和善,进出城关从不盘诘,即使晚上偶尔回来得晚些,只要听到城外叫唤,便即开放辕门。到后来,有时见赵云还未进城,宁可等他进了城才关门。时间一长,两家军士搞得很是火热,汉军常常把打着的飞禽走兽送与守城的吴军。这是赵云的精明能干处,他深知刘备数月之内必定溺于酒色,不谙国事,若明里劝他回转荆州,肯定要被他嗔怪,当然只有偷偷地骗他溜走。趁现在空暇时,带着五百弟兄四下乱闯,借出城围猎,跑马比箭,一则摸熟路途,二来结交门卫,三是演习武艺,还可以游览江南名胜古迹。 光阴如箭,日月似梭。一晃眼,在南徐已有一百天了。这些从荆州来的汉军,起初在此十分快乐,有吃有玩有钱花,一点也没想着要回家。可是时近年底,今日已是小年夜,想吃的东西都尝过,想玩的地方也去了,渐渐也觉得乏味起来,私下里都惦挂着家里,巴望能回去过个年。可是,见赵云一点也不在心上,和往常一样,吃喝玩耍,兴致勃勃。吃过晚饭之后,弟兄们都围在赵云的四周,七嘴八舌地问开了:“赵将军,今日是小除夕了,咱们可要回去?” 赵云想,你们心急,难道我倒轻松?只是主公与孙夫人形影不离,岂会就此忍痛割爱便回荆州?说道:“弟兄们听了,赵云早有此意,何奈不见主公的面,我等怎能擅自回去?” “赵将军可有妙计?” 赵云想,妙计倒是有的。临行时军师交我三个锦囊,主公不思回转,便开第二个锦囊。如今正是主公与新夫人卿卿我我之时,心中只有个美貌少妇,我多次求见都被回绝,哪里还想得着回去!这个时候开锦囊恰到好处。便与众弟兄说道:“赵云此时尚无妙计,容静思片刻。”说着,便走出房门,到后院僻静处,从贴肉处摸出第二个锦囊,借着灯光展开锦囊一看,原是如此神策。暗暗高兴,回进房间。 众汉军深信赵云是个文武双全的巧将,见他出去,不去催问,大伙儿聚作一堆交头接耳谈论起来。不一会,见赵云脸露喜色走了进来,已知想出了好办法。赵云低声与众汉军说,来日如此这般,赵云去见皇叔,和咱们一同回去过年。大家这才安下心来。 来日清晨,赵云独自到新房,见一个侍婢朝外面走来,上前喊住:“丫环慢走。” 侍婢停住脚步,抬头见是驸马公带来的护身四将军赵云,这里他经常来问候,又知他素有威名,不敢怠慢,忙问:“赵将军到此何事?” “费心通禀我家主公,赵云有紧急要事告知,欲求面见。” “赵将军,驸马公尚未起身,请等候片刻。待小婢去报来!” 赵云想,主公啊,本来你是天未明已起身,为除奸贼忧心仲仲,如今太阳都要出来了,你却还睡在床上一点都不留恋我等弟兄。要是三将军知道了,不知要怎样地取笑他呢! 刘备与孙夫人起身,梳洗穿戴完毕,携手正要出寝室,丫环上前报道:“禀驸马公,四将军赵云在外等候多时,有紧急事相告,欲见贵人。” 刘备屈指一算,入吴招赘已百日有余,成亲以来与子龙音悉不通,他多次叩门求见,总是被侍婢婉言回绝,我太荒唐了。今日一早赵云到此,必有紧急之事难以决断。想到这里,刘备急步朝外面而去,嘴上连连呼着:“子龙在哪里?四弟何在?” 赵云按照孔明锦囊上的指点,在外面搓手顿足,摇头叹息。听得里面脚步匆匆,连声呼唤自己,疾速转身,佯作失惊之状,说道:“啊呀,主公深居画堂,不思荆州耶?” 这一声“啊呀”,把刘备从梦中惊醒。心想.这种声音只有在乱军之中,到处可以听到这种惊慌失措的喊叫之声。难道好日子已经过完了,甘尽苦来不成?不知有什么事情。抬头对赵云一看,双眉紧锁,虎目怒睁。问道:“四弟,有甚事如此惊慌?” “主公,今早军师命人来报,说曹操欲报赤壁麈兵之恨,起精兵五十万,杀奔荆州。二将军、三将军屡战失利,军师方寸大乱,军心涣散,百姓惊扰。如今襄阳失守,荆州被困,群龙无首,危在旦夕。请主公速速回去,解荆州之围,复襄阳之地,杀退曹兵,方不负荆襄九郡众军百姓之望。”说着,一把抓住刘备的袍袖,边拖边说:“主公不必迟疑,快走!” 刘备听了这番说话,真的急了起来。暗想,曹操与我真是冤家对头,打听得我吴中招亲,他却发兵去攻荆襄,要报赤壁之仇。如今荆州被困,襄阳失守,两个兄弟尽皆败阵,这都是因为我远离荆州,人心不齐之故。万一荆襄九郡尽失,我刘备又要弄得无立足之地,奔走飘泊了。我岂能再留恋女色,顾眷私情呢,想罢,跟了赵云就走。可是,才跨了几步,又挺身站住,对赵云道:“四弟,愚兄速回无妨,可你家主母便怎样?” 赵云暗暗好笑:自己急到如此程度,荆襄九郡不去想,最要紧是夫人,还是这样情意绵绵。军师用计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既然要你到此招亲,当然不会叫你抛撇娇妻独自回去的,不过要让你受些惊吓,免得你优柔寡断。激他道:“主公,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许多了。” “嗳!哪里话来!待我到里边同你家主母去商议一下,再作道理。” “主公,主母乃是女流之辈,有何主见?” “四弟,夫人乃是女中的将军。” 赵云见他情急心切,执意要去同夫人商议,不敢强拗,放松袍袖,说道:“主公速去问来。” “四弟,略等片时,愚兄去去便来。”说罢,转身朝里面走去。 赵云见刘备垂头丧气的神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想道,军师吓人的本领真不小,将主公吓成这个样子。今日他是横一个四弟,竖一个四弟,真是可笑。刘备入见孙夫人,想到荆襄九郡尚未稳固,又要倾覆。暗暗垂泪道:“啊,夫人!” “夫君,四将军报知何事?何故烦恼?” 刘备初时想与夫人讲明此事,同回荆州,后来又疑虑起来:冲锋夺阵乃是男子汉的事情,二弟、三弟尚且要败阵,可见曹兵是何等凶猛!夫人只有十八岁,她如何经得住这般惊吓?所以,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了,改口道:“念备一身飘荡异乡,既不能侍奉二亲,又不能祭祀宗祖,乃大逆不孝也。今岁旦在迩,使备悒怏不已。” 孙夫人见刘备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意甚彷徨,说出此等话来,心实怜之,故嗔道:“你休瞒我,我已听知了也。莫非曹操兴兵五十万,侵扰边境。如今失襄阳,困荆州,二叔、三叔沙场屡败,你欲回乡,夺襄阳,保荆州,故推此意,是么?” 原来孙夫人见刘备仓猝出去,料道必有缘故,因而潜匿到侧厢中窥听,将前因后果听了个明白。刘备已知瞒不过她,忙跪而告曰:“夫人既知就里,备安敢相瞒,只恐吓了夫人。备欲不去,使荆州有失,被天下人笑我;欲去,又舍不下夫人,因此烦恼。” “夫君应以社稷为重,火速回去。” “备若回去,夫人便怎样?” 孙夫人想,亏你问得出:难道只你一个人走,叫我在这里守活寡?我虽然刚才出嫁,但闺中清规尚然谨记,一妇不嫁二君,我还懂得。说:“妾已事君,任君所为,妾当相随。” “此事诚难。” “怎说?” “夫人之心,虽则如此,怎奈国太安肯容夫人离去?夫人若可怜刘备,暂时辞别。”说罢,泪如雨下,万分凄惨。 孙夫人想,我母亲向来讲求仁义慈悲,处处与人为善,我是她的亲生女儿,理当尽力相助,岂会从中阻挠?虽然母亲将我视同掌上明珠,万般宠爱,但毕竟是嫁出女儿泼出的水。我如今是你刘家的人了,母亲怎会强留我在身边,自然应该随着丈夫回去。我只要好言劝慰几句,母亲定会答应。说道:“夫君休得烦恼。妾当苦告母亲,必放妾与君同去荆州。” 刘备想,你哪里知道,我与你能有今日,全仗周瑜献的美人计作成。只因吴国太钟爱,才弄假成真。但刘备深知,若将实情告之,孙夫人肯定要暴跳如雷,要向孙权问个水落石出。事情成了僵局,对自己没有好处,况且国太也知内情,她不向孙夫人讲,自己说了,肯定要招来麻烦。而且这桩事情千丝万缕一时也说不清楚。说道:“纵然国太肯时,吴侯必然阻挡。” 孙夫人听了,倒有点莫名其妙了。心想,我与你成亲,乃是明媒正娶,国太作主,江东官民谁不说是美满姻缘,怎么回去倒象做了贼一般,偷偷摸摸,见不得人?我家哥哥到底也是万乘之首,听得我们回去,少不得要挽留一阵,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怎么老是畏首畏尾?再一想,哦,明白了。我们回去虽是名正言顺,但荆州十分危急,刻不容缓,要是哥哥与众文官为他饯行,至少也得耽搁十天半月,到那时,恐怕荆襄九郡全都沦陷了。孙夫人生就倔强性格,想到这里,便说:“既然如此,兄长处便不必辞别了,只须母亲转告一声便了。” 刘备又想,我们回转荆州也该有个借口,否则不明不白地离开,国太岂不要疑心?说道:“夫人,若在国太面前言明荆州危急,急坏了她老人家,备担当不起。还须夫人想一条两全之计。” 孙夫人想,难为你对我母亲有这么一片孝心。不过,女婿家出了事情,岳母总归要着急的,假如不说回去,只有找个借口。孙夫人想了片刻,说:“妾与君正旦拜贺时,推称江边祭祖,不告而去,若何?” 刘备暗暗庆幸:我真是前世积下的阴德,有这么大的福份,能娶着这么一位有德有才的美貌夫人,这个办法再好也没有了。明日就是大年初一,家家祭祖,人人庆贺,谁会怀疑我会逃走?而是这种善事最吻合老年人的心理,国太一定赞同。即使孙权不放心,也无可奈何。又跪而谢道:“夫人如此大贤大德,备生死难忘。──切勿漏泄。”两人商议停当,刘备到外面,密与赵云说道:“来朝正旦日,你先领引军士出城,在官道上等候。我推称祭祖,与夫人同走。” 赵云叮咛道:“主公事关重大,不可失信。” 刘备说:“国家大事,岂有戏言?” 赵云见刘备意念甚坚,便回去将这话与众弟兄说了,大家欢喜异常,纷纷收拾行装。 却说刘备夫妻两人商议已定,便命侍婢拣房中稀罕之物尽行拿下,打成一个细软包裹,暗中准备。 建安十五年春正月元旦,刘备先命人将自己的龙马和夫人的芦轿车辆,以及香烛祭物一应送到府门口,然后与夫人装束齐整,双双往内宫来拜年。穿院进宫,但见满府上下轻裘鲜衣,欢声满耳;宫中红炬高烧,香烟缭绕。一派喜气洋洋。两人只见国太正在谈笑,上前拜道:“母后在上,女儿拜见。愿母后福如东海。”“岳母在上,小婿拜见。愿岳母寿比南山。” 国太见女儿、女婿一早来拜年,夫唱妇随,心中好不乐意,招呼道:“孩儿等请起。” 孙夫人跪着想道,我们夫妻两人拜年是假,要走是真。今日一拜之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面昵。年迈之人最喜膝下有个儿女侍奉,我们一走,岂不要愁煞老年心。想到这里,不觉潸然泪下。 国太见女儿啼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想,大年初一事是大喜之日,你们又是新婚,更是喜事重重,怎么反而伤心起来了。忙问:“我儿,缘何流泪?” “母后,孩儿成亲以来,见夫君终日闷闷不乐。” 国太想,为了你们两人,孙权建楼阁,送玩好,我也常命丫鬟来探视,有求必应。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只管同我讲明。有的,随手拿了去;没有的,设法罗致与你,只有你这么一个心肝宝贝,还有什么不快活的呢?问:“儿啊,可知汝主有何心思?” “母后,夫君祖籍琢州,父母宗祖坟墓在彼,数十年来未能亲至祭扫,昼夜伤感不已。今日欲往江边,望北遥祭,须告母亲得知。” 上了点年纪的人尤其相信这类东西。国太想,就是这么一丁点的小事,每时每刻都可以出城祭奠一番,何必这样悲伤呢?说道:“此孝道也,岂有不允之理?” “孩儿欲与夫君同往。可否?” 国太想,民谚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旦嫁了刘备,生是刘家的人,死是刘家的鬼,当然应该同去。说道:“我儿可同汝主前去祭拜,亦见为妇之礼。” “如此拜谢母亲!” “如此拜谢岳母!” 两个人一搭一档,十分默契。“快快起来!”只听得国太如此说,孙夫人便携着刘备站起身来,告别国太走出府第,一个进芦轿,一个上马,马前四个宫中奴仆手捧祭物,数十个汉军围在轿马四周,推动车辆,逶迤向城外而去。车轮一动,孙夫人在轿中实在憋不住,暗自伤心抽泣起来。想起自己十八年以来,在慈母跟前何等快乐,今日跟了丈夫离去,虽然也要做一家君主的夫人,但处处要约束检点,多么不自在意。况且母亲已年迈,跟前无人与她说个知心话,不知要怎样冷清呢!要是被她知道女儿已随女婿回去,可想而知,母亲要伤心到何种地步。最不该临走时还撒了一个大谎,谁听了不痛心?想到这里,孙夫人芳心大乱,柔肠寸断,呜呜咽咽地抽泣个不停,早已湿透了香罗巾。幸喜得车轮辘辘,旁人一概不知。不多时,已到城关。 今日城关的吴军也是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进城出城的人特别多,大多手抄大篮,篮中放着各式祭物。不时有人向城关上的吴军打招呼,说些“新年好”“恭喜发财”之类吉利话,还有的抓些瓜果点心去孝敬这些“路头菩萨”,日后也好求个方便。因此,这些守关的军士边吃边向行人应酬,倒也十分忙碌。忽见城内人头稠密处出现一匹高头大马,一辆豪华芦轿。 马上之人浑身龙冠龙袍,正认得是荆州赶来招亲的刘皇叔,料定轿内便是郡主孙夫人,四个宫中仆人前导,手捧祭物,便知是去城外祭祖的。想起刚才赵子龙带了四、五百人出城去,必定是去察看祭地,护卫皇叔的。关上的吴军一个个跪立城门两旁,迎接轿马。百姓也知道刘备是个有道明君,更有郡主匹配,都闪在两旁,或跪或立,欢声载道。刘备挥手致意,已到城门口,吴军拱手问道:“驸马爷莫非出城祭祖?” “孤奉了国太慈旨,与皇姑小姐江边祭祖,立时便要回府。” 一则车轿之内有个金枝玉叶的郡主小姐,二来又是奉了国太的旨意,出城祭祖,躬行孝道,城门上哪个敢多罗唆,一齐拱手道:“请驸马爷早去早归。” 刘备等人穿城而出。未及三里,赵云迎上前来,施礼道:“主公、主母,末将有礼了!” 孙夫人在轿中招呼少礼。刘备对前面四个仆人说:“家将们听了,如今有赵将军护卫我等前往祭祖,尔等先回去告禀国太,我等少顷便回。” 这四个仆人把手下的东西递给了汉军之后,向刘备和夫人告辞一声,回去见国太交差去了。 却说城关上的吴军见红日当顶,路上行人也渐渐稀少,还不见刘备等人回来。一过中午,进出城关的人更是稀稀落落,一个时辰只有几个人来往。吴军索性站到关外等候,左等不来,右等不回,眼见得太阳西坠,薄暮初升了,还是不见刘备的身影。这班吴军开始怨恨起来了:大年初一,出城祭祖也该早些回来,我等站了一天的岗,也要休息一下。人家在家中欢聚玩耍,我们在此喝西北风。既然你们要在外面游玩,也应该同我们说一声,害得我们吃又不敢吃,玩也不敢玩。现在时近黄昏,要是按照惯例关上城门,又怕你们回来见怪。祭了一天的祖,莫非同祖先一起去了,吴军边说边等。原来,大年初一,一般清晨时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到了午饭后,便很少有人出来游弋了,城上的岗哨也就可以关闭城门,聚在一起饮酒取乐了。今日因为刘备夫妇在城外,他们只得耐着性子等候。现在天已黑了,城内家家都点上了灯烛,路上根本没有行人了。吴军们凑在一起嘀咕起来,都在猜想着刘备等人的去向。有的说拜访亲友去了;有的说凭吊古迹去了;有的说是观光,有的说是踏青……一时都想不出个准头来。不料有一个吴军惊呼道:“我的哥,大事不好了!” 大家忙问:“大哥,缘何惊慌?” “今早刘备带了家眷和赵子龙出城,说道奉了国太慈旨祭祖,我等未曾接到吴侯的将令,莫非是瞒着吴侯回荆州去了!”。 被他这一提醒,大家觉得颇合情理。心想,要是刘备出城祭祖,吴侯必定要命人保护,并且关厢上必有消息送来。如今他们还不回来,谅必吴侯尚未得知。当然,吴军虽然有种种猜想,但因为不知上层的内幕,还想不到刘备要逃走、只是估计他们的去向。吴军忙将城门关上,送信到吴侯府报知。 孙权今日在大堂上会集文武,摆酒畅饮,庆贺元旦。自从刘备成亲以来,孙权便用周瑜之计,要把刘备软禁在南徐城内,一直想方设法为他们提供玩物,使他们迷恋酒色,消磨时日。今日大喜之日,孙权想痛痛快快地乐一乐,日后好集中精力对付刘备。暗自筹算道:只等刘备神昏志迷,关、张反目,孔明怅恨,我便发兵攻荆州,袭襄阳,夺取刘表的九郡之地。因为高兴,与众文武痛饮了一天,不觉大醉酩酊,由近侍扶入后堂,文武皆散。 城关上的吴军步履仓促,到大堂不见人影,便使劲地击起鼓来。顿时号炮也响了起来。殊不知,昨日守了一夜的岁,今日又玩了一天,满城百姓疲倦已极,天未黑透,都已进入梦乡。猛然间,堂上金鼓响亮,号炮轰鸣,把人们尽皆惊醒,正不知出了什么事。文官武将不管三七二十一,从被窝中钻出,披衣上马,直奔大堂而来。一个个睡眼惺松,四下打听。孙权正在好睡之际,被近侍唤醒,一骨碌从床上跃起,稍加梳理,坐上大堂,见两旁文武已站列归班,忙问:“出了什么事情?” 吴军上前报道:“报禀吴侯,刘备与郡主小姐带了赵云兵将,今日一早出城祭祖,至晚未回,不知去向。” 孙权听得这个消息,顿时从睡梦中惊醒,双目盯着吴军,心想,刘备他们从早晨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必定逃回荆州。荆州未得,反被骗走一个妹妹。你却到这个时候再来禀报,早被他逃出一段路了。孙权怒火中烧,从案桌上抓起一只玉砚,朝着面前掷去。口中骂道:“你这不法小卒,刘备清晨出关,你如何这时报来?” 吴军见吴侯暴跳如雷,飞出一样东西,又听得口气不对,忙将头一偏,旋转身来向外面亡命逃去。砚台落地,摔成粉碎。 孙权也不去追究这些小兵的责任,命人速去后院搜查。不多时,回禀道,后院侍婢昨晚见郡主收拾古玩玉器,端正香烛祭物,今日一早与刘备君臣去了。孙权气得把头乱摇,想,这个贼丫头,竟然一声不响地跟着刘备逃走了,真是败坏门风!其实,姑娘嫁了人,总归要跟丈夫走的。在这里虽然优礼有加,但毕竟是寄人篱下。一到荆州,她便是主母了,用不着靠着兄长的恩惠过日子了。这算什么败坏门风呢?孙权人地两失,恼羞成怒,从令架上拔出一支令箭,双目对武将班中一望,喊道:“潘、董二将听令!” “末将潘璋在!”“董袭有!” “权付尔等将令一支,带兵三千,无分昼夜,务要赶上拿回刘备等人。” 二将领命,到外面上马提家伙,三千小兵高擎火把,大队出城往前追去。 孙权又拔令在手,忽又想,我妹自幼好观武事,严毅刚正,将校对她都有惧怕之心,连我也得让她几分。既然肯依顺刘备,共回荆州,必然同心协力。潘、董二将追上了,必定不敢下手,岂不要又被他们逃走?孙权大怒,掣出腰间所佩之剑,唤道:“蒋、陈二将听令。” “蒋钦在!”“陈武有!” “将令一支,带兵三千,将这口利剑拿去,先斩我妹,后斩刘备,违令者格杀不论!” 孙权为了在众将面前表示自己斩杀刘备和妹妹的决心,举起手中的宝剑,向虎案右角上劈去。不料见右角已被削去,忙收住剑刃。心想,建安十三年赤壁之战,我恐众将不服周瑜,抵敌不力,也是用此剑削去了右角。孙权重又转过身去,手起剑落,剁去左角。然后把剑递与蒋、陈二将。从此,孙权的虎案便多了两个角,直到南面称帝,方才换上龙案。 蒋钦、陈武接过龙泉宝剑,暗忖:要不是你吴侯赐郡主一死,我们即使追上,谁敢杀她?要是国太查问起来,我们也有个推托。两人退出,点兵三千,驱军追赶。 孙权见两批人马已去,还不放心,唯恐他们慑于国太威势,不敢下手,入内堂顶盔贯甲,出府第上马提刀,带领众将,点兵三万,亲自追赶上前。 却说刘备与赵云合兵一处,五百军士前遮后拥,离了南徐,趱程而行。祭奠之物早已沿途抛入江中,除了饮水歇息外,只管向荆州而去。刘备一路走,一路在江面上搜索着,只见浊浪滔滔,一面白茫茫。问道:“四弟,我等来时的船只,现在何处?” 原来,孔明早已安排好,命孙乾回去时将船只全部带走。这是因为孔明料定在刘备逃回时,周瑜必定会在柴桑水、陆两路设下重伏,江东人水战颇精,危险就大。船只带回,刘备只得走陆路。尽管陆路上周瑜容易设下埋伏,但有赵云在旁护卫,足以令吴兵吴将心寒胆裂。纵然有四面埋仇,凭借赵云的武艺和威望,也可以同吴将周旋一阵,从而突围出来。虽然走陆路要艰苦一点,可是担的风险比水路要少些。赵云深知军师的用意,但因为忙于赶路,也不及细说。听得刘备问话,便回答说:“主公,船只已由孙大夫带回荆州去了。” 刘备听了,也不在意,只是想,从陆路上赶回去,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回到荆州。我们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只是苦了五百弟兄的两条腿。他与赵云加鞭纵辔,赶奔前去。幸得五百汉军在南徐时,每天总要打猎兜风,空暇时也要习练武功,舒适了一百来天,赶起路来十分带劲,轮番推动芦轿紧跟龙马向前。真是马不停蹄,车不停轮,人不停腿。傍晚时分,已走出了数十里地面,跑得五百汉军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刘备传令停队暂歇,大家趁着南徐带来的热水吃了些干粮。喘息稍定,又命点燃火把火球,急忙起行。二更时分,看看来到柴桑界首,望见前面尘头大起,一彪人马拦住去路。 原来,徐盛、丁奉奉了周瑜将令,在此山脚前驻扎营头,等候刘备。忽见南徐方面灯光摇曳,人影幢幢,行色匆匆而来,便在大路上设立旗门。见对面渐渐走近,便大声:道:“呔!刘备早早下马受缚,吾奉周都督将令,在此等候多时!” 原来周瑜恐刘备走脱,先命徐盛、丁奉引三千军马于要冲之处扎营等候,时常令人登高遥望,料得刘备若投旱路,必经此道而过。当时徐盛、丁奉见刘备一行人到,各绰兵器截住去路。 刘备抬头见前面火光明亮,人头簇簇,知道遇着周瑜的伏兵,便与赵云扣马,命汉军停下车辆,同道:“四弟,前边有周郎的伏兵,如之奈何?” 赵云想,沙场之上两军对垒,免不了一个打,他们要抓人,我就要回敬。不过,吴、刘两家是婚姻之交,联吴拒曹是军师一贯的宗旨,不可妄开杀戒。除非他们先动手,否则好聚好散,少结冤家。可是,怎样能过此一关呢?赵云猛然醒悟,不觉在马背上扬声大笑。 刘备想,天黑路远,前有周瑜挡路,你却反而大笑,莫非被他们吓坏了,问道:“四弟,笑从何来?” “主公,军师有三条妙计,都在锦囊之中。已拆了两个,并皆应验。今尚有第三个在此,吩咐在危难之时,方可拆看。今日危急,当拆观之。” 刘备听说孔明暗中给赵云三个锦囊,十分好奇,问道:“前面两个锦囊可有甚说话?” 赵云便说,第一个锦囊上说,主公一到南徐,先去拜见乔公,打通国太的关节,并到城中各处传言,弄假成真;第二个锦囊上道,待主公成亲,不想回归荆州时,要末将假传荆州危急,吓唬主公。其实并无此事。刘备听了这几句话,方才如梦初醒,虚惊了一场,悬念荆襄之心顿然冰释。心想,军师真是神人,算计得一丝不差。命赵云速速拆看。 赵云从身旁取出锦囊,扯开一看,里面还有一层封皮,上面写明要主公开拆。忙双手呈上:“主公,军师要主公亲自观看。” 刘备接到手中,暗暗高兴。心想,自从请得军师出山,捷报频传,每次大堂发令,总见文武拆了锦囊兴高采烈,到底上面有些什么奥妙,自已却无这等眼福。今日我也得了一个锦裹,实是破天荒第一遭,倒要领教一下。刘备小心翼翼拆开锦囊注目一看,大略是:“前有军马拦截,子龙不可交战。主公泣求主母,吴军自退。此乃只用夫人不用兵。”刘备看了既高兴,又为难。高兴的是,军师用兵不择手段,只要夫人出面,不必动刀动枪,便可安然过关;为难的是,当了这许多汉军跪下向夫人叩头,请求帮助,实在有失体统。要是在新房之中,叫我跪上三天三夜,叩上三百个头,我都心甘情惠。但不这样做,必然要刀兵相见,连吴之策要落空。到了这个地步,只要能退得吴军,就这么办吧!刘备把锦囊递与赵云,下马直抵芦轿之前。赵云把锦囊看了一遍,心中十分好笑:军师此计果然妙极,既能退吴兵,又让我们看一出好戏,不知在此众目睽睽之下,主公肯不肯这样做。举目对后面一看,只见刘备手提龙袍,朝着轿门屈膝跪下,哀泣之声早已传入耳中:“啊呀,夫人哪……”赵云暗暗称绝:果然言听计从,说跪就跪,说哭就哭,我赵云万分钦佩。 孙夫人坐在车中,虽然望不到外面的情景,但听得一清二楚,知道前面必是周瑜的人马拦路,便起手挑开一角,见自己的丈夫跪在面前啼哭,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忙问:“夫君,缘何悲伤?” 刘备暗忖道,为了不使孙、刘两家的怨仇结得过深,只有叫你出头露面了。泣告道:“夫人,备有心腹之言,至此尽当实诉。” “夫君有何言语,只管实对我说。” “夫人啊,昔日令兄欲思侵夺刘备的荆州,听信周郎之言,将夫人招嫁刘备,实非为夫人计,乃欲幽囚刘备而夺荆州耳。夺了荆州,必将杀备。是以夫人为香饵而钓备也。备不惧万死而来,盖知夫人有男子之胸襟,必能怜备。幸得国太与夫人不弃,遂成婚姻,此恩皆出夫人之赐。不然刘备受辱,则夫人之芳名亦被糟蹋贻尽。” 老先生评论刘备,之所以能干,就在于这种千钧一发之际,能够使孔明的妙计得以发挥。孙夫人本是女中将军,英雄心肠,听得此番说话,一股豪气顿然升起。再说,她原是个未出阁的郡主,一向受母亲的娇纵宠爱,哪里有过这等奇耻大辱。见刘备如此可怜,早已怒火万丈。心想,兄长太荒唐,为了一个荆州城,竟然六亲不认,将妹妹的闺名恣意蹂躏。只怪周郎量小心狭,为自己扩张地盘,不思安居乐业,富民强国,专要使那刁钻促狭的诡计,心目中哪有我这个郡主小姐,要是他敢拦住我的芦轿,非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不可!便问:“夫君,如今怎样?” “昨闻吴侯将欲加害,备故托荆州有难,以图归计。幸得夫人大义凛然,同至于此,前面已到柴桑界首,周瑜又使人于前截住。我家军师看在两家联姻,不忍教子龙厮杀,此祸非夫人莫解。如夫人不允,备请死于车前,以报夫人之德。” 到底是十九岁刚出娘家的姑娘,不知涉世之艰难,兵家之事一窍不通。听说孔明为了两家和好,不动刀枪,暗暗叹服孔明敬重自己,通情达理。心想,你周瑜本领再大,也不过是孙家的奴才,竟敢欺到主人的头上,倒要拿点手段出来,让你看看我郡主的厉害:因此怒道:“夫君请起。吾兄既不以我为亲骨肉,我有何面目重相见乎!今日之危,我当自解。谅周郎这匹夫也奈何我不得!” “多谢夫人!”刘备站起身来,拭净泪痕,重又跨上马背,观看夫人迎敌。 孙夫人透过车帘,见前面灯光明亮,人头攒动,命道:“来,将帘子卷起!” 汉军将帘子卷起。孙夫人见山脚旗门设立,刀枪如林,吴兵吴将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心想,别这么耀武扬威,呆会儿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又传道:“四将军。” 赵云圈马到芦轿旁,身子一偏,朝车内的夫人拱手道:“主母,末将赵云在。” “匣中宝剑借我一用。” “正是。”赵云从腰间抽出青釭,递与刘备,再送到芦轿上。 刘备偷眼朝夫人一看,头戴金花八宝凤冠,身披云霞五彩披肩,珠光宝气,与手上这口寒光闪闪的宝剑相映成辉.比往日房中相见更觉可爱。 孙夫人手按剑柄,对赵云道:“四将军,与我一起上前,为我助威。” 赵云想,我堂堂的一员上将,百万曹营中如临无人之境,天下谁不知道我的威名。如今只当得与夫人助威,真是大材小用。赵云不敢违拗,说声“遵命”,退到芦轿旁扣马。 孙夫人命弟兄们护着刘备在此观看,传令推动车辆,与赵云车马并行,直往山脚前而去。不多时,已到面前。见是徐、丁二将的旗号,约有三千人马围绕。徐盛、丁奉见轿内一个美人儿浓装艳服,柳眉微竖,杏目略瞪,妩媚中英气横溢。手仗宝剑,威风咄咄逼人。料她必是吴侯之妹,暗赞道,到底出身将门世家,倒象一个巾帼英雄。旁边是一员白袍小将,手捧银枪,虎目怒睁,赤壁时,早就有所领教。真是主威将也神。二人迎上两步,拱手道:“郡主小姐,末将徐盛、丁奉在此有礼了。” 孙夫人听得来将自报姓名,已知是周瑜的左右护卫,传命停轿。赵云扣马。夫人把手一招:“二将罢了。” 徐、丁二将想,一个姑娘家这么大的口气,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看来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小姐脾气,便问:“郡主小姐从哪儿来,往何处去?” 孙夫人听了他们的话,便觉得有气。心想,我是吴侯的妹妹,身价百倍,母亲和兄长也得让我几分,到了这里竟要受你们的查三问四,难道我的行踪还要向你们禀告不成?因此,把脸一勒,问道:“二位将军三更半夜在此干些什么?” 二人见孙夫人盛气凌人,出语不逊,心想,美人计是都督与吴侯共谋的,南徐必定会有追兵赶来擒捉刘备。我们奉了都督之命,要是捉住刘备便罢休。故而也理直气壮道:“郡主恕罪,我等在此拿捉……” 孙夫人想,这两个狗奴才好大胆,当着我的面尚且叫嚷着要捉我丈夫。问:“拿捉谁呀?” “拿捉刘备!” 孙夫人怒喝一声:“你二人敢造反耶?” 徐盛、丁奉哪里受得下这个罪名,慌忙下马,弃了兵器,声诺于车前:“安敢造反。为奉周都督将令,屯兵在此专候刘备。” 不提周瑜还则罢了,一提周瑜,孙夫人更加怒不可遏,大骂道:“周瑜逆贼,我东吴不曾亏负你,玄德乃大汉皇叔,是我丈夫。我已对母亲、哥哥说知回荆州去。今你两个于山脚去处,引着军马拦截,意欲窥我夫妻财物,谋财害命不成?” 赵云见这位新主母倒有如此的威势和胸襟,暗暗叹服。忙将手中银枪舞动,只见风声嚯嚯,枪花闪闪,惊得两个吴将股栗不已。 徐盛,丁奉一上来就碰了个钉子,战战兢兢地说:“不敢,请夫人息怒。这不干我等之事。” “谁人指使?” “乃是周都督的将令。” 孙夫人想,你们口口声声“周都督”,难道这六郡八十一州天下是他的江山?他执掌了都督之权柄,到处专权横行,今日欺到主子头上来了。怒道:“周郎的将令便怎样,我却不怕他!──来,请皇叔前来,与我回转荆州便了。” 汉军去报刘备。不一会,刘备和众军已到。孙夫人传令:“你二人与我闪开。车辆推动!” 二将见她蛮不讲理,一点办法也没有。慌忙跨上一步,说:“啊呀!夫人,若被刘备过去,我等如何回去交令?” 孙夫人叱道:“你等只怕周瑜,独不怕我?周瑜杀得你,我岂杀不得周瑜?”把周瑜大骂一场。徐、丁二将被她骂得急出一身汗来,头都不敢抬。心想,我们算什么?都督尚且要被她骂得这样,只怕吴侯在此也奈何她不得。 赵云见孙夫人越说越有劲,确实有胆量。便在旁播急长枪,以示助威。 孙夫人想,时间不可耽搁得太久,南徐发觉我们逃走,定有人来追赶。便正色道:“尔等若要活命,速速让路。要不然,赵大将军的银枪无情,立即将你们枪挑钻打。日后我定要传书与母亲,严惩你二人目无君长、违抗慈旨之罪!” 徐盛、丁奉自思:我等要是捉到了他们夫妻两个送去南徐,吴侯也不敢加害。要是郡主在国太面前恶言相告,不要说我们两个微末之将,只怕都督也要被革职况且都督又不在这里,倘然厮杀起来,我们根本不是赵子龙的对手。俗话说:“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吴侯因为一心要夺荆州,用美人计骗得刘备到此、郡主岂会不知?坏了郡主的闺名,确是吴侯不对。目前兄妹反目,结下祸根。日后时间一长,重又和睦起来,想到今日受此大辱,我们两人还有容身之处吗,又何必与他们穷凶极恶呢?想到这里,二人抖抖索索地说道:“夫人且息雷霆之怒,还请在国太面前多多美言,末将等感恩不浅,请皇叔与夫人等过去吧!” 赵云见徐盛、丁奉如此谦卑,便收转长枪,朝刘备夫妇俩身旁走进一步,以防他们暗中加害。刘备见吴兵吴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象泄了气的皮球。心想,要是没有夫人在此,非得恶战一场。此路一开,就畅通无阻了。 孙夫人想,孙权是个尽孝道之人,母亲的话他从来样样顺从。我便借着这个势头,放个大人情给你们。说道:“既然如此,你两个到皇叔跟前赔个不是。传言周瑜下回少使这丧天害理的美人计。” “是。” 徐盛、丁奉到此时,只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挨了骂,还得给刘备赔罪。他们提着甲拦裙,到刘备马前,双双跪下,连连叩头道:“皇叔,恕末将等奉了周都督之命,事出无奈,冒犯皇叔。末将等在此赔罪了。” 刘备想,军师果然好计策,“只用夫人不用兵”,事半功倍。我的夫人可称女中将军,真是好手段,不费吹灰之力便叱退两员大将,赚得回荆州的道路,还意外得了好几个响头。刘备本是心肠柔软,不肯为难下人,便顺水推舟,缓言道:“既然夫人如此仁义,不忍杀你两个,备亦饶恕了你们。与我站起便是。” “谢皇叔不斩之恩!” 两人站起身来,回到旗门,喝令军士闪开,放出条大路,向刘备等拱手道:“皇叔,夫人请了。恕末将等军令在身,不送了,慢走!” 刘备想,什么慢走,我们正要日夜兼程。后面必定有追兵,逃得越远越好。传令军士推动轿车,赵云在旁保护,大摇大摆过了柴桑界首。转过山脚,便放开大步,直奔前去。 徐盛、丁奉碰了一鼻子的灰,满脸窘色,检点一下人马,正待回去见周瑜复命。忽听得南徐方面炮声隆隆,见那里火光大明,一彪人马趱程赶来。自忖必是吴侯得知刘备仓皇出逃,命人追赶来了,便策马迎了上去。近前一看,正是潘璋、董袭二人带了三千人马而来.便勒马高叫:“来者莫非潘璋,董袭二将?” 潘璋、董袭出了南徐,一路追赶到此,见前面山脚去处火把照耀,以为是刘备等人途中歇息,使紧打几鞭,冲上前去。忽见黑暗中两骑战马疾驰而至,这才看清是徐、丁二将。便问二将在此何干。徐盛、丁奉备言其事,说刘备与夫人己过去一会了。潘、董二将道:“你们放他过去差了也。我二人奉吴侯旨意,特来追捉他回去。” 徐、丁二将道,你们哪里知道,刘备君臣倒还谦和,郡主小姐实是厉害,将我家周都督大骂了一顿,还要传言国太治我等目无君长、违抗慈旨之罪。末将等出身微末,怎敢与她抗争,只得给刘备叩了四个头,放开大道,方才罢休。 潘、董想,什么?你们非但放他们走,还给刘备赔罪,真被你们倒尽江东大将的锐气。说道,二将枉空是周都督心腹护卫。周都督用此计策,用心良苦;将刘备骗到南徐实非容易,却被这小娘们三言两语吓退,白白放走大敌。吴侯问罪下来,恐怕你们也担当不起,我等奉了吴侯之命,怕他则甚,与我们一起追赶上前。 徐、丁二人道,二位将军请便、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追赶上前?只得去禀复都督,教水路掉快船追赶。两人拱别,带了三千军士径投柴桑码头,将前情详述一遍。周瑜听了此话,急怒攻心。暗想,孔明与我作对倒也罢了,你一个小小的丫头,竟敢出口伤人,肆意辱骂于我,不杀你们两人,江东谁肯服我,难道六郡的都督,竟被你们逍遥?想到这里,只觉得胸闷气塞,一股腥臊直窜咽喉,头晕目眩,支持不住。稍歇片刻,强打精神。又想道,这条计策是我所献,实是力竭计穷。不料弄假成真,还跑了一个郡主千金,吴侯面上却不好交代。现在吴侯命人旱路追赶,我便驾舟拦截,尚可捉住刘备。遂传令水路军士乘船发兵。 却说潘、董二将带了众军,转过柴桑界首,飞赶刘备。无多片刻,已见大道上数百人委蛇而行。便喝令军士叫唤:“刘备慢走!刘备且住啊,……”喊声大作.毕竟都是两条腿,还有一辆四个轮子的芦轿,行走十分不便。恰才行得五、六里,背后马蹄声、叫喊声喧嚣而来。刘备回头一看,火光耀天,又有数千人马赶到。急告夫人道:“后面追兵将至,如之奈何?” 孙夫人经过与徐盛、丁奉交面后,已知吴军都是冲着刘备而来,根本不敢对自己无礼。因而坦然道:“夫君先行,我与子龙当后。” 刘备带了四百汉军,往江岸逃去。走了一段路,又扣马回头看着后面。心想夫人到底只有十九岁,从未在沙场中与人较量,要是吴兵吴将动起手来,只怕她要吃亏。虽然有赵云在彼保护,总是放心不下。 潘璋、董袭离了徐,丁二将,率军赶来.见前面百余人高擎火把,一轿一马掉过头来拦住当路。赵子龙勒马于车旁,将士卒摆开阵势等候来将。车内孙夫人仗剑端坐,杏目怒视,旁若无人。潘、董二将传令停队,对汉军队中一看,并不见刘备,忖道:吴侯命我等捉刘备,刘备不在,叫我等去抓谁?放走了刘备,如何回去交代?忙上前拱手道:“郡主小姐,潘璋、董袭有礼了!” “你二人赶来何事?” “奉主公之命,特请夫人与玄德回去。” 孙夫人正色叱道:“与我住口!想我兄妹一向是手足融洽,都是你们这些不法之将,从中离间我兄妹不睦!我已嫁他人。今日归去,又不是与人私奔。我奉母亲慈旨,令我夫妇回荆州。便是我哥哥亲自来,也须依礼而行。你二人倚仗兵威,欲待害我耶?皇叔有言在先,吴、刘有婚姻之亲,舅甥之谊,不教厮杀。要是你二人不听善言相劝,难道子龙将军冲得百万大营,杀不得你两个的性命,况且我夫己先行回去,谅你们也追赶不上。速速回去,不失两家之好。若不然,你二人死期不远矣!” 潘璋、董袭被骂得面面相觑,各自低头寻思:他们一万年也只是兄妹。更兼国太作主;吴侯乃大孝之人,怎敢拂逆母言?明日他们兄妹翻过脸来,只道我等不是。徐、丁二人能将他们放过,我何必结此冤家,不如做个人情。况且,刘备又不在军中,赵云怒目睁眉,以待厮杀,我等如何是他对手?二人喏喏连声道:“夫人且息怒。末将等不送了。” 他俩存心是来捉刘备的,但目前却变成送亲的了。二人引军自退。夫人传令回车追赶皇叔。子龙带了一百个汉军掉头赶了上去。 刘备见夫人又退了第二路人马,忙上前赶去,说:“夫人威风胜过上将,弹指间叱退两路人马,备感恩在心。” 孙夫人笑道:“夫君休取笑。我等赶路要紧。” 却说潘璋、董袭正在犹豫不定,忽见一军如旋风而来,乃是蒋钦、陈武赶到。问潘、董二人道:“你们可曾见刘备否?回答说,未见刘备,他已先行了半日了。只遇到郡主小姐,也已过了多时。问道,何不拿下?潘、董各自将孙夫人的说话叙述一遍。蒋钦道:“啊呀!吴侯就怕道如此,特地封下一口宝剑在此,教我们先杀他妹,后斩刘备。”潘璋说:“去之已远,如此奈何?”蒋钦道:“他们终是些步军,急行不上,我等追了上去,体听她言语,只管杀了。”四人合成一路,引了六千人马,再沿江赶来。 刘备等一行人马,己远离柴桑口,心里方稍觉松宽。忽然间,杀声大起,后面尘土冲天。登高远望,只见军马盖地而来,黑夜中正不知来了多少人马。连连叹道:“昼夜奔走,人困马乏,追兵又到,死无地矣!夫人,可有退兵之策?” 孙夫人听了此话,只是两行热泪,心想,在母亲身边时,这班大将见了我都要下马叉手而立。今日为了与你回荆州,他们一批一批地追来。我一个才出嫁的妇道家,已二次抛头露面。如今军马大驱而来,必不如前两批将军肯从命,只有听天由命的了! 刘备见夫人难过,蓦然想起在吴中繁华之事,不觉凄然泪下。暗思道,一个女裙钗,能连退两路人马,已经十分了不起了。后面吴军去则又返,必无善意。纵然有冲天之怒,也难喝退。只有赶紧夺路而逃,幸得还有赵云在旁,尚可由他拚死一战。刘备连连加鞭,命众军加速行路。 正是:寄趾鸾窠成凤仪,逃生虎口受犬逐。 不知刘备等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回 刘郎浦周瑜二绝气 荆州城鲁肃三索情 元旦初早。赵云保了刘备夫妇,日夜兼程,喝退两路吴军,到得这里已是晨鸡迭唱,旭日东升。喘息未定,后面一彪吴军已近。刘备且逃且想,追兵甚急,人马困倦,怎么还不见救兵到来?莫非军师以为赵云在此,不须相救?正慌急间,前面的汉军齐声叫嚷起来:“皇叔不好唻!前边不能走了哇!”一齐放慢了脚步等待刘备。刘备只顾朝后看着吴军,猛听得前面喊声大起,以为前面又有周瑜的人马在堵截,心里一怔。回头对前边一看,不是天绝处,已到地尽头,灰蒙蒙,白茫茫,天水一色,一江拦住去路。只见波涛汹涌,浊浪掀天。刘备策着马儿,正在沿江岸寻渡,可是江水弥漫,并无船只。不觉俯首沉吟起来。 原来,此处唤作刘郎浦,离荆襄之地已十分近了。老先生有这么一句趣话,走得到刘郎浦,就不怕孙家滨(兵)。意思是,只要逃到了刘郎浦这个地方,驾一只轻舟,就可以过江了。即使有人随后追到,也只得望江兴叹了。刘备望着浩瀚的长江和对面的荆襄诸地,却没有船渡他们过去,真是可望而不可及。因此急得他团团转。赵云因为武艺高强,到东吴还未施展过,心里就比较乐观些。他见刘备夫妇双双泪湿胸襟,劝慰道:“主公在虎口中逃出,今已近本界,我料军师必有调度,何用忧疑?” 正说话间,江面上一只小渔舟疾驰而来。赵云想,天幸有此船来,何不请主公、主母先过大江,我这里可与吴将背水一战!只要主公回去带了舟船再来,我等便可脱身。看看船将近岸,赵云忙呼道:“渔舟快来!船家与我停下!” 不料船上的人听到叫声,非但不靠岸,相反掉转船头,向赵云做了个鬼脸,朝刘郎浦横刺里而去。 赵云哪里肯放过这条渔船,与刘备道:“主公请在此等候片刘,末将前去截住小舟。”不待刘备应允,便驰马沿江岸追了上去。暗暗想道。这渔舟不是好路道,贼头狗脑的,必是周瑜派来的探子。让我来结果了这贼,夺下渔舟,先送了主公、主母回去,再作道理。赵云架好银枪,一边追赶,一边拈弓搭箭,正待要射。却见渔舟前一片芦苇,密密层层,这船上人就连划两浆,连人带船隐没在港汊之中。赵云好不恼怒,挂了弓箭,执枪在手,拍马绕道钻入芦苇中,要想寻找此船。抬头见芦苇深处又是一番天地:桅杆林立,彩旗飘舞,船只无数。正不知何等样人,还以为是哪家豪门贵族接亲呢。心想,管他是什么舟船,先回去把主公等叫来,借得一号大船便已足够,到了对江以重金酬谢便了。赵云以手加额:幸得刚才小船指点,引我到此,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一边圈马寻路回到江岸,上前道:“主公,大喜来了。” 刘备想,我的喜事已经完了,只有灾难临头。好象骗了人家的女儿,做了亏心事,逃得如此狼狈:前有长江,后有追兵,只有死路一条,哪来什么喜讯呢?便问:“子龙,何喜之有?” “前面江湾之中泊着大小船只不计其数,岂不是生路来了么?” 刘备听说找到了船,大喜过望,忙命手下推着芦轿跟随赵云一起去。赵云带了众军车马,循着回路,兜抄曲折,来到芦苇丛中,不一会已到岸边,刘备下马,走到车前,请夫人下车登舟。手下揭帘,孙夫人跨到地上,把青釭宝剑送还赵云。刘备上前搀扶夫人,就近上了一条最大的舟船。赵云见各船上的渔夫并无动静,即命众汉军将的卢马和芦轿车推上大船,由他们各自找船,自已带着鹤顶龙驹,上了刘备的船,便在船头上站立。 刘备与夫人跨进中舱,见舱中摆设甚是齐整,窗明几净,招呼夫人在案中坐定,自己正在坐下,见一个渔翁伏在桌上打盹,头戴新草笠,身披新蓑衣,一动不动。刘备想,你这个渔家倒也懒惰得很,太阳已升起老高了,还在睡觉,我们上了船,你也不知道。要是有人把你们的船都劫去,把你丢在江中,你还不知道自已是怎么死的呢。我刘备跑了一昼夜的路,急于要赶回去,应该打个招呼。所以,刘备轻手轻脚来到桌旁,左手在桌上小心地一按,觉得有样东西:也没在意,右手在渔翁的肩上轻轻地推着,嘴里喊道:“船家醒来!船家醒来!” 渔翁的身体摇晃了几下,似醒非醒,朦朦胧胧地说起话来:“诸葛妙计安天下。” 刘备听得他的说话细声细气,很不象船上的老大粗,而且在梦中还在夸奖诸葛亮的妙计。心想,这个船家倒象有点来头的。但此番军师却失算了。刘备接着渔翁的话头,自言自语道:“船家休要赞成于他。刘备已到此刘郎浦,他却未发一兵相援。” 这渔翁听了刘备的话,似乎在争辩似的,又说道:“只用夫人不用兵。” 刘备越发觉得惊奇:非但熟悉军师,而且连锦囊上的话也知道,此人必非寻常之辈。倒要打听一下。便恭敬道:“船家何处人氏?与我家军师怎地相熟?缘何便知‘只用夫人不用兵’此话?” 只见伏案之人轰然站起,摘下草帽,卸去蓑衣,露出一顶纶巾和一领鹤氅来,风度翩翩,飘飘然似神仙相仿。一只右手在刘备的手掌下抽出一柄羽扇,左手轻拂颔下三绺清须,脸带三分笑意,退后半步,向刘备深深施了一礼:“主公,亮在此接亲已久了。” 刘备不防孔明在这个时候竟会来这么一手,惊喜交集,半笑半嗔道:“哈……军师好……” “好什么呀?” 刘备想说他一声“好刁啊”,但转念一想,此番吴中招亲,军师的三个锦囊无不灵验。如今又摆下这些船只迎接,夫人又在旁,不便打趣。便改口道:“军师好神算哇!” 孔明见新夫人坐在那边,果然艳丽惊人,移过步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主母在上,亮在此迎接主母有礼了!” 刘备到了这个时候,恐惧之心早已抛入九霄云外。见面前一个是称心如意的新夫人,一个是世所罕有的好军师,喜得他心花怒放,趋步上前对夫人道:“夫人,他就是备的军师诸葛先生。” 孙夫人闻名已久,在宫中常与国太谈及。今日就在面前,称自己是主母,暗暗高兴。心想,夫君的荆襄几郡都是他打下的,名望颇响,天下传扬。却又如此礼貌待人,真是难得的人才。不知他生就怎样一个模样?便杏目婉转,朝前一瞥,只见他年纪尚轻,生得眉清目秀,神采飘逸。暗赞一声:“好神俊的军师!”不敢轻慢,还了一礼。 孔明回过身来,对刘备说:“主公与夫人在此暂歇,亮出舱应付追兵。”说罢,到舱外,见赵云执枪按剑站立船头,便轻轻地叫了一声:“子龙” 赵云见刘备夫妇进了船舱,在船头上向四周一望,所有人马全部上了船,还算安全。但追兵的城杀之声越来越近了,正要传唤开船,不料见孔明从舱中走出,如梦初醒:原来这些船都是军师所安排的。赵云如释重负,施礼道:“军师在上,末将赵云有礼了!” “子龙保驾有功。” 赵云很有自知之明。他想,我此番保主公成亲,虽然担了不少风险,但也从未动过一刀一枪。要说功劳嘛,只是有一点苦劳。主公能平安到此,还不是全靠你三个锦囊!说明你知彼知已,调停有方。三条计策,贯穿始终,既不使主公遇害,又能使夫人安然脱险。这全是你的功劳。忙欠身答道:“并无末将之劝,乃是军师之能。” 正说话间,岸上叫喊之声又起,马蹄得得,刀枪纷纷而来,芦苇深处四骑战马首当其冲,马上大将,面目已清。孔明忙传令:“毛、苟、刘、龚四将何在?” 大船旁四条小舟上站立四员将军,齐声应和道:“末将等在此!” “传本军师将令:大小船只出刘郎浦,速速回转荆州。” 话音才落,各船上人头簇动,板桨并举,驾着船飞也似地离开了刘郎浦,朝江心渡去。 潘璋等人赶到江边,孔明已离得远了,便向江中射了一阵箭,带了三军回去交令。恰待回身,耳中听得柴桑方向传来阵阵金锣之声,见无数船只杀奔而来。潘璋等四将就扣马等候大船。 刘备与孔明正行间,忽然江声大震。孔明站立船头,回首一看:只见战船无数,大旗下,周瑜自领惯战水军,势如飞马,疾似流星。看看将要赶上。孔明传令棹船投往北岸。须臾,抵岸停船,众汉军纷纷带马扛车上了江岸。刘备和赵云上马,孙夫人坐轿,孔明乘了四轮车,弃了船,直往荆州面来。行不到三里路,但见丘陵起伏,荆棘丛生,荒草挡路,枯木耸天。一座小山顶上扎着一顶篷帐,披红挂绿,张灯结彩。帐中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两副盅箸,盏碟碗盆无数,菜肴丰盛。孔明对刘备说:“请主公与主母登山,饮酒观战。亮去迎战周瑜。” 刘备自从南徐进出以后,一路颠簸,整整一夜未曾合眼,既怕孙权追袭,又怕周瑜阻截,还担心着夫人的身体。如今到了本界,又有孔明在旁,料定必有重兵埋伏,紧张的心情松弛了下来,阵阵倦意袭上了身,顿觉精疲力竭,好象浑身的骨头都散了。现在孔明叫他和夫人上山歇息,心想,夫人初到荆楚之地,我们一边饮酒休息,一边观看孔明用兵,叫他高兴一番让她看一看我刘备的实力,真是别有风味。 刘备下马,夫人出轿,两人相携徒步登山。 孔明又命赵云带着弟兄们到山后吃饭饮水,少停听取将令。 赵云传令五百汉兵同去山后,见那里早就准备下了饭菜:每人一壶酒,一大块羊羔,五个鸡子,一小锅白米饭。赵云另有一小桌酒菜受用。五百汉军连连奔波,早就饿得腹空肠瘪,眼前的羊羔白饭,香喷喷、甜津津,引人垂涎。一个个象饿虎一般,直扑地扑了上去,人人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吃得酒壶倾倒,碗盏朝天。大家也顾不上这里是战场,倒头便睡。不消片刻,已是鼾声如雷,梦话连篇。 孔明布置完毕,随着刘备夫妇到山上,请他们进帐就坐,随意斟酌。自己退到帐前。手下从帐后搬出椅子,孔明居高临下,面江而坐。车马自有手下料理。刘备坐定以后,忽又百感交集。心想,我去吴中成亲,这些日子里,军师必定是坐不安席,食不甘味,日夜操心。我能不伤一兵一将,娶得孙夫人回来,全靠他的神机妙算。我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饮这酒呢?我们是股肱之交,心腹之友,理应君臣同饮。便呼道:“军师,何不共席饮酒?” “主公、主母请了。亮军务在身,欠陪了!” 刘备理解孔明的所作所为,因为主母在旁,不便说话。心中感激不已。孙夫人也在想,诸葛军师功盖天下,名扬四海,对主公始终不失臣子之礼,赤胆忠心非常人可比,已有十分敬意。这里刘备与孙夫人边饮酒,边说话,等待观看与周瑜交兵。暂且不提。 却说周瑜在刘郎浦见孔明救了刘备等人驾船而逃,教手下呼了岸上潘、董、蒋、陈四将随后接应,自己带了韩当、周泰、徐盛、丁奉及二万水军为头队,甘宁引一万军兵为二队,尽力追赶到江边,亦皆上岸追袭。大小水军都是步行:只有为首的将校骑马。周瑜一马当先,韩、周在左,徐、丁在右,并力追赶。近首勒马,举目一望,三个冤家都在山上:刘备与夫人饮酒说话,旁若无人,孔明手摇羽扇,闭目养神,若无其事。周瑜恼怒异常,却又羞愧万分。暗恨道:刘备只身入吴,轻易全此美事;郡主不知国耻家辱,与人潜逃;孔明奸诈刁猾,弄假成真。我周瑜好不容易设下机关,又被你们尽行败露,见了吴侯怎样交代?今日定要夺回郡主,以消心头之恨。周瑜见孔明对自己这种不屑一顾的神情,更是气冲牛斗。心想,赤壁一战,我烧了曹操的连环舟,打败了百万曹兵,你掳掠了粮饷人马无数。前番又被你占了我的几处城池。如今又是你做下计谋,将刘备接回去了。你打着联合的幌子,干着利己的勾当。我今日若不与你战上一番、让你略为收敛一些,势必养痈成患。便在马上拱手道:“诸葛先生,本督有礼了!” 孔明闻得周瑜在同自己搭话,俊目微开,朝下面一瞥,见周瑜怒目圆睁,周围站满兵将。心想,周郎啊,你好不知足!我在三江口时,你是处心积虑地要害我。为了刘备的三分天下,我是忍之再三,趋避躲闪,不与你一般见识。要不然,谅你一个三军都督有什么了不起,早已死在我的手中了。你这种人就是“人催不走,鬼叫直跑”,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你逞强到了刘家的地界上来了,那就叫你看看我诸葛亮的小小手段。反正我早已端正,叫你来了就别想回去。孔明亦然拱手:“有劳大都督一路相送到此,亮还礼不周。” 周瑜一听此话就有气,心想,谁吃饱了饭闲着没事来送你,我是到此来抢人的。便厉声道:“将郡主小姐好端端地送下山来,还则罢了,要不然,莫怪本都督无情了!” 孔明想,你姓周的对我什么时候有过情?难道我见你怕不成?老实说,对你这种量小心狭的人,便宜货落到了我的手中,就别想再捞回了。你想追回郡主,有这么便当吗?俗话说:“覆水难收”,“嫁出的女儿就是泼出的水”,郡主就是刘家的人了,只怕吴国太亲自前来讨取,孙夫人也未必肯依从吧。孔明虽然这么想着,但喜怒不形于色。这就是他的独到之处,凭你如何穷凶恶极,他却十分泰然无事。只见他微微一笑,提高了一点嗓音说:“大都督不避风尘之苦,送亲到此,亮再致谢意。请都督回话吴侯,孙夫人自有亮接回荆州,放心便了。”你听听看,这话讲得多漂亮!意思是,你的美人计太妙了,白白送掉了一位郡主小姐。你送亲,我当然要接亲的罗。现在郡主已是这里的主母,你想要回去,就让你要回去么?这几句话,正戳在周瑜的痛处。周瑜回手一招,传令道:“韩、周二将与我冲上山去!” 左边韩当、周泰,听到都督令下,将银刀一荡,对山上高喊一声:“呔!诸葛亮听了,韩当、周泰来也!”两人放马,直奔土山。到山脚下,忽然放慢马步,朝着山边四下张望,恐怕中孔明的埋伏。他们想,前番与孔明争荆州时,他们君臣也是在山顶饮酒叙话,我们正要扬鞭跃马上山,不料连人带马掉进了陷马坑,要不是诸葛亮宽厚,只怕我们已命丧九泉了。他们两个知道与孔明作对是占不到便宜,但都督的将令他们不敢不听,边冲边看着山上的诸葛亮。 正犹豫间,坐在帐上的孔明摇动着的羽扇忽而急速地一招,山左边一声炮响,“当!”杀出一千汉军,在两员吴将前面不远处排列出一个旗门,中央一面杏黄小旗,在朔风中猎猎飘荡,上面大书三个字:“长沙黄”。小白龙驹马上坐着一员虎将,披袍显甲,遍体金黄,手提一口七十五斤重的大刀,金光闪耀,白须铺满胸膛,精神抖擞。年逾花甲,尚有万夫不当之勇,正是黄忠老英雄,与韩、周劈面相迎。 韩当、周泰欺他年迈,一个举刀便往黄忠当顶劈去,被他用刀头一点,架开韩当的家伙。周泰便乘机挥刀拦腰砍去,黄忠使一使劲,顺手用刀钻枭开,直震得周泰虎口迸裂。两个战一个,尚觉气力不加,十分勉强。 周瑜见韩、周不能取胜,又将令旗招动,唤道:“徐、丁二将冲上前去!” 孔明在山上看得清楚,见徐盛、丁奉手执长枪扫马而来,也把羽扇招动,右山脚边一声炮响,“当!”杀出汉军一千,旗门中间一面大旗高飘,“义阳魏”三字十分醒目。只见魏延手捧一口红铜大刀,足有六十五斤重,身披红铜甲,头戴红铜盔,敌住两个吴将厮杀起来。 徐、丁二将并挺长枪直向魏延的当胸刺去。怎及得魏延膂力过人,被他的红铜刀只是向两边轻轻一拨,两杆枪荡开了数尺,两个打一个,兀自忙于招架。 周瑜见两拨人马均非敌手,暗自着急。恰在此时,潘、董、蒋、陈四将赶到,并未说话,向前冲了过去,数千军队似潮水般地涌了上去。 孔明居高临下,见土山之前刀枪交加,旗幡错乱,两军混战成一团。周瑜手执令旗,杀气腾腾。不觉暗自高兴:周郎自恃兵勇将猛,丧心病狂,一再加兵。此处哪是用兵之地?要是我在土山前后设下陷阱,布下地雷火炮,他们一个都跑不掉。只因孙夫人初自到此。不便过于难为他,意在唬他一唬。 便一招羽扇。又是一声炮响,一彪军队骤至,旗门摆开,关云长头戴青巾,身披绿袍,胯下胭脂赤兔龙马,手提一柄八十三斤重的青龙大刀;身旁关平,周仓左右站立;二十名关西汉紧随马后;五百校刀手齐整威武,列成队形。旗门中央飘一面大旗,寒风中旗帜招展,“关”字十分醒目。四员吴将冲到跟前,曳然勒马,就象老鼠见了猫儿一样,一个都不敢上前。 周瑜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忽从江边席地卷来一队人马,为首大将乃是甘宁,率领一万精壮水军接应到此。见两军正在混战,忙上前见都督:“都督,末将甘宁接应到此。” “兴霸与我率军速速上前。” “末将遵命。”甘宁一马当先冲向土山。 跑不多远,山上又是一声炮响,杀出一员白袍小将赵云。原来,赵云到山后,一顿美餐,吃得酒足饭饱,想起军师吩咐自己饭后听用,不敢合眼打盹,只是坐着休息一下。须臾,手下传话说,军师传令,整装待命。赵云整顿人马,上马执枪,见山头上的羽扇朝这里一招,汉军一声呐喊,跟了赵云杀到山前。劈面遇着甘宁冲上山来。 甘宁挺手中画戟,向赵云分心搠去,心想,我与他是前世结下的缘,总是搞在一起。赵云绰枪回手,并不致他性命。两个一枪一戟,一来一往,不分胜负。 却说孙权自发付四将追赶以后,终是坐立不安,唯恐众将看在他们兄妹的情义上,不敢下手,亲自点兵赶了上来。一路上连连有快马报到,先是妹妹连退两路人马,后闻刘郎浦孔明接应刘备,又得信周瑜亲统水军追到刘郎浦,与孔明对阵。遂传令趱程赶到江边。孙权打起瞟远镜向对江一望,见甘宁正弃船上岸,被赵云敌住。周瑜和众将皆被汉军截住厮杀,许久未能进得一步。土山之上,诸葛亮手执羽扇,镇定自若,调度有方。篷帐内刘备和自家的妹妹酌酒谈笑。看得孙权碧眼怒睁,紫髯乱飘。他见对岸江边泊着无数空船,便命众军叫人渡军过江。 “呔!前边的弟兄们听了,吴侯有令,速将舟船渡我们过去相助大都督!” 叫了一阵,只见船上有少许吴兵探出头来朝这边张望,却无人摇过船来。原来,孔明等人护着刘备夫妇上岸时,命毛、苟、刘、龚四将埋伏在附近,待周瑜追赶上岸,将他们的船只一齐下,船上的吴军一个都不准上岸。刚才听得孙权要船,抽出腰中的宝剑,弹压众吴军,不许他们声张。孙权见对面杳无回音,知道情势不妙,又见周瑜和众将屡屡失利,瞪大了眼睛,爱莫能助,只得隔水观战。其实,你不来,周瑜打了一阵,见无利可图,马上就会收兵,这口血还憋得住。被你这么一嚷,周瑜得报吴侯亲自赶到,他是个爱面子的人送掉了主公的妹妹,尽管没人怪罪他,可叫他自己怎么收场?现在,他明知战之不利,前不能取胜,后被人耻笑,势成骑虎,不得不打下去。 孙权深知周瑜的脾气。他只恨自己的妹妹太荒唐,跟着男人偷偷地溜走。他却不怪自己太无主见,也不把周瑜的计策来仔细想一想,周瑜会用计,难道诸葛亮就不知是计?孙权想,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他一个面子吧。想罢,放下瞟远镜,左手提锣,右手握槌,使劲敲打了起来。顿时金锣响亮,“乓……”传到对岸。 周瑜听得后面锣声大作,虽则惭愧,倒也求之不得,将手中令旗一招,回马就走。众将本来勉力抵挡,无心恋战,带兵圈马而逃。一时间,吴军自相践踏,各自夺路奔窜。诸葛亮把羽扇一挥,各路人马一齐掩杀过去,趁势乱砍乱杀,顿然尸横遍野,血染荒丘。吴军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亡命逃到江边。刘备见了,哈哈大笑。孙夫人也看得性起,暗想,诸葛亮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不凡身手,真是世所罕见。后来见吴军兵败如山倒,哭爹喊娘,到底是孙家的人,不觉又生了恻隐之心,怜悯起周瑜来。 周瑜逃到刘郎浦边,见船上四员汉将并不阻挡,奔进了岸边的树林之中,他就下马登舟。到船头上,见一大批一大批的吴兵溃退下来,推推搡搡,争先恐后地上了船,还有些人来不及上岸,后面追兵赶来。心想,此番贸然出兵,害得这些兵将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就稍等一会儿,让他们上了船再走吧。尤其吴侯还在对岸观看,更应该显出我胜不骄,败不馁的都督气概来,眼见得岸上的人都快上船了,大约还有一千水军正要上船,周瑜就命解缆起锚,留几只大船等岸上的人,其余先开船。正在此时,猛听得树林内一声炮响,“当!”杀出一彪人马,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周郎小子慢走!老张来也!”三千汉军拥出一员大将,乃是黑脸张翼德。但见他豹头环眼,虎须倒奓;披坚执锐,胯下龙马,象饿虎一般冲到江边,起手中丈八蛇矛一荡,拦住岸上吴军,大吼一声:“呔!大胆吴兵休走!” 这班小兵本来心慌意乱,被张飞这么一叫,上船的纷纷落水,岸上的哪里还敢动弹,早已丧魂落魄,脚上象灌了铅一样沉重,挪动不得,周瑜见张飞杀到,忙命船只统统离岸,向对岸徐徐进发,看张飞把岸上的一千弟兄怎样。 张飞明知周瑜器量狭小,今日故意要气他一气,便吹胡子瞪眼睛,对吴兵责问道:“你们要死还是要活?” 岸上的这些吴军见张飞赶来,自问必死。听得如此动问,一个个朝着黑脸跪下,磕头如捣蒜,人人口称:“三将军,咱们要活。” “你们既然要活,那就将号衣号帽与我速速拿下!” 吴军知道张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阎王,今日不杀他们,已是十分宽容了,哪里还敢迟慢。片刻之间,鞋帽衣裤抛得满地都是。众军重又一齐下跪,望着张飞。张飞见这些水军倒还算听话,又命道:“你们既要活命,与我高声喊叫:‘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吴军听说要他们骂自己的主帅,一个个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暗想,都督乃是江东三军统帅,吴侯尚且要让他几分。我们骂了,这是有杀头之罪的,怎么还回得了东吴?这无论如何是不能骂的,只得听天由命了。 张飞见这许多吴军一声不吭,怒从心头起,架了长矛,伸手抓住马前的一个水军的发帚,抽出三尺青锋,威胁道:“你们到底叫也不叫?老张叫你们一个个脑袋落地!” 这个水军四肢腾空,已吓得屁滚尿流,连连告饶:“三将军饶命!小的喊叫,小的喊叫哇!” 张飞用力撒手,这个水军跌倒在地,瘫成一团。这样一来,吴军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不得不从命。他们朝着江面上的周瑜,暗暗说道,大都督,现在我们要骂你了。背后的黑脸凶残无比,请你委屈一下吧,我们也是出于无奈,以后见了你,再给你赔罪了。一千吴军直着嗓子叫了起来:“呔,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孔明在山上看得清楚,隐隐约约觉得张飞大有进步。心想,我在锦囊上只是写着要吴军卸下号衣号帽,气一气周瑜也就完结了。他却喜欢画蛇添足,亏他做得出来,这一招效果更好。 周瑜撇下岸上的千把个弟兄,徐徐向对岸驰去。一边望着孙权等人,一边又注视着张飞。后来又听得自己的弟兄高声骂着自己。心想,美人计未成,一仗又是大败而归。孔明恁地狠毒,教水军当了吴侯的面羞辱我周瑜,我还有何面目再见吴侯,周瑜气恼过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地恨道:“孔明啊孔明,你……欺人太过了!”话音刚落,一股腥臊穿喉而出。周瑜要想咽下去,可是摇了几下头,嘴一张,鲜血喷了出来。眼球朝上翻,两腿一软,仰面倒了下去。众将急忙托住,见他脸如死灰,箭疮爆裂,不省人事。命手下速速回转对岸。 孙权在岸上见得周瑜又昏厥过去,传令回归南徐。一面命人打听荆州动静,一面遣人去柴桑探侯周瑜的病势。船上众将一路上把都督唤醒,将半粒丹丸研碎,敷在伤处。周瑜方才有了些精神,上岸骑马回柴桑养病。 再说张飞安抚吴军道:你们要回去的话,老张发放盘缠;若愿降者,在此听用:去留自决。吴军想,我们回去不是找死吗?都说愿降。张飞传令汉军取出“刘”字号衣号帽,众军穿戴已毕,跟了张飞,保着刘备夫妇回到荆州。 有话则说,无话则表。一晃眼,两个月倏然而过。孙权在南徐久静思动。探得周瑜在柴桑箭疮复平,水军又操演得愈加精悍,便唤鲁肃到大堂。说道,二次索讨荆州,非但未成功,又被他们骗走我的宝妹。此番大夫再讨荆州,定要索还,方解我心头之恨。过江诸事,请大夫先至柴桑见都督,必有面谕。 鲁肃离了南徐,赶到柴桑,径奔帅府见周瑜。说,下官奉了吴侯的旨意,要过江再讨荆州,先到这里告知都督,躬听吩咐。周瑜在柴桑休养了这些天以后,已大愈了。见鲁肃到来,便说,子敬此去若能索还,万事皆休,若刘备执意不与,本督自有主见。请子敬归来时,仍然先到柴桑。 鲁肃出得帅府,坐了一条官船,直抵对岸,弃舟上马进城,到辕门下马。汉军见鲁大夫到,立即上堂禀报。 却说刘备与孔明连日无事,正在堂上闲坐聊天,得报鲁肃忽至荆州,刘备忙问孔明道:“军师,鲁大夫到此,莫非又来索讨荆州?” 孔明点头应道:“正是。” “何以对答?” “若鲁肃提起荆州之事,亮自出来解劝,只须如此如此,则鲁肃便只得回去复命。” 两人计议已定,传令相请鲁肃。鲁肃上堂,三个施礼毕,刘备道:“大夫请坐!” 鲁肃道:“今日皇叔做了东吴的女婿,便是鲁肃的主人,如何敢坐?” 刘备笑道:“子敬与我旧交,何必太谦?” 鲁肃谢过,坐定。茶罢,刘备问:“大夫到来有何见教?” 鲁肃暗忖,为此荆州之事,我是三翻四复奔波江上。如今两家联姻,正该协力同心,守疆护士,共拒曹操。可是周瑜一直耿耿于怀,非要命我索回不可。这叫我怎样好意思开口呢?便说:“皇叔,下官今奉吴侯钧命,专为荆州一事而来。皇叔已借住多时,未蒙见还。今既两家有秦、晋之好,当看在亲情面上,早早交付。” 刘备闻此言,便滴下泪来。 鲁肃惊问:“皇叔何故如此?” 刘备掩面而泣,只是不说。孔明在旁言道:“大夫知我主缘何啼哭?” “下官实在不知,请军师相告。” “大夫,荆州早晚归还东吴。当初我主借荆州时,曾许下暂住一阵便还。仔细想来,还了荆州,主公与主母何处安身?若不还时,于吴侯面上又不好看。事出两难,因此泪出痛肠。” 孔明此话,触动刘备衷肠,真个捶胸顿足,放声大哭。 鲁肃听了孔明的话,又见刘备如此痛哭,心想,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待刘备再住上一阵之后再商议吧。便劝道:“皇叔且休烦恼,从长计议。” 孔明说:“有烦大夫,回见吴侯,不惜一言之劳,将此烦恼情节,恳告吴侯,再容几时,待我主取了西川之后,再还荆州。大夫意下如何?” 鲁肃想,总算这趟没有白跑,孔明已许下了确切的日期,回去也有个交代了。又说:“只怕吴侯不从,如之奈何?” 孔明说:“吴侯既以亲妹聘嫁皇叔,安有不从之理?待我主立下一纸文书,由吴侯收存。大夫以为如何?” 鲁肃想,空口无凭,立字为证。有了这一张文书带回去,不怕你刘备抵赖了。想必吴侯看在郎舅的情份上,这一点小小的条件还是肯应允的。便说:“请皇叔写来。” 刘备铺纸提笔,一挥而就。待墨迹干,交与鲁肃。鲁肃是个宽仁长者,见刘备如此哀痛,孔明又言恳词切,料不是虚诳自己只得应允。收了文书,起身告辞。刘备、孔明拜谢,口称:“吴侯面上多多善言回复。”送鲁肃出城,见他下船,方才回转。 鲁肃径投柴桑帅府,见了周瑜,道:“都督,下官将荆州讨回来了。” 周瑜想,哪里有这么便当的事情!疑问道:“此话当真?” 鲁肃正色道:“正是。” 周瑜见他一本正经,不象开玩笑,高兴了起来。心想,鲁肃与孔明十分投契,如今刘备娶了吴侯的宝妹,竟然纳还荆州,实是出人意料。问:“子敬,本督何日前去接收荆州?” 鲁肃想,你这个人太心急了,我的话还未讲完,倒要接收荆州了。说道:“都督且慢!收取荆州,为时尚早。刘备已许下日后取了西川,便还荆州之言,下官问他索得契据在此。请都督明鉴。”说罢,从袖中取出文书,双手呈上。 周瑜接到手中,对纸上一览,顿足道:“子敬又中诸葛亮之计也,这契据上既无保人,又无取川之期,何以为凭?实是虚纸一张!” 被周瑜这么一说,恍然悟道:我怎么没问孔明什么时候出兵?纸上没有中保人,这不就是空口说白话吗?要是他们一世不取西川,待我们这辈人一死,谁还搞得清这荆州是谁家的属地?鲁肃默然,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周瑜。 周瑜见他目瞪口呆,知道再说也没用,叹了口气:“唉,你真是个长者!”周瑜把这张契据收起来,放在文书堆中。俗话说,千年的文书好合药。就是说,在当年看来并没有用的药方,过了若干年或若干代以后,也许被人看成是仙方。正是如此周瑜现在收藏的这张契据,丝毫不可能兑现,可事隔九年,即建安二十四年十月,吕蒙在关羽手中夺还荆州,将这张文书张挂在荆州辕内繁华之处,百姓见了,方知荆州原属东吴地界。周瑜沉吟半晌,问道:“子敬,刘备说取了西川,便还荆州?” “是啊。” “我有一计在此,使诸葛亮不能出我算中。子敬便当一行。” 鲁肃听得又叫他去荆州,心想,刚才去了回来,又要去了。人家孔明已讲得明明白白了,再去索讨,必然翻脸。两家又要刀兵不息,祸乱纷至。急道:“下官荆州不去了。” “子敬休急,本督并非命你再索荆州。” “愿闻妙策。” “子敬不必去见吴侯,再去荆州对刘备说:孙、刘两家,既结为亲,便是一家,若皇叔不去取西川,我东吴起兵去取,取得西川时,与皇叔交换荆州。”鲁肃闻得此言,顿然吃惊:都督向来寸土必争,今日怎么如此慷慨,一个西川不知要大荆州多少倍,地势险要打下一个西川不知要花多少气力,他却以大换小.定有什么鬼胎,便问:“西川迢迢,取之非易。都督此计,莫非是诈?” 周瑜笑着说:“你道我真个去取西川与他?我只以此为名,实欲去取荆州,只叫他不作准备。东吴军马取川,路过荆州,就问他索要钱粮,刘备、孔明必然出城劳军,那时乘势杀了他们,一举夺取荆州,雪我之恨,解足下之祸。此乃一条‘假途灭虢’之计也。” “假途灭虢”这个事情发生在春秋时。晋国向虞国借路去攻虢国,灭虢以后回来的路上,乘机把虞国也灭掉了。鲁肃听了,嘴上不说,心下思量道,周瑜啊,你又在自作聪明了,这等计策瞒得了我,却瞒不过诸葛亮。要是吴、刘两家是和好邻邦,或许人家还不能察觉。可你与孔明一直在勾心斗角,人家哪会不提防你?鲁肃知道说也无用,只得装作大喜,起身往荆州而去。到辕门,请手下传言求见。 刘备与孔明正在商议。闻得鲁肃去而复返,孔明道:“鲁肃必不曾见吴侯,只到柴桑和周瑜商量了甚计策,来诱我中计。但说的话,主公只看我点头,便满口应承。”君臣计会已定,传言相请。 鲁肃满怀狐疑,上堂见过。因为几次到这里,总是索取荆州,马上申明道:“皇叔,下官此来,并非索讨荆州。” 孔明想,做贼心虚,你不讨荆州,决不会到荆州来。请他坐下,问道:“大夫不为荆州而来,却为何事?” “下官回去将皇叔之意申报,吴侯甚是称赞皇叔盛德,遂与诸将商议,起兵替皇叔取川。取了西川,再换荆州。” 孔明暗暗好笑:你这个踱头说假话也说不成。也不掐指算一算,这几天工夫哪能从南徐打来回?分明是去柴桑与周瑜商议出了这个办法,却来哄我。也不接话,只听他还讲些什么。 “不过,我家都督奉命兴兵伐川,欲要取道荆州,军马到时,还望皇叔接应些粮草。不知皇叔意下如何?” 孔明听了,频频点头道:“足见吴侯好心!难得周都督如此不辞劳苦,亮代主公深表感激!” 刘备见孔明首肯,忙拱手称谢道:“此皆大夫善言之力。请回复吴侯,雄师到日,些许粮草何足为道,定然尽力相资,远迎犒劳。” 鲁肃见他们欣然应允,也看不出他们是中了计呢,还是装模作样。心想,既然他们已允承了,不必再多讲了。诸葛亮善于察颜观色,要是从我的话中看出了破绽,又要变卦了。遂起身告辞,回去复命。 待鲁肃一走,刘备忙问:“军师,周瑜兴兵伐川,此乃何意?” 孔明扬声大笑:“哈……周瑜死日近矣,这等计策,小儿也瞒不过,如何瞒得过我?!” 刘备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又问如何。孔明说:“此乃‘假途灭虢’之计也:虚名收川,实取荆州。等主公出城劳军,乘势拿下,杀入城来,‘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也。” “军师,这便如何是好?” “主公不必担忧,亮胸有成竹。只等周瑜到来,他便不死,也教他九分无气。”说罢,传令升堂。将令箭一一发付众将而去,早作准备。 正是:准备窝弓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未知周瑜此计成也不成,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周公瑾假途荆州道 诸葛亮辱敌芦花荡 鲁肃得了荆州的消息,到柴桑来见周瑜。周瑜见他兴冲冲,已有几分猜中此计成了。便问道:“子敬,此去荆州,刘备与诸葛亮恁地言语?” “下官按都督计策一讲,刘备、孔明皆大欢喜,深感都督一片诚意,大军到日,他们君臣亲自出郭劳军。” “此话当真?” “下官岂敢戏言都督?” 周瑜听到这里,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啊哈哈……孔明中我计了!此番再不取荆州,本督非为人也!” 周瑜恃才负气,一心要夺荆州,随即传令升帐。顿时鼓声响,聚集众将。周瑜因孔明未破其计,精神大长,越加英姿勃发。命甘宁带兵一万,先取道西川巴丘镇,听得本督信炮,立即弃舟登岸,包抄荆州,接应大军。自与韩当、周泰、徐盛、丁奉、潘璋、董袭、蒋钦、陈武八将,亲统精锐水军四万,渡江直抵荆州。二条将令发完,命众将回营各自去整饬军马,听候消息。 周瑜选定三月底黄道吉日,传命各路人马聚集码头待命。自己顶盔贯甲,装束已毕,到内室与夫人话别。──这是老先生说书艺术的微妙之处,周瑜此去有死无生,故意安排下这个诀别的小场面。──小乔与周瑜生下二子-女,长子叫周循,次子周胤,年龄尚幼,闻得刘备和军师十分厉害,父亲数次受挫,身体一再羸弱。此番亲率重军与孔明争夺荆州,都有不祥之感。见父亲来告辞,忙扶着母亲步出迎接。周瑜到里面与小乔坐定,说道:“夫人,瑜为了荆州一郡,先送了吴侯的宝妹,瑜问心有愧。此番设下一计,名为‘假途灭虢’,誓要夺回荆州。要是不成的话,瑜有何脸面见吴侯,更有何颜在此为夫为父!” 小乔母子四人听了这番十分决意之语;早已哭成泪人一般,明知此去凶多吉少,只因这是军机大事,不可谏阻。小乔泣道:“夫君正是年壮之期,来日方长,荆州早晚可取,切莫操之过急。还请善自珍重了。”说罢,母子又抱头大恸起来。 周瑜告辞了妻儿,到堂上。手下报来,众将已在码头上等候号令。周瑜与鲁肃来到码头,水陆大军五万,纷纷跟着周瑜下船,浩浩荡荡望荆州而去。到江心,甘宁率一万水军朝巴丘镇进发。 却说甘宁,带了众军与周瑜遥遥相望,不紧不慢向巴丘那边缓缓行去。看看离江岸渐近,忽见前面江面上扎下一座水营。营头上一面大旗高挑,却是关羽驻扎在此。吴兵进舱禀报。甘宁听说前有关羽挡住去路,手提画截,急步跨到船头上,举起瞟远镜仔细一看,只见水营门大开,驶出一艘大号战船,船头上立着二十个关西大汉,关平站立旁边,关云长头戴青巾,身穿绿袍,端坐中央。甘宁想,久闻关云长乃是当世之豪杰,刘备军中第一号大将,我虽然见过他,但不知他的功力到底有如何高深。赵云能在百万营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不知他与赵云比起来怎样。正想着,船已驶近。甘宁放下瞟远镜,将画戟靠在身旁,双手一拱,说道:“关君侯威名远扬,如雷灌耳,甘宁在此有礼了。” 关羽起手对他一招,说一声:“罢了。” 甘宁见他如此傲慢,心想,你的本领到底有怎么大,我也未曾领教过,怎么一点礼貌也不懂。我甘宁是江东一等上将,若要较量起来,也未必见你怕!况且你们汉军不谙水战,更应谦让一些,却对我摆出这么大的架子。甘宁只因身负重任,只得耐住心头之气,强颜欢笑,问道:“君侯在此何干?” 云长想,别装聋作哑了,明明是奉了周瑜的命令,要偷袭荆州,反而问我在此干什么。便厉声喝道:“甘宁到此何事?” 甘宁听周瑜说,诸葛亮不知是计。现在见关羽拦阻去路,以为路上偶然相遇。心想,久闻关羽熟读《春秋》,知书达理,怎么初次见面就这样不客气,可见得也不过徒有虚名,华而不实。答道:“末将奉了周大都督之命,带兵攻伐西川巴丘。请问君侯缘何在此?” 关云长撩着美髯,朗声道:“西川五十四州之地,能攻易守。尔些些人马,莫说攻伐巴丘,若能得西川一寸之地,关某削发为僧,永不为将。” 甘宁想,我与你索不相识,什么时候结下的冤家,却老是这样对我竖眉瞪眼?真是岂有此理!要是我们确是去攻伐西川,被你这般横批竖剖,岂不要倒尽锐气?姓关的你有多大的能耐,竟敢如此肆无忌惮,我倒要与你比试一下,领教一下你的大刀的厉害。甘宁操起画戟,指着关羽道:“君侯请让路,免伤和气;要不然,莫怪本将手中家伙无情! 关羽见他说话生硬,嗓音拔高,知道已被自己激怒。便从座上抬身,双手抬平。关西汉送上龙刀,撤走坐椅,一齐退了下去。关羽手握刀杆,刀钻在前,刀头在后;前高后低,拖在甲板上。怒视着甘宁道:“姓甘的休得口出狂言,你若能胜得关某的龙刀,便放你过去。” 甘宁到底是东吴名将,虽然与赵云交战连招不利,但还是小有威名。今日遇到了关云长,一点不容情,心中之怒早已遏制不住。传令战船靠上前去,起手中的画戟对关羽面门刺上去,叫一声:“关君侯看戟!” 关羽见一道白光迎面而来,不慌不忙,窥准他的戟尖,用钻子使劲一枭,喝道:“且慢!” 只听得“当啷”一声。甘宁受到如此神力,哪里还抓得住,直荡地荡开去。关羽收转龙刀便向甘宁的颈项之上一刀砍去,叱道:“去吧!” 甘宁见大刀劈来,来不及收回家伙,头向下疾速一低,只听得刀声嚯嚯,贴着他的额头横扫过去,正巧打在他的头盔上,盔带迸断,头盔向后飞去。甘宁“啊”地叫一声,往后倒退几步,惊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与关羽不论在气力上还是武艺上,相距很远,不是他的对手。称道:“君侯好身手!”转过身便喊道:“速与我返舟而归。” 甘宁想,既然都督此计已被孔明识破,荆州必有准备,此处关羽阻截,不如让我速速追赶都督,将这个消息告知。甘宁领了一万水军往荆州而来,此话后面再提。 却说周瑜带了四万水军,无数战舰往荆州进发。不一日,赶到了荆州码头。总以为刘备君臣要在此迎接,不料人影全无,鸦雀无声。鲁肃见此情景与刘备所说不符,觉得大势不妙,提醒周瑜谨防中计。但此时的周瑜头脑发昏,一味只有荆州,至于是否有这个可能,他根本不考虑。心想,鲁肃与我讲过,刘备君臣亲自出城劳军,恐怕在城外迎接大军。便传令登岸,周瑜和鲁肃,以及众将都骑上马背,待水军都上了岸,跟了都督一齐往荆州拥来。到荆州城外,周瑜见城门紧闭,吊桥高扯;城墙上,挡箭牌密密层层,中间挑着两块大白布。周瑜看到如此情景,方才确信自己又受了孔明的骗,心一横,决心孤注一掷,与孔明决个雌雄。遂命弟兄们叫门。 “呔!城关上听了,我家大都督在此!” 喊了半天,竟象一座死城,没人应个声。忽听一声炮响,“当!”城墙中间的挡箭牌被人收去,露出一排精壮汉军来。中央站立一将,银盔银甲,浑身雪白,乃是赵云。周瑜向上拱手道:“城关之上赵将军,本督有礼了。” 赵云也施了一礼:“周大都督,末将在此还礼。” “赵将军,前番鲁子敬与诸葛军师言明,本督替皇叔取西川,然后掉换荆州,只是要皇叔应些粮饷。诸葛军师言道:‘雄师到日。远迎犒劳。’如今本督率军到此,缘何不见皇叔和军师?” 赵云听了哈哈大笑,心想,你还在白日做梦呢。施这种诡计,能瞒过谁?这里满城百姓尽都知晓了。说道:“大都督,我家军师无脸相见于你。” 周瑜想,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难道他舍不得这些钱粮,所以没脸见我?还是他知道是计,却识不破此计?问道:“此话怎讲?” “大都督这条‘假途灭虢’之计,三尺顽童也难蒙骗,怎能瞒过我家军师?我家军师与都督乃是敌国之交,都是小辈英雄,当世豪杰。如今都督用此可怜的小计,倒尽了我家军师的体面,不值得亲自出城劳军,只得避而不见,命末将在此传言,请都督速速回去,免致威风扫地。” 这一番说话,听得周瑜头发昏,眼发花,在马上摇摇欲坠。心想,诸葛亮此人好刁猾啊!明知这是计,他却装得不知,将计就计,把我骗到荆州来当面羞辱一番,叫我进无门,退无路,左右为难。数年来,只闻江东小辈英雄之名,不想如今出了个诸葛亮,本领在我之上,一世英名将毁于他一人身上。想到这里,怒气交加,只觉得喉咙口一阵腥痒,知道又要吐血了。周瑜挣扎着强打起精神,这才压住了这口血。周瑜想,反正我的才能不及孔明,既然来了,一不作,二不休,破罐子破摔,死在他的手下也不算屈死了。正要传令攻城,只见一人打着令字旗,到马前报道:“报禀大都督,离此不远,刘备与诸葛亮在山上饮酒。” 周瑜得报,暗喜:机会来了。他们君臣一直喜欢在大战时到山上饮酒,今日我正要找他们两个,不在城里饮酒,却在山上寻欢作乐,真是找死。我这里有四万人马,只要把这座小山团团围住,看他往哪儿逃!周瑜传令大队往山脚边去。抬头见山上扎了一座篷帐,帐中摆着一席酒菜,桌上设下一盘残局,他们君臣两人一边饮酒,一边弈棋。帐外竖着两面大白旗,在微风中好象有气无力地摇晃着。周瑜想,这里不办丧事,怎么荆州城上和城外山上都挂白旗呢?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原来,这是诸葛亮见周瑜为了荆州,数次吐血,劳心耗智,已知他不久人世了。故而,用白旗影射周瑜的死。从今日开始挂起,一直要到周瑜真的死为止。所以周瑜今番出兵,所到之处,总有白旗出现,显得十分凄凉和悲哀。周瑜想,孔明真是奇才,临阵不慌,我四万大军开来,他竟象没事的-般。传令大队停下,周瑜点马上前几步,朝上面行礼道:“啊,刘皇叔、诸葛军师,瑜在此有礼了。” 孔明早已见数万吴军朝这里来,听得周瑜在山下施礼,传唤道:“来,将残局收过了。” “来了。”从帐后跑出一个汉军,头上戴着刘家号帽,身上罩了一件马夹,胸前和背后都有一个大“周”宇。见此人生得倒还算清秀,人也较机灵,手脚麻利,上前将棋子分黑白放进两个棋盂内,又将棋盂放入棋枰,有条不紊。不料端起棋枰的时候,两手一侧,棋子都翻了出来,满地都是。孔明摇摇头道:“尔虽精明,却不顾全局,前功后弃。与我退下了!” 周瑜与鲁肃在山下看得清楚,都不明此意。心想,刘家的侍从怎么穿“周”字衣?撤去这么一盘残局,又何必这样讲究呢?两人又抬头见这个手下退了下去。 孔明不时注视着山下的这两个人,见他们对此很觉好奇,又传唤道:“来,与我将残局收了。” “是。”从帐后又跑出一个汉军,虽然装束与刚才的完全一样,但马夹上的字却是一个大的“鲁”。见此人面貌并不俊俏,却步履稳健,老成持重,先撤走了满桌的碗盏,后又拾起地上的棋子,稳稳当当收了进去。虽不及前一个动作敏捷,倒也没有可指责之处。孔明连连点头,说:“能干啊能干,可托付重任!” 周瑜和鲁肃看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孔明用此小技来讥笑我周瑜,称赞鲁肃能干。周瑜想,鲁肃确实能干,我一向重用他,但说我周瑜不及他,似乎有点言过其实。其实,周瑜还是没有理解孔明的用意。孔明今天做这么一出戏,还是想同周瑜和好起来,提醒他要顾全大局,孙、刘两家目前这种僵局一定要改变。鲁肃的做法是对的,你若不听忠言相劝,临终要将江东重任托付他。周瑜没想到这一点,到了芦花荡后,方才大彻大悟:原来孔明的话乃是肺腑之言。 孔明这才起身走出篷帐,向周瑜彬彬一礼道:“亮见大都督。” “啊军师,本督不避风尘,兴兵到此,却不见钱粮劳军,你君臣二人倒躲避在这里逍遥自在,失信于天下也!” “都督,休要自欺欺人。想必子龙将军早已有所奉告,小小诡计,焉能瞒得本军师,亮观都督印堂之中黑气森森,气色不佳,请速回柴桑,尚可与尊夫人见上一面,迟则悔之莫及!” 周瑜想,好哇!当了这许多人的面,你竟敢诅咒我,说我面无人色,真是不择手段!便传令:“韩、周二将,与本督冲上山去,擒捉他们君臣二个!” 韩当、周泰拍马而上。忽见孔明将羽扇招动,左边一声炮响,杀出长沙黄忠,金刀挡住两员吴将。周瑜命徐、丁二将冲锋,二将跃马当先。孔明又将羽扇一招,右边炮声响处,杀出义阳魏延,锐不可当,敌住二将。 鲁肃听得孔明的说话,深以为是。心想,当时我便料着孔明必知是计,都督不信。刚才又说周瑜的太阳穴中黑气森森,这是死亡的预兆。当然,这并不是说都督必定要死,意在劝他幡然醒悟。鲁肃侧着头朝周瑜的面孔看去。 周瑜见鲁肃端详自己,果真信了孔明的话。心想,你这个踱头最喜听孔明的妖言,孔明放的屁,也是香的。我周瑜年纪轻轻,虽患有咯血之症,但精神还爽朗着昵,目前还不会死。周瑜心里埋怨着鲁肃,两眼注视着前方。见四将渐渐退却下来,又命潘璋等四将上去助战。山前顿时刀枪声,吆喝声响成一片。忽然后队喊叫起来:“不好唻,赵子龙来啦……” 周瑜听说赵云杀到,十分惊慌。心想,要是赵子龙杀到,我们腹背受敌,一个都逃不了。他不敢恋战,传令退兵。却又不见后队厮杀,心甚疑惑。其实,赵云并未出城,只是命令几队汉军,扯了他的大旗,出城扰乱吴军后队。后面的人看见大旗飘来,以为赵云杀出城来了,吓得惊叫了起来。等周瑜收兵,他们又进城去了。周瑜赶到后队,见赵云依然站立城关之上,只觉得浑身软弱无力,暗思:你孔明说我用的“假途灭虢”之计,我偏不认帐,就带着这些人马去攻伐西川,看你还有什么说法。因此,他传令退往江边。行不多远,见江边一队人马弃舟登岸,向这里奔来。近前一看,却是甘宁。见他发髻高挑,神色慌张,忙问:“兴霸与何人交战,弄成这等模样?” 甘宁说:“都督,咱们速速回去吧!” 周瑜想,这是怎么回事?象中了邪似的,失魂落魄。喝道:“兴霸何出此言?” “都督之计,诸葛亮尽行知晓的了。” “何以见得?” “小将正往巴丘而去,途中关云长扎营阻挡,出言不逊,实是气人!” “姓关的说些什么?” “他道,‘些些人马,莫说攻伐巴丘,若能得西川一寸之地,关某削发为僧,永不为将’。小将与他交战,被他一刀撩去头盔。小将料难过去,诸葛亮定知此计。因此,赶来报信都督。既然诸葛亮已知是计,必有重兵埋伏。还是暂且回转,徐图良策。” 周瑜今日到此非止一气:赵云羞辱,孔明诅咒,关羽骂詈。荆州未能取得,却陷入了四面楚歌之中。又见甘宁狼狈逃来;五万大军,如同纸人一般,不堪一击。不觉仰天长叹“既生瑜,何生亮!” 周瑜同孔明斗到现在,已觉智穷谋尽,无法再斗下去了。想到自己过去何等荣耀,江东六郡唯我独尊。自从孔明出山,我连连失利。因此,只得埋怨老天太不通人情,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说罢,头摇了几摇,咽喉中发出阵阵异乎寻常的声响,脸色似白纸,嘴一张,一大口血喷了出来,身体向后一仰,倒了下去。众将要紧上前扶住,急呼:“都督醒来,大都督醒来!” 叫了半晌,周瑜才“哦”的一声,悠悠忽忽苏醒过来。从今天起,周瑜血不住口,三步一小口,五步一大口,直到死亡。鲁肃见周瑜这个样子,急得不得了,一边呼唤,一边在想,孔明说他黑气森森,真是有道理。都督操劳过度,日渐消瘦,形容憔悴,不见得会满面春风吧。又患了咯血症,一动真情,当然要毙命的。还是趁早回去精心调养,以后再说吧。所以在旁谏劝:“都督,以下官看来,收兵回去吧!” 周瑜这次吐血,非比前二次,但觉神思恍惚,人体飘荡不定,知道自己难以回转了,旁人的谏劝他充耳不闻。决定在临死时,再与孔明斗一斗气。便咬牙切齿道:“诸葛亮啊,你道我取不得西川,我誓取之!”说罢,吐血不止,昏厥过去。 众将见周瑜不停地吐着血,还执意要去攻打西川,知道难以劝转,倘然有人逆拂他的旨意,死得更快些。因此,大家都只得听从将令,拥着周瑜到江边下船,往巴丘进发。战船密密层层排在江上,依次缓缓而行。周瑜坐在中舱,不时看着窗外,果然是向西川而去,方才放心。鲁肃与众将环绕周围,给他拭血扶住。突然。后面传来阵阵金锣,一排战船疾驰而来,报禀老都督程普到来。 程普奉吴侯之命到柴桑去探视周瑜的病情,途中闻得都督箭疮已渐平愈,身躯无事,亲率众将及五万水陆大军,去夺荆州。星夜驰回南徐,具言其事。孙权深恐周瑜恃一时之勇,与诸葛亮以命相搏,即令程普引一万大军接应。程普日夜趱程,今日将近荆州,见无数船只向西川而去,料是周瑜,又追了几个时辰,此时方才追着。跨上周瑜的大船,进得中舱,见周瑜靠在椅子上,脸无血色,双目无神,气喘吁吁,铜盂内一片殷红。知道周瑜又受了孔明的气,旧病复发。上前见礼:“都督在上,程普有礼了!” 周瑜听得程普的声音,打起精神问道:“老都督缘何在此?” “程普奉吴侯钧旨,率兵一万,在后接应都督。都督不攻荆州,意欲何往?’周瑜就将孔明如何言语欺人,关羽如何藐视江东,赵云如何盛气凌人一一告知。说道,“请老都督相助本督一臂之力,合兵共取巴丘,以雪江东之恨。”一边说,一边又咳出几口血来。 众将捶背的捶背,撸胸的撸胸,忙了一阵子。鲁肃对程普眨眨眼睛,示意着不能逆他的意。程普怎不知道周瑜的脾气,见鲁肃暗示自己,忙说道:“都督,诸葛亮言之过份,程普怎敢袖手旁观,定然相助都督进取巴丘!” 船只逶迤而行,到傍晚时分,手下送来晚餐,鲁肃和众将谏劝都督,多少要吃些东西。周瑜只是摇头,仍是滴水不进!众人见他不吃,哪个还有心思吃得下,都陪着他不吃。突然,船首传来“锵咚锵咚”的锣鼓喧闹声。周瑜侧转耳朵听了一会,问道:“众位,哪来的锣鼓之声?” 有人进舱报来,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小船;船上悬灯挂彩,刘备和诸葛亮在船上饮酒取乐。鲁肃想,诸葛亮啊!都督如今已是奄奄一息,被你气成这个样子,你还要来纠缠不清;必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鲁肃又怕周瑜听了动怒,忙叱退手下,到周瑜身旁安慰道:“都督,谅刘备君臣奈何我们不得,由他便了!” 此时周瑜不能听到“诸葛亮”三个字,一听见,便怒气填胸。如今又得报诸葛亮找上门来,哪里还按捺得住。传道:“来,与本督出舱观看。” 周瑜说着,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众将抢步上前搀扶,踉踉跄跄一路往舱外而来,不一会已到船头。周瑜朝前面小船上一看,花花绿绿,闪闪点点,刘备和诸葛亮正在谈笑,两旁还有两面白布旗挂着。周瑜十分敏感地想起,这白布就是为我张挂的。顿时怒火上升,问道:“哪位将军上前,生擒刘备君臣!” 甘宁应声道:“末将愿往。” 甘宁明知捉不住诸葛亮的,但为了使周瑜的病体转危为安,欣然领命。他带了一队水军,跳上小船,抽出腰中的两柄短戟,站立在船头上,水军们划动双桨,奋力追了上去。不消片刻工夫,两船离得已近。甘宁喊道:“刘备、诸葛亮慢走,甘宁来也!” 甘宁叫罢,对前面一看,刘备和诸葛亮理都不理他,只管自斟自酌,有说有笑。命水军紧划几桨,疾似飞箭,离前面的船已不满三丈水面了。甘宁单手握双戟,两腿微屈,身体前倾,后足一踮,身子正要腾空蹿到前面的船上去,忽觉得自己的船一动不动,停在原来的位置上,知道情况不妙,要紧双脚落地。幸得他船上功底扎实,及时稳住重心,已经朝前冲了一步,到了船沿上。人刚站稳,小船又向前飞驶而去。看刘备的船,已离开四丈多远。甘宁又命水军使劲划桨,不一会,两船又只有三丈之遥了。高喊一声:“你二人听了,甘宁来也!” 这下甘宁学乖了,起跳的架势先摆好,却不跳,看自己这条船怎样停下。果然,水军们拚命划动,可船一点也不动。甘宁以为这些水军故意这样,斥道:“你们好大胆,竟敢戏弄本大将军!” 水军们也不知其所以然,回答说,我等也不知是什么道理,你不跳,船儿快,你一跳,船就停。甘宁想,不是水军趣闹,定是水中有人。因此,甘宁顺着船头的边缘向水中一看,一个黑黝黝的面孔探出水面,一对电光眼,两只獠牙,满脸是田螺须髯,便知他是关云长马前副将周仓。就这会略顿一顿的工夫,刘备的船又划出了丈余水面,再跳已够不着了。甘宁暗恨道,刚才遇到关云长,一见面他就蛮不讲理,现在又碰上你这个匹夫来捣乱,先结果了你的性命,再捉刘备、孔明。甘宁双手举起一对画戟,对周仓当顶击下,喝一声:“黑脸招打!” 未等他砸下,周仓向水中一沉,穿过小船,钻到后艄,两手抓住船帮。甘宁料他必到后面,一个箭步跳了船艄上,果然见黑脸刚露出水面,甘宁迅速挥戟。周仓听得头顶上一阵风声,两手一松,头一沉,又到了前面。就这样,两人搞了三四回;刘备的船已从江湾中划了进去。周仓也就此作罢,离船而去。甘宁不敢贸然进兵,掉头回去。驶近大船,一跃而上,插好双戟,说道:“都督,小将正要上前捉拿刘备君臣,被水中一个黑脸缠住.故而未曾抓获。” 周瑜在船头上凭栏眺望,早知道要捉刘备和诸葛亮比登天还难。见甘宁回船,他不置可否。传令进舱歇息,船只继续追踪诸葛亮。行不多远,前面又传来朗朗琴声。周瑜想,天这么黑了,何人有这般清兴在这长江之畔抚弦抒怀呢?遂命人打探。须臾,探子报道:“大都督,离此不远的江湾之中,地名芦花荡,诸葛亮在那里操琴。” 周瑜听了,又是一气。心想,今天诸葛亮简直象幽灵一样,老是钉着我不放。竟然趁我虚弱之时,寻衅滋事。既然他如此得意,在芦花荡内操琴,倒不如去访访他,乘机将他们君臣擒下了。传令道:“来!与本督兵进芦花荡。” 周瑜坐了一条大船,只带几只小船,转弯抹角进了芦花荡。此时正是十月深秋时节,碧水横波,枯树落叶。一弯新月初起,微风拂拂,吹得四周芦叶四下晃动,真个是月白风清,芦花婆娑起舞之时。周瑜驾着大船,到芦花荡口,见水中有一座荷心亭,灯彩无数,与月光相映成趣。亭中绿纱轻飘,香烟缭绕,中央放着一张琴桌,桌上安着一张七弦琴,诸葛亮正聚精会神在抚弄宫商。 却说:刘备坐在桌旁,本来还担心着荡外的周瑜要杀进来,一听得孔明的琴声,顿觉心醉神迷。心想,自从我请得孔明出山,我还是第一次正式听到这样的妙音,抑扬婉转,澹荡盘旋;潜耳动心。从前孔圣人在齐国听了韶乐,弄得三天不知肉味。以我看来,军师的琴声足使我茶饭不思。前番火烧博望、新野,我失去了这样的好机会,今日总算一饱耳福,纵然一天听到晚,一年听到头,也是百听不厌。 请许我说书人在此先点一点题。孔明操的琴确实有味,但知音者寥寥无几,虽然刘备喜爱音乐,也只是感觉新奇罢了,其实他并不知好在什么地方,相反时间一长,就不新鲜了。谁知在战乱纷纭之时,能听到孔明抚琴,从来没有白听的,都要花出相当大的代价:博望坡孔明抚琴时,夏侯惇只是看了一眼,十万大军竟烧剩九十六个,火烧新野时,张辽对抚琴的孔明也只是望了一望,十万大军也无一生还;周瑜今日抱病听曲,才听得半阙《项羽乌江自刎》,便断了苟延残喘;刘备进川之后,枪祖宗张任也不过听琴一曲,送了性命;今后羌国雅丹丞相和越吉大元帅,一听此琴,五万羌兵全军覆没;西城楼上操一曲,司马懿误中空城计。因此,诸葛亮的琴声很少为人知晓,实是三国中第一流绝曲。 人称周瑜是“顾曲周郎”,音律颇精。周瑜传令在荡口停船,这时候,孔明操琴之妙音早已传入耳中。初听时,但觉音韵精妙。心想,但闻诸葛亮用兵如神,哪知他还有如此好技艺,可谓天下绝音,陡感宿疾霍然,神清气爽,周身百脉,疏通流畅。真是清音绕梁,不绝于耳。后来仔细辨一辨乐曲,竟是一阙《项羽乌江自刎》。暗思,曲儿虽好,只是太悲壮了些。一边听,一边在品尝着曲中之味。他哪里知道,孔明操这一曲,正是预示着你周瑜不识大体,必定会自绝于人。 一曲未终,猛听得芦苇丛中“当”的一声炮响,眼前顿时漆黑一团,亭中的刘备和诸葛亮不知去向,只有空中玉盘高悬,荷心亭旁两面白布旗飘荡。但见波光粼粼,水声哗哗,芦花荡内驶出一艘大号战船来。船头上站立一员将,黑脸浓眉,乌油盔甲,却是三将军张飞。身后两面白幡,众军环立。只听得一声巨吼,声若宏钟:“周郎小子,尔又来缠绕不清。老张来也!”说罢,撩开白布,露出一尊大炮,炮口直指芦花荡口。张飞命人抽出火种,点燃药线,“丝──”火光直爆,一缕青烟。 鲁肃等人听琴正听得出神,蓦地来了一尊火炮,顿时乱作一团:抱头的抱头,跺脚的跺脚。鲁肃想,张飞啊,你怎么这样野蛮,大家都在好端端地听曲,你却用大炮来炸人。这一炮打来,我们还有命吗?必定是血肉横飞。况且大都督病体沉重,哪里还禁得起这般惊吓?回头见周瑜已昏厥过去,倒在众将的手臂上。鲁肃急得连连对张飞摇手道:“三将军,且……慢!有话好讲。来,船只速速退出芦花荡” 吴军好似得了敕令,手忙脚乱,摇船的摇船,撑篙的撑篙,小船掉转船头,拚命划动双浆,拖着大船急急忙忙往外逃去。鲁肃命众将把周瑜扶进中舱坐下,自己回头对荡中一看,大船火炮销声匿迹,暗自庆幸:幸得我一声叫喊,张飞看在我鲁肃与孔明的交情上,大炮没有打响,否则我们此时已腾云驾雾往西天去了,这才放心回到中舱,见周瑜已不省人事,忙唤道:“都督醒来,都督怎样了?”叫了一阵,不见动静。按按脉息,十分平伏,呼吸微弱,命若游丝。鲁肃又掐人中,摩胸膛。好一阵子,周瑜才透过一口气来,嘴里却是呓语连篇:“喔呀,仙乐袅绕龙凤舞,环佩玎珰婢使多,好一个极乐世界也!” 鲁肃听了,又是悲伤,又是好笑。心想,刚才听了孔明的琴曲,他却以为是天府仙乐,把我们当作了丫环。世上哪有这样五大三粗的青衣侍婢!要是你登了极乐世界,我们也只得做殉葬品了。忙劝慰道:“都督醒醒。我等未登仙界,尚在凡尘。适才下官恳求张飞,他看在下官的份上,熄了火炮,我等已出了芦花荡。” “子敬休得胡言!本督与你阴阳阻隔,万里迢遥。这身旁的青衣侍婢却从何来?” 鲁肃见他神志颠倒,胡言乱语,大声说道:“都督,身旁乃是顶盔贯甲的众位将军!” 周瑜这才从梦中惊醒,睁开双眼一看,果然见众位将军排列两旁,疑惑不解道:“我等未中火炮么?” 鲁肃又解释道:“下官求情。张飞熄了火炮。都督已出芦花荡,安然无恙。”周瑜想,点燃了的火药线,怎么熄得灭呢。又不是放个爆竹,只要一捏,火花就没了。其中必有缘故。周瑜到了这个地步,已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非但不怕张飞的火炮,相反好奇起来,精神倍长。他从座上轻松地站了起来,传令道:“本督再进芦花荡!” 众将见周瑜的脸上忽地红喷喷,满面春风,比往常更英俊几分,都吃了一惊。暗想,病重如山,哪来这么好的精神,莫非是回光返照?大家一个都不敢护送都督进荡,唯恐都督一死,这个责任非同小可。目光都落到了鲁肃的脸上,就是要他拿主意。鲁肃见此光景,已知周瑜不行的了。暗想,孔明钉住他不放,他又咬住孔明不休,龙争虎斗,已到了尾声。这个时候再也不是谏劝的当口,越劝,他死得越快。让我来陪他到芦花荡内去走一遭。我与孔明还算莫逆,不至于会置我们两人于死地,假如都督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就让我鲁肃一个人来承当吧,也不枉与他朋友一场。想到其间,传令众将好好看护船只,对周瑜说:“都督,下官与你共进芦花荡。” 周瑜理了一下雉尾,整了整衣甲,跨出中舱,与鲁肃一前一后下舷梯,两人分别上了小船,站立船头。沐着月光,两只轻舟重新进了芦花荡。见里面乌洞洞,静悄悄,只有秋风瑟瑟。虽说还在秋令时节,到底夜凉如水,再加上夜阑人静,总有点阴森凄厉之感。鲁肃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回顾周瑜时,见他昂首挺胸,并无怯色。行不多远,见前面停着一艘大船,便是张飞驶来的,悄无声息。两人靠了上去,跨到大船上,船上一个人都没有,一门大炮依然架在那里。周瑜走过去仔细一看,不觉苦笑了一声:炮衣都没卸去,怎么能打炮?张飞真是鲁莽之极,倒吓了我一跳,伸手揭开炮衣,哪里是什么火炮,原来是一个树桩:假炮,周瑜十分失望地摇了摇头,瞥见白旗杆上挂着一盏标灯,标灯下晃荡着一块木牌。信手摘来,却是一块虎头牌,牌上依稀有着几行字,趁着月色,朝上面一看,写道:周瑜公瑾,年少英俊;见了假炮,惊魂丧命。 周瑜又看出了一肚子气,恨道:“气死本督也!”随手将牌子抛入水中。俯首见那木牌击起阵阵涟漪,朝四面荡开去,越荡越远,无数个月亮在碧波上跳跃前去。忽见这散开的水波又向自己的面前聚拢回来,正觉得奇怪:怎么这涟漪去而复回了呢?正要抬头看个仔细,声音已经来了:“周郎小子,你倒又来了啊!” 只见张飞头上油卷包头,身上油卷短袄,光着两只大脚,站立船头,小船象箭一样飞了过来。鲁肃眼明手快,拉了周瑜便下小船。两人慌慌张张将两只小船摇开,离大船未满丈许,听得背后“轰隆”一声,回头见那只小船在水中打转,张飞不见了。鲁肃知道张飞不会泅水,掉在水中必定要挣扎。两人摇了船,向荡外摇去。才摇得几下,忽在周瑜的船旁露出了一个油黑脑袋,咧着一张大嘴朝着周瑜似笑非笑,似怒非怒,面目狰狞,实是难看。周瑜见了张飞这个面孔;以为是阎王来勾他的魂了,吓得直打哆嗦。只见张飞从水中伸出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在船沿上一按,船身顿时向张飞那边倾斜,周瑜一个踉跄向水中倒栽下去。人刚腾空,颈项上和屁股上早有两只大手托住,向那边小船移去,头上的两根雉尾一弹一弹,象蜻蜓点水一样拍着水面。不一会,张飞将身一纵,跃上了自己的小船。 鲁肃见张飞片刻工夫擒了周瑜,又急又气,呆呆地看着那边船上的都督。就在这时,芦苇丛中又荡出一只小船,船上此人更比张飞生得丑陋,就是周仓。周仓原是强人出身,岸上水中功夫卓绝。刘备占了荆楚之地,命他带兵演习水战。周仓便将水中本领教与张飞。因此,张飞也有了一身好水性,周仓见张飞轻而易举擒了周瑜,便一头扎进水中,转眼就在鲁肃的船边探出了头,起单手在船边一掂,见鲁肃身子倒下,趁势向上一挺,半个身体蹿出水面,把鲁肃稳稳地托在手中,向自己船上一放,跃了上去。鲁肃想,好哇,要去就一起去吧,看你诸葛亮如何处置我们。 两只船载着周瑜和鲁肃回去,船上已把他们绳捆索绑扎缚停当,张飞和周仓都脱下水服,换上甲胄,手中擎着一支将令。忽然,“当!”一声炮响,荷心亭上灯火明亮,亭中一张案桌,孔明端坐中央,刘备上首坐定,两旁三班手下执刀的执刀,握棍的握棍,甚是威严整肃。两只小船靠了上去,先后将周瑜和鲁肃押上水亭。鲁肃泰然自若对上面一看,见诸葛亮皱着眉头看着令架,好象在找什么东西似的,看都不看自己。心想,诸葛亮啊,我一向佩服你智谋过人,作事谨慎,因此对你也不薄。今日都督已危在旦夕,只不过是死人多了口气了,你还使出这等手段来凌辱我等,实在无一点仁义之心,我鲁肃好心不得好报,白交了你这个朋友,我希望你不要再这样刁猾了,要杀就杀,让我们死得愉快些。因此,双目炯炯紧逼孔明。 却说:荡外的吴将,见鲁肃保着周瑜进荡,心中十分惭愧,驾着一只大船直到芦花荡口停下,看着里面。刚才的一幕情景他们都看到了,现在见里面灯火辉煌,周瑜和鲁肃都反剪着双手上了水亭,以为两人性命不保,个个剑拔弩张,执刀绰枪,等待厮杀。见亭上张飞在前,周仓在后,上前交令,声若巨雷:“军师在上,老张交令了!”交上令箭。 孔明正看着令架,听得张飞前来交令,满脸露出惊讶之色,接到手中一看,双目一瞪,责问道:“怪道少了一支令箭。你奉了谁的将令,竟敢窃取本军师的令箭?” 张飞被这一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目瞪口呆。心想,这支令箭是谁给我的呢?还不是你在荆州大堂上亲自发的么?怎么说我偷取将令呢?军师啊,这个罪名我是兜揽不下的,窃取将令有杀头之罪。你自己忘了,还有我家大哥和众文武作证呢!张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双目望着孔明,只是“这个……”在动脑筋。孔明镇住张飞,心想,不能让他说话。一开口,事情就搞僵。接着叱道:“可知罪否?” 鲁肃见孔明如此发怒,放下了心。暗忖:我料诸葛亮不会对我们如此绝情,肯定是张飞恨你都督,所以偷了将令胡作非为。他对周瑜看看:都督,不必惊慌:不消片刻,就会放我们回去。周瑜对鲁肃瞪了一瞪;你这个人真是踱头,人家做了圈套在捉弄我们,你却还这么心安理得,自得其乐!下来还不知要怎样侮辱我们呢! 张飞听得连连喝斥,心想,随你怎么说,不见得会把我怎么样。低着头答道:“老张知罪。”周仓在旁想,近来老戆的涵养倒不错,受了这么大的冤屈,他竟忍气吞声,应了大罪。我与他同罪,也只得附和一声。 孔明听他们两个都满口应承,暗暗叫好。唤道:“来,把这两个匹夫推出斩了!”三班手下应声拥了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除掉张飞和周仓的头盔,剥脱了他们的衣甲,将他俩反剪双手,五花大绑了起来,推推搡搡到了亭边。 张飞和周仓被三班手下按着对面跪下,四目相视,都露出了惊讶之色:怎么军师竟来个真的?尤其是张飞更不理解孔明为何要出尔反尔。心想,周郎小子几次三番要害你,现在抓来了,你非但不治他的罪,反而把我和老周来斩首,恩怨不明,是非不清,是何道理?哦,明白了。自从我拜了他为师以后,在用兵上也学到了几手,数次用兵都很有灵验,上至大哥,下至兵卒,都说我老张粗中有细,大有长进,他就嫉妒我了。因此,借着今天这个理由要害我老张的性命,周仓跟了我也倒上了楣。难道我怕你么?大哥、二哥定然会为我求情,大鸣不平。刘备起初也以为孔明只是为了要气一气周瑜而喝叱张飞,现在见众手下真的押了他们两个到了亭边,开始着急了。心想,今天军师糊涂了,我明明看着你在荆州大堂上将这支令箭交给他们两人,怎么又说是偷窃的呢?赶紧让我出面为他们讨个情,收个场吧。刘备将头侧对孔明,见孔明看都不看他,正要想开口。亭边的一个刽子手走到孔明面前,请下行刑令。孔明从架上抽出一支令箭,边抬手,边令道:“将这两个不法将速速新了!”说着,一甩手,一支令箭从刽子手头上飞过去,掉在地上。 刽子手转身捡起令箭,三脚两步到了亭边,在两个大黑脸身旁一站,手擎将令,喊一声:“行刑令下!”话音落,四下里刀光闪闪,高高举起,“当”落头炮响。 鲁肃见此光景,自忖这决不是在开玩笑。回头对周瑜看看:大都督啊,诸葛亮为了你我二人要把刘备的兄弟张飞斩首,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们二人中,一个是勇猛无敌的马将,一个是关云长的马前步将,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一死,我与你两人还想活着回去吗?请你快上前给他们讨个情吧,我们两国的冤结也可以到此解开了。周瑜已知鲁肃这一瞥的涵义了。他想,诸葛亮要杀大将,关我什么事:别说杀了这两员大将,就是他们自己火拼,我也决不会去相劝,我希望孔明杀人杀得越多越好,免得我再派人和他们厮杀了。因此,狠狠地瞪了鲁肃一眼,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鲁肃无奈,回过头去朝亭边一看:不好了,鬼头刀已经落下来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鲁肃挺胸仰首高叫一声:“刀下留人!” 刀斧手听得叫声,立即收住鬼头刀。其实,孔明早有安排。首先,料定鲁肃会踏出来讨情,这是达到的最理想的目的。倘然鲁肃不讨情怎么办?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他关照刀斧手在起盘头的时候,动作要放慢一些。要是鲁肃不喊,再起一个盘头,表示手下不敢斩杀大将。如果第二下鲁肃仍然不讨情,孔明只得暗示刘备为自己的兄弟求情了。所以孔明的后路多得很,绝不会比他们去白死,始终不会在周瑜面前搞僵。果然不出所料,第一个盘头刚起,鲁肃就憋不住叫了起来。孔明佯装不懂,问道:“大夫何故喊叫?” 鲁肃跨上一步,说:“军师,且请息怒,看在下官的薄面,暂且宽恕了他们吧!” “大夫,这两个匹夫目无军法,竟敢窃取本军师的将令,擅自绑架周大都督和鲁大夫。不知情者只道亮无礼,谁料全被这两个匹夫坏了亮的名声,不斩何以服天下而取信于人?” “军师,孙、刘唇齿之邦,何必见外?放了他们吧!”──只有这个踱头,自己身上被绑得动弹不得,却还要为人家讨情。 “看在大夫的份上,亮便饶了他们两个。” “谢军师!” “来,松绑了!” 捆绑手上前给张飞和周仓松了绑,进上盔甲,回到亭中。张飞、周仓好象做了个梦,站起身来,掸去身上的灰尘,整盔理甲,到虎案前,谢军师不斩之恩。暗恨道:军师,以后这种玩笑少开开,魂都差点吓跑了。 孔明道:“下回再敢如此,本军师决不轻饶,如今鲁大夫讨情,方才告免,还不上前谢恩!” 张飞想,以后无论如何不敢再接你的令了!擒住了江东元首,非但无尺寸之功,而且还要杀头,老张吃不消!两人怏怏然到鲁肃面前躬身谢了救命之恩,一个为鲁肃松绑,一个给周瑜解索,然后退过一旁。 周瑜扭过了头,看都不看。暗自责备鲁肃不该这么心肠软,让这么多人看着我们遭孔明的羞辱。他回头对鲁肃看看:我们快走吧,还呆在这里丢什么丑! 鲁肃见周瑜一声不响,担心他的身体有什么不测,便走到孔明面前拱手道:“军师,下官等告退了。再见了!” “大夫慢走,恕不远送!” 鲁肃拖了周瑜走出荷心亭,带来的两只小船早被汉军送到这里,两人各上一船,朝荡口划去。荡口的大船正等着他们。众将见孔明并未为难都督,两只小船回来,众将忙将周瑜和鲁肃扶上大船,进舱歇息,一边命手下启航。大小战船退出芦花荡。 待吴军一走,孔明拔令在手,唤道:“翼德将军听令!” 张飞听了一吓,心想,又要发我的令了,我算见你怕,让我回绝了这条令吧。张飞到虎案前,说:“军师啊。老张无能,断然不敢接令,还请军师另选高明。” 孔明见他心有余悸,忙对他说,刚才的令是我故意这样发的,这是为了气气周输。三将军非但无罪,而且功大无比。张飞说,既然是假的,为什么不早些送个消息给我,吓得我和老周魂不附体。孔明说,要是与你讲明了,你和周将军必定会露出马脚来,鲁肃还肯讨情吗?张飞想,此话倒有些道理。即使我能不露声色,老周一定要笑出声来,甚至嘴上还会罗罗唆唆讲出来,不是要坏了军师的大计了,想到这里,顿释前嫌。只见孔明从袖里摸出一封书信来,吩咐张飞如此这般,按此而行,定教周瑜气绝身亡。 正是:不阅夺魄信,难绝残喘苟延人。 欲知信上写些什么,周瑜又恁地送命,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回 三绝气周公瑾托嘱 二过江庞士元奔丧 孔明传令张飞领三千汉军,将书信交与他,说道,你从旱路去追赶周瑜,把这封信送给他们,叫他看了这封信,好歹送了他的命。张飞接了信,出了芦花荡,往前进发。这里孔明命人收拾一切,教周仓去见关云长,同至荆州交令。自己与刘备带了众文武回转荆州城,听候江东的消息。 却说周瑜出了荷心亭,想起刚才被擒,虽然未受到孔明的当面侮辱,但心里总觉得有一股怨气未能透出。因而一出荡口,便觉悠悠忽忽,身子越发支持不住了。脸色渐渐由红转白,气短喘急,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起血来,自忖气数已终,黄泉即近。众将都围在他的身旁,捶背摩胸,时刻不离左右。大小船只缓缓地沿着江岸回去。天刚放明,鲁肃见周瑜这般模样,劝说暂时上岸,休息一天再说。周瑜自知难以挨到柴桑了,便点了点头,传令停船登陆,沿岸扎下大营。众将扶持着周瑜慢慢地上了岸,在帐上坐定,文武两旁站立。周瑜和众人喘息稍缓,外面报来紧急军情:“报禀大都督,现有张飞率军杀到,在营前讨战。” 周瑜想,今日张飞老钉着我,我不死,他们不肯罢休,就象是阎王来索命,一阵紧一阵。虽然我已经象残烛一样,燃不了多长时间了,但只要在世弥留一刻,也不能失了小辈英雄的威。便随口问道:谁人出战迎敌。甘宁从旁踏出,欣然领命,他上马提戟,带兵一千,出了营头。见对面早已旗门设立,张飞手捧长矛坐在马上。就策马冲了上去。 张飞见营中扫出一将,高喊喝道:“呔!来者吴将住马,与我通下名来!” “大将军甘宁便是。黑脸放马较量!” “小将甘宁啊,你同老张较量,不出三个回合便要老掉的。老张猛虎不吃伏食,饶了你的性命。如今有我家军师的书信在此,命你送与周郎。” 张飞说罢,架好丈八蛇矛,从飞羽袋中抽出一支箭,又在贴身取出书信,用一根丝线把信绕在箭杆上,打了个活结,再从腰间摘下一张硬弓,弯弓搭箭,朝甘宁射了过去,同时叫一声:“呔,甘宁,书信来也!” 甘宁见张飞并无交战之意,却送来一封信,窥得近切,伸手接住急矢。幸得这支箭并无多少份量,稳稳捏在三个手指之中。随即从箭杆上解下书信,射还狼牙。张飞送了书信,便传令道:“弟兄们啊,敲得胜鼓回营!”早已听得军中“咚……”阵阵鼓声,张飞圈马抱矛,带了弟兄就跑,离江边半里多路,勒马停队,扎下一座营头,听候周瑜的死信。 甘宁见汉军敲鼓回营,暗暗好笑:只有这个戆大,打也没有打,就敲起了得胜鼓,送一封信也算得胜,要是被你赢一仗,还不知道你要怎么高兴呢!甘宁也不去追,展开信封一看,上面写着“汉军师中郎将请葛亮,致书于东吴大都督公瑾先生麾下”。心想,果真是给都督的信,不能开拆。他便圈转马头,到营前下马,架了画戟,捧着书信直往营中而来。 鲁肃见甘宁带兵走后,并不听见营前有喊叫鏖战之声,得报张飞送来一信。心想,张飞这种好战的大将,今日到了营前不战,却送什么书信来,必无好言语,定是诸葛亮在芦花荡擒了都督,知道周瑜有气,故意致书,信中必是戏谑、侮辱之言,好让都督气绝身亡。千万不可使这封书信被周瑜看到,让我先藏过了再说。鲁肃便对众将使个眼色,要他们注意都督的病情。一个人悄无声息来到头营上,等甘宁回来交令时,先将他截住。不一会儿,果然见甘宁进了头营,要往中军交令,鲁肃连忙叫住他:“兴霸将军且慢走,下官有话相告。” 甘宁到鲁肃面前问道:“大夫有何明谕?” “闻得张飞有书信与你?” “是啊。乃是诸葛亮致书于周都督的。喏,便是这封书信.”甘宁说着,举起书信示意一下。 “待下官一览。” “大夫,都督的书信岂可擅自开拆?末将担待不起。” 鲁肃就说,都督的身体每况愈下,再也不能受大的气恼了。你不是不知道,孔明气人、吓人的本领特别大。前番在取三郡时,他也曾来过一信,都督见了当即昏厥。所以,今天他来这么一封信,你我决不可贸贸然交与他,我先看一看,假如上面并无激烈谩骂之语,那再去呈交都督;要是与上回一样的书信,那就索性藏起来,瞒过了他再说。甘宁见鲁肃对周瑜如此忠心,很为感动,也表示愿意同鲁肃分担责任。 鲁肃接过书信,对信封上一看,已觉与前番大有不同。心想,莫非昨晚我为张飞、周仓讨了情,孔明有感于心,今日特意遣张飞送信来再谢?倘然都督能与孔明精诚团结,孙、刘两家的嫌隙也就可以冰释了。鲁肃打开封函,抽出信笺,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看着信上的内容。上面这么写着: “亮自柴桑一别,至今恋恋不忘。闻足下欲取西川,亮窃以为不可。益州民强地险,刘璋虽暗弱,足以自守。今劳师远征,转运万里,欲收全功,虽吴起不能定其规,孙武不能善其后也。曹操失利于赤壁,志岂须臾忘报仇哉?今足下兴兵远征,倘操乘虚而至,江南齑粉矣!亮不忍坐视,特此告知。幸垂照鉴。”开头一句,并不是说他与周瑜在柴桑曾见过面,而是指刘备过江招亲时,周瑜在后穷追不舍,却被孔明接了回去,人未到,精神在。透过这层章思,又可以说明周瑜的美人计虽然险恶,却逃不出孔明神算,叫他“赔了夫人又折兵”。而这一桩事情,孔明决不会轻易忘记。以下数言剖了西川的形势和进兵西川的弊处,规劝周瑜不要作此无为之举,惹天下人笑话。其实这封信满篇都是辛辣的讥讽,影射周瑜一点不顾全大局,西川能攻易守,路途遥远,嘲笑周瑜这是舍本求末,令人齿冷。 鲁肃边看边点头,心想,是啊,诸葛亮真是高瞻远瞩,句句是真,虽然与周瑜不睦,但在关键的时刻,能识大体,观大局,劝谕人家悬崖勒马。再对甘宁看了一眼,也在点头,以为此信一无害处,可以给周瑜观看。不料,你们看来赞不绝口,而周瑜看了便一命呜呼。道理很简单,一则是孔明写信的奥妙极深,二则是众人看信的观点不同。周瑜和鲁肃的眼光,好比一个戴了副有色镜,一个戴的是平光镜;周瑜与孔明早有心病,心眼又多,尤其看孔明的信,他要格外多想一层,因此把孔明的意思全都悟了出来。而鲁肃看问题比较公正,他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信,并无偏颇。鲁肃看完信,觉得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使周瑜生气,就交给了甘宁,回到大帐上。 甘宁重新捧了书信向里面而来,上前道:“大都督,末将回来了。” “胜败如何?” “来将奉令正要冲锋,却见张飞射来一箭,箭杆之上系着一封书信。故而未曾交战。”说罢,双手呈上书信。 周瑜见信封已开拆,忙问:“此信谁人所开?” 鲁肃和甘宁忙应声道:“下官鲁肃。”“末将甘宁。” 周瑜虽然病势沉重,但心里却十分清楚,见鲁肃和甘宁直言不讳地承认,知道他们是一片诚意,不让孔明再来气自己。故而先看了之后,再作道理。现在呈上此信,说明信中并无恶言。周瑜接过信一看,心想,今日诸葛亮怎么一反常态,对我如此客气呢?本来总是直呼其名,今天又是“都督”、又是“先生”,莫非他肯让出荆州,求得两家和好?假如他肯这样,我也就收兵了。周瑜边想,边抽出信纸一看,顿时脸上变色,心想,诸葛亮假意劝我不要打西川,用吴起、孙武来把我比喻。难道前人做不到的事情,我也办不到?那末赤壁之战,我以数万之众击败曹操百万之师.又作何理解呢?这不是明明说我一无能耐,而只有你诸葛亮才能平定天下。周瑜看完此信,两眼向上一翻,倒在椅子里。手中的一封信掉在地上。 众将又一齐呼唤:“都督醒醒!大都督醒来!” 鲁肃想,这么好的一封信,怎么又会把都督气昏的呢,众将从地上捡起书信,一个个传阅过后,都面面相觑,也觉得此信是一封好信。 须臾,周瑜苏醒过来,自忖不久人世,难以回归柴桑了。他茫然望着大家,一声不响。鲁肃被急得走来踱去,暗想,照这么下去,大都督会死在这里。叫他收兵吧,肯定不愿,这怎么办呢?倒不如让我先去南徐面谕吴侯,让孙权来命他收兵,或许还可以捱到柴桑。鲁肃走到周瑜身旁,轻声言道:“都督,诸葛亮欺人太甚。待下官回归柴桑去多催些粮草,与都督共伐西川,以出心头之气。” 周瑜此时特别敏感,听得这般说法,也不阻止。心想,此番施用美人计,送了一个郡主,我还有什么面孔收兵回去见主人?要是鲁肃赶回柴桑,必要禀明吴侯,倘得主公传令回去,能与家眷见上一面,我也死而瞑目了。只怕鲁肃未到柴桑,我已魂归九泉了。因此对着鲁肃点了点头。谁知鲁肃一走,一对忘年朋友竟成永诀。 鲁肃征得都督同意,便关照各位将军好好看护,少与汉军接触,当即坐了船回归南徐。见了孙权,将周瑜出兵以来的前后经过一一详告,请吴侯火速派人命周瑜收兵,迟则性命不保。孙权听得周瑜连日吐血不止,神志昏迷,急急传令收兵。心想,周瑜是江东的一根大梁,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江东无安宁之日。命鲁肃火速赶回,再命兄弟孙皓佩了孙权的宝剑,把周瑜请回柴桑,好好调理。 鲁肃奉了孙权之命,一骑快马赶到柴桑,已见众将把周瑜的遗体送了回来,帅府上下披麻挂孝,忙乱不堪。鲁肃一面命人送讯到南徐,一面帮着小乔母子设置灵堂,料理后事。待孙皓途经柴桑时,吊丧的人已都到了。此是后话,后面自有交代。 当时鲁肃走后,周瑜愈觉胸闷气塞,体软无力,不断地吐血,不时要昏厥过去。眼见得自己不行了,便对两旁道:“众位将军,本督不久于人世了。” 吴将见周瑜时而清晰,时而迷糊,都在暗地里掉眼泪。现在听得周瑜悲哀地叫着他们,众将都安慰道:“请大都督保重虎躯,回到东吴,便能康复。” “众位将军,诸葛孔明有尹、吕之才,足以助刘备成天下。待本督归天之后,你们要相劝主公多与孔明联络,则江东可保无虞。” 人之将死,其言亦善;鸟之将亡,其鸣亦哀。周瑜不愧为是三国期间的一个风云人物,临终时能悔悟自己的过失,明白了孙,刘联合的意义.一个人能够悔过,尤其象周瑜这种决策人物,这是极不容易的。往往有些人生前的错误主张未得到兑现,至死还要嘱咐后人继承遗志,继续在错道上走下去,这种人死不悔改,宁肯带着花岗岩脑袋进棺材,就算不得是一个英雄。众将第一次听到周瑜称赞诸葛亮,都大吃一惊。心想,诸葛亮的确有本领,他到了我们三江口,次次打胜仗。因此异口同声应道:“都督金玉之言,末将等敢不从命?” 周瑜唤程普到跟前,准备笔墨纸砚,录写遗表。程普准备就绪,坐下身子,才得铺纸提笔,已是涕泪交流。心想,周瑜好惨啊,正是黄梅不落青梅落。我第一任都督尚且健在,你却匆匆忙忙要离开我们了。人到中年,正是施展平生才学,扬名显威的大好时光,你却命运不济,劫数已到。程普听得周瑜已在讲,便抖抖索索地写了起来。 “瑜以凡才,荷蒙殊遇,委任腹心,统御军马,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图报效。”──主公啊,我周瑜是一个凡夫俗子,受到了你的器重,把我当作心腹,待我如同手足,将江东六郡八十一州的军政大权教我掌管,我怎么能不效尽死力来报答主公的殊遇之恩? “奈死生不测,修短有命;愚志未展,微躯已殒,遗恨何极!”──可是,一个人的生与死哪里料得到,都是由自己的命运来安排的。我只活了三十六岁,自己的愿望还未得到展现,已经力不从心,难以为主公尽力了。这使我感到怅恨不已。 “方今曹操在北,疆场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天下之事,尚末可知。此正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虑之日也。”──虽然曹操大败于赤壁,不敢轻动,但复仇之心未肯稍懈,他还拥有中原大片土地,尚能挟天子,令诸侯;而刘备新得了荆襄之地,强占荆州,好比豢养了一只猛虎,一旦兽性发作起来,江东很难与他抗衡。天下动荡,战乱纷纷,这正是主公和众文武为国家命运担忧的时候。 “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之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倘蒙垂鉴,瑜死不朽矣。”──鲁肃此人秉性忠厚,稳重重练达,遇事一丝不苟,又与诸葛亮深交,让他代任都督之职,足以为主公分忧。在我奄奄一息之时,能得到你主公的应允,死不足惜。 周瑜说罢,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养养神。程普搁笔起身,命手下收拾文房四宝,将墨迹吹一吹干,走到周瑜身旁,让他过目。周瑜睁开了眼睛略微看了一看,并无过错,命程普随身收藏,日后面呈吴侯。周瑜好象做完了一桩极其艰难的事情一样,又象解掉了一只包袱,瘫倒在案内,众将见他时常昏迷不醒,呼吸也越来越弱了。待到傍晚掌灯时分,忽儿一阵阴风吹入帐来、吹灭了帐上的所有灯烛,众人急忙点燃时,周瑜已咽了最后一口气。后人有诗叹曰: 赤壁遗雄烈,青年有俊声。弦歌知雅意,杯酒谢良朋。 曾谒三千斛,常驱十万兵。巴丘终命处,凭吊欲伤情。 众将见周瑜已死,不敢举哀,只得忍住悲痛,连夜悄悄撤离江岸,将周瑜的尸体抬下战船,回转柴桑。船至江心,大家这才大放悲声。 到天明,汉军探子报到营上,说吴军已尽数退去。张飞上营墙对江边一看,果然不见东吴的船只。遂上马挺矛,引了数骑直到吴营中,只见空空如也,一座虚营。马蹄声惊飞一群鸟雀,绕营转了几圈,向远处飞去。张飞下马,到大帐上,只见残烛摇摇曳曳,照见地上血迹斑斑,料定周瑜已死。传令手下将营寨拆毁,回到本营,收拾人马回荆州,向孔明交令去了。 却说:刘备和孔明到了荆州,传齐文武,正在大堂上听候周瑜的消息。听得张飞报道周瑜已亡,孔明忙对刘备说:“主公,周瑜身亡,柴桑必定要开丧吊唁,亮须过江凭吊,以全两家联兵之好。” 刘备听了孔明的话,眨巴着眼睛不解地望着他:你是在发疯么?江东上下谁不知道你是周瑜的死对头?你这最后一封信,送了周瑜的性命,江东孙权恨不能生啖尔肉,你去吊周瑜的丧,只怕我要祭你的魂了。他们正巴不得你送上门去呢。前番让你到三江口助周瑜破曹,我整日提心吊胆,这是出于无奈。如今有了荆楚之地,足以自立,何必还要过江去冒这么大的险呢?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别以为自己智谋过人,狗急要跳墙,孙权死了个大都督,必定要你偿命。刘备疑惑地说:“军师,周郎一死,我等无近忧,何必亲去祭吊?” “主公,亮与周瑜虽然不睦,然人死一笔勾。为了东联孙权,北拒曹操,还应以大局为重。亮去柴桑一可以表主公仁义之心,二能够释吴侯之嫌,重修旧盟。主公欲图三分天下,进伐西川,只管长驱直入,却无后顾之忧!” 刘备想,你的话总是句句在理,无可辩驳,但叫你军师亲自过江,我实在放心不下。说:“军师,何不另遣别人过江?” 孔明想,你说得倒轻巧。上次叫你去招亲,你还前怕虎,后怕狼,要不是我逼着你去,哪能娶这样好的媳妇!今天是过江吊丧,就是有人浑身是胆,我量他不敢前去。因此对刘备说,军中若有人领命而去,亮便免了此念。刘备想,这倒是个好办法。想必这些文武都是我的心腹,去一趟江东没问题。便问谁人前去吊丧?连问数声,音息全无,弄得刘备很尴尬。 其实这些文官武将并不是怕死,他们知道军师过江不单单是为了吊丧,而有他的深谋远虑。刘备只得退后一步说,军师定要去的话,命子龙保护过江。孔明笑着说,我只须单身扁舟过江,若带了赵云同去,反而会引起东吴人的戒备。刘备哪里肯依,说道,军师若要独自过江,那也就不必去了。你不去吊丧,不见得孙权会打过江来。孔明听得此话,只得应允。刘备随手拔出一支令箭:“子龙听令。” 赵云从旁闪出:“末将在。” “付你将令一支,引兵五百,保护军师前往柴桑祭吊周瑜,不得有误!” 赵云想,前番送刘备过江入赘,吃喜酒有我的份;今天保孔明去凭吊,吃豆腐饭又有我的份。婚丧诸事都少不了我,我的福份的确不小。不过,这种酒饭不是随便好吃的,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的。今日肩上的担子不轻,稍有疏虞,便会铸下大错。赵云应道:“末将遵命。”接住将令,退了下去。 刘备又问:“军师何日动身?” “亮即便前往。” “可曾备下行装?” “亮尽行齐备的了。” 刘备将信将疑。孔明命两个小僮去取包裹。不多时,小僮已将一个布包提上大堂。孔明当堂打开,却是一身孝服:白布纶巾,白布鹤氅。随即更衣。刘备见孔明穿了这身素衣,十分贴身。心想,周瑜刚死不久,怎么你已准备好了这身衣服? 其实,孔明见周瑜常常吐血昏厥,暗中早就命人端正了丧服。只等他一死,就要过江祭吊的。孔明从白布鹤氅内抽出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这张纸是他过江不受侵辱的保证,胜过赵云几倍的厉害。然后扬着这张纸,对刘备说,有此护身,亮太平无事。刘备想,一张纸有什么了不起,难道是一张护身符不成!问是何物。孔明说,乃是一纸祭文。刘备越加钦佩:军师果然能未卜先知。孔明便执了羽扇,向刘备告辞。刘备带领文武一起相送孔明到江边。孔明带了赵云和五百汉军下了五只大号官船。最先船头上扯了两面大旗,一面上书“诸葛亮”,一面旗上“常山赵”,解缆开船。孔明在舱口向刘备挥手:“主公且回,耳听好消息。” 刘备也与众人向船上频频招手:“军师小心了。”见船渐渐驶远,一行人回归荆州。孔明与赵云进舱,便说:“子龙,你奉了主公之命,保护本军师,可是么?” “正是。” “本军师此去柴桑须是吊丧,并非交战,何用子龙保护。到了对江,你只须站立船头看护船只,不必登岸,本军师一人前往帅府祭吊便了。” 赵云想,官船自有五百军兵看守,我奉了主命,就要尽职。要是不护着你一起去,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叫我如何回去向刘备交帐?说道:“军师,末将不登岸,恐不稳妥,断难从命。” 孔明深知赵云做事谨慎,不敢托大。便对他说,今日之事,不是靠你的威名能解决问题的。你若跟了我一起进帅府,势必会引起江东文武的误会,以为我真的心虚,不敢独自吊丧。他们更有理由说我气死了周瑜,本军师就反而危险。所以还是请你不要上岸的好。赵云哪里肯听,定要上岸。说,若军师执意不让末将进帅府,那我就不骑马,不执枪,只是随身佩带青釭宝剑,守在大门口。如果吴将对军师无礼,我就可以立即救应。孔明见他只是不允,心想,子龙也很为难,就让他上岸吧。反正今日根本不会动刀动枪,绝无性命之忧。就点了点头,同意了赵云上岸。两人商议停当,传令快速进发。 到今日,船近柴桑。孔明探出舱门对岸边一看,沿江一带舟船无数,旗幡飘荡,都是江东的大小官员和有名人士来凑热闹。码头上扎了一座高大的牌楼,披麻挂孝;许多吴军浑身白衣白帽,招呼着来往的客人。哀乐声此起彼伏。忽听一阵锣声,见一条小船靠岸,舱中走出一人,道袍竹冠,皂绦素履,兴冲冲上了岸。孔明一看便知是庞统,暗想,士元啊,看你这种得意的样子,不象是来吊唁的,倒象是来做大官的,你想来补都督这个肥缺,是吧?据我想来,你非但在江东无一官半职,而且还得受孙权的一肚子气。 因此,孔明传令官船缓缓而行,让庞统碰了钉子,我再去祭吊,更显出我的诚心诚意来。船上的手下却不是这么想,他们以为,吊丧要跑在头里,方显得真心,怎么反要落在后面。难道孔明到了柴桑又有点后怕啦!既然如此,现在掉头还来得及。船上人边这么想着,边停止了划船,让船顺着水流漂向江边。 却说襄阳庞士元自从两年前到三江口结识周瑜,为破曹操,三贤定计,亲进连环图到曹营。赤壁一场大火,烧掉了连环舟,倾荡了曹操的百万大军,自以为功劳皆出于他的手中。又见周瑜量狭气短,专好陷害孔明,知道这是取祸之道。更见周瑜患有咯血之绝症,满脸晦气,料道命难长久。惟想等周瑜一死之后,立即出任江东都督,仗着“凤雏”这个雅号和以往对江东的好处,操掌六郡八十一州的兵权,展平生之才学,与孔明比一个高低,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出来。谅必孙权新丧都督,必定要重用他。因此庞统此来,吊丧是假,谋官是真。现在,船刚停稳,庞统就出舱站立船头,俨然似一位江东的六郡主将。纵目四望,桅杆林立,白幡招展,排楼高耸,吊丧者纷至沓来。满眼都是白色,充耳全是哀声。真正是凄惨萧瑟,催人泪下。庞统手提袍角,神采奕奕地上了岸,在东吴官员的引领下,大模大样地进了帅府。 却说鲁肃和众文武连日来迎宾送客,里外招待,忙得不可开交。忽听庞统前来祭灵,放下手中活计,匆匆赶到府门,正迎着庞统,施礼道:“啊,凤雏先生降临,下官有失迎迓,有礼了。” 庞统见鲁肃满面憔悴,两眼充血,知他与周瑜莫逆,伤心过度。庞统自以为见了孙权,必定要任都督之职,故而并不为意,只是对鲁肃把手一挥:“大夫罢了。” “先生请进!” “请了。” 两人说着话往里边走去。到第三重大厅前,鲁肃快步走了进去,与众文武说庞统已到,大家都作些准备。众人听得庞统到,都知道他是有名之士,尤其在赤壁破曹,为江东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因此对他很是敬重。忙分班站立在灵桌两旁。 庞统不紧不慢跨上大厅,见里面白幡素幌挂满,红烛赤香高烧。正中悬着周瑜生前的肖像,唇若涂朱,脸如敷粉,清俊英武,栩栩如生。庞统见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暗说道:周瑜啊,曾记得赤壁破曹前,你、我、孔明三人营中饮酒,商议计策,各书一字在掌中,你是何等威风和得意,三江口唯你为尊。破了曹操,你更是威名远扬,天下人都知道江东有个出类拔萃的小辈英雄,谁不称颂你的卓绝之功!可是事无数载,你便成了泉下之魂,大业未竟,夭逝身亡。实是可悲!不过,你胸襟狭窄,为区区一座荆州城池,不惜兴兵与孔明争斗,弄得身亡名丧,也是自取其祸。今日贫道到此,若能执掌帅印,取荆州如同翻掌。庞统跨上几步,见遗像下白帏拖地.帏幕内停放着灵柩,旁边有几个家眷跪在灵旁嘶哑着喉咙悲啼着。柩前一张桌子,桌上祭品无数,一对大红烛,一只大香炉,炉内焚着香,正中设着一块灵牌,上面写着“先大都督周瑜之位”。桌前有两个少儿粗麻重孝,大声恸哭着,叫着“先父”。庞统料定他们是周瑜的两个儿子。桌旁左右两排,头扎白布,身披孝服的人,看不清是男是女,是文是武。庞统到灵桌前,厅上大举悲声,撕心裂肺。庞统执着鹅毛扇,撩起袍子,跪了下去。早有手下为他上香三炷,青烟绕缭,飘飘忽忽。庞统凝视着这冉冉上升的轻烟,忽聚忽散,烟雾中似见周瑜头挑雉尾,身披坚甲。忽似见自己身坐虎椅,手擎令箭,在发号施令。正在呆视之际,桌上的烛芯“哔剥”一响,顿然眼前一亮,这才收回遐想,面对着灵位暗暗想道:今日红烛爆花,是个好兆,六郡都督有我的份。两旁的文武见庞统跪下去多时了,却一声不响,盯着眼前的香烛和灵位在想心事,都感到很纳闷:人家来吊丧的一跪下去,就诵读一篇祭文,你怎么跪了下去默不作声,算什么意思?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江边还有许多人没有吊过,谁有这个闲工夫陪着你练闷功,再一想,对了。象他这样的大能人决不会事先写了祭文来,而是出口成章,此时正在凝思呢! 庞统呆想了一会,自以为入选都督十分有把握,不觉面露喜色。开口道:“庞统吊于公瑾先生灵前:想君当年,奋威于外,闻名于内。独霸江东可敬可畏,屯兵三江能进能退。夜探曹营浑身是胆,反间蔡、张立除大患。怒打黄盖当机立断,委托贫道巧献连环,赤壁燎尽曹兵百万。‘美人’拱送非尔无干,‘假途’取城终遭大难。江东重任拭目以待,完成遗志多则三载。香烛之前祭吊一番,伏唯尚飨,呜呼哀哉!” 庞统一心想着能在江东做个大都督,吟诵出来的一点不象祭文,倒象是一篇上任的演说,把心里话都吊了出来。祭罢,越觉余兴未尽,不禁出声笑了起来。两旁的文武官员起初见他称颂周瑜的丰功伟绩,还在赞赏他的才学呢。后来见他面无悲色,摇头晃脑地表露出自己想出任都督的,还笑了出来,顿起恶感。白帏内的小乔听到了笑声,大为莫名其妙,以为来了个疯子,停止了哭泣。厅内一片寂静,气氛十分难堪。手下忙上前扶起庞统,说道:“请先生止哀。”意思是,人家哭得伤心,亏你笑得出,再呆下去不知你会闯出什么祸来! 庞统自觉失态,站起了身,已收住笑容。鲁肃和众将引了庞统到侧厅,各自归座,饮酒叙谈、因为他是山林高士,前番对江东又有好处,所以陪伴他的都是有体面的文武官员。饮了一会酒,文武只是叹息:赤壁大捷,正是都督扬眉吐气之时,却被诸葛亮连着三气,将都督活活气死。若都督在泉下有灵,必要报此大仇。问庞统道,可有厉鬼之说否。 庞统听了,暗自思量道:世上哪有什么鬼怪呢?都是因为人们无知,生前无法办到的事或者侥幸能办到的事,说成了暗中有神灵相助,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今日为了我能在江东立稳脚跟,不妨借此话头宣扬一番。便煞有介事地肯定道,混沌之间,阳者为人,阴者为鬼。生前若有未了之事,死后有恩报恩,有冤报冤,十分分明。众文武中虽然也有不信此话的,但好多人都颇感兴趣,见庞统也赞同他们的说法,真的相信了。忙说:“请先生赐教一二。” 庞统说,既然众位爱听,贫道将恩鬼、冤鬼各叙一例。便讲道:列国年间,有这么一回事,叫做“结草亢杜回”。说的是秦晋两国交兵。秦国大将杜回是有名的大力士,生得牙张银凿,眼突金睛,拳似铜钵,虬须卷发,身长一丈有余。力举千钧,惯使一柄开山大斧,重一百二十斤。曾一日拳打五虎,剥皮抽筋以归。奉了秦桓公之命与晋国交战。晋国大将魏颗和魏锜,乃是弟兄二人排开阵势。杜回手执大斧,领三百兵勇,大踏步卷入晋阵。下砍马足,上劈甲将。晋兵从未见此凶狠,遮拦不住,大败而归。魏颗扎下营垒,一连三日,不敢出应。 一日,魏颗秉烛闷坐,左思右想,没有良策。三更时分,朦胧睡去,耳边似有人言“青草坡”三字,醒来不解其意;再睡,仍复如前。就问魏锜,这是什么意思。魏锜说,离此左去十里,有个大坡,名为青草坡,或许秦军正该败在那个地方。我先引一军在彼埋仇,兄长诱敌军而至,左右夹攻,可以取胜。来日,魏颗传令:拔寨而起,并扬言要班师了。杜回果然来追。魏颗略斗数合,回车就走,渐渐引进青草坡来。一声炮响,魏锜伏兵俱起。魏颗复身裹来,将杜回围在核心,两下夹击。杜回全不畏惧,抡着开山大斧横劈竖砍,当者辄死。二魏督率众军,力战杜回不退。看看杀至青草坡中间,杜回忽然一步一跌,如油靴踏着层冰,立脚不住。魏颗举目看时,遥见一老人,布袍芒履,似庄家之状,将青草一路挽结,以攀杜回之足。魏颗、魏锜双车驱到,二戟并举,把杜回搠倒在地,活捉过来。魏颗问杜回,汝自逞英雄,何以见擒?杜回说,我双足似有物攀住,不能展动,乃天绝我命,非力不及也。魏颗暗暗称奇。又恐留于军中,后复有变,即时将杜回斩首。是夜,魏颗刚得安睡,梦见日间所遇老人,前来致揖:“将军知杜回所以被获乎,是老汉结草以御之,因此颠踬被擒。”魏颗说,我们素不相识,乃蒙相助,何以奉酬?老人说,我是祖姬之父,为报将军不用先人之乱命,善嫁我女,特效微力。 原来魏颗之父乃是挟貘之魏[上雔下牛],有一爱妾,名叫祖姬。魏[上雔下牛]每次出征,总要嘱咐魏颗,若我战死沙场,你要选择良配,善嫁此女,不要让她流离失所。后来病危时,又叫魏颗把祖姬殉葬,不使父亲在泉下失伴。魏[上雔下牛]死后,魏颗并不用祖姬为殉。魏锜问,不记得父亲临终的嘱托了吗?魏颗说,父亲平日吩咐必嫁此女,临终乃昏乱之言。孝子从治命,不从乱命。营葬事毕,就将祖姬另嫁士人。所以老人有结草之报。 庞统讲到这里,略顿一顿,说道:“这叫‘结草报恩义’,是个恩鬼。” 文武们饶有兴味地听着。心想,我家都督是含冤而死,不知这冤鬼如何报怨的。问道:“怨鬼便怎样的呢?” 庞统便讲:这也是列国时的事情。晋景公一日与群臣在内宫欢饮,忽然怪风一阵,卷入堂中,寒气逼人,与座者无不惊颤。风过,景公独见一蓬头大鬼,身长丈余,披发及地,攘臂从户外面入,举铜锤来打景公。景公口吐鲜血,闷倒在地,从此一病不起。臣子中有人说,桑门大巫白天能见鬼,何不召来问一问,遂命人去请。桑门大巫奉晋侯之召,赶来宫殿。刚进寝门,就说有鬼。景公问,这鬼的形状怎么样?大巫说,蓬头披发,身长丈余,以手拍胸,其色甚怒。景公暗思,巫言和我所见正合,确实能见鬼。哑然良久,又问,鬼可禳否?大巫说,蓬头鬼盛怒,此灾难以消除。景公说,那末我的寿限怎么样?大巫说,小人冒死直言,恐君之病,不能尝新麦也。景公想,麦熟只在月内,我虽然受了些惊吓,精神犹旺,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大巫去后,景公病体愈加沉重,晋国医生都不识此症,不敢下药。大夫魏相说,吾闻秦有名医二人高和、高缓,深得扁鹊传授,能达阴阳之理,善攻内外之症,见为秦国太医。欲治主公之病,非此人不可。景公就命魏相往秦请医。这个时候,景公病甚危笃,忽梦有二竖子从自己的鼻中跳出。一竖子说,秦国高太医乃当世之名医,如果他来用药,我们无容身之处,怎么办呢?另一个竖子说,不妨。我们只要躲在肓之上,膏之下,他就奈何不得我们了。景公惊觉,坐卧不安,大叫心膈间疼痛。不一会,魏相引了高缓进入内室,诊脉后,高缓直把头来摇,说这病无可救药。景公问他缘故,高缓说,病入膏肓,既不可以灸攻,又不可以针达;即使用猛药服下,亦然力不能及。说罢,拂袖而去。一日,景公忽觉病躯稍宽,得报农夫来献新麦,命人舂成屑末烧粥。想起前次大巫说自己不能尝新麦,其言不验,命人召来责问。大巫到,景公问,新麦已到,我还吃不上吗?大巫说,我看未必能尝到。景公色变,即命牵出斩首。大巫仰天叹道,我因为精熟此术,故有杀身之祸,左右献大巫之首,恰好麦粥已成。景公方欲取尝,忽然腹胀思泄,唤人负我登厕。方才放下,一阵心疼,立脚不住,坠入厕下。从人顾不得污秽,抱将起来,见他气已绝了多时。──到底不曾尝得新麦。却是屈杀了桑门大巫,立时便有报应。这便是怨鬼。 这些文武听出了神,都睁大了眼睛望着庞统。说道:“既然世上真的有人鬼之分,那我家大都督是被诸葛亮气死的,要是冤魂不散,便将诸葛亮神使鬼差引领到此,我等定要为都督申冤。” 庞统想,诸葛亮闯了过么大的祸,哪里还敢到此来吊丧,只怕请都请不来。 正说话间,有人到鲁肃跟前。“报禀大夫,荆州官船已到码头,诸葛军师前来吊丧。”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将这里的所有文武和庞统都震惊了。文人暗暗幸灾乐祸,巴不得对孔明奚落一场;武将都在摩拳擦掌,决心为周瑜报仇杀了孔明,夺取荆襄;庞统更是吃惊不小,暗忖:孔明啊,人家都是身包胆,你却是胆大包身,气死了周瑜,还敢来吊丧。如今文武脸上都是杀气腾腾,我若呆在这里,过会儿江东众将要杀他,还以为是我庞统在挑唆他们呢。趁着众人骚乱之际,庞统站起身来,悄悄地出了帅府。 众将站了起来,凑在一块交头接耳,忽儿向鲁肃看看,忽儿又摸摸腰中的宝剑,比手划脚,十分机密。然后请鲁肃到府门迎候孔明,这里由这些大将安排。打发走了鲁肃,众将聚集到灵堂上,当然,这些大将中程普最有威信。他对众人说,今日为周都督报仇,我们不能轻举妄动,要按部就班,有一个次序。我抽出宝剑,大家也都和我一样,我举剑,大家就一齐动手,结果了孔明。商议完毕,众将都站在周瑜的灵位前,望着周瑜的遗像,默默通神:周都督在天有灵,将孔明引领到此。如今仇人已到,我等诸将在灵前起誓,定要诛杀孔明!小乔在帏幕内听得外面议论纷纷,都说要杀孔明,知道这冤家也来吊丧,也不哭了,一声不响,听着外面的动静。 鲁肃从灵堂走出,满腹狐疑。想道,孔明啊,你气死了周瑜,也该安安稳稳坐镇荆州,怎么还要来吊丧,捅漏子呢?我看众将气色不佳,满脸杀气,恐怕凶多吉少。虽然周瑜气死,并不全是你的责任,但众将可饶不了你,我也是爱莫能助,帮不了你的忙。一边想,一边往府外而去。 却说:孔明见庞统去了多时,吩咐官船靠岸。便再与赵云说,你不必登岸了,吴将决计奈何我不得,况且鲁肃在彼,我又有这篇祭文,一点都不会发生意外的事情。赵云哪里放心,执意要与军师前去。孔明见劝他不回,也无法可想,就说,那五百汉兵就不须上岸了,命他们看守船只。赵云想,五百汉兵起不了作用,看船也是一件大事。就应允了。若要自己不上岸,万万办不到。孔明和赵云出了船舱,到船头上。才要上岸,一人当胸揪住孔明大笑道:“汝气死周郎,却又来吊孝,明欺东吴无人耶!” 赵云见船首有人动手,暗想,军师啊,你人还未离船,江东已有人来刺杀你了。忙从腰间抽出宝剑,摆出格斗的架势。仔细一看,却是庞统,便将宝剑送入匣中。 孔明笑着说:“士元兄请放手。亮此来非是吊周郎,实是钓(吊)足下耳!” 庞统想,你这个人倒是心狠手辣,刚刚气死了周瑜,又想动我庞统的脑筋了。老实说,我当了江东的大都督,有得和你周旋呢。谁死谁活还难料定,或许我还要来吊你的孝呢!问道“庞统尚未死,缘何便说吊我,出此不利之言?” “庞兄休要误会,此钓非是那吊。亮此来原是为了庞兄的前程。” “命我共去荆州相助刘备么?” “正是。共兴大汉。” 庞统矢口否定道:“庞统荆州不去,要在此江东助孙权一臂之力。” 孔明早知他的心思,要想在孙权手下做个都督,说:“以亮愚见,孙权必不重用庞兄,岂非埋没了大才!” 庞统自从听得周瑜亡故,赶到柴桑,满怀希望能为孙权掌握六郡重权,不料被孔明这几句话一说,恰似当头一棒,满心欢喜化作泡影。暗恨道,孔明啊,你说话也太尖刻了。我乃堂堂的山林“凤雏”,与你“卧龙”齐名,偏偏你能做大汉的军师,助刘备成三分天下,我却做不得江东六郡的都督,助孙权一统天下?再说周瑜一死,江东更无辅佐之材,孙权要请我都请不到,如今我自荐上门,必受孙权大用,六郡都督非我谁属?莫怪周瑜要被你气死,见我将要荣获大任,你也要忌恨,枉空我们还是好朋友,连酒肉弟兄也不如,庞统顿时脸露不悦之色,冷冷地说:“蒙孔明兄赐教,庞统此意已决。” 孔明想,你这个人不吃黄连不知其苦,我好言相劝,你反以为我恶语中伤,那就让你再到孙权那里去碰个钉子,到时你自己会悟出道理来。就从身边摸出一封书信来,递与庞统,道:“孙权若能任人唯贤,庞兄便可平步青云;若庞兄不得意时,请持此信到荆州面见皇叔,当必重用。” 庞统眄了孔明一眼,心想,我到荆州见刘备,还用你的书信举荐?谅必刘备也曾知道我的大名和才学,怕他不十里相迎?看在我们是多年的莫逆之交,要不就把这信抛入江中。庞统把信接到手中,看都不看,塞进袍袖内。对孔明道:“庞统在此舱中等候孔明兄。”意思是,江东文武对你无礼与我庞统无干。见孔明带了赵云上岸,庞统转身进了中舱。 孔明一踏上江岸,便有好多文武官员上前招呼,引领往帅府而去。孔明一边走,一边想,庞统吊完了丧,急急到我船上来,必定已知帅府消息,江东文武定然有所举动,我此时去正是一触即发之际。何不慢些进府,待他们等得心灰意懒,再去何妨,想到这里,孔明走走停停,显出十分乏力的样子。赵云跟在后面,走几步,停一停,反比往常跌爬滚打更觉疲劳。耐着性子到了帅府。 鲁肃在帅府前已等了多时,见众人引到,后面还有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簇拥,忙迎了上去,边走边叫了出来:“军师鹤驾降临,下官未及远迎。在此有礼了。”恰在府门中间行了一礼。 孔明见鲁肃出接,料想府中诸事都是他在主持。心想今日到此,并非真的前来祭吊,而是为孙、刘两家重修旧盟。为因周瑜气绝身亡,江东文武对我定是深恶痛绝,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灵堂之上必是刀光剑影,暗伏杀机。看来今日非要滴几下眼泪,才能释众人之疑不可。倒不如在此先试它一试,若能哭退府前围观的百性,谅文武也绝非铁石心肠,那就可以前嫌冰释了,说明我对周瑜还是诚心诚章的。孔明双手捏扇,往面门上-掩,双肩抽动,泣声连连,顿然手指缝里涌出泪来,“嘀嘀嗒嗒”洒落到地上。 有人说,诸葛亮的哭,向来不动真情,都是装出来的。其实不然。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尤其他博学多才,心腹好友甚多,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情,哪会都是假哭的呢?以后庞统落凤坡遭箭,云长麦城遇难,刘备白帝城托孤,赵云寿终,张苞阵亡等等,孔明都是痛彻肺腑,哭断肝肠,悲哭大恸。今日他知道是假哭,故而要哭得比人家真的还要伤心。孔明哭了一会,暗想,不知我这样哭,后面的人动不动心,要是大家无动于衷,不说白掉了这些泪,进去定有危险。便睁开双眼,身体略侧,从指缝中朝府前张望,见他们一个个都在拭泪,转身走开。 这班百姓起初听得孔明来吊丧,十分惊奇,互相奔走相告,都尾随着看热闹。因为从荆州回来的兵将四处扬言。是孔明气死了周瑜,今日竟敢来吊孝,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见孔明浑身披素,心想,这几天不知来了多少亲朋好友,从未见人披麻挂孝的,今日孔明倒是一片真心。都跟到了帅府。被孔明这么一哭,本来素牌高扎,哀乐沉闷,已够悲伤的了,百姓哪里还忍得住,“呜里呜里”哭成一片。心肠硬些的,盈着眼泪挤出了人群。一阵骚动,大家都散了个干净。 孔明偷眼见了,暗暗高兴:这个法子还算灵验,呆会儿再演一遍,吴将就不敢下手了。便放下双手,以目示意赵云,叫他在此守定,不必进去了。赵云会意,按着宝剑站在府前。心想,要是吴将敢动军师一根毫毛,我就从外杀到里,血溅帅府,闹它个天翻地覆,赵云点了一下头:明白了。孔明这才面对鲁肃,拱了一拱手。 鲁肃是个软心肠的人,见孔明哭得如此悲伤,触动了他的真情,泪如泉涌。自忖:自周瑜看了你的最后一封信死后,大家都说是被你气死的,我一直在犯愁,明明是一封好好的信,怎么气得死人呢?周瑜向来心胸狭窄,可也不至于会被人气死吧!再说,遗嘱上明明写着要我鲁肃继承大任,分明是赞成我和孔明“二国联兵,共拒曹操”的一贯主张。由此看来,周瑜死在看孔明的信之后,完全出于一种偶然的巧合,与孔明毫不相干。可是,这班文武对他恨之入骨,只怕要冤屈了孔明。如今孔明身披重孝,远道而来,足见他与周瑜虽然各持所见,但情谊深长。要是他真的存心写信气死周瑜,还敢来担这种风险吗,开丧这几日以来,祭吊的人又何止数百计,都是大服宽袍,谁象他这般痛哭流涕,一片诚意?鲁肃想到这里,更为孔明的安全担心。说道:“军师须小心。请了!” 孔明听得鲁肃这般说话,已领会了。将手中的羽扇一招,起步进了府门。两人一前一后往里面而去。 却说:灵堂上的这班武将,见鲁肃往外去接孔明,以为孔明马上就会到此。故而在灵桌前列成两队,一个个虎眉倒竖,怒目圆睁,手按剑柄,脸生杀气,注视着门外。可是,左等不见孔明到,右等不见孔明来,两眼瞪得生疼,腰中的宝剑抽出推进,推进又抽出,一片铿锵之声。忙命手下去观望,孔明到底来了没有。回报说,诸葛亮还在路上。众将顿时泄了气。等了片刻,手下来报,孔明已到,鲁大夫已接着。众将忙又提足精神,照原先那样吹胡子,瞪眼睛。等了多时,仍不见孔明到来,一个个心灰意冷,一股劲又松了下来,纷纷把宝剑送入匣中。经这么两次折腾,大家也麻痹了。待到听得外面的说话声,料定是鲁肃和孔明到来时,阵脚已开始乱了。 鲁肃和孔明边说着话,边来到大厅前。鲁肃正要跨步进去,怎想,众将必不肯甘休。弄出事来,诸葛亮还以为是我设下圈套,诱他中计呢。这个坏名声我担当不起,还是让他自己去应付众将吧。鲁肃缩回一脚,戛然止步。 孔明见鲁肃欲行又止,紧走两步,到鲁肃身边,朝里面一看,雪白两排战将,目露凶光,气势汹汹,手按剑柄,大有将孔明生吞活剥之势。──遇到这种场面,勇猛的大将不一定敢进去。可是,孔明虽然是个文人,但他的胆量却比战将还要大。人家以为是龙潭虎穴,他却当作是池塘水洼。前三国,柴桑吊孝,人们称他浑身是胆;后三国,司马懿率十五万大军到西城,孔明洞开城门,吓退敌军。如此胆识,三国中绝无仅有。──孔明见此光景,直朝灵前扑去。忽然间,吴将个个举起宝剑。寒光闪处,孔明早已倒地。 正是:借得壮士三尺水,勾却英才一缕魂。 欲知孔明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回 柴桑吊孝孔明哭灵 耒阳补缺庞统酗酒 却说:孔明到了灵堂,见众吴将恶狠狠,气汹汹,他仍然毫不胆怯,朝灵台前直扑过去,双膝跪倒在地,泪如雨下,甚是伤心。吴将中以程普为首,见孔明如此举动,揣测不透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铮──”抽出三尺青锋,举在手中。众将齐齐抽出宝剑,顿时间,“哐……”一片铿锵之声,只待孔明一有不到之处,便要将他剁为肉泥。 鲁肃见了,惊恐万状,料道劝也无用,吓得浑身发抖,扭过了头,看也不敢多看,只是双手乱摇,张着嘴一句话都叫不出来。 孔明趁吴将抽剑示威之际,迅速从袖中取出祭文,眼泪尚自流个不停。 程普见孔明手中的祭文上密密麻麻写着无数蝇头小字,工整却又隽秀。心想,前来奔丧的人到此灵前总是寥寥数言,应个景儿罢了。就是庞统也不过稍长一些,而且一点也无悲容,到底不是心腹之交。而孔明平时看来与周瑜冤仇相报,好似冤家对头,今日却是涕泪交流,外加一纸长篇累牍的祭文,难得他与周瑜这般知交,我等可是错怪了他?程普想罢,举着剑楞楞地望着孔明。众将对孔明举止也大大出乎意料。见程普不动,他们也不敢胡来。 只要你们此时不下手,就丧失了报仇的机会。孔明的祭文一读,不要说这些大将心会软下来,就是那些惯会舞文弄墨的文人也忍不住这般悲哀。孔明当然也懂得这些吴将此时的心理,对他们只能软,不能硬。便读道: “呜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岂不伤?”──年过五十便不算是短命了。你刚刚三十六岁,年富力强,正是施展自己才能的时候,谁料你会夭逝而亡昵。怎不叫人痛心入骨呢? “我心实痛,酹酒一觞;君其有灵,享我烝尝!”──我们孙、刘两家是唇齿之邦,江东死了个得力的主将,也是我们刘家的损失。故而我不避嫌隙,亲自奠酒,也好让九泉之下的英魂有一些安慰。 “吊君幼学,以交伯符;仗义疏财,让舍以居。”──你年少好学足智多谋,堪称吴中小辈英雄;又与孙策弟兄相称,专好扶危救困,疏财仗义,为国为民注福消愆。 “吊君弱冠,万里鹏抟;定建霸业,割据江南。”──你十三岁就披发为将,助孙策打下江南六郡之地,如此奇才,古今罕闻。 “吊君壮力,远镇巴丘;景升怀虑,讨逆无忧。”──三十六岁正是身强力壮,精神充沛的时候。你抱病戎马,东征西杀,天下英雄谁不赞叹你这种自强不息的意志! “吊君丰度,佳配小乔;汉臣之婿,不愧当朝。”──你姿质风流,仪容秀丽,与小乔相配,正是郎才女貌。大汉当朝有你这样的臣子感到自豪。 “吊君气概,谏阻纳质;始不垂翅,终能奋翼。”──你身为六郡大都督,为了孙家的江山,广采博纳,任人唯贤,始终能奋争向上,表现出了一个军事家应有的气概。 “吊君鄱阳,蒋干来说;挥洒自如,雅量高志。”──自你从鄱阳湖操兵回来,蒋干到此说降。你设下重重圈套,用了一条“反间计”,轻面易举地除了两个对手,使曹操打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而蒋干还蒙在鼓里。 “吊君弘才,文武筹略;火攻破敌,挽强为弱。”──虽说你年事不高,但文兼武备,六韬三略无不精通。尤其是赤壁一战,火攻破敌百万,力挽狂澜,曹操哪里还敢正视江东! “想君当年,雄姿英发;哭君早逝,俯地流血。”──曾记得你当年被人称作小辈英雄,有口皆碑,何等威风!想不到你竟是这样命运乖骞,早早地与世长辞了。孙、刘两家毗连,唇齿相依;唇寒则齿亡,我怎么会不伤心欲绝,痛断肝肠呢? “忠义之心,英灵之气;命终三纪,名垂百世。”──你忠义贯日,虽则活了三十六岁,虽死犹生,流芳百世。 “哀君情切,愁肠千结;惟我肝胆,悲无断绝。昊天昏暗,三军怆然;主为哀泣,友为泪沥。”──当我得到了这个不幸的消息以后,肝胆欲裂,真不知要悲痛到什么时候。好象苍天也蓦然黯淡无色;三军如丧考妣,悲天呛地;吴侯为了失去了你,更是捶胸顿足,痛哭泣涕;江东文武都是涕泪交流,心如刀割。 “亮也不才,丐计求谋;助吴拒曹,辅汉安刘;犄角之援,首尾相俦;若存若亡,何虑何忧!”──我诸葛亮并无什么才能,为了汉室的重兴和刘备的基业,我孑然一人到三江口,相助你共破曹操,我们两家各据有利地理为犄角之势,前后呼应,首尾相顾,国家兴亡安危又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孔明读到这里,暗将双眼朝两旁一瞥,见众将慢慢地把宝剑推入匣中,都在暗暗垂泪。知道此时已没有性命之忧了。 吴将听到这里,非但消了杀孔明的念头,而且都在侧耳静听。他们想,我们和诸葛亮是哪时候结的冤?!人家为了助都督破曹,呕心沥血,没少花心思。即使过去都督与他不睦,我们也不能把都督的死因怪罪到他的身上。何况他确实为我们东吴立下了很多功绩,我们更应该和他和睦相处,以求孙,刘两家进一步的联合,共御曹操,四海安宁,天下太平了。因此大家收起家伙,堂上气氛就和缓得多了。白帏中的小乔起初对孔明恨之入骨,以为他来祭奠是假慈悲,没安好心。后来听得灵前哭得凄伤,祭得更悲切,暗想,诸葛亮果然是个大能人,把我夫君的生前事迹说了个清楚,我这个做妻子的也莫过于此。可怜我家夫君福份太小,放着这样好的朋友不交,却去使那些没良心的诡计要害他,算尽机关,白白地送了自己的性命,撇下我等孤儿寡妇,没倚没托。小乔想到这里,愈加伤感,掩着脸面呜呜咽咽地大恸起来。灵堂上顿时又悲声大起。 当然这些大将中并不是人人都是有勇无谋的匹夫,程普曾是江东第一任都督,见多识广,十分有资格。自从周瑜临终托嘱以来,他已知周瑜托鲁肃代任都督之职,乃是要与刘备重修旧好。那诸葛亮就是个必不可少的人物了。程普含着两眼泪水,望着遗像,默思道,都督啊,不是我们不为你报仇,诸葛亮实是无辜,孙、刘两家仇隙都是因你而起。你死了,或许江东要安稳一阵子。想完,又把头低了下去。众将见他低了头,也都耷拉着脑袋。 孔明见两旁悄然无声,一个个低着头,料定他们对自己已没有戒备之心,因而更加故作姿态,边泣边念:“呜呼公瑾!生死永别!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从……” 大家都屏息听着下面的祭词,不料听到“从”字没了声音,见孔明伏在地上既不哭泣,又不念词,一动不动。见此情状,大家知道大事不好,一齐拥上前去搀扶,不停地呼唤着先生。鲁肃在灵堂门口早已泣不成声,心想,刚刚死去个知己,躯体尚未寒,现在又要送走一个朋友,看来我鲁肃这个人是不吉利的,谁交上了我,谁就倒楣。鲁肃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人群,见孔明两眼上翻,昏厥在地,和众将大声喊道:“军师醒来,军师醒来!” 其实,孔明哪里会昏死过去呢。他从开始吊祭到现在,已博得了大家的同情,意味着自己表演的十分成功,也感到很疲乏了,故意虚晃一招,伏地休息片刻,好象自己同周瑜之间的情谊是别人意想不到的,故而吊得自己都昏了过去。现在听得两旁叫了一会,这才重重地透了一口气,嘴里还在十分吃力地诵道“从……” 众将忙制止道:“请军师止哀!”意思是,你的一片诚意,我们都知道了,不必再读了。 孔明哪里肯呢?刚刚还只是个小小的波峰,还没到来,怎么肯草草收场呢!孔明从地上拾起祭文,边哭边读道:“从此天下,更无知音,呜呼痛哉!伏惟尚飨。”祭罢,伏地大哭,泪如雨下,哀恸不已。 众将听了孔明这句话,从心底里对孔明钦佩:只知孔明有经天纬地之才,哪料他还有如此德性。明明他的才干要比都督大得多,却把周瑜引为知音,说明他的肚量无限。都是因为都督量窄,自作自受,周瑜哪里料得着,生前被孔明三气,死后还要受众将一气。众将把孔明从地上扶起,将羽扇送到他的手中,陪着他到侧厅,鲁肃设宴款待孔明。 孔明将祭文叠好放入袖中,坐下与众人叙饮。鲁肃吩咐手下到外边请赵云入宴。赵云听得军师祭吊非常顺利,放心进了帅府。到侧厅向里面一看,众吴将都陪着军师说话,劝酒十分殷勤,愈加敬佩军师。心想,军师果然有胆识,身居虎穴,却安如泰山,众将围着他,竟象侍奉自己的都督一样恭敬。如此看来,我到这里来完全是多余的。此时,厅上早又摆下一席酒肴,好几员吴将招呼他入席。众人说了一会话,孔明说,我是忙里偷闲,只怕曹操闻讯周都督亡故,乘机麾师南下,恐皇叔焦虑,不敢久留。起身正要告辞,得报南徐孙皓到来。 孙皓奉了兄长的旨意,前来吊丧。进得帅府,得知孔明也来祭奠亡灵。暗想,好哇,你气死了周瑜,如今又假意来吊孝,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倒不如先宰了他,用他的血来祭周瑜,以雪江东之耻。因而他提了剑,直奔到侧厅上,见孔明正要退出,大声喝道:“大胆妖道,尔竟敢气死周大都督,还敢前来假意祭吊,孙皓奉了哥哥之命,特来取尔的首级!”往孔明面前冲来。 赵云见外面一人手执龙泉,怒气冲冲上厅,口出狂言,手按剑柄,哄然离座,正要拦住他。又见孔明以目相示,意思是,不必与他相争,自有江东文武上前说话。赵云怒目圆睁,站立孔明身旁。果然众吴将上前将孙皓拦住,把刚才孔明祭吊的情形向他叙说了一遍。鲁肃说:“二主公且息雷霆之怒。诸葛军师与周大都督乃是知音深交。都督之死,与他无干。” 孙皓见众文武与孔明相处和谐,都为孔明辩解,也就罢了宰杀之念。忙放下脸来,到孔明面前施了一礼,道:“军师切莫见怪,孙皓是个无知的人,听信讹传,冒犯鹤驾,在此赔罪了。” 孔明也上前还了一礼:“二主公,人道亮气死周都督,断无此事。孙、刘乃唇齿之邦,理应竭尽全力,联兵破曹,皆因小人之辈无中生有。请二主公在吴侯面前多多善言,亮感恩非浅。” 孙皓吩咐更换杯盏,重新摆上丰盛佳肴。孔明忙上前阻止,说道,不必了,刘皇叔在荆州见我几日不归,要担心的。况且此地祭奠已毕,众位迎宾送客也忙得很,诸多不便,我还是早早回去的好。鲁肃道,既然军师急着要回,那我们也不要强留他了。只是赵将军和船上的众弟兄还未饮吊丧酒,那就把酒菜抬到船上去。鲁肃将船上弟兄的人数问明,按每十人一桌,外加孔明和赵云合一桌,共计五十一桌酒菜,命人送到江边的官船上。孔明问,这些碗盏家什怎么送来呢?鲁肃笑道,东吴六郡八十一州之地,难道就少这五十一副杯盘用吗?!早说孔明是不做赔本的买卖的。此番到柴桑吊孝,分文未花,只是一纸祭文,尽赚这许多餐具。孔明带着赵云朝外面去,鲁肃和孙皓以及众文武送将出来。到帅府外,孔明拱手话别,径往江边下船。 却说:舱中的庞统,关着舱门,独自坐着想心思,以为孔明吊丧有去无回,虽说有赵云保护,终难与众将匹敌。孔明一死,天下唯我最有本领,不论是助刘备还是助孙权,定能遂平生之愿。庞统越想越得意,最后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孔明啊孔明,你此去难返,我庞统便可独尊天下,无后顾之忧也!哈……” 恰在此时,孔明和赵云到了舱前,见门掩着。孔明正要伸手推门,忽听得庞统自言自语,复又扬声大笑。暗思道:这家伙一心要做江东大都督,真是空穴来风,痴心妄想。背底里又咒我有去无归,倒是可恶得很,我料定孙权绝无此等容人之量,且东吴不乏其人,只怕你庞统在江东无一席之地,真不合时宜也。孔明故意朝着舱中轻声叫道:“庞兄。” 庞统隐约听得外面有人叫喊,好似孔明的声音,笑声戛然而止。想道,明明看到吴将都面露杀气,盛怒之下必斩孔明。怎么只一会儿工夫,他就回来了呢?不可能。莫非是孔明被他们杀了,阴魂不散,找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刚才在与众吴将讲鬼的故事,难道真的有怨鬼不成?也没有这么快的呀,庞统站起身来,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从门缝中朝外一张,真的是孔明回来了,身旁还有赵云呢,顿觉自己矮了半截,愈加钦佩孔明的本领。立即打开舱门,拱手笑道:“孔明兄,你好算计,好胆识!” 孔明对他看了一会,心想,算了吧,见我安然回船了,你却来奉承我。依着你的心,最好我孔明死在周瑜的灵前,方称你的心,如你的意。偏偏我孔明早有算计,得免大祸。你庞统胸怀大志,却心存恶意,到头来,恐怕也要落得个周瑜般的终局。孔明迈进中舱,说道:“士元兄过誉了。士元兄有匡时济世之才,安邦定国之策,足以辅助刘皇叔成三分鼎足之势,何不随亮同至荆州,共佐皇叔立霸王之业!” 庞统想,我在你的船上不是为了跟你去荆州,而是为了避去一点嫌疑,既然你没有死,那我也就不必在此多呆时间。要我在你手下干事,还没有到这个地步。我与你分道扬镳,各事其主吧,反正江东大都督我是当定了。说道:“多蒙孔明兄关切,后会有期。”说罢,转身出舱下船,重新回进帅府。 鲁肃见庞统忽隐忽现,心想,刚才你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诸葛亮吊丧,差点送命,你却没有看到,如今怎么又冒了出来?江东新丧都督,无人继此大任,你庞统与孔明齐名,如此大才,正堪重用。待我将周瑜的后事处置完毕,回南徐禀明吴侯,请你任此要职。这是最恰如其份的事情了。因此,鲁肃留住了庞统。 孔明见庞统告辞,分明是执意要当江东的大都督。暗笑道:不妨让你去试一试,否则,你是不会死心的。孔明和赵云先后进舱坐定。正要传令开船,岸上来了一队吴兵,挑的挑,拎的拎,把五十一桌酒菜送上船来。吴兵放下东西,都下船回命去了。孔明这才命人解缆开船,朝荆州驶去。一路上,汉军十人一桌,大吃大喝起来。孔明和赵云一席更加丰富,两边门窗打开,边饮酒,边兜览江上景致,格外有情趣。船到中途时,忽闻江夏地面上盗贼蜂起,百姓恐慌不安。孔明想,不知是什么样的匪徒如此猖獗,竟敢在我的领地上作乱?便传令五号大官船向江夏进发,先剿灭匪徒,再回荆州。不一日,船抵江夏,早有官员接着。孔明便问军情,命赵云带了五百汉军跟着自己一起擒敌。却说这伙盗贼是附近山上小股土匪,以范疆、张达为首。近年来,因孔明收复了荆襄九郡,治国有方,他们不敢下山滋扰。近闻诸葛亮过江吊丧,他们贼性不死,四处偷盗,谋财害命,一时竟奈何他们不得。今日恰又在城中造事,不料与孔明遇个正着,转身就想逃跑。赵云和五百汉军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匪徒见了赵云,心寒胆裂,纷纷倒戈投降,恳求免死。赵云上前将范、张二匪首擒住,押到孔明面前。范疆、张达连连叩首求饶,愿意弃邪归正,要孔明收留。孔明想,小人之辈,不可重用。但是放在外面必然要做坏事,扰乱治安,连累百姓,影响安全。孔明便命众军将他们两个押回荆州。待孔明一回荆州,便将范疆、张达二人释放,命他们只许在城内做事,不许出城半步。这两个人因孔明不用他们,也不关他们,就在城内客栈中长住。直到后来落凤坡庞统中箭身亡,张飞率军进西川,才带上他们两个。此是后话。孔明见江夏安宁,就和赵云到别的郡县去巡视了一周。从荆州出发,到回归荆州,前后三月有余。 柴桑举丧,前往祭奠的人无数,最有影响的当然要算“龙凤双吊”了。丧事料理完毕,鲁肃就带着众人同回南徐禀复孙权。孙权早闻凶讯,见鲁肃到,哭祭一番。因与周瑜深交,其家眷自然封恤甚厚。程普送上周瑜的遗表。孙权览毕,就对鲁肃说:“子敬,先大都督周瑜临终举荐于你,权命你为江东大都督,望子敬不负遗嘱,善自辅佐寡人,继承先大都督遗愿。”鲁肃听了此言,大出意料,忙摇手道:“肃碌碌庸才,误蒙公瑾重荐,其实不称所职。愿举一人以助主公。此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谋略不减于管、乐,枢机可并于孙、吴。往日周公瑾多用其言,孔明亦深服其智。现在江南,何不重用?” 孙权闻言大喜,便问此人姓名。鲁肃说:“便是当今凤雏先生庞统,庞士元。”孙权听得鲁肃举荐此人,立即想起了那张浓眉掩鼻,黑面短髯的古怪面孔来,心中不喜。回答道:“此人狂士也,用之何益?” 鲁肃再三进言:“赤壁鏖兵之时,此人曾献连环策,成第一功。主公想必知之。” 孙权因与庞统见过一面,并无好感。便回答:“此乃曹操自欲钉船,天意败曹,何说是他之功劳?!吾不愿用之。” 鲁肃见孙权不肯用庞统,知道推卸不脱,就提出三个条件:第一,当了都督仍穿袍帽,不衣官带;第二,举荐吕蒙为副都督,共掌兵权;第三,屯兵陆口,联刘拒曹。鲁肃想,在江东,我鲁肃的才学比周瑜小,单靠自己一个人未必能做好,所以要有一人助我。从全局来说,联曹不如联刘。驻扎陆口,我可以时常同诸葛亮商议军机大事。刘备目前还未成天下,不敢侵犯江东。孙、刘相和,天下局势稳定,这也是我一贯的主张。孙权听了当然高兴,当即传令众将三军听候鲁肃的调用。 鲁肃告辞孙权,对庞统说,不是我不举荐先生,奈周瑜在遗表上写明,要我为都督。先生的美意,我家主公万分感激。请先生耐心等待。庞统低头长叹不语。暗想,果然被孔明料着,孙权重义不重人。鲁肃恐怕他一气之下,去投曹操;明珠投暗,必成恶水。便说道:“先生可往荆州投刘皇叔,必然重用。某当作书奉荐。先生辅助皇叔,必令孙、刘两家和睦相处,同力破曹。” 庞统想,到了这个地步,只有去投刘备了。便勉强应诺道:“此乃某平生之素志也。” 鲁肃只道庞统讲的是心里话,暗自高兴。心想,庞统非寻常之辈,才望颇重,相助刘备,也就是帮了江东的大忙。天下大事只管交付于他。要是被他投到曹操手下,我们孙、刘两家就又添了一个劲敌。鲁肃欣然提笔,修成一书。信中大意如此:庞士元非百里之才,若能托其重任,足能展其宏才;若被他人所用,实为可惜。写罢,交付于庞统。 庞统接过书信,塞入袖中。自忖:想不到我诚心诚意来助孙权,却受他冷落。老实说,我到了荆州,即使当不了军师,也能同孔明平起平坐。要是曹操贤明,我若投了他,第一个就要打江东,只是曹操奸诈,不足与谋。庞统便要起身告辞。 鲁肃取出五十两大银,送与庞统,作为途中盘缠。庞统说,要这些银两何用,凭我的名望,何处不能安歇,便取了二十两,放入怀中。鲁肃送他到江边,自回不提。 庞统启程往荆州去。路上无事,今日己到荆州。庞统进得城门,径至辕门来见刘备。问道:“门上有人么?” 辕门上正是孔明在三江口时的心腹王四。孔明把王四带回荆州,念他做事稳妥,就封他做了个辕门上的一个传言官。毕竟是一个船家出身,少有知识。往日里没什么大事,在门上通禀传话,倒也得了些便宜,自以为得意,颇觉威风。今日见门前一人相貌丑陋,衣冠不整,顿时有了气,朝着庞统用手一指,大声喝道:“呔,什么样人,擅敢在辕门之前鸡鸣猫叫?” 这真是运来推不开,倒楣一齐来。庞统在东吴受了孙权的一肚子气,正没地方发泄,却到这里被手下呼幺喝六,气得他眼睛瞪,胡子翘,哪里还忍耐得住,大声喝问道:“尔是何许样人,竟敢出口伤人?!” 王四见来人口气不小,惹不起他,便软了下来:“我乃刘皇叔麾下、汉军师帐前传宣官王四。” 雷声大,雨点小。庞统听了,只觉得好笑:搞了半天也只是个报事的差役,竟也对人神气活现,真是狗仗人势。我被人称作凤雏,也从未这样傲慢。若你听了我的名字,定叫你吓一跳!庞统严厉地说:“我乃襄阳人氏,姓庞名统,字士元。有事要见皇叔,与我报进去!” “龙”,“凤”并称,天下闻名。王四跟了孔明这些时候,素知庞统抱匡世之才,同孔明是一流人物。今日初次见面,言语中便得罪了他,王四害怕刘备和孔明要责罚,吓得浑身发颤,答应了一声“是”,泼腿就报了进去。 此时孔明按察诸郡未回,刘备独坐大堂,惦记着军师此去柴桑吊孝的情况。心想,去了这许多时,也无音信送来,看来又被江东文武绊羁住了。我这里军务冗杂,一刻都离不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呢?正在想着,王四报来:“报禀皇叔,外边来一位襄阳道家,姓庞名统,字士元。有事要见皇叔。” 刘备听了很是高兴,心想,久闻凤雏大名。火烧赤壁是他献的连环策。今日不请而至,必定有所助我。我刘备独得龙、凤二人,看来刘家的基业还不会衰败。我正忧虑着孔明,来了庞统,军中之事就可暂时托付于他。刘备刚要起身迎接,再-想,慢。庞统此来是不是投我,还不能料定。即使他真的来投我,那又怎样处置呢?我自请出孔明以来,三把大火,挣来这荆楚之地,全仗孔明运筹。当时这些有名之士见我家底贫瘠,请都请不到。如今有了份基业,眼见得一日好似一日,他倒来了,说明世上之人都是势利眼。要是我留住庞统,孔明回来了,岂不要暗中猜疑我得新厌旧?不管怎么说,让我去接了庞统进来再作道理。刘备离座抬身,向外面走去。边走边想,庞统也是个隐林高士,满腹才学,肯定也长得象孔明那样清俊飘逸,风流倜傥吧。不料跑到辕门一看,门外一个道家模样的人面目丑陋,衣杉褴褛,仰着头,神态十分高傲。刘备想,这个人难道就是我所渴思的凤雏先生吗?依我看来,倒象是一只无树可栖的乌鸦。恐怕不会是庞统吧。要是我身旁一边站着孔明,一边站着庞统,岂不要被众文武指手划脚,评头品足,真是想不到的事。刘备第一眼见了就不悦,忙将双眼斜向旁边,头也向边上一侧。 庞统因为前番到东吴见孙权已遭到冷遇,三江见周瑜也不受欢迎,赤壁见曹操也未得青睐,故而今日早有此心,要看一看刘备到底是爱才还是爱貌。虽然素闻刘备仁义广播天下,礼贤下士,但因为自己生相确实不讨人喜欢,因此对这些十分敏感。见刘备这般举动,心中已大感不悦。心想,人的相貌丑了,好象人格也要低一等。想不到你身为大汉皇叔,竟也以貌取人。你不看我,我也不睬你。庞统挺一挺胸,旁若无人。 刘备见庞统这般神色,已知自己冒昧了他,暗暗责备:我怎么可以露形于色呢?他到我这里来,必定是有心来指点我,求之不得呢。况且来者总是客,我是一邦之主,更应厚礼待之,留在军商大事。这样,天下能人贤士就会慕名而来。他毕竟是凤雏,是有体面的人,我决不可冷落了他。刘备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和蔼地说道:“啊,庞先生大驾降临,实是三生有幸。备久闻大名,恨不能相见。在此恭迎。先生请!” 庞统见刘备忽冷忽热,好生不乐。心想,我这人就象一根烂木头在水面上漂来浮去,没有一个人肯捞。碰上你刘备也是爱理不理,我真瞎了眼。好在孔明在这里当家,呆会儿见了他再说,便道:“贫道深慕皇叔英明,特来投拜。” 两人来到大堂,分宾主坐定。手下献茶。两人寒喧一番。茶毕。又谈论些兵家之事。刘备暗忖,庞统出言非俗,正堪大任,只是未见真才实学,不可贸然任命,待孔明回来了再行封赏吧。便道:“荆襄稍定,苦无闲职。多蒙先生美意,请暂住几日。待日后有缺,理当重用。” 庞统想,这是什么话!把我当作混饭吃的混客了。什么有缺无缺,分明不肯用我,搪塞于我罢了。欲以才学动之,见孔明不在,只得按下不提。庞统站起身来告辞刘备,跟了手下到官驿安歇。 次日,刘备正闲坐无事,忽闻耒阳县令病故,县吏送来一封书信和一方印信。刘备展书一看,原是那里的县吏要他速遣新县令前去上任,料理公务和讼事。刘备想,恰好昨日庞统到此,闲居官驿,倒不如先命他到那里去即任,也可以试一试他的本领究竟能不能重用。刘备即刻命人到官驿去请庞统不一会,庞统到。刘备便说:“先生,此去东北一百三十里地,有一县名叫耒阳县,缺一县宰,屈驾任之。待军师回来,再作定夺。” 庞统哭笑不得,暗思:玄德待我何薄,我与孔明不分彼此,他能做军师,我至少也要弄个副职做做,却叫我去当县令,真是大材小用。既然刘备有此意思,我就痛痛快快答应下来,让我到耒阳县闹个天翻地覆,看你把我怎么样。──在刘备手下为官的人只有庞统敢闹事,也算耒阳百姓倒楣。──庞统勉强相辞,重回官驿,等侯耒阳僚属约期上任。 刘备一面命人送信到耒阳,告知当地听候庞统县令的发落,一面命人将印信送到官驿。 数日后,有五六个人到官驿见庞统。庞统见这几个素不相识的人都是嬉皮笑脸,不知他们要干什么。就问:“尔等何许样人?” “庞老,咱们是‘带肚子的二太爷’。” 庞统不懂。心想,我是刘备的重臣,日后必有迁升,与你们这帮‘带肚子的二太爷’有什么搭界?照这么说来,你们也是耒阳县府内的当差,欺我新上任,要敲我竹杠?就问:“此言何意?” 来人都笑嘻嘻地说:“庞老,你新官上任总要置备些行李吧,诸如床帐被褥,官帽官服,还有衣食住行的家常用具,那就不要庞老操心了,都有我们来操办,一定让你满意。庞老以为如何?” 庞统想,这帮人倒是殷勤得很,样样包揽下了,无须我费心。问道:“钱从何来?” “庞老请放心,区区银两都由咱们来,不要庞老破费分文。” 庞统愈加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心想,世上哪有这等好人?甘心情愿为人办事,还白白地掏自己的腰包。可想而知,耒阳县定是个君子国了。孔明真不简单,没多少时间就把荆楚之地治理得这般好。不过庞统见了这帮人还不相信真有这种事。再问:“尔等缘何这般慷慨?” “庞老,这是咱们的一点孝心。庞老上任后,多给咱们些差使做做。那时候,人家给咱们的报酬,咱们就不交给你庞老了。反正庞老有的是钱,也不在乎这种细银碎两。所以人家称我们是‘带肚子的二大爷’。” 庞统这才明白,这些“二太爷”都是老于世故的当差,哪有什么孝心。他们是为了吃小亏,占大便宜,借着县老爷的名义,到处搜括民脂民膏。可我不想做一个清正廉洁的父母官,只是出于无奈。既然你们要这样做,那就随你们的便吧,省得我再操这份闲心思。因此对他们说道:“既然如此,尔等且听了。” 一个当差从胸前掏出一本帐簿,一个当差从怀中托出端砚,一个当差从袖内抽出一支毛笔,顿时摆好了架子,看着庞统说:“庞老要什么,尽管请讲。” 庞统想,这帮当差真会做人,说得倒挺客气,还摆下了臭架子,以后收起来肯定也是狠心的。那我就先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你们想从我身上打赚钱的主意,那是不可能的。说:“官帽官服。” “这是最要紧的,记下了。还有呢?” “床帐被褥。” “人生在世,日半世,夜半世。这是必不可少的。还有呢?” “美酒一百坛。” 这班当差的听了一吓,你望着我,我看着你,呆立着象一尊尊木偶,做不得声。都在想,从没听说过上任要买这么多酒的。你是去走马上任,是皇叔的官吏,又不去开茶坊酒肆,带这许多酒干什么。就算你大酒量,这种美酒是陈年老酒,酒力十分足,按每天喝三斤,那就不得了了,一个月也只吃得一百斤。每坛酒总要四、五十斤,一个月吃两坛,一年也不过二十四坛。三年一任的县令,即使天天如此,也最多吃了七、八十坛,这一百坛酒怎么吃得完?写字的当差两手发抖,不敢记上去。以为这位新知县在和他们打趣,问道:“庞老要这许多酒何用?” “不必多问,只管与我记了上去。难道这个‘肚子’就不带了么?” 这些当差的见庞统一本正经地和他们说话,便不敢追问下去,乖乖地记上一笔帐。见庞统不说了,知道就这么几件事,就收起笔砚帐本,连连点头道:“带……我等一定遵照庞老吩咐办事,请庞老择一良辰吉日,坐了官船来吧,我等在耒阳码头恭候。”说罢,走出官驿,先回耒阳县去报信,为庞统置办东西。 庞统到了那一日,随身带了一颗印信,摇着鹅毛扇,出了驿所。到江边,找了一条小船,往耒阳上任去了。船近耒阳,但见岸上当差衙役、六房书吏都衣冠楚楚在迎接,爆竹声声、鼓乐袅袅。小船靠了岸,庞统付了船金,上岸往县内走去。 码头上的县吏以为新到知县必定是坐一号大官船,身上新衣新帽,大模大样而来。因此都伸长了脖子向江面上张望。不料左等不来,右等不到,等得不耐烦起来。哪里知道庞统已悄悄地进了衙门在等他们了。忽报知县已到堂上,众人连忙赶回县中。 庞统独自徒步到衙门口,见几个老阍公站立阶首。上前打拱道:“老丈,请问个讯。” 门公见来者破衣烂衫,是一个道家,不把他放在眼里,心想,今日新知县上任,衙内没有人,你却眼也不生,见了衙门还不远处躲避,呆会儿众官回来了,定然把你哄走。故而都爱理不理说道:“你欲问什么地方?” “耒阳县的衙门。” 门公听了,顿时生起气来:到了衙门,还要问讯,存心来寻开心!没好气地说:“这里不就是吗?你是哪一个?” “我乃是襄阳人氏,姓庞名统。” 门公听说他就是新上任的庞老爷,惊得目瞪口呆。暗想,做官的常喜欢穿着便服私行察访。今日他第一天上任,就避开了众人的耳目,暗地里来体察民情了。门公再对他上下仔细一看,又不象是来当官的。因而只是不停地打量着他,露出了猜疑的眼神。 庞统从袖中托出一只精致印盘,在他们的眼前一晃,得意地说道:“此匣中乃是何物?”印信就是权力的象征。门公见了印盒方才确信他就是天下闻名的凤雏先生了。一个个慌忙跪倒在门首,磕头道:“小的们不知老爷易服而来,实是该死,衙中众吏都去码头迎接老爷了。请庞老到衙中歇息,小的们服侍。” 庞统进了县衙,到大堂上坐定。门公倒水的倒水,沏茶的沏茶,报信的报信,忙个不停。一打听,这才知道这位新老爷是坐了一条小船来的。心中称赞他廉洁奉公,官船不坐坐便船,官服不穿穿便服,必定是个受人称颂的父母清官。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江边的人得知庞统从他们的眼皮底下过去,立即赶回来。到衙门,先命那几个带肚子的二太爷进去探一探。这几个当差在大堂口对堂上一张,果真就是在荆州见过的庞老爷,忙传出讯去,叫他们进去参见,大家上堂见礼之后,请新老爷先到下榻处休息,准备置酒为他接风。庞统摇摇手说,一切都不必了。将官服拿来,本官立即升堂。这班衙役、县吏都在想,这位老爷休息都不休息,一到就坐堂,又不要我们置酒接风,实是难得。到底是凤雏,与众不同、当差呈上帽服,庞统到下处卸了道袍道冠,戴上纱帽,穿上官服,焕然一新,吩咐升堂。不多时,堂上虎威连连:“庞老爷升堂哉!……嗨……”庞统重又整了整衣冠,不紧不慢地跨上堂来。对两旁一看:嗬哟,场面倒不小,一样排,一列列吏役无数,站得斩斩齐齐。庞统在中间靠椅上坐定,两旁再次施礼。庞统见案桌上文书一迭,随手翻了一翻,已知是上一任知县移交的公文,在心里大略地记了一记。打开花名册看了一看,就点了一下卯,人员已全部到齐。然后料理了一些公务,传令退堂。大家见这位老爷做事有条不紊,利索干脆,都很满意,以为从明日开始,庞老要使唤我们了。 庞统等大家一走,退进内堂,传唤道:“来啊!” 当差应道:“庞老有何吩咐?” “美酒伺候。” “是。”当差想,这个老爷真好,别人为他接风他不肯,却自己为自己洗尘了。忙到厨下搬出一坛酒,打开泥封,进上盅箸,端上一桌下酒菜,原是准备为他接风的。然后提起酒壶,便要筛酒。庞统伸手制止道:“慢。本官洪量,更换大杯。” 当差听得庞统自称洪量,心想,嗜酒的人总是喜欢说自己好酒量,结果喝得烂醉如泥。因为今日第一次饮酒,当差还不知道他有什么脾气,所以二话没说,就换上了一只大海碗,并满满斟上了一碗酒。 庞统端起碗来,先呷了一口,说声“不错”,头一仰,“咕嘟,咕嘟”把酒喝干。刚放下碗,就唤当差筛酒。当差站在边上,看着他这副狼狈相。见他饮酒时,嘴角溢出的酒沿着下巴淌到崭新的官服上,酒饮干,胸襟上已湿了一大片。深感可惜。随即又倒了一满碗。庞统拣可口的菜吃了几口,端起酒碗,嫌戴着的乌纱碍事,摘下抛在一旁,仰脖又喝了一碗。──《三国》中的庞统确是大酒量,人称他百杯不醉。他一生有两次吃酒最多:第一次就在耒阳县吃了一百天的酒,整天泡在酒里,一天吃多少,他自己也没个数。第二次是建安十六年进川时,被刘备罢免副军师之职,他就借酒浇愁,醉了就睡,醒了就饮,足足吃了半年酒,真可谓梦死醉生。现在他一杯接一杯,尚自酒兴浓重,爱不释手。到下半夜,这班当差都困得眼睛睁不开,一个个偷偷地溜出去找地方打盹。不一会,都跑了个精光。庞统倒并不在乎这些,没人斟酒,他就自己倒,一直吃到天亮时分,他也觉得困倦了,就伏在桌上打起瞌睡来。 太阳升得老高了,县吏在堂上等了好久不见新老爷升堂,就命衙役到内堂去打探一下。衙役到内堂口一看,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二太爷,忙用脚踢踢他们,叫他们去请老爷升堂。当差睡眼惺忪,跌跌撞撞闯到里面,见庞统正在呼呼大睡,两只袖子上沾满了油腻和汤水,一阵酒气扑鼻而来。当差先是轻声呼唤,后来大声叫喊,见庞统睡得很死,就用手推来摇去地喊:“庞老醒来,时光不早了,请升堂吧!” 庞统睁开眼睛,迷迷糊糊见当差在对他说话,就问道:“唤我何事?” “庞老,请升堂!” 庞统听得叫他坐堂,暗想,即使做了一国之君,也未必天天临殿。这小小的耒阳县,穷乡僻壤,哪有什么事情必须天天升堂?即使一世不坐堂也坏不了事。不觉扬声大笑:“哈……小小耒阳县,何须天天坐堂?” 这几个当差的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耒阳县也是个官府,县中的大小事情天天都有,怎么可以不去料理。况且天天升堂,这也是历来的规矩,就象开了店铺要天天营业一样。你身为父母官,怎么可以不尊法度,不恤民情呢?因此说:“庞老爷,你是这里的一尊之长,岂可废却升堂之规?不论有事无事,总要每天升一次堂的。” “实在是多余的。” “那庞老何时升堂呢?” “少则半年,多则三载。来,休得多言,与我进酒来。” 当差想,你这个知县真是个糊涂官,说什么半年坐一次堂,太荒唐了。要是犯案的人寿长一点还不要紧,如果是个短命人,等你半年后升堂,只怕都要等不及了。你吃了一夜的酒,我们本想跟了你得些好处,非但好处沾不上边,还要跟你受累。当差不敢违拗,一边传言出去不升堂,一边又换上新鲜菜肴,让他下酒。 就这样,庞统睁眼就吃酒,闭眼就睡觉。一连十天下来,从不过问公务,只是沉浸在醉乡之中。全县上下无不知道新来的县令是个酒鬼,人人都在担忧。衙中各职开始还每天来报一次到,后来索性归田的归田,经商的经商。由于县官不理民事,上行下效,各种争端随之而起。更因无法可循,盗贼蜂拥而起。百姓夜不敢行路,商人日不敢开张,好端端的一个耒阳县弄得一片黑暗。大案报了无人审理,小案不敢报。幸得地方上的亭长依仗着往日的威望,出头代管,将重犯关押起来,把民事纠纷暂时搁起,等侯知县一旦酒醒,立即告官。 两个月过去了,庞统依然如故,日以继夜地狂饮烂醉。这帮“带肚子的二大爷”这下可不行了,衙中无差使,他们下的本钱至今未曾得到补偿,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有的只好问人家借些钱苦度光阴,有的只好变卖家当暂充饥肠,苦不胜言。他们只指望庞统能象第一天那样升堂,弄点差使做做,可总是没有希望。眼看庞统越来越不象话,他们就凑在一起商议道,只有把原先买来的东西去卖了,还能收还些银两,不然只有等死了。这几个当差一齐到内堂,见庞统仍在自斟自饮,上前招呼道:“庞老。” 庞统从未象这次这样痛饮过,无忧无虑,赛过神仙。见这些当差一齐都来,起袖向嘴边一抹,放下酒碗,身子靠在椅背上,问道:“何事?” “前番在荆州已与庞老言明,所购之物都是咱们垫出,指望跟了庞老能得些好处。自庞老到任,已近三月,终日饮酒,从不坐堂,咱们无差使可做,这许多银两到何时才能得以补偿?庞老何日才能坐堂?” “再隔三载。” “庞老,不是咱们心狠,实在是出于无奈。这数日来,咱们都背上了债,家中有老有小,生计难以维持。请庞老不要多心,咱们要拿东西了。” 庞统想,这座县衙内到底有多少东西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也用不着,你们要,那就拿吧。说:“随尔等之便。” 大家不防庞统这么好对付,壮了些胆子。一个说:“庞老,内室的床是我买的。” 庞统想,这张床别说没睡过,就是放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便说:“取去便了。” 另一个说:“庞老,床上的被褥是我办的。” “只管去取。” “庞老的乌纱帽是我弄来的。” “拿去。” “庞老的官服是我托人做的。” “拿去。”庞统脱下官服,换上旧时冠服。 “庞老,这酒是我买的。” “不准擅动。”别的你们只管拿,唯独这酒是我的宝贝,涓滴不能动。 这班当差分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不一会都会集到内堂。大家一看,一件官服已肮脏不堪,一顶帽也是灰尘沾满。只有床帐被褥丝毫未用,仍旧和买来时一样新。那个买酒的当差最倒楣,一百坛酒已吃得差不多了,仅有空坛还能换回几个钱,但也是微不足道的。大家认了自己的东西,离了内堂,各自回家去了。 庞统不升堂,那些县史和衙役除了上头发下来的薪水以外,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只得自己找些活计,贴补生活。只有厨房中的几个伙计,庞统不准他们离开,每天照样要为庞统上街买菜,起火升灶,还可以从中揩点油水。总之一句话,自从庞统来了这百来天,经他这么一折腾,闹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百姓都在暗底里切齿痛恨:来了这样一个瘟官,只知道终日喝黄汤,县中之事不关痛痒,把个耒阳县搞得乌七八糟,好人受灾,恶人猖獗。上告信象雪片似地送到荆州城中,纷纷要求刘备迅速派人来稽查,扬善抑恶。这个消息在耒阳县中传开,那些衙门中的老公事知道庞统不是寻常之辈,今后必有飞黄腾达之时,不忍心就这样看着这位知县被人糟蹋,就到内堂来见:“庞老。” 这一阵很少再有人来内堂伺候他,庞统更觉得方便。听得有人叫他,便醉眼迷蒙地问:“何事?” “庞老这样无分昼夜地饮酒,不理县务,县上已有人到皇叔那里去告你的状了。还请庞老收敛些,小心为妙。” 庞统听说有人去告他,心想,我饮了这许多酒,也觉得有些腻,正愁上边没人来找我的岔子,最好刘备亲自来。庞统非但无惧怕之心,反而大笑起来:“哈……好哇!由他们去告我便了。来,美酒伺侯!” 这几个老当差苦笑一声,摇摇头:我们当了几十年的差,在一任一任的知县手下做事,不论好的还是坏的,我们也看得多了,从来没有见过象你这样的老爷。尽管你是个有名望的人,但也要兢兢业业地做好父母官。老是这样糊涂下去,别说上面怪罪下来你吃不消,连我们也给你毁了。他们见庞统不听劝告,悄悄地退了出去。庞统见这几个老当差没好气地退出去,越发酒兴大作,碗来酒干,一口气又喝了几碗。撇了碗,就扑在桌子上昏昏睡去。 正是:不是颠狂饮百醉,谁能俯就识宏才。 欲知庞统下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三回 日断百案庞统显能 身率万众马腾受戮 却说:荆州城里的刘备,自从打发走了庞统,至今已有九十余天。这几天忽然来了那么多信,都是告耒阳县新上任的知县,说他成日沉浸在黄汤之中,吃了睡,醒了吃,不理县务,满县百姓对他深恶痛绝,亟须派人到县审理。刘备想,都说庞统好才学,却连一个小小的耒阳县都治理不好,算得上什么大能人呢?只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这叫我怎么对得起耒阳县的黎民呢!立即传令张飞和孙乾两人到耒阳县去巡查一番。张飞奉了兄长之命,和孙乾坐了一号大官船,往耒阳县而去。 这一日,恰有耒阳衙役在江边做买卖,见江中有一艘大官船向码头驶来,仔细一看,船上高飘两面大旗,认得旗上是“张”、“孙”二字,中间挑着一面白幡,上面大书两字:巡查。这衙役知道荆州来的是张飞,暗喊一声::“不好!”要紧拔腿朝县衙赶去。进了衙门,直奔内堂。见庞统仍在饮酒作乐,忙慌慌张张地报道:“庞老,大事不好了。小的在江边远远望见江面上来了张飞三将军,到这里巡查来了。请庞老速速准备。” 庞统听说张飞来了,暗暗高兴。停止了饮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又不紧不慢地唤道:“来啊!” “庞老有何吩咐?” “传本县之命,堂上起鼓。” 这个衙役想,你今天听到张飞来巡查就心慌了。来了一百天,只升过一次堂,一件事都没做过。张飞来了定没有你的好处,你再坐堂也是来不及了。说道:“庞老不坐堂,小的们都没事干,到县中去做买卖,都不在这里。” “速速与我唤来。” 衙役不敢违命,一手拿着锣,一手握着槌,出了大门就大敲大喊起来:“呔!大家听了,庞老爷今日升堂,衙役当差都到衙中画卯!”敲着锣,在大街小巷中叫唤。听说今天知县升堂,大家求之不得,他们陆陆续续来到衙门,都来参见县令。 庞统见人都到齐了,立即吩咐道:“来,先将大堂内外洒扫一遍;再到四下敲锣传示百姓,今日本县升堂,有何冤情纷争,不论大小,速来衙门递送词状,本县立断各案。若今日不来,再隔三载。” 众人想,庞老怎么忽然要升堂了?不是说起码半年再坐堂的么,看来他酒已吃够了,萌动了善心,想为百姓做些好事了。大家拔草的拔草,打扫的打扫。不一会,把个县衙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有的提着锣,上街边敲边喊:“乓……子民们听着,今口老爷开恩,马上升坐大堂,有案的报案,有冤的鸣冤,老爷当堂断清。如若今日不告,再隔三年升堂,乓……” 百姓听得这个消息,惊奇万分:不是说半年以后再升堂的,怎么这个糊涂官酒醒啦?因此满县议论纷纷,奔走相告。受过害的人,立即找了被告,拉着去见官。被告说,我们的事情,上次由亭长作主,已经了结了,何必再去见老爷?原告说,上次是私了;便宜了你。如今老爷亲自审案,我们去弄个水落石出。说着,拉了就走。还有那些被亭长看押起来的人,也被大家拥着去衙门。还有的百姓怀着好奇的心理,跟着人流到衙门去看热闹。顿时,衙门前人头济济,热闹非凡。 那几个为庞统买过衣帽的当差,见庞统衣冠不整,很是过意不去。心想,要知道庞老爷这么快就升堂,当时也不必急着索回。如今衣帽都卖了,叫他怎么坐堂呢,既然他今日升堂了,想必以后天天如此,我们也就有差使做了,看在这些份上,我们应该为他去找一身衣帽来。几个人一凑合,就有了主意。一个当差立即去备了一副香烛,一同赶到城隍庙中,在神座前焚香点烛。而后,又都跪下去,向上面叩了几个头,口中念道:“城隍老爷慈悲。我家的庞老爷今日升堂,缺少一身官服。你身上这套衣冠倒挺合适,先向你借用一下,过日做了新的来还你。” 这班当差通神完毕,一拥而上,把城隍老爷的衣帽都剥了下来,掸去一些灰尘,折迭整齐后,直赶回去。对庞统说:“庞老,升堂须穿新衣。小的们刚才特地向隔壁老爷借来衣帽,请庞老快快穿了。” 庞统想,小小的耒阳县,到底有多少老爷。这里除了我可以称老爷,还有谁能够得上被人叫老爷?他打开衣帽一看,一顶纱帽上面浮尘无数,一领锦袍陈旧不堪,肩上和两袖上都是污垢,弄不清这是哪个老爷的衣服。心想,别去管它是谁的,穿上了再说。就将身上的道袍一脱,穿上旧锦袍,倒还合身。只是这衣是城隍爷坐着穿的,到了他的身上就短了一大截。然后从桌上拿起纱帽,往头上一罩,因为庞统的头大,套不进,就顶在头顶上。庞统到了这里,从没有洗过一次脸,吃完了就用袖子往嘴上一抹。今日二次坐堂,还有张飞到来,因此要洗一洗脸。命人去取水,当差打了一盆净水,放在桌上。庞统走上一步,正要洗脸,头刚低下,头上的乌纱“扑”一下正掉在盆中。庞统迅速去捞了起来,帽顶上都湿透了。将帽子捏在手中一甩,满地都是水,再往头上一扣,匆匆忙忙洗完了脸。可这顶乌纱年深月久,十分干燥,一掉进盆里就吸足了水。此刻,水正和着灰尘沿着前额往脸上淌,一会儿他的脸上就是一道道黑影,活象个阎王身边的判官。当差见庞统准备得差不多了,就传话出去吩咐升堂。立即堂上虎威大起:“庞老爷升堂哉!哎……嗨……” 庞统从内堂出去,跨上大堂。“两朵金花安日月,一双袍袖定乾坤。”居中坐定。 两旁见他这个模样,都在想,怎么大堂坐了个城隍老爷?衙役又是虎威连连:“哎……嗨……”心中转念道,你还象个老爷吗?简直和活鬼没什么两样。见他中间坐定,一一上前见礼:“庞老!庞老!……” 庞统把手一挥:“罢了!” 众人刚退过两旁,县吏报来:“三将军张飞和上大夫孙乾到了。”堂上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往外面看去。 张飞和孙乾将船靠拢码头,上马来到衙门口。他们自以为庞统还不知道他们来,打算把庞统从酒席上拉出来,当众出一出他的丑。孙乾是个公道人,到了衙门就下了马背,同时招呼张飞也徒步而进。张飞忿忿地说,庞统他官不象官,来了才百来天,就把个耒阳县弄得如此昏暗。我家大哥看在他与军师是同道的情份上,不忍当即问他的罪。我来巡查,还给他什么体面呢?!张飞昂首挺胸直闯衙门,从一条笔直的甬道上点马跑了进去。只见前面拥着许多百姓,闻得马蹄声,赶忙向两边闪了开去。一骑马直抵大堂口。张飞圆睁环眼朝堂上一望,衙役当差两旁站立,正中坐着庞统,头顶小纱帽,身穿旧锦袍,满脸黑条条。案前站立着许许多多的百姓。心想,这家伙倒是消息灵通,听说我来巡查,他就坐堂了。这一身衣帽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穿着活象是从棺材里倒出来的僵尸。 庞统看着外面张飞的那种神气活现的样子,也在想,你想来出我的丑?那就先碰一个钉子,瞧瞧我的厉害,庞统蓦然作色,拍案而起:“可知小小衙门,乃是皇堂。外边谁敢点马进衙,藐视朝廷,来,与我上前截去马蹄!” 两旁虎威声骤起:“哎……嗨……”倒也十分威严。 县令虽然官卑职小,但也是皇帝封赏的,是朝廷的耳目,代表皇帝管辖一县之地,衙门也就成了皇堂了.要是谁敢在大堂上施威,并不是对知县的贬低,而恰恰是对皇帝的亵渎,是有欺君大罪的。因此,庞统下令要截去马蹄,还只是给张飞一个暗示:别太目中无人。 张飞闻言,暗吃一惊,忙跨下马背,命从人带过一旁。心里实在不服气,怒咻咻站在堂口,一声不响。孙乾见张飞一到这里就碰了一鼻子灰,心想,刚才就叫你下马,你偏不听,先被他在嘴上占了便宜,合得算么?庞统虽然不理县政,毕竟是个有才学的高士,倘若孔明回到荆州听得庞统在此,必要重用他。到那时,恐怕我们还得在他帐前听令。因此,孙乾手拎袍角,和颜悦色地到案首施礼道:“庞先生,下官有礼了。” “罢了。请问足下何人?到此有何贵干?” “下官是皇叔麾下孙乾。因近日有人告到荆州,说先生来此耒阳县,终日嗜酒,不理县务。下官奉了主公之命,到此查实。” “是啊。小小耒阳县,无须天天升堂。本当三载坐堂,如今闻得足下前来,故而本县二次升堂。已命人各处传示百姓黎民诉冤报案,将百日所积公务,都取来判断。若有半点差错,依法责罚。请足下一旁坐了仔细观看。” 孙乾想,往常官府断案,往往一年半载也审不清一桩案子,还有那种糊涂官,多有屈打成招的,致使民情成了千古冤狱。哪有象你这样说大话的,竟可以在一天之内审完百日之内的案件,这似乎有点神乎其神了。我是个当官的出身,跟了刘备,大小场面也经过了无数,一天能了结几桩事件已经了不起了,若是遇上个疑难的案子,一年半载也说不准。就算你有使人难以想象的能耐,这百把个案子中总有几件大的吧,你一不勘察,二不调查,看你怎么把这许多案子一件件地断清,孙乾在公案旁坐定,朝堂口的张飞看了一眼,意思是,咱们坐着看他断案,若他断错和不清,那我们就可以捉住漏洞,将他揪去荆州见主公。 张飞对他略微点了一下头,示意道,你只管坐着,一有差错不可放过,我对他不客气。反正军师升帐时,我也站立习惯了,等会捉庞统方便些。 庞统见百姓已到,词状都已呈上,传令当差按事先吩咐的办事。只见当差将三种不同的椅子排成三大排:上首里一大排放着方凳,中间放的是一大排靠背椅;下首里放的是一大排长凳。然后命原告、中保、被告分别按上、中、下的次序坐列;没有中保的就空着座位。审完一批,再换一批。不一会,凳子上都坐满了人。庞统又命当差将预先准备好了的空白案卷放在公案上。最后提笔蘸墨,对下面道:“子民们,本县今日升堂,审理民情,尔等有冤报冤,本县当堂断明。来,原告何在?” 两旁衙役今日也格外来劲,立即喊叫道:“老爷唤原告。原告何在?” 坐在方凳上的原告,听得两旁如狼似虎般地吆喝都惊得跪了下去,齐口同称:“原告在!” 庞统说:“尔等只管坐下,呆会儿要从实讲来,不得隐瞒。如若错失机会,再隔三载。” “是。遵老爷吩咐。”一齐都坐了下去。 “被告在哪里?”庞统又问。 长凳上的被告都跪下,口称:“庞老爷,子民们在!” “原告所告之事可属真凿,尔等呆会儿要当堂辩解,不准扯谎。如若有错,王法无情,坐下了。” “是。老爷。”都坐下了。 “中保何在?” “老爷,中保等在。”中保都跪下叩头。 “尔等既为中保,便应伸张正义。如有偏颇,本县重责不饶,坐下!” “是。谢老爷!” 庞统说:“公堂之上,非儿戏之地。尔等原告诉状,被告辩驳,中保担保,不得有误。来,与我一同如实地讲来!” 庞统讲的这一番话,堂上没有一个人听得懂。原告和被告都不知是谁先讲,推来让去,公案前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张飞和孙乾也不明白这是什么规矩,暗想,庞统搞的是什么鬼把戏?看看上面,又看看下面,看不出什么名堂。衙役当差们本来见庞统升堂,就好象开张营业,又可以捞外快了,所以很起劲。现在见得说要一起讲话,也都傻了眼,呆呆地望着上面的庞统:你这个老爷怎么这样糊涂?!一个一个讲,我们还恐怕听漏了,断不清案子,哪有这许多人一起讲的,可是你讲错了? 庞统见满堂上的人都露出惊异之色,尤其案前的三大排人有的怒气冲冲,有的喜逐颜开,有的漫不经心,神态各异。庞统仔细观察着各人的颜色,一一记在心里。然后再提高一些声音道:“与我一齐如实地讲来!” 大家这才意识到没有听错。原告、被告、中保这三等人略顿一顿,一起讲了起来。庞统耳中听词,眼中观色,手中批断,口中发落,曲直分明,并无分毫差错。一批断了再来一批。看得孙乾暗暗佩服,张飞张口结舌。大堂口围观的百姓都伸长了脖子一眼不眨地看着。心想,世上哪有这样贤能的青天大老爷,怎么两耳能听这么多人说话的呢?而且关的关,罚的罚,放的放,一点都不差。真是明镜高悬,正大光明。不到半日工夫,将百日来所积之事,尽皆断毕,真的是罚的合理,放的满意,关的也服气。正在此时,堂外一个衙役飞奔而至:“报老爷。” 庞统从容不迫地问道:“报来何事?” “堂外观看老爷堂审的百姓中,有一子民将一梅花鹿拴在衙门口,适才回去时,见树上却拴着一匹老马,鹿儿不知去向,因此抱头痛哭。小的探听明白,特来报禀老爷。请老爷公断。” 庞统略一思素,从案桌上抽出一支竹签,对这个衙役招招手,俯首在他耳边低声说着,如此如此,便可将小偷捉拿归案。庞统见这衙役走后,命堂上的百姓都退出,吩咐当差将椅凳全撤去。顿时堂上冷清不少.庞统又将所断公案整理迭放。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不多一会,找鹿的衙役已回到大堂,报说鹿儿已找到了。庞统问是怎样找到的。衙役说,小的遵循老爷吩咐,将马放了,自己悄悄地跟着老马。此马直往北门郊外而去,走不到三里地,便有一座破陋小草屋,此马便直到草屋门前,将头轻轻一撞,打开草扉,走了进去。小的随它一起轻轻跃到屋内,见一贼子正在给鹿儿喂料,料定此人就是盗鹿之人。便带了鹿和马来见老爷交差。庞统吩咐传失鹿者和盗鹿者进见。顷刻带到堂上,分左右跪下。庞统拍案而起,手指盗鹿者喝问道:“尔好大胆!竟敢在本县衙前以马换鹿。速速招来,免遭皮肉痛苦。” 盗鹿者吓得象筛糠一样乱抖,连连叩头道:“老爷,小人从未做过坏事。只因小人家境贫困,新丧老母,薄薄的家财都被变卖一空,只剩得一匹不中用的老马,无人收买。小人六亲无靠,意欲赚些银两,弃农经商,故而一时糊涂,见衙门口有一梅花鹿拴着,无人看管,便起了不良之心,以马换鹿。小的实是初犯,一向安守本份。望老爷宽恩,小人下次不敢了。”说罢又叩头不止。 庞统问堂口的百姓,可有认识这个人的。当时就有好几个人到案前,对庞统说,此人向来老实厚道,孝顺尊长,邻里常要称赞他。所说之事一点不假,请老爷体恤下情,宽恕了他吧。小人们愿为他作保。庞统念他初犯,便允了众人之请。随即训责失鹿者道:“尔既有事在身,缘何撇了鹿儿,耽搁在此?若非本县公断,岂不要坏了他人终身?如今鹿虽还你,只是要罚你五两文银。速速交付银两,领了鹿儿回去。”失鹿者见鹿失而复得,已是大喜,立即送上银两,牵了鹿儿匆匆回去。庞统将银两送与盗鹿者,说道:“看在众人的面上,放你回去,将这些银两收了,做些本份的经济。如若再犯,本县重办不恕!”盗鹿者见庞统如此宽仁豁达,早已感激涕零,连叩了四个响头,揣了银两,出衙门,带着老马回家。庞统传令退堂,百姓纷纷走出衙门。庞统将手中的毛笔向下一丢,对孙乾道:“足下看来,本县还有何事未毕?” 张飞和孙乾大大吃惊,面色尴尬,一起上前欠身道:“先生大才,我等失敬。多有冒犯,请先生莫怪。” 庞统命当差先将罚下的银两收拾,案卷笔砚撤去,送上茶来。三人分别坐下叙话。张飞惦记着刚才所断以马换鹿之案,忙道:“先生,恰才以马换鹿,何以片刻之间便能断清?” 庞统笑道:“此事极易。将军可知‘老马识途’之事?列国年间,管仲相助齐桓公,纠合诸侯,举兵伐戎。至砂碛之地,但见白茫茫一片平沙,黑黝黝千重惨雾,山谷险恶,绝无人行。管仲便选择老马数匹,纵之先行,弯弯曲曲,遂出谷口。今日之事,贫道便命当差解了老马,观其行而随其后,窃者必无提防。故而立断此案。” 张飞听了,更是钦佩。下席谢道:“先生如此奇才,险些埋没。老张当于兄长处极力举荐。克日便来相请。”说着,便与孙乾起身告辞.出衙门下船,连夜赶回荆州。 庞统送走了张飞和孙乾,就将罚下来的银两都分散给了衙中以前侍奉过他的衙役和当差。这几个“带肚子的二太爷”,除了抵偿以前置办东西的银两,还尽赚好多银两。他们想,这许多银两,放在前几任老爷手中,不知要干多少年才能赚回来。今天一升堂就有这么多好处,我们的福份还不浅呢。还有那几个老当差,庞统也好好地赏赐了他们一下。那几个老当差得了好处,特地赶制了一顶纱帽,一领锦袍,到城隍庙中焚香点烛,虔虔诚诚地给泥菩萨换上了新装。唯有那班眼睛向上看,专爱搬口舌的县吏分文未得,着着实实地羞辱了他们一场。自从庞统日断百案以来,耒阳县风正俗清,百姓安居乐业,盗贼销声匿迹,市井繁盛,百业兴旺,无不称颂他是明察秋毫、公正廉洁的好官。庞统仍旧穿着道服,等侯荆州的消息。 却说孔明回到荆州,问刘备:“庞军师近日无恙否?” 刘备说:“近治耒阳县,好酒废事。” 孔明笑道:“士元非百里之才,胸中之学,胜亮多矣。亮曾有荐书在士元处,曾达主公否?” 刘备摇头道:“未曾见得。” 孔明叹息道:“大贤若处小任,往往以酒糊涂,倦于视事。” 两人正在嗟叹,忽报张飞回。刘备传见。张飞便将耒阳县所见所闻说了个仔细,刘备听了相反怨恨自己,忙命人赍书请来了庞统,当众拜他为副军师。庞统虽然任了副军师之职,但因刘备以貌取人,心中早有嫌隙。此话暂且不提。 此事早有人报到南徐,说刘备兼有孔明、庞统为谋士,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早晚要兴兵侵吞江东。孙权常记着周瑜遗表上的话,刘备占据荆州,有如养虎。尽管鲁肃屯兵陆口,又与孔明知交,刘备未必会下兵东吴,但荆州必定要收回,却苦无良策。正忧虑时,大夫华歆献计道:“下官有一计在此。曹操数次请我前去,只因主公不舍。如今何不命下官前往,教曹操发兵讨伐荆州,结两家之好?” 孙权想,这倒是个好主意,便点头应允。华歆说,下官去了,只怕曹操不肯放我,故而我不回来了。──《三国》中孔明是一条龙,华歆和管宁合称一条龙。华歆是龙头,管宁为龙尾。两人本是好友,曾一起拜师求学,都很有才干,有一次,两个人正在读书,忽听得窗外有人说有一个美人走过,华歆便放下书本,探出窗口观看;又有一次,两个人在园中锄地,华歆锄到了一块金子,便俯身拾了起来,见管宁在看他,便把金子丢在地上。管宁想,要是我不在旁边,你定会把它放入袖中。闻美色而侧首,见黄金而抛地,此人财色俱贪,不足于同道。遂与之绝交──孙权一向不重用他,又知他与曹操有故,所以孙权说,你要去投曹操,我不阻止,只是必须请得曹操攻伐荆州,打下荆州,我就把你的家眷送到许昌。华歆领了孙权之命,当即装束停当,取道彰河去见曹操。 曹操自从赤壁大败后,得知刘备夺了荆楚之地,尽收渔翁之利,又气死周瑜,心中怅恨不已,常眺望江南,要报赤壁之仇。因此在彰河边习练武艺,跑马比箭。曹操每逢大事,必不肯糊涂,率领众文武每日上铜雀台观看操演人马。今日,彰河边营头无数,将士们披坚执锐,聚集在铜雀台前,十分整肃雄壮。曹操将一点红心挂于垂杨之上,号令手下不论大小将校,有能百步之内射穿红心者,赐锦袍一领。众将听了,个个跃跃欲试。尽管一领锦袍值不了几个钱,自己做一件要比这一件好得多,但在数十万三军和众文武面前,谁甘落后半步。顿时愿比箭者在台前排成两长列:左边一批是曹操的眷属将校,右边一批是心腹大将,人人戎装骏马。曹操在文官和美女的簇拥下,沿台边团团设下宴席,饮酒看射。突然,从左边一排大将中扫出一骑,马上战将乃是曹操属侄曹洪,到百步之处,弓开镝鸣,勒马观望。树下监射官叫一声“中了”。四下里掌声雷动,大声喝彩:“曹将军好箭哪……”曹洪掣缰到铜雀台前,得意洋洋,向上拱手道:“谢叔父丞相赐袍!”正要伸手接袍,早又惊动右边队列中一员大将,策动坐骑,飞身校场,他就是河北名将张郃。张郃见曹洪轻易射中红心,要取锦袍,心想,你这种射法平常得很,哪个大将不会?比箭就要比出本领来,要射得大家心服口服。便大喝一声:“子廉将军且慢,待张郃也来献一献丑!”曹洪听得张郃与他夺袍,缩回手来,回头看那垂杨树时,早又一矢中的,挂在枝上晃动,彩声更为响亮。原来张郃此射又比曹洪奥妙得多,他先驱马到树下,疾速圈马向外跑去,到百步处,弯弓拈箭,反身射去,正中红心。正要往台前领袍,背后蹄声又起,看时,便是曹仁。曹仁想,这反身射箭算得了什么大本领,只能骗骗三军。我若射出此箭,必无人敢与我争夺锦袍。便挟动良马朝前飞去,到百步处,右手开弓,左手搭箭,“当!”弦声响处,正中红心。河边所有的文武将士先是一呆:怎么会有如此精妙的箭法?可称是神射了。反手射的,天下无双。瞬间迸发出震天的掌声,喊声大作:“曹将军神箭啊……”大家以为这件袍曹仁取定了,无人再敢与他争夺了。因此,都眼睁睁地望着曹仁大摇大摆地往台前跑去。掌声还未绝,一声大吼又起:“子孝将军且慢领袍,待文聘来一试箭法。”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人敢出来献技,顿时场上鸦雀无声,盯着大将班中看,果然从右队中不慌不忙地走出一马一将,确是金枪将文聘。文聘虽然早已蜚声疆场,因为他不愿为曹操效力,曹操既不敢得罪他,又不敢重用他,所以大家只知他本领好,好到什么程度,无人知道。文聘金盔金甲,也是右手执弓,左手绰箭。到得场中,纵马而前,直抵树下,然后圈马而回。如此跑了三圈,大家都失望了,以为文聘不精骑射,四周开始骚动起来。当文聘重又从树下圈马回身时,蹄声骤急,只见马后一片尘土飞扬,跟定了文聘往外而去。恰到百步之处,文聘双腿一夹,左手将马鬃一拎,趁马儿前蹄高提的当口,文聘向后一仰,双手并举,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嗖”地一声,雕翎穿尘透雾,直指红心,不偏不倚,挂在红心上。这一射,既是反身,又是反手,况且仰面倒射,更是百步穿杨,集三将箭法为一身,融自己骑射为一体,功夫之精湛,令人无法形容。众三军被惊得张了口叫不出声来,伸着手鼓不起掌来,看着文聘不知如何称赞是好。当然,文聘不是好大喜功之人,他见监射官双手捧着箭去见曹操,并不急于去取袍,只是等待大将与他比箭。此时,四下方才喊声齐起:“文将军天下第一神箭!……”喊声、掌声震得彰河浪翻,雀台晃动,经久不息。不料,右边队列中又有一骑飞出,直到台前,向上拱手称道:“谢丞相赐袍。”说着取了锦袍往身上一披。三军看时,乃是无敌上将徐晃。徐晃见众将比箭一个比一个强,争夺不休。心想,在此比箭算得了什么!有本领到战场上杀敌,这才是大将军的气概。因此,趁大家骚乱之际,抢下了锦袍。这下可气坏了一人,只见他虎目怒睁,钢须倒竖,就是许褚。许褚自己箭法平凡,被文聘的特技惊呆了,心服口服。哪知徐晃蛮不讲理,心中怒道:你这家伙太无道理,人家凭本领取得的锦袍,要你去抢干什么!你要是想得锦袍,那就拿点射技出来。要说抢东西,俺许褚怕没你气力大?!俺就是要为文将军打个抱不平。因此,怒吼一声:“公明哪,尔身无寸功,凭什么要抢夺锦袍,贪他人之功为已有,快快送与文将军,不然许褚不答应!”说罢,纵马闪出,朝徐晃跑去。徐晃听得许褚不服气,暗想,你这人戆贼!大家都不作声,要你起劲干什么?真是狗捉耗子,多管闲事,既然已到了我的身上,还怕你抢去?想罢,往河边逃去。许褚终因性格直爽,哪里肯舍!跟着徐晃追赶。嘴里还在叫着:“公明休得无礼,快将锦袍脱了。”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河边奔跑。一个快如狂飚,一个疾似流星.看看将要赶到,徐晃紧催三鞭,三军只闻马蹄响,不辨马上人,唯有一领大红锦在身后扬起。许褚猛挫坐骑,身子向前一冲,伸手抓住徐晃身上的袍角,紧握不放。“公明住马!”徐晃此时深恨许褚太不讲交情,如虎上山,双臂紧紧夹住,只管向前逃去。两个人都是曹营中第一流大将,两臂有千钧之力。一个拼命逃,一个死命拉,这锦袍哪里受得住,只听得“嘶──”一声,大红袍从后摆一直扯到衣领处,碎成两片。这下徐晃真的恼火了,心想,本来是一件很好的锦袍,被你这戆贼胡搅蛮缠,成了废物,我岂能与你甘休!便圈马劈胸抓住许褚。许褚也不示弱,握住徐晃双肩,两员虎将扭成一团,打了起来,两匹战马溜溜乱转,难分难解。众将见他们动起真的来了,忙上前劝架,一起上铜雀台见曹操评理。曹操笑着说道,今日操演箭术,意在比射取乐。众将都是老夫的心腹,足见武艺之精。各赏战袍一领。至此,两人争执方休。各自取了上好战袍,归队站立。曹操方兴未艾,命手下取笔砚上台,想起曹植的《铜雀台赋》,雅意又起,意欲再作一赋。 忽报刘备近日在荆州招募人马,声势日盛,又得庞统相助,如虎添翼。余兴全消,将手中之笔掷于台下。低头看时,河中伸出一物,其形似龙,嘴张开,把笔吞入腹中,又隐入水底,曹操回视两旁,众人都在饮酒说话,根本没见水中之物。暗思:彰河乃是龙潭之地,今有巨龙出现,日后定有帝王之份。只是刘备、孙权未灭,终是心腹大患。──据说曹操死后,有七十二墓,都是假的,只有彰河之中,才是真冢。──曹操望着彰河,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身旁的程昱见了,问道:“丞相缘何脸色不佳?” 曹操叹息道:“人皆言道,刘备乃是人中之龙。昔日在新野时,宛如蛟龙困于浅滩。如今占了荆楚之地,娶了孙权之妹,文有卧龙、凤雏,武有关、张、赵云,恰似蚊龙入海,大鹏展翼。老夫如坐针毡,岂不要担心?” 曹操自从赤壁大败,一直以为吴,刘联兵,帐上文武也无计可出,只落得干着急。 忽有手下来报:“丞相,今有江东华歆求见。” 曹操听得江东华歆来见,不知来意。心想,我久慕其才,曾几次相请,都被他婉言辞去。今日不请而至,必有用意,让我仔细问问江东的情况。遂传话相请。 华歆在台下向上一看,此台高耸入云,可望不可及。闻得曹操相请,随了手下步至台上,凭栏向下一望,天水一色,令人目眩。真个是:铜雀高出屏,仰望攀不及。草木无参差,山河同一色。上前见过曹操。 曹操起身迎接,说:“足下光临,如老夫之愿。未知此来何事?”华歆道:“蒙丞相见爱,久欲来此,奈俗事缠身。今日到此,便不回去了。”曹操听得华歆不回江东了,抚掌大笑:“足下不欺老夫也!”两人坐定,茶毕。曹操动问道:“江南消息如何!”华歆道:“孙、刘两家尔虞我诈,嫌隙甚深。自从孔明袭了荆襄之地,两家明争暗斗.孔明在芦花荡气死周瑜,矛盾加剧。孙权命我来此彰河,求丞相发兵攻打荆州,曹、孙永结和好。”曹操问:“足下以为如何?” 华歆说:“以下官看来,荆州刘备初露锋芒,气势浩大,急切难以攻破。不如请丞相发兵,先取江东;周瑜已死,无人与丞相抵敌。则赤壁之仇可报,刘备也孤掌难鸣了。丞相钧意如何?”曹操点头称是,便对华歆说:“老夫兵败赤壁,一则误中周郎诡计,二则尚有内顾之忧。”华歆问:“丞相兵多将广,还怕些什么?”曹操说:“西凉马腾未除,终是心腹大患。”华歆说:“丞相须先治内而后攘外,则可一统天下。”曹操听了大喜。就将华歆留在铜雀台,来日整顿人马,带了文武回归许昌,一封表章奏请皇上封华歆为大理少卿。献帝哪里敢不应,当即准奏。曹操回到相府,聚集文武,假传圣旨,诈称皇上加封马腾为征南将军、头队正先锋,相助丞相进兵伐吴,圣旨到日,即刻启程,进京汇集。曹操立即命人将这道假圣旨送往西凉。 快马不日便到西凉,见马腾,呈上书信。马腾,字寿成,是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后裔。父亲叫马肃,字子硕,桓帝时为天水兰干县尉,后因被小人暗算,弃官丢职,流落到陇西一带居住,和羌人杂处,娶了羌女为妻,便生下了马腾。马腾身长八尺,体貌雄异,禀性温良,大家对他非常敬重。灵帝末年,羌人作乱,马腾便招募人马,一举破之。因他讨贼有功,拜为征西将军,与镇西将军、西凉太守韩遂结为弟兄。马腾膝下三子,长子马超,一马一条枪,人称飞将军;次子马休、马铁;还有一个侄儿名叫马岱。手下有八员战将:侯选,程银、李湛、张横、粱兴、成宣、马玩、杨秋,四十万西凉兵。与刘备在二十年前同受万岁衣带血诏j十分莫逆。只因近年来刘备屡遭颠沛,未能如愿。如今闻得刘备有了荆襄九郡,六十万人马,兵精粮足,十分高兴,意欲命人去荆州与刘备联络,苦无机会,只得按兵不动。当日闻诏,就与长子马超商议道:“吾自与董承受衣带诏以来,与刘玄德约共讨贼,不幸董承已死,玄德屡败。我又僻处西凉,未能协助玄德。今闻玄德已得荆州,我正欲展昔日之志,而曹操反来召我,当是如何?”马超说:“操贼矫诏天子之命召我父亲,今若不住,彼必以‘逆命’责父矣。当乘其来召,竟往京师,于中取事,则昔日之志可展也。” 马岱谏劝道:“曹操心怀叵测,叔父若去,恐遭其害。” 马超说:“儿愿尽起西凉之兵,随父杀入许昌,为天下除害,有何不可?” 马腾制止道:“汝自统羌兵保守西凉,只教休、铁、岱随我同往。曹操见有汝在西凉,又有韩遂相助,必不敢加害于我也。” 马超说:“父亲欲住,切不可轻入京师。当随机应变,观其动静。” 商议停当,马腾打发差使回去,引五万大军,教马休、马铁为前部,留马岱在后接应,迤逦望许昌而来。时值九月底,马腾离许昌五里安营扎寨。 探子打听得马腾已到,到相府来见曹操:“报丞相,马腾亲率五万大军,离城五里屯住。” 曹操闻报,暗自得意。心想,一直要想除去马腾,今日机会正好。我来一个先礼后兵,将马腾斩草除根。命探子退下,唤道:“列公。” “丞相啊……” “今有手下报到,老将马腾带兵已到城外,哪一位前去劝降?” 文班中走出一位大夫,姓黄名奎,任侍郎之职,素与马腾知交,便从旁闪出:“丞相,下官前去。” “须要当心了。” 黄奎出相府,上马出城,到马腾营前,命手下传言。马腾听说黄奎到此,忙出帐迎入,命手下摆酒款待侍郎。马腾问:“侍郎到此何事?” 黄奎答道:“一则奉了丞相之命,教将军来日入城面君;二则与将军叙旧。” 马腾想,我与他往日甚是深交,多年来音信不通,其心难测,少言为妙。故而缄默。酒至半酣,黄奎忽忿然道:“吾父黄琬死于李催、郭汜之难,伤怀痛恨。不想今日又遇欺君之贼!” 马腾见他已有几分醉意,故意以言挑之:“侍郎,谁为欺君之贼?” 黄奎怒道:“欺君者操贼也。将军岂有不知,而问我耶?” 马腾深恐是曹操派来刺探,急忙制止道:“耳目较近,休得乱言。” 黄奎叱责道:“将军竟然忘却衣带血诏乎?” 马腾见他说出心事,乃密以实情相告。道:“想我马腾十余年来未灭操贼,正自恨耳:岂有降他之理?” 黄奎说:“曹操欲使将军入城面君,必非好意,将军不可轻入,来日当勒兵城下。待我回去复命曹操,说将军已愿归降,使曹操出城点军。将军就在点军处将他杀了,大事可济矣。” 二人商议完毕,都已醉醺醺。黄奎辞别马腾,上马直抵相府。上堂见过曹操,“丞相,下官回来了。” “劝降成功否?” “丞相,初时马腾只说奉诏而来,不肯归降。后来下官再三劝说,马腾感丞相大力举荐,不记前嫌,方才肯降。只是……” 曹操忙问:“只是什么?” “只是马腾还有要事不便开口,要丞相来日亲至大营面谈,他便甘心情愿进城。” “既然如此,老夫来日必去。退下了。” 黄奎退下去时,脚步踉跄。曹操见了便起疑心:昔日黄奎与马腾深相契合,今日又在那边饮酒。马腾与我是老冤家了,他怎肯忘了衣带血诏而投顺于我?不可不防。曹操传令退堂。众文武纷纷回府。 黄奎回到家中,一心要到妻子苗氏房中安歇。可是多饮了几杯酒,脚下飘浮,不由自主来到小妾李春香房中。方要进房,忽觉眼前一个黑影从房中蹿出,仔细看时,已不见人影,自以为醉眼迷朦,也不去理会。李春香见主人忽然而至,只当奸情败漏,忙上前搀扶,接入房中,按黄奎坐下,为他脱衣卸帽,殷勤款待,比往日更加温情几分。见黄奎并未察觉,方才安下心来。又置下酒菜,与黄奎把盏,撒娇撒痴,把个黄奎搞得神昏志迷,早忘了自己大事在身,将日间与马腾之约尽情吐露。酒罢,黄奎倒头便呼呼大睡起来。 却说那个奸夫不是别人,就是黄奎之舅,苗氏之兄,姓苗名泽。他倚着妹妹在此为妇,常在黄府进出,府中之人皆与他熟识。因见黄奎小妾李春香略有几分姿色,常与勾搭。那李春香到底是个贱人,且又年少,主人很少宠幸,暗暗怨恨。见苗泽也是个轻佻男子,两人眉来目去,暗送秋波。开始只是以言相戏,后来见黄奎公事繁忙,极少顾及私事,便越发大胆起来了。见黄奎不在家,两人便搅在一处,终日淫乐。不料今日黄奎忽至,苗泽匆忙闪出,躲在门外偷听房中动静。守至三更时分,听得里面鼾声大作,方才松了口气,起手轻轻在门环上敲打三下,黑暗中见李春香蹑手蹑足走出房门。苗泽忙问黄奎说些什么,李春香将主人所言之事尽皆披露。苗泽得了这般好消息,色胆包天,心想,此事告发,黄奎必死,我便能与李春香终日厮混了。就连夜报知曹操。 曹操密唤曹仁、曹洪、夏侯渊吩咐如此如此,又唤许褚、徐晃、张郃、文聘吩咐如此如此。各人领命去了,一面令人拿下黄奎一家老小。吩咐苗泽暂且留在相府。 次日,马腾领着西凉兵马,将次近城,只见前面一簇红旗,打着丞相旗号,中间一乘大轿,约有五百兵丁前呼后拥。马腾只道曹操自来点军,拍马上前,大喝道:“国贼往哪里走,马腾来也!” 五百曹兵见迎面来一员老将,吓得撇下了大轿,卷旗拖械而逃。马腾赶到,起枪尖掀起轿帘一看,里面空无一人知是中计。正要圈马而走,忽听得一声炮响,左边杀出三员大将,乃是曹仁、曹洪、夏侯渊,将马腾围住厮杀。曹仁一枪直刺马腾马头,马腾挺枪招架;曹洪举刀向马腾夹背劈来,马腾转身点开;夏侯渊趁势向马腾肩窝上砍来,马腾闪身让过。三战一,一敌三。马休、马铁闻报父亲被围,飞马赶来相救。右边喊声又起,许褚、徐晃、张郃、文聘四将杀到,围住厮杀。马休、马铁如何当得起四员大将,早被许褚手起刀落,劈马铁于马下。马休心慌,长枪脱手,跌下马来,被众军擒住。马腾听得后边喊声渐渐止息,情知不好,手上便招架不周。曹仁起手一枪,正中马腾的脚上。马腾吃痛不起,翻身落马,亦被曹军绑缚起来。 曹操得报马腾父子被擒,带了文武到演武厅,恰巧见众将押了马腾父子和马铁的首级到这里。遂命刀斧手将马腾父子牵出。炮声响,首级献上。 曹操唤道:“黄侍郎何在?” 黄奎自从昨夜酒后失言,一直被曹军监禁着。清晨酒醒,方知大事已露,暗恨自己太糊涂,被苗泽这奸贼告密,坏了马将军的好事。今日被押到这里,自问必死。听得曹操呼唤,跟着手下上前“下官在。” “尔与马腾合谋,欲图老夫,可知罪么?” 黄奎想,既然到了这个地步,索性横下一条心。大声叫道:“无罪!” 曹操-声冷笑:“嘿……死到临头,尚自抵赖。来啊,传苗泽!” 苗泽在相府中住了一夜,一直在做着美梦,自以为此番功劳不小,定能飞黄腾达。听得曹操传唤,神气活现地来到面前:“丞相,苗泽在!” “苗泽,尔与黄奎当面质对。” 苗泽到黄奎跟前,顿时板起了面孔,把昨晚李春香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最后还摇晃着脑袋问道:“你还想抵赖不成?” 黄奎咬牙切齿,大骂苗泽。曹操传令将黄奎推出斩首,手下一拥而上,拥着黄奎往外而去。须臾,献上首级。 曹操问:“苗泽,尔告发有功,老夫意欲重赏于你。” 苗泽笑嘻嘻地说:“丞相,小人不愿加赏,只求李春香为妻。”心想,这小小的一点要求总不算过份吧。曹操笑道:“些些小事,老夫岂有不允之理?”传李春香到演武厅.曹操假意问道:“李春香,老夫在此作证,将尔许与苗泽为妇,可愿否?” 李春香听了,连连点头。苗泽更是满心欢喜。曹操忽然浓眉倒竖,冲着苗泽声色俱厉道:“你为了一妇人,害了你姐夫一命,如此小人,留之何用!”便教将苗泽、李春香与黄奎一家老小并斩于市。后人有诗叹曰: 苗泽因私害荩臣,春香未得反伤身。 奸雄亦不相容恕,枉自图谋作小人. 曹操传令手下收拾尸首,带了文武回转相府。忙写了一封书,送去西凉,命韩遂生擒马超,永为西凉侯。一面使人吩咐把住关隘,休教走了马岱。 且说马岱自引后队催粮而来,早有许昌城外逃回军土报知马腾父子受害之事。马岱大惊,弃了粮草,收拾残军,连夜逃遁去了。 曹操杀了马腾等人,便决意南征。遂聚集四十万大军,屯兵宛洛道,二次下江南。细作报入南徐。孙权忙聚文武商议。张昭忙说:“曹操南下,必是华歆之谋。主公可差人往鲁子敬处,教急发书到荆州,使玄德同力拒曹。子敬有恩于玄德,其言必从;且玄德既为东吴之婿,亦义不容辞。若玄德来相助,江南可无患矣。” 孙权觉得有理,即遣一心腹往陆口告谕鲁肃,便求救于刘备。鲁肃听得曹操又来犯境,随即修书一封,坐了官船赶往荆州。抵岸,上马进城,递上书信。少倾,传话相请。鲁肃上堂,见刘备君臣都在,上前施礼:“皇叔,下官奉了吴侯之命,特来求见。” 刘备已看了书中之意,请鲁肃坐了,差人请出孔明和庞统,将鲁肃的书信给他们看了。孔明说:“大夫请高枕无忧,若有北兵侵犯,皇叔自有退兵之策。不须江东出一兵一卒之力,一升-石之粮,不消一个月,四十万曹兵尽行退却。” 鲁肃得了准信,不敢耽搁,匆匆回转陆口,遣人回复孙权去了。 鲁肃一走,刘备忙问:“军师,今曹操起四十万大军,一拥而来,备有何妙计,可以退之?” 孔明说:“主公,也不消动江东之兵,也无须动荆州之兵,自使曹操不敢正觑东南。” “何以见得?” “曹操平生所虑者,乃西凉之兵也。前番赤壁大败,皆因惧马腾出兵截其归路。如今马腾已死,无内顾之忧,故而二下江南。曹操杀了马腾,其子马超现统西凉之众,必切齿操贼,主公可作一书,往结马超,使超兴兵入关,则操又何暇下江南乎?江东之围岂不是不攻自解?” 刘备闻言大喜,即时作书。写道: “伏念汉室不幸,操贼专权,欺君罔上,黎民凋残。备昔与令先君同受密诏,誓诛此贼。今令先君被操所害,此将军不共天地、不同日月之仇也。若能率西凉之兵,以攻操之右,备当举荆襄之众,以遏操之前:则逆贼可擒,奸党可灭,仇辱可报,汉室可兴矣。书不尽言,立待回音。” 刘备遣一心腹人,径往西凉州投下。马超接书看毕,挥泪痛哭,即起四十万西凉军马,杀奔长安而去。曹操听得长安失守,遂罢南征之举。果然不出一月,曹军退得一干二净。正是:操戈西指未成霸,兴众北伐又受殃。 欲知下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回 张飞施计攻克巴丘 廖登酬宴羡艳降汉 建安十七年七月下旬,张飞任水军大都督以后,与孔明兵分两路进川。所谓“水军”,当然要走水路,张飞带领水军进川的第一个口子就是巴丘,一定要先坐船而去。其实,孔明率陆军进川,有时也要渡江涉水,所以陆中有水,水中有陆。现在张飞坐一艘巨舰,旗杆上飘扬着一面大纛,上书“大汉水军大都督、燕山张”,迎风猎猎招展;后面大号艨艟、二号战舰……拥塞江心。眺望江面,旗幡招风,刀枪耀日,战鼓隆隆,号角声声。这一日已是八月初,水军已近巴丘。巴丘并不大,只是一个镇。但地势险要,关隘坚固,从外向内强攻很难奏效。前几年周瑜曾想在这个地方打入西川,可没打下来,反而怀愤而亡,故有“巴丘命终处,凭吊欲伤情”之话。足智多谋的周瑜尚且打不下巴丘,何况初任都督的张飞呢。 巴丘镇已近在眼前,张飞传令停船,筑起瞭望台,率领参谋孙乾、参议糜竺,还有毛仁、苟璋、刘辟、龚都、范疆、张达,一起登台向敌营眺望。张飞一身帅盔帅甲,腰悬鞭、剑、弓、箭,长短皆全。居高临下,将川营看得一清二楚:中间一个大营,约有三万人马,营头上插着两面大旗,一面上书“赖”,一面上书“廖”;左右各有一营,各有一万兵,也各插一面大旗,左边的是“曹”;右边的是“马”。张飞仔细看了一会,传唤道:“向导何在!” 向导听到了传唤声,立即上前单腿跪见道:“大都督,向导在!” “老张问你,中何大营上姓赖的,叫什么名字?” “禀都督,中营上的川将叫赖忠。” “赖忠?” “正是。” 张飞想,我们刘、关、张三弟兄驰骋疆场数十年,各路诸侯都接触过,就是西川的人不太熟悉,尤其这些守关将我从没听说过。军师叫我在用兵上要知彼知己,这个赖忠虽说是个无名将,但能守第一关,必定有些来历,让我好好地打听一下。便问:“赖忠的脸蛋子是什么颜色?” 向导想,怎么打仗还要问人家的脸色?幸得我已经打听到了,便答道:“禀都督,赖忠是黑脸。” “黑脸啊?” “是。” “可知有多大年龄?” 向导奇怪,怎么问了脸色还要问年龄?军师用兵从来没有这么噜苏的。在你手下当差实在是吃力!想了想,回答道:“年有四十余岁。” 张飞见两旁文武都看着自己,便解释道:“众位听了,老张从水道入川,这是第一关,故而先要问个明白。老张想来,生黑脸的大将,一般都是有勇无谋的匹夫……” 大家听了,都在发笑,你自己也生个黑脸,莫非也是匹夫,这不是自已骂自己吗? 张飞又说道:“不过,黑脸也并不全是匹夫。一般过了四十岁以后,便渐渐地聪明了,懂得吃苦学乖了。赖忠年过四十,老张料他已很聪明,不会怎么呆头呆脑了。向导,那中营上还有一将叫什么名字?” “回都督,他叫廖登。” “脸蛋子是什么颜色?” “也是黑脸。” “哈哈,也是黑脸,多大年纪?” “二十有余。” 张飞听说廖登只有二十多岁,而且还是个黑脸,眼中一亮,好象找到了稀世珍宝,对两旁笑道:“哈……众位,二十几岁的黑脸正是鲁莽的时候。好比老张那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杀人痛快,连朝廷的钦差也敢打。这廖登如今二十余岁,老张料他也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 张飞以前的所作所为,自然大家都知道。尽管他从年龄上分析出了敌将的弱点,但文武并不以为然,反而以为他是在胡思乱想。其实,张飞肯动脑筋这么想,就说明他已经找出了进攻巴丘的缺口。但数十年来的现实,使得大家无法一下子改变对张飞已形成的印象,一定要打下了巴丘镇,张飞在军中的威信才能逐步提高。 张飞又问向导:“可知左营谁为将?” “曹俊。” “脸蛋子怎样?” “生一个青脸。” “青脸?” “是。” 张飞回身对两旁文武道:“众位,可知老张缘何要这般询问?” 文武想,你这个都督今天怎么象算命先生一样,还要排时辰八字呢!我们怎么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因此都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 张飞得意地说道:“老张素知生就白色的、青色脸蛋的人,大都是聪明有为,有的巧而智足,有的刁而计广,好比我家老赵生一个白脸,既巧又刁。想那曹俊生了个青脸,必定有些计谋。两旁以为如何?” 两旁文武想,哎,不错。这几句话倒很有道理,想不到你张飞也能讲出这么一大套,做了都督竟然也有几句中听的话了。大家忙附和道:“言之有理。” “向导,老张问你,这右营姓马的叫什么?” “叫马汉。” “他生的什么脸蛋?” “黄脸。” “黄脸?红脸、黄脸,多是忠厚老实之辈,我家二哥生个大红脸,便是一个厚道之人。”张飞想了片刻,又自言自语道:“一个青脸,一个黄脸,两个黑脸。嗨--” 文武想,别的计策不想,老是问人家生的是什么脸。从没看到有这样的主帅,看样子跟着你进川不会有太平。 文官武将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因为张飞第一次当主帅,用兵之道不熟,刚到第一个口子,还不知巴丘的底细,而且张飞的用兵,当然比不上孔明那样周密、细致,大家担心张飞打无把握之仗。 但是,张飞的一言一行也不是没有根据的。他用川将同自已相比,用自己各个不同年龄时的行为作对照,这样一分析,张飞就觉得自己是处在优势地位。可是,现在却没有一个有用的办法,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用什么计来破巴丘。问道:“众位可有妙计将小小巴丘夺取?” 文武相对看了一眼,都回答说:“都督,我等无计可施,请问都督有何计策?” 张飞摇了摇头,懊丧地说道:“老张也没得!”心想,我与军师分兵进川,为的是营救大哥。再说我拜军师为师已多年,连一个巴丘镇都打不下来,不要说对不起大哥,在先生面前怎么文代?这个镇一定要打下来,可用什么计策去夺关呢?张飞搜索枯肠,绞尽脑汁,忽儿环眼一瞪,嘴角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暗忖:有了!从荆州出兵时,先生为我送行,付我一封锦囊,吩咐我到了闵江,在无法过江时可以拆看,这封锦囊中必定有万全之计。虽然我还不知道这里离闵江有多少路,这封锦囊中的计策可不可用,反正先生远在陆地,倒不如让我先看它一看,能用则用,不能用再说。这么一想,张飞就伸手到怀里贴身处摸出这封锦囊来。孔明的锦囊,张飞看得多了,也深知其中所藏的玄机是任何人无法料到的,看了囊中所书,就立即会有破敌的妙计来。张飞满怀信心,小心翼翼地撕开囊封,从里面倒出书简。仔细一看,倒出来的又是一个锦囊,不过比外边的一个要小得多。这下张飞弄不懂了:先生莫非搞错了?怎么大锦囊中还藏着个小锦囊,难道说这条计策是空的,故意给我上个当?张飞把小锦囊翻了个身,见上面写了八个字:“未到闵江,私窥锦囊”--句话点中要害。张飞这一吓,险些儿销了魂,急忙把小锦囊放进大囊中,再塞进衣襟里。心想,我家老师就好似仙人一样,明知道我要偷看的,就用了两个囊封提醒我不要偷看。既然先生有所提防,那我就不要再这样做了,还是老老实实地自己想办法吧。张飞捋捋虎须,摸摸飞鬓,一对环眼滴溜乱转,嘴里反复嘀咕着:“一个青脸,一个黄脸,两个黑脸。”说着说着,突然高兴地大叫起来:“妙计来也!哈……”其声如雷震天。 文武想,在你手下当差,胆子还真的要大一点哩!你老是这样大吼一声,不给你吓死才怪呢!想那孔明军师满腹是计,也从未有这样的举止。你张飞才想出了一个办法,还不知是好是坏,就这么自称“妙计”了。就怕是“床底下放风筝”--大高而不妙!便问:“都督有何妙计?” “此乃军机大事,切不可透露,过后自会明自。来,与我传令,三军离舟登岸。” 文武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什么计策,竟要这么神秘!老实说,你不告诉我们,我们还不要听呢,看你这个新上任的都督能干出什么事来。 号令一传下去,战船纷纷向江边靠拢,人马刀枪、车辆辎重全都上了岸,大批船只都锁在江边,大队离巴丘中营三里扎下。张飞升坐中军大帐,点卯完毕,拔令在手:“毛仁、苟璋听令。” “毛仁在!” “苟璋有!” “老张付尔等将令一支,引兵三千到中营前,只命年轻黑脸出马交战。” “遵命!” 毛、苟二人接令退出,点齐三千弟兄到营外上马,各执一口三尖二刃刀,到敌营前设立旗门。军士向中营上大声喊叫:“呔!川营上听了,咱们毛大将军、苟大将军在此,命廖登出马较量!” 营墙上的川军早已看到汉军大队登陆扎营,又见二员汉将领兵列阵叫战,立即下营墙往中营大帐去禀报主将赖忠。川将赖忠今年四十一岁,年轻时的确是个地地道道的傻瓜,性格粗鲁,脾气暴躁,动辄以命相拚。如今上了点年纪,人也成热了,遇事也爱动动脑筋,正如张飞所料的,过了四十岁,阿憨也就逐渐乖起来。赖忠身高八尺,黑脸虎目,浑身乌盔乌甲,足登乌靴,从头到脚一片墨黑,就象窑洞里钻出来的烧炭师傅。膂力过人,善使一口开山巨斧。现在得知汉军杀到,忙上营墙观看。见汉军大营上大纛高飘,知道是以张飞为帅。心想,张飞是天下最黑的黑脸,也是最傻的俊瓜。他为都督,怎么可以打进西川,就是我赖忠也不怕他。又见营前一彪人马设立旗门,阵前二将勒马执刀,军士都在叫廖登出战。又想,我是这里的主将,廖登又不是川中名将,为什么汉军单单只挑他出战呢?对了,他们必定以为我的武艺比廖登高出不知多少倍,所以先与他打一仗摸摸底,然后再与我打。便命手下去请廖将军上营墙。 “赖大哥,兄弟有礼了。” 来人正是廖登,今年二十三岁,体格健壮,一看上去好象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生一个锅底黑脸,身上也是乌油盔甲。此人除了有一身不错的武艺外,别的一窍不通,实在是个名副其实的傻瓜。此时听得营外喧嚣之声经久不息,正要出营,又见手下来报,方知汉军己登岸扎营了,便披坚执锐上了营墙。 赖忠道:“贤弟,汉军兵临城下,阿憨张飞为帅。你我只管放心。 营外毛、苟二人,论本领是出名的“蹩脚货”。但是,自从投到了刘备手下以后,一向忠心耿耿,战场之上经验丰富。尤其是孔明出山以来,又不折不扣地当了几年差,得益非浅,越发变得聪明伶俐。他们见营头上又多了一个黑脸,这个黑脸比刚才的黑脸年纪要年轻得多,而且精神焕发,黑脸上光彩熠熠,料定他就是小憨廖登了。就命军士喊叫。 “呔!营墙之上廖登听了,咱们毛大将军、苟大将军在此,命你出营交战!” 廖登年轻,性情剽悍,而且好胜心切。现在听得汉军在指名道姓地要他出战,心想,他们不叫赖忠,反而叫我廖登,自以为名声在外比赖忠要大得多。既然他们要我出战,那就拿一点手段给他们看看。他根本不去想一想为什么要叫他。廖登道:“赖大哥,待兄弟出马杀他们一个屁滚尿流!请大哥在此观战。” 赖忠到底有些资格,心想,既然汉军前来挑战,总要有人去应战,不是我便是你。汉军叫你,你也愿去,那就让你去试试,打不过我再出马也不迟。说道:“贤弟须小心汉将诡计。” “大哥放心便了。” 廖登下营墙,带了一千弟兄。营门开,踏板落,廖登拍马举斧,连人带马冲了出去,大声吼道:“叱!大胆汉将,廖登来也!”说话间,已到阵中,一千川兵已列下旗门。廖登喝问道:“汉将留下名来!” “大将军毛仁!” “大将军苟璋!” “汉将放马较量!” 毛、苟二人也不客气,拍马冲了上去,两个打一个,毛仁起三尖二刃刀向廖登的面门劈去。喝一声:“呔!廖登看家伙!” 廖登用斧钻子招架上去,“当”的一声,很轻松地荡开了,正想还手,可毛、苟二人的本领虽然是末等的,但两个人的搭档倒是第一流的,前后呼应,首尾相顾,配合得非常紧凑、默契,不让敌将有还手的机会。苟璋的三尖二刃刀迅速向廖登的大腿上刺了上去,“呔!黑脸看刀!” 廖登挥出去的大斧只得顺势收回来招架苟璋的刀,“当”的一声,又很容易地把三尖二刃刀荡了出去。虽然并不需要花很多的力气招架,但两头一来一往,穿梭不断地应付,倒也不可分心,所以很本不能出手还击。 张飞坐在帐上,听得外面杀声已起,便问道:“来,外面缘何呐喊?” 手下出帐对外看了一阵,飞报到虎案前:“报禀水军都督,毛、苟二将已与川将交战!” “可是那个年轻黑脸?” “正是黑脸廖登。” “胜败如何?” “二战一,未分胜负。” “来,刘辟、龚都与我前去助阵!” 毛、苟、刘、龚,四个人是几年来的老搭档。他们最喜欢四个人同时战一个,遇上故手强一点的,四人轮番出手,不会吃亏。要是碰上个并不很强的战将,那还可以捞点便宜。刘、龚二人答应一声,出营帐,飞马驰入战圈。这下可热闹了,四个人把廖登围在核心,这里戳一下,那边劈一下,前后左右乱刺乱砍个不住,把个小憨忙个不亦乐乎。 毕竟廖登年轻力壮,武艺也好,又爱在众军面前显耀威风,正所谓“初生牛犊不畏虎”。 尽管一敌四,毫无胆怯之色,把大斧挥得呼呼作响,封得水泄不通,真个是上保头、肩,下护腿、马,四处招架,有次有序,不乱阵脚。巨斧到处,“啷啷”作声,不露一点破绽,兀自精神百倍,勇力千斤。 张飞等了一会,听得营外呼声渐高,知道刘、龚二将己参战,便问道:“营外胜败如何?” “报禀大都督,四战一尚且不分输赢。” 张飞心想,遇到一个小小的廖登,竟然四打一也无法取胜。川中名将很多,要是到了巴州和严颜交战,你们怎么办?难道每到一关都必须我亲自出马?哎,这里要是有个老赵,那就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孔明用兵,时常以黑白二将出战,所向无敌,所以张飞时常要想起赵云来。便叹口气道:“唉!只有老张出营一观了。弟兄们,与本督带马扛枪,营前伺候!” 手下把登云豹带到营前,两个弟兄扛了一条丈八蛇矛在马旁等候。张飞铿锵而出,跃身上马,双手围抱长矛,一拎缰绳,扫向旗门扣住,架起长矛,手捋虎须,圆睁环眼,看了片刻,见四将仍是奈何不得廖登,一声怒吼:“呔也!大胆川将,可认识燕山老张么?” 这一声吼,好似惊雷凌空。川营上文武将士无不为之一震,再加上他名闻天下,都知道力大无穷,武艺超群绝伦,少有对手,又听说他战场上杀起人来易如反掌。所以,川营上下人人惊骇,个个股栗。廖登举目向汉军旗门望去,但见马上端坐一个彪形大汉,黑脸豹头环眼,虎须倒奓,手抱一条丈八蛇矛,威风凛凛,气冲霄汉,果然称得上是黑脸中的鳌首,大将中的魁星。廖登不觉看得呆了,暗赞张飞果真是天下第一大将。不料,战场之上非同儿戏,岂容你斜视旁观!就只要你这样稍一走神,苟璋的三尖二刃刀毫无阻拦地刺到了廖登的腿上。廖登猛受惊痛,“哇呀”大叫一声,巨斧脱手,身子哪里还坐得稳,早已离了雕鞍,滚下马背。汉军一声唿哨,上前把廖登捆了个结结实实。手下一千川军,见大将被擒,便一哄而散,逃进了关厢。 张飞说道:“老张一到,小黑脸跌下马来。哈哈哈哈……”一路大笑,回到大营,撩矛下马,升坐大帐。 汉军捉了川将,凯旋而回,押着廖登来到大营前。四将下马,命弟兄看住川将,一齐到大帐来见张飞缴令。“禀都督,末将等擒得廖登在营前,听凭都督发落!” 张飞收令,吩咐退下。传令道:“来,将廖登押上大帐!” 手下飞奔而去。两旁文武想,一个名将要捉一个敌将这是容易的。但要收服他的心,这不是简单的事情,看你张飞可有办法。两旁拭目以待。 少顷,手下报道廖登已押到。顿时,帐上呼威连连。 廖登发髻高挑,上了大帐,背对张飞,面朝帐外,挺身而立,毫无俱色。 张飞喝问:“被擒之将通上名来!” 廖登昂首答道:“川将廖登!” “见了本督,缘何立而不跪?” “堂堂西川忠良,岂肯屈膝于外邦帐上!” 两旁手下见他如此傲立,又是一阵呼威,举着棍棒要想打下去。 张飞急止道:“慢,他不肯跪,老张由他站立便了。”张飞自找台阶落场。随即又吩咐道:“来,为廖将军松绑。” 手下上前七手八脚解去绳索。 “来,与廖将军戴盔披甲。” 手下把廖登的盔甲送上大帐,给他穿戴上。 “来,旁侧设一座位,请廖将军坐下。” 手下放定座位,推着廖登坐下。 张飞见廖登的腿上还在淌血,佯作惊状:“啊呀,廖将军腿上怎么鲜血琳漓?” 廖登嗔道:“何必多问,皆是你部下所为!” 张飞听了,佯装悖然大怒道:“哪一个将廖将军刺伤的,自已出列!” 苟璋见张飞如此宽待廖登,心想:我们四个打一个,好不容易捉了他来,怎么把他这样宠幸,反倒要责怪我们?但自己深知张飞喜怒无常,不敢不答应。便从武将班中闪出:“都督,是末将刺他下马的。” 张飞眨眼作色道:“苟匹夫,尔好大的胆量!廖将军乃是蜀中名将,年轻有为的小辈英雄,本督尚且要敬他几分,尔胆敢将他刺下马,看在乡年结交的份上,不加罪于你。与我滚下了!” 苟璋未看真切,心祖,战场上交手,历来是你死我活的。刀枪之上又不生眉目,刺伤了他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况且出马之前,你并没有关照我不准刺伤他呀!现在刺了他一刀,被你臭骂一顿,算我倒楣。只好一声不响地退了下去。 “来,去内帐将本督的金疮药取来。” 手下想,金疮药都是一样的,有什么你我之分呢?难道你张飞的药特别好?!忙提醒道:“都督,小人身上也备下一包金疮药,可与廖将军治伤。” “放屁!本督从荆州带来的金疮药,乃是上好之药,你的药怎能与廖将军治伤,快去取来!”说时,仍在对手下连连眨眼示意,意思是:你们别管我用的药是好是坏,我这么做自有我的用意。 手下当然不知道张飞在耍什么花招,但见他在连连使眼色,顿然也明白过来了。便向内帐去取药。其实,这手下并未去内帐,而只是到后面去解一次溲,从怀中掏出药囊回到帐上,双手捧上:“都督,此便是都督内帐存放的上好金疮良药,请都督吩咐。” 张飞想,内帐存故良药,连我自己都不知。晓得手下已明白我意,便说道:“快与廖将军敷上。” 手下便为廖登敷药包伤,片刻就绪。 文武看到这儿,已经认定张飞用的是攻心术,先感化廖登的心,再劝他投降。 “速速与我摆酒设宴,为廖将军压惊!” 一声吩咐,手下陆续送上杯盘酒菜,筛好满杯以后退在一旁。 张飞和颜悦色道:“廖将军请用!” 廖登自从到了汉军大帐以来,所受殊遇与往日的传闻竞然风马牛不相及。心想,往日听说张飞凶暴蛮横,没有人性,想不到他竟有这般柔软心肠。非但不叫我下跪投降,还给我松绑,穿甲戴盔,还请我坐,用他自己准备好的上好金疮药为我疗伤,甚至还摆出酒来为我压惊,如此殷勤款待。这……这叫我怎么办呢?所以说,匹夫之辈吃软不吃硬。刀斧架颈,照样面不改色。就是吃别人给他好处,对他诚意相待。现在被张飞连声廖将军长,廖将军短地一阵哄骗,廖登心也软了,有火也发不出了。只是喃喃道:“此酒不能用,廖登不愿归降。” 张飞朗声笑道:“廖将军啊,战场之上你我各事其主,浴血奋战。而今大帐之上饮酒作乐,畅叙追慕之情,可作敌国之交。降与不降此乃酒外之言,席间休提。本督素仰廖将军行侠好义,数巡之后,便当送将军回营。我家刘、关、张弟兄三人向以仁义待人,廖将军不必多疑,请用酒!” 廖登被他这样大大地一捧场,顿觉浑身轻松,心里甜滋滋的。暗思:既然他不强行逼我投降,只是饮酒叙情,那就吃它几杯,应付过了就回去。便说道:“请了!” “廖将军果然豪爽,本督佩服。请!” 两人举杯便饮,嘴到杯干。手下提壶斟酒。张飞暗使眼色:你们今天不能让廖登空杯。手下点头。 张飞知道,有为的青年,往往为自己的年龄自豪,便问道:“廖将军青春几何?” 廖登答道:“廖登虚度二十有三。” “啊!只有二十三岁,便有这等本领。本督手下四将尚且胜不了将军一人,正是后生可畏,日后必成大器。来,来,来,请用酒!”今日的张飞,不知从哪里学来了这么一套。 年轻的小阿憨被张飞接二连三地美言,顿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似乎有点在云里雾里地飘浮起来,几杯酒一落肚,也有点忘乎所以。心里一来劲,手也举得勤了。“大都督过奖。”说着,又饮了一杯。手下又给添满,廖登并不谦让。 张飞又问:“廖将军可有妻室!” 过去的小伙子到了婚姻之期,一般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人一提到这种事,总会感到难以为情的。现在张飞开门见山就这样动问,廖登的黑脸就涨成了紫绛色,而且神态也忸怩不安起来。为了掩饰这种窘态,廖登不知不觉地干了一杯,然后羞涩地答道:“廖登尚未成婚。” “还没有家室么?” “正是。” 张飞想,你越是怕难为情,我越要叫你难堪。故意噗地笑道:“可有儿女?” 廖登听了这句话,也忍俊不禁了。暗想,人家都说张飞是个天大的傻瓜,如今看来一点也不错。没有妻房,哪来什么儿女呢?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看着廖登这种傻样,张飞相反装得更傻,似乎感觉到了自已的失言,忙改口道:“哎!老张多饮了几杯酒,已经有点醉了。没有老婆,哪来什么儿子呢?正是个傻瓜。请廖将军不必在意。来来来,干一杯!” 两人又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两旁文武知道张飞酒量很好,现在是有意劝酒,他不会醉的。再看廖登,已有几分醉意。但不明白张飞为何要对这川将杂七杂八地说这种无关紧要的话,而军情大事仍只字不提。 张飞待手下为廖登又筛了一杯酒,轻声说道:“廖将军,本督有一事早想告知。” 廖登听了,警惕地问道:“有何吩咐?” 张飞又故作姿态:“此事还须慢慢地叙来。来,请廖将军掉换大杯饮酒,本督话得投机,有肺腑之育相告。” 手下立即换了大杯,慢慢倒了两杯。张飞举杯道:“廖将军既不见外,本督格外高兴。来,满饮此杯。” 廖登听说张飞有要紧的事和自己说,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也不量一量自己到底能饮多少酒,又满饮了一大杯,甩袖口拭一拭嘴,忙问道:“都督,有……有何话讲?” 张飞见他眼里快要滴出酒来了,说话也开始口吃了,这才说:“廖将军,本督久居荆州,颇有结交,衙门对面有一老翁,只生得一个女儿,爱如珍宝。今年一十八岁,待字闺中。生得美貌绝色,真有倾城倾国之姿。求婚者不计其数,聘礼堆积如山。此女却有个怪癖,非年少英雄不嫁。因此,至今仍是空守闺房,未有意中之人。其父与老张索善,每每托老张作伐为媒。老张率军临行之时,老翁又再三央托。故而老张挂在心上,留意观察。” “都督可曾为老翁选中良婿否?” “来,你我再饮一杯,老张自会详告。” 两人又饮了一杯。廖登已被张飞的话吸引住,忙问:“都督可曾为之作媒?” “廖将军,老张从水路而来,抵达巴丘乃是第一关隘,尚未作媒。然而,今日见将军仪表非俗,又是位年少将军,若与此女联姻,果然是英雄与美女,天生的一对,实是郎才女貌,十分匹配!” 廖登听了这些话,心里好象装了个小鹿似的怦怦乱跳,追问道:“都督可曾与老翁言及此事?” 张飞见他神志已迷糊,心想,哪有这种事呢?都是我编出来的。再说,即使有这样的事,我与你还认识不到半天时间,怎么来得及和人家说起这些话呢?既然你爱听,我就再造下去。“本督昔日已与老翁论及将军。” “可督允否?” “廖将军,本督慢慢地说来。你我再饮一杯。” 廖登迫不及耐地要想知道下落,因此半点也不客气,一饮而尽。“都督,请,请……请讲。” 张飞见他说话语无伦次,舌头也大了,料定他已经醉了,便说道:“廖将军的大名,荆州家喻户晓。这老翁又是个良民,本督一讲,他便一口应允了。” 廖登听到这里,心花怒放:想不到我廖登的名望在荆州这么大,而且张飞还为我物色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有人说我憨,可憨人也有憨福的,艳运倒也不浅,想到这儿,竟自提酒壶,自斟自饮起来。他的心已不在这酒上,已经飞出了西川,好象已经看到了娉婷婀娜的荆州少女在向他频频招手、递传秋波了。便望着眼前的张飞感激道:“多蒙大……都督作……作伐为媒,廖登今生不……不忘。” 两旁文武想,荆州衙门对面只有一个卖泥人的老头,哪来什么“美女“?!除非把老头儿做的泥人美女来嫁给他。心里越想越好笑。 “不过……”张飞欲言又止。 廖登虽说已醉,但神志还清,刚刚说定了的一桩亲事,又来一个欲言又止,马上敏感地意识到了其中还有反复。便问:”都督,怎……样?” “将军是个黑脸,此乃美中不足。娇女冰肌雪肤,嫁一个黑如墨炭的郎君,岂不是白璧生瑕?” 醉眼朦胧的廖登生怕将要到手的美人又失去,只恨自己生得这么黑,双眼盯着张飞,恳求道:“还请都督多多美言,犹如再造之恩。” “廖将军不必担心,本督既知老翁有此忧虑,便以好言劝慰,说得老翁非但不恨黑脸,而且非黑脸年少英雄不嫁。此事便又允了。” 廖登想,料不到你张飞早就对我有这么大的恩,我竟一点也不知道。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妙龄少女做妻房,真是称心如意。廖登迫切想要知道下落,情不自禁地把座位向张飞身旁靠了过去,痴痴地问道“都督怎生言……语?” “本督言道:自古以来黑脸皆是大丈夫,拔山举鼎的项羽不是黑脸吗?鸿门宴上的樊哙不是黑脸吗?草桥关上的姚期不是黑脸吗?统率水军进川的大都督张飞不是黑脸吗?黑脸都是英雄好汉。被本督这么一讲,老翁满口称是。其女也有个英雄心,听得将军是个黑脸英雄,恨不能早日与将军结百年之好。故而此番老张进川,寻找将军乃是第一桩大事,不料部下四将竟与将军打了起来,还刺了将军一枪,差点误了老张的大事。老张岂不要训责他们?” 廖登听了张飞这一席话,句句动真情,字字感肺腑,突然下跪道:“大都督在上,此恩此德廖登没齿难忘。如今心甘情愿归顺大汉,请都督收留!” 到这个时候,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无可非议张飞的一整套思索倒是很有针对性的,文武个个暗中叹服:这样一个粗鲁的人,一当了都督就能想出劝敌受降的计策来,这说明他确实有主帅之才。老酒、“美女”双管齐下,把个廖登制得服服帖帖,就好比一只驯服的绵羊一样任人摆布。除了军师能做到,别的人恐怕就望尘莫及了。大家看看这滑稽的场面,谁都不敢笑出声来。 张飞达到了目的,也是脸露得意之色。忽然,他用严厉的目光扫视四周,暗示大家不能露出马脚。随后就双手扶着廖登说:“廖将军请起!” 廖登重新坐下,由于饮酒过量,眼里噙着的泪水如酒般滴滴嗒嗒地落了下来。他无限感激地说道:“都督如此体谅廖登,犹如再生父母。若都督不……弃,与……廖登结为父……子之交吧!” 张飞见他已醉得不象样子了,也装得醉醺醺,附和道:“恩结父子倒也使得,那谁是老子呢?” “都督为父,廖登为子。” “我看还是将军做老子吧?” “呃……”廖登双眼呆呆地望着张飞,糊里糊涂说道:“只有大外甥、小娘舅,怎么父子也可以颠倒的啊?” 两旁文武耐不住了,都低着头、抿着嘴在笑:这等事,料想就是军师孔明也无法做出来! 张飞坦然说道:“将军啊,不如你我结个忘年之交,可好?” 廖登又活跃了,“这个甚好。你是大……哥。” “是啊,老张长你几岁,便做个大哥吧。” “张大哥。” “廖贤弟。” 张飞想,时机已经成热,不留再打趣了,被他醒悟过来,事情又麻烦了。说道:“廖贤弟,桃园结义,刘、关、张情同手足,恩重如山。自长坂坡赵云在百万乱军中厮杀三天三夜救出小主,我家大哥感激他为汉室立下大功,与他结为弟兄,便是刘、关、张、赵四弟兄。如今廖将军与老张是莫逆之交,若将军肯为汉室效力,待老张说与大哥知晓,便是刘、关、张、赵、廖五弟兄了。大哥成了天下,你我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享不尽也!” 廖登被酒色官禄迷住了心窍,难以自拔,顿感身价百倍。心想,如今与皇叔称兄道弟,与赵云并驾齐驱,这是何等荣耀!刘备有难,我应当为他尽力。便懵懵懂懂地说道:“大哥有话只管吩咐,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贤弟啊,我家大哥兵困涪关已非一日,如在水深火热之中,愚兄领兵到此难过巴丘,心如火焚。请贤弟助一臂之力,让大军过此巴丘镇。” 廖登听说是这么一回事,毫不犹豫道:“大哥请放心。待小弟回归大……大营,立即去谏……谏劝赖忠献关投降。然后先斩左营曹俊,后杀右营马汉。大哥以为如何?” “若是赖忠不降呢?” “要是他不降,廖登先结果了他;再杀曹、马二人,聊表小弟忠汉之心。” 张飞想,好极了。我请了一桌酒,你连杀三个人,还送我一座巴丘镇,这真是一本万利。便立即站起身来,携住廖登的手,“贤弟请!” “大哥请!” 双双携手步出大帐到营前。见手下已将战马带到,张飞松手道:“贤弟请上马!” 廖登摇摇晃晃上了马背,伸手接住手下送上的巨斧,十分留恋地回头对张飞说:“张大哥,小弟去了。” 张飞忽儿正色道:“慢!老张知你去后必不回来,尽在哄骗于我!” 此时的廖登,见张飞仍不相信自己,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满脸委屈地把大斧架在乌翅环上,当即发誓道:“张大哥,若小弟一去不返,天诛地灭!” “呀!一句戏言,何必当真!老张在此聆听捷报!”说罢,便在马屁股上狠击一下。战马吓了一跳,腾蹄飞奔而去。 张飞目送廖登走远了,便扬声大笑:“哈……小黑脸中了老张的计策了!”这才回进大帐,命手下收拾杯盘和撤去廖登的座位,重新开帐。故意问道:“众位,可知老张用的什么计啊?” 文武想,你这个计还不是“哄、骗、吓”三字么?只因廖登是个憨大,要是换了别人就不成功了。至于说是什么计呢,这倒说不全,好象军师从没用过。便道:“我等愚昧,请都督指点。” “老张用的是反间计。廖登喝得酩酊大醉,回去必定和赖忠拚命。让他们“窝里反”,自相残杀,老张却是坐收渔利。此计如何?” 众人附和道:“都督高见。” 一旁孙乾想,你这条计虽然一时已成功,但漏洞百出,廖登酒醒以后,只要被赖忠一顿训斥,便会恍然大悟。即使廖登执迷不悟,献了巴丘,日后向你索讨老婆时,你怎么应付呢?这就远不如军师用计瞻前顾后,四平八稳了。遂佯问:“三将军将荆州绝色女子作伐与廖登,果有其事否?” 张飞想,啊呀,老孙啊,你怎么也变成憨大了?荆州的事情还能瞒过你吗?衙门对面只有一个老头子是捏泥人的,虽然他捏出的泥人中也有美龄少女,那也没法做他老婆的哟。 孙乾又问:“那三将军缘何这般说法?” “廖登正在年壮之期,却无妻室,军中更无女子,必定思慕巳久,老张便以美女诱之。我家老师常言道:兵不厌诈,虚虚实实,两军对阵,怎好与他来真的?此乃老张所施的美人之计。” 孙乾想,你一会说反间计,一会又说是美人计,到底算是什么计,看你说出个什么名堂来。问道:“请问三将军,今日之计,谓之何名?” 张飞想,喔唷,我只知道用计,还没来得及想出名目来,倒被你钻了空子。环眼一转,智从中来,答道:“老孙啊,老张此计听起来很烦,但想起来是很通的,这叫反间夹美人计。” 文武听了大笑,要么“反间计”,要么“美人计”,怎么弄出个夹计来,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有你想得出,也只有你说得出!张飞见大家都在笑,不由得也乐了起来。 诚然,张飞的计是不能和孔明相提并论的,但这条计也不失为一条好计。它完全抓住了敌将的年龄、性格和心理,创造了敌将内部的分裂,这对汉军来说是十分有利的。有道是: 万面玄机细处觅,一时良策粗中求。 欲知张飞可曾夺取巴丘,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回 廖登酒后连斩二将 张飞计成夺取三营 廖登在汉营中饮得烂醉如泥,伏在马背上回到巴丘中营前。川军见他匹马而回,只道他在汉营中挨了打逃了回来,迅速开启关门放他进关,手下立即飞奔大帐来告知赖忠,“报禀赖将军,廖将军单骑入关!” 赖忠想,听说张飞杀人不眨眼,只要被他抓到,不死也得打成残疾,想不到廖登的命这么大,居然还能回来和我相见。“来,相请廖将军!” 廖登进营下马,见手下劈面相请,也不说话,踉踉跄跄地步入大帐。赖忠只觉得一股酒气扑鼻而来,见廖登满面酒容,还不时地打着嗝,摇摇晃晃地走来,便招呼道:“廖贤弟你可回来了。未知进了汉营以后怎样?” 廖登摇晃着脑袋站定,笑嘻嘻地说:“赖大哥,小弟进了汉营,我家张大哥……” 赖忠正要想听听汉营的情况,忽儿冒出个“张大哥”来,还亲昵地称呼为“我家”,知道廖登贪酒,张飞请他饮了酒他就嘴软了。忙制止道:“嗳!廖贤弟,张飞是西蜀大患,尔怎可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赖大哥,人言张飞蛮横凶残,尽是讹传。常言道:耳闻是虚,眼见为实。张大哥与我作伐为媒,又与我义结金兰,一片真心实意。小弟已许下诺言,先斩曹俊,后杀马汉,与赖大哥一同归顺汉室。大哥意下如何?” 赖忠见廖登醉得简直是张口喷出酒来,睁眼滴出酒来,糊里糊涂,满是酒气,令人作呕。心想,廖登啊,你中了张飞的计了!他请你吃酒,不是真的待你好,而是要夺我的营头啊,你怎么迷住了心窍,口出反言。这是有杀头之罪的呀!我与你毕竟知交多年,又共守一座大营,知道你听不得一句好言,心直口快,但也要有个敌我之分。便劝道:“贤弟,为将之道.理应精忠报国,张飞之言不可深信。你我应听严老将军之训,固守巴丘,不得妄生二心。贤弟多饮了几杯酒,想必疲倦了,快去里面歇息吧!” 水路上都是巴州严颜的部将,令行禁止都得听他的调遣。不料廖登一心想着美女官爵,哪来管你什么严老将军,尤其是听得叫他不得妄生二心,更为不快。本来廖登性粗气暴,加灌了一肚皮的酒,听了这句话,一把无明怒火从脚底升起直冲脑门。心想,你说我有二心,我就是有二心,怕你不降!遂指着说道:“赖忠,廖登已降汉军,你敢说三声不降否?” 赖忠年轻时的性格也是一触即发,现在大大地好了。但哪里经得起廖登这般威吓,昔日的恶性似沉渣泛起,忖道:你好不知高低,竟敢在我的面前耍起威风来。我是这里的主将,有生杀大权。莫说叫三声,就是一天叫到晚,你也奈何不了我。难道我竟怕你不成?顿时大怒道:“廖登听仔细了:赖忠忠心西川,不降,不降,决不归降汉室!” 廖登想,我叫你叫三声,你到真的叫了。你敢和我作对,莫怪我不客气了。便一步一步地走到赖忠面前,不由分说,拔出拳头就向赖忠的面门上挥去。幸得赖忠有所防备,见他伸出拳头,赶快把头一偏。廖登一拳正好打在他的头盔上,把乌盔打飞,然后出左手,一把抓住赖忠的发髻,右手去摸腰间的剑柄。大吼道:“廖登先杀你赖忠,后斩曹、马二人!” 廖登酒吃得太多,心头又大怒,再一用力,实在忍不住了,宝剑才抽出半口,嘴一张,“哗--,连酒带水全都泻了出来。人家是含血喷人,他是呕酒吐人,溅了赖忠满身,酒臭难闻。手一松,双手忙去嘴边乱抹。 赖忠躲避不及,恨得要命,见他这样也不作计较,心想,老实说,你真的要动手也不怕,只要把你轻轻一推,量你也站立不稳,必定跌出数丈之远。只是可怜你年轻不懂,还要好好开导你,等你酒醒之后头脑冷静了再算帐。赖忠仍是坐着不动,命手下拉他到后营去。 廖登忿忿地说:“赖忠休要神气,限你三日献营。不然廖登定不与你干休!”一面说着,一面出了大帐。 手下从地上捡起头盔交给赖忠,赖忠理了理头发把乌盔戴上,望着骂骂咧咧扬长而去的廖登,暗想,你这个匹夫,一吃酒就醉成这个样子。张飞倒也是好眼力,偏偏选中了这个没头脑的家伙弄得我们内讧起来。如今限我三日内献关投降,哈哈!廖登啊,用不着三天的,只是你回到后营睡上一觉,明天酒醒之后就会明白这是中了人家的计了,到那时看你有何面目再叫我大哥。 廖登回到后营怒气未消,思量张飞在等我的回音,应当送个信给他。廖登虽然醉得一塌糊涂,但心里十分清楚。立即命一心腹去汉营,告说三天之内定然献营。 手下不敢俄延,从后营绕营而出,直抵汉营前。汉军远远见一人跑来,急忙上前问道:“停下!何许样人?” “汉军弟兄,小的是巴丘大营廖将军心腹,奉命而来有紧要之事求见水军大都督,费心通报!” “少待。”汉军离了前营直奔大帐。 张飞送走了廖登以后,回到大帐,思虑者下一步该怎么用计。忽听得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见手下飞奔而来,忙问:“何事来报? ” “大都督,川将廖登命一心腹到此,有要事求见!” “与我好生接他进帐相见!” “是。”手下果然十分殷勤地招呼着川军来到大帐。 “水军大都督,小的拜见!” “莫非我家廖贤弟命你到此?” 川军想,莫怪廖登一回营中就和赖忠过不去,原来已投靠了一个都督,当然不会把赖忠放在眼里了。便答道:“正是廖将军差遣。” “我家贤弟命你到来何事?” 川军就把廖登回到大营吵闹,后来又呕吐了一场,最后限赖忠三日内献营的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又道:“回大都督的话,廖将军恐大都督心焦,特命小人前来告知一声,三日内必有消息。” 张飞想,灌多了酒也有坏处的,稀里糊涂成不了大事,反而要误我的事。便道:“你与我速回传言我家廖贤弟,本督等候三日。三日一过,大队攻营,玉石俱焚!” “是。”川军回营而去。 张飞叹息道:“老张的反间计不成功了。” 两旁问道:“何以见得?” “老张此计要趁他酒醉之时行事,最宜速战速决,莫说事隔三日,就是一夜之后酒醒,便能悟出老张之计,可是不成功了么?” 孙乾道:“三将军,不妨从长计议,再图良策。” 张飞沉思了片刻,蓦然说道:“一计不成,老张再用一计!” “都督又使何计?” “老张再用一条反间计!” 文武想人家这一条计不成,就要想一条别的计,怎么你用来用去老是用这一条破计,难道军师就只交了你这条计不成?再用反间计,人家更不会上当了,还是换一条别的计吧。 张飞见众人都用惊疑的目光看着自己,心想,你们都这样以为,那川将更识不破了。便唤道:“老孙啊。” “三将军,下官在。”孙乾从旁闪出。 “与我绕营到巴丘后营去见那小憨廖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依计而行。此乃老张第二个反间之计。” 孙乾听了眉开眼笑,想不到张飞现在也是鬼计多端,反间计一个接一个。照这么说,廖登必与川将火拼。孙乾答应一声,便动身往川营去了。 张飞立即传十八个跟随自己多年的燕将听令。这十八个燕将都是张飞的同乡心腹,年龄与张飞也都不相上下,转战沙场也眼了张飞整整二十年了。此时听得传唤,齐刷刷排列帐上。张飞命他们分为二队,九个往川军右营外埋伏,九个守在左营之侧。要是右营马汉的手下往中营去,立即把他们吓回去,不得放过,封锁中营的消息。要是左营有人往中营去,非但要把他们吓回,而且还要抓一个活口回来。立即行动,不得迟延,赶在廖登酒醒之前做完这一桩事。“此乃老张第三个反间之计。”十八燕将应命分头而去。 这一点就是张飞的细心之处。因为大队一到营前,巴丘左、中、右三座营头上的川将肯定要四处观望,尤其抓住了廖登,又放他回去,两营上必定要向中营打听消息。这样一来,张飞就可以在他们身上打主意。 却说孙乾绕营来到巴丘后营。营头上的川军见来了一个文人,忙喝问到“来者何人?” 孙乾说:“各位弟兄,下官非是旁人,乃是汉营水军大都督帐下参谋孙乾,奉都督之命来见廖将军,费心通报。” 手下下营墙向着帐中奔去。 廖登此时正在聚精会神地听那个到汉营去报信的手下回复,忽听得外面一声响报:“报廖将军,今有张飞帐下参谋孙乾有事求见。” 廖登想,我派出去的小兵说张飞待他怎么怎么好,样样优待,现在来一个参谋,官比我大得多,不能怠慢。便传令道:“来,开营门迎接孙先生!” 顿时,营门开,蹚板平,孙乾点马而进,见营门口廖登已在拱手相迎:“我道是谁,原来孙大夫光临敝寨,廖登有礼。” 孙乾道:“廖将军,下官有何德何能,敢劳将军亲自出接,恕还礼不周。” “孙大夫请!” “廖将军请!” 到营中,分宾主坐定,献茶毕,廖登问:“请教大夫到此有何教谕?” 孙乾想,我这次来并不是只见你一个人,张飞关照我到了赖忠的大帐上才能讲,便问:“请问廖将军,赖将军的大帐在哪里?” 廖登警觉道:“大夫既奉都督将令到此,问赖忠大帐何故?” “廖将军,都督吩咐:此言需与两位将军面叙,事关重大,恐有泄露。” 廖登想什么事情要这样保密?我已经降了你们,照说也是自已人了,那还有什么隐瞒的呢?但料到不会有什么不利自己的地方,便道:“既然有此重大军情,只管见了赖忠再说。来,来,来,随廖登同往。”说罢把孙乾的袍袖一拉,就往外面而去。 两个人脚步匆匆来到中军大帐,见赖忠在愣愣地想心思,廖登大声喊到:“赖忠!” 赖忠回过神来,见廖登拖了一个陌生的文人进了大帐,不知来人是何等人物,便也问道:“廖登,这位先生是哪一个?” “赖忠听着,这位先生乃是我家张大哥麾下参谋孙乾,孙大夫。” 赖忠想,你这个家伙一会儿一个张大哥,竟把我这赖大哥忘得干干净净,还把陌生人叫进营来,看来这巴丘要断送在你的身上了。只怨你今日饮酒太过份,到现在还没有醒。便应酬到:“哦,原是孙大夫。一旁请坐!” 手下设椅,孙乾坐定。 赖忠道:“孙大夫到此有何贵干?” 廖登忙抢着说:“我家张大哥命孙大夫到此有机密之事相告你我。” 赖忠想张飞有机密之事怎么不和手下文武商量,却找上我来了?那倒不能不听一听。说道:“孙大夫即有要事相告,赖忠自当恭听。请教了!” 孙乾向大帐四周扫视了一遍,只有几个手下,便放低声音说道:“赖将军、廖将军,我家都督适才收着左营曹俊书,具言甘愿归降汉室,助都督夺取巴丘。约定今晚三更时分混入中营,将二将刺死,割首级投奔汉营,以作进见之礼。我家都督素慕二位将军的威名,虽取营无策,不忍加害将军。故而特命下官到此传言,望二位将军严加防范,免遭他人荼毒!” 廖登想,好家伙!我还没去杀他,他倒先下手了,这青脸儿真狠毒。就对赖忠说:“可听仔细了么?曹俊这家伙早已暗中投降了汉军,还约定今晚到此劫寨取你我的脑袋。依廖登之见,不如先下手为强。他晚上来,咱们现在就去,杀了他再献大营!” 赖忠看了廖登一眼:你真是个傻瓜。要是曹俊降了张飞,约定今晚来取关,张飞怎么会派孙乾来报信呢?这分明是在离间我们。再说,既然曹俊有书信给他,那为什么孙乾不取出来给我们看呢?现在不与你多说,待孙乾走了之后我再详细地解释给你听。赖忠装得十分感激地对孙乾说:“多蒙大夫前来点拨,赖忠茅塞顿开,感恩不浅!待破了曹俊之计定然到汉营见都督面谢!” 孙乾见他们两个都没有异议,心想,公干已毕,不便多留。起身道:“二位将军速作提防,下官告退了。” 赖忠也站了起来拱手道:“军务在身,恕不远送,请便。” 廖登和孙乾一起出了大帐,一直送出前营。回到帐上,又说道:“赖忠,你无害人之意,人家有杀你之心。还是先发制人斩了曹俊,一起投顺张大哥。” “廖登,此言出于汉军之口,焉可信以为真!你我与曹俊素来友好,如今不问情由便要兴师问罪,赖忠断难从命,还请熟思。” “赖忠,张大哥好意命人前来指点,岂可畏首畏尾,优柔寡断,大丈夫敢作敢为你不敢前去,廖登却不怕死,甘愿单骑而去,献首级来见!” 赖忠说,廖登啊,你要冷静一点,要弄清是非真假,只须看他今晚三更来不来大营。要是他真的来了,说明张飞是真的关怀我们,反正我们也有了准备便不怕他;要是曹俊不来,那也不用多解释了,全是张飞在用计离间。你看好不好? 廖登觉得赖忠这几句话很有道理,点了点头就默许了。赖忠又说,今晚你我早一些吃饭,然后你带着三千弟兄往左营大道旁埋伏。曹俊赶来,你只管放过,我在帐上候他。倘然曹俊见势不妙逃回,那便是真的有害人之心,赖忠在后追赶,你就从前面截住,到那时将他擒住,看他还有什么话说!你说这样行不行,廖登大为赞同。 傍晚时分,中营上用饭已毕,廖登上马提斧,带了三千弟兄出了大营,离左营二里之地伏在夜暮之中。赖忠命守营军士:若曹俊前来,不必阻拦。自己便回到大帐整盔理甲、上马捧斧,等候曹俊。 却说:孙乾回到汉营,将所行之事详尽说了,张飞听了大喜,捋着虎须只不出声。正在此时,一个燕将上了大帐,报道:“禀主人,小将在左营外抓获一个川军。” “老张问你,这川军可是从左营出来的?” “请主人放心,这小厮正是从曹俊营上出来的。” “可有几个小卒同行?” “只此一个。” “好哇!你们去左营外理伏。来,将那川军好生请来大帐见我!” 这川军被懵里懵懂押到这里,见中央坐一个浑身乌油盔甲,满脸墨黑,好似一座铁塔相仿,料定就是水军都督张飞,忙跪下道:“水军大都督在上,小的拜见!” 张飞装得喜出望外的样子说道:“这位小兄弟莫非是中营上赖、廖二位将军派来的?” 两旁文武都用双眼看着张飞:刚才燕将不是已经说过,这个小卒是从左营上来的,怎么一转身你就忘了,把他当作中营上的呢,张飞知道文武又搞不请了,所以瞪大了环眼,意思是说,我张飞天生这一对大眼睛,难道还看不出他是从哪个营来的吗?文武看出了张飞的用意,这才把目光移向川军。 这川军也在想,曹俊命我一人到中营去打探汉军的消息,路上被劫,张飞却以为我是中营上的,真是眼大无光。他说我是中营上的,我就算是中营上的弟兄。不过从他的口气中可以推想出,赖忠和廖登都已投降了张飞,这确实是个特大的消息,曹俊还蒙在鼓里呢。这川军倒也机灵,马上接口道:“是是是。” 张飞想,别装糊涂了,我心里一本帐清清楚楚。说道:“这位小兄弟,你家赖将军、廖将军早已暗中归顺了本督,约定今晚共至本帐饮酒作乐,三更时分出兵,先斩左营曹俊,后杀右营马汉,然后献营归汉。天色将暮,二将迟迟不到,本督等得心焦。不如这样吧,小兄弟,待本督修书一封,速即带回交与二将。” “遵大都督吩咐!” 张飞展纸提笔,自言自语道:“本督只会打仗行军,文墨不通,写出来的字只有自己认识,请赖、廖二将不要笑我。”说着,便读一句,写一句:“大汉水军都督张飞致书子赖、廖二将帐前:约定今晚共至本帐聚首,商议三更举兵,左斩曹俊,右杀马汉,献营纳降诸事宜。此情绝密,切勿外泄。书不尽言,速来践约面议。”写罢搁笔,把墨迹吹一吹干,折成条状,交给川军道:“小兄弟,此书干系重大,速交二位将军开拆!” 川军想,好极了!原来赖忠和廖登狼狈为奸,存下这等叵测之心。幸得我被他们不明不白地抓来,得到这样重大的军情,不然曹俊性命不保。张飞这封亲笔书信是赖、廖二人叛逆谋反的最好证据,让我快快回去报讯吧。川军接过书信,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大都督,小人告辞了。” 等这个川军一走,两旁文武一齐说道,大都督你弄错了,这小卒明明是左营曹俊的手下,你怎么把书信交给他,这不是在告诉曹俊,中营已降汉室了么? 张飞爽朗地答道:“此乃老张第四个反间之计!”暗想,要是今天他们自己人再打不起来,那真是见鬼了。便传令众文武早一点吃晚饭,跟我一起上将台观战。 这川军离了汉营,直奔曹俊营中,气急败坏地大叫道:“曹将军,大事不妙!” 汉军一到,曹俊的确心神不宁,又不敢妄动。听说廖登出战被擒,后来又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他是怎么回来的,张飞有何用意,赖忠又如何打算,曹俊就命心腹去中营打探。曹俊很善于思索,比赖忠要多条肠子,但常常拿不定主食,疑虑重重。 忽听心腹这样惊呼而回,忙问道:“何事这等惊惶?” “曹将军,小人奉命去中营打探军情,此长彼短,真相大白,现有张飞亲笔手书在此,请曹将军拆览!”说罢,呈上书信。 曹俊大吃一惊:想不到事情变得这么快,真是出人意料,难怪廖登被擒之后能够平安而回。展纸一看,更是恼怒异常,暴跳如雷。暗想:这两黑脸真是可恶之极,暗中勾通张飞,出卖巴丘,还要害我和马汉的性命。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寡不敌众。要是同马汉联兵抗中营,他未必肯信,而且一经过中营,必定引起赖忠和廖登的怀疑。他们今晚在汉帐聚伙,三更下手,我这里一吃完晚饭就去中营夺下他们的空营,然后与马汉共守巴丘,再命人去巴州通报严老将军,请他调遣主将来接应我们。 曹俊只以为赖、廖二人已去汉营赴会,不在中营,匆匆吃了晚饭点齐三千精壮之兵。起更时分,上马执枪,出左营,直奔中营而来。抬头见营上标灯暗淡,军士涣散,真的象没有大将在营中一样。 张飞在将台上的黑暗中着得清楚,见曹俊果然中了计,引军偷劫中营,按捺不住心头之喜,大笑道:“众位请看,川营上要打起来了!” 众人道:“此乃是都督妙计所致。” 此刻,曹俊引军已至中营外,架长枪,拈弓搭箭,“嗖”的一声,射断绳索,悬在半空的蹚板“哐”的一下落平,然后收起硬弓,一马当先,执枪冲了进去。来到中军大帐,三千军士发一声喊,却见火光明亮,赖忠捧斧勒马立于帐中。曹俊情知中计,料想赖忠早作准备,忿恨交加,挺枪拍马上前,大骂道:“反贼赖忠,出卖西蜀,本将来也!” 赖忠见曹俊偷偷摸摸果真前来劫营,暗想,张飞的话一点不错。这曹俊自己降了张飞,还要骂我是反贼,真是贼喊捉贼,倒打一耙。既然你要害人,那我也不是好惹的,亦然破口大骂道:“反贼曹俊含血喷人,好不知廉耻!” 其实,他们两人都没有反,全是张飞从中使计。两人一误会,哪里还肯心平气和地作解释呢?曹俊为人,本来多一条心肠,疑心病很重。而赖忠也是个勇而少谋的莽将。两人一见面刚骂了两句,就打了起来。曹俊已向赖忠劈面一枪刺去,“呔,反贼看枪!” 赖忠想,你这家伙自己投降了张飞,反来口口声声骂我“反贼”,真是可恶!赖忠急怒攻心,起斧拚命向上一掀,“且慢!”恰恰招架在留情结上,顿时把长枪荡了出去。再借着这股猛劲,反手就向曹俊当顶砍去。 曹俊见赖忠气力倍增,不知廖登躲在哪一个角落里,不敢恋战,长枪一荡,也趁着这个势拨转马头。心想,一对一,和他打可以打上半天。要是再冒出个廖登来就性命难保,还是先回了营再说。因此,没等巨斧砍下,已经策马向外逃去,喊道:“赖忠好奸计,曹俊与你改日决战!” 赖忠扑了个空,愈加恼怒,纵马随后追去,“呔!反贼休走,赖忠来也!” 曹俊逃出中营,直往左营而去。赖忠在后紧追不放。大道上两匹战马腾蹄飞跑,就好象风驰电掣一般。看看将至左营,忽有一将从路旁跃出,勒马横斧挡住去路。“曹俊往哪里走!” 曹俊见路中正是廖登,心想,好哇,你们这两个黑脸,做好了圈套给我钻,反而说我是“反贼”。今天我拚了性命也要逃回营去。因为廖登来得突然,曹俊忙乱之中举枪刺向廖登的咽喉,大喝道:“大胆反贼,看枪!” 廖登归汉投明以后,听得曹俊骂他“反贼”,借着一股酒性,浑身好象有使不完的劲,举斧向上一顶,大声吼道:“曹俊且慢!” “当!”枪头点在斧钻上弹了回来,顿时虎口震裂,要想收回长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廖登手腕一转,大斧一横,对准曹俊拦腰砍去,打一个迅雷不及掩耳,“曹俊与我去吧!” 后面赖忠已经追上,见廖登出手这么奇快,大呼道:“廖登且慢动手!” 话音未落,一声“咔嚓”,曹俊早已尸分两段,滚下马来。廖登架斧下马,抽出腰中宝剑,十分利索地割了首级,到赖忠马前道:“赖大哥,逆贼已诛,请速提首级见水军大都督,献营归汉,张大哥必定诚意相待。小弟在营中等候佳音。” 赖忠想,事情还没弄清,你怎么就说他是逆贼呢?现在他死了,就死无对证了,真可惜!如今既成事实,那我怎么办?因此踌躇不前。 廖登见他犹豫,劝道:“赖大哥,曹俊今晚劫营,罪证确凿,若无张大哥提醒你我都成了枪下之鬼。快去汉营面谢张大哥搭救之恩吧!” 这下赖忠为难了:要是不去吧,曹俊已死,廖登已降,两个人守三座营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左营无人把守,巴丘早晚被攻破;要是降吧,曹俊死得不明不白,我赖忠就留下了一个小人之名。看这个样子巴丘是不保了,我不降也是走投无路。罢罢罢!与其担一个不好的名声,不如就归降了张飞。 两人并马回到中营,赖忠提着曹俊的首级,独自往汉营驰去。 张飞见状,马上从将台上下来,带着文武回到了大帐。此一时大帐上灯烛辉煌,虎案上红蜡高烧,文武归班站立。张飞大喜道:“众位,赖忠中了老张的反间计,来献首投降了!” 却说赖忠提着血淋淋的脑袋到营前下马。汉军阻止道:“呔!来者何人,与我站住!” 赖忠道:“弟兄们,小将赖忠特来献曹俊之首,归顺大都督,费心通报。” “手中何物?” “左营川将曹俊的脑袋。” 汉军说声稍待,转身向大帐跑去。到虎案前报道:“水军大都督,今有川军中营守将提左营曹俊之首来投,欲求见都督,请示下!” 张飞略一沉思,微微地点了点头,说道:“来,与我传川将赖忠来见!” 号令传到营前,赖忠大感不悦:廖登说,我一归顺汉室,张飞必定诚意相待。想那廖登投降,张飞也以酒相敬,我是巴丘的主将,怎么竟然传我进见?莫非我归降来迟,他恼怒了么?唉,到了人家手下做事,总要见人矮三分,那就忍耐些吧!一路行来,已上大帐。见张飞端坐中央,并无欢迎之意,心里不觉有点寒颤:照他这副模样,我真不应草率听从廖登的话,宁可逃到巴州去向严颜老将军请罪,仍不失为一个忠心西川的良臣。便不太高兴似地跪在虎案前,“水军大都督,小将拜见!” 张飞想你既然跪倒在我的脚下,就应该一见面就口称归降,怎么还说拜见?看来你并不是真心实意的,那也好,我也给点颇色你看看。“下跪之人何名?” 赖忠想,川营中除了我来投降,还有谁呢?忙应道:“川将赖忠。” “到此何干?” 赖忠想,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样子,明明要我投降,我来了,你还明知故问,只有天晓得你安的是什么心!答道:“赖忠特来归顺汉室!” 张飞看了他一看:总算说投降了,非要我这样把你的话逼出来不可。“这手中是哪一个脑袋?” “乃是巴丘左营守将曹俊之首。特来献与都督。” “当真是曹俊之首么?” “请都督看来。” 值帐官从赖忠手上接过首级,送到虎案上。张飞一手拎住发带,一手托在它的后脑勺上,翻来覆去地看个没完,好象手上在玩耍一件希世珍宝似的爱不释手。看一会,皱一下眉,看了许久,一言不发。突然,张飞好象发现了什么,环眼一瞪,喝问道:“赖忠,我且问你,这脑袋究竟是哪一个的?” “都督,此乃曹俊之首!” 张飞把首级放在虎案上,用手指着下面忿然道:“大胆匹夫,竟敢在大帐之上蒙骗本督,军法不容!来,与我将赖忠拖出斩了!” 手下一拥而上,把赖忠捆了个结实。赖忠不明白自己在哪一点上骗了他,又在哪一点上得罪了他,只是挺立不动,由汉军去捆。心里只是暗暗痛恨廖登:廖登啊,听了你的话,盐钵头里也会出蛆,什么诚心相待,脑袋都给他诚心相待去了,你真是害人不浅!不过再回头一想,张飞从来没有见过曹俊,他怎么可以断定我是在哄骗呢?问道:“都督初到巴丘,与曹俊素不相识,缘何便知赖忠欺骗于你?” “休得强辩!区区小计本督岂有不识之理!来,斩讫提首级来见!” 赖忠想,我受了廖登的骗,又要受你的害,这是哪家的道理?便挣脱汉军的拉扯,大叫:“都督,实是冤枉!” 张飞听他乱叫,心里暗暗说道:赖忠上钩了。便喝住手下,对赖忠说:“本督久闻你与曹俊乃是结义弟兄,恩重如山,情深似海,胜过我家刘、关、张。如此莫逆,岂肯以祸相加,分明把这假曹俊来欺诓本督,然后与曹俊里应外合,害我老张!” 赖忠想,天地良心,我与曹俊虽然同为巴丘守将,但是从无深交,不过点头招呼而已。你不知听了哪一个混蛋的鬼话,信以为真。说道:“都督休信道听途说,此必是小人暗中离间你我。若赖忠瞒蔽都督,当死在目前!” 张飞笑在心里:你自己中了我的反间之计还要来劝我不要中别人的反间计,真是有趣。你虽然年纪比廖登要大些但憨性还未改尽,那就再叫你中一计。“既然赖忠喊冤,本督便将实情告之。”说着,就在案角上的一大叠书信中抽出一张信笺,这才装模作样地说:“赖忠听了,今日有人修书于本督。书云:‘水军大都督麾下,赖、曹二人素结金兰,胜于桃园结义之情,久负小名。特此奉告,切须谨慎。’赖忠,可曾听仔细了?” 赖忠听了大惊:哪一个吃饱了饭在背后嚼舌头根,竟然对我这样耿耿于怀而欲置我于死地?廖登早就降了张飞,他的脾气我明白,有火当面发,决不会在背后给人穿小鞋。曹俊已经死了,听这信上的口气也不是他的意思。要是说马汉,这个人是个忠厚之辈,向来不喜欢搬弄是非,况且和我也不错,根本没有利害冲突。那么是谁在挑拨离间呢?赖忠一下子猜不透,便说:“请问都督,此信谁人所书?” “若本督说出此人,你便怎样?” “都督若肯告之,赖忠当面对质。倘然此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定斩其首级以表寸心!” “将军若倾心归汉,本督便讲。” “苍天在上,赖忠若对汉室存有异心,天地不容!” “本督一时难辨真伪。罢了,非是旁人乃是右营守将马汉!”说着,两眼看着赖忠到底信不信。 赖忠为了表自自己的真心,听说是马汉所为,顿时气得怒发冲冠。心想马汉啊,真看你不出.平时一直装得老老实实,竟然在背后中伤我。把你当作忠厚人,真是蚊子叮菩萨--看错了人!好吧,你不仁,我不义,不杀你马汉我誓不为人!急忙说道:“都督,请放赖忠出营立斩马汉之首献纳!” “本督亦知马汉心存不良,有意陷害将军。若能斩马汉之首,本督方信将军真心归降。来,与赖将军松绑!” 手下为他松了绑。张飞又道:“本督在此专候于你,望不食言,速去速来!” “告退了”赖忠气冲冲退出大帐。 两旁文武急问道:“都督,马汉何曾来书?” 张飞笑道:“此乃本督第五个反间之计也!” 众人愕然。张飞笑着对虎案上的脑级说:“老曹啊,在此寂寞否?少顷老马来陪伴你了。哈……” 却说廖登奋威杀了曹俊,回到中营大帐上正思量道:我被捉进了汉营,张飞又是劝酒,又是说媒。赖忠提了颗脑袋去见他,功劳更大,不知他许了赖忠什么,肯定比我更多更大,真后悔把这个人头让给了赖忠。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呢?抬头忽见赖忠已经来了,垂头丧气,忧心忡忡,好象满肚子的不高兴。心想这是怎么了,莫非张飞不肯收留他?忙起身迎入,问道:“赖大哥,可曾归降张大哥?” 赖忠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叹息道:“咦!岂有此理!” “赖大哥缘何长吁短叹?” 赖忠定了一定神,就把进汉营献头归降的经过详述了一遍,如此这般,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廖登未及听完,已是怒得须发皆立,暴跳如雷。说道,我早就讲过曹、马二人不会与我们同心,你不信,如今差点害了我们的命。这会儿去杀马汉还来得及。赖忠说,你速去右营把马汉请来,待我问个水落石出再斩不迟。 廖登上马提斧出中营,见天色已明,飞马赶到右营前,大叫道:“营上弟兄听了,廖将军在此,请马将军出营,有紧要之事告禀!” 自从张飞昨天下午到此,未满一天时间,马汉是个耿老固实之人,哪里想得到会有这许多事生出来!现在天刚放明,就有手下来报,说中营廖登有事相告,要他出营叙话。马汉立即命人开了营门,独自出了营头,拱手道:“马汉有礼。请问廖将军,清清一早来到敝营,有何盼咐!” “马将军,廖登奉赖将军之命到此,有机密之事告知。恕我军务在身,不能下马见礼。请马将军走近几步廖登轻声告禀。” 自己人杀自己人最容易。况且马汉一向为人忠厚,从不结怨,更不提防别人对他陷害。不过他也在想,即使有天大的事情,也应该到里面详详细细地交代清楚,在这儿讲话总有点不成体统。马汉迟疑了一下,移步到廖登的马前,问道:“将军有何军情,马汉在此聆听。” 廖登暗暗提起大斧,看着马汉一步步地走近,估计正好够得着时,突然举斧,双脚在铁镫上一站,猛地向马汉砍了过去,“马汉去吧!” 马汉忽觉眼前一亮,好似一股寒风由天贯地而下,便本能地把头一偏,起双手要想遮掩。可是已经晚了,大斧已疾如劲风般地砍进了他的左肩,从右肋下出去,没等他想到这是怎么回事,已经尸分两段,跌于马前。 营头上的川军见此情状,大骇惊呼:“不好唻,廖登砍死马将军啰!”一片喧哗混乱之声。 廖登向上面叫喊道:“营上弟兄不必骚乱,马汉背反了巴丘,廖登奉赖大将军之命特来正法!弟兄们速速归降汉军张大都督!” 右营上的川军听了,都不明这是什么意思。心想,既然马汉造反已遭诛杀,那为什么又叫我们去投降张飞呢?到底是你反了,还是他反了呢?一个个面面相觑。 实际上廖登性急,没有把话讲清楚。应该说我们已经归降了汉室,马汉暗中离间,所以要把他斩首。这样川军就没有疑问了。尽管如此,马汉已死,廖登要他们降,他们是不敢不降的。因此,右营上遍插白旗。 廖登架斧落马,挥剑割下马汉的首级,跃上马背直奔中营而去,提了人头直抵大帐来见赖忠。 赖忠想起刚才投降了汉军,不料张飞对他十分冷待,而且还不太相信他,大感不快。他正在帐上生闷气,见廖登回来,忙问道:“贤弟,可曾将马汉请至大帐?” “来了。” 赖忠看了一眼帐外,并不见马汉的身形,又问道:“贤弟,马汉何在?” 廖登笑嘻嘻地从身后提出一个鲜血还在流淌的脑袋,憨声道:“赖大哥请看!” 赖忠注目一看,正是右营马汉的首级,不禁怒极,待要发作,想到巴丘三座大营已经失了两座,中营也处在摇摇欲坠之中,只得强压住了心头之气。心想,曹、马二将已死,谁忠谁反也是死无对证,况且自己也降了张飞,纵然和廖登反起目来,也只落得个自相残杀,仍然保不了巴丘大营。廖登啊,我叫你去把马汉请来问问清楚,你倒爽快,干脆又把他杀了。巴丘失守,都是你一个人的罪过!赖忠觉得再也没有必要和他澄清事实了,就咕哝道:“贤弟岂可将其斩首?” “赖大哥,马汉小人之辈,死何足惜?你我降了汉军,速去大营见那张大哥吧!” 赖忠想,我们杀了曹、马二人,不反也是反了,再不去投降还有哪儿可容我们安身呢?就和廖登出营上马,提了马汉的脑袋飞奔到汉营前,汉军禀过,二人上帐。 “大都督在上,赖忠拜见!” “张大哥,小弟廖登有礼!” 张飞问:“此去如何?” 赖忠道:“马汉首级在此,请都督验证!”说着,双手献上了人头。 张飞握住发髻,对着人头看了一看,又从案上提起了曹俊的首级望了一眼,思量道:自从建安十三年拜孔明为师以来,虽然大小计策用了不少,但都是虎头蛇尾,甚至自相矛盾,从来没有完整的。如今水陆分兵,我初任大都督,想不到第一条计策就奏效夺下了巴丘三个营头,尽管死了两个川将,但也称得上是条计了,对军师数年栽培也有个交代了。哈哈,想不到我居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张飞想到这儿,不禁喜出望外,大声自语道:“欲问反间何人用,便是昔年莽张飞!” 赖忠听了,大惊失色,对廖登看看:你听到了没有,我们果然中了张飞的反间计。这一吓早己把廖登遗留的几分酒意震醒,听说中了反间计,不由瞠目结舌。 张飞看了他们这种哑然无语的样子,更是喜不自胜,仰面大笑:“哈……”笑声震撼着大帐,也使川将魂飞魄散。 赖忠和廖登慌忙跪倒在虎案前。“赖忠倾心降汉!”“小弟愿降大哥!” 张飞对廖登问道:“廖登,荆州美貌绝色女子还要否?” 廖登想,这女子还没看到,巴丘就被你骗去了;要是看到了这个美貌女子,只怕我的头也要被你骗下来了。看来这全是假话,就是要也要不到。到底老黑脸神通广大,我这个小黑脸怎么斗得过他呢!连忙摇头说道:“大都督,廖登不敢要了!” “二位将军献营归汉,大功一桩!” “谢都督!”二人道。 “二位将军请起!” 赖忠和廖登听说此番有大功,心稍慰籍。遂站起身来,退到武将班中站定。 张飞在点卯薄上添了两个人的名字,更是得意万分。一得意就忘乎所以,讲话就没有一个轻重了。笑指两旁道:“众位,老张略施小计得了巴丘重镇,又收了二员勇猛之将。小毛小苟、小刘小龚啊,照老张看来,你们重投娘胎也比不上他们两位啊!” 两旁哗然。毛仁和苟璋深知张飞有口无心地说笑而已。因为他第一次靠自己的智谋取得了这样重要的关隘,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并不计较。但刘辟和龚都就多心了,以为张飞见异思迁,得新厌旧,脸色很是难看。因此,以后刘、龚闵江蒙难,与今日张飞此话大有关联。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张飞命将士收拾了营帐,率军进了巴丘镇,吩咐手下料理了曹俊、马汉的后事,就在营中整饬三军,增补军需,鸣炮击鼓向前关进军。一路无事,九月初到了巫山。 巫山十二峰,自古少人过。它是西川的天然屏障,张飞率大队在山麓停下。抬头向左右上下看了一阵,山峰拔地而起,直刺青天望不见顶,峻岭连绵不断,一望无际,正不知这山有多高,踞地多宽,只见它挡住了大队,也挡住了视线。文武都把目光集中在张飞的脸上,冀希于他也能如降伏川将那样降伏巫山,不知他可有办法过去?张飞也看得呆了,暗想,没料到巫山竟有这么高大,早听人家说过,山上人迹稀少,常有猛兽出没。这座山怎么过呢?难道就到此为止了么?如今我是这里的首领,我一犹豫,三军马上要乱,不能让军士涣散,还是立即翻山!“来,传本督将令,大队翻山!” 文武听说翻山,除了赖忠和廖登这两个新降之将未曾多言多语,其余因为都是张飞的老搭档,情况完全不同。尤其是孙乾、糜竺二人是跟随了刘备几十年的老人马,文班中算得上是第一等谋士,其身价可与张飞不相上下。如今张飞传令翻山,一个参谋不声不响;另一个参议却把手乱摇:“三将军,山头如此高大,下官糜竺体弱力微,难以翻越。” 毛仁、苟璋和张飞是古城结交的朋友,抬头见直穿云霄的山峰,也直言不讳地道:“都督,毛仁翻不过!”“都督,苟璋无能耐!”刘辟和龚都也附合道:“咱们也不敢上此高山。” 张飞见马前马后的人都有畏缩之色,齐声嚷着翻不过此山,心想,我虽然嘴上叫着翻山,究竟怎样过去自己也没底。大队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不翻巫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退回去是不可能的。大哥在川中等待我们,度日如年,纵然这是上刀山也得过去!厉声道:“本督令出如山,违者立斩不饶!”说罢,从匣中抽出三尺龙泉,高举在手,环眼怒视着两旁。 总以为号令一出,文武不敢违抗。不料适得其反,参议糜竺伸长了头颈到张飞的马前道:“三将军,下官愿受军法!”毛仁和苟璋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说,都督,与其爬山死于非命,不如请你爽气一点,把我们杀了吧,免得连累三军。 张飞真恨不得杀一个惩戒惩戒三军,但一看这些患难朋友都要引颈受戮,举在空中的手软了下来。心想,我不该发此令,要是杀了他们,一则我们仍是无法过去,即使过去了也只剩我一个了;二来,这是无能无德的所为,我受军师这几年栽培,倘若连队伍也不听使唤,那怎么还能和川中能人争斗呢?第三,他们都忠心大哥,我怎么有面孔去见大哥!张飞无可奈何,重又对面前遮天盖地、横亘数百里的巫山端详起来,好象眼前是一个无比高大的巨人分开着双臂,在阻止大军入川,就是想找一个山头低一点,山路平缓一点的也没法找到,到处是陡立的悬崖和峻险的峭壁,荒草满山,乱石遍地,果然是一座天然屏障。张飞看了一阵,知道眼前只有翻越山岭。但怎样说动大家过山呢?仍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忽然想起大家对汉业是十分忠心的,因此而决然双手抱拳,对着巫山凄然泪下,说道:“大哥啊,庞士元先生亡身落凤坡,致使汉军受困涪关。兄弟张飞与老师诸葛军师水陆分兵下川,用反间计智取巴丘镇。如今大军直抵巫山,无奈将士皆惧高山之险,畏缩不前。非是兄弟不尽汉业之忠义,实在有心无力,无法与大哥川中相会,唯有一死,聊表寸心!”说到这里,泪如泉涌,竟挥剑向自己的颈项刎去。正是: 三军胆惧山岚暗,一帅情真日色开。 欲知张飞可曾自尽,请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回 越巫山张飞作军歌 烧汉营李义试火攻 却说:张飞赚巴丘之后,引军直抵巫山,下令翻越崇山峻岭。谁知文武违令而宁愿受斩。张飞气极,无计可施,凄然泪下,向刘备表明心迹后欲饮剑而亡。一旁的毛仁见此情形,直扑到张飞马前死命夺住剑柄,大声唤道:“都督乃三军之首,应为汉业显名扬威,施计建勋,岂可气短而轻生?” 张飞道:“号令不严,军心不齐,如此高山无人敢攀。本督纵然不死,亦难与大哥见面,不如以死报大哥!” 文武见张飞动了真情,也都愧疚不已。孙乾说道:“大军进川,为的是营救主公,复兴汉室大业。我们都是皇叔的心腹,军师委托我们这样的重担,就是要我们身先士卒,出谋划策。再说行军打仗总是免不了要有死伤,我们怎么可以畏缩不前而不听将令呢?这算得上什么汉室忠良?与其在此丢脸,倒不如翻它一翻,就是累死在山上也是死得其所。” 文武听了,遂异口同声道:“都督,我等愿听将令,翻山过岭!” 张飞这才转悲为喜,说道:“众位肯协力同心,老张便不死了。”便将宝剑推入鞘内。 当然,汉军要想翻过巫山,但张飞并不是要大家去翻那最高的山岭。张飞和众文武商议道,这里并没有现成的山路可走,要靠大家边走边找,逢山便上,见路就下,最好能绕着山坳兜抄过去。命令文官脱去袍帽,武将卸掉甲胄,全部轻装扎束。因为五万大队中半数是马军,统统改为步军队伍上山,所有马匹全部用来拉车,一切行装军需都装载上车,弟兄们轮番推车,尽量选择比较平缓的山路。并将大队分成十路,毛仁、苟璋各引两路在左,刘辟、龚都各带二路在右,孙、糜、赖、廖、范、张六人跟随张飞,率二路人马居中……张飞分拨停当,众将各领人马向巫山两翼展开,三军穿上登山麻鞋,既轻又软;文武也都穿上薄底软靴。炮声一响,三军振奋精神,漫山遍野地向上攀去。张飞手执钢鞭,在文武的簇拥下起步登山。行不多远,张飞突然对空中高声道:“啊吔!多蒙指点,本督感恩不浅,日后定当报答!本督军务在身,不送不送!再会再会!”说着,连连向空中拱手。 被他这么一说,中队上的文武将士都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半空,可是一无所见,只有流云华光依旧,不明白张飞看到了什么,又在和谁说话。 此刻张飞的目光从头顶一直移到了山巅处,好象送走了什么似的,这才低下头来。 文武奇怪地问道:“都督看见了什么?” 张飞很高兴地说道:“适才半空之中有一白髯老翁对老张道,他是巫山的山神,说大哥入川乃是兴汉灭贼,顺应天意,民心归附。故而在此指路,暗助老张一臂之力,安然过此巫山,早日解大哥之围。说完他就走了,老张岂不要和他客套一番,说声不送。老张唯恐过了此山还有什么事生出来,到时希望神灵再来点拨,故而和他再见!” 两旁感到十分惊讶。问道:“都督,怎么你能看得到的东西,我们看不到呢?” 张飞笑道:“你们的福份没有老张大,所以视有若无。”心里想,我是为了给你们加点劲啊! 孙乾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可又不想戳穿。 谁知中路上的一万弟兄都很相信山有山神、水有水怪。一听此言,以为真的有神灵相助,大家都有了能够翻越巫山的信心。神灵暗助的消息,立即从中队上迅速传播,一传十,十传百,顷刻间,已都知道了。原先大家步履艰难地在向上爬动的军士,忽然好象浑身是劲,在山石上跳来跃去,士气十分旺盛。 张飞望着这班勇士,心里暗暗地高兴。但转念一想,这虽然是一个办法,但每个人的力气是有限的,恐怕维持不了多久,得想个办法给弟兄们再增添一点乐趣,使大家能够乐而忘倦,翻起山来不觉疲劳……张飞一四登山,一面苦思冥想,又看看山坡上推车的弟兄,一个个都已累得气喘吁吁。忽儿想起了孔明讲过的一则故事:那是在列国年间,鲁庄公捉住了管仲,囚于槛车中。管仲想,虽然鲁庄公释放了我.但要是翻悔.重新把我追回去,我的性命就危险了!因此他顿生一计,当即作成《黄鹄》一词,教推车人带头歌唱。推车之人便边推边歌,大家随之亦走之歌之,乐而忘倦。车驰马奔,终于一天赶了两天的路程,就这样出了鲁境。后来,鲁庄公突然醒悟:不该放走管仲,再命人追赶;可是,囚车已去之遥远,追之莫及了。 张飞想,一个人在逃命的时候,唱歌尚且可以起到这样的作用;现在,我这进军乃是堂堂的汉室军队,五万人马更是人众兴高,一呼百应,不妨我也想一些歌词,让弟兄们吟唱。 张飞想到这儿,对身旁的文人说道:“老孙、小糜啊!” 二人应道:“三将军怎样?” “如此高山大岭,弟兄虽有士气,恐难持久。老张欲作一歌词,命弟兄们一起吟唱,使三军乐而忘倦,加速步伐。二位以为怎样?” 二人觉得这是个极好的办法。心想,倒看不出你这个莽张飞,现在这么会动脑筋真是今非昔比!齐声道:“三将军此意妙极,正可一试。可要下官等来作词?” 张飞连忙回绝道:“不不不,老张的大才绰绰有余。” 自称“大才”,只有张飞。实际上,张飞倒不是贬低两位文人,也不是拍高自己的文才。因为他想,你们肚才好,做起文章来我是及不上的,但五万弟兄大多是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倘若歌词之意一深,他们就不懂,唱起来也不流畅了,那不会有多大的效果。我张飞说活比较随便,浅显易懂,大家一有了兴致,作用就大了。张飞立即传令中队上的汉军静心听,我唱一句,大家跟一句,然后向两旁传过去。 第一句,张飞唱道:“山高高兮路盘盘。” 一旁糜竺忙问:“此话何意?” 张飞指着一望无边的山峦、耸入云夭的高峰说道:“到了这里,满目峰岭,延绵天边。须靠自己闯出一条可以直通顶端之路来。如今不是在盘旋面上么,所以说是‘山高高兮路盘盘’也。” 这样的解释使大家感到很形象,通笔墨的人听了不觉俗气,不识字的人也很容易理解。张飞一唱完,听到的将士立即学着唱起来。两三遍一过,已众口一词,果真是声震沟壑,气透霄汉。 张飞见唱歌的效果不错,喜得他环眼眯成一条线便唱出了第二句:“云薄薄兮日生寒。” 接着又唱道:“木森森兮石如笭,顷刻已山巅。” 这是上山歌。汉军接二连三地吟唱了几遍,再从头至尾连贯起来。只见五万大军唱着歌登山,果真是两脚生风,如履平地,转眼间已上了山头,仍然是精神百倍。 张飞便问道:“老孙、小糜啊,老张的歌怎么样?” 两个文人笑着说:“三将军好文才,其乐无穷,下官等并不疲乏。” 不疲劳是不可能的,主要是心里一轻松,减轻了体力上的困乏。转过山头,大队穿林跃石住下走去,张飞又唱道:“下山难兮上山易,车轮如环马似飞。空谷闻声尘土起,倏忽立平地。” 下山确实不易!虽然有无数兄弟拉着大车,但山坡陡立轮子依然滚滚而下,不可稍有放松。尽管马匹不住地忍着前蹄,不使向下滑去,可是杂沓之声不绝于耳,听来好似万马奔腾,如飞一般。五万人唱的歌声激起阵阵幽谷回荡之音,卷起了满山的尘土。大家都十分小心地在乱石丛草之中跳跃下山,但是轻松愉快的心情便大家忘记了疲倦。 就这样,第一天大队过了三个山头,傍晚就在山坳中扎营。第二天一大清早就饱餐一顿上路,翻过三个山头停下,吃了饭又越了三个山头。行军歌已唱得滚瓜烂熟,士气很足。经过十天艰苦卓绝的行军,不可一世的巫山十二峰总算走完。这一天已近黄昏,还剩下一条长长的丘陵就可到平地了,大约还有半天时间的路,也就是至明天太阳当顶时分,可以完全走出山林了。张飞传令:“就地停队扎营安顿。并把消息传达了下去。三军将士听说明天就可走出巫山,个个欣喜若狂,雀跃山呼,就象挣脱了沉重的脚镣手铐一样。 山林中营头扎满,弟兄们忙于升火造饭,可四处并无源头,用水成了当务之急。按理说,张飞从巴丘出发,粮足水满,总共才行了十天的军,车上的水粮本用不完,怎么会缺水呢?是的,车上的水用来解渴是绰绰有余,但烧饭用水是远远不够的,而且明天还有半天时间要饮用,这水还是十分宝贵的。一时间转喜为忧,人群从四面八方拥来。“报禀大都督,山中无水,难以举火煮饭!” 将要走出磨难之地,突然又断了水,这是一桩非常棘手的事情。张飞急中生智,命来人回去听候将令,然后独自在山坡上徘徊,口中喃喃自语道:“苍天后土,本督水军入川,反间计夺取巴丘镇,吟歌行军越巫山,历尽千辛万苦,三军困顿,文武疲乏,却又断水。如今五万生灵求水心切,这叫我老张怎么办呢?唉……”说时旋即往地上蹲了下去。 文武还以为张飞在通神,不觉好笑。过了好长一会,却不见张飞站起,只闻得他在自言自语道:“黄的、黑的、大的、小的。嘿嘿……”大家想,怎么有黄的和黑的,这是什么东西呢?一旁的孙乾侧首一看,只见张飞匍匐在地上,两只蒲扇大的手在指着地上一大群围拢来的长脚蚂蚁,确有黄的、黑的、大的、小的,数以千计。孙乾想,缺了水也不去动动脑筋,竟饶有兴味地玩起这种小生命来,实是可笑之极! 张飞望着这成群结队的一大堆长脚蚂蚁,忽然高声喊道:“水来也!” 众人大吃一惊,以为真的来了神雨,见天空毫无迹象,问道:“都督,水在何方?” 张飞指着面前的一大堆蚂蚁说道:“此便是水!” 文武愕然道:“此乃蚂蚁,何水之有?” “嗨嗨,老张听老师讲,若然兵困山套乏水,只须寻找蚁穴,有蚁必有水。此地蚁蝼满地,便知山中有水。”因为动物和植物都不能离开水,蚂蚁虽小,但也是个小生命,只要找到巢穴,不须挖得怎么深就可以取到山泉了。“三军弟兄们,立即往各处找寻蚁穴,掘地取水!” 经这么一讲,文武恍然大悟,都觉得很有道理。手下分头往各队去传令。可是寻了许多时间,都又回来禀复找不到。张飞想,这是不可能的。如今三秋将尽,蚂蚁必定要储藏过冬食物,没有穴怎么行呢?就问他们在什么地方找的。弟兄们回答说,阴山背后地势潮湿,大多在那个地方找。张飞想了一想说,你们都找错地方了。春夏时节,蚂蚁一般都在背阴处藏息,到了秋冬时候,它们就要搬到向阳之地了。如今已是深秋,你们再到北坡去找,怎么找得到呢? 手下重又向四下散去。果然在阳光充足的地方看到了一个一个的洞,洞口有无数蚂蚁进进出出,川流不息。三军无不钦佩张飞有勇有谋。实际上张飞到了进川的时候,长期受了孔明的熏陶,在用兵上已渐趋成熟,不象以前那样鲁莽了,遇事也能学着孔明的样子冷静思索,把孔明平时所教的兵法常常温习,能用就用,达到了触类旁通的地步,成了一员智勇双全的儒将。弟兄们找到了无数蚁穴,立即挖出了数十口土井,“哗……清泠甜润的山泉直往外冒。转眼间,山坳中炊烟四起,非但煮熟了饭,而且还贮存了不少饮水。 翻了一天的山,一吃了晚饭,三军都感到精疲力竭了,就在密林深处各个临时营中躺下憩息。张飞听得满山鼾声大作,一阵倦意袭上心头,思量道:老师关照我“窄处谨防火”,这里树木森森,营头层层,倘然有人放起火来,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正是兵家一大忌。但转念一想,这里离川营最近处也要走上半天,哪来什么人放火呢!只管放心安寝。便打了个呵欠,伸一伸懒腰,转身进了内帐,见一向和自己同帐共寝的毛、苟、刘、龚,还有十八个燕将都横七竖八地呼呼大睡了,这才躺倒身躯,和衣而卧,不多时已进入梦境。忽然间,见一浑身道家装束的白发老翁进入帐来说道:窄处谨防火,低势须防水,密林深处恐有火攻。张飞想,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老者与我素不相识,怎么敢擅闯内帐?正要问他是何许人物,蓦地不见了。顿觉奇怪,伸手去拉老者,大喊道:“慢走!”死命地拉住了老者的衣衫。 不料毛仁就睡在他的身旁,被张飞一声惊雷般地猛喝早已叫醒,只觉得大腿上一阵钻心痛,连忙摇着张飞的肩头呼道:“三将军醒来!” “老者慢走!” “三将军,哪来老者,乃是毛仁在此!” 张飞睁开睡眼一看,自己的五根钢钎似的手指牢牢地抓住了毛仁的大腿,不觉“噗”的笑了出来:“原是毛仁。老张得其一兆。”便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毛仁揉着大腿说,三将军,你太辛苦了。白天翻山的时候你说见到了山神指点,晚上还要防着川军来放火,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很平常一事,一个人做梦时往往会把以前零零落落的琐事连贯起来,不足为奇。还是再睡一觉吧,明天还要翻山呢! 张飞点点头,独自走出帐外。今天因为只是歇歇脚,扎下的是个浮营,既无壕沟,又无营墙,四周篷帐一圈,就成了一个大营。张飞见营外一片漆黑,只有营头上的标灯还在发着微弱的火光。一面解溲,一面抬头望着天上。一轮皓月当空,光华如水,清澈似镜,玉盘四周出现一个浓浓的晕色光圈。张飞想,老师给我讲天文时提到过的。仔细一想,噢,想起来了。便自言自语道:“秋末冬初,月色生枷,三日之中必起大雾。” 张飞知道,秋冬交替的季节里,只要一有大雾,天就要冷了。三朝迷雾起西风,一起西风就意味着秋去冬来。此时秋风送爽,张飞打了个寒噤,正要撩营帐钻进去,忽听得对面树林中传来“嘘呖……,嘘呖呖…… ”的叫声,既不象风啸,又不是蝉鸣。心想,这是什么声音?便顿住脚步,回头向那边一看,从树林里跳出两个非人非兽的怪物来,渐渐向自己这边的营帐走来。尽管张飞胆子大,有勇力,但一见这两个怪物也吓出了一身冷汗。暗思道,在这人迹罕到的深山老林中,突然驻扎下了五万人马,大概惊动了山中的妖怪,让我去唤醒毛仁等人同来捉鬼。便大步流星奔进内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毛仁拖了起来。 毛仁刚刚睡着,被张飞这么使劲一拖,老大不高兴,眼睛没睁开就怒道:“三将军,几次三番吵醒毛仁是何道理?” “毛仁啊,老张遇到两个鬼了!” 毛仁只当他还在开玩笑,倒头又躺了下去。 张飞重又把他拉起,急忙把外边的情形说了一遍,毛仁这才信以为真,将其他各将都叫醒了。张飞立即吩咐坐帐。顷刻间,众文武揉着睡眼都已站立大帐。 “众位,适才老张出营小解,见树林中跳出两个鬼来,惊扰各位思量捉鬼对策。” 武将班中闪出二人道:“都督二鬼不足为惧,末将赖忠自有擒捉之法!” “大都督,廖登与赖大哥同往。” 张飞想,这真是笑话了,我张飞取了第一个关口,倒收降了两员捉鬼的大将。遂将二鬼出现的方位告诉他们,命他们小心在意,速去速回。 赖、廖二人手执宝剑出营,约有半个时辰的工夫来见道:“禀大都督,二‘鬼’已拿到!” “押上大帐!” 呼威声中二“鬼”上帐,跪在踉前。 张飞想,我这“阎王”要审“小鬼”了。便手拍虎案大声喝道:“抬起头来!” 张飞注目对下面一看,两张脸上五颜六色,分不清耳目鼻口,吩咐手下上前拭清,却是两个活人,而且料定他们是川军。便问赖忠道:“赖将军,缘何便知这二‘鬼’是川军改扮?” 赖忠说,我们这一带因为都相信世上有神仙妖怪的,所以常常有闹鬼的事情发生。好比说某家有一个独生子,大人视若掌上明珠,又有家财,自有一帮知道底细的地痞恶棍装神弄鬼,脸上涂得乌七八糟,夜间就躲在阴暗肮脏的角落里,学着鬼叫,扮着鬼脸,吓唬小孩或大人。小孩自幼见鬼怕,一受惊吓就生病了,尽管大人怎么哄编,又怎样延医用药,可病情总是有增无减,只好四处求神救命。这正中了他们的下怀,这帮恶棍便上门看病,就把病情说得无药可救,几天之内必死。大人便跪求他们,痛哭流涕。他们这才说只有一种“灵丹”可治,但这“灵丹”是买不到的,是神仙为了某某事情酬谢他们的。大人总有爱子之心,只要有药救,就是倾家荡产也是情愿的,就把家中列祖列宗积蓄下来的金银财宝倾囊而出,恳求他们救活孩子的性命。这些恶棍便关上房门,在病床前一会儿涂抹脸面做成小孩见过的鬼脸,一会儿拭去颜色装作神仙,在房间里腾跳蹦跃说是驱鬼。心病还须心药医,小孩见鬼被神打跑以后,出了一身大汗精神就好了。这样折腾一番,他们就取了钱财走了。有的人家尽管也看出了其中的奥妙,上衙门打官司,但这些家伙贿赂长官,与官府沆瀣一气,互相勾结,根本不怕,仍然逍遥自在,一有机会就学鬼吓人,敲诈勒索。知情人往往称他们是“活鬼”。不过,这些活鬼不仅仅做这种匀当,还常为官府欺诈民间有德望的长者,或者知道某家有个漂亮的闺女,也用这种办法抢夺糟蹋。今晚都督见的就是这种活鬼,不过他们不是地痞恶棍,而是军士。 张飞明白了原委,就料定其中必有阴谋,便向两个川军高声问道:“尔等人不做装鬼,到此有何目的?从实招来,不然死罪难逃!” 两个川军看到上面这张忿恨怒极的面孔,知道不说是保不了性命的,只得如实道:我家李将军得知大都督率军翻山而至,早已命二员副将和三千弟兄埋伏在大营四周的树上,只等汉军熟睡,三更举火焚烧大营,故而命我二人装成鬼脸先来打探一下动静,不料遇到了大都督,请都督饶命! 张飞想,好险啊,营寨果然不能扎在树林里的。要不是我出营解溲见到了这两个“活鬼”,被李义的手下放起火来,不要说前功尽弃,连五万人马的性命都保不住。那就先把放火的人抓住。便说道:“二位弟兄若愿归降,本督使你们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两个川军结结巴巴地说:“小人降汉,愿听都督将令!” 张飞道:“赖忠、廖登,本督命你二人引军一万,各佩弓箭,由此二弟兄带路,将那放火的川军尽行拿住,不能放走一个!” 二将出帐,点齐一万弟兄,在两个川军的带引下,悄俏摸到树林旁,一拥而上把这片树木团团包围,果然见树林里的地上和树干上躺着无数川军,大声喊道:“呔!林中川军听了,大汉水军都督在此,速速前来受缚!不然弓箭上不生眉目!” 好多川军都在打瞌(目充),猛听得林外声势喧哗,情知不妙,一个个都跳了出来,引火之物丢了满地。赖忠和廖登清点了一下,连刚才抓住的两个川军算在里边,正好是三千川军,两名副将。大队回到营前,押了二员副将直报大帐。 此时天已启明。张飞详细问了一遍,所答与川军说的一样。便说道:“既然李义命你们放火,那只管烧就是了。”两员副将匍匐在地道:末将不敢。张飞说,我不是叫你们烧这里的大营,而是等到大军开拔后,放火烧这里的森林。二副将“喏喏”连声。 张飞想,这里一起火,前关的李义必然以为我张飞全军覆灭,川军肯定懈怠,少有防备。我这里立即起营拔寨,一到就可以走马夺营了。遂传下令去,各队启程。整个巫山就剩下最后两个山头,不到中午时分,五万汉军已全部翻过,脚踏平地了。张飞回头对后面一看,山上烈焰滚滚,硝烟弥漫,心中大喜。命赖忠、廖登从侧面兜抄到川营之前,我率大军从正面进兵,料李义定要趁火打劫杀出大营,我们就打他个措手不及,取下他的营寨。赖、廖二将引了三千军士遵命而去。张飞居中,文武排列左右,大队一彪彪耀武扬威,浩浩荡荡地向前杀去。 巫山守将李义闻报山上起火,连忙上营墙,对前面一看,果然是火光冲天,浓烟翻腾。心想,汉营一烧,张飞必定惊慌,我马上从这里引军杀去,再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从此水路上可以平安无事。正要传令发兵,心想,慢!不能贸然用兵。便问道,山上何时举火?川军回答,天将发亮之时。李义感到情况不对,暗忖道:天亮时起火,汉军都已起身了,我的弟兄怎么还敢放火呢?其中必有缘故。李义是巴州严颜的长婿,今年四十五岁,不象第一个关上的赖忠、廖登那样愚笨,用兵上很有一手,轻易不肯上当,所以站在营墙上不动,要观察一下汉军的动静。不多时,已见张飞引了大队下了巫山,明白山上的火光并不是烧汉营的,而烧的是树林,分明为骗我出兵,他可以乘虚而入,走马取营。 张飞将近营前,见川营上刀枪如林,旗幡密布,军士振奋,队伍整肃。正中一面大旗,上书‘李”字。虽然与李义素不相识,但见营上站一员遍体银装的战将,便知就是巫山唯一守将。心想,巫山果然有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如今被我高歌飞越,看你如何!高山尚且能过,这关寨何愁不能拿下,让我上前去把他骗出来,且故且退,赖、廖二将就可以包抄上前夺营了。遂传令停队,点马到营前呼道:“小李啊,天助本督一臂之力,大军翻越巫山天险,抢营夺寨即在目前。若能顺应天意,理当归降汉室,老张决不亏待于你!” 李义对张飞近前一看,乌油帅盔帅甲,生个豹头环眼,黑脸虎须分外有神,手执丈八蛇矛,胯下乌雅良马。心想,你能翻过这座巫山确实不简单,但要我投降,那是在做梦!喝道:“呔!黑脸张飞,李义奉我家岳父严颜之命镇守重关,外来之敌一概拒之营外,休想过此巫山!” 张飞想,我出兵时军师早已交代,水路上有两个大将都是严颜的女婿,一个是巫山的李义,一个是闵江的贾熙,都有些本领,也很善于用兵。要收降严颜,必须先劝降他们。这就是说杀了李义就难以收服严颜。不能杀他,那只能用计赚他下关。便道:“小李,既不归降,出营较量!” 李义也在想,你张飞一声猛喝吓退百万曹军,可见得你是个猛将,如今又为水军都督,盛势显赫。我李义本领也不错,倒想在你的手上掂掂份量,也显显我的威风。若能杀败你张飞,那么大营可保无虞,你也休想夺走我的关寨。便应道:“黑脸休得猖狂,李义来也!”说罢,下营城,上马提枪,开营门,平蹚板。一声炮响,飞马冲了出去,直至张飞马前扣住。 张飞注目一看,李义遍体银盗银甲,生得眉清目秀,三绺清须在风中飘拂,手执银枪,颇有大将气概。心想,交战是假,调虎离山是真,叫你来了就回不去!吼道:“小子李义!好不知生死,胆敢马前阻挡。与我放马!”说罢,长矛已起,直刺李义咽喉。 李义见张飞出手这么快,暗暗佩服,忙起银枪招架。“黑脸且慢!” 李义这一枪的份量不轻,“当”的一声荡开了长矛。一是张飞要诈败,二来李义的功夫确实非同一般,占了上风。张飞顺势圈马拖矛而走,大叫道:“小李厉害,本督去也!” 李义想,怎么一个照面你就走了?可见得你是有名无实,不能让你走!便策马紧追而去。 张飞在前面逃,心里想,你追得越快,离开大营越远。赖、廖赶到,一举成功。你前不能进--有我张飞在此,后不能退--否则营盘失守,只有下马受缚。一个人到底要懂得用计,用得好不费一兵一卒稳取关隘。单单依靠硬拚,既吃力,又攻不下关。如今我略施小计,李义就中了圈套。想到这里,张飞喜不自胜,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嘿嘿!” 张飞啊,你既然已把李义引上了钩,那只管领了他往前跑。毕竟张飞用计不及诸葛亮周密细致,往往要自己拆自己的台脚,无意之中露出马脚来。给你这么一笑,事情就坏了。李义是个聪明人,听得张飞在笑,心想,从来没有哪个大将打了败仗还要开心的,尤其是你张飞的威望是天下武将中望尘莫及的,今日败逃已经威风扫地,怎么还开心得出呢?巫山大营上就只我李义一人,我一离开,就别无大将了,要是有人从旁包抄上去,大营就完了。想到其间,李义不敢再迫了,蓦然圈马而走。 张飞正在得意,忽闻背后的马蹄声减弱,回头一看,李义已圈马,忙掉头追了上去,知道被自已一笑坏了事,大呼道:“小李啊,本督已败,你为何不追!” 一语更是道破了夭机。李义头也不回,拍马赶回大营,下马丢枪,人马进营,营门紧闭,蹚板高悬,直至营墙。 张飞赶到营前,正值赖忠和廖登从横斜里杀出。张飞懊悔不及:要是再逃一程,巫山大营就是我的了。抬头对面一看,李义正望着自已。四目相视,各自钦佩对方。张飞带了赖、廖回去离大营三里扎下营寨,命毛仁、苟璋守住后营,收下放火回来的三千川军。 从今天这一接战,李义已经看出张飞非但武艺好,而且也很会用计。心想:照张飞这样的才能,我只能坚守,不可出战。好得我前不久已去信巴州,请岳父严老再派几员大将来助战,想必这两天也该到了,估计这两天还不会出什么事。就命手下立即到营门悬挂免战牌,任凭张飞怎么叫战,不得出战。 一宵无事。一清早,汉营升帐,手下来报:“禀大都督,巫山营上高悬免战牌!” “退下!” 张飞想,我要打进西川,就得千方百计地打,不打我就无法用计。多呆一天就要多耗一天粮草,涪关的大哥就要多担一天心。便对文武道:“大帐众位,李义高挂免战牌,你们可有计策否?” 文武想了片刻,都想不出什么计策来,沉默不语。 “众位,本督有计在此,你们看来可行否?” “请教都督妙计。” “西川水路严颜乃是天下名将,德高望重,统领各路守将,又与李义是翁婿之谊。本督欲以严颜之名修书巫山李义,劝他归顺汉室。” 一旁孙乾忙闪出道:“三将军,李义聪颖多谋,与严颜过往甚密,岳丈之笔迹一看便知。况且严颜乃西川历朝忠臣,李义岂肯相信?还是从长计议吧!” “老孙啊,除了此计,老张想不出了,这条计虽然简单得很,有计总比无计好,就将就着用吧。成则最好,不成的话再说。” 张飞用计与孔明大不相同。孔明定要有了充分的把握才肯使计。张飞不论好坏都要用,俗话说,“抓在篮里就是菜”,只要装得上,不去考虑结局怎样。 孙乾说:“既然三将军定要用这一条计,待下官来修书一封。”尽管计不象计,我是个文人,文采要好些,也要让李义费些脑筋。 张飞听了连连摇手,说道:“此计是老张想出来的,还得由老张来写这封书。” 孙乾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 张飞的计虽然粗陋一点,但并不是毫无目的。孔明往往一计多用,这个奥妙却被张飞学会了。他想这条计总归是不会成功的,那我就故意把书信写得不象样子,使李义从这方面看不起我。只要藐视我,必然有轻敌思想,我再寻隙而进。张飞想罢,遂铺纸提笔,稍一思索,就写成一书,大意是:长婿李义,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张飞一到,速速投降。写好以后,又当帐读了一遍,见文武都在笑,心想,你们不要笑,我马上叫你们笑不出来。便问,帐上哪一个去巫山营中送信?这一声问,果然把大家问得口呆目瞪,都明白送这种信就好比去送命一样,一点好处也没有,谁也不敢去冒这种险。张飞也料定帐上文武中是没有一个人有这种胆量去送这封信的,思量道,其实这封信中的计策这样简陋,李义不是个匹夫,决不会上当,送信的人不一定有什么大的危险,只会引出些别的什么事来。当然去敌营送信也说不上太平,帐上的文武都是有用之人,单叫他们去送信我还舍不得呢!但信总是要派人去送的,叫谁去最为合适呢?最好送信的人在军中并无多大差事可做,他的死与活又不影响大局,而在敌营中还能和李义辩一辩.不至于把我这条计策的底细都抖落出来。小兵当然没有这种资格,一吓就全吓出来了。有了,这个人去最妥当。传令道:“来,与我去粮营传唤范疆到此!” 范疆、张达原是蟊贼出身,荆州分兵时又误事迟到,本来要杀他们二人号令三军,被关云长劝住,只记了一次大过。出兵以来,张飞久有除奸之心,因一路无粮官,不便下手。如今收降了赖忠、廖登,杀了二贼也没什么可惜的,现在这个机会正好,就借李义之手杀掉他。 自进川以来,范疆、张达倒还算安份,未奉宣召不敢擅离粮营,唯恐闯出祸来,与前罪并算。现在听得张飞传唤,立即跟了手下直报大帐。“水军大都督,小将范疆在!” 张飞把信折叠好,封了口,说道:“范疆,本督修下一书,假冒巴州严颜之名规劝其婿李义归降汉室,命你往川营走一遭。此信干系重大,定要送到,不得违误!” 范疆也是个聪明人,知道送这封信性命危险,帐上无人敢去,所以命我前往。我在汉军中名声不好,立功的事情轮不到我,送命的事情有我的份,我怎么敢不允呢?便应道:“遵都督之命!” 张飞命范疆换上川军号衣,因为后营上的毛仁刚刚截获了三千川军,号衣有的是。范疆穿上之后,大家都说不妥,各处关隘都印有不同的标记,截获来的三千川军的号衣上都是巫山字样,而送信的人必须穿巴州字样的号衣。张飞说,这可难了,哪来巴州的号衣呢?赖忠说,倒不如用我们巴丘的,同样有个“巴”宇,在“丘”字上做些手脚,李义未必看得出。张飞想,这办法不错,可以用一用。就叫范疆重新换上巴丘的号衣,因为宇样都是用布剪成后缝上去的,命手下拆换好,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将封信交给了他,叫他从横斜里兜到李义后营再进营。 范疆藏了书信,到营外上马执鞭,明知凶多吉少,也只能拚死吃河豚,硬着头皮去试一试。 川营上见营外从巴州方向来一人一骑,忙拦住问:“来者何处人物?” 范疆倒也机灵,马上堆出一副笑脸,装成走卒模样答道:“营上弟兄,巴州严老将军命小人到此传书,费心通禀李将军。” 守营军士一看范疆这副模样,并不怀疑,转身向大帐赶去,“报李将军,巴州严老将军命人到此传书,求见将军!” 李义想,我要的是大将,怎么派来个送信的人,不知信上有什么说法。遂吩咐传见。 范疆上帐,见中间坐着一员大将料定就是李义了,趋步到虎案前双膝脆下:“李将军在上,小的奉严老将军之命到此,请李将军开拆!”说罢,双手呈上。 李义接到手中一看,封面上的字写得倒还不错,心想,我家老丈的字没有这么好的,大概叫哪一位文书代笔的。--实际上张飞的人长得高大,性格又粗犷,倒是写得一手好字,而且擅长蝇头小楷。还有一笔好画,最善画仕女。这一点往往难以令人置信--李义拆开信封,展平信笺,注目一看,却是一封劝降书,心里好怒:我岳丈年纪老了,怎么人也糊涂了。张飞还没打到巴州,他就害怕了?幸亏他还是个西川忠良呢,想不到这么怕死贪生!你要我降我不愿意降。可是转念一想,不对。我岳丈不是这种人,年纪虽老,雄风尚在,断然不肯做此亡国之事。照这么说,这个送信人是张飞派来的,这封信也是张飞写的。张飞啊,我还以为你很会用计呢,所以谨小慎微挂出免战牌,原来真的还是呆头呆脑,这种蹩脚计怎么骗得了我!李义笑在心里,不露声色,对跪在地上的范疆默视了片刻,暗想,你这个小卒倒也是吃了豹子胆,敢送这样一封信,实是不知天高地厚。--要是李义知道他是汉营粮队官,范疆就没有命了。--要是杀了,也就象宰了一只小猫小狗,解不了心头之气。李义将一股气恼化作了一阵冷笑:“嘿……,尔从巴州到此?” 你在笑,范疆的心“怦……”乱跳不止,结结巴巴地答道:“小的是从巴……州而来。” “尔可知道信上写些什么?” “小人不知。” “尔且听了:‘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张飞一到,速速投降。’尔以为此信好否?” 范疆听了,更是心慌意乱:张飞啊,你叫我送这样的断命信,我今天不死没有死的时候了!但嘴上还是很硬:“老将军写得好,实在好!”我马上就要不好了! 李义见他还在强辩,暗想,张飞的手下都是硬货,死都不怕的,我倒要看看你能硬到什么地步。正要发怒,后营守军来报说,老将军命杜琼、张仪、殷成和殷默引领一万大军前来相助,李义传言相请。 范疆想,本来还可以鱼目混珠,那怕李义知道我是张飞的人,也无据可查,如今巴州来了四员大将,一辨就可以辨出来了,真是雪上加霜,非死不可了,因此吓成一团,浑身颤栗不已。 一会儿,四员川将上帐参见:“李大将军,末将等拜见!” “众将请坐!” “谢坐!” 来的四个人都是黑脸,看上去就有几分傻里傻气。他们不来,李义用心守营,还可以与张飞对峙一阵,他们一来反而要出大事。正是: 送书送命两全策,得力得心双佳音。 欲知范疆性命如何,巫山大营怎样失守,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回 李义失关隘自刎颈 张飞请邓芝兴汉业 范疆正在生死关头,突然听说巴州援军赶到,好像当头一棒,浑身酥软,只得听天由命,听着他们在讲什么话。 李义问:“四位将军到此,莫非助阵?” “正是。我等奉严老将军之命,特来相助李将军守关,共拒张飞。” 李义佯装不知,指着地上的范疆对四将问道:“既然我家岳父命人传书劝我归降张飞,缘何又遣众将到此相助?” 一个人到了必死无疑的地步,心也就平静下来了。范疆听李义在这样问四个川将,反而心生一智,抢先答道:“李将军,严老起初欲命众将到此助战,复又思量还是以降为上,故而特遣小人送书到此。” “既然四将奉命在先,尔传书在后,缘何反赶在众将之前到此?” 范疆急得满头是汗,暗暗叫苦:这个漏洞不补还可以搪塞一下,一补就补出了大窟窿。索性强辩道:“小人知事紧急,不敢怠懈,兜抄小径。因此先到一步。” 李义看着他这种惊恐万状的神情大感有趣,故意为难道:“这四位将军,尔可认识否?” 范疆想,这真要我命了,这几个人我前生认得,今世里还没拜识,要是说不认识,那就是不打自招了。范疆灵机一动,弯着手指朝四个川将一指,十分肯定地说:“这位便是张将军。” 因为四将进来时都报了名,范疆记得其中一个和张飞是同一个姓,所以模棱两可地指着人群中,叫人家看不出是指的哪一个。这四个川将都是莽夫,张仪听得这手下在叫他,以为真的认识,不分高低就站了起来,把手向李义一拱:“正是末将张仪。” 范疆见这个大将站了起来,就用手指定了他,好像真的是早就认识的一样。 李义看了张仪一眼: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傻的,我在为难人家,你却还在和他的调!李义想,别看汉营来的是个无名小卒,倒也很有魄力,明明已经露了底,还敢当着我的面撒下这样的大谎。就是杀了你也不过是个小人,无损汉军的士气。看来张飞的用兵也只平平,并没什么过人之处。本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如今添了四员大将,对付张飞是不足为虑了。就算我中了张飞这一计,放这个小兵回去,也好麻痹一下汉军,趁他们等候我的回音,今晚就来个夜劫汉营。想定之后,就对范疆说:“本将军奉我家岳父之命,决意归降汉室。尔速回复我家岳父去吧!” 范疆只道死关难逃,不料听得李义这般说话,如同得了敕命,起身告辞而退,仍从后营上马执鞭出了巫山大营,心里乐滋滋的。嚯,一场虚惊,只当今天回不了大营,要进阴曹地府了,想不到李义也是个混蛋,连这一点也看不出,竟然放我回去。我这条命是捡来的。便从小道一溜烟跑回了汉营。 却说李义放走了范疆,见四个将军仍是莫名其妙,憨态毕露,煞是有趣,笑道:“四位将军可知其详否?” “李将军,咱们不知。” “乃是汉营张飞遣来的小卒,假冒我家岳父之名劝我归降汉室。” “李将军既知奸细,何不将其处死?” “本将军将计就计,命他回复消息,今晚便偷袭汉营。” “李将军高见,末将等愿为效劳!” “本将军自有主张,众将只在此营镇守。” 众将无话。李义传令退帐,各回营头准备。 范疆得了性命回到大帐参见道:“都督,范疆回营叩见!” 张飞料定范疆此去井无多大危险,一则李义不知他的身份,二则颇能用兵,见此书信必有计较。便问道:“范疆,此去巫山大营可曾将书信投于李义之手?” “禀都督,小人亲手交与他。” “李义有何举止,详细告来!” 范疆就把李义看信后问些什么话都如实讲了一遍,又说巫山来了四个呆头呆脑的年轻黑脸战将。 张飞想,营中来了四个巴州大将,照说范疆是回不来的,怎么还能太平无事?沉思片刻又问:“范疆,莫非川营上来了四个大将,李义便命你出营?” “正是如此。” 张飞忖道:巴州来了大将足可以识破计谋,李义反而放人,这是什么道理?四个呆头呆脑的年轻黑脸战将,莫非李义今晚要来劫营?正是了。放人便是为了回来报信,他诈称投降,先涣散我等军心,便可从中用事。好一个将计就计,不可不防。便对范疆说:“你此番功劳不小。速去后营更换盔甲,与张达同到大帐听令。” “是!”范疆退出。少顷与张达上帐见礼,站立一旁。 “众位,”张飞环视了一周,忽而问道,“范疆投书回营,李义应允归降老张,可知其中缘故否?” 大家都以为今日送信不是好差使,有性命危险,不料范疆安然无恙,还立了大功,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因此,都默而无言,只是看着张飞。 “众位,李义不斩信使早在老张预料之中。其一,李义不知范疆是汉将,只道是一个走卒,杀之无关大局;其二,以为老将用兵寻常,不足为忧;其三,严颜遣四将相助,李义自感实力雄厚。便放了范疆。老张料其今晚必来偷营,欲将我军打一个落花流水。乃是将计就计,老张便来一个计中生计!” 众人听了,齐加赞扬:“都督妙计!” “两旁听了,老张开始发令。” 帐上肃静。张飞呼道“毛、苟、刘、龚、赖、廖六将听令!” 武班中一下子闪出六个人,应道:“末将在!” “引军一万,在中军帐外四处埋伏。闻得炮声,一齐杀出,将李义困在核心,不可放他逃走,只管与他厮杀,但切不可伤其性命!” “遵命!”六将退下。 “范、张二将听令!” “范疆在!”“张达有!” “本督命你二人引三千弓箭手,速去范疆送信的小道密林中暗伏。明日一早李义从此道而回,你二人以乱箭将他射住,切不可放其逃回!” “是!” “须得看清,因今日天有大雾。” “是。我等一定看清!” 帐上文武听了十分惊奇,你怎算知今日天有雾?! “老孙、小糜!” “下官等在!” “今晚伏于营墙之上,待李义引军杀入大营,引火升炮。不得有误!” “下官等得令!” 众将退帐回营。晚饭之后,文武各去埋伏,张飞带了十八名燕将到后营听候消息。不提。 李义早早用过晚膳,浑身披挂,亲率五千精勇之军出至营前,吩咐四员守将道,未奉将令,切莫私离大营。四将领命。李义上马提枪,自往汉营而去。此时正是初更时分,白茫茫迷雾笼罩,好似从天垂下的青纱,在寒风中翻卷蒸腾,袅袅起舞。李义心中暗喜:苍天助我一天大雾,张飞定然不防,定要杀他个营坍帐倒,溃不成军。不多时,川军已摸到汉军大营前,但见营上火光暗淡,营门紧闭,寂寞无声。李义架枪,挽弓搭箭。“嗖”的一声已将绳索射断。待蹚板放平,挂好硬弓、执枪冲去,起枪点开营门,川军争先恐后,一拥而进。李义一马当先,直奔中军。沿路不见一兵一卒阻档,正在疑心,赶到中军,只见营帐高启,帐中火光点得通明,四下人影全无,知是中计,急传令退后,猛听得一声炮响“当!”蓦地从身后扫出六员汉将,把李义围在核心。这六员战将正是毛仁、苟璋、刘辟、龚都、赖忠、廖登。两口三尖二刃刀,两把金刀,两柄巨斧,在李义身前身后乱劈乱砍。李义不敢疏神,一杆长枪舞得似梨花飘落,前遮后挂,左盘右旋,真个是只见枪花,不见人影,四面招架,竟无半点破绽。一万汉军从帐后杀出,截住五千川军在帐前混战。瞬间人叫马嘶,喊声连天,直杀得天昏地暗,晕头转向。李义尽力拚杀但总是无法脱身。 这里厮杀得紧,早有手下赶到后营。“禀大都督,李义黑夜偷营,被众将围住厮拚难以脱身。” 张飞暗想,李义果然来劫营,中了我的计了。遂命十八个燕将去摸黑捉一个川军来后营。乱军中十八个将校捉一个小卒那是极容易的事情,片刻便已抓到。张飞也不问话,叫手下把这川军身上的衣服从头到脚剥了下来,然后命汉军穿戴上,吩咐他到川营前如此这般行事。 川营上的杜琼等将,自李义去后,深感担心。忽见对面营中喊声大作,杀声四起,并不见李义撤回,料着被汉将包围了,要想去救.但有令在先,不可擅离,四将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在营墙上搓手顿足,团团乱转。 营前汉军大喊道:“呔!营上众位将军听了,李将军误中张飞奸计,被困中军,特命小人到此,请四位将军火速赶往相救!” 四将倒也小心,仔细向来人周身上下打量了一会,见他穿的是自家弟兄号衣,认定是同往的弟兄。四人不假思索,下营墙飞身上马,各绰兵刃在手,一兵一卒未带,四骑马出营直冲汉营而去。杀进营门,往喊杀声处赶去,见两军里三层、外三层围裹在一起厮杀,只往人群稠密处撞去。直至中军帐,方见李义一战六,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已汗流转面、气喘吁吁,渐渐气力不加。四将高喊,杀进重围:“李将军,不必惊慌,我等来也!” 李义抬头一看不好,四个阿憨擅离大营来搭救我了。你们这些笨蛋啊,你们不来, 我已看出汉将并不要我死,性命暂时还没有危险;你们来了,大营要失,腹背受敌,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岳父。怒吼道:“尔等奉谁将令竟敢远离大营!与我速速回去保住营头!” 四个阿憨想,明明是你叫我们来的,倒来责怪我们,莫非输昏了头脑,连自己传的令也忘了?那我们便回去守营。正要圈马而走,哪来这么便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呢?六员汉将打一个本来没什么意思,见四个黑脸来了,忙化成一个大圈子,各自捉对儿打了起来:赖忠武艺不错,与精疲力竭的李义交手正好打个平手;毛仁、苟璋和杜琼成一对,刘辟、龚都和张仪成一对,廖登竟与殷成、殷默厮杀,仍还绰绰有余。十一个大将打成四对,各展平生所学,打得杀气腾腾,难解难分。 张飞得悉川营上的大将都已赶到,并已围在帐上,就带了十八名燕将和五千弟兄赶到巫山营前,营上全无动静,抬头果然是满天大雾,想到自己遵照军师之经验,现在确已应验!那天见巫山上月色带枷,到今日正好是第三天。再说所有文武,见今天确有大雾弥漫,果然被张飞说中,都很佩服!现在张飞穿过迷雾见营上一无大将,只有小兵守营,很本不须动刀动枪,就可凭我张飞的威名走马取关了。 燕将向上呼道:“呔!营上弟兄听了,大汉水军都督在此,速速开关投降!” 张飞大声道:“营上弟兄,李义等将尽已被执,本督到此奉劝弟兄开关归汉,降者免死。不然,攻破营寨,鸡犬不留!” 川军见营外的大雾中人头簇动,正不知来了多少人马,当先一匹战马上坐的是汉军主帅张飞,两旁将校无数,知道这座营头守不住了,守营的大将都被捉了,我们怎么守得住,只有投降了方可免其一死。营头上一阵慌乱之后,扯出降旗,营门大开,蹚板放平。张飞命十八员燕将带了五千弟兄进营,守住各个营门,若是李义逃回,用乱箭射住,不得放他入营。见汉军进营,张飞这才掉头赶回本营,到中军一看,四对人马打得热火朝天。传令道:“众将且住手.放小李逃生去吧!” 汉将听得都督的号令,一齐跳出战圈,收住了兵刃。李义被打得晕头转向,心里仍记挂着大营的安危,将马一拎,冲出人群,扫到帐口,见张飞挡住去路,顺手起枪朝劈面刺去。张飞起矛一隔.拨转马头,身体向旁一偏。李义得了空档,突营而出。四个黑脸战将以为他们也可以走了,跟在李义的马后,张飞勒马横矛大喝一声:“且慢!” 四员川将一愣:你这个都督怎么拣佛烧香?他是川将,我们也是川将。他是巫山大营的守将,你尚且肯放,为什么把我们留在这里?但见张飞环眼圆睁,钢须倒竖,其形可怕之极,不敢上前,只得一齐扣住战马。 张飞见这四个川将年龄都是三十左右,都生的黑脸,暗喜道:到底是小黑脸,碰上我这老牌黑脸就走投无路了。便说道:“四位将军,本督乃是燕人张飞。” 川将想,这有什么介绍的呢,你的大名早已听说,名望颇大,长坂桥上独挡百万曹军、千员战将,一声吼能够拒水断桥。我们只有四个,是不够你杀的,你要想怎么样尽管吩咐。都应道:“大都督威名,我等如雷灌耳。” “你们报上名来。” “小将杜琼。”“小将张仪。”“小将殷成。”“小将殷默。” 张飞指着他们的面孔,说道:“你们都是黑脸,本督也是黑脸。自古以来,黑脸都是英雄豪杰,都有报国之心。你们从巴州到此,可小李的大营已被本督夺了,天明时定要归降本督,便是巴州的严老将军也要归降汉室的。你们都年轻有为,前程无量,应该拿点黑脸的气概出来,早些归降本督,助大汉皇叔兴汉灭曹。你们以为对否?” 四个川将被张飞的一连串话说得无言可对,心里明白不降走不掉,还有性命危险。但是投降吧,心里又有点不情愿。再说巴州严颜是西川的大忠良,他怎么肯降呢?倘然到了那个时候严颜真的降了.我们今日投降还情有可原。四个黑脸中还算张仪有点脑子,他见大家都张口结舌,便思索了一下,想出了一个办法,既不说投降,也不说不投降,说道:“水军都督,严老将军远在巴州,缘何便知他要归降汉室?” “严颜深明大义,必知皇叔要成天下。本督取了巫山大营便要向巴州进发,你们若不信的话,跟随本督同往。要是严颜归顺汉室,你们就早日在本督手下为将;要是严颜不降,你们再回到他的手下。这样可好?” 川将想,看不出这老阿憨倒说得这样通情达理,并不杀人,那也只有暂且留在汉军中见机行事了。答道:“都督此言有理,小将等暂且归降。” “不过,有言在先,在未收降严颜之前,你们都要听从本督的号令。” 四将想,这当然啰,常言道:吃你一碗,凭你使唤。在你手下为将,虽说是暂时的,就应该听你的调遣,这一点用不着关照的。大家都点头表示赞同。 张飞想,人是有感情的,从这里到巴州还难预料什么时候到,一路上和你们同宿同餐终日在一起,逢关必胜,还要收到许多川将,到那时只怕叫你们回去也不愿意了。再说,一路上我还可以借你们之力去攻关夺营。便传令:“众位将军,跟随本督去捉拿李义!” 六员汉将,加上四个新降川将,跟了张飞直奔小松林。 李义逃出汉营,天已将明,浓雾渐渐隐去。他飞马到巫山营前,见营上遍插降旗,汉军站满营墙,个个挽弓搭箭。思量道,此地失守,只有向川里第三个口子乱石关去,助他们与张飞决一死战!打定主意,圈转马头就往小松林而来。 此时天已大亮,旭日东升,迷雾散尽。实际上小松林就在路旁的小山坡上,树木繁茂,杂草丛生,是埋伏兵卒的好地方。树林中范疆、张达和三千汉军整整守了一夜。忽见一将从川营败来,正是李义,欲从此道兜往蜀中,骤然乱箭齐发,呐喊道:“呔!李义慢走!招箭哪……” “嗖……”一排乱箭似飞而来。李义急起手中长枪播动,枪花四起,把乱箭纷纷打落在地,一条都没射中。心想,如此看来,张飞的用兵的确周密,一夜之内,已把四面八方的路径都切断了.我要想冲过去是不能够了,加上拼了一夜,力气已经耗光,要想个办法。因此,一面想,一面招架,顷刻间已极汗淋漓,气力不加了。 张飞从后赶到,见李义仍是很顽强地招架乱箭,很是钦佩,大叫道:“小李啊!你跑不掉了,还是投降吧!” 李义听到喊声,知道张飞随后赶到了,便退后数丈,回头一看,十余员大将中四个黑脸川将也站在张飞的身旁。暗想,这是怎么回事?我家岳丈叫你们来助我守营,怎么一个个都去帮张飞的忙? 四员川将见李义用惊疑的目光看着自己,都很不好意思:李义啊,你是无法弄懂的,我们都与张飞约定了暂且归降,不降要杀头的。你也趁早投降吧! 张飞道:“小李,你看四个黑脸战将已经归顺本督。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归降了吧。再说,你不降也跑不掉的!”你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只有投降才是生路。 不料李义并不理会,反而将长枪一摇,大喝道:“黑脸若要李义归顺,只须枪上领情!” 张飞想,老实说,你这点武艺同我张飞打,不是相差一招二招。你打了一夜还不过瘾,那就和你再玩几下。“来,上前将小李包围,一齐下手!” 一声令下,身旁飞出六员战将,把李义又围在中心。只是黑脸将毕竟刚刚到张飞手下,一下子还拉不开面子,站在原地不动。张飞问:“四个黑脸缘何立马不前?” 四个人你看我,我望你,面色十分尴尬,自己人打自己人显然是下不了手。 张飞问:“我且问你们,巴州可曾到否?” “还没有。” “本督有言在先,不到巴州,便要听从本督的将令。大丈夫言出如山。” 四个川将被他这么一说,无话可讲,只得硬着头皮扫马上前参战。李义见他们也冲上来围攻自己,更是不可思议,一面招架四面八方的兵刃,一面责问道:“四位将军,缘何背反西川?” 四人想,我们投降是出于无奈,被张飞逼出来的。只得喃喃答道:“我等暂且归顺,与李将军暂且交战。到了巴州再回到严老将军的帐下。” 李义想,放你妈的屁!投降还有暂时的吗?轻声骂道:“贪生怕死的家伙!” 张飞在后见李义打得精神困顿,料着难以持久,便架起长矛,手抱令旗连声叫道:“小李啊,四面被围,难以脱身,还是下马受缚,可免一死!” 李义突然狂叫道:“与我住手!” 张飞一阵大喜,喝令道:“众位,小李叫住手,大家不必打了,这叫战之有礼。” 十个打一个,这还称得上打得客气,就是张飞的逻辑。十个大将各自收回手中武器,围着一个大圈子把他困在核心,惟恐逃跑。 张飞以为李义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好投降自己,因此颇为得意地问道:“小李啊,莫非回心转意了么?” 谁料李义并不与张飞闲话,迅速把长枪一架,拱手向巴州道:“岳父,小婿误中张飞诈计,无能镇守巫山大营,只有以死相报!”说罢,抽出腰中宝剑,向颈中刎去。 张飞想,不好,李义要自寻短见了!他一死,巴州的严颜就更难收降了。不如干脆放了他,再从长计议。张飞急忙说:“众将速速退下!小李,本督放你逃生去吧!”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李义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张飞在叫唤什么,剑刃已经勒断了咽喉,血流如注,宝剑丢在地上,翻身落下马背,略微抽搐了几下就一命呜呼了。战马大受惊恐,引颈悲鸣了一声,发狂似地冲向山坡,竟也一头撞在峭壁上,顿时血浆迸溅。 张飞望着这副悲壮的场面,万分感慨道:“人是忠良,马是义畜。人要是不忠,便是人不如畜!” 张飞说了这句话,马上自知不妥。暗想,我手下已有六个川将,尤其是新来的四个黑脸,听了我的话岂不要多心,要是他们误会了我的意思,以后仍是留不住的。立即接着说道:“不过李义今日不识时务,明知刘璋闇弱无能,仍一意孤行,也只是愚忠而已,算不得是真正的英雄。惟有你们,如今都是汉室之将,日后与曹操战场相交,效忠皇叔,为兴汉而战,能像李义为西蜀尽忠那样,才是汉室的英雄。” 幸得这几个阿憨对张飞前面说的话跟本没有听清;虽然听了后面半截话,仍觉得李义死得可惜,大有兔死孤悲之感。 张飞命山林中的范疆和张达带兵下山,就在巫山脚下挖了地穴,将李义的尸体和战马一起入土葬殓--汉军打平西川共有两匹为人称颂的义马:李义的银鬃马是一。第二正是西川都督张任的坐骑。等到明年正月半,枪祖宗张任被擒誓死不降,金雁桥断头全义,他的黄骠马也就撞死在雒城衙门前的石狮子上。正是:人有赤胆,马有义心。 李义一死,张飞并不高兴,反而增添了无限的担心,这就是他的岳父严颜镇守巴州,汉军怎样过关?目下更无法想象张飞怎样去收服严颜。其实,这还是个开头。今日李义死在张飞的手中,日后到了闵江,守将贾熙也是严颜的小婿,又死在张飞的手里。张飞在这许多不利的条件下收服威震天下的西川宿将,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啊!此话后面交代。 张飞收拾了一切,命川军仍旧驻守巫山大营,以后或派人来,或收去这路人马。这才带了将校军士回到大营,立即升帐。 “刘辟、龚都听令!” “小将等在!” “奉本督之命,引兵三千为头队先锋,向乱石关进兵,大队随后接应。” “遵命!”二将退出。 张飞又命孙乾随头队进发。因为川中道路非常崎岖不平、艰难复杂。刘辟、龚都是武将,不会用兵,有个文人在军中,万一遇到什么疑难之事有个商量。命范疆、张达仍为后队,镇押粮草辎重。张飞自居中队,其余文武尽在中军听令。大队起营拔寨,过了巫山大营向前进发。 晓行夜宿,路上倒也迅速。算来已是十月初,乱石关遥遥在望。这一日傍晚时分,离乱石关三十里的一条大路上,孙乾举目向两旁不远的村落看去,家家炊烟升腾,百姓都在家门口翘首观望,打量着这支进川的大军。可奇怪的是当中有一间并不大的草棚外面,有好多人都踮足向内张望,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大队的炮声。心想,这棚子里发生了什么事,竟能使百姓看得如此出神?我倒要去看一看,就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刘、龚二将。 红日西坠,夜幕将临,也该歇息的时候了,二将立即传令停队。 孙乾单身独骑向草棚那边走去,到棚外轻轻扣马,对里面一看,人头济济,有老的,有小的,不下于五、六十人次,一片寂静。最里边有一个先生,清俊飘逸,三绺清须,脸如冠玉。那先生站在两条并排放着的板凳上,嘴里不停地讲着什么。孙乾是文人,博览群书,才深学广,一听就知道那个先生在说的是什么。但觉得此人口才伶俐,口若悬河,论经据典,应用自如。只见这些百姓都点着头,津津有味。不多时,大家都退出草棚,猛见大路上驻有这许多军队,方才露出了一点惊讶之色,纷纷回转村庄去了。里面的先生从板凳上下地,两个小僮各掮一只,三人走出草棚。 孙乾料着此人必有大才,肃然起敬,下马迎了上去作了一揖:“先生请了。” 那个先生很随便地应道:“请了。足下是谁?” “下官乃是大汉水军都督帐前参谋孙乾。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山野村夫,不足留名。” 孙乾见他不肯说出名字,并不为奇,知道这种山林隐士从来不轻易流露真名。说道:“适才听得先生如此高谈阔论,下官便知尔非寻常之人,必有经天纬地之才。如此大才,埋没实是可惜。何不助我家都督进川,辅佐皇叔成一统天下?” 这位先生倒也十分豪爽,一口应承道:“多蒙足下举荐,在下感激!” 孙乾回头见中队已停下,就说道:“先生,我家都督已到,待下官与你同往。” 这位先生却说:“不必了,待在下独往便了。”便命两个小僮先回去,然后直往中队而来。 汉营前的弟兄见一个陌生的文人赶来,忙问道:“呔!来者何许人也?” “不必多问,只管与我通报!” “先生要见哪一位?” “通报莽张飞!” 这时的张飞经过取巴丘,过巫山,势如破竹,威声日甚,上至文武,下至三军,无不佩服。现在有人敢说他是个莽汉,这种胆量实在太大。汉军想,一个文弱书生,竟敢口出狂言,看来是到这里送死的。也不搭话,一转身就向大帐奔去,“报禀大都督,大道之上来一个文人,欲来求见……” “要见哪一个?” “小的不敢说。” “只管与我讲来。” “来人要小的通报莽张飞。” 张飞听了非但不生气,反而还笑了起来。转念道:来一个文人敢对我连名带姓称呼,说明他一定是我的老相识;而又称我是莽张飞,想必此人根本不知道我张飞近年来能用兵布阵,所以胆子有这么大。既然来了,那就见了他再说。遂说道:“传来相见。” 手下退出不多时,帐门口就出现了一个文人,看他那种随随便便的样子,一点也不象来拜见这儿的大将,好似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两眼看着上面的张飞,说道:“庙堂之人,受尽香烟,略有灵念。” 张飞早已望见此人,想我并不认识他,便摆足了都督的架势,要想吓唬一下不知高低的来人。因此,身板挺直,双目圆睁,怒视帐口。不料被来人这么一讥讽,一鼓气全泄了。心想,我这个人就是生得怕人,面孔一板就更象凶神了。你倒好,索性把我当作了庙堂里的泥塑木雕了。便大声道:“来者何人,为何上了大帐竟敢立而不跪,出言吐语侮辱本督?想你一介书生,必是饱学经纶,恁的这般不识礼仪,胡乱放屁?” “嘿嘿,五官不正,眉目未全,跪之何益!” 张飞想,你这个家伙越说越不象话了,我张飞生来样样都大,实实在在是一副大相貌,天底下要再找几个象我这样的人,只怕是无处能找到的。你倒会说话,居然说我生得不正不全。想必你是个睁眼瞎子了,或者是个有毛病的人,大白天还象做梦一样昏昏沉沉!“唉,休得胡言。本督鼻正口方、粗眉大眼,大头大脑,何云不正、未全?” 来人又从容不迫地跨前一步,指着张飞的面孔笑道:“哈哈,不见雅人,有眼便是无眼;不辨秀气,大鼻恐还无鼻;不闻清名,宛如无耳;不思敬贤,头脑何在;言语粗俗,出口伤人,好似茅厕,不如无口!” 来人把张飞横挑鼻子竖挑眼,说得一无是处,简直一点也没有顾忌和恐惧。 “嚯……”张飞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想我自始至终并未出口伤人,只为你是书生,却无礼仪,所以骂了你一声“放屁”,谁知你比我骂得更厉害!心里恨,可嘴上没有词,环眼瞪大,忿怒不已。他从荆州到此,一路上都是他在发号施令,又接连打了几个大胜仗,自然是趾高气扬,哪里受过这等抢白!心想,一个小小的山村穷酸书生也敢到这里来骂我,这还了得!不禁勃然大怒,拍桌大骂道:“哪来的疯子,胆敢不讲来意,一到帐上便谩骂本督!来,推出斩首!” 两旁手下一拥而上,把一个羸弱无力的文人横拖竖拽,不消片刻工夫,已经捆绑完毕,一齐拥向帐外。张飞从令架上抽出一条令箭重重地摔在地上,方觉得攻心之怒收敛了一些,手下接了行刑令拔腿就向帐外飞跑而去,尚未跑到刽子手眼前,只听得一声严厉的喝斥声:“手下留人!” 执令的手下闻声望去,正是军中参谋官孙乾自外而来,脸色很是严峻。 孙乾刚才在草棚中结识了那位儒士,见他仪表不凡,举止不俗,私下里已有劝他出山助汉之意。又听他说要独自先去见一见张飞,心里更为高兴,料定他是一个有才干的人,能够为大汉出谋划策。心想,如今主人的地盘和实力都在扩大,正是用人之际,“蜀中多能人”,或许他还是个大贤良呢!当今天下纷争,能人大多藏首匿迹,为了兴汉,他们必定会相助。孙乾唯恐张飞一向莽撞,见了他这种倨傲的神气一定不会相容,我还得迅速赶去,从中进言相劝。因此,相随不远赶了回来。忽见营中押着一人出来按倒在地,刽子手举着鬼头刀,行令官擎着令箭飞奔而至,孙乾情知不妙,顿时吓出一身冷汗,高喊一声:“手下留人”,翻身下马急步趋至营前,对跪着的文人说道:“先生受惊了,下官来迟一步。待我往里面与都督陈述利害!”说着,就匆匆忙忙赶进大帐。 孙乾在头队,张飞见他不宣而至,忙问道:“老孙,到此何事?” 孙乾也不回答,反而问道:“都督,营前之人身犯何罪,竟要将他斩首?” “老孙啊,此人上帐无端辱骂本督,说老张‘五官不正,眉目未全’。如此胆大妄为,岂有不斩之理!” 孙乾想,有本领的人往往不肯贸然暴露本性,先要用言语试探一番,以此决断自己是否投诚。他敢骂人,当然也有真才实学。而你是忍受不了的。所以孙乾忙接口说,三将军确是缺眉少目的。张飞憨笑道,老孙啊,怎么你也来触老张的霉头?孙乾说,我怎敢触你的霉头呢?你可知道这个人是怎样来的呢?张飞说,还不是他自己撞上门来的!孙乾道,三将军,你可听得西川人材荟集?我在营外庄上听他传道论经很有大才,故而相荐至此。岂知三将军无容人之量,一触即发,便要将他斩首。幸得下官及时赶到,否则屈杀能人,以后志士还肯投诚你么? 张飞听了这一番前因后果,“啊呀,糟了!”立时恍然大悟,“老孙啊,那要费你心到营外向他赔罪,请他不要见怪,老张在此摆酒为他压惊!” 现在的张飞不是以前的张飞,知错必改,很有理智。这一点孙乾也是很清楚的。孙乾转身退下,亲自为这位先生释缚,一面搀扶,一面说道:“先生受惊了,我家都督置薄酒一杯,为先生压惊。请先生挪步!” 凭你孙乾怎样向他赔礼道歉,谁知他毫不理睬,竟将双手急急乱摇:“非吾之主,不敢邀宠。告辞了!”说罢,提起袍角,扬长而去。 孙乾要想去拦,但转念一想还是把手缩了回来,因为这种人硬留着他也是没什么好处的。等他走远了,孙乾这才返身回到帐上,十分惋惜道:“这位先生说‘非吾之主’,不肯留下,已去远了。”张飞听说这个人忿懑而去,若有所失,不觉叹息了一阵:都怨自己太鲁莽,无故得罪了这样一个先生。倘若他是这里的一个能人,事情就麻烦了,非但别想指望他助我入川,而且还有可能阻止我进川呢。以后要是再碰上这种傲气十足的文儒之士,我倒要格外小心,宁可多赔几个不是。想到这儿,张飞起身命文武退帐安置。 次日,大队继续向乱石关行去。行有十里之程,来到一个去处,大路旁满坡都是枯草烂草,荆棘丛生,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曲折地向上游去,消失在参差不齐的山石间。向上看去,此山并不算高,也不怎么陡,却是古柏参天,奇松盖地,十分壮观,漫山的林木中间杂着一片片婆娑起舞的绿竹,鸟雀成群结队地穿梭聒噪,倒是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张飞顾视向导说,这山叫什么名字。向导说,向前二十里是乱石关,此山就是乱石山。张飞听说这是乱石山,好像记起了一件什么事情,蹙眉凝思了一阵。心想,早就听说乱石山中隐居着一位西川的大能人,他姓邓名芝,字伯苗。其实,三国之中,共有“八伯”名人。何谓“八伯”?凡名字中有叔伯之“伯”字也。如:汉献帝刘协,字伯和;江东孙权之兄孙策,字伯符;后来主将陆逊,字伯言;出祁山孔明天水关所收姜维,字伯约;曹操手下文人满宠,字伯宁,曹孟德称他如张良。蔡文姬之父蔡邕,伯喈;西川名人邓芝,字伯苗。还有司马懿手下两员大将郭准,字伯济;郝昭,字伯遒。所以,邓芝此人上知天文,下察地理,精通兵法,还有一手飞剑的绝技,算得上是西川的奇才了。据说以前袁绍曾派人来请他相助,曹操也在他的身上动过脑筋,都被他一一拒绝了。就是西川的文臣武将也多有举荐的,邓芝同样谢辞了。可想而知,要不是英明仁义的治乱之主,他是决不肯出山辅佐的。怪不得这么一座小山竟有这么雄壮的气魄,原来是藏龙卧虎之地呢!昨天我得罪了一个西川能人,今天再也不能放弃这样的机会了。想到这里,张飞立即传令停队,与孙乾一起掉转马头向山道驰去。转过一个山套,见对面一个山腰上有一小片平地,上有三间草庐,屋后一株擎天伞盖似的松树舒枝展叶披掩着半边屋顶,两旁修篁摇曳,在寒风中瑟瑟作响,门前一条卵石小道,道旁放着两块大青石板,坐在石上可以观赏眼前竹篱中的各种奇花异卉,嗅到阵阵沁人的芬芳。一泻银瀑飞奔而下,流经草屋分为二股细涓穿过竹林,在屋前卵石小道的尽头又汇成追逐的急湍,打着漩涡冲下山去。看着此情此景,张飞不禁想起了司马徽的水镜庄和诸葛亮的卧龙岗,和这里山青水秀的乱石山似乎有着许多相似之处,料着这茅屋中的主人必定是邓芝无疑了,心中暗自大喜,便循着山路策马向那里跑去。两骑马一前一后来到半山腰,跨过枕着流泉的石板桥,点马到竹林旁。一文一武下落马背,拴住缰绳。张飞轻声和孙乾说:“老孙啊,老张的脸蛋子不太好看,陌生人见了要惊吓的,不要吓坏了邓先生,你我就白跑一趟了。还是你斯文些去打个招呼吧!” “这个自然。” 两人到了屋前,张飞忙把身体面对大门,耳朵听后面的动静。孙乾整顿了一番袍帽,起手在门上连叩了几下。 稍顷,里面传来一声痰嗽,稚声稚气地问道:“外边哪一位?”说罢,大门已经开了,探出一个脑袋来。 孙乾见开门的是一个小僮,约有十四五岁年纪,生得倒也清秀灵活,忙抢上一步作了一揖,道:“小僮,在下乃是大汉水军都督麾下参谋孙乾,途经贵山特与都督登临宝庄谒见邓先生。” 小僮见孙乾背后站立一位顶盔贯甲的大将背对着大门,即招呼道:“原是孙大夫,失迎了!”又指着张飞问道:“请问将军大名。” 张飞听得问,忙把身子转动,瞥见这小僮生得面白唇红,身上虽是乡间布衣,却是非常整洁,怕吓着他,压低声音应道:“小僮休要惊慌,本督便是张飞。” 小僮见乌盔之下一张相貌古怪的黑脸,说出来的话犹如撞钟发出的宏声一样震人心弦,确实是一员驰骋疆场的猛将,倒并没有丝毫害怕之意,只见他颇有礼貌地问道:“二位莫非到此欲见我家主人?” 张飞见他并不受惊,也就放下了心。说道:“是呵。费心通禀,本督求见。” “啊呀不巧啊,我家主人清晨上山采药去了,尚未归来。二位请回。” 张飞想,邓芝采药去了,那我们就在他的草屋里坐一会,等他回来,想必是用不了多长的时间的。便说:“哎,小僮,本督专程到此拜望,岂可未遇而归?不如就在这草堂内略坐片刻,等候先生归来。” 一个统领数万大军的主帅,总以为在草屋内坐一坐的资格还是有的。岂料这小僮竟毫不客气地把双手一拦道:“主人不在,不待外客!”说完,猛一转身,反手把门“砰”地关上了,竟自向里面走去。 张飞想不到自己满腔火热地来拜请名人,却遭到小僮的这种冷遇,心中好大不快活。想我这堂堂的水军都督,诚心诚意到此,谁知道天底下的名流,竟都这般傲慢,就是连他们的僮仆也是如此盛气凌人,真是令人心寒啊!想罢,不由得低声嘀咕道:“好大的架子!” 一旁的孙乾忙用臂肘捅了他一下,说道:“三将军你又来了,昨日的事莫非忘怀了么?今日既然来此访贤,你我就应该一片赤诚。纵然他们有所怠慢,千万不可依仗都督的虎威乱加指责,又何必与这小僮斤斤计较呢!”张飞想,不错,军有军法,家有家规,主人不在,不便留客,这也是情理中事,不可勉强。遂点头说道:“老孙言之有理。你我便在门外等候罢。” 孙乾就在门前的大青石上拂尘而坐,欣赏着竹篱内的花草蜂蝶。张飞是没有这种雅兴的,就在草屋前的小道上走来踱去,双眼不时探过屋顶观看着屋后的山景。偶尔见一条弯曲小道上有一个人头戴道巾,身穿道袍,手挽藤篮,蹒跚而下。仔细一看,篮里还有不少不知名的药草。张飞见他正朝草屋这个方向来,暗中料定他就是自己所要拜见的邓芝了,便展颜笑道:“老孙啊,工夫不负有心人,邓先生到底回来了。” 孙乾听说邓芝采药归来,也是高兴异常,忙站起身来走到张飞的身后向屋后的山道上一看,果然有个身着道装的人走下山来,但看不清长的是什么模样,只得重新坐下,耐心地等候。 张飞等不及,一直盯着这个人看,唯恐从自己的眼中忽然消失似的。人渐渐地走近,面孔也依稀可辨了,总觉得有点面熟,但又很陌生。一会儿,人没了,但听得后门的开启、掩闭声,知道这个人进了草屋。可心中老是在想着刚才这张面孔,突然环眼一亮,好象发现了什么似的惊呼道:“老孙啊,不好了!我们回去吧!” 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唤,惊愕得孙乾从青石板上跳了起来,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急问道:“三将军,邓先生采药已回,缘何便不见而走?” “还是回去的好!” 孙乾想,我们到此的目的就是请邓芝下山。好不容易等到他进屋,你倒反而要走了,便说道:“啊呀三将军,何必如此匆忙!待我上前再去叩门,便可与邓先生相见了。” “老孙啊,你可曾看清这位邓先生的面貌象哪一个?” 孙乾想,这倒没有看清。不过一个人的面貌与别人相似那也投什么可惊奇的。即使象一只猛虎,那也不可怕,因为毕竟不是虎,而是人。问道:“到底象谁呀?” “就象昨日辱骂老张的那位先生。” 经张飞这么一讲,孙乾再凝神片刻,觉得此人的身材和昨日的那一个的确相差不远,只不过昨日穿的是便服,今日却是道装。再说,昨日扎营的地方离这儿不过十来里路,有才学的人往往四处游说,说不定就是邓芝亦未可知。要真的是他,那就更好了,我们已经有了一面之交,说话就更方便了。便说,三将军,纵然是他,又何必急于回去呢?张飞说,昨日我要将他斩首,今日相见必定被他飞剑杀死。这位能人老张不要请了,还是速速回去吧!孙乾笑道,三将军实是枉恐!昨日他隐姓而来,你有所冒犯,这叫不知者不罪。今日你是慕名而至,乃是访贤求良,足见三将军敬贤之心,谅邓先生非是寻常人物,绝不会拘谨小节而耿耿于心,正所谓君子不记小人之过。 张飞嗔道,呀呀呸!照此言来,老张岂不是小人之辈了么?孙乾忙笑着说,三将军休要恼怒,下官乃是打趣,不过作个比喻罢了。还请三将军慎思!张飞想,话也不错,既然他昨日肯到大营来见我,说明他是有相助之心的,只因为我做事莽撞,没能仔细探明他的来历,反而得罪了他,所以他怅恨离去。我今天就算是来向他赔个不是,弥补一下昨天的过错,仍然可以把他拉下山去。好,一准再去叩门,看他让不让我进去。张飞一把拉住孙乾,直朝门首走去,起手在门上连叩几下。待门一开,见仍是原先的那个小僮,忙说:“小僮,本督在此恭候已久,见先生早已进得屋去,费心通禀一声。” “我家主人采药辛苦,此时正在草堂小酌歇息。待酒罢再与你通禀传唤。”说着,仍“砰”地一声把那大门关得严严实实,走了进去。 张飞只好暗暗生气:有其主必有其仆,都是如此傲慢待人。我张飞是水军的都督,请都请不来,哪一个敢说传唤我,却来受这下人的鸟气,真是倒霉!嗳,算了。他还只有十几岁,又是个僮仆,平日倚仗着主人的贤名威福而习惯了,我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呢!或许正是因为我昨天得罪了邓芝,所以邓芝故意叫这个小僮来作弄我,使我受不了这样的嘲弄而自己回去。假如是这样的话,邓芝啊,你看错人了。今天的张飞再也不是被人哂笑的匹夫了,我倒偏要显些能干给你看看! 张飞回头说道:“老孙啊,邓先生在里边饮酒,无以为乐。待老张高吭一曲,一则助其酒兴,二来也叫他知道老张的才学。” 孙乾赞成道:“此意甚妙,正可使得。待下官为三将军斟酌佳句。” “罢了。老张唱曲,最喜自己作词,方显出平生之大才。请老孙仔细听了。” 孙乾想,你这种倔强的脾气我很赞成,前一次翻越巫山十二峰编行军歌时,你也不要我帮忙,看来你今天的歌词也一定会使人感到意外的震动。不过你的高嗓门这是尽人皆知的,以前拒水断桥,声闻数里。现在的邓芝就在屋里,近在咫尺,要是你尽力放声,岂不要把他吓死?因此提醒道:“三将军,轻口些。” 张飞和孙乾退下数步,各自在一块大青石上对面而坐。一个在看天想词,一个在看他出神。忽儿,鸣钟般的宏声在屋前响起: 苍穹如圆盖,大地似棋局。 世人分黑白,往来争荣俗。 富者绫罗绸缎,贫者衣破衫薄; 贵者高堂广厦,贱者茅棚草屋; 甜者山珍海味,苦者芥莱青卜; 荣着自安定,禄者还乐乐。 昔年燕山莽张飞,今日水军大都督。 张飞一口气唱完,复又仰天哈哈大笑,显得十分得意的样子。 孙乾想不到张飞的肚子里,竟有这么多的货色,是啊,多少年来诸侯各霸一方,在无垠的“棋盘”上厮杀角逐,为了争个高低,惟有仁义之君才能治理好国土,与民荣辱与共。又想,今日被你连吃、穿、住、用全都给唱到了。倒也的确,世上的事和人,就是这样不公平,出身豪门贵族的人粮食盈仓,布匹积库,房廊成群,奴婢如蚁……而且尚不知足,忘了寒门贫瘠之家却求温饱也不能!尊卑贵贱如此悬殊,真可令人叹息不止。就拿张飞自己来说,以前只不过是燕山的一个小民,如今竟成了刘备的义弟,水军的大都督,这是何等的荣耀!因此,歌声甫毕,孙乾连声夸道:“三将军唱的好曲,下官但觉耳目一新。” 正说着,草屋门戛然又开,小僮走了出来。张飞以为自己的歌唱得好,感动了里面的邓芝,命小僮出来请他呢。因此,忙站起身来笑着迎了上去。“小僮,莫非是邓先生请本督相见了么?” 不料小僮仍是板着面孔,呵斥道:“谁叫你这般聒噪!我家主人酒后正在睡觉,被你吵醒的了!” 张飞的一团兴趣化为乌有,思量道:我倒存心想显点本领给他听听,不料他却在睡觉,真是做戏给瞎子看,白吃力。既然被我吵醒了,那就趁此机会进去吧!“小僮,费心引路,本督等候长久了!” 小僮这才说道:“随我而进。” 张飞等了这许多时,进吧,唯恐再次得罪邓芝;回吧,又舍不下;再等下去吧,山下的大队已耽搁了半天时间。真是进退不能,左右为难。此时见小僮允诺了,怡似逢了赦诏一般,急不可耐地抢步进门,好象稍迟半刻就进不了草屋似的。不料走得太急了,钢盔撞在了屋檐竹竿上,泥土草屑落下来洒了他满身。待明自了自已人长没俯身进门的缘故后,禁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身后的孙乾见此发问道:“三将军因何好笑?”张飞低凑近而言道:“站人屋檐下,谁敢不低头。算老张的晦气!” 两个人眼着小僮走到第二进小院,见草堂上陈设简朴,除了墙上的几幅名人字画以外,就是桌椅榻几之类的竹制品,室内洁净明亮,显得这里的主人很有修养,而且情趣幽雅。草堂正中设着一张竹榻,榻上头东脚西,面里背外高卧着一个人,显然他就是这里的主人在歇息。小僮径自走上草堂,正想呼唤邓芝,被张飞的长臂一把抓了回来,连连摇着手,意思是,刚才被我吵醒了,是我的不是。如今他又睡着了,那就让他再多睡一会儿,何必又去把他吵醒呢。小僮见张飞的这种举动,敬畏之心油然而生,笑咪味地站在一旁。 张飞仍然退到草堂外停立等待。心想,当年第三次去卧龙岗的时候,我家大哥也是这样静静地站着,直到诸葛亮醒来。那时候我还是个傻瓜,见大哥这样恭敬一个山野村夫,竟心火直冒,真想一把火烧了他的草屋;幸亏被二哥劝住,否则哪里会有博望、新野、赤壁三把火呢!如今我也是一个大都督了,为了兴汉大业进取成都,效学大哥那样敬请贤士下山,已经等了大半天了,索性耐心等到他醒来,哪怕等到明天这个时候。故而,一文一武又在草堂口默立了约有一顿饭的工夫。 转眼间,榻上似有翻动之声,并传来睡眠之人喃喃的细语: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张飞想,吔,当年请孔明下山时,他醒来不也是这么说的吗?你做的梦当然只有你自己明白,不过这两句话不仅仅就是这样理解,而是说,人生在世就像做了一个梦,做得好就可以名标青史,留芳百世。做得不好,就会遗臭万年,被人唾骂,究竟怎样来安排自己的命运,还得由自己来掌握。这些隐居山林的有学之士,为何说出话来都是这种腔调,看来下面定是要说“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了,孔明当时不就是这么说的么?张飞正这么想着,榻上又传来声音道: “草堂冬眠起,窗外日欲西。” 张飞想,春天里,饭后酣睡一觉,仍然是阳光灿灿。如今已是初冬时节,夜长日短,略打一个盹,太阳已经到了西边,好象马上就要下山了。想你饮酒睡觉时间是过得非常之快,可我在门外已经足足等了半天多时间。若是趁我之心,真恨不得把你一把拉出来! “有客来否?”榻上的人缓缓地坐了起来。 “正有大汉水军都督前来拜访。”小僮趋步上前答道。 “哦,有请。待我更衣相见。”说着径朝内室走去。 小僮撤下竹榻,就将一旁的竹椅、竹几摆定。俄顷,邓芝穿了一身簇新的道袍,整顿了新道巾从里面踱步而出。 张飞本当要抢步上前行礼,忽有想到昨天大帐相见的情景,感到不大好意思,就示意孙乾先上前叙礼,自己仍站在草堂口观察气候。孙乾会意,撩袍趋步,到邓芝面前不卑不亢地躬身到底:“邓先生,下官孙乾拜见有礼!” 邓芝忙还了一揖:“恕贫道还礼不周。孙先生请坐!”说着,自己先已坐定。 孙乾侧身对张飞看了一眼: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痛痛快快地来见过礼,说明来意不就完了!张飞暗暗摇头,意思是这种人不是好弄的,他不叫我上前,我若和他叙礼,肯定要弄成尴尬,还是等一会好。孙乾见张飞这样小心翼翼,暗自笑在心里,就在邓芝的身旁坐了下来。 “小僮献茶。”邓芝一声吩咐,小僮手托漆盘送上一碗茶来放到几上。孙乾端起茶碗,揭开茶盖,见是用竹子做成,十分精致小巧。呷一口,润喉沁肺,果然清香无比。 “孙先生降临草庄,未识有何教喻?” “邓先生清名远播,下官闻声已久,特与大都督到此拜见!” “山人何名之有,敢劳先生远道而来?不知哪一位是大军都督?” “我家都督乃是皇叔三弟、诸葛军师高徒张飞,张翼德便是!昨日与先生已有一面之交。” “哦?现在何处?” “喏。草堂口的便是。”孙乾用手一指。 张飞想,我这么大的一个人,又不是一只蚂蚁,他会看不见吗?存心和我憋气!唉,求人家的事,总该让着点,千万不能由着自已的性子干,再得罪他是没有好处的。既然他们已经讲到我了,那就趁这个机会搭上去,正好有一个上场势。张飞忙紧走几步跨到堂上,向邓芝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邓先生在上,老张有礼!” 邓芝欠身答道:“贫道还礼不周。” 张飞以为邓芝接下来要请他坐了,正要挪步,不料话已完了,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只得移到一旁站定。 邓芝问道:“诸葛先生乃是令师否?” 张飞顿了一顿:今天说话不能像往常一样随随便便,一定要说出点名堂来,叫他大吃一惊,遂答道:“若说我师非止军师一人。” 喔唷!你这家伙真没有良心,明明只拜了一个先生,倒说不止一人。孙乾想,你什么时候拜过第二个先生的,怎么可以乱说一气呢?被孔明听到了岂不要生气! “请问,令师是哪几位?”邓芝问道。 “我的老师么,乃是兴周八百年的老姜,皇汉四百载的小张……”--口气倒不小,姜子牙称老姜,张子房称小张!--“诸葛军师么,乃是老张兴汉灭曹的恩师!还有么,天下能人皆是我师!” “此话怎讲?” “此乃三人行中必有吾师,十人行中定有良人,十步之内定有芳草。” 孙乾听得张飞这样解释,心中赞赏不绝:阿憨跟了诸葛亮以来,样样都变得能干了,连说话也是有根有据。这几句话对有学问的人来说,那是极其平常的,而且还可以说得更好些,但从他的口中说出,那就不简单了。想必邓芝听了也不会无动于衷的。 果然,邓芝也没想到张飞这个人的言行会出乎他的想象之外。而且看得出来,因为昨天的事,张飞不但有点负疚,还有点余悸,说明今日之行是诚心诚意的,再加上几句话一交谈,已感觉到了张飞非昔日之比。邓芝当即传话道:“来,设座!” 张飞缓缓地舒了口气:今天到这儿来好象是来投考的,说得好,有椅子坐,总算过了第一关。 顷刻,小僮在邓芝的另一端放了一只竹椅。邓芝招呼道:“将军请坐!” 张飞喜孜孜走过去一看,四条腿的竹椅少了一条腿,看上去一受份量就要倒的样子。心想,这怎么坐呀?要是毫不提防地坐下去,保险摔一个仰面朝天,只有自己小心点了。张飞格外小心地蹲了下去,屁股一挨到椅子就不向下坐了,就好象练气功一样,站了个马蹲式,真的比站着还要吃力。 “将军,治天下何以为主?” 张飞想,邓芝在摸我的底了。老实说,跟了老师这多年,到底没有白学。这种一般常识尽管我不能说得象老师那样头头是道,但也可以讲个不离十,这个难不倒我。便答道:“邓先生,治天下理当威德并济。楚霸王威多而德少,难服天下之心,故而不成大业;汉高祖威重德昭,故能定万里江山。” 邓芝略点下几下头,接着又问道:“将军,何谓用兵之道?” “邓先生,用兵者要‘进则稳,退则速;战之有理,守之要静’。庞士元不察地理,不知敌情,轻率用兵,进之不稳,致有落凤坡之祸。我家大哥当年弃新野、奔樊城,因爱民如子,不愿撇弃数十万百姓之累,退之不速,故有长坂坡之败;进西川,复汉业,讨国贼,民心归附,名正言顺,可谓师出有名,战之有理;李义守关不严,夜袭我营,反中老张调虎离山之计,守之不静,始有此失寨刎颈之辱。” 邓芝听了,脸上已露出了微笑,关照送茶。小僮献茶退下。张飞见这只茶碗也是竹子做的,却是粗制滥造,与刚才的那一只不能相比。揭开茶盏,既无香味扑鼻,又无热气腾面,原来是一碗清澈见底的冷水,一根茶叶也没有。张飞想,初冬时节饮了冷水,等得及要拉肚子,还是不吃为妙。因此看了看,盖了茶碗,搁在几上。 “将军,何谓天文?” 张飞想,老邓啊,问过几样就可以了,何必寻根追底!我对天文一窍不通,吹吹牛还可以,今天要显原形了。但我身为水军大都督,要是说一点天文知识也不懂,那不要被他笑歪了嘴了吗?与其让他笑,不如胡乱讲一点,搪塞一下就过去了。因而勉强答道:“老张略知一二。” 孙乾素知张飞并不懂天文,现在听得邓芝要问天文,张飞又回答得十分勉强,暗暗为他吃惊:阿憨,你就老老实实地说不知,却又说“略知一二”。什么叫略知一二?人家向孔明请教天文,他才说得一个略知一二,你竟也大言不惭,看你今天略知到何等程度! “请教了。”邓芝道。 张飞心里头急,可嘴上还不认输,不得已说道:“邓先生,若说天文,好有一比。” 邓芝想,把天来打比方,不知他怎么比法,倒要听一听。“比作什么?” “天为一大天,人为一小天。” 噢,把天比作人,亏他想得出。“将天比人。怎讲?” “天有日月,人有耳目;天有风雨霜雪,人有喜怒哀乐;天有四季,人有四肢;天有无数星斗,人有许多毛发;天有混沌,人要老掉。” 一旁的孙乾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是在胡说八道,肯定要被邓芝笑话了。 不料邓芝并不以为好笑,通过这一席话,已经对张飞产生了好感,心想,正因为我早就估计到刘备要成天下,所以预先赶到这儿。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张飞虽为都督,毕竟少智,我正可为他运策筹计。佯问道:“请问将军到此何事?” 张飞听他问到了正题上,方才松了口气,暗想,是该说说正经事了,再扯下去要被他逼上死路了。连忙说道:“邓先生,我家大哥受圣天子衣带血诏,誓灭操贼。岂料兵困涪关,前后受制。老张与老师两路分兵下川,途经贵山,久闻先生大名,特此拜望。请先生以大汉为重,下山共助汉室,老张感激不尽!” 邓芝并不马上应允,又问道:“蜀关重叠,蜀将众多,将军何以到此?” “邓先生,老张反间智夺巴丘,吟歌翻越巫山,借雾击败李义,方得到此。然前途尚远,关隘甚多,望先生屈尊相助老张一臂之力,未知意下如何?” 邓芝听了这一番话,已知张飞在用兵上确有一手,暗想,别看他长得粗眉大眼的,倒是很有心计,连破二关。便沉思一下说道,将军,前面便是乱石关,若能进得关厢,收降守将马玉,贫道自到军中相投。将军以为如何? 张飞想,要我干别的事情或许不行,说是冲锋突阵,抢关夺寨,不是吹牛,这点把握还是有的。等到打下了乱石关,收服了马玉之后再来这儿,看你还有什么话讲。其实张飞到这个时候应该明白,邓芝此时不下山,非要等到那个时候,说明乱石关是很难攻破的,马玉也必定难以收服,而要是张飞趁此机会向他求计,邓芝肯定会答应献出入关之策,从而也就可以把他请下山去。可张飞是个直心肠,根本就没有转个弯来辨辨滋味。张飞忙站起来道:“邓先生,多有叨扰,承蒙应允,待老张取了乱石关再来相请。告辞了!” “恕不远送。” 邓芝将他们送至门口,拱手而别。正是: 初登草庐敬真士,难效隆中请卧龙。 “初请邓伯苗”到此结束。欲知张飞可曾打入乱石关收服马玉,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回 诱劫粮张飞三敬酒 诈降计毛苟双入关 张飞和孙乾带着战马循着原路回到山下大军中,大队重又向乱石关开拔。无多工夫,太阳已渐渐傍西,乱石关也遥遥相望,大队停队扎营,埋锅造饭。乱石关,顾名思义,它的城墙都是以乱石砌筑而成,十分坚固;两旁都是山套,关前既无护城河,又无吊桥,城门紧闭。张飞带了毛仁、苟璋二将,引领三千军士直抵关前,举目一看,好一座关隘,城高墙固,连攀援的地方也没有。见关厢上蜀旗无数,中间一面将旗,上面大书一个“马”字,旗下川军排列整肃,围护着一员八尺彪躯的大将。 这员大将不是别人,正是西蜀名将马玉。今年三十一岁,文兼武备。今日一早,听得关外远处战鼓咚咚,炮声隆隆,正不知巫山大寨出了什么事,故而从早晨一直站到傍晚,丝毫没有离开这里半步。如今见关外数里旌旗招展营头密布,人声鼎沸,炊烟袅绕,心里顿吃一惊:怎么,十二座巫山高峰已经被汉军翻过了,李义的大营也被攻破了?速度如此之快,莫不是神兵相助?少顷,听得马蹄得得,来了三员汉将和数千汉军,料着他们是来观察地形和打探军情的,故而脚踏悬空板,手扶护心栏,沉着镇定,注视下面的动静。 张飞到关前勒马,见马玉头戴金盔,身披金甲,生得剑眉虎目,鼻正口方,腮下三绺清须,威武之中又透出几分精明秀气。心想,倒是个将材,若能劝得他下关投顺,也免得我动刀动枪。因此向上把手拱道:“城关之上小马,本督老张有礼!” 马玉闻声看去,见中间一员大将身材魁梧,面目狰狞,浑身墨黑甲胄,真好比一座铁塔。暗想道,来者果然是张飞。身为水军都督,出言吐语如此粗俗,初次会面,什么老马、小马的叫唤不清!遂应道:“来者莫非张飞!” “着啊,正是老张。小马,你乃是西蜀中文武全才的战将,素有名声。老张率军入川顺天行事,因此一路上所向披靡,无往不胜。不如听从老张良言谏劝,献关归顺汉室,你看怎么样?” 马玉想,这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仔细看看我这城关有多坚厚,前面两关被你偶然攻下了,就想当然了,以为我这里也是纸糊泥捏的,没这么便当!便说道:“张飞听了,马玉一身无媚骨,只知忠心西蜀,岂会投降于你!” “既然不降,那就下关交战几合!”张飞想,我到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把你引下关来,因为在你的身上还牵连着一个大能人邓芝。 马玉听得张飞吆喝着要他下关交战,即忙应道:“黑脸张飞休要逞狂,马将军来也!”说罢,便旋转身去,似乎很迅速地走下关去。 张飞见他转身,自以为得计。暗想小马也是个匹夫,被我一句话一激,他真的上当了。只要他一走出关厢。我们三人就将他团团包围,打得他精疲力尽摔下马来,然后生擒活捉。关可破,邓芝也就肯下山了。 其实,马玉是个聪明人,嘴上说来,并没有下关,而是走到挡箭牌的后边,弯弓搭箭,从挡箭牌的空隙中窥准了张飞的面门,弓开满月。 城关下的张飞还在叫唤“毛、苟啊,小马一出关厢,我们就将他困住,千万不可放他逃跑!” 马玉见张飞一点不加防备,还在指挥手下兵将,暗暗说道:“机不可失!”三个手指一松,只听得“当”的一声,羽箭带着尖利的啸声直飞关下。 顷刻间,听得张飞“哇呀……”一阵高吼,只见他合扑在马上,双手抱着脑袋圈马而逃。关外的汉兵汉将一阵慌乱,大惊之后也都转身狼狈而逃。马玉见张飞带箭而逃,料着此箭必中眉心。心想,此时杀下去必定能捉住张飞。遂挂好硬弓,吩咐带马扛枪,传令点炮。须臾,炮声响,城门开,正要下去,忽儿又对下面看了一眼,不看则已,一看高兴得他喊出声来:“好极了!”原来他着见张飞仅双脚钩住鞍子,身子因中箭而侧挂在马上。所以急忙下了城关。马玉一马当先刚刚扫出城门,再一看,“啊呀,好险!”顿时大吃一惊,慌忙扣住马匹下令回进城关,再闭关城门。 这是为何呢?原来马玉从关厢上居高临下向外边一看,只见张飞扑在马上边逃边捂着头,嘴巴张得老大好象在叫着什么;接着又见张飞因中箭而倒挂在马上。所以立即飞马出关。可是,等他一出城门,发现张飞虽然倒挂在马上,但是一双狡黠的眼神始终在望着自己,还把插在前面的箭移到了后脑。这就使马玉立刻意识到了张飞是在诈败,此箭并没射中要害,甚至有可能被他接住。故而毫不犹豫地站定了身子,暗叫:“啊呀,好险!” 其实,张飞经过前二关的交战,他的用兵越来越精了。刚才马玉一开口就答应出战,已经有几分猜疑了,便知道其中必有诈情。尽管他在大声地命令部下做淮备,但一对环眼一刻不离地看着城上,两只耳朵听着上面的动静。先是见城门大开,心中大喜,后听得城上有弓弦之声,料道有人施放暗箭。本来侧对着上面,两眼一斜,见一个黑点正疾驰而至,不偏不倚,是朝着自己的眉目,顿生一计,非常敏捷地伸出右手的三个指头,十分准确地捏住了如飞的箭杆,与此同时,左手将缰绳一圈,战马打了一个弧行,张飞故意摇晃一下,大声呼痛,拚命逃去,而且以他在马上“珠帘倒挂”的绝技,引得马玉出了城。别说马玉被他蒙骗过去,就是近在身旁的毛仁、苟璋也信以为真,跟着张飞策马而逃。实际上,这条箭连张飞的毫毛都没伤着一根,实在是一条绝妙的“带箭诱敌” 计。那末张飞啊,既然称之为计,就应该有头有尾,只管向前逃去,马玉一定会追上来的。可他是个急性子,才下了种,就要看收成了。他逃了一段路,忽然想起我跑得这么快,小马见我远去,要是不愿追上来不是完了吗?所以一面跑,一面回头看,嘴里还不停地嗷嗷乱叫。接着又凭他在马上的绝技来了个“珠帘倒挂”。可毕竟是假的,一分心就把箭头从面部移向了后脑,而张飞自己还没发觉,却让马玉给看了个一清二楚。 马玉见此般光景,回到城墙上放声大笑:“哈……,黑脸尔好诡计!” 张飞见城门开而复闭,马玉出后复进,回至城上,还在大笑自己,心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已识破了我的计策?张飞仔细一想后,就发觉了自己的破绽,立即扣住了战马,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唉,要死哉!怎么把箭装到后脑勺子上了呢!” 部下见张飞并没有中箭,这才放了心,一齐向这里走来,重新整顿了队伍。人虽没少一个,但弃旗丢帽的不少,一片喘息之声,也是够狼狈的了。 张飞圈马回到城前,向着上面喊道:“小马,本督被你一声炮响,喜得将箭放错了地方。此乃‘带箭诱敌’之计,可好否?” 马玉想,倒是一条好计,我要是不仔细看一看的话,十有要中他的圈套。但是尽管是计,被人看破就算不上好,尤其在敌将面前决不可长他人之气。因此说道:“黑脸,此等劣计小儿难蒙,岂能称得好计!” “小马此计虽未成,已足惊尔魂。老张腹中计策层出不穷,小心城关!” “哈哈!休得夸张,马将军乃西蜀名将,何惧一鲁莽的匹夫!” “小马,暗箭被本督接住,算得什么名将。待你降了汉室,跪在老张的膝前,看你还敢狂言否!” “呀呀呸!”马玉想,到底谁胜谁负还难算定,怎么我会跪在你的膝前呢!--不料事情果真是有这么一天的。 张飞见日已西沉,暮帘将垂,便传令回去,将马玉的箭插入飞羽袋中。离关三里,扎下营来,马玉等张飞走后,想起刚才的一计,更觉心惊。暗想,张飞很会用计,而且随机应变。看来此关只能固守,不能出战,还是不去理睬他为妙。遂传令挂出一块免战牌,闭关自守。 次日,汉兵报到帐上,将乱石关高挂免战牌的事禀告。张飞不怕打,也不怕用计,怕的倒是免战。因此问两旁文武道:“众位,小马闭关不战,计将安出?” 文武一下子哪里有什么计想出来呢,全都摇头不语。毛仁问道:“都督可有妙计否?”张飞对着他看了一眼,然后摇头说道:“老张也没得。大家回帐歇息吧!” 岂知,张飞从乱石关退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计策想好了。现在大家说没计,他也就不便把想法透露在前,免得将计策泄露出去。张飞进入内帐命燕将设下酒肴一席,三副盅箸,点旺帐灯,吩咐手下道:“与我将毛、苟二将悄悄请来,老张有事相商。” 无多片刻,毛仁和苟璋接踵而至,见里面灯明烛亮,还有一席喷香诱人的酒菜,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都用困惑的眼睛看着张飞:你嗜酒的毛病还没有改掉!军师不在身边,你仍是这样嘴馋。可知道酒醉要误事,尤其是五万大军的主帅,不思如何破关擒敌,相反拉我们一起聚饮,难道浔阳江饮酒差一点丢失阿斗的事情忘了不成?毛、苟二人一向作事谨慎,又与张飞情同手足,故而直言不讳道:“三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军营之中向来禁酒,缘何今日带头破例!” 张飞笑容可掬地道:“来来,咱们都是老朋友了,熟不拘礼,百无禁忌。咱们进川以来滴酒未饮,今日难得有此豪兴,弄几个菜,饮几杯酒,决不会误事。别客气,坐下,坐下!” 毛、苟二人见他这样兴致勃勃,不敢扫他的兴,只得在两边勉强作陪,十分为难地说道:“既然三将军高兴,咱们就坐下了。不过,略饮几杯便罢。” 二人一坐下,张飞关照把内帐闭上,命燕将在旁敬酒。接着举杯邀道:“毛兄请,苟兄请!” 毛、苟二人听得张飞和他们称兄道弟,越加觉得惊奇,筒直有点手足失措,忙擎着酒杯站起身来:“好了,你是大都督,怎么可以和我们这样称呼呢!快别客气了!” 张飞想,今天甜甜你们两人的嘴,明天就要苦苦你们两人的腿。老实说,这杯酒不是好吃的!便满脸堆笑地道:“嗳!咱们在古城的时候就是老朋友了,请你们饮杯酒算得了什么! 在大帐我是主将,你们是部下;到了内帐,都是弟兄,还分什么彼此呢!” 毛、苟想,话是这么说,过去落草之时就在一起,但是总有区别的,应该有些分寸。三人客套一番后,各自归坐饮起酒来。斟来敬去,已经三杯落肚。忽然,张飞把手伸向桌底,急声呼道:“毛仁、苟璋啊,喏喏喏,快拿快拿!” 毛仁、苟璋低头一看,细细的,长长的,却是一条令箭,这一下两个人又被张飞的举动闹懵了:发令应该是严肃的,当了文武的面大大方方发,从来没有这样偷偷摸摸地从桌子底下塞过来的。两个人呆看着不敢接,说道:“三将军请速速升帐发号施令,咱们方敢接令。” 张飞想,我这条令只有这样传,计策才能成功。因此说:“大帐是老张,内帐也是老张,有什么两样,来来来,接了令老张再与你们讲明去干些什么。” 毛仁、苟璋想,管他是从桌上发的还是在桌下塞的,反正是有事干,或许是件机密大事。毛仁接过令箭,插入靴统中,问道:“三将军有何吩咐?” “二位,来日引兵三千,悄悄到粮寨取大粮一千石装载车辆,往乱石关外右边山套中佯作解粮,将马玉诱出关厢;小马一出,你们立即弃粮而走,老张自会取他的城关,此乃运粮诱敌之计。” 毛、苟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又问,要是马玉不劫粮呢?张飞说,不会的。小马挂出免战牌,目的就在于拖延时机,断我军之粮。因此老张运粮正中小马下怀。总之,来日你们一定要把大粮送掉:送掉有功,送不掉有罪。毛、苟二人深感有理,痛饮了几杯,起身出帐。 翌日清晨。张飞并不升帐,而是备下战马长矛,命燕将出营打探,马玉可曾出关劫粮。 却说:毛仁、苟璋引领三千弟兄,至后营领取大粮。粮寨将领乃是范疆、张达,见令箭无误,如数装载上车。天色尚未彻明,毛仁和苟璋各自上马,手执三尖二刃刀,出了大营直奔乱石关的右山套。他们按服张飞的意图,把粮车在丛密的山路上,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就好象粮车源源不断地从老远的地方向汉营解去。 马玉自从汉营驻扎在关外三里以后,不敢轻出,传令关厢上只许固守,每天一大早就亲临城堞观察动静。此时,马玉见太阳已升起,见右山套中尘土飞扬,粮车络绎不绝。起先真的以为是汉军在解粮,看了一会,就看出名堂来了。他发觉,每隔一段时间,就看见有两个大将挺着三尖二刃刀走出,怎么都是手执此械?马玉一怀疑,索性再细看,发觉每次经过的两个汉将,不仅军械相同,而且面孔都一样,知道这是张飞的诱敌之计,想把我从关厢上骗出去,他就可以趁虚而入。马玉想到这儿,决意坚守不出,看他们这些粮车兜到什么时候,张飞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张飞等了好久不见消息传来,呼道:“来,小马可曾出关劫粮?” 少顷,燕将回报:“马玉按兵不动。” 太阳当顶了,遣出去的燕将轮番回来报告说马玉仍旧不出关。张飞知道这条计策已经被马玉识破了。照理说,到了这种地步,应该将人马车粮全部撤回,再想别的办法了。但张飞动的脑筋与众不同。他想,反正这条计已成了公开的秘密,一时间还没有他法,就让毛、苟二人兜下去,我也不等着他们派用场。因此并不命人去传回他们。 将近傍晚,毛仁和苟璋兜得腿痠脚痛,嘴上不讲,心里真有说不出的苦恼。暗想,张飞啊,我们从早晨兜到现在,这条计早被马玉识破,你不会不知道吧,为什么还是不叫我们回去,这不是在和我们寻开心吗?二人带着三千疲惫的弟兄回进大营,将大粮交付完毕、遣散弟兄,匆匆忙忙来到大帐。大帐上没人。再进内帐,只见帐中又摆下了一席热气腾腾的酒菜,顿觉得口涎欲滴,饥荒大作。一整天下来,光靠干粮热水充饥是何等乏昧,做的又是劳而无功的事情、此刻一见丰盛酒肴,禁不住胃口大开,恨不能吃一个碗底朝天。可差事未销,二人不敢贸然上前,只是东张西望,寻找张飞的踪影。 张飞随在他们的身后也走了进来,就象招待凯旋而归的功臣一样盛情,怡然唤道:“毛兄、苟兄回来了!” 毛仁、苟璋有点不好意思,讪然道:“三将军,小将……” 张飞制止道:“嗳,奔走了一天,老张略置一杯薄酒,为二位洗尘。来来来,请坐。”不由分说,拉着他们入了席。 毛仁和苟璋见张飞对他们这样客套,吃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就顺从地坐下了,在张飞的几番招呼下,各自饮了几杯,却不敢畅饮,心头忐忑不安,仍是提不起劲来。转眼见张飞连斟了十来杯,毛仁向苟璋使了个眼色,双双离座而起,送上令箭道:“三将军,小将无能,未将粮草送掉,有误军机。还请三将军另遣大将。” 张飞装着毫不介意的样子,伸手把令箭一推道:“哦,没有送走大粮,这是马玉不曾来取,老张并不怪罪于你们。请二位将令箭暂且收下了,明日再去。不过明日你们一定要把粮食设法送掉,毕竟是去送米,不是去偷粮,喝了两天老酒,这点事情也办不到,还有什么脸面来见我!” 毛仁和苟璋听了张飞这一席话,也自觉惭愧。暗想,世上的事情真是无奇不有,一个发疯似的要把粮食送给人家,而马玉也象个傻瓜,手到拈来的东西竟然不要,真把我们两个人弄得尴尬了。看来明天还得去,而且非得把粮食送掉。毛仁收起令箭,和苟璋重又坐下,端杯换盏,你斟我敬,开杯痛饮起来,真个酒足饭饱,醉意醺醺。这才摇晃着身子,脚步飘浮地走出了内帐。第二天,仍是原班人马推的推、拉的拉,来到乱石关外右山套往返奔走。 马玉一早登城,见关右山套中和昨日一样,尘土飞扬,马嘶人叫,织成一片。心想,张飞啊,我弄不清你在打我的什么主意,这条计明明被我识破,我是不会理睬的,你却还是这一套,哪有这种用兵的道理!你应该明白,汉军不收兵回去,我马玉就不离开关厢,看你还有什么绝招! 红日西沉,毛仁和苟璋押着粮车没精打采地回到大营,知道今日见了张飞是看不到好面孔的,只得强打精神进入内帐听候发落。张飞等得好焦急,一天不见手下来报,知道又白操了一天的心思。辗转反侧,计无所出,自忖着来一个计中生计,可到底生出个什么计来,张飞心中却一点也没数。此刻见两个忠实的部下懊丧着脸进来,仍是“毛兄长”、“苟兄短”的叫唤。毛仁和苟璋抬头见张飞在席间呼唤,更加不理解他在打什么主意了。总以为今天不罚也得责骂几句,想不到还是那样和颜悦色。心里想,别“毛兄”“苟兄”乱唤,看来我们是凶多吉少,不知今天喝了这席酒是不是就要挨刀!两个人战战兢兢地到张飞身旁,一声不响地坐了下去。张飞显得很轻松地说,二位今日气色不佳,想必大粮还没有送掉吧,毛、苟二人忙点头说是。张飞说,这样吧,再宽容一天,要是明天还送不掉,仍然是带粮归来,那末老张真的不容情了,定以军法治罪。二人无可奈何地应道是。张飞吩咐他们再畅饮一顿。毛仁想,张飞的酒不是好吃的,三桌酒换我们两条命。明天要是马玉还不劫粮,那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有把大粮抛在山套之中,空着两手回来见你,看你怎么处置我们!--就因为这样做了,所以张飞生出一条计策来--来日,毛、苟二将押粮出营,直奔关右山套,打算再消磨一天。 事情往往是这样,希望愈殷,失望也就愈深:一点也不想,打算失望到底的时候,恰好来了好的结果。就在昨日傍晚毛、苟二人押粮收兵回去之后的一会儿工夫,在乱石关后关外五里地扎下了一座大营,约有万把人马,全是蜀国旗号,为将的乃是川将姓阎名芝,与马玉颇为知交,且又同年,也是三十一岁年纪,惯使一条银枪,阎芝是樊县的守将,与老太守程畿同守一地。近日闻得张飞从荆州驱兵而来,直抵乱石关,风声甚是吃紧。樊县离乱石关只有五十里路,乱石关有失,则樊县也危在旦夕。因此与太守商议,亲率一万精兵前去相助马玉,守住了乱石关,那樊县也就平安无事了。程畿闻之,颇觉有理。阎芝当即点兵出城,飞赶此地而来。如今营头扎住,便单身独骑进了乱石关。马玉闻报,亲至衙门迎接,设宴为他洗尘。叙怀之后,阎芝询问两军战事,马玉笑道,你说张飞此人可笑不可笑,连续两天命人押着粮车在我右关拉来拉去,明知我不中他的计,他还不肯收兵,真吃不透他在动什么脑筋。阎芝说,你为何不将计就计劫下他的粮车?马玉说,只因本关少有战将,所以不敢轻出。如今阎贤弟在此,我就放心了。要是他们再来,烦贤弟代守片刻,自当出关截粮。二人边谈边饮,不觉已近半夜,遂收拾残席,各去安寝。初早,二人披挂上马,登临城堞,见关外一片寂静,悄然无声。阎芝说看来汉军不会来了。马玉说,时光尚早,难以定论。说话间,听得右关山套中车声辚辚,马声嘶鸣,尘土飞腾,弥漫住半截山腰。乍看起来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在奔跑。但细一观察,便见粮车在不大的一片山坡上兜来转去,完全是假的。阎芝看了以后就要下关,马玉拦住道,不劳贤弟亲自出战,待我引兵截粮便了,关厢还请贤弟多加关照,少顷再会。说罢,点兵三千,上马执枪,一马当先冲出乱石关。 却说:山套中的汉兵汉将一直在注视着关厢上的动静,他们边兜圈子,边在想着策敌的办法,尤其见城关上又添出了一杆大旗,料道川军又有增援,所以更加装模作样起来,想把关上的川将诱下来夺粮。 乱石关上的变化早已被关外游哨的燕将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知道新来的大将姓阎,而且把关厢上遍体银装的阎芝看了个仔细明白,立即返回大营报知等候焦急的张飞。张飞自从用了这条诱敌计以来,实实足足等了两天,非但寸利未得,而且早被马玉看破,一点也不上当。马玉不入套,把张飞弄得手足无措。今日天刚放明,就坐在大帐上,与其说是等消息倒不如说在消磨时光。忽见帐外一燕将跌奔进来,气喘吁吁报说乱石关上新来一员大将。张飞不闻则忧,一闻大喜,马上露出笑颜,“嘿……”手捋钢须,命燕将再去打探明白。张飞想,阎芝是樊县的守将,他到这儿来是为了保全二关。他不来,我的计就算破产;他一到,马玉消除了后顾之优,必定要下关夺粮。马玉一下关夺粮,嗨……张飞心里暗暗笑了一声:我就顺着这个题再施一计!倒要看一着马玉中不中我的计! 就在张飞自鸣得意的时候,乱石关上的马玉已开关直冲到山套之中,劈面见两员汉将在摇旗指挥汉军打转,便大声喊道:“呔!大胆汉将,‘解粮诱敌’小伎俩岂能瞒得本将军!速将大粮放下,马玉饶汝一死!” 毛仁和苟璋有所准备,见马玉已到眼前,心中暗喜:谢天谢地,总算把你盼到了。否则,今天不能回去交差。来者不拒,立刻交割。但这是三将军的计,我们也不能这样轻轻松松地给他,家伙上还得意思意思。毛仁挺身而前,厉声道:“叱!本将军奉命在此解粮,大胆马玉竟敢前来劫粮,与我放马!” 马玉想,还要说什么解粮不解粮,明明是条诱敌计!难道说运了两天的大粮还没运完,军中要带这许多粮草干什么!不跟你啰嗦,杀退二将,夺走了大粮进关再说。便起枪刺了上去。毛仁想,这大粮是送给你的,你用不着这么性急。老实说,你不发枪,我还要劈你几刀呢!便起手中的三尖二刃刀向枪头上挡上去,被马玉用力向下一逼,向一旁斜了过去。苟璋见状拍马上前,起刀向马玉脚前劈去。马玉用力向外一挑,把毛仁的刀挑开,收枪护住胸前,使劲一招架,把苟璋的三尖二刃刀也荡了开去。毛仁向苟璋一使眼色,两人圈马而走。三千汉军无心恋战,弃了粮车跟着战马亡命而逃。马玉命弟兄不必追赶,只管推了粮车进城再说。虽是打了一个不费劲的小胜仗,但心里总归有点不踏实,马玉心想,我实在无法弄明白,张飞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些粮食送给我,而且一点接应也没有,莫非这车上装的不是粮食而是引爆物,想炸开关厢?遂令手下在每车的粮袋上扎开一个口子,一看都是大粮。马玉率先进入关厢,心里仍是疑惑不解,暗想,袋中会不会装有毒药,想毒死守城的将士?对,一定是了!马玉上了关厢,立即吩咐手下将袋中的粮食放在锅里煮熟,然后给城中豢养的牲畜食用。不料并无半点异样,说明一千石大粮收之无害。马玉这才放心,命手下送往仓廪屯贮起来,知道这是张飞弄假成真,做了一趟赔本的买卖。 且说毛、苟二人丢了一千石大粮就好象从肩上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轻松地舒了口气,泼辣辣催着马奔回大营往内帐去见张飞交差。一路上只见手下来报说都督升坐大帐。二人命三千弟兄各回营头休息,然后拨转马头来到大帐前,心里纳闷:这条令箭是张飞从酒席底下传给我们的,如今我们已大事告成,照说应该再请我们吃一桌酒,我们仍把令箭从酒席底下交回去,人不知,鬼不觉,怎么他又坐起大帐来了呢?毛、苟二人想不通,但也并不多想,因为他们多年相交,深知张飞的性格莽撞,做起事来虎头蛇尾,所以对此并不在意。 自从张飞得知了乱石关的消息,遣走报信的燕将以后,灵机一动,想出一条计来,立即传令击鼓升帐。只因几天没有聚集文武了,所以鼓声一响,两旁已是站立齐整,一起参见了都督。张飞提笔点卯,两旁一一应声,唯有毛仁、苟璋二卯过后仍是杳无声息,众人不免有些猜疑不定起来,正不知二人因何不到。恰在此时帐外来报:“禀水军大都督,毛、苟二将帐外候见缴令。” 张飞佯作不知有这么一桩事情,故作惊讶道:“吔,老张几时发令于他们?怎么老张一点也不清楚?帐上众位,可曾见得老张施令于毛、苟二将?” 这本帐只有张飞自己最清楚,别人做梦也想不到。文武都在想,这几天按兵不动,帐都不坐,哪里发过什么令呢?因此,大家都向虎案上看去,果然见一格格的令架上少了一支令箭,这说明少掉的令箭确实在毛、苟的手中。所以两旁的人迎着张飞询问的目光都把头来摇动。 张飞见大家这种表示,知道自己的话把他们全蒙住了,故而微嗔道:“来,传二人进帐!” 毛仁、苟璋送掉了大粮,并没料着张飞会出什么新花招,虽然觉得大帐召见有点不对味,但多年相处,知道张飞是个说着风就扯篷的人,毫不在意,挺胸阔步来到张飞面前,呈上令箭道:“都督在上,军务完毕,毛仁特来缴令!”“苟璋同来缴令!” 张飞接住令箭,顺手掂了几掂,然后在空格中插好,厉声问道:“尔等可知令有多重?” 二人一顿,同声答道:“军令如山。” “私窃将令,有多大罪啊?” 毛仁和苟璋被他这样没头没脑地一问,更觉得茫然,只得接着答道:“其罪该斩。” “好哇!老张问你,未奉本督之命,窃取帐中令箭,潜往何地?干些什么?” 毛仁和苟璋相视了一下:这话怎么给他说出来的。令箭分明是他亲手交给我们的,怎么说是我们偷他的令箭。老实说,我们自从跟了刘皇叔以来一向忠心汉室,从不干不法之事,偷鸡摸狗的事不是我们的本份,别说窃取令箭的大事了,那是根本想也不敢想的。张飞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呀?一看张飞在对自己眨着眼睛。心想,大约他想在我们身上施点计策,那也该事先打个招呼,让我们也可以有个准备。两人心中不悦,暗自叹道:唉,令箭是你从桌底下递过来,说出去你为帅的不象帅,我们为将的也不象将,大家都没面子。想必你张飞的记性不至于这样坏,总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吧,那我们先认了,看你能玩出些什么花样来。因此,毛仁跨上一步说:“都督,末将等取了令箭抵粮寨,装载大粮一千石往乱石关,送与守关将马玉。” 在两军对峙的形势下,粮食是至关重要的,更何况兵临城下正要破关而进,怎么可以无缘无故地把大粮送给敌人呢?两旁文武大感奇怪,因此,帐上一片骚动。 张飞想,好!你二人果然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说,你们怎么应,把一切都认了下来,有气魄!他见文武有的摇头,有的叹息,都露出了惊异的眼神,忙将环眼一瞪,拍案吼道:“呀!私窃令箭其罪非轻,盗粮通敌大罪不赦,今日老张不砍尔等的脑袋,军法何在。来,速将毛仁、苟璋推出斩讫!” 手下闻言一拥而上,吆喝声中已将二人绳捆索绑,推着就向帐外拥去。 弄假成真到了生死关头,即使再宽宏大度的人实在也难以容忍了。毛仁和苟璋一面不由自主地朝帐外走,一面想,原以为是闹着玩的,怎么来真个的呢?不过还好,斩令尚未掷地,暂时还不会死。要说这支令箭,分明是张飞亲手交给我们的,我们何曾偷令呢?莫非是进了西川,收了几员川将,见他们的武艺十分了得,就把我们这些老朋友来嫌弃而用这个法子来算计我们?毛、苟二人左想右想,觉得不会的,张飞刚才还在对我们眨眼睛呢! 帐上,眼下当事人气得无话可说,却也急坏了众位旁观者,毕竟是十多年的原班人马,跟了刘备屡建军功,众人也深知他们一向的为人,总觉得他们不会这样做的,“定是事出有因。故而现在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刀下留人!”孙乾跨步上前。 “且慢下手!”糜竺随即应声。 “呣--”张飞听得有人踏出,脸上绷紧的肌肉松弛了下来。 “都督在上,下官孙乾有礼!” “三将军,糜竺叩见!” 有人出来劝阻,这是张飞早就预料到的。二将虽然武艺平平,但都是刘备的心腹,并非等闲之辈。如果真有大罪,讨一讨情也是最起码的。张飞问道:“老孙、小糜,莫非为毛、苟二人讨情不成?” 孙乾忙接口道:“都督,且息雷霆之怒,下官有言告禀。想那毛、苟二将一向作事谨慎,为人诚实,此番既要私窃将令、暗取粮草投奔马玉,又何必回到都督帐前缴令,因此下官以为,其中必有蹊跷,请都督三思!” 张飞暗想,你孙乾的头脑比较清醒,倒要看看你今天能分析出什么原因来,听听你的见解。说道:“老孙,窃令偷粮,事已属实有何蹊跷?” 孙乾说:“下官看来大军到此数日,一无建树,毛、苟二将必有人唆使,动用将令,连日忙碌,粮草诱敌,径奔乱石关,以图都督能赚取关厢。” 张飞想,你孙乾有道理,看来你已知我暗中发令。便说道:“呣,此计倒也使得!” “是啊,只是毛、苟二将思虑欠妥,既然事出有因,还求宽恕!” 糜竺附声道:“望都督看在毛、苟二将住日之功的情份上,手下留情,容他们将功补过吧!” 两旁见张飞的话已经活络,知道求情有用了,跨出作保。 张飞这才顺水推舟,使命手下将毛、苟押进大帐。 孙乾等众文武方才归班站立。少顷,手下押着毛仁、苟璋重又上了大帐,张飞复又喝道:“二人听了,尔等罪孽不轻,本当立斩,本督念在众人的份上,饶恕一命。如今死罪虽免,活刑难逃。来,重责三十军棍!” 毛仁、苟璋回进大帐,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更是气愤难忍,便喊道:“三将军,我等并非窃取将令,而是奉你之命,三次送粮,尔还连日请我等喝……” 张飞一听,“啊!?”“喝”字已经说了出来。喝什么?喝酒晼。这好给你们把事情说穿绷的?!但见大家的目光已经都集中在自己的脸上了,便急忙装出一副窘态而一笑道:“哈……别胡说!老张身为三军之帅,岂会做出此等不法之事,竟然命尔等送粮往敌关之中!尔等好大胆啊,竟敢当众毁坏本督威严--来,速速用刑!” 说罢,接连对毛、苟眨着眼睛,暗中示意。霎那间,只听得军棍似雨点般打了下去,“噼噼啪啪”一阵声晌,已经打完了,直打得毛、苟皮开肉绽,鲜血斑驳。手下为他们松去绑,拖往后营用药疗伤。张飞正色道:“众位,毛、苟二人近日行为诡秘,神色反常,老张虽则有所察觉,仍难提防。今日重责军棍三十,犹恐反心不死,为祸不远啊!” 这件事发生得如此突兀,大家毫无思想准备。帐上文武尽管都觉得不大对头,但岂敢去辨析其中的道理。他们见张飞余怒未消,只得缓言解劝,说明毛、苟今日受此重责,必巳知罪悔过,不致于再生二心。张飞说,只怕是事与愿违。此刻,孙乾、糜竺,右边刘辟、龚都再次踏出,齐声作保。张飞略微摇了几下头,心里笑道,你们此番已经保错,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办。遂传令退帐。 张飞回到内帐,吩咐手下马上摆出杯盘酒肴,同时命心腹之将暗地去后营召请毛、苟二人。毛仁和苟璋被拖到后营包扎伤口以后,正待更换血衣,又被阵阵钻痛淌出冷汗,实是难熬,不觉抱怨起来:唉!想我等二人跟了诸葛军师一向军功累累,耀武扬威,谁料到这匹夫一日掌印,全不念多年朋友之情,竟冤屈我等窃取将令而惨遭毒打,受这莫大耻辱。看来我等西川难进,凶多吉少,要死在这匹夫的手中。恰在此时,燕将传言道:二位大将军,水军大都督有请。二人闻此言,心中又是一跳,互相看了一眼,不知张飞又在耍什么花招。没有办法,只好被燕将扶着、瘸着腿来到内帐。 张飞听得帐外一片杂沓之声,料着是毛仁和苟璋来了,忙起身走到帐门口,朝着他们拱手招呼道:“毛兄、苟兄,尔等为汉室又立了一功。三十下军棍可痛否?” 不提起还可以忍耐一下,一讲到痛,浑身上下就象是插上了千百根针,阵阵剧痛好比是刺到了心脏。毛仁没好气地答道:“多蒙都督抬举,三十下军棍打得痛快之极!” 第一句话就碰了个软钉子。张飞只好自找台阶,自言自语道:“打在身上哪有不痛之理,二位真会开玩笑。”指着酒席说:“来来来,请坐,老张与二位压惊!” 毛仁接着说:“都督不必客套,有话只管吩咐。惟是桌子底下的将令……我等宁死而不从!” “哎!老张与二位有军机相商,坐下边饮边叙。” 毛仁和苟璋被张飞这种一本正经的神态又闹懵了,吃不透张飞到底是否别有用心。 张飞一抬手,一旁燕将忙上前筛酒。张飞见酒杯已经斟满,便对燕将一挥手赶了出去。帐中只剩下将帅三人。酒菜一落肚,帐中气氛渐渐地缓和了些。张飞这才轻声说道:“毛兄、苟兄啊,我家大哥兵困涪关,性命垂危,此地马玉又是闭关不战。此番运粮之事,本想诱敌出城而夺取关隘,现在为马玉识破此计而未成。为此,老张意欲计中生计,只是来不及与二位相商在先,已经使用上了一条苦肉之计,所以有屈二位皮肉遭苦。 毛、苟二人听到这儿,才知张飞是在用计,怪不得你对我们连连眨眼。急忙说道:“都督何不早些言明?”张飞说道:“事关机密,何必张扬!”这时候,毛仁和苟璋觉得张飞很有道理.重新抬头看了一眼张飞,好象他的形象变得越来越高大而足智多谋了!这两个人对汉室是十分忠诚的,只要一讲穿是计,他们一点也不怨恨张飞,反而同他一起计议起策略来。毕竟在军中多年了,只须点明这是一条苦肉计,他们就已完全领会了张飞的原意,知道了自己的使命。便问道:“都督,莫非要末将往乱石关诈降马玉?”张飞憨笑道:“着啊!实不相瞒,老张正要请二位前去诈降。不过……”张飞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毛仁追问道:“都督,有何为难?”张飞望着他们说道:“乱石关中马玉智勇兼备,还有个阎芝,据说也是个文式双全的战将,恐二位非他们的对手……”毛、苟二人未及听完,挺胸道:“都督,我等本领虽然不及马、阎二人,然忠汉之心可以贯日。头可断,志不可屈,哪怕刀斧架颈,也是在所不惜! 但是有一点我们得先讲明:一旦此计不成而致吾等被马玉斩首,惟望都督见皇叔能禀明原委,免得二人皆含冤于九泉之下。”张飞见他们说得慷慨激昂、振振有词,感到由衷的高兴,便说道:“二位真不愧为是我家大哥的忠良,宁愿大义舍身,也要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如此一片丹心,十分难得!然老张料定,马玉虽然有智,必不能辨此真假,只要老张待机接应,二位此去肯定凶少吉多。”接着,张飞把投进敌关的要领一一交代以后,关照他们要小心谨慎、沉着冷静,切不可招出供词来。毛、苟二人豪爽地答应了。然后问道:“何时可动身?”张飞说道:“事不宜迟,趁尔等身上血迹尚未干,今晚进关可使马玉无疑。”三人边饮边议,不觉初更已近,毛仁和苟璋便起身告辞,出了内帐。张飞随后,再三嘱咐小心,凝视着他们俩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夜幕之中,再回进内帐,命手下收拾残肴,静听消息。 毛仁、苟璋出了内帐,悄然来到后营,跃身上马,迅速地潜往乱石关。一路之上,毛仁说:“苟将军,此番进关干系不轻,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免得露出破绽。”苟璋知道他比自己要机灵些,满口应承。片刻工夫,毛苟二骑已到了乱石关。此时正是初更时分。见上面火光摇曳,只见人影,不辨面目,便叫唤道:“关厢上弟兄,马将军可在?” 白日里马玉夺了一千石大粮,心里一直在推敲:张飞打的是什么鬼主意,无缘无故地送来这些大粮,算啥道理?因此马玉和阎芝,一直不敢离开关厢,唯恐张飞会有什么突然之举。现在,手下报来汉营方面有二员战将骑马而至,正不知何许样人。又听得来人正叫喊着自己的名宇,忙探出身子问道:“来者何人?” 毛仁向上一望,认出正是马玉,便答道:“马将军,我等便是毛仁、苟璋。” 马玉一听来了两员汉将,暗吃一惊,以为张飞前来偷关了,但见他们身后无人,毫无动静。喝问道:“尔等到此则甚?” “马将军,此处非说话之地,请放下吊篮,末将等一一禀告!” “休得骗人,大将军岂不识此诡计!”马玉不大相信。 “马将军,事关重大,必须面禀!”毛仁加重了语气。 马玉想,他们甘愿用篮子把自己吊上去,至少可以说明他们不怕死,从另一个角度上可以表明他们是真心来降。马玉对阎芝看了一眼,见他点了一下头,很赞同用这个方法,遂命手下将吊篮放了下去。当吊至半空时,马玉喝令手下停止,向下责问道:“你二人黑夜到此,可是受了张飞的指使来行刺我等?” “哎,马将军,我等诚意前来,并无恶意;若有歹心碎尸万段!” 马玉见他们讲得这样斩钉截铁,料不准是为何而来,只得把他们吊上城关。毛仁和苟璋一跨出吊篮就在马玉和阎芝面前跪下:“马将军,末将毛仁拜见!”“小将苟璋拜见!” “来,押进大衙!”说着,自己转身走下了关厢,上马回衙去了。 川军押着毛、苟二人来到衙门,见衙役传出令来,便拥着二人直奔大堂。毛仁、苟璋踏上大堂,见堂上灯火通明,两侧呼威连连,正中坐的正是马玉。毛仁和苟璋跛着腿,连走带跌地扑到了马玉的脚下拜道:“马将军,小将毛仁、苟璋叩见!” “毛仁、苟璋,黑夜到此何事,从实说来!” 苟璋仍是不则声。毛仁就按照临行时张飞所关照的话一路上已默念了好几遍。此时便顺口答道:“马将军,请耐心听我讲来:早在刘备兵败徐州,小将与苟璋便和张飞结为知交,可算是刘备帐前的有功之将。自从荆州发兵到此乱石关,张飞偶尔取了川中关隘,便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自以为当了大都督智勇无敌,欲以运粮诱敌之计骗取关厢。小将与苟璋久闻马将军深知用兵之道,决不会中其圈套,屡次善言相劝,反被张飞叱斥。小将等无奈只得依言而行,果然不出所料,马将军一眼便已看破。张飞恼羞成怒,定要我等将粮草送掉,否则按军法议罪。小将等为了脱祸,一连三日到此关外,幸得阎将军在此相援,我等便弃粮而遁。岂料这张飞反复无常,关厢未得,反失大粮一千石,更是火冒三丈,不思此计漏洞百出,却怨我等无能,因此下令要斩我等之首。得赖文武众人与小将等颇为莫逆,一举力保,方脱死命,然三十军棍仍打得我等皮破血流。如此下去,我等性命早晚要休,不如趁早投顺马将军,共守乱石关,阻住张飞的去路,方解我等心头之恨。想那张飞如此暴戾恣睢,军心难服,进不了西川,成不了气候。还望马将军收用我等,为我等报仇雪恨,小将等感恩匪浅!” 这一席话中有真的,也有假的。马玉并不打断,所谓“言多必失”,想在毛仁的话中抓住破绽,故而一言不发,但从头至尾又听不出哪些是假话,便提高嗓音猛然喝道:“嘿……二人听了,张飞自命不凡,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用此苦肉之计,到此诈降马玉,然后里应外合,夺取乱石关。他人不知,马玉岂会不识,实是好大的胆量,竟敢前来送死!来,将此二人推出斩首!” 两旁衙役应声而出,将毛仁、苟璋捆翻在地,然后拖着他们就往外走。毛、苟二人情知不妙,连声大呼:“冤枉啊,冤枉!马将军,我等是真心归降!”一面走,一面叫,片刻之间已到了衙前,被衙役按着身子,面对面跪倒在照墙旁边。只见衙中奔出一个传令官,手擎行刑令,瞬间将至。毛仁和苟璋顿觉大祸临头,两人昂起头对视了一下:我们到了这儿并没有失言的地方呀,怎么马玉竟能一眼识破呢?不能怪张飞的计策拙劣,只怪马玉胆识过人。现在号令已下,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我们跟着皇叔败汝南、走当阳,虽然出生入死,饱尝千辛万苦,倒也活了下来。想不到如今皇叔有了九郡之地,汉室大业将成,却要屈死在这个地方,岂不是天意么?罢,罢,罢!大丈夫为国殉躯死有何惜!只是今日一死,再难与皇叔、军师会面了……一想到这里,双目紧闭,泪如雨下,等候受刑。 传令官飞跑而至,大喝道:“行刑令下!”顷刻间,“当!”落魂炮响,“呼--”鬼头刀自上而下劈来。正是千钧一发,刻不容缓!就在此时,一声大喊震耳欲聋:“刀下留人!”刀斧手闻言大惊,忙将手腕一扭,快刀一闪,就在毛仁和苟璋的耳旁呼啸而过。 此刻,毛、苟二人也是大惑不解:敌关之中本无亲故,有谁肯不避嫌隙为我们求情?实在是救命恩人!毛仁睁开双眼循声望去,见照墙背后走出一人,正是川将阎芝。 阎芝缘何在此?原来马玉领了军士押着毛仁、苟璋进衙时,阎芝早与马玉暗递眼色,约定照墙试探。因此一个演白脸,一个扮红脸。阎芝在照墙后面看了多时,先见他们神色镇定,毫不悔色,后来又见二人泪如雨下。这更吃不准他们投顺马玉是真还是假,故而当机立断,留人要紧。此时走到毛、苟二人面前拱手道:“二位,阎芝在此观察已久,确是真心归顺我家马将军。赔礼了!” 毛、苟二人听他这样讲,已知马玉对张飞的这条诈降计还无法肯定,就趁这个机会拿出十分的傲功,哭丧着脸齐声诉说道:“阎将军,我等冒死而来投奔马将军。徜若是马将军不肯收留,我等已无路可走,宁愿作刀下之鬼。但言‘诈降’,实是冤枉!” “既然如此,只管放心,待阎芝往大堂上面见马将军,为你等说知真情便了。” 毛仁说:“阎将军肯如此鼎力相助,如此再造之恩,小将等定当报效!” 阎芝说了声“少待片刻”,又转身吩咐手下不得无礼,自往衙门而去。果然,去不多时便同马玉走出衙来。马玉满脸堆笑走到面前道:“二位将军仓促来投,马玉岂敢贸然收用!适才相戏,多有得罪。请二位将军不要见怪,改日为二位设宴接风。” 毛、苟二人连声道:“二阵对峙,军机难侧,何言得罪!只是马将军收留之恩,小将等没齿难忘!” 马玉亲为他们释缚,命手下取出二副衣甲,毛仁和苟璋就地整顿一下,跟着马玉和阎芝进了衙门,来到大堂叙礼坐定。闲言片刻,马玉起身道:“二位身患棒疮,理应早些歇息。恕马玉军务在身失陪了。来呀,送二位将军往大堂西厢房安寝!” 毛仁,苟璋向马、阎告辞了一声,跟着川军来到西厢房,见房门洞开,桌上蜡烛明亮,走到里面一看,摆设甚是简单:两只床,床上被披褥齐全;数对桌椅,擦抹得倒也一尘不染;一排朝南落地长窗,关得严产密密。川军返身退出,用手把房门轻轻带上.毛仁机警,听得外边的脚步走远了,重又把门开得笔直。因为初到这里,一举一动免不了要受到马玉的监视,关着门说话更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反而弄得鬼鬼祟祟,招来不必要的猜疑。索性开着门,大大方方的,即使话说得轻一些也不会使人怀疑。毛仁回到苟璋的身边轻声到:“苟兄,今日马玉初试未遂,来日必有诡计,你我切莫大意。” 苟璋也低声答道:“毛兄言之有理,在下依毛兄举止行事便了!” 毛仁点了一下头,接着伸了个懒腰道:“时光不早,我等便安睡吧!”说罢,正要宽衣上床,忽听得门外传来“蹭蹭蹭”的声音,随即有人呼唤道:“毛将军!苟将军!” 毛仁问:“外边何人?” “小人乃是传话的小卒。” “到此何干哪?” “阎将军有请二位将军。” “今日天色已晚,来日过去滋扰吧!” “二位将军,阎将军吩咐立等。” 毛仁对苟璋看了一眼,意思是说:苟璋啊,阎芝此时叫我们去,肯定不怀好意,你我说话之间不可掉以轻心!两个人同时应了一声,跟着川军出了房门,一径走到东厢房,见那里酒肴齐备,心里暗笑道:此番口福倒不错,到东有酒吃,到西也有酒吃,不过这种不是好吃的,吃昏了头是要掉脑袋的。两人负痛而至,一前一后进了东厢房。阎芝早已抢步迎到门前,笑容可掬地说道:“二位肯应邀而来,实是有幸之极!请啊!” 毛仁说:“承蒙看顾,感思匪浅。阎将军有召,小将等何敢不至!” 苟璋道:“是啊,小将等初来乍到,日后还求多多关照。” 阎芝接着说:“二位休得客套,坐下薄酒一杯,聊表心意。请了!”说着,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毛仁擎杯问道:“阎将军此时何不就寝,呼唤我等到此,未知有何贵干!” 阎芝对四下一扫,立即吩咐道:“与我速速回避了!未奉叫唤,不得辄入!”侍从闻声低头而退。阎芝接着道:“请二位将军饮了此杯,待我慢慢地说来。”说完,仰首一饮而干,坐了下去。 毛仁、苟璋不知他要说些什么,也毫不迟疑地喝干了杯中的酒,就在阎芝的两旁坐了下去。阎芝“哈哈”笑道:“二位将军豪爽之极,正合我意!” 毛仁说道:“阎将军若有用我等之处,只管吩咐!” 阎芝正色道:“二位将军,依我看来,尔等莫非奉了张飞之命,到此诈降马玉?” 毛仁未及听完,已知他定然受了马玉之命特来试探,故而劈口回答:“阎将军,毛、苟只因张飞凶残暴戾,无辜遭其恶打,特来归顺。若说‘诈降’,实属冤枉之辞。小将等无地自容!” “小小之计,早被马玉识破,尔等狡辨有何用哉!” “阎将军如此戏弄小将,我等惶恐不安,在此无立足之地也!” “吾非戏言,尔等也不必惶恐。张飞之意,军中尽知,岂能瞒蔽马玉?尔等不日之内必有祸殃。阎芝素闻二位将军乃是英雄人物,不忍坐视,特请二位到此相告。” 毛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漫不经心地问:“阎将军此话何意,小将不甚明了。” 阎芝低声问道:“毛将军可知阎芝乃是何许人物,为何到此乱石关来?” 毛仁十分警惕地打量了一下,颇觉可笑地说:“阎将军文武全才,乃是西川的大忠良、樊县的主将,到此乱石关一则助马将军拒汉,二则保樊县无虞。小将之言当否?” “啊,将军之言差矣!西蜀刘璋懦弱无能,民心离散,久思拥立新主。刘备乃汉室宗亲,有天子‘衣带血诏’,上含天意,下应民心,况文有诸葛运筹,武有关、张、赵施威;两路分兵,内外呼应,西蜀早晚成汉室之地。人生在世,理当替天行道,匡扶正义。阎芝身在蜀中,心实思汉,特从樊县赶来,名曰相助,实则等待良机,从中举事。二位将军乃刘皇叔多年功臣,入川以来连连告捷,大业将就,岂会不识时务,反来投靠西蜀?故而隐在照墙之后暗中保护,马玉之前又极力保举,二将方脱一时之险。然马玉智谋过人,决不肯留尔等性命。依我之言,倒不如趁此机会,潜入内堂,将马玉斩首,然后献关投降。二位将军以为如何?”说着,双眼紧盯着毛仁的脸。 苟璋听了这一番话,大感迷惑,两道目光射向毛仁,意思是:他的话说得这样诚恳,我看未必怀有歹意,可要试一试?毛仁感觉到了阎芝和苟璋同时投来的目光,蓦然间把怒目圆瞪。这一瞪有两个用意:首先是警告苟璋不要轻信阎芝的“坦率”,遇到一切事情都要谨小慎微。这分明是马玉刚才用杀头来吓唬不成,现在又派阎芝探话头,试探我们到底是不是真心归降,这就是软硬兼施,我们切不可上当!其次,这是做给阎芝看的,希望他不要再耗费唾沫了。毛仁瞪着双眼顿了一顿,遂严词责问道:“莫非阎将军仍是猜疑我等到此诈降么?也罢,请阎将军挥剑杀了我等!” “毛将军休恼!阎芝与二位将军同心助汉,乃是半生之愿,岂敢加害于二位?” “阎将军,你好不知时务!那刘备久有取蜀之心,不自量力。如今兵困涪关,已成笼中之鸟,网中之鱼,若思脱身谈何容易。休看他孔明、张飞两路分兵声势浩荡,蜀中兵多将广,道路崎岖坎坷,实是狂妄之想。阎将军何故生此反叛之念,却投暗弃明耶?” “毛将军何出此言!想汉室之兴应在刘皇叔身上,蜀中守关之将纷纷倒戈,大业指日可成,真可谓人心归附,情势所趋!” 毛仁冷笑道:“阎将军,孔明、张飞出师得利出于偶然,反戈之将,皆是无智无谋不识大体,多属事出无奈,其中真屈求伸者恐也不多,日后必然翻悔不及。我等既已到此,心绪已决,断然不肯回到汉营,还望阎将军三思!” 苟璋听着他们这一番对话,暗暗为毛仁高兴:毛兄啊,你真有道理,明明知道是阎芝在试探我们,你反而去劝他,搞得我也弄不清楚是谁在试探谁了。尽管话不多,但句句在理上,料阎芝捞不到什么东西,看他下面怎么说了。 阎芝见毛仁的话讲得这样斩钉截铁,一点余地也不留,脸上很有点尴尬之色,口气也随着缓和道:“二位将军莫非仍是不解阎芝之心,故而不敢实言相告,岂不是冤哉枉也!” 毛仁想,你的心我们一清二楚,但我怎么可以和你讲真话呢;一讲真话,人头落地,这不是闹着玩的。遂正色道:“阎将军之心我等尽知,然小将之言句句是实,非敢有妄,纵然不听忠谏,小将等亦然无能为力。万望熟思之!” 反叛之事,只有一言相合才能成事,要是与谋之人若可若否,举棋不定,为祸则不远了。正好比覆水难收。两个人的话讲到这个地步,阎芝的神色由不快到委屈,由羞恼到忿恨,勃然作色道:“二位将军执迷不悟,不听阎芝善言相告。事到如今,容不得尔等犹豫了,从则从之,不从则青锋相见,拚一个你死我活,免得留下后患!”说罢,从鞘中抽出宝剑,剑出人立,怒目相视。 二人见阎芝要动武。也随身而起。毛仁道:“啊呀,阎将军缘何这般不肯相容!若是他事,小将等唯命是从;唯有此等大事,既已来之,何敢再生二心!倘阎将军苦苦相逼,小将等唯有以死相报!”说着也把手按到了剑柄之上,以防万一。 阎芝就好象到了欲罢不能,骑虎难下的地步,声嘶力竭道:“二个狂徒实是大胆,竟敢与阎芝抗拒!好哇,既然尔等不肯相从,本将军也不必与尔等聒噪,先杀了尔等,再斩马玉之首,毛、苟二人纳命来!”话音未落,抬脚把酒席踢了个底朝天,手中的宝剑舞得呼呼作响。 若论本事,恐怕毛仁和苟璋两个人加起来还不一定敌得过阎芝一个人。但事到此刻,不能不作一场拚死之战。两人不约而同地踢开椅子,突地跳到阎芝对面,两柄剑一齐指向了阎芝。毛仁大声喝道:“阎将军好生无礼!纵然小将等屈死剑下,死又何惜,马将军定然不肯与你干休!”说未毕,两人也舞起剑来。两个对一个,虽也沾不上什么便宜,但也吃不上亏,真个是旗鼓相当。两个是出使诈降,浑身解数已用出十二层,但观清影流过,总难着半点边际。三柄剑战到酣处,忽见白光一现,又有一柄雪白锃亮的三尺青像刺入阵来,将原先三柄剑挑了开来,剑影中现出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乱石关守将马玉。剑风息,怒吼起:“叱!大胆逆贼阎芝,本将军在此听了许久了。尔竟敢威逼、诱使毛、苟二将弃蜀投汉,欲置吾于死地,本将军便与你决个胜负,灭此祸根!”与此同时,手中的剑向阎芝当顶而下。 阎芝先是吃了一惊,见毛仁和苟璋目瞪口呆站立一边,知道他们这一惊亦非同小可,便一面招架,一面大声呼唤道:“二位将军休要彷徨,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速速上前助我一臂之力,先斩马玉之首,后献乱石关厢,良机切莫错过!” 此时马玉的剑架在阎芝的剑上,亦然叫喊道:“二位将军休要受其蒙骗,速速上前助阵,共擒叛贼阎芝!” “这……”毛仁和苟璋脸上并不露形,心里倒有点朦胧起来:他们两个中间到底谁真谁假呢?应该相助哪一个呢?这一着走错了,也就前功尽弃了。苟璋向毛仁扫了一眼:你拿主意,我必定默契相助!毛仁会意;毅然挥舞宝剑,毫不犹豫地扑向阎芝,切齿怒恨道:“阎芝你这叛贼,毛仁虽则到此未久,与你相交未深,竟然背反马将军,私结汉军,蒙骗引诱我等图谋不轨。幸得马将军及时赶到,正好诛杀此贼。看剑!”剑随声落,怡好盖在阎芝的剑尖上。瞬间,苟璋一剑飘落也点在阎芝的剑刃上。三柄剑齐齐压在阎芝的剑锋上,任凭他力大艺精,怎抵得过三员战将的膂力,早见青锋压成一条弧形,手臂缓缓向内缩回,身子往后倒退数步,眼见得就要剑断身亡了。就在此一发千钧时刻,马玉忽然起剑向上一挑,随之撂下宝剑,仰面大笑:“哈……” 冷不防马玉如此举动,毛仁和苟璋向后踉跄几步,都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目光,一会儿看看马玉,一会儿望望阎芝,喃喃地说道:“这,这……” 阎芝此时也丢了宝剑朗声笑道:“哈……马将军,毛将军和苟将军确是真心归降!哈……” “是啊,果然是一片诚意。可嘉!可佩!”马玉连声称赞,总算可以放心了。 毛仁和苟璋呆立了一回,这才如梦方醒。苟璋这才收起宝剑,捋着一撮小胡须,略现得意之色看着毛仁:幸得我们谨慎,今夜这一关给我们闯过了。毛仁也暗暗地舒了口气,心里说道,好险!要不然两颗脑袋双双落地.遂理直气壮道:“马将军,阎将军,我等原是倾心归顺,岂可再作反复小人!休道试探,便是刀斧架颈,我等亦然在所不辞!” 马玉连连赞道:“毛将军、苟将军实是英雄好汉,马玉又何疑哉!” 马玉和阎芝对毛、苟二人的戒备之心到此冰释。在一片自我嘲解中,四将携手言欢,各述己怀,无非是沙场奋战,军中施令等事。疑虑既清,言谈不拘,倒也颇觉投契,大有相见恨晚之意。阎芝盼咐手下收拾残肴,马玉传令连夜赶制毛仁、苟璋的将旗。方才宝剑归鞘,命人将关外毛、苟战马带进关来,各自回去歇息不提。 却说:汉营之中,张飞这一夜好没情绪,眼没敢合一下,耳朵老是侧着,担心着毛、苟二人的性命安危,巴望他们二人能助自己成功。天色放明,只见营外巡哨的汉军万分惊惶地奔进了内帐,似乎还带着不肯定的口气报告了乱石关上插有毛仁、苟璋两面大旗的紧急军情。张飞故作一愣,叱退了报事的巡哨,提了一个晚上的心这才落了下来。心想,扯出旗来,说明他们没死,不能说马玉已十分相信,至少可以认为马玉已收留了他们。要是挂出了两颗脑袋的话,那就一切都完了。张飞深知这一晚毛仁和苟璋的日子过得是何等艰险,又能以十二分的机智取得了马玉初步的信任,这是何等的不易啊!张飞感叹一番,立即传令击鼓开帐。待两旁参见毕,开始点卯。片刻之间,点卯将毕,文武皆一一应声,唯独点到毛仁、苟璋两个人的时候,帐上一片寂静,杳无声息。张飞连唤三声,环眼扫视了一下,只见文武众人都露出惊奇、询问的神色,怎么毛仁和苟璋敢不来呢?莫非昨晚受了刑,今日故意违抗军令?这怎么可以呢。张飞怒声喝问:“毛仁何在!苟璋何在!” 就在此刻,外边旋风似地跑进一个军卒,大声喊道:“报禀都餐!” 张飞问:“何事这般惊慌?” “大都督,不好了,小的在营前巡哨,见乱石关上毛、苟将旗高扯,必是降了马玉。请都督定夺!” 张飞环眼瞪着小卒,怒叱道:“休得乱言!” “大都督,此事非是小的一人看见,岂敢谎报!” “啊!这却何为?” 毛仁、苟璋背反投敌,这是大家意想不到的,这个消息就象一个惊雷震撼着帐上所有的文武。所以,两旁都呆立着,思量着他们投敌的原因。张飞趁此静穆的时候,自言自语道:“毛、苟二将反了不成!” “是。” “退下。”张飞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呼道:“老孙、小糜,刘、龚二将。” 四个人已知道了张飞的心思,因为昨日就是他们全力担保的。今日出了这种大事,自然要找他们说话了。遂即诚惶诚恐地从旁踏出,“吾等在。” 张飞咬着牙恶狠狠地问道:“老张昨日已有洞察,料其反心不死,今日做出此等大逆之事,可信老张所言差否,昨日尔等为保,今日还敢保否?” 四人心中焦急如焚,惊出一身冷汗,保错人丢尽面子是小事,危及汉室大业是大事,谁作得了这个保!还算孙乾练达、冷静,便道:“三将军之语应验了!真是未卜先知啊!” “是啊,老张早已算定。” “既然三将军早已算定,为何不在途中设伏拿下?” “这……”张飞被孙乾突然反问而语塞。说道;“只为尔等作保。尔等可知罪否?” 此话一出,帐上文武都吓得瞠目结舌。昨天保过的人慌忙接口道:“吾等知罪了!”心中埋怨毛、苟做事太过份了。唯独孙乾并不慌张,因为他昨夜听说毛、苟挨了三十军棍之后,又被张飞请去喝酒。心想,这桩事情越发觉得离奇了! 张飞见四人无语,暗自好笑。等了一阵之后,张飞方才传令道:“错保罪人,本当与犯同罪。如今,看在尔等跟随皇叔多年之面上,暂且饶恕了你们。但请刘、龚二将听令,本督命你们带领三千精兵,在前开路,陪老张往乱石关前讨战,杀死毛、苟二人,以功抵过,方息本督心头之怒!” 刘、龚接令而去,张飞吩咐退帐。再说刘辟、龚都出至营前上马执矛,顷刻已抵乱石关下,二人手捧大刀,分列两边,三千汉军设立旗门。张飞点马跨前几步,向上叫喊道:“关厢上听着,速命叛将毛仁、苟璋答话!” 早有川军下关报进衙门大堂。此刻毛仁、苟璋听得手下报来的消息,迅速上堂,见马玉和阎芝已在。自昨晚试探以后,并无察觉他俩半点破绽,马、阎二人基本上信了他们的来意,料着张飞今日必定要来,故而一早就在大堂思量对策。见毛仁、苟璋也来了,各自相见之后,马玉便将张飞讨战的话讲了。毛仁说,我等不妨上关去看一看,料想破敌不难。四人出衙门上马,到关前下马上城,除去中间的挡箭牌,城下果有一彪人马,为首便是张飞。毛仁对他看看:你不要看轻我们,能站在这关厢之上不是容易的,马玉是个厉害人物,张飞见毛仁、苟璋都紧贴马玉身旁,心里又何尝不高兴呢!早已会意道:尽管川中荟萃汇集,文武全才、名流雅儒不计其数,仍是奈何不得你们。但说明汉中人物还要比他们高出一头。张飞指着关厢上大声道:“毛仁、苟璋,本督并未怠慢尔等,缘何生此反心?” “匹夫张飞,此话还须问我等么!若不如此,只怕我等之首早已不在颈项之上了!” “尔等败吾计策,失吾大粮,本督从轻发落,只打得三十军棍,并未要尔等性命。可恨叛贼不思报恩,暗中投敌,此罪愈加难赦。本督念尔等跟随我家大哥多年,慈悲为怀,网开一面,只要重归本营将功赎罪,本督决不计较。倘然不听善言解劝,莫怪本督无情,定将尔等碎尸万段,斩为肉泥!” 毛仁听了这一番话,心想今日我定要好好骂他几句,马玉在身旁,我一定要做得更象,表示我们是真心的。所以,毛仁铁板着面孔,咬牙切齿咒道:“呔!黑脸张飞,不自量力,用此拙劣之计,反责吾辈无能,竟用此毒刑拷打。量尔一暴戾之将,何能为帅?何能入蜀?非吾乱言,尔难过此关,必亡川中!” 苟璋也接着骂道:“我啖你这黑脸匹夫!” 张飞抬头对他们望望,心下转念道:想不到他们骂人竟有这么好的口才,非但觉得痛快,而且心里高兴,想你骂得越凶,苦肉计越是成功!你们会骂,难道我偏是个哑巴不成?因此,环眼圆睁,虎须倒奓,大叫道:“尔等这两个叛贼,至此还是执迷不悟,胆敢辱骂本督,速速下关受死!” 毛仁坦然道:“谁来怕你,正要找尔算帐!”便侧身对马玉道:“马将军请在关厢之上观战,待我等出马,与汉军决一死战,以报将军收留之恩。”马玉说道:“二位棒疮未愈,不可过份劳累,切须当心。”毛仁说道:“不必担心,耳闻捷音。”说罢与苟璋拱手下关,飞身跃马,手执兵刃,未带一兵一卒,冲出乱石关,对关外呐声喊:“叱!黑脸放马较量!” 张飞回旗门问道:“何人出马迎战?” 张飞说话未了,两骑马腾蹄而出,正是刘辟、龚都。毛、苟、刘、龚四个人的本领可以说是半斤八两,正所谓“花对花,柳对柳”,不相上下,难分彼此。刘辟和龚都只当毛、苟是真的造反,而且一清早还因为保他们而受斥,心中怨恨之火哪里还按捺得住。八蹄并出,不论三七二十一就挥刀在毛、苟的上下前后乱打个不住。毛仁、苟璋料定他们还不知道实情,手上也不敢怠慢,横遮竖拦倒也忙一个不亦乐乎。四匹马一来一往,一进一退,打得甚是热闹,恰似冤家碰头,一点也不肯饶恕一般。 张飞在旁看得真切,见他们用尽全身之力厮拚,喜形于色,汉军亦然在旁助威:“打得好!打得厉害啊!……” 直打到二十余合,城关上马玉见此激战,愈信毛、苟二人投顺并非虚诳,想着他俩身上还带着伤,不应让他们过份耗力,即命手下鸣金收兵。霎时间,关厢上锣声顿起,毛、苟立即收转三尖二刃刀,瞅个空圈马而走,进得城关,撩刀下马,直至关厢之上,见马玉道:“马将军,小将等正待生擒汉将,缘何便叫我等回来?” “啊,二位将军负伤而战,马玉深恐有失,日后再图交战不迟。” 张飞见毛、苟二人回去,已知马玉的意思了,也就喝住刘辟、龚都。抬头见城关上的马玉脸带得意之色,心里思量道:他们进了关,可怎样才能夺取关厢呢?不由自主地看着马玉身旁的毛仁和苟璋,把希望寄托在他们的身上。毛仁和苟璋深知张飞这一瞥的用意,完全理解张飞此刻的心情,暗想道,诈降已经成功,基本上取得了马玉的信任,但他们两个人武艺高强,我们一时还没有良策,最好你能骗走一个阎芝,我们两个对一个马玉,趁其不备或许能成功。张飞好象看透了毛仁的心,大声说:“毛仁、苟璋二人听了,本督限尔等三日之内回归本营;不然老张决不容情。--刘、龚二将,我等回营去吧!”说罢,引着大队而退。 回进大营,张飞密令赖忠、廖登二将领兵三千,如此这般,引开阎芝,便收兵回来,不得有误。二将领命,从大营出发,绕过乱石关,直抵关后数里之遥,一路上马蹄得得,车声辚辚,耀武扬威,浩浩荡荡。至山野僻静处,方才偃旗息鼓,悄悄收兵潜回复命。 这一日一早便有张飞搦战,虽各无损伤,毕竟放心不下,马玉更是防范森严,以防不测。忽见汉营中出来一彪人马,军威甚是整肃,况兼旗幡盖地,锣鼓震天,更觉雄壮。见他们并不攻关,却绕道而行,明明是往乱石关后樊县而去。阎芝如何忍耐得住,忙道:“马兄,汉军既不夺关,必有赚取樊县之心,这却如何是好?” 马玉也有同感,但还吃不准,含糊道:“未必如此。” 你犹豫不决说一声未必如此,阎芝心里头跳个不住。因为樊县离这儿并不远,城中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太守在那里,且又不懂得打仗与用兵的,汉军一去,如何抵挡得住?便说道:“马兄,张飞在此已久,寸土未得,必欲夺取樊县而围乱石关,彼时关厢前后受敌,孤军无援,岂不是坐以待毙?幸有毛、苟二将在此相助,小弟意欲返回把守,前后两顾,安如泰山。马兄以为如何?” 马玉见此光景,也来不及多加思考,只觉得此时的樊县也和乱石关一样重要,要是樊县一失,即使守住乱石关也是无益的了。再说阎芝的话确实有理,就请阎芝带领原班人马立即出关,要赶在汉将的前面。就在赖、廖绕道而走的当口,阎芝已亲率部下出了后关,拚命赶路。无多片刻,已跑了五里路,这里正是他来时扎下营头的地方,营中驻扎着一万弟兄。心想,好了,我也不必赶回樊县,只消守在这儿,料他们也飞不过去!遂下马进营,命部下多加警戒,严防汉军偷袭。可是从晌午一直等到太阳落山,连汉军的影子也没有看见,暗付道:明明看着他往这条道上来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没赶到呢?莫非他们已打听到我在这里,所以不敢前来?或者走错了路摸别处去了,阎芝丝毫不敢放松,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姑且按下不提。 马玉目送阎芝出石关,仿佛若有所失,到底年纪轻,且又精细,脑子里想的东西也多。阎芝在时,又有毛仁、苟璋相助,这城关固若金汤,似乎再也没人动得它。如今一走,虽然还有三人共守,却比自己一个守还要危险儿分,这关厢就象是纸糊的一般,一戳即破。因此而寻思道:毛、苟二人到此毕竟还只有一天的工夫,尽管他们是诚心来投,与我的交情还不深,但他们终究是张飞的手下、刘备多年的老人马,一时气恼投到我这里。日子一长,要是回心转意,趁我不防之际,把这座关厢献给张飞,到那时后悔莫及啊,这倒是不可不防的……想到这儿,反觉毛仁、苟璋这两个人十分可疑。冷眼中看去,见毛、苟二人不卑不亢,神情自若,一点也没有因为阎芝走了而显得高兴的样子,一时又弄得心乱如麻起来。沉思许久,忽而心有灵犀,想起了一个极妙的办法。便笑着对毛仁和苟璋说:“二位将军,阎芝回樊县了,此关全仗二位关注了。” 毛仁和苟璋明知这是张飞用的“调虎离山”之计,遣走了阎芝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但在马玉的面前,他们唯恐多说一句活而使马玉起疑心--实际上他们一句活也没说,马玉仍对他们不放心--此刻,闻得马玉这般说法,迫于应付,毛仁毕恭毕敬道:“马特军有甚吩咐,但说无妨,小将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二位将军,今晨张飞前来搦战,命尔等及早返同汉营将功赎罪。倒不如听从其命,即刻修书一封,约其今晚三更前来取关,与其里应外合,岂不是大功一举而成?” 毛仁、苟璋猛吃一惊,只道他是说着玩的,忙说:“马将军,这话讲不得,小将等何敢作此勾当!” 马玉想,我这是一条计,假如毛仁和苟璋不肯写,说明他们是诈降而来,立即可以除却内患,要是他们肯写,张飞果然到此夺关,我就将计就计,杀他个措手不及。这倒是一箭双雕,既试探了毛、苟,又射杀了张飞。便笑着说道:“唉,马玉并非戏言,二位邀得张飞到此,马玉便在关厢之上暗藏弓箭手,将其射死于城堞之下!此计好否?” 毛仁忙赞道:“马将军智谋深长,非吾等闲可比,此计妙极,小将遵命!”嘴上这么说,心中实在慌得很:此计果然厉害,三将军接到我的信,必定信以为真,深夜发兵到此,黑灯瞎火的,定然被马玉暗算。要是不写吧,这诈降恐怕难以持久,非死即亡。未及多想,川军已捧出笔墨纸砚,马玉道:“请毛将军依马玉所言写成一书。” 毛仁提笔在手,略一斟酌,挥手书写道: 拜上水军大都督:阎芝离此而去,惟剩孤将马玉。今晚三更城前,里外将关夺取。切莫错失良机,舍命冒死传谕。毛仁、苟璋手书。 写罢,递与马玉看过,将信封严。唤那机灵心腹手下住汉营送信。 毛仁和苟璋见手下已奔驰出关,预感大祸临头,心急如焚。正是: 片言书尽喜生俱,蓦然谋成危转夷。 欲知张飞可曾中计,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回 邓芝献计马玉归汉 阎芝退守张飞得关 却说:乱石关的川军一路奔跑,直至汉营前,被汉军阻住,探知川军到此乃是奉了毛、苟二人之命到此传书,料知必有紧急事情,不敢耽搁,关照川军在营前稍歇,转身直奔大帐而来:“大都督,营前一川军,言称毛、苟二将有书信送至,请都督示下!” 张飞听得这个消息,惊喜异常,既是意料中事,又很觉突然,因为是乱石关来的人,心中还未敢深信,更难揣度信中到底有什么军情。环眼一转,言道:“命其进见!” 手下回到营前:“都督有令,命川军进见!” 川军急步来到大帐:“小的拜见大都督!” “到此何干啊?” “小的奉了毛、苟二位将军之命,密行到此。书信请都督开拆!” 张飞接到手中,瞪出环眼仔细地看了一遍,的的确确是毛仁的亲笔。看罢,沉思了片刻,遂对川军道:“好,既然毛、苟不忘昔日之情,肯助本督夺关,本督不记旧嫌。请速速回去暗嘱毛、苟二人,本督今晚三更一定赶到,叫他们在关厢上等候于我,不要失信了!” “是,小的告退了!” 待川军一走,大帐两旁的文武都不知这是什么缘故,一齐问道:“都督,信中说些什么?” 张飞答道:“毛仁、苟璋今晚三更举事,将功赎罪,约我届时夺关!” 文武只道毛、苟是真的回心转意了,而且还能献关,功抵过绰绰有余的了。所以一齐说:“郁督,既然毛、苟二将肯返归大营,理应从宽发落!” 张飞想,你们又估计错了。分明是阎芝被我诱走之后,马玉对毛、苟二人又不放心了,写这封信的目的在于试探,要是依其计而行,或许还可以得些便宜。不过这封信根本骗不了我,乱石关戒备森严,怎容许毛、苟命人大白天送这种信,这就是一个无法解说的漏洞。这说明信是马玉命毛仁写的,旨在骗我半夜前去劫关,他却在城关上用乱箭射我。既然马玉要算计我,那我就趁此机会夺他的关厢。张飞也不说明这是马玉的计策,至垂暮时分退帐,传令文武众人今晚齐在营中耳听消息,本督三更去乱石关一趟。 用罢晚膳,张飞暗地传齐十八名燕将,与其中一人道,脱下衣服,穿上老张的帅盔帅甲。这燕将只当张飞一时高兴在和他打趣,忙摇手说,这是大都督的甲胄,小人怎敢穿戴?张飞笑道,不要害怕,只管穿了再听老张细细地告诉你。燕将只得依从,迅速穿上戴好,笑道:“小人已从命,请都督盼咐。”张飞突然拱手道:“啊,大都督在上,老张这厢有礼了!”说着,作下了一揖。这燕将见他这般戏狎,慌作一团,忙将甲胄来卸脱,连连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张飞拉着他的臂膀说道:“开个玩笑,再讲真话。今日乱石关毛、苟二人送来一信,言道三更举事,将功赎罪。老张料之此信必非毛、苟之本意,定是马玉之诡计,故而老张与众位同去关厢,尔便穿着这一身盔甲,改扮成老张的模样,老张便充当一个小将去诱惑马玉。”燕将说:“既是诡计,岂无埋伏?”张飞道:“老张料着城关之上定有乱箭安排。”燕将急了:“小人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还能活着命回来么?”张飞笑着说:“城上的乱箭难免不射你,但性命是一点也不危险的。”燕将问:“此话怎讲?”张飞答道:“少顷到了乱石关前,乱箭必是朝你而来。但老张就在马旁,一闻箭声,尔便翻身落马,老张和众弟兄一拥而上,护着尔向后撤去。”燕将又问:“一战便退,何谓夺关?”张飞对其他十七个燕将说道:“众位听了,尔等见他从马鞍上落下,只管护着向后倒退,边退边喊‘张飞老掉哉!’关厢之上的小马闻得此言,以为老张真的被川军射死,定要上马提枪杀出关来。待其一出关厢,老张便跃马挺枪,回身截住厮杀。城中毛、苟见我得手,献关于老张。如此既擒了马玉,又赚得关厢,真是一举双得!此计名为诈死之计。”——张飞计穷智竭,连这条“诈死”计也用上了。——虽是说得很保险,这燕将还是不放心。说道:“乱箭来时,休要丢下小人不管!”张飞道:“只管放心便了,老张决非言而无信之人!” 一更之后,一切准备就绪,张飞和十八名燕将悄悄走出大帐。马背上的燕将头戴乌油盔,身穿乌油甲,手抱丈八蛇矛,胯下乌骓马,不过这匹乌骓马并不是张飞的坐骑,毕竟是难得的龙马,还不舍得让燕将骑坐。张飞就在战马之侧,与其余燕将一般打扮;一手执刀,一手握着虎头牌。轻装扎束,全是步行。时近二更,一行人出得后营,兜抄到前营,密地往乱石关而去。一路并无耽搁,前面己到关厢,恰是走了一个更次。但见关厢上灯火闪烁,挡箭牌密布如墙,灯光从这些挡箭牌的空隙中射出来,就象一条条金线。张飞轻声对马背上的燕将说,老张再说一遍,听得关厢弓弦声响,你要立即翻下来,慢一点恐怕要被箭射着。我就站在马前,上面有人叫喊,你不必应声,只管低头不语,由老张来答话,上面看不清楚的,自然以为是马上的人在说了。燕将嘴上虽然应得很干脆,穿着这身盔甲总觉得心里凛冽不安,不射死,跌也要跌伤。到关前,众人止步,张飞便向上叫道:“关厢上毛将军、苟将军在么?本督在此,速来答话!” 关厢上剑拔弩张,戒备森严,马玉带了毛仁、苟璋都在挡箭牌后听候城外的动静,只要马玉一声令下,关厢上下顿时可以变成战场。三更时分,听得下面张飞的叫声,马玉便把头一点,示意毛仁应酬几句。趁张飞不作准备之机,乱箭射下,无有不中之理。毛仁此刻的心情十分紧张,猜不透张飞到底是肚中有计而来,还是信了书中之言而来,就拨开挡箭牌,探出头来向下观望,企图从张飞的脸上看出名堂来。可尽管城关上的灯火照得好似半边天空都是一片通红,城下仍是处在黑暗之中,从亮处看到暗处还是十分模糊。毛仁来不及多想,只怕时间长了被马玉看出破绽来,只好见机行事,对着下边黑黝黝的人头道:“关前莫非是大都督么?呼唤小将何事?” “本督观阅尔的书信到此践约,请即刻开关!” “大都督,请稍待片刻,小将来也……!”毛仁虽是这么讲,心里怦怦直跳。 张飞从毛仁的口气中感觉到了不安的情绪。暗想,不必担忧,我这里早有准备,马玉奈何不了我。因此瞪出了一对铜铃般的大眼,一眨也不敢眨,观察关厢上的动静。就在一片沉寂之后,忽听得上面似有轻微而又严厉的命令声,顿见城关上的挡箭牌倏然向里边倒下,一张张弓都朝着下面,“张飞招箭哪……”喊声未绝,乱箭象雨点般地向下倾注而来,“刷——”一阵又一阵。 张飞反应最敏捷,一手举起虎头牌,趁势把身体一侧,另一只手抓住马背上燕将脚窝用力向下一拖,燕将身体一倒,骨碌碌滚下了马背。与此同时,十七个步行燕将蜂拥而至,一齐举着虎头牌,就象一顶大伞盖罩在了张飞等人的身上,遮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只听得头顶上发出“当,当,当”接连不断的箭镞撞击声。待箭声稍微稀松一点的时候,张飞和燕将频频呼唤道:“大都督!大都督!”这些人如丧考妣,声音一阵比一阵响,“啊呀,不好了,大都督中箭身亡哉!……”人不多,喊声却很清晰,张飞混在人群中也不分好歹,跟着叫道:”不好了,张飞老掉哉!” 一片哭喊之声,难分真假,此起彼落,渐渐向后退去。关厢上看过去,只见一群人影东歪西扭地去远了,叫喊之声仍在继续着,似乎不会停止,除非听不见。马玉将手一摆,示意部下收箭松弦,喝令道:“来,枪马伺候!” 手下去备马。马玉想,照这样的喊声,必是张飞中箭了,不论他死不死,我就杀下关去。碰巧可以抓个活张飞,即使是个死尸也不要紧,割下他的脑袋,送往巴州献与严老将军,毕竟为他报了杀婿之仇,这个功劳不小,马玉十分谨慎地向关外探了一下头,没听到哭喊声,定睛向远处望去,人影不见,心里顿时警觉起来:刚才还是嚎啕之声不绝于耳,怎么片刻工夫就销声匿迹了呢?莫不又是张飞的诡计,死了主帅,理应惊慌,绝没有走得这么快的呀,曾记得张飞初到这里搦战,竟然见机行事,带箭而走,企图诱我下关,说明他很会动脑筋,这一次也未必真的中了我的箭。既然如此,宜以小心为上,不管他死不死,只要他不退兵,我就不离关厢!想到这儿,马玉重又站稳身体,镇定观望。 那末,关厢外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张飞性急且又粗心,奔走了一段路,不知关厢上有没有动静,唯恐走远了,马玉不肯下关。因此命燕将都停下,看一看关厢上马玉到底还在不在。正因为是在黑暗中,非但看不到人,而且连声音也止息了。这一止息正好把犹豫彷徨的马玉唤醒了。只见关厢上的马玉岿然不动,根本没有下关追赶的意思。张飞觉得奇怪,自言自语嘀咕道:“奇了,小马为何不下关来呢?”等候多时,仍不见马玉动身,恍然大悟道:“唉,吾误事了!”燕将不解其意,想不出在哪个时刻做错了事,全都用惊疑不安的目光看着他。张飞问道,谁叫你们不哭不闹的呢?燕将道,是你都督叫我们停下来的呀。张飞说,是了,就是老张叫你们停下来停坏了事情。小马看不到我们的人影,又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必定怀疑其中有诈,所以闭关不出。岂不误吾事也!燕将问,那怎么办呢?张飞道:再放悲声,且观马玉如何动静!说罢,众人复又高声哭喊嚎叫起来,其声可闻之数里之遥。 马玉听到汉军的哭声又起,心里暗笑道:嘿嘿,张飞啊,你想用装死来骗我下关,有这么便当吗!不管你们哭也好,笑也罢,我马玉抱定宗旨不出关厢,待等天明,事情就真相大白了,到那时是守是战由我作主。遂命令守关将士更要小心戒备,严防汉军偷袭。 张飞在关外干嚎了半个更次模祥,见乱石关上丝毫没有动静,大大地灰心丧气,来时总以为可以一举成功,岂料白白地做了半夜的戏,大哭大闹了一阵,这个时候就象泄了气的皮球,收拾了兵器战马狼狈而走。就这样,十八个燕将跟着张飞仍从后营兜到内帐。整顿了盔甲以后,感觉十分疲惫地坐了下来,喘息稍定,吩咐燕将全部围住内帐,未奉号令,任何人不得辄入,要是文武定要相见,只说今晚约定了毛、苟二人里应外合夺关,不料被马玉射中致命之处,临终传令兵退三十里,违抗者以军法论处!说罢,起身重整了甲胄,便要出帐。燕将不知他要干什么,忙拦住问道,大都督黑暗往何处去啊?张飞说,此是军机大事,尔等不必多问,待我回来就有捷报了。说着,急匆勿步出了内帐,上马提矛出后营加鞭而去。 这半夜,汉营中的文武也是坐立不安,难卜张飞此去成败如何。忽有营中巡哨来报说大都督同燕将等都已回到内帐了,众人急不可耐,一齐往内帐去打探消息。不料见帐外的燕将个个神色庄严,面孔铁青,拦住帐门不让他们靠近。文武问取关的情形,燕将懊丧道:大都督不幸中箭身亡。文武闻言,顿然慌作一团,但细想起来,似乎是桩很玄妙的事情,故而半信半疑,要进内帐去见一见。燕将说,众位先生,列位将军,都督临终有令:一律不见,违者以军法论处!文武更感蹊跷,这么多的人去,怎么就死他一个,而且还不让我们见一见,这好象不是张飞的意思吧!就算他真的死了。那末临终就不只这一句话,总有一点什么别的话吧?就问:大都督还有何吩咐?燕将道:火速兵退三十里!这下文武又搞不懂了,都在想,张飞究竟有没有死呢?要是他诈死吧,命大军退后三十里,我们从荆州出发到这儿,跋山涉水,每前进一里都要付出艰辛的精力,是极不容易的。要说他真的丧命了,怎么这些燕将竟是这样不慌不忙。这里面大有文章。众文武已料定张飞并没有死,只不过是一条计,但兵是一定要退的。因此一齐退了出来,按照张飞的将令,连夜起营拔寨,五万人马在天明之前已经悄悄退尽。 须臾,东方发白,乱石关上的守将一夜之内提心吊胆,此时对汉营一看,营头全无,化作一片白地。惊悸之余,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尤其是马玉着实心头一宽,以为西川从此可以太平无事。有人高兴有人愁,毛仁、苟璋见此光景,预料张飞凶多吉少,真有痛心疾首之感,只是马玉在旁,不敢在脸上露出一星半点的哀伤之情来。乱石关上的将士纷纷额手相庆,群情甚是欢动。 却说张飞离营拍马而走,到雄鸡报晓的时分,一骑马已到乱石山下。快马熟路,张飞循着山路来到半山坳中,见前面有一片摇摆着的竹林和几间草屋,便下了马,将马拴在林中,径自上前叩门。 稍顷,门内传出一声轻嗽,童音从门隙中传来:“清清一早,谁人叫门?”待开门见是张飞,笑道:“原是水军大都督到此。” “着啊,正是老张。请问邓先生在家么?” “我家先生在内。” “费心通报一声。” “就在堂上,都督只管进去便了。” 张飞想,今日倒拣到便宜了,经常总要等一会。便来到草堂之前,见邓芝果然坐在那里,人还未到,先已拱手行礼道:“邓先生好早,本督清晨有扰,有礼了!” 邓芝略侧一侧身道:“贫道还礼不周。请坐!” “多谢了!”张飞就在邓芝身旁的一张竹椅上坐定。 小僮献茶毕,邓芝问道:“三将军用兵多时,乱石关可曾取下?” 张飞叹口气说:“唉,说来惭愧,本督用尽计谋,至今未得寸土,故尔腆颜造访仙庄,还望先生看在复兴汉室的大事上,不辞辛劳,助本督一臂之力。” “请教将军,这几日用何计策?” “本督整肃之军,鼓噪而进,被马玉乱箭射住阵脚,本督接箭而逃,此乃‘带箭诱敌’之计,马玉守而不战;二用‘运粮诱敌’计,关厢未得,反折去了大粮千石;本督只得苦刑拷打毛仁、苟璋,复命进关诈降,诈降虽成,难以下手;本督命人佯攻樊县,骗走阎芝,此乃‘调虎离山’之计;谁知马玉命毛仁修书约我里应外合取关,本督早知是计,应邀而往,便以‘诈死’计引诱马玉出关,岂料马玉守城有方,纹丝不动。本督智穷计竭,特请先生出山,本督决不敢忘此恩德!” 张飞就象念书一样,一口气把攻乱石关的情形描述了一遍。邓芝听完,只是微微一笑,暗思道:虽则关厢未得,亏他绞尽脑汁想出了这许多计,尤其是“苦肉诈降”计能够成功,这不是简单的事情。用心之苦,实是无可菲薄的了。要是他早几天就这么谦逊有礼,不耻求教于我,区区乱石关何用这等大计大谋,早已属了汉室的天下了。一个人非要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方才肯迁就一点。邓芝轻拂清须,缓缓说道:“将军既然不嫌贫道俗陋,肯俯就屈尊,想那乱石小关将只一员,兵则数众,何足道哉,贫道观来好似囊中取物,手到即来,有甚难处?” 张飞见他说出话来口轻飘飘,十分自信,忙起身向邓芝一躬到底:“邓先生大智大谋,果然名不虚传,本督钦佩已极!但不知如何取关?” “请将军速回大营,号令退兵,至少要退过乱石山十里之遥。” “本督已命大队后退三十里,离此乱石山至少有十里之遥,天明前谅已退尽。” 邓芝想,这一点你倒想得和我一样的,说明你很有预谋。遂点了一下头,说道,请将军速速归营,引领大将绕道前往乱石关,切莫大张旗鼓行走大道,如此一到关前便可取胜。张飞连忙摇摇手说,这不行的,关厢中有马玉在,毛仁、苟璋非他对手,本督怎么进得了关?邓芝说三将军不必担心,关厢必取无疑。不过将军不必亲往,传令之后立即返回此地,贫道在此专候。张飞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道声“告辞”,出得草屋,提缰下山,上了马背,连连催鞭,乌骓马如腾云驾雾,片刻之间已过了十来里路,见那里营头垒垒,进了后营,直奔内帐。 十八个燕将见张飞突然而至,惊喜万分,忙打听他的去向,张飞连连说道,不必多问,速速与我升帐。燕将说,适才众文武已知大都督中箭身亡了,此时哪个坐帐呢?张飞说,老张有不死之术,此番早己去阴回阳,自然是由本督升帐来了。众燕将都笑在心里:他真象个大小孩,说死就死,说活就活,别人会相信吗?即时鼓声鸣响。 从乱石关退兵到此刚刚扎住营寨,猛听得大帐鼓声大作,自不必说有军情大事,无多时已聚集在大帐,各各询问是哪个击鼓升帐,都不清楚。问值帐官时,方知是燕将击的鼓,由此可知,必是张飞诈死,而今不知又想出了什么妙计来发号施令了。两旁按班站立,只见张飞从内帐走出,容光焕发,乌黑的脸上神采奕奕,与前几天比起来判若两人。文武参见已毕,张飞方才开口说:“众位,昨晚本督使出诈死一计,小马并不中计,老张只得退兵三十里,如今发兵取关,众将听令了!” 众将这才明白昨晚张飞果然是诈死,退了三十里路,总算又给他想出了什么计策来,每次有计总是说取关,取到今天还未取着,恐怕今日也未必能兑现。文武虽是这么想,但号令还是不折不扣听从。张飞也不与大家讲清取关的原因,反正以为邓芝的话不会错的,只管照着做就是了。遂拔令在手,唤道:“小刘、小龚听令!” “刘辟在!” “龚都有!” “将令一支,领兵三千,从小道悄悄绕到乱石关。此番前往,毋须干戈相争,一到便可取关,不得有误!” 刘辟和龚都有点莫名其妙,怎么取一座关厢竟然可以不动刀枪,一到就能成功呢?莫不是做梦吧,便问:“三将军,我等如何取关?” “不必多问,到时便知。切记不可杀了毛、苟二人。” “这两个逆贼罪恶滔天,昨晚诱骗三将军取关,险遭其毒手,岂有不杀之理!” 张飞说,毛、苟二人虽然有罪,但老张还须亲自审理。你们切记:千万不可动刀动枪擅自杀戮。违者军法不容,心里想,现在我不能告诉你们,他们有莫大之功!不然我张飞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人了。刘、龚接令而退。张飞对两旁说道,众位在这里听候捷报,本督去野村山庄另有军机大事。他死都不说是去乱石山--说罢,张飞出营上马,扬鞭而去。龙马善行,十来里路打一个来回,也不过一顿饭的工夫。此时回到山中,拴住了马,上前敲起门来。这种敲门声只有张飞敲得出,因为来了两趟,就象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随便,不似第一次那样拘谨了。小僮刚开门,张飞就挤着身子向里面走,一边嬉皮笑脸地说,老张又来了。小僮张开两臂拦着说,此番须将战马带往草屋之后。张飞不解问道,这却为何?小僮说,此乃我家先生吩咐,只管放心便了。张飞重又转身解下缰绳,跟着小僮将马送到屋后,这才随着小僮来到草堂。张飞抢步上前施了一礼道:“邓先生,本督来了。” “可曾命人取关?” “已命刘辟、龚都二将引领三千精兵,按先生吩咐兜抄小道前往。不过此关如何取下,本督尚在朦胧之中,还望先生明示!” “请将军稍待片刻,山人自有取关良策,决不使尔失望!” 正说话间,只听得传来“嘭……”叩门之声,并大声叫喊道:“开门来!先生可在,马玉来也,请开门来啊!” 张飞猛听得是马玉的声音,顿然神情紧张起来,暗想,照此说来,邓芝和他早有来往,而且情份非同一般。按理说,马玉能文能武,又是川中的有名之将,邓芝又是个大能人,交往莫逆,原是常情。我却是个川外人,与他们素昧生平,如今两军对垒,难分难解,倘使邓芝用计赚我入局,还不是瓮中捉鳖!人心叵测,不可不防。张飞暗暗将手搭在剑柄上,环眼怒睁,责问道:“邓先生,马玉到此何干,莫非擒捉本督?” 邓芝见他慌张到这般地步,大觉有趣,立即笑着安慰道:“将军不必惊慌,想你长坂桥一声大吼,吓退百万曹军,何等威风,何惧一马玉耳!请至堂后隐身,非我相请,切莫辄入,只管耳闻佳音!” 张飞将信将疑,嗔道:“邓先生千万不可捉弄本督,否则莫怪本督的宝剑无情!” “将军不必疑心。”邓芝心里想,张飞枉空为一军之帅,听了马玉的叫声,竟然如此胆小,可发一笑!等到事情成功了,他不知要怎样羞愧呢! 张飞按着剑柄站起身来,走到草堂之后,把耳朵贴在板壁上,听起“壁脚”来。邓芝即命小僮收拾过竹椅,略整一整巾帻,关照小僮去开门。 那马玉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张飞在这里的时候他也来了呢?原来就在张飞下山回营发令的同时,邓芝已想到了一条万全之策,既可令张飞得关,又不使两军有损,就叫一个十七八岁较懂事的书僮下山赶进乱石关,请他上山,说有要事相告。马玉颇有见识,数年前就结交了邓芝,见他才气横溢,书史尽知,况又久慕其名,谈吐之间便已深相结纳,大有拜为师长之意。何奈邓芝才高识广,谦恭过人,万般不肯,故而他们两个明则知己之交,实则有半师之谊。只要邓芝在家,马玉一有空暇便到乱石山去拜望,顺便求教一二。或者请他到关厢之中盘玩畅叙几日,来往甚密,很是投机。因此,马玉年纪虽轻,在用兵之上受邓芝教益非浅,也学得满腹经纶,才智过人。除了严颜以外,只有邓芝的话他是唯命是从。今日见邓芝派小僮来请,心里好不高兴,满口答应。现在送走了小僮,回到关厢上对毛仁、苟璋二人说,马玉有些俗事要出关一趟,去去便回,费心二位镇守此关。毛、苟暗暗高兴:机会来得正好。不管你有什么事情,只要一出关厢,这乱石关就是汉室的天下了,我们立即守住各关,把你关在城外,你休想再进关!虽说昨晚张飞中箭而亡,并非我们所害,但皇叔与军师岂知个中原委,不是这么做,到那时便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因此对马玉慨然说道,马将军不必担心,汉军己经逃得无影无踪,乱石关好似磐石一般,小将等可保城池安然无恙!——张飞蓦然退兵,这是绝妙的策略,否则邓芝相请,马玉断然放心不下,也就不肯离开关厢了。张飞采用的就是“以退为攻”的战法。 马玉见毛仁、苟璋答应得这样爽快,更不猜疑,便上马出了城关,直抵乱石关下。来至草屋前,系马叩门,等了片刻小僮开门引进,步入草堂。多年的知交,熟不拘礼,“兄长,多时不见,想煞小弟了。今日奉召,敢不拜访,在此有礼了!” 邓芝忙站起身来接住道:“贤弟不必落此俗套,只管请坐叙谈。” 一旁小僮掇过一只竹椅,马玉道一声“告坐”,就在邓芝的上首坐了下去。便道:“因近日汉将张飞重兵驻扎关外,屡屡挑战,小弟不便抽身登山拜望兄长,请勿见怪。今日相召,必定有益于小弟。” 邓芝道:“多蒙贤弟青睐,结为知己。今愚兄忽儿思想着一件大事,有关贤弟锦绣前程,特相请一叙,未识贤弟肯听纳否?” 马玉想,邓芝总是这样谦逊,每讲一件事,必要听听我的意思如何。其实,我在这里的确学到了不少知识和本领。今日既然有关我的切身之事,那是非听不可了。便拱手道:“兄长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小弟一向钦服之至,理当洗耳恭听!” “贤弟,目下黄气聚于西,此乃是汉室将复兴之兆。刘玄德乃汉室宗亲,民心所向,良材趋附,窃以为大事毕成。贤弟莫若听吾一言,理应及早抽身,归顺大汉,方可名标青史。未知贤弟所见若何?” 马玉听了这番话,犹如雷霆击顶,心头震撼不已,瞪着双眼向邓芝看了好一阵子,就象和他陌路相逢,一点也不认识一般。暗忖道:自从和你结识以来,深相契合,你常教我要忠心西蜀,不可心存二念。今日你一反常态,要我归顺汉室,这是什么意思?这些话从你口中讲出,简直使我不敢相信。幸许是你讲的,看在你对我有半师之谊上,我马玉就当没听见不与你计较,换了别的人说这种话,我叫他死在目前!马玉一下子还拉不破面子,思量着怎样来回绝他的话,口里支吾道:“这个……小弟未曾想过,亦非本将所为。” 邓芝见他这样敷衍,晓得他一时是转不过弯来的,不再多劝,只说道:“贤弟若不如此,恐关厢已坠张飞之手!” 马玉何等聪明,听了这话,便知乱石关中的毛仁和苟璋是诈降的。但关厢失守,是他马玉擅离职守之过,忙问:“莫非毛、苟二人诈降不成?” “是啊,诈降已久了。” 马玉想,毛、苟二人确是有胆有识,我一再试探,他们竟能遮掩得不露痕迹,不容易!现在反过来把我关在城外,这叫我何处去藏身,不如杀回关厢,或许城中弟兄念我多年体恤下情之义,哗然反正也未可知。对!杀回去,纵然夺不回,也要拚死在乱石关下!想到此间,猛然起身,说道:“误中诡计,马玉之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告辞了!”说着,忿然转身要走。 邓芝知其要去拚命,喝道:“贤弟且住!城关既失,万难复得,徒然捐躯,于己何益!西蜀将倾,料尔无回天之术,不如从吾之言,方有用武之地。” 马玉被一声断喝留住了脚步,转念道:邓芝乃川中一介名流,素来不愿为官,今日劝我投诚汉室,想必西川难以长久了。我马玉与你多年为友,获益非浅,胸中才学尚未施展,若然从此与世诀别,岂不枉为一代英豪而贻笑于人!可惜今日降汉为时已晚。便道:“吾兄言虽有理,只恐已迟了。” “迟在哪里?” “昨晚马玉赚得张飞前来取关,被吾乱箭射死,汉军冒夜退兵,马玉欲降,却追之不及的了!” 邓芝笑道:“嘿……贤弟怎料张飞已亡?” “昨晚亲耳闻得汉军哭喊不绝,尽嚷张飞已亡;张飞不死,数万汉军岂会逃之夭夭?” “依愚兄之见,张飞有谋有略,非是凡夫俗子,岂肯就此轻易受死?必有诈情。” “小弟愚意,张飞必死,除非吾兄有回生之术。” “若其不死,贤弟便怎样?” 马玉想,明明张飞已死,实在你自己仍蒙在鼓里,还要劝我归降他,这不成了笑话奇谈了么!便毅然说道:“张飞不死,马玉甘愿就此归降!” “此话当真?”说话要敲钉钻脚,不容别人多想。 “马玉非反复小人!” 草堂上两个人的对话,被板壁后的张飞听得清清楚楚。听到后来,闻得他们已在打赌,这才放了心,脸上露出了大喜过望的笑容。心里喜滋滋,实在忍不住,真是“糠虾等不到红”,倏然从板壁后面急步流星走到堂中,朝着马玉说:“呔,小马啊,本督在此等候己久。来来来,快快上前叩头归降吧!” 面前突然出现了张飞那张凶神恶煞似的面孔,马玉的魂儿险些被他吓掉。心想,你这个家伙既然没有死,怎么会到这儿来的?正是:不是冤家不碰头!你竟能叫邓芝来劝我归降,我佩服你!但邓芝何去何从,我还要问问清楚。遂转身问:“兄长,小弟若归顺汉室,你乃何往?” “若得贤弟倾心归顺大都督,愚兄亦然出山,助汉室复兴大业!” 马玉听了此言,毫不迟疑,转身便跪在张飞膝前道:“水军大都督在上,小将马玉愿降!” “小马不必客套,请起了!”一面双手把马玉扶起,一面这样说道。然后在飞羽袋中抽出一条箭,送到马玉的手中,说道:“此乃小马之箭,本督原物奉还。” 马玉接住这支箭,满面羞惭。暗想,张飞有言在先,等我投降,再把此箭还我,总以为说过算了,想不到真有今天,果然言而有信。这才把箭插入自己的飞羽袋中,“多谢都督包涵!” 此时,邓芝也起身提袍,向张飞跪了下去:“贫道愿助汉室,都督受我一拜!” 张飞要紧跨步上前扶住,惊得嚷了起来:“邓先生休要折煞老张,万万不敢受此重礼!” 邓芝道:“山人亦是川中一介寒士,理应行此大礼,以白愚衷。” 三人各自叙礼已毕,分主次坐定。邓芝吩咐草屋中所有的小僮,收拾包囊,好好回转峨眉山。一切安置妥当,方才同张飞、马玉出了草屋,后屋中牵出战马,三人一齐下了乱石山,上马直奔汉营。行不多时,已近后营,马玉见得如此营寨,从心里叹服张飞的用兵之道。 大帐上的文武心里正在焦躁不安,见张飞带着一文一武走了进来,文者只有孙乾认识,武者倒都熟悉,暗暗吃惊:怪不得尔刚才出营时说另有重要军机!张飞果然有本事。大家见他们到来,都露出了惊异之色,唯有孙乾一看就猜到了七八分:原来张飞是到乱石山上去求邓芝帮忙的。 张飞居中坐定后,对两旁说:“众位,此乃乱石关名将马玉,上前见礼!” 两旁都见过了礼,马玉不敢简慢,说道:“承蒙大都督和众大夫、将军不弃,马玉感恩在心。请多多关照!”向两旁深深地施了一礼。 “众位听了,小马将军归汉,全仗此位先生从中相助。欲知此人是谁,乃是西蜀之中大名鼎鼎的邓芝,邓伯苗先生,众位切莫小觑于他!“邓芝的大名在川中很是响亮,只是无缘拜识。如今就在面前,一个个争先上前,皆以先睹为快,纷纷参见行礼。邓芝也还了一礼。 张飞见众人与邓芝、马玉十分融治,心里也自欢喜异常。遂传令起营拔寨,大军复向乱石关挺进。 且说毛仁、苟璋自马玉一去之后,顿觉浑身轻松自在起来,好比卸脱了身上的锁链一样。此时在关厢之上,忽见一旁山套之上来了一彪人马摇旗呐喊而来。心里不解道:张飞已死,那来的是哪一路人马呢?等人马走近一看,原来是刘辟和龚都赶来了,又惊又喜:既然大队已退,他们为何又埋伏在这里?莫非张飞没死,而是用的计,这当口来得正好,可以助我们守住这个关厢了。 刘、龚跑近城关,见上面站的正是毛仁、苟璋,不见不恨,一见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向上破口大骂道:“呔!毛、苟二贼,我等奉水军都督之命,特来取关.速速下关受死!” 毛仁、苟璋听说他们是奉张飞之命来取关的,方信张飞是诈死。知道他们诱走了马玉,此时正好把他们领进来。因此一边下关,一边喝令手下带马扛刀。川军只当他们出关迎战,尤其马玉临行将城关已托付给他俩,所以毫不怀疑,迅速取了刀马,开直城门,两骑马“哗喇喇”扫出了关厢。两人挺起三尖二刃刀,大喊道:“叱!大胆汉将,擅敢扰乱关厢,放马领死!” 刘辟和龚都一见他们就只觉得一股气从脚底心起直冲到脑顶卤,恨不能把他们生吞活剥。此时见他们出了关厢,也不想想张飞的话,便死命地举着大刀,放马冲了上去,挥舞大刀在他们的头上滴溜溜乱转。未及三个照面,毛仁和苟璋已显出了招架不住的样子,旋然圈马而走。刘辟和龚都又不知道他们是佯败,只当他们真的力怯了,因此奋身赶了上去。四个人一对在前走,两个在后追,双刀不分上下左右,只在毛、苟二人背后乱劈个不住。毛、苟虽然逃得很快,一心把他们引进关厢就完事了,哪知身后马蹄嚢嚢,刀光飒飒,咬住不放,根本不象是假战,倒有点象遇上了仇敌一样不留情。故而边退还得边回身招架几下,渐渐逼进城关,这才狠一夹腿窜进了城门。川军见二人已进关,急忙想要关闭,怎挡得后面两骑马风驰电掣般地跟了进来。好比一阵风吹到了里边,三千汉军如潮水般地一拥而进。毛、苟二人直抵衙前,回身见他们两人仍是风风火火,怒气咻咻,便撂下兵刃,滚鞍落马,等候他们到来。刹时,两骑马已到跟前,心想,这两个家伙倒还识趣,明知此番劫数难逃了,就放我们进来,并且束手待擒。一招手,数个汉军早已上前将毛、苟二人捆一个结实,推上大堂,就绑缚在庭柱之上。毛仁分辩道:“二位将军,我等取了乱石关,理当同至关前迎候三将军入关,缘何将我等如此对待,三将军面前可不好看!” 刘辟听了,啐了一口唾沫,大声叱斥道:“大胆逆贼,背反汉室,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本当立斩,为奉都督之命,欲亲自审问!” 毛、苟“哈哈”大笑,说道:“放你妈的屁!你们自己拎错了秤扭绳,至今仍不知实情。我们是汉室的大大功臣,因都督怕你们泄露军机,所以一直把诈降之计瞒得紧腾腾。这样也好,我们就再委屈一下,等我们见了都督再说吧。” 约有一个时辰,关外传来隆隆炮声,汉军大队浩浩荡荡开来。关厢上的汉军和川军遥望旌旗如云、刀枪如林的大队之前,两骑高头战马并驾齐驱,上面坐的一个是张飞,一个是马玉,方才知道马玉已降了汉军。众军开直城门,高呼着迎入关厢。张飞到衙前下马,早见刘辟、龚都便问:“毛、苟何在?”答道:“押在大堂之上,听候都督发落。”张飞率众文武上至大堂,果然见大柱上绑着两个人。毛仁、苟璋见了张飞,就象遇到了救星一般,四道目光紧紧盯住了他,意思是我们在这里就象进了地狱,时刻提心吊胆,如今这戏可以收场了。其实,张飞这几日又何尚安逸过,早晚奔走,费尽心机,时时对他俩牵肠挂肚,今日一见,好似阔别数载,格外亲切,大步走去,对他们恭恭敬敬各行了一个礼:“毛兄、苟兄,多劳了!” 毛仁道:“自家弟兄,何必多礼。且喜三将军善用计谋,致有今日,不然……” 这里话还没说完,那边的苟璋不耐烦了,“好了好了,三将军大事已成,请将我等亲自审问吧!免得我等受此绑缚之苦。” 张飞听了方才会意,亲为他们释缚。回身对众文武说道:“此番若非毛、苟二将甘受皮肉之苦,诈降马将军,恐怕大军难以到此。此乃莫大之功!” 文武这才恍然大悟。对毛、苟二人甘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举动倍感钦佩。 大家都在想,张飞现在变得越来越会算计了! 这时候,张飞吩咐毛仁、苟璋回营换了盔甲,又命手下在一旁设下座位,请邓芝坐了。然后翻开点卯薄添上一文一武的名字,一一点卯已毕,清点帐册,盘查钱粮,张榜安民,编整军队,一切有条不紊,料理定当。 翌日,整肃人马离开乱石关,直奔樊县。不料,才行得五里路程,便见前面一座营头扎住在大道上,挡住了去路,营前一杆大旗迎风飘展,上面清清楚楚是个“阎”字。 此处正是樊县守将阎芝,昨日闻得乱石关失守,马玉居然降汉,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事情。暗思道:与他分手这么几天,马玉竟变成另一个人了,可谓人心难测。便传令紧闭营门,蹚板高悬,严守大营。站在营墙上,望到对面也扎了个浮营,心想,敌强我弱,不宜宣战,且到明日再说。 却说过了一日,汉军营墙上的小卒透过晨曦向对面一看,不禁唬了一跳,忙不迭飞报大帐:“禀大都督,阎芝悄然退兵而去!” “什么?”张飞也吃一惊:川军走得不剩一个,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太大意了。遂传令文武一齐跟随,出了大帐,登上了营墙,遥望对营,营头上的标灯仍然亮着,营帐上面盘旋翻飞着一群鸟雀,果然是一座空营。张飞传唤毛仁、苟璋、刘辟、龚都引兵三千和自己带着十八个燕将一齐上马冲了出去。到川营前仍不见动静,张飞张弓搭箭射断了蹚板上的绳索,冲过去打开营门,只见营帐下空空如也,唯有一群被惊的鸟雀扑腾而飞,还有无数觅食的老鼠吓得东逃西窜,人影全无。张飞道:“毛、苟、刘、龚,尔等速遣五百兵丁冲进去探视一下!” 所谓探视,就是在不明底细的情况下先摸一摸,看一看,里面到底怎么样,是否有陷阱与机关等东西。这是有相当的危险的。 四将得令,指挥五百兵丁一手握盾牌,一手执单刀,向川营中冲进去,四骑马在后押阵。一个圈子兜下来,除了腾起了满营的灰尘外,一切都是寂静无声,毛仁等回到营外复命。张飞号令三千军士推倒营墙,拆毁营帐,垫平壕沟,马队来回狂跑,步军到处乱颠,顿时清扫出一条宽畅的大道来。张飞收兵回来,整饬军伍,收拾辎重,点炮开兵,向前关樊县进发。来至适才拆营帐的地方,忽儿向两旁发问道:“众位,尔等可知阎芝为何不战而退啊?” 的确,这倒是值得一提的问题。照理说,乱石关一失,樊县首当其冲,岌岌可危。马玉尚且要归降,阎芝不在话下。但阎芝当时并没退兵,而是在夜晚的某一时刻突然撤去,他的走连张飞和邓芝都没估计到。因此张飞不解,要向大家提问,以便可以得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答复而随时应付意外的事情发生。当然,众文武也不能说出个所以然,只是说道:“阎芝乃是无名之将,大都督威震四海,岂敢正视。” 张飞问:“缘何去之甚速呢?” 答道:“阎芝深明‘兵贵神速’,故而悄悄地逃命去了。”其实,阎芝退兵的原因并非如此。正是: 倒尽葫芦难觅药,淘干岩石方得金。 要知阎芝退兵的端由,到时便见分晓。请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回 孝悌儿张苞落草寨 假小子樊山遭活擒 前回说川将阎艺退兵神速,不知为何?暂且按下不提。此处先说樊县太守程畿。此人年将望六,是蜀中四老之一。哪四老?年龄最大、德高望重的巴州严颜;第二是已故蜀主刘焉,即刘璋之父;三是成都的黄权,蜀中忠良;最小的就是樊县太守程畿。四人曾义结金兰。太守性情温厚,知书达礼,为人诚恳。前番听得张飞从水路挺进西川,逢关必克,威势甚为显赫。深知一破乱石关,樊县便危若巢卵,故而请阎芝引兵前去相助。因闻汉将张飞勇猛异常,又善用兵,颇感军情吃紧。这一日闲着从书房中跨出,试图散散心,驱走郁闷的心情,叹道:“唉,兵临城下,将至壕边,令老夫坐卧不宁,不知何日方能太平!”刚走出门外几步,只见庭园之中围了一大圈人,乌黜黜、黑压压人头济济,都在喝彩:“好!着!好啊……” 老太守想,什么人竟敢在这里起哄,喝的是什么彩。注目朝人圈中一看,一闪一闪的光影之中一个少年武生正在舞枪,照这样枪法根本算不上是上乘手段,还时有破绽露出,但仍然博得了观者阵阵的彩声,显然是出于一种捧场心理。太守料到舞枪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千金小姐、原来程畿膝下无子,只生此女。小姐生就一副男子的性格,不喜针黹织绣,只爱使枪弄棒。为怕人闲言碎语,太守从小就给她改扮成小子的模样,故而谈吐举止都按男子礼节,长此以往,便习以为常了。阎艺见她酷爱刀枪剑戟,又念着与老太守有忘年之谊,因此常常教习枪法,带她跑马比箭,悉心点化,倒也日见长进。毕竟阎芝是川中的一代名将,况兼小姐聪颖好学,不多时已练得有七八分本事,樊县军营中一般将校已非其对手。但毕竟是女流,难以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三国》中曾有好几位令人羡叹的女中豪杰:孙权的妹妹、刘备的夫人尚香,闺房之中摆满兵刃,非英雄不嫁,可谓女将军;西凉马超的妹妹马云禄,将门之女,也是练就一身好武艺;再有一个女子,能上阵文战,与天下名将赵云交手,善用五口飞刀,百步之中伤人乃是百发百中,应声而倒,此人便是三国后期蛮王孟获之妻祝融氏,皆称其为巾帼英雄…… 程畿之女受名将传授,倒也颇有小名。太守平日虽然溺爱,并不约束,但此刻见到这许多人围着她,老大不高兴,心想,一个女孩子家只管弄刀弄枪,一点不遵闺训。如今国难当头,大兵压境,本领大的将军都被张飞一一收降了去,何况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派得了什么用场。想到此刻,无可奈何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人群中听到后面的叹息声忙回头一看,却是程老太守,便走的走,溜的溜,单剩小姐一个人在庭中。小姐放下长枪,趋步上前,见老父亲愁眉苦脸,神情沮丧,便知道他这几日为了乱石关的事情寝食不安,忙将箭袖捋一捋上,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父亲在上,孩儿拜见了!” 从小就是男孩打扮,到了现在行动举止,出言吐语尽是男子的习惯。老太守亦然习以为常,遂说:“儿啊,阎将军去已多时,未知能否守住乱石关?” 小姐朗声道:“父亲放心便了,乱石关有磐石之坚,汉军插翅难过。纵然汉军到此,自有孩儿抵敌!” 程畿苦笑道:“女孩家上阵抵敌,岂不要笑煞天下武将!” 在那个时候是没有女子上阵的,说出这种话就只当她在打趣,或者是在耍小囡脾气。不过这句话倒引起了老太守的不安来。暗想,张飞率领大队到此,势大滔天,犹如洪水、猛兽。我年老健忘,倘然忙乱之中被这小姑娘偷偷出城迎敌,老实说,在城里你可以仗着我的名头无人敢欺,一出了城,谁认识你是程畿的女儿,照样要枪挑钻打,刀劈剑击,他们都是久战沙场的大将,那还不是羊入虎口,自去送死!我与你母亲四十多岁时才生下你来,虽然算不得老来得子,但也是晚年得女,抱着怕你冷,含着怕你热,视同性命一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两把老骨头还指望依靠谁。是了,何不送她到老妻那里去躲避一阵,免得我分心,待汉军走后再接进城来。再说,万一汉军真的取了乱石关,冲进樊县来奸淫掳掠,你一个小姑娘能幸免于难吗!打定主意,就对女儿说道:“儿啊,听为父之言,速速离城往尔娘亲处暂避风波,免吾担心!” 程畿的老妻就在樊县郊外二十里地的乡村中居住,因老夫人是庄家出身,闲来常喜纺纱织布,最怕城里一天到晚的喧嚣热闹,又恐做了手工活有失官人的体面,故而常居乡下。反倒清闲自在。丈夫命人来请了方才进城,住不上几天又腻了。--这种事情是常见的,就比如现在,儿子在省城里当了大官了,把父母接进城来孝敬孝敬,让他们在晚年享受享受。可父母住了大半辈子农村,几十年如一日总是忙忙碌碌地打发日子,到了城里仍是改不了老脾气,吃用都是现成的,就是闲不住手脚,东摸摸,西碰碰,总觉得骨节骨眼都在痒,不如乡下有活干自在快活。一个星期下来,人瘦了,身体也有病了,只好“衣锦归乡”拉倒!这说明各人生活的习惯不同,是很难“随遇而安”的。--程畿和夫人就是这样长期“分居”两地,年幼的小姐这里住半个月,那里住十天,倒也快活。后来向阎芝学了点枪法和武艺,渐渐地就长住在城里了,直到母亲有时捎信来传唤了,这才回去住几天。现在见老父亲心绪不佳,深知他的苦衷,尽管不愿离开这儿,但为了使老父亲少操些心,便默默点头答应了。老太守见女儿已经首肯了,思量道,战事瞬息万变,今天不知明天,她这个时候答应,我就立刻送她归程,免得夜长梦多,惹出什么祸来。因此父女两人回进内堂,吩咐小姐整顿行装,这里叫了四个家丁,叮嘱他们在路上小心护送,到彼立即回来之类的话。片刻,小姐已返身出来,道声“父亲保重”,拱了一拱手,告辞而去。老太守送至庭前却步,遥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虽说有点自慰了,但反而又滋长出一股无名的优郁之感来,皆因女儿从小男儿装束,又爱弄刀弄枪,且又性情粗俗,常以为是生祸之端。故而人虽走了,路上未必不出事情,竟使老太守顿觉茫然,必要等到家人回来,方能说是一路平安。 且说小姐出了衙门,上马抱枪,一路点马而行,出了城关,方才放开马蹄,走起快步来。两个家人背插大钢刀在前引路,两个家丁肩负包囊在后跟随,马速人亦快,好似脚底生风,一路嬉笑逗乐,不亦乐乎。程畿身旁的不少家人都愿意跟“假公子”玩耍,常常可以得到许多好处。尤其是接送小姐,都是争着要去,且不说一路怎样尽兴玩赏,到了庄上,老夫人必要请他们好酒好菜饱餐一顿,然后每人打点一包东西,都是本地土产吃食。有吃有玩还有拿的,何乐不为呢! 八条腿,四个蹄正跑得欢,出城还没多远,只见前面大道上站着两个分着腿,叉着腰的人,都是头扎皂巾,身着皂衫,皂裤上花布绑腿,足登草鞋,背插钢刀,不高不矮,脸上凶气隐藏,不瘦不胖,臂上筋肉暴突。不是林中贼,便是山中寇。 程小姐见此二人来得蹊跷,心里已料着几分,自恃有点武艺,并不介意,左手执枪,右手指定前方问着马前马后的四个家人道:“家将们,可曾见大道之上的两个蟊贼?” 家人早已看清,因为护送小姐关系重大,不敢兜揽麻烦,故说道:“小姐,我等赶路要紧,由他们便了!” 程小姐以为家人胆怯怕事,不敢上前,暗想,什么?青天白日,强徒竟敢在大道上如此胆大妄为,这成了什么世道!遂怒叱道:“哎,草寇出没寻常,如入无人之境。尔等这般胆小怕事,成何体统!其实由他们不得!” 这就是小姐脾气了,在家一向任性惯的,说一不二,一呼百应,再加上自以为本领了得,到了外边哪里还容得下别人呢,凭着一腔傲气,定要在家人面前抖擞一下威风。其实,在这方圈数十里地内,谁不知道樊县外五里有座樊山。多年来山上一直汇聚着小股土匪,时常扰乱山村,打家劫舍,深以为患。当初阎芝屡次率众前往围剿,这股土匪白天化整为零,一到晚上又聚零为整了,昼伏夜行,弄得樊县的将士疲惫不堪,却拿他们没办法,非但没把他们剿灭,反而越聚越多,为害越广。直到去年,山上忽儿派人进城面见太守议和,恳请官军不再追剿,保证在百里之内不做坏事。以前的县令只管辖百里之地,故称百里知县,要是能把本县管辖得四境靖平,百姓安乐,这就是县令的最大政绩。山上的土匪肯和太守约下如此章法,显然是求之不得的,至于百里之外的灾祸,就与本县无涉了。因此太守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还允许他们进城贸易。果然,这帮土匪连续好几个月不在本境内犯案,进城做买卖也是公平交易,绝不强赊硬卖,百姓倒也消除了胆怯,和他们还算合得来,并不把他们当强徒看待。 不料,小姐毕竟是小姐,涉世未深,以为强徒见了她就应该逃之夭夭或者叩头求拜,哪里知道土匪劣性难改,虽则在本县内颇守安分,一到外境就横行霸道了。尽管这两个人并没什么意图,但在小姐看来已经是不可容忍的了。因此她想,下回进城一定要和父亲好好讲讲,身为一县之尊,对县内的匪贼不闻不问,竟放纵他们到了这步田地,照这样下去,早晚必乱。今日既撞到我的手里,不整治他们一下那还成么?遂尖着嗓子叱道:“呔!大胆蟊贼,不在贼寨藏首,竟敢行歹于光天化日之下,本少爷岂能容忍!”说着,抖动了一下手中的长枪。 前面大道上站着的两个人的确是从山上下来的小喽罗,奉命到此打听乱石关的消息,以及汉军目前的进展。不料遂到山下大道上就劈面撞见了从樊县而来的一马五人。听这吆喝声和马上人的举动,他们已经辨认出了她是谁。因为山上的土匪进城就象串门一样,在樊县时常见太守的千金在家人的簇拥下招摇而过,知道是女扮男装,又爱骑马比枪,故而是一见便知。这两个小土匪见他们渐渐走近,一点也不害怕,心想,一个“假公子”神气什么,让我们来羞她一羞。即嬉皮笑脸说道:“哎呀,非是旁人,原是程太守视若掌珍的千金驾到,失迎失迎!” 在樊县之内,除了贴身服侍的家人称她为小姐,外人明知是女,都迎合着她,叫她一声“公子爷”,这是习以为常的。现在被两个小土匪道道地地点出她的本身,好象被人无端嬉弄一番,涨得满脸通红。尤其是土匪认出,而且还嬉笑自己,小姐恼羞成怒,拍马而前,“大胆蟊贼,出言不逊,本少爷决不轻饶!” 这里口口声声自称少爷,对他们横一个蟊贼,竖一个强徒,可人家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说道:“你家老太守与我家大王有约在先:各不相犯,同求相安。如今小姐不服,只管随我等而来。”说罢,两人朝道旁的草丛中一跃,撒开双腿飞奔而去。 程小姐到跟前不见了人,只见草丛中身影晃动,竟放马紧追而去。四个家人见状,声嘶力竭地喊道:“公子哎,快回来,山上土匪厉害啊!我等快走吧!”一边喊,一边也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因为小姐一人去追必有麻烦,出了事情是担当不起的。 可是,这两个小喽罗在山道上行走健步如飞,似履平地,边跑边回头嬉笑几句,惹得程小姐心痒难搔,恨不得把他们生吞活咽。无多片刻,已抵樊山足下。两个喽罗撇下程小姐等人,径向半山坳中奔去,“报大王,小人奉命下山,大道之上遇着樊县太守程老头子的千金,这假小子见了我等便追,小的只得将她引上山来。” 半山坳的一块大山石后面伸头探脑躲着一个人,年约三十左右,一对滴溜乱转小而亮的鼠眼,两条细而弯的秤钩眉毛,嘴上蓄着一小撮黑而稀的胡子。此人便是樊山上强徒之首,姓熊,无名,都叫他熊子,小喽罗称他为熊大王。熊子的父亲叫熊飞,在前三国中因他强抢良家妇女,被关云长路见不平而剑刎而死,熊子从此落草为盗,自创山寨,收罗不良之辈啸聚于此,妄自尊王,倒是无拘无束,过了几年痛快日子。近来听说张飞入川,知道山寨不久将毁,故而时常遣小喽罗下山去探听蜀汉两军的战况。今日率领众人隐蔽在此等候消息,自言自语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若非我熊子草创山寨,干那偷抢扒拿的勾当,哪能过上这般快活日子。可惜好景难以长久,只恐张飞这厮一到,本大王便无安身之处了。如此想来,倒也令人烦恼……”正说到这儿,听得喽罗来报,低头对下面一看,果然见马背上坐着一个俊俏的小后生,听说就是程畿的独生女,不觉瞪出一对鼠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看,越看越觉得好看,思量道:看来我熊子厄运未到,艳福匪浅,一个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自己送上门来.真不知道我的祖宗积下多少阴德,方在我熊子身上得以正果。我今年三十已过,至今还是个童男子,这小姐到此,正好做我的压寨夫人,真是天赐良缘。熊子想到此间,邪念顿发,忽地从山石边跳了出来,三脚两步蹿到马前,抽出钢刀,厚颜无耻地说道:“哎呀,天仙降凡,本大王迎接来迟。本大王久居山寨,寂寞无聊,小姐到此正好作压寨夫人,同享无穷之乐!” 程小姐从来看到的是打拱作揖,听见的是奉承捧场,生得像个男样,毕竟还是女流心肠,哪里听到过这样的淫言秽语,从脸上一直红到耳根,羞赧得无地可容。再对上面的熊子一看,一副贼眉鼠眼,令人发指。小姐气恼已甚,破口大骂道:“大胆不法之强贼,胆敢垢言污人,本少爷出手无情,速来马前领死!” 熊子见了程小姐的娇嗔之容,愈发觉得妩媚动人,浑身的骨头就像酥了一样,竟从山石上扑了下来,软绵绵地喊道:“小姐看……” 话未绝,小姐凌厉出枪,就向上面的钢刀左右先是一封,后再一逼,喝道:“蟊贼看枪!” 熊子本来就没多大的武艺,只有一身偷鸡摸狗的手段,心里又生着邪念,手里的刀劈出去浮而发飘,更料不到这个美小姐竟是这般神速,只听得“当,当”接连两声,虎口震得发麻,钢刀早已飞出,银枪就向他咽喉处刺去,“恶贼去吧!” 熊子防不甚防,惊出一身汗来,身体还算灵巧,头一偏,四肢落地,趁势向后一跃,攀上顽石,拔腿就跑。逃出数十步路,回头见那小姐已被甩下一大段,方才惊魂稍安,回身站定,暗忖道:想不到一个女子竟比我的本领还大,羊肉没吃到,反惹了一身羊膻,一个毛丫头还打不过,以后还可以在这里安身吗?熊子闪眨着一对鼠眼,忽然计上心来:哎,我打不过她,何不请他来与小姐交战呢?他是天下第一个狠人,保险可把小姐生擒活捉。熊子指着下面大声嚷道:“假公子不要走,本大王去去便来!” 小姐暗暗好笑:一山之王尚且打不过我,那还怕些什么!便也叫道:“强徒听了,本少爷在此等尔片刻。若然蒙骗,杀上山来,烧尽巢穴!” 熊子一口气奔进寨穴,来到聚集小喽罗的草堂,见那人正坐在中央,便气喘吁吁地叫唤道:“张大哥!” 这姓张的大汉生一张黑脸,看上去三十来岁光景,长着一个豹子头,一对环眼不怒而凶光毕露,腮下短须好似钢针,腰圆膀阔,人约九尺来高。头戴乌油盔,身披乌油甲,足登战靴,巍然雄壮,威风凛凛。此刻在草堂上闲坐,若有所思,自语道:“豹头环眼有虎须,吾父为将是张飞。老张名唤张苞,随娘亲崔氏寻父到此。” 怪不得面貌身材和张飞长得如此相象,原来果然是父子,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非但外表如同一人,就是说话也是一般无二。当年桃园结义,张飞背井离乡跟随刘备扫黄巾、战虎牢时,张苞刚出生不久。刘、关、张剿灭黄巾首领张角弟兄三人,名噪一时。不久,黄巾余党耿耿于怀,赶到张飞的故乡涿郡万阳,一把火将张家殷富的田园化为灰烬,妻子夏侯氏葬身于烈焰之中,小主人张苞年仅三岁,幸有奶娘崔氏奋不顾身从火中夺出,方免于难。从此主仆二人相依为命,崔氏就在涿郡一带靠着双手为人家缝补浆洗来打发日子,虽则一贫如洗,倒也情同母子,所以母子相称。涿郡素盛习武之风,张苞请不起师父,自有那乡中长者往日受张飞武力袒护之德,为他出钱延师。学中都有那聪明伶俐、夸富争强的一般弟子,见张苞面目粗陋,况又呆头呆脑,嫌他笑他。有道是“虎门无犬子”,别看他傻里傻气,一练起武来比任何人都长进,稍经指点,他就能领悟出玄妙之法,再说常怕别人取笑,因此勤练好学,到后来乡中竟无一人是他的对手。张苞十六岁时,眼见得崔氏日夜操作,两鬓染霜了,单靠为人家做些零活怎能够两个人糊口度日,年纪虽然还不算大.倒也是一片孝顺之心,每每暗中思量着要为娘亲分担一些。想道:我张苞靠娘亲拉扯到这么大,仍是毫无自立之能,饭量又大,老娘往往忍饥挨饿省给我吃,她年岁这么大了,难道我还要老娘每天为我这般劳神费力吗!从此,张苞挽一张弓,带数支箭,往远近林中打些野味,或卖个好价钱贴补家中日常所需,或带回家换一下口味。为家境所迫而四处寻猎,不想竟练就一手好箭法,遐迩也小闻其名。二十三岁那年,都说刘备兵进西川。崔氏便对张苞说,以前一直听说汉军东逃西奔,我也吃不准你的父亲踪迹,如今你伯父已进西川,你父亲必定在那儿,你我两人就往那里去寻找他,也完了我扶养你的一番苦心了。张苞闻言,欣然答应,且喜这几年小有积蓄,就变卖了薄薄的家产,打点了包裹,租赁一辆小车,告别乡里,护着崔氏离了故乡,晓行走大道,夜宿投小店,迤逦直奔西川地面。两人从未出远门,地陌人疏,难免不走冤枉路。路上行有数月,包裹中除了几件补丁衫裤,已不多分文了。沿途将小车换了一些钱,将就吃饱赶路。没了小车,张苞就背驮崔氏行走,至市井辐辏之地,便划地为圈,使几下拳脚,耍几路枪棒,弄几个钱继续赶路。就这样,渴饮饥食,茹辛含苦,其中苦楚难以言尽。下半年,两人来到樊县地面,途经樊山脚下的时候,被熊子这班小土匪看见了,见他们一老一少,老的头发已现斑白,小的面容墨黑,便想截拦抢劫。张苞见前面站了许多人,手里都执刀握棒,正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十分好奇,便问崔氏道,这是为何?崔氏有些见识,答道,儿啊,这是一班专干歹事的强徒,想来抢我们的东西,你要当心。张苞想,原来强徒就是这个样子的,昔日常听人家说强徒如何厉害,可从来没碰上过,还以为他们都是三头六臂,今日看来也和我一样的。既然如此,怕他们干什么!就对崔氏说,娘亲不必害怕,孩儿上前应付他们便了。说罢,就把崔氏安坐在道旁一株大树下,松下包裹,跳向前去,挺胸攘臂呼道:要劫钱财,只管前来!熊子不识好歹,欺他年幼,便跃身上前挥刀就砍。张苞不慌不忙,见钢刀砍来,只用右手三个指头,瞅准熊子伸出的手腕脉门上搭了上去。俗话说,“捏牢骱门不用刀”。熊子这点“三脚毛”怎抵挡得住他的神力,只觉一阵麻痛,好似骨裂筋断,钢刀脱手,反被张苞顺手当胸一拳,向后踉跄数步,跌倒在地。张苞上前一脚踩住熊子当胸,举起酒钵般大小的拳头就要向他头上砸下去。熊子尝到了苦头,知道这个黑脸力大无穷,非寻常人可比,这一拳下来,即使不死也要送掉半条性命,故而躺在地上苦苦求饶。崔氏见状,忙喝住张苞,只要求得太平赶路,免得惹出祸来。张苞说,他是个恶人,见财起意,打死算了!”崔氏叱道:休要莽撞,饶他一命罢了!张苞自小跟了崔氏,一直以为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极尽孝道,唯命是听,从不忤逆。此刻见娘有愠色,便放下了拳头,回到了大树旁。熊子从地上跳起了身,想道,这个黑脸有了这么大的本事,却对这老婆子这般顺从,真意想不到。倒不如把他们请上山去,一则感他们不杀之思,二则拜这黑脸为山上大王,老实说,樊山有了他,还怕什么官军呢!因而,熊子老着脸皮走到张苞面前,又是鞠躬,又是赔笑,死皮赖脸地要他们母子俩到山上去住一阵,好好地孝敬孝敬。张苞是个憨大,不懂得这是叫他入伙,只当自己力气大,他们见了害怕,颇觉得意洋洋。崔氏明自熊子的意思,暗忖;张苞是将门之子,一日落草为盗,终身前途葬送,而且辱没张家门楣,今后见了老主人如何交代。不过,张飞到底几时能找到,这还很难讲,不如借此作个栖身之处以为权宜之策,慢慢地差人去打听消息,等得知张飞的落脚之处,我们再离开这儿。便悄声对张苞说知了自己的心思。熊子鉴貌辨色,已猜中了他们的意图,立即吩咐小喽罗抬着崔氏,拥着张苞登山,特命人去乡下买了几个丫头来侍奉老太太,暗笑从今以后樊山有了保障。不料崔氏一到山上就向熊子申明了三件事:一、即刻进樊县与太守约法,百里之内不作歹事;二、吾儿不做山上之主,不得叫他大王,要以公子爷相称;三、一到天黑,吾儿不得出外,到为娘房中安寝,白天要穿盔甲。熊子见崔氏既威严又本分,小黑脸百般听从,拿他们没办法,可是对他们倒不敢有半点马虎。——张飞和张苞相比老子是老憨,儿子是小憨,但张飞从小读过一些书,前半世莽莽撞撞,一经诸葛亮点化,后半生竟然足智多谋,被人誉为“赛诸葛”。张苞到底目不识丁,见识又少,真正是个阿憨,拚着一身蛮力倒也立下不少功勋,成了后三国的一员猛将,逢战必是小憨代替老憨,风云一时。——熊子见他们这样安守本份,知道是良家子弟,也不来滋扰,渐渐从张苞的口中打听说是前来寻找父亲张飞的,越发对他们母子俩恭而敬之,思量道:他的老子是张飞,张飞是刘备的结拜兄弟,刘备取了西川必有帝王之份,张苞就成了小王爷了。一旦张家父子会面后,张苞还不前程远大!我熊子此刻对他们极尽全力奉承,即使以后做不了山中大王,依傍着小黑脸升官发财不在话下。也难为他,数月以来对张苞母子俩有求必应,百般依从。今日碰上了程小姐,被她的丽容所迷惑,又打不过她,真有点湿手沾了干面粉,只得上山来求救于张苞。其实张苞今年只有二十四岁,因为肤色黝黑,故而看上去老眼得多。起先熊子只叫他小弟。小憨说,你的本领不如我,应当叫我大哥。因此,熊子尽管年龄稍长,只好屈居小弟了。此刻见熊子急匆匆、气咻咻地奔进草堂来,问道:“熊家兄弟,缘何这般惊惶?” “张大哥,事情不好了,山下来了一个小子,枪法厉害,请张大哥下山一趟,将他抓上山来!” 张苞想,自从到了这里,我一直听从娘亲训诲,从不闯一点祸,只等父亲的消息,他们强徒的事我不参与。遂说道:“熊兄弟,过往行人身怀武艺乃是常事,不必争斗,由他行路便了。” “哎,张大哥,不是我兄弟好斗,这小子扬言要杀上山来,烧尽巢穴,张大哥岂可坐视不管!” 张苞到底是个小憨,经不住熊子几句撺掇,暗想道:这小子也太无礼,老张和娘亲在山上与他素不相识,怎么能放火烧山,这不是要把我们烧死在这儿吗?倒要下山去一趟。“来,与老张带马扛枪!”小喽罗应声而去,张苞披挂出草堂,上马执矛,从寨门中扫下了樊山。熊子跟随其后,在半山腰中观战。 程小姐十分坦然,自以为山上无一对手。俄顷,见上面来了一个黑脸,坐在马背上好似一座铁塔相仿,心里说道,看来他是真正的大王来了,好一副神态,不过我也不怕,刚才那人这么不经打,他也最多和我打个平手。今天非要把这里的寨穴扫光!便大声喝道:“呔!蟊贼前来送死!” 张苞听到下面的人骂他是蟊贼,怒火中烧,心里骂道:放你妈的屁!老子乃是堂堂的将门之子,从不做强盗的勾当。因此,环眼圆睁,吼叫一声:“呔!村野小子,胆敢辱骂本公子爷,叫你看看老张的本领。来,放马较量!” 小姐也不示弱,一提缰绳冲了上去。后面的四个家人顿时慌了手脚,一时哪里阻劝得了,大声呼唤道:“公子爷啊,不要上山,快些回去吧!” 声未绝,程小姐已起手中长枪,朝着张苞的面门刺去,“黑脸强徒看枪!” 小憨是个识货的,见劈面来的家伙虽然架子不错,却是飘浮得很,险些笑出声来:这小子凭这点本事想和我较量,简直有点不知高低了。因此并不招架,左手执矛,就在枪刚到的一瞬间把上身一偏,右手抓住刺来的枪杆,趁势往自己身旁一拉。 一个窈窕的“假小子”,如何承受得住张苞这等野牛般的蛮力,连人带枪向马前跌出去,“啊呀!”身子再也稳不住。 就在小姐向前摇晃的当口,张苞松下了枪杆,转手就向她的前胸抓去。一个含苞待放的妙龄少女,在家倍受父母和家人的保护,几曾经过这种阵势,只见一只蒲扇大的手掌伸向自己的酥胸,急、气、羞、恼诸感交集,要想避开,可身子悬在空中,一点也由不得自己作主,直挺挺地撞了上去。张苞又不知道她是个假公子,毫不留情地抓住了小姐的胸襟,把她轻轻提起,高兴笑道:“哈……可知晓本公子爷的厉害!” 熊子在后面见张苞擒住了小姐,且惊且喜,唯恐吓坏了她,一叠连声道:“张大哥快放下,千万不要伤她性命!……” 实际上用不着他提醒,张苞从小受崔氏的熏陶,从不无故伤人,更有一番侠义心肠,向不以强凌弱,何况今日交手,未逢劲旅,怎能够轻易伤人性命!因此把小姐不轻不重地丢在了地上。熊子领了几个喽罗上来,将小姐绑缚住,收拾了枪和马,押着小姐同进寨穴。下面的四个家人见小姐被黑脸大汉轻而易举地活擒了过去,吓得面如土色,返身撒腿就回樊县去报知太守程畿。 张苞进了山寨下马丢矛,就在草堂中坐定。他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如何处置人犯将是熊子的事情,便坐着一声不吭,对身旁站立着的小姐瞧都不瞧一眼,仿佛刚才并没什么事情一样宁静。一旁的熊子不是个善良之辈,赖哈蟆想吃天鹅肉,对程家小姐早已垂涎三尺。此时此刻要是把小姐领走,张苞一定不会介意,因为他还未知道来者的真面目。但熊子比张苞多一条肠子,心想,我要是把小姐占为己有,倘若黑脸以后觉察到了会对我怎么样呢?毫无疑问:刀兵相见,我哪是他的对手!古往今来,为了一个丽质女子而以命相拚的大有人在,是屡见不鲜的。不如招呼打在前面,探探他的口气,来一个先小人、后君子,免得留下后患。遂趋步到张苞跟前道:“张大哥,小弟有一句话告禀。” “兄弟有话只管讲来。” 熊子指着小姐道:“此人非是公子,乃是位佳人!” “不论是公子还是家人,兄弟作主断处便了!”张苞把美女和下人混为一谈了。 熊子心怀鬼胎,摸不准黑脸的心思。忙献殷勤道:“小弟欲将此人奉献大哥。” “哎,老张身旁弟兄极多,随意可以差遣,不少这一个家人伺候!” 熊子这才知道张苞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忙解释道:“啊呀,张大哥差了,此人乃是一位妙龄少女,兄弟欲为大哥作伐,与张大哥做个嫂嫂可好?” 小憨这点是懂的,侧目对身旁的小姐一看,果然象一个女子,而且面庞娇嫩,确有十二分姿色。不说穿不要紧,一道破天机,小憨的黑面孔顿时涨成了紫颜色,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本公子爷不要,送与你吧!”显得十分老实和难以为情。 熊子假惺惺推却道:“小弟岂敢当此,还是送与大哥最是适宜!” “老张不要,送与你吧!” “恭敬不如从命,小弟领受了,多谢大哥恩典!” “不必客套!” 两个人在堂上你推找让,一旁的小姐看得真切,毕竟是个姑娘,处事比较细心,已看出了几分眉目来。起初以为这个黑脸必定是个心狠手辣的大王,但从两人对话中了解到,黑脸本领虽大,但处世不深,为人忠诚,一点也不懂得人情世故,粗看好像三十多岁,实际上说话还带着稚气。还不如十几岁的大孩子。而熊子性情狡诈,口舌伶俐,是个道地的土匪。小姐对熊子一反感,对张苞就有了好印象,暗想,与其嫁给这个贼头贼脑的家伙,不如嫁给这个黑脸或许还有出头之日。再仔细一打量这个黑脸,面目虽然也不雅观,但身上的装束倒是与众不同,乌盔乌甲战靴,气概非凡,全不像强徒模样。自忖道:咦,这黑脸是何许样人呢?为何他如此打扮?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恰在小姐凝神思虑之际,里面突然走出一个丫头,说到:“公子爷,太夫人有请!” 张苞听说老娘呼唤,忙起身道:“烦姐姐回复娘亲,孩儿随后便到。” 丫头回了进去。程小姐更见奇怪:怎么他们的说话都是按着官家习俗和礼仪?只听得黑脸对熊子道:“兄弟稍等片刻,老张去则便回。” 刚要转身进去,被熊子一把拉住:“张大哥,太夫人面前切不要言及活捉小姐之事。” 张苞闻言大怒:“你这个狗头!” 这突如其来的骂詈,把熊子搞懵了:“张大哥何故责骂兄弟?” “我家娘亲常常训诫于我,一个人不可说鬼话!” 熊子赔笑道:“这不是鬼话,乃是暂且不讲。” “暂且不讲便不是鬼话?” “对!是!” 张苞不懂说话出入,以为这样讲真的不能算是说假话,便深信不疑往里面而去。当然,熊子在张苞没有出来之前是不敢轻易离开这儿的;小姐也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张苞的身上。张苞不多时已到崔氏休息之室,忙双膝跪地:“娘亲在上,孩儿拜见!” 崔氏年过半百,比张飞要长几岁。年事不算高,只因饱受苦劳,已是两鬓染霜,满头银丝了。看上去满脸皱纹纵横,好似龙钟老态之人了。一生好洁勤俭,为人善良。今日手执拐杖坐在内室与丫环等闲谈,忽思老主人张飞,即命丫环将张苞请了来。幸喜张苞待她一片真心,处处孝顺体贴,这一点对崔氏来说, 尽管吃尽人间辛酸苦痛,也有了最大的慰藉。此刻见小主人跪在自己的膝前,就好象是自己的儿子一般,意味深长地唤道:“儿啊!” “娘亲呼唤孩儿到此,有何吩咐?” “汝父音悉有无?” “老子的消息么?” “是啊,可曾打探到些些?” “孩儿已命弟兄们四处打听,想必就要有消息了。” 崔氏想,老主人离家二十余年,在此期间我这个孤独无援的乳母靠两只手和一颗良心把小主人拉扯到这么大,又练就了一身高超的武艺,只要他们父子见面,骨肉团聚,也尽到了我这个仆人的责任了。想到这儿,不觉感慨万千。“儿啊,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尔要尽快打探汝父信悉啊!” “孩儿遵命。” 崔氏见张苞跪在地上凝神蹙眉,好象在动什么心思,不时还露出一下憨笑,思想道,小主人一向心上无事,今日怎么也在呆想?便问:“儿在想些什么?” 张苞因为跪了这么长时间,娘亲迟迟不叫他站起来,正不知为了什么事。往常自己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娘亲就是这样一声不响地让他跪着,要他好好想想,直到他明白了才能站起来。此刻跪着好不自在,把今天的所作所为反省了一遍,觉得并没有什么过错,不过就是刚才熊子……张苞想到这儿,自言自语说:“这不能算是鬼话!” 崔氏本来没什么事情,正打算叫小主人站起来,忽听他喃喃自语,好像是什么“鬼话”,便已猜着了几分。崔氏想,在这樊山上匪窝里,小主人最容易被他们教坏,不管他心里有什么事,都要问个明白,遂将拐杖在地上一碰,突然怒容满面:“逆子,如此谎言竟敢蒙蔽为娘,实是该死!” 张苞想,到底是鬼话,快些讲出来。“娘亲不要生气,听孩儿讲来。今日孩儿下山捉到程小姐,熊子要与我作个媒,孩儿不要,就将程小姐送给了他做个媳妇。熊子叫我在娘亲面前不要说起此事,儿子说娘亲关照,不准讲鬼话的。熊子道,暂且不讲,不是鬼话!” 崔氏一听,大吃一惊:什么?青天白日把人家良家女子拐骗上山,这种强盗行径,你也参与了进去。而且私下要想奸污清白姑娘,这样一件大事你也不向我讲明,要不是我冷眼中看出了端倪,岂不要闹出大事来?崔氏怒不可遏,怒目厉声道:“此等大事胆敢隐而不言,直是气死为娘。好!与我跪在一旁,少顷再与你计较!” 张苞听崔氏把话说得这样严重,懊悔不及,暗恨熊子:该死的家伙,竟敢骗我,惹得娘亲发怒,少不了又是一顿重责。 张苞心里明白,自从到了山上,有了丫环服侍,娘亲就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了,必定又是命丫环擎着大板条,叫我卸了甲胄,伏在床上,狠命地用板条猛抽我的屁股,这种苦头我已吃了好几次了,疼得没有命。张苞不敢违拗,战兢兢地向一旁移了过去,仍然脆着不动,服服帖帖地等候着崔氏的责罚。 崔氏朝一旁的丫环道:“与我去草堂请那小姐进来!” 丫环应声而去。到草堂,见那里果然绑缚着一个后生打扮的俏丽姑娘,二话没说,上去就给松了绳索,说声:“小姐请进,太夫人内室等候!”一边说,一边向熊子白了一眼,意思是说:都是你干的好事! 熊子见丫环出来时一副铁板面孔,己知事情透露,不敢做声,又见丫环对他白了一眼,更觉寒心。暗想,这个阿憨真不懂事,叫他不要告诉老娘,他偏不听,坏了我的好事了。只能算我熊子晦气,没有艳福。 程小姐一时难卜凶吉,跟了丫环走了进去。见一个白发老妪坐在那里,一旁跪着的就是捉住自己的那个黑脸,愣道:强盗山上的老婆子竟有如此的威严和家教,倒教我敬佩了。想那官家长辈对子女也未必有这等规矩!小姐对崔氏脸上仔细瞧了一瞧,满是皱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愠色,显然这是刚才对儿子发的火,余怒尚未褪尽。思量道:既然老婆子肯为我松绑,必无加害之意。尽管官贼不容,但有恩必报,有礼必答,不能轻视于她。那叫她什么呢?“太夫人,这是官家称呼,使不得。那就通俗一点,称她一声伯母吧,倒也不失礼仪。“伯母在上,小女子万福!”说着,行了一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假公子”也只得自称女子了。 崔氏起身答道:“小姐,老身还礼不周。请坐!” “多谢!”程小姐就在崔氏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请问小姐何方人氏,缘何到此?” 小姐叹了口气,“小女子乃是樊县太守程畿之女。近日因闻汉军水路都督张飞入川,连夺数关,已近樊县。奴遵老父之命欲往乡间母亲处避难,路遇山上两位弟兄,直赶到此,不料被这……”小姐用手向地上的张苞指了一指,本当要说“被这个黑脸强徒捉获”,但立即意识到这种不妥,忙改口说:“被这位黑脸英雄拿获上山。”说到这儿,程小姐不觉满面羞红起来,只因张苞将她从马上当胸一把拎了下来。再对匍伏在地上的张苞一看,此刻一点不象英雄,倒像一只狗熊。 崔氏大为惊讶,暗想他们真是胆大包身,明知是太守的千金,竟然泰山头上动土。忙不迭向小姐打招呼、赔不是,责怪自己教子不严。 程小姐见她心地善良,而且循规蹈矩,言谈举止并不象混迹江湖的贼人,反而颇具大家风度。便问他们母子身世。崔氏怅然而述道:“小姐,我与他非是母子,而是仆与主之份。公子乃是汉家水军都督张飞嫡子,名唤张苞。老身便是公子的乳母。彼父子分离二十余载,我等主仆二人相依为命,其中苦楚一言难尽。去岁闻得老主人入川,故而跋山涉水,不辞旅途辛劳,到此迎候,欲使主人父子团聚。适才小主有犯花颜,老身代其赔罪,令尊青天之前多多包涵。” 程小姐听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莫怪下人都称你是“太夫人”,常言道,“吃奶象三分”,堪称良母也。想这跪在地上的黑脸乃是汉帅之子,皇叔之侄,堂堂正正的将门后裔、皇家贵戚。我不过是一个太守之女,怎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到此,程小姐方才对他们主仆二人肃然起敬,非但无戒备之心,反因崔氏身世艰辛,倒有一见如故之感,你言我语颇觉融洽。 崔氏见天色不早,便对小姐说,待老身命吾儿送你下山回府。小姐敬重崔氏的为人善良,深表谢意。崔氏这才对地上的张苞呼道:“儿啊!” “呃嘿,娘亲!” “大丈夫为人处世要光明磊落,岂可将良家弱女强掠隐匿在此,坏汝张家体面?速将程家小姐好好送下山去,切莫干那禽兽勾当,明白了么?” “孩儿谨遵母命!” “还不向程家小姐赔罪!” 张苞好似得了赦令一般,这才站起身来,朝小姐拱了一拱手道:“请小姐恕老张无礼!” 程小姐忙侧了身,对着张苞和崔氏双手乱摇:“使不得,使不得的!”像拜堂一般,弄得小姐又是面红耳赤。 “小姐请了,待老张送你下山!” 程小姐很有礼貌地向崔氏告辞了一声,先走出了内室,张苞跟在后面进了草堂。熊子见他们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不知太夫人叫他们去说了些什么,见了小姐在前,熊子骨头又轻了,要紧走上去问张苞:“张大哥,此时往哪里去?” 张苞正没地方出气,见熊子凑上来问,便不顾三七二十一,顺手就赏了他一记耳光,直打得熊子捧住了两爿面孔在原地乱转。他怕阿憨性起不过瘾,再给他另一记耳光,所以捧着双脸。嘴里嗷嗷乱嚷:“张大哥,为何责打兄弟?” “打死你这狗头!你叫老张不要说,被我家娘亲骂了一顿。男子汉大丈夫,拐骗良家女子乃是禽兽所为,老张不干!” 熊子这才明白他在气头上,马上赔笑道:“兄弟该打,兄弟该打。张大哥此时往哪里去啊?” “奉娘亲之命,送程家小姐下山。” 熊子想,到手的鱼儿怎能放过?这样的美人到哪里去找?他灵机一动,又想出了一个歪点子。“张大哥,些许小事,只管让兄弟代劳就是了,何必亲自下山呢?” 用现代人的语言来说,张苞这个人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个比喻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刚才在怨恨熊子,还打了他一下,现在被他这么一说,又觉得他很有点义气。心想,熊兄弟知道我被娘亲责骂了一场,很体谅我,代我送小姐下山,反正谁送小姐都是一样的。他肯代劳,那就让他去吧。张苞就在草堂中间的座位上坐定,对熊子摆摆手,“好,兄弟就代老张相送小姐下山,不要怠慢了她!” “张大哥放心便了!” 一旁的程小姐见状知道不妙,暗说道:公子爷啊,你家乳母是命你送我下山的呀!这个贼强盗不是好人,你怎么可以把我交给他呢?不过再一想,反正他不是我的对手,若有邪心,我就在半路上收拾了他,为地方除此一害!因此,小姐对张苞看了一眼,就跟着熊子走了。 熊子这家伙明欺小姐并不熟悉山上路径,并不往来的地方去,却向后山领去。寨门之内不算大,但对第一次上山的人来说,也不算小,小姐刚才是被小土匪拥上山的,根本没注意到上山下山的路是怎样的,一时间连个东南西北都辨认不清,料着熊子也不敢把自己怎样,就跟着他到了后山。行至半山间,一座草屋拦住了下山的路,只是草屋的前后门开得笔直,要下山必须穿屋而过。熊子在前进了草屋的前门,又走出了后门,小姐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就在小姐走到屋中央,熊子走出后屋门的当口,前门突然被两个小喽罗关上,后门被熊子反手拉上,而且都落了门。小姐疾步回身抢到前门,使劲推拉,但是一点也推不开,再推后门,也是如此。只听得熊子在外面高声嚷道:“美人儿,要是答应做本大王的压寨夫人,便放你出门,不然就关在里面!” 程小姐被这种突如其来的行动气得破口大骂:“千刀杀、万刀剐的贼强徒,若然本小姐出得此门,定把你碎尸万段,剁为肉泥!” “本大王只要有了你,便是死也是不怕的了!” 小姐在里面“狗强盗”、“贼强盗”骂个不停。熊子知道半天一日是劝不转的,吩咐守屋的喽罗在此严密监视,自己便回上山去。进草堂来见张苞,说道:“张大哥,兄弟回来了。” “程家小姐呢?” “早已送到山下回去了。” 张苞信以为真,并不把这件事记在心上。再说,小姐在后山,哪怕喊破嗓子,根本传不到山上。熊子一会儿和张苞闲聊几句,一会儿又跑到后山,隔着屋门问小姐从不从他。得到的又是一阵刺耳的咒骂声。熊子得意洋洋地叫道:“好,你不从我,我就把你饿死在这里算数!”熊子被小姐骂了几声,好像反而十分舒筋活血、浑身惬意一样。这里暂且不谈。 却说:樊县太守府那四个护送程小姐下乡的家人,犹如丧家之犬,狼狈逃回樊县。此时,老太守送走了女儿,散了一回步,才回到衙门坐定,见四个家人慌慌张张地奔进大堂,却不见女儿的影踪,暗暗吃惊,意料他们必定出了大事,忙喝问道:“尔等为何这般惊惶?” “太守不好了!小人们护送小姐才出得城关不远,便遇着两个樊山的土匪。小姐欲追杀强徒;却被山间一个黑脸大王擒捉上山了。” 这几句话,把程畿急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啊呀,完了!尔等这班狗头,为何不阻止小姐上山?” “小人们几番劝阻,小姐只是不听。以致遭此大祸!” 程畿气急交加,恨不得亲自去抓一个土匪来发泄一下。思量道:我以为这班土匪还对我很讲义气,“兔子不吃窝边草”,指望他们会“强盗发善心”,岂知强盗终归是强盗,山河易改,本性难移。我对他们发了慈悲,他们竟然动到我的头上来了,真是个胆大包天。悔不该当初听信了他们的假话,以致越来越胆大,不把我这个太守放在眼里。斩草要除根,看来还得把阎艺请回来救这燃眉之急。不过大营上也是十分吃紧的;一放掉,樊县就更危险了。倒不如让阎芝快撤回来先救女儿,再退进樊县共守关厢,想必不会有什么意外。程太守辗转反侧,斟酌再三,别无良策,觉得还是这么做能兼顾二处,遂命人即刻送信到大营。 阎芝原想死守营寨。不料,城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如今太守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亲笔修书要他回城,不得不作慎重考虑。他深知小姐是太守的命根子,不去救必定要遭到土匪的糟蹋,况且强兵压境,大营能否守住自己一点也没把握。倒是程畿信中提到的办法可算是权宜之计,要是等到失了大营再退樊县,那时已成败局,是无法收拾的了。阎芝权衡利弊,思虑良久,断然按程畿的方法去做。白日里营上还是戒备森严,一点不露风声,直到三更时分方才悄悄传令退兵,人不知、鬼不觉。兵贵神速,用兵之道也。 拂晓前,阎芝率领大队赶到了樊县。老太守发出了信后更是心急如焚,从傍晚至天亮,一直守候在城关上,期待着阎艺早一点回来。现在天刚朦胧之际,见大道上尘土飞腾,三步并作两步下关开门朝大队迎了上去,大声呼道:“阎将军,下官不听将军良言,以致蟊贼作乱,祸及小女。还请将军念在多年知交,速速引军前住樊山救回小女,剿灭乱贼,老汉感恩非浅!” 阎芝见程畿急成这个样子,于心不忍,喝令三千弟兄回马,直奔樊山而去。有道是: 官兵自古捉恶盗,潜龙从今变腾蛟。 欲知阎艺此去可曾救出程家小姐,樊县能否守得住,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回 程太守允女结姻缘 张翼德遇子完夙愿 且说:阎芝领兵投樊山而来,一路上想道,我早就和太守说了,山上的土匪不剿尽,樊县的百姓不会安宁,他就是不听。如今弄到他自己头上了,方才悟出道理来.真是好心没有好报。当然,樊山上的这股土匪是乌合之众,我阎芝一到,他们肯定逃之夭夭。天大亮了,川军就在樊山之下摆列阵势。阎芝挺枪立马,朝山上大呼道:“大胆蟊贼,速将太守千金好好送下山来。如若不然,本将军长枪到处斩尽杀绝!”心里想,等不到我叫完,这班土匪肯定走的走,逃的逃,自有人会把小姐送下山来。可是连叫数声,并不见土匪慌乱,居然都站在山石上向下观看,脸上毫无惧色。阎芝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樊山之上的土匪一大清早听得山下的吼叫声,知道又是樊县守将阎芝来剿山了。料着今日必有一场好戏!因此都走出寨门,各自拣中了有利地形,摆出了一副看热闹的架子。自然也有小喽啰报进了草堂。此刻草堂中只有熊子一人,他知道这些官家兵将是为了小姐而来的,心想,今天就是来了千军万马我也不怕,只要在小戆面前说个谎,把他骗下山去,将阎芝捉上山来。这样就万事大吉了。更何况小戆的父亲就是打进西川的张飞,我们帮他擒住了川将,不但不会怪罪我们,而且从今以后就可以在此安居乐业,心安理得地占山为王了,或许张飞一时高兴,还会给我个将校当当,真是一箭双雕。熊子打定主意,一口气奔出来,到草堂后面的树林里找到了练武的张苞,劈口就乱嚷起来:“张大哥,不好了!坏事了!” 自从崔氏在程小姐口中得到了张飞就在离此不远的乱石关外与马玉对峙的信息之后,今日一早就催张苞抓紧打听消息。张苞时刻放在心上,正想找熊子。不料,见熊子风风火火地跑了来,忙问:“兄弟何事这般慌乱?” “兄弟昨日奉张大哥之命,已将小姐送下山去。不料,今日一早山下又来了一队官军,妄图冒讨程小姐,寻衅闹事。若不然,他们要放火焚烧山寨。兄弟想,草寨烧掉可以再创,但太夫人往哪里而去呢?不如请张大哥下山一趟,把川将捉上山来,万事皆休。张大哥你说好么?” 张苞想,是啊,官兵太不讲理,一个小姐早就送下山去了,哪来第二个小姐呢?火烧山寨,我的老娘岂不要遭难?看来只有下山一趟了。张苞咆哮一声:“来,与老张带马扛枪!” 熊子立即命喽啰带马扛矛在寨门口伺候。张苞上马提矛出了寨门,直向山下扫去。见数千川军在摇旗呐喊,张苞大吼一声:“下边不要啰唣,老张来也!” 山下的阎芝听得吼声,向上面定睛一看,来人生一个大黑脸,豹头环眼,手执蛇矛,声音容貌与乱石关的张飞一般无二,而且自称老张,顿觉惊异万分。暗付:明明张飞还在樊县前哨大营,怎么这儿又出了一个黑脸了呢?遂向来者喝问道:“何许样人,道下名来!”本来和蟊贼交战从来不通名姓的,就因为这个黑脸有点蹊跳,要摸清他的来历。 小戆的脾气一向直爽得很,又不知道阎芝的用意,便朗声普道:“呔!下面的官军听了,我家老子叫张飞,老张便是张苞!” 阎芝听了,暗暗赞道:父子真象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原来张飞还有个叫张苞的儿子呢!好哇!老子做主帅,儿子称大王,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的老子我打不过,打你这个儿子想必是绰绰有余。阎芝欺他年纪轻,而且又傻乎乎的,想在他身上找点便宜。故而挺枪跃马而上,“呔!大胆黑脸,擅敢在此聚蚁作乱,本将军特来收抬于你。看枪!” 枪花起处,风声响亮。张苞见他出枪疾速,知道有相当的力气,也有较高的武艺。但心里想,你想和我交手,那还差得远呢,给点颜色你看看!便使出八分力气将长矛向上一枭:“呔!大胆川将且慢!”正好抵住长枪,只听得“当”的一声,打阎艺一个措手不及,把他的银枪打出了数步之外。没等他想到圈马逃走,张苞早已分出一只手来,轻舒猿臂,五根钢爪抓住了他的腰,向上一提,四肢腾空,喝道:“与我下马!” 下边的川军见状不妙,后队变作前队,望风而逃。樊山上的小喽啰一拥而上,把阎芝捆绑个结实,收起了他的枪马,把他押往后山监禁起来。张苞回到寨门下马弃矛,只打了一个照面就擒住了川将,就好象开了个玩笑,心不跳,气不喘,走进草堂居中坐定。熊子跟了进来,张大哥长,张大哥短地叫个不停,恭维他是天下第一个狠人。张苞也感到心头甜滋滋的。 三千川军逃回樊县,火急火燎地把阎芝被黑脸擒上山的消息禀报了程畿。老太守这一惊非同小可,本想送女儿去避一下风头,不料却去送在风口上,遭此大祸。前有张飞大队即将赶到,后有强盗趁时作乱。阎芝被执,樊县连个带兵的人都没有了。但有一点程畿不明白:往常去剿匪总是得胜而归,山上并没有一个人是阎芝的对毛,今日这个黑脸是谁?遂问道: “尔等可知阎将军被何人所擒?” “禀太守,这个黑脸,本领高强,姓张名苞,说是在樊山等候他的老子张飞。” 程畿似乎还不太相信:张飞的祖籍又不在西蜀,他儿子即使要落草为盗,天下这么大,为何偏偏看中了樊山这个小巢穴呢?况且,刘、关、张结义,四海以为楷模,既要得天下,岂肯让儿子作此不义之行!因此摇着头说道:“此言不可信也!” 川军见太守不相信他们的话,都证实道:我们在山下看得清楚,这黑脸同张飞生得一模一样,也是用的蛇矛,阎将军叫他留名,他亲口说是张飞的儿子张苞。这绝不是假话。程畿心里暗暗叫道:这可怎么办?此时,关外传来隆隆炮声,示意着汉军已离这儿不远了。程畿心急如焚,好似百爪搔心,说不出的烦恼和恐惧。暗想:凭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怎能抵得住数万锐师而守住一座樊县?再说女儿被强盗抢上了山,要是被他们玷污了身子,别说女儿无颜于世,就是我这风烛残年之人,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程畿想来想去,仍是想不出好办法来。首先,川中不会派援军来,樊县早晚要失;目下阎芝性命危险;其次,女儿难保清白之躯;再说,即使我拚死固守樊县,城破之日,倾城百姓涂炭。我一县之首死不足惜,张飞必然移恨于阎芝和小姐身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关健在我一个人身上。要是迎接张飞入城,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失一县之地,救万民之灾,我程畿也只有这么做了。太守想到这儿,立刻传令高扯降旗,开关列队,自己急步匆匆回到衙内,提着一颗印信,上马扬鞭,单身独骑出了樊县,向大道上迎了前去。 却说张飞率领大队直扑樊县而来,乱石关这个前哨隘口一失,樊县就失去了依傍,因而汉军军心振奋,一彪彪,一队队,斩斩齐齐,浩浩荡荡地向这里开来。大队之首一杆大纛引路,上书“大汉水军都督、燕山”,正中一个大的“张”字,飘飘扬扬,好不威风!张飞胯下登云豹,手执令旗,文武左右跟随,袍帽整齐,盔甲鲜明,大道上刀枪闪耀,旗幡招展,但见尘头起,顿闻炮声鸣。忽见路旁有一弟兄拱手等待,张飞知道这是先头部队有军情报告,遂勒马问道:“在此何事?” “禀都督,樊县太守程畿军前献印,愿降汉室。请都督定夺!” 张飞捋一捋虎须,沉思道:阎芝悄然而退,程畿又来纳印,事非偶然,不可轻信。当即传令道:“定队待命!” 顷刻间马队住马、步军停步,从前到后,等候号令。张飞望着报事的弟兄自问道:“前有程畿出关献印,归降本督?” 报事的弟兄十分肯定地答道:“是。”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心理状况,花费了不少心思,经历了数番周折而得到的东西是实在的。要是来得十分容易的东西,反而要怀疑它的真实性了。尽管樊县算不了是西川首屈一指的重镇要隘,但毕竟是一座城池,文有太守画策,武有将军把守,如此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它,张飞就不能不考虑程畿的用意。“来,命程畿马前相见!” 程畿闻听后,要紧从前队穿过人群,战兢兢地来到张飞的马前双膝跪下:“都督在上,程畿在此拜见!” “太守到此何干?” “特来马前献印,归顺大都督!” “既来归顺,印信何在?” 程畿抖抖瑟瑟地捧上印囊:“请都督收纳。” 汉军侍卫从太守手上提起布囊送到张飞的手中。张飞将信将疑打开黄布包,露出一颗黄金印来,仔细一看,果真是樊县的印信。略包一包,送到孙乾的手上。心想,虽则印信是真,然献城未必无诈。遂竖浓眉,弹环眼,大声喝道:“呔!大胆老头诈降本督,伪献印信,来,与我推出斩首!” 一声令下,汉军如鹰隼般地扑了上去,顿时把程畿绑缚完毕。太守自以为到了穷途末路,毫不怨恨,听任宰割,只是想到女儿正是妙龄之际遭人蹂躏,阎芝尚在有为之年身陷匪窟,必是凶多吉少,不禁泪洒衣襟,昂首而哭:“老汉劫数已尽,死何惜哉!只是魂赴阴城,双目难瞑耳!” 张飞见他老泪纵横,哭得凄惨,急忙喝止道:“慢来!太守我且问你:阎芝悄然而退,如今又来单骑献印,若非诈降,何敢为之?本督杀你冤枉否?” 程畿想,我年纪不算大,倒已老昏了头,既然到此归顺,理应将前因后果说个明白,张飞又不知道樊县发生的事,他怎不要怀疑我呢?太守回转身来说:“都督有所不知,老汉膝下无儿,所生一女,年已二九。自幼酷爱习武,专喜舞枪弄棒。此番耳闻都督率军到此,老汉恐有不便,命家人送归乡居。岂料途经樊山,其上盘据着一班土匪,竟将小女掳掠上山。老汉出于无奈,召回阎芝剿山救女。可恨强徒本领高强,又将阎芝擒获在彼。值此国难当头,家运潦倒之际,为使樊县满城百姓免受干戈之乱,老汉特来归顺,以救燃眉之急。万望都督开恩,老汉没齿难忘!” 张飞当即回头问身后的川将:“太守之言可信么?” 实是实,虚则虚,一问就知。马玉与他来往甚密,答道:“太守之言不谬。膝下果是一个千金,夫妇爱如珍宝,人称女中将军。此事蜀中尽人皆知。” 其余的川将全部证实道:“果有其事。” 张飞人生得粗野,心地倒是细致,见程畿说得可怜,反而同情起他的处境来了:莫怪阎芝不战自退,原来樊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太守完全是被山上的土匪逼得降我的,看来是不会诈降的。倒是樊山这股土匪肆无忌惮,狗胆包天,竟有本事把阎芝这个西川名将抓上山,武艺一定不坏。想当初我张飞在古城落草时曾一度叱咤风云,连官军都奈何不了我。想不到也有人在这儿与官军作对,老张横行天下数载,倒有些不服气,要去会会他。即命手下给太守松了绑,遂问程畿道:“本督问你,莫非樊山强徒有三头六臂不成?” 程畿道:“虽是本领高强,只是一头两臂。” “强徒怎生模样?” 程畿想,这个土匪生的模样和你一样。堂堂的一家都督,儿子竟然会做强盗,说出来你的脸上也少有光彩。遂讷讷答道:“乃是一个黑脸。” 张飞一听土匪也是生个黑脸,开心地笑了起来,也不看看场面,不经思索打趣道:“嘿……众位将军,黑脸大都不是好人,都要做强盗的!” 后面的西川降将都是一色的黑脸,听了张飞的话虽则大为不悦,但都知道张飞是个快人,爱开玩笑,说过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实际上张飞是在说自己,根本没想到身边的大将也都生的是黑脸。此刻见众人对他哑然一笑,张飞转而问道:“这黑脸的面貌生得比本督如何?” “豹头额高耸,环眼明亮。” 张飞想,我在古城落过草,做过大王,你程畿也知道的,所以你就把我来比喻那个土匪。彼一时,此一时,这可不能混为一谈的。因此面有愠色,“强徒姓甚名谁?” 程畿本知山上的张苞就是张飞的儿子,因见张飞爱说笑,故而是问一声,答一声。此刻见他不快活了,心里一紧张,说话更结巴了:“强徒亦是姓张……” 不料张飞忍不住了,他以为程畿真的在寻开心,没等说出名来,便嗔道:“莫非也唤张飞?!” 程畿一急,脱口而出:“正是。呃,不是。” 张飞大怒,吼道:“叱!尔这糊涂昏官,本督好意询问,尔竟戏弄本督。来,斩讫报来!” 程畿连声喊道:“都督息怒,强徒非是张飞,乃是张飞的公子张苞!” “张苞”这个名字对张飞来说,既感到亲切,但又是很陌生,勾起了他对遥远的往事的回想,好象在他的似乎泯灭的记忆中跳跃出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星光。“张苞?”张飞双手将虎须向两旁一撩,环眼不停地打着转,思潮如涌:我的确有个儿子叫张苞,此事并无人知道。怎么在这个当口,程畿会提到儿子张苞呢?莫非我的儿子还活在世上?张飞不敢断定,忙问:“太守,本督问你,难道这黑脸自称是本督张飞的儿子么?” “是啊,老汉不敢谎言。” “可知其身上如何打扮,年纪又有多大?” “樊县弟兄言道,张苞身着乌油盔甲,年有三十光景。” 张飞想,强盗决不会这样装束,必定是官家子弟,可以猜想这黑脸不会太坏。要是我的儿子的话,屈指算来今年应该是二十四岁,这一点不相符合。不过我在二十来岁的时候,人家也都以为我不止这个年龄,因为脸黑,看大几岁也是常事。莫非以前的传闻都是假的,儿子真的还活在世上?张飞不敢多想,心里已经惊喜得按捺不住了:惊则惊樊山的黑脸张苞竟能够抓住阎芝和程家小姐,使樊县不攻即破归了汉室天下。喜则喜断了二十余年的家音,今日又有人提到了儿子张苞的名字,这决不可能是无风之浪。徜若在此相遇儿子,正可谓是天伦之乐了。老话说:“三十无子平平过,四十无子冷清清。”我如今四十七岁,跟了大哥东荡西杀二十余年,为汉室大业不顾家室,总归天不叫我绝嗣,儿子自来相会。何况儿子能生擒阎芝,武艺必定超群。张飞听了程畿的话,顺着自己的逻辑推想下去,好象已经看到了张苞一般高兴。“太守,张苞既能擒住阎芝,可知用何兵刃?” “老汉所闻,亦然使一长矛。” “也是长矛?” “是啊!” 前面所说的特征,张飞还只能靠想象来证实自己的愿望,似乎有点牵强附会,没多大的把握。而这一点仿佛使张飞直接意识到这不仅仅是猜想,也不仅仅是偶尔相象,而真的是现实了。突如其来的喜悦使张飞兴奋得手舞足蹈,他顾不得程畿在旁,忘乎所以地咧开了嘴:“嗨......,哈......,老张要做老子了,老张也有儿子的!”回头又对众人道:“太守所言,确有其事,果然是老张的儿子!” 两旁文武都向张飞拱手道喜,唯有毛仁、苟璋走到他的马前,显得比别人格外亢奋,雀跃道:“贺喜三将军!恭喜三将军!” “老张有了儿子,他要叫你们毛叔、苟叔唻!” “三将军,乱石关前你叫我们毛兄、苟兄,张苞理应称我们一声毛伯、苟伯!” 张飞乐道:“当初是打趣,不可认真。待老张父子聚首,取了西川,请尔等欢宴几天!” 有人欢喜有人悲。一旁的程畿见张飞为父子即将团聚而喜形于色,不觉想起女儿,悲从中来。张飞见他暗暗饮泣,立即收敛笑容,劝慰道:“程老太守放心便了,这个黑脸若是本督之子,料他是一个气概异常的大丈夫,绝不会有损令爱千金。若这黑脸不是本督的儿子,本督定然与你报仇雪耻!” “大都督,这黑脸定是令郎,老汉之女若有三长两短……”程畿仍是忧心忡忡。 “本督保你‘完璧归赵’,切莫胡思乱想!” 张飞粗暴起来动拳脚、骂山门,毫无顾忌,细腻时说话引经据典,讲得头头是道。程畿这才稍有慰藉,忙伏在地上连连叩头:“多谢大都督开恩,老汉定然衔环结草以报!” “太守请起,马前引路。--来,传本督之命,大队开赴樊山!” “张飞的儿子就在樊山”这一新闻就象一阵风从前向后吹遍了整个大队,都知道张飞要和儿子团聚了。听说他们父子两个生得一般模样,更觉得有趣,反而比往常行军又添几分精神。大队来到樊县,绕城而过,只留下少量汉军进城张榜告示、更换汉家旗号。少顷,大队已抵樊山之麓,把一座小山头围得水泄不通,熙熙攘攘的汉军人群比肩而望,都想一睹为快。尽管如此,山前的人实在太多,数万之众哪能个个都看得清楚呢,仍是耳闻者多,目睹者少,难遂各人之愿。 却说山上的数百喽啰听得山下鼓角震地,喧嚣之声不绝于耳,纷纷跑出寨门到半山间观望,官军人如潮涌,汉家旗幡凌空飘展,稠密处的一骑高头骏马上坐着一个手执令旗的主将,面貌长得和山上的张苞似乎不分彼此,知道这就是公子爷的父亲--水军都督张飞来了,顷刻间,山上也是一片啰唣之声,指手划脚、议论纷纷。突然之间,暴发出响彻云霄的叫喊声:“好哇,老大王来啦!......” 张飞又好气,又好笑,且嗔且喜地对文武道:“怎么,本督成了老大王了?” 毛仁凑过来轻声说:“儿子是小大王,老子便是名符其实的老大王。况且三将军在古城也曾自称为王,今日岂不是当之无愧了么?!” “呀呀呸!尔这狗头!”张飞丢下簇拥着的文武,将马一拎跑上山坡,对上面大声呼道:“呔!山上弟兄听了,本督在此,命儿子下山相见!” 无数小喽啰为了讨功,竞相奔回。与此同时,熊子得到了这个消息早已赶到了草堂,他并不知道程畿已经降了张飞,因而也不明白张飞到这儿来的主要意图。他一心想依仗着张苞的友情去巴结张飞,以为升官发财的机会已到,而且还有一个美貌千金供他享用,故而跌跌撞撞第一个来通报消息,“贺喜张大哥,你家父亲来了!” 张苞也弄不清山下为何这般聒噪,此时听了也吃了一惊,千里迢迢到此不就是为了寻父吗?“我家老子来了?” “正是,已到山前了。” “嘿……我家老子来了!我家老子来了!”过份的喜悦,使张苞变得更傻,只是一个劲地笑。“随我去看看我家老子!”张苞一蹿数丈之远。刚到草堂口,忽又似想起什么,脚步戛然而止,回身对手下道:“与老张带马扛枪!千万不可通禀我家老娘亲!尔等可知晓了么?” “遵命。” 张苞带了熊子出了草堂,上马执矛在手,出了寨门,跃马驰下山去。顿时山上山下掌声、彩声大作:“好哇——” 这声叫好是因为父子两人的面庞长得实在太象,若不是年龄上的差异,简直无法分别谁是张飞,谁是张苞,无可否认正是张飞的儿子。张飞看到山上来一壮汉,一举一动正合心意,愉悦之情溢于言表:“众位且看,象不象本督的儿子啊?” “果然与大都督长得一般一表人材!”文武都为他捧场。 毛仁笑道:“自家骨肉怎会不象,据小弟看来,好似一母同生的亲兄弟!” “放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张飞见马儿即将跑到自己的面前,高喊道:“呔吔!山上的儿子啊,你家老子在此!” “山下之人报上名来!” “儿子啊,老子叫张翼德!” 不料张苞本来就要想同张飞见一个高低,听得来者是张翼德而不是张飞,一团高兴翻成一腔怒火。因为崔氏从小就讲他的父亲叫张飞,怕他搞不清名与字的区别,所以“翼德”二字从不提起。张苞心里明白,做老子的只有一个姓名,姓名不对就不是老子。眼前这个人报出张翼德这个姓名来,张苞料定他是个冒牌的,顿时浓眉倒竖,环眼圆睁,长矛一抖,风声响亮,用足生平之力,居高临下,直刺张飞咽喉。“何处来的黑脸,竟敢冒称老子,看枪!” 张飞还不知道儿子为何要发这么大的火,“嗖!”只见长矛似闪电一般刺来,一点准备也没有,眼看矛尖将到。凭着本能和经验,张飞深知这一矛的功力和份量,忙将手中令旗抛弃,起蛇矛从咽喉处向上奋力一格。好险啊,矛尖擦着钢盔而过。“儿子啊,老张是你老子,一点不是冒称,快与我住手吧!” 张苞出矛快,收矛也不慢,他一点也不听张飞的争辩,长矛架在张飞的蛇矛上狠命向下压,心里打算压到张飞再也无法抬起来的时候给他一点厉害看看。两条矛一起一伏谁也不松劲,只有“嚓啷啷,嚓啷啷”的碰击之声。张飞起初以为儿子在试试他的力气,故而硬挺着,可时间一长,两条举着的手臂渐渐痠起来,最多只能向上抬起一点点,要想枭掉是不可能的。心里既好笑,又可气。可笑的是自己在虎牢关战吕布时也是这般勇猛,今日居然撞在儿子的手中拿他没办法;可气的是,儿子生的脾气比自己还要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面竟要把老子置于死地,别的东西没孝敬到,先受用这的家伙。父子相持不下,战马四蹄不停,山上山下又是一片喝彩之声:“好哇,儿子厉害,老子吃亏啊!……”呐喊之声震耳欲聋。 父子一对好比两只好斗的猛虎,各不相让。程畿见张苞把张飞逼得毫无还手的余地,同众文武一样为张飞担心,暗想,莫怪此番阎芝一到这儿就被擒上山,原来这小黑脸的本领比他老子还高强得多。数万人众无一人敢上前劝战,父子俩打得不可开交。呐喊、喝彩之声此起彼伏,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声音传进寨门,穿过草堂,崔氏的内室之中尚且听得清清楚楚,她不明白为什么今日的喧哗之声这样经久不息,好象有千军万马在交战,即命丫环去打听。无多片刻,丫环便已打听明白报了进来。崔氏想,怪不得这样热闹,原来老主人真的来了。小主人太不懂事情了,前几天说要同老子交战,我还以为他在说戆话,哪知真的打了起来。想老主人戎马一生,功绩卓著,声高望重,要是被这小戆弄出什么事来,别说我服侍小主人数十余年的一点情义付诸流水,连累了他们父子,叫我以后如何为人呢!崔氏心急火燎地命人准备车辆,脚步踉跄出了内室,上了车辆,在小喽啰的围护下出了寨门,向下一看,黑压压人山人海,喧嚣声震天动地,山坡上老少主人正在全力挣搏,眼见得老主人有点招架不住了。崔氏顾不得人声鼎沸,声嘶力竭地向下叫道:“孩儿啊,汝家亲生父亲来了,休要无礼,速速与我住手!” 一个妇道人家的声音有多响,况且这许多人都在凝神观看这场精彩的交战,谁在意这点声音。幸得跟车的喽啰机灵,奔到山腰上扬声高呼:“弟兄们,太夫人来了,快叫公子爷住手!” 满山的喽啰这才回头看到了崔氏,忙齐声呼道:“公子爷哎,太夫人来啦!不要再打了!……” 这样大的声音方才喝住了小戆,也给了张飞以喘息的机会,听说山上还有太夫人,更是喜出望外,暗想,二十多年来,非但儿子长得这样象我,这老婆也幸免于难还活在人间。所以对张苞说:“儿子啊,你家老娘在唤你,快去见了娘亲再来!” 张苞回头见寨门口的车辆上果然站的娘亲,心想,哪一个多嘴多舌去告诉她,回去又是一顿训斥。不过今日来的并不是老子张飞,我还有理由申辩。小戆收回长矛,恶狠狠地说道:“黑脸听了,老张见了娘亲再与你算帐!” 张飞语塞,只有看着儿子哑然而笑。张苞圈马上山到寨门车旁丢矛下马,跪在崔氏面前道:“娘亲,孩儿拜见!” “儿啊,汝家亲父来了,岂可以兵代礼,理应好好请他上山为是。” “娘亲,不是儿子无礼,来者并非我家老子。” “吾儿休得胡言,为娘在此看得清楚,确是汝父。” “娘亲啊,我家老子叫张飞,这个黑脸自称张翼德,儿子听得明白,是来冒认儿子的,岂不要和他交战!” 崔氏听到这儿,哦,明白了!原来老主人自己糊涂了,见了儿子哪有连字都报出来的呢?这个宝贝儿子呆头呆脑到什么程度,只有我这个乳母知道,幸得我喝住得早,否则父子相争,必有一伤。看来还得给他解释几句。“儿啊,汝父姓张名飞,字翼德,故而张翼德便是乃父。” “唔,娘亲,什么叫字啊?” “字便是别称。” “嗯,什么是别称呢?” 崔氏想,这个呆子就是喜欢打破砂锅问(紊)到底,我怎么知道这许多呢?急中生智答道:“别称就是号。” “什么叫号啊?” 崔氏对张苞瞪了一眼:这样答下去,不要被你问死吗?遂愠道:“号便是字,不必多问!” “哦!号就是字,张飞便是张翼德,那末儿子张苞的号是什么?” 崔氏敷塞道:“你的号尚未言及。速去山下马前请罪,恭请汝父上山!” “遵娘亲之命。” 同张苞说话的确很吃力,就因为他戆,有点复杂的话就不跟他讲了,怕他搞不清。越是这祥,他的知识面就越窄,遇到不懂的事情他的好奇心就越大。崔氏是个女佣,目不识丁,被他这样刨根追底,岂不要被他问倒?!崔氏低叹一声,回了进去。 此时的张苞尚未起字,但到了以后,昭烈皇帝刘备亲自为关羽的儿子关兴起了字叫定国。张苞的字叫安邦。此乃后话。张苞知晓了山下就是自己要寻找的父亲,倒也是满心欢喜。连蹦带跳下了山到张飞马前满脸堆笑:“老子听了,娘亲言后,方知老子名叫张飞,号称翼德;儿子名叫张苞,号还没得。儿子不恭,多有冒犯,在此赔礼。请老子登山!” 张飞想,原来儿子还不知道老子叫翼德,故而盯住了我不放,倒是一个大老实人。“儿子不要客套,马前带路!”数万汉军就驻扎在山脚下。张飞带着文官武将、十八名燕将,还有心腹近侍等一起上了樊山,直抵草堂。 张苞忙上前招呼:“老子上坐!” 张飞居中坐下,张苞就很规矩地站在一旁。一老一小,同是黑脸环眼,都是乌油盔铠,高矮肥瘦又差不多,就是一个脸上多了几条皱纹,一个脸上稚气尚存,除了年龄上的差别外,再无别的可挑剔之处了,实在是象!张飞见满堂的文武都盯着他们父子两个人看,着实有点尴尬,遂对张苞说:“儿子啊,堂上众位都是老子的老朋友,尔快上前唤声众位叔伯,行个总礼罢了!” 张苞走前几步,双手抱拳向两旁恭恭敬敬地拱了一拱:“儿子遵命!” 老子只能有一个,怎么可以众位一起称呼呢? 张飞想,这个儿子比我年轻时还要老实,连称呼都搞不明白。 看着他这副傻样,张飞实在忍俊不禁,自己首先笑了出来。他这一笑,满堂文武哪里还憋得住,无不放喉大笑起来。 “儿啊!” “呃嘿,怎样?” “程家小姐现在何处,速速放她回去!”到底是老子,比儿子要老成得多。笑归笑,正经的事不能忘。 “老子啊,程家小姐早已放归下山,哪里还有第二个小姐呢?” “胡说!程小姐没有下山,必定被你们藏在山上。儿子啊,你是官家之子,做事要光明磊落,青天白日强抢民女,非大丈夫所为,把人家小姐藏在山上,是没有脸蛋子的!” 这下冤屈了小戆了,只见他涨红了脸申辩道:“儿子昨日奉娘亲之命,早将小姐放下山去了,缘何老子又来赖我?!” 毕竟带兵多年,尤其入川独掌权柄,遇事往往有个推敲,听了儿子的答话口气,再看到他说话的神色,不象在说假话,而且由老娘来作证,张飞看出了一些问题。心想,儿子是个大好人,心里有话是藏不住的。但程畿也不会谎告。那未,偌大一个小姐在哪儿呢?便问:“儿啊,这个程小姐可是你送她下山的啊?” “不是。乃是熊兄弟代我送的。” 明白了!问题不在吾儿子身上,必定是这个所谓的“熊兄弟”从中作梗,或者别有企图。“儿啊,哪一个是你的‘熊兄弟’,待我认识认识。” 此刻的熊子在草堂还无一席之地,只是在外面听候消息。现在听到张飞的大喉咙在说要认一认熊兄弟,欢天喜地闯了进去。“张老伯在上,熊子在此拜见!” 张飞向下一望,贼头狗脑,鼠眼鹰鼻,一副丑陋的面孔。心想,轧啥道,学啥样,儿子和他交朋友没有好处。程小姐肯定被他藏过,一问便知。“不准叫张老伯,称水军都督!” 一见面就挨了顶门棍,慌得熊子忙趴在地上:“是是是,水军大都督!” “本督问你,程家千金藏在何此,阎将军关在哪里,一起放出来,免尔之罪;若不然,本督军法无情!” 总以为靠张苞可以平步青云,哪知道象碰上了灾星一样,吓得熊子浑身发抖,连声应道:“是是是,就在后山,熊子立即去放,请都督恕罪!” 熊子说完,站起身来一溜烟出了草堂,摸着心口仍在怦怦乱跳,冷汗淋得浑身粘乎乎、湿漉漉,垂头丧气地来到后山,先从草屋中放出了程小姐,打拱作揖,请小姐宽恕,传言水军都督张飞已上山寨,关照我到此请小姐到堂上相见。小姐不明白其中原委,暗思道:只要放我出了草屋,说明有人知道我在这儿,也就能与父亲见面了。小姐毫不胆惧,跟着熊子出了草屋。熊子带着小姐又放出了关押在此的阎芝,三人一起来到草堂。 程畿见女儿面容憔悴,好不心疼,一声“儿啊!”早已老泪纵横。毕竟是个女孩儿家,见济济一堂的文官武将中走出来的白发老父,奋身扑了上去,埋在父亲的胸前失声啜泣起来。太守忙对小姐道:“儿啊,若非大都督到此相救,只恐你我再难相见,上前谢过大都督。” 小姐饱噙泪水转身向上一看:呀,哪里是什么大都督,乃是山上的强徒。但转念想道:此人必有来历,否则这班文武从何而来?遂上前行了一礼:“谢大都督相救之恩!” 阎芝见程畿也在这里,低声问道:“太守缘何到此?” 程畿就把前因后果一一解说明白,“老汉因此归顺了汉室,愿将军以大汉社稷为重,共兴大业!” “这个……”阎芝尚自犹豫不决。 堂上马玉也走了过来劝道:“阎贤弟,刘皇叔躬行仁义,文有诸葛军师辅弼,武有关、张诸将扬威,此番入川逢关必克,此乃天意,奉劝贤弟归顺汉室,则前途无量!” 阎芝见草堂上大多是川中文武,况且樊县已失,难以挽回,又幸张飞到此相救,无论公与私上,皆有恩于己,心里暗叹道:我阎芝一身无媚骨,原以为做一世西蜀的忠良,想不到命运乖蹇,不由我不降汉了。遂到张飞座前双膝跪下道:“水军大都督在上,小将阎芝愿降!” 张飞居然不费一星唾沫收降了阎芝,心头大喜,“阎将军请起!” 阎芝才退下,马玉与他耳语道,如此这般,贤弟以为如何?阎芝听了惊喜道:“此言妙甚!”马玉便拉了一拉程畿的袍袖,轻声和他商量道:程老啊,你我是多年的心腹之交,小弟有一句不知高低的话不知该不该说。程畿忙说,马将军有话照说不妨。马玉道:张飞之子张苞性格耿直,为人忠厚,上有刘备、关羽荫蔽,日后必成大器,况兼武艺超群,天下无人可故,雏形已成。令爱自幼习武,素有女中将军之称,张苞擒之不污,德性可见一斑,若非前生有缘,岂有这等佳话!依小弟之见,令爱与张苞正可谓门当户对,程老亦然终身有靠了。未识太守意下如何?还请斟酌。程老初时一听并不以为然,有点嫌张苞性情粗鲁,面目丑陋,但一想到女儿的脾气也并不温顺到那里,从前樊县也曾有豪门子弟来求婚,皆因“平庸之辈”而被小姐拒之门外,可见她对终身大事是有所选择的。程畿考虑到刘备入川,早晚要成天下,张家就是汉室的显贵。我的女儿要是嫁过去,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玷没了她。想到这儿,太守与马玉说声“少待”,拉着女儿走到大堂的角落处,把刚才的话和自已的想法如实地告诉了她。小姐对张苞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此刻听了父亲的话,又把刚被捉上山来熊子欺骗张苞的情形回想了一下,以及与崔氏奶娘的谈话,觉得张苞此人除了有些戆、不懂世故人情外,表现出来的品格都是很纯真和善良的。——女人的心都是很软的。尤其是中国的女子,一般在择偶时,首先要看男子的品德如何,是否有良心,其次才是才学、品貌、身体等等——只要有了这一点,便有些属意于他了。小姐腼腆地看了一眼父亲,嘴角上露出了一丝由衷的笑意,便低头不语了。从前,一向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父母说了,不管愿不愿意,就算定了。程老见女儿低头默语,而且表情并不沮丧,已知女儿心许了,便重新来到马玉的身旁,只是担心张飞那边是否肯允,一切都向马玉说了。马玉又把全部的过程告诉了阎芝,这才双双来到张飞面前:“贺喜大都督!”“恭喜大都督!” 今日果然有喜,新得樊县,父子相逢,张飞自感喜气洋洋,文武也都喜笑颜开,称得上是进川第一次这么大喜。张飞应道:“是啊,程太守、阎将军归降,皆赖众人努力;老张父子聚首,亦然托众人之福!” 马玉道:“樊县新克,父子团聚固然可喜。小将等所贺的乃是喜上加喜!” 张飞想,噢,老妻未亡,二十余年后夫妇团圆确实不是小喜,而是大喜之事一桩。“小马说得对,老张贤妻尚在,果是喜上加喜!” 阎芝道:“还有一大喜事!” “呃?”张飞想不出除了以上的喜之外,还有什么喜,便问:“二位将军,还有何喜?” “大都督,令郎武艺超群,年少有为,日后必为国家栋梁。程老膝下无儿,千金正值妙龄,且又美貌端庄,自幼酷爱习武,非英雄莫嫁。她与令郎正是年貌相当,故小将特来作伐,不知都督钧意如何,还请示下!” 张飞觉得这件事倒很新鲜有趣,要是程畿肯把女儿给他做儿媳,这确实也是一桩更大的喜事了。“二位将军,我家儿子呆头呆脑,又是长了一个黑脸,不是老张不愿,只怕程老不肯,你们看怎么办?” “大都督,黑脸有什么要紧的,你不也是黑脸么?程老那里我们已经讲过了,只怕高攀不上,要大都督定夺!” “哎,这有什么高攀低攀的,既然太守不嫌我家儿子傻,老张没得什么话讲。不过,我与儿子离散了二十多年,他的脾气老张还吃不准,这个媳妇要不要由他作主。”张飞侧目对儿子看了一眼,心想,老子倒看你不出,这样一个漂漂亮亮的千金小姐给你作老婆,艳福不浅,真是戆人有戆福!便问:“儿啊!” “老子怎么样?” “程家的小姐给你做妻房,你看如何?” “老子啊,什么叫妻房?” “妻房就是老婆!” 张苞想,昨天熊子也曾说要把程小姐送给他,为了这事还挨了娘亲的训责,大丈夫不可强占民女。所以急得双手乱摇:"儿子不敢强占民女。送给老子吧!” “放肆!”张飞想,到底还是戆,连讨媳妇都一点不懂,换了别人还巴不得要呢!“儿子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周公之礼。儿子年纪不小了,程小姐嫁给了你,以后传宗接代,张家也就有了后嗣了。” 小戆想,我不是不要,而尊重你这个老子。既然有这样的道理,这样标致的老婆,我是一定要的。于是点了点,说道:“儿子要的。” 张、程两家联姻就在樊山的草堂上定了下来,张飞说,目前尚不能举婚:第一,战事未停,刘备尚在涪关急盼救兵;第二,儿子长期与我分离,不识礼仪,不知世故,待我慢慢地训导他。等到取了西川,两家再行婚礼。文武皆言张飞说得有理。张飞一心记挂着老妻,吩咐众文武就在草堂上稍事歇息,起身就向内室而去。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步三摇,满心喜悦进了内室。早听得里面的丫环叫道:“太夫人,三将军来了!”喊声未绝,已见一人扑身拜道:“老主人在上,老奴拜见!” 毕竞是夫妻,举正言语总是一辨而出,尽管相隔二十多年。张飞一看并不是自己的妻子,却是张苞的奶娘崔氏。忙问:“夫人何在?夫人何在?”丫环答道:“这便是太夫人啊!”张飞一愣,但立即醒悟过来了,马上跨前几步,双手将她搀扶起来,命丫环摆下两个座位,主仆二人对面坐定,问起别后情景,崔氏如泣如诉,将火中脱险、代主抚孤的艰难之情一一告复。张飞听了感慨万千,对这位女仆肃然起敬。心想,一个孤寡女子,如果丈夫出外数十年,能将儿子抚养成人,称得上是一位贤妻良母。而崔氏只仅仅是个乳母,能对主人如此忠心,这种义仆更胜贤妻良母一筹。张飞既痛惜妻子不幸身死,又感激崔氏仗义赴难之恩,崇敬之心油然而生,蓦然从座上抬身,向崔氏深深鞠了一躬:“请受老张一礼!” “老主人休要如此,折煞老奴了!” 从此以后,张飞待崔氏如同自己的妻子一般。当即命人传出话去,任何人都不得在张苞面前说崔氏是他的乳母。因此张苞到死只知道崔氏是他的亲生母亲。张飞因为敬重崔氏,就把堂上马、阎二将作伐,儿子与程家小姐结亲的事告诉她,看看崔氏有没有想法。崔氏已与程小姐有一面之交,程家的细节要比张飞知道得详细,故而满口赞成。张飞说,此地离涪关尚远,家眷随军诸多不便,你暂时先到樊县城中居住几时,那里程家父女可以时常照应,我们父子也能放心前往。等到平定西川有了府宅,我再命人来接你去欢享天禄,以表张家对你的一点谢意。两人叙了一阵话,张飞这才起身回到外面。 此刻,帐上不似刚才那样热闹,静得鸦雀无声。张飞在堂中坐定,遂唤道:“熊子何在?” 熊子一直未敢离开草堂外,指望能在张飞手下谋个一官半职,听得叫声,忙不迭跑了进去,到张飞面前讨好道:“大都督在上,熊子待命已久,有何吩咐?” “你这个不法强徒,侵扰四境清平,强抢民间良女,罪不容赦。来,推出斩首!” 一场美梦顿时化作泡影,熊子吓得浑身乱抖,被手下死拉硬拽拖了出去,他歇斯底里大喊道:“张大哥救命!公子爷救命哪!” 毕竟是张苞处世不深,待人接物只讲义气,看不出好坏,以为熊子往常和自己相处还不错,样样都听我的话,帮我们母子俩渡过了难关,今日老子杀他,理应先问一问我该不该杀。听得熊子剧叫求援,张苞吼道:“且慢!老子要杀熊子,儿子不答应,千万不可杀!” 张飞见他双目圆睁,显得十分恼怒。暗想,这个呆子把熊子当作了好人,我一杀他,父子必然不睦。今日父子初次相见,切不可为了一桩小事而坏了大局,正所谓让一粒鼠屎搅了一锅粥,那是不值得的。让我暂且将他留在营中,要是他仍是贼心不改,一路上有的是机会,绝不留他到成都,一定送他去见阎王。想到这儿,张飞传令放了熊子,并在点卯薄上记上张苞、程畿、阎芝、熊子的名字,一卯点过之后,张飞将程畿叫到跟前和他说,蜀道难行,家眷随军恐有不便,崔氏和小姐就交托给你,待到战事已定,老张前来迎亲,把你们接去同享福禄。说罢,命小喽啰端正车轿,从内室中接出崔氏上娇,程小姐也上了轿,太守上了马,张飞率众文武一直送出寨门。回进草堂,点将起兵。 自从张苞到了樊山以来,除了日常所需,一般不让熊子外出抢掠,故而到了这个时节,樊山一点都没有什么库存,人一走就剩下了几间草房,张飞也就没有去烧毁这里的巢穴。以后马超的妹妹马云禄为了寻找哥哥到此,一时无处栖身,也就在此落草,重创山寨。此乃后话。 张飞下了樊山,整顿队伍,点炮开兵,大队渐渐向前行进。一路上额手相庆,托赖大哥的宏福,我张飞失散的儿子重新团聚。在樊山遇到的一系列喜事,使他对夺取西川更是信心百倍。 此时,已近大雪节气。风声凄厉,寒气侵肌,眼见得风雪将至。前关叫闵江,西川五条名江之一。江边一座大营,驻扎着一万川军,沿江樯桅林立,大小战船何止数百余条。守将名叫杨仪,三十五岁年纪,全身金盔金甲披挂,善用一条金枪,西川远近颇闻其名。杨仪得知张飞连破数关,守将纷纷倒戈归降,大感吃惊,却又不服气。今日得报张飞率军将临,便引军三千,离水营扎住阵脚,等候汉军到来。 汉军声势浩大,先锋部队见江边早有一军设立旗门,一员川将一马当先,横枪侧目而视,停队飞报中军:“禀大都督,前有金枪将杨仪拦住去路,请都督定夺!” 张飞早已从川将那里打探到闵江的情况,知道杨仪是位文武兼备的名将。要想跨越闵江,不收降杨仪和取得这许多战船那是不可能的。那末怎么收降杨仪呢?正是: 新添儿将万人惧,又遇闵江一水横。 毕竟张飞怎样过江,请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回 赶夜渡二义殁漩涡 过溪水单舟巧遇主 张飞得报闵江大营守将杨仪拦住去路,反倒觉得痛快,心想,入川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川将自来迎战,这正合我的口味,可以早一点用计取胜。遂传令停队,率领文武众人、张苞和十八个燕将以及心腹等赶到头队,见前面的旗门下一骑川将手抱金枪,三绺清须徐徐飘动,神态镇定,气概非凡。便将令旗一招:“马玉、阎芝,上前抵敌!” 炮声响,二马并出,驰向对阵。杨仪见汉营中冲出来的首先是马、阎二将,不觉怒从心头起:你们都是严老将军的心腹,一个守乱石关,一个守樊县,不思尽忠西蜀,反而助了汉军来攻伐西川,真是太肆无忌惮了!便大声喝道:“来者与我住马!” 二将扣住,拱手婉言道:“杨将军别来无恙?我等以汉室大业为重,业已降了水军大都督。今日领兵到此,特来奉劝杨将军早早归降,以免两下交兵。” 杨仪愤怒道:“大胆反贼,蜀主待尔不薄,严老恩德非浅,胆敢反目以报,杨仪岂能容忍!速来枪上领死!”说罢金枪一扬,直刺马玉的面门。 马玉举枪抵挡,阎芝挺枪相助,两将战一将,只见枪影不见人形。杨仪一枪对两敌,只要你死,不要你活。尽管马玉、阎芝的功夫可算上乘,出枪并不留情,但杨仪的枪法也不含糊,上下兼顾,面面俱到,一面打得热火朝天,一面招架得水泄不漏。两下弟兄呐喊助威,看得张飞也是一眼不眨,心中暗暗叫好!大将一经交战,便可试出他的功底,打了这许多回合,杨仪精力不衰,枪法不乱,称得上是大将之材。张飞已有心要收服他,不时发出啧啧赞声。三将正战到酣处,一旁观战的张苞有些技痒,趁人们出神,他挽硬弓,拈狼牙,显然想出奇制胜。不料张飞眼快,发觉张苞的意图,刚要阻止,哪里还来得及,弦声响处,利箭早已飞出。急得张飞张着大嘴向前看去,不偏不倚,正中杨仪胯下的马眼。战马一声悲鸣,前蹄高高提起,把酣战中的主人甩下了马背。原来三杆枪一来一往打得不可开交,张苞以为正是显示一下自已箭法的良机,从而暗助马玉、阎芝一臂之力,按照他的箭法要射中一只马眼是不难的。但两面的将士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三人的枪法,不时为他们精湛的枪法喝彩叫好。不料,一眨眼的工夫,战场上声息全无,杨仪和他的战马不知何时都倒在地上,马、阎二将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等到看见马眼上戳着一杆羽箭的时候,汉军已经一拥而上,把杨仪按着绑缚了起来,押往大队而去。三千川军见主将遭人被擒,一哄而散,纷纷奔归营寨而去。 张飞看着这个由儿子张苞引起的混乱场面,不禁失声笑了起来:“哈……儿啊,看你不出竟射得一条好箭!” “嘿嘿,老子啊,这个没什么了不起,儿子还能射天上的飞鸟。” 张飞惊奇地看了儿子一眼:老子武艺虽好,可惜箭法平常,生了你这个儿子,却对箭法有如此精通,老子的脸上也有光彩。张飞传令就地安营扎寨,须臾,营帐扎毕。文武跟了张飞进帐,手下押了杨仪进入大帐。杨仪面对帐口,立而不跪。张飞喝问道:“来者何许人也?” “大将军杨仪!” “见了本督胆敢立而不跪!” “本将军但知引颈就戮,不知屈膝偷生!”杨仪理直气壮,面无惧色。 张飞见他如此,倒是员虎将。刚才看到三人交战,张飞很看重他枪上的功夫,所以有心要开脱他,便吩咐手下松绑,再命摆座。说道:“杨将军受惊了。本督素闻威名,今日一见,果然英雄,请坐下叙谈片刻。” 杨仪毫不谦让,就在张飞旁侧坐定。 “来,与我献茶!” 手下捧上一杯香茗。张飞道:“杨将军请用!” “不必客套,本将军不需。” “杨将军,本督素来仁义待人,今日请将军到此,特与将军结个敌国之交,不知愿否?” 杨仪想,谁来同你交朋友?分明想用好言好语来感化我,然后叫我投降,这点小手腕我还会不懂吗?不过你的那一套肯定是很能迷惑人的,不然为什么帐上有这么多的川将肯俯首帖耳地听你发号施令,况且还有不少是文武双才,一直被人当作西川忠良的名将。老实说,我杨仪决不是这种人,你张飞要想动我的脑筋,那是“蚊子叮菩萨”——看错了人。故而忙拒绝道:“本将军才疏学浅,有负都督错爱,不敢!不敢!” “杨将军请不必多虑。既已到此,放心便了,饮一会茶,谈片刻话,本督便送你回去。不过本督一向好客,尤其对西蜀将军更是宽仁,帐上各位皆知本督为人,杨将军不信只管问来。” 杨仪想,你待他们好,所以他们就降了你。这是你的计谋,也就达到了目的。可我不上你的当! 张飞见杨仪不动声色,好像对自己的话一点也不感兴趣,忙换个话题,指着一旁的张苞说道:“杨将军,此乃本督的儿子,名叫张苞,你看他的脸蛋子与本督可有相似之处?” 杨仪一直没注意到身旁这个人,此时听说是张飞的儿子,便侧目看了一眼,啊呀,要是不说穿,真的要以为是两个张飞呢!杨仪不觉脸上露出了笑意。 “杨将军,我的儿子射死了你的战马,本督欲将多年的龙马赠送与你,作为你我初交之信物。”说罢,向外传唤,“来,将本督的坐骑带上帐来!” 手下立即把战马带上了中军大帐。张飞指着道:“杨将军,此马名为登云豹,乃是龙驹宝马。昔年我等弟兄桃园结义后,来了一个名唤苏双的马贩,是个英雄好汉,慕我家弟兄三人之名而来,送我等数百匹战马,本督便选中了这匹龙马,一直骑至今日。本督的蛇矛亦然是用苏双赠送的好铁打就的。如今为了朋友之义,情愿忍痛割爱,将龙马奉送与你,请杨将军哂纳!”说到这儿,命手下道:“来,将龙马带过了。从今以后便是杨将军的坐骑了,尔等要好好喂料饮水!” 手下带过,杨仪仍是一言不发。张飞见他不为所动,心里开始着急了,便道:“杨将军,本督与你松绑、请坐、献茶、奉送龙马,怎么尔竟一句话也不说,岂不是太过分了!” 杨仪暗暗笑道:张飞倒象一个商人,与我讲起交换的条件来了。我杨仪可不是这种人,良心还没有这么坏!他似听非听地看了一下张飞,然后对帐上的人环顾了一番,大将中没有一个人是坐着的,而文官中有坐也有站,但坐着的文人身上并没有官带,却是一身不常见的道帽道袍,杨仪猜不出这个人为何有坐的资格。 张飞见杨仪的目光停滞在邓芝的身上,忙介绍说:“杨将军,此乃蜀中名人邓芝,邓伯苗先生!” 不料,杨仪听到“邓芝”这个名字,肃然起敬,忙站起来到邓芝的面前躬身一礼:“原来是邓先生,小将久闻大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未知邓先生缘何在此?”蜀主为了请他出山辅助,不知请了他多少次,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可是他就是避而不见,宁愿隐居山中。今天居然稳坐汉军大帐,不知道他是否己经降了汉室。 “山人正是邓芝。杨将军,汉室久衰,群雄割据,诸侯称霸,刀兵不息,百姓涂炭。刘皇叔奉旨灭曹兴汉,天下归附,大业可望一举而成。山人受三将军数顾之情,愿助一臂之力。杨将军栋梁之材,蜀主闇弱,助之不成,反受民罯,理应弃暗投明,共图大业,则前程远大不可估量也!” 俗语曰:“君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邓芝是蜀人心目中的圣人,他说汉室能兴,那末,西蜀的前景是不会好到哪里的。这样有才能的人也归顺了汉室,那数关守将投顺张飞是微不足道的了。杨仪是个聪明人,他早知刘璋难坐天下,但未到万不得己的时候,他是决不肯背主谋反的。现在被邓芝这一席谆谆之言说到了心里,觉得西川果然埋没良材,因而一通百通,十分豪爽地对张飞道:“水军大都督,杨仪愿降!” “哈……杨将军果真归降么?” “杨仪愿为都督随镫执鞭,甘效犬马之劳!” “杨将军真心归降,真是痛快!杨将军,水营之中可有别将守护?” “闵江皆由小将一人镇守,一声号令,合营皆应。”一个大将这点威望还是有的。 “事不宜迟,大队开赴江边驻扎!”张飞传令道。 杨仪在前引路,带了张飞等文武进了水营。少顷满营插遍降旗。汉军大队就在水营旁的陆地上扎下营头。张飞上营墙,只见一片江水滔滔,白浪滚滚,江面不算阔,但水流湍急,旋涡众多。对面一座山,形势险恶,虽不甚高,然山崖壁立,无法攀登。因山形酷似虎头,故名虎头山。山脚向江中延伸,好像硬把一条笔直的水流扭曲成两头大、中间小的模样,故而上游的水流到这儿就像一匹奔马一样声势浩大,翻腾不息。对面山上有一座营帐,不时有川军进进出出,张飞问:“杨将军,对江何人把守虎头山?” “大都督,守将名叫贾熙,是巴州严老将军的小婿,约有一万人马,大都扎在山背后,这里看不到。山顶上的篷帐中架着一尊大炮,劈对江心,若有人侥幸过了江心,山下的弟兄只要一点炮,无不葬身江底。” 张飞望着奔流不止的江水,浩叹了一阵,又问:“杨将军,本督如何渡江可保无虞?” 杨仪摇了摇头说:“都督,闵江乃是西川的天险,无法可渡。杨仪在此多年,未尝有一人从此过江。” 张飞道:“若从上下游开阔处渡舟如何?” “大都督,上下游虽然水势平稳,但江底尽是暗礁,一触即翻。以往曾多次有商贾、渔夫由彼渡江,无一人能达对岸,皆葬身鱼腹。” 这也不能渡,那也不能过,教我这个水军都督怎么当!--张飞一筹莫展,求助两旁的文武道:“诸位可有妙策好计?” 两旁无声。张飞知道遇上了棘手的问题,不是一下子想得出的,绞尽脑汁也是无济于事。张飞这个人就是有这样一个特点,越是遇到了大事,心情越乐观,这时候他非但不失望,反而情绪高涨,要想同大家开个玩笑,让大家轻松轻松再想办法,便对杨仪道:“小杨啊,你看老张手下这些大将大多是黑脸,本领都不错;再加上毛、苟、刘、龚四将,水路进军定无问题。” 刘辟、龚都一直以为张飞嫌他们没本事,如今听了张飞的话,相顾无语。但心里有些不信。哪知道,问题就出在你们俩不信,结果都断送自己的性命。奉劝世人要善于听取良言,切莫自以为是! 天近黄昏,暮色降临。张飞带领文武回进大帐,传令埋锅造饭,早早安息。 文武各归营寨,刘、龚二将悄悄吩咐弟兄去营外山庄弄些酒菜,今晚两人要相商过河之事。须臾酒菜俱备。两人在营帐中对面饮酒。 两人你一杯,我一盏,已有几分醉意,刘辟说道:“龚将军,以我之见,今晚你我就悄悄过江,拿下虎头山,让大家看看我们的本领!” 龚都也道:“对,你我夜间偷渡过江,非要试它一试不可!” 酒后胆大可包天。平常不敢做的事,酒后就毫无顾忌了。两人踏着醉步,踉踉跄跄地走出侧营,各自跳上了一条小船。江边每条船上都有一队水军,见刘、龚二将醉意醺醺,忙问,“二位先锋大将,到此何事?”“过,过江!”“可有都督的将令?”刘辟和龚都从腰中抽出宝剑向他们脸上一扬,“将令在此!”威逼之下,哪个还敢吱声?只得解缆开船,被迫向江心划去。旁侧船上的弟兄觉得刘辟、龚都的神色不对,当两只小船一驰出水营,立刻上岸飞报大帐。 却说:张飞吃罢晚饭,正和张苞在聊天,“儿啊,尔可有过江的妙计?” 张苞摇摇头说:“儿子没有妙计。”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跑了进来:“禀大都督,先行将刘辟、龚都擅自划船杀向对江!” 张飞顿吃一惊,“没有老张的令箭,尔等为何容他们过江?” “大都督,弟兄见他们饮得酒气扑鼻、醉气十足,便向他们要将令。谁知二位将军仗剑逼迫弟兄开船。” 张飞想,江水汹涌,黑夜渡江,不就等于去送死吗?故而自语道:“小刘、小龚啊,缘何未奉将令,擅自而行呢?” 毛仁道:“三将军,刘、龚二将立是想立个大功。但今晚必有危险,速去江边唤他们回来!” 张飞想,是啊!冒险过江,凶多吉少。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担当得起!他们虽说本领平常,但一向忠心我家大哥,跟了我这些年也是赤胆至诚。今日酒后误事,实是不该。张飞迫不及待出了大帐,直奔江边。消息顷刻在水营中传开,合营文武迅速汇聚拢来,慌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毛仁、苟璋扯开喉咙向江面上大喊道:“刘将军、龚将军哎,快快回来!” 张飞看着快要驶近江心的小船,动了真情,放声高叫:“小刘、小龚啊,快回来吧!当心对江的大炮!” 一时间叫喊之声响彻江边,可江面上的小船好似射出去的箭那样直向江心而去。叫了一阵之后,张飞觉得光这么喊是没有用的,反而会引起对江川军的注意。因为闵江到了这儿不像长江那样浩渺无边,从虎头山到这里不足三里之遥。三里路,夜黑人静,风大一点就可以把这一边的说话声传到那一边。如此高喊大叫,只怕聋子也听到了。张飞立即吩咐大家不要做声,看着两条小船是否会回来。 却说,虎头山上的川军白天看到闵江水营上插满了降旗,忙把这事报禀了守将贾熙。贾熙知道汉军大队已杀到闵江,近日里,张飞势必要想办法渡江。因此立即作了严密的部署,山上多添了弟兄巡视。一到夜晚,亲自上山,加倍小心。果然不出所料,对面来了两条小船,而且水营上人声嘈杂,“唏哩哇啦”不知他们在叫些什么,当然来者不善,贾熙命弟兄把炮口瞄准江心处,作好准备。 刘辟、龚都象是下了赌注,吆喝着水兵把船摇得越来越快,渐渐驶近江心。听得背后的叫喊声也不加理睬。弟兄们摇着船在急流中晃荡,心里害怕,恳求他们回去。此时刘辟在前,觉得小船每向前一寸,船身颠簸得愈厉害,自己也越来越感到头晕脑胀了,朦胧中觉得自己应该立即回船,否则就是去送命。可是已经晚了,翻卷的浪涛把小船向前急剧地推进了数丈之远,横头又冲来一个大浪把小船打得在江心滴溜乱转,水兵们一看,船旁正是一个大旋涡,拼命划船。可小船哪听他们的使唤。正十分急速地向回旋的水流中心淌去。霎那间,一声“轰通”,连人带船掉进旋涡里去,除了溅起一点小水花以外,什么都看不见了。后面紧跟着的龚都大吃一惊,八分醉意化为了一身冷汗,头脑顿时清醒过来,喝令手下回船。船刚掉好头,迎面一个浪柱摔了下来,把小船捧上了浪峰,又重重地掉了下来,早有几个水兵翻了下去。船上一片慌乱,一叶扁舟随波逐浪,一会儿前,一会儿后,尽管摇晃得令人目眩神伤,竟然出乎意料地过了江心,龚都醒过神来,命弟兄立即摇往虎头山。 山上的川军看得清楚,见江心中的两条小船已翻掉一条,另一条侥幸地过来了,眼看已在射程之内,一声令下,点燃导火线,只听得一声巨响“轰——”从山顶上窜出一条火龙,照得满江通红,把小船打得影踪全无。正是: 绿林起手伺明君,沙场历来有功勋。 膂力不足忠义在,辗转杀敌逞机敏。 当阳救主逞英勇,赤壁夺捷见精神。 苦叹汉家好将士,闵江自恃送性命。 “小刘、小龚啊,你们死得可怜。老张来晚了一步,定要与你们报仇雪恨!” 多年有功之臣徒遭厄运,江边众文武悲愤交集,尤其从荆州来的原班文武,都知道他们敦厚朴实,如今已渐近涪关,却中途离别,更是涕泪交下。张飞边哭边自语道,都是老张未及时发觉你们下船,白白地送掉了两条性命。小刘、小龚是我家大哥的忠臣,要是到了涪关怎样向大哥和军师交差呢?小刘、小龚,你们死得惨啊!众人劝道:都督,人死不可复生,不要过于悲伤。再说二位将军未奉将令,擅自酗酒渡江,非是都督之过。请都督回营好好歇息,再图良策。众人边劝边将张飞搀扶进了大帐,然后各归营帐休息。 虎头山一声炮响以后,贾熙向江面上仔细看了一看,人和船都没影没踪,等到硝烟散尽后,望到水营边的人走了,再没一个人过江来,这才稍觉放心,命手下再装好火药,时刻注意对江的动静之后,再回去休息。 一宵无事,直抵来朝。张飞一早坐帐,点卯之后把刘辟、龚都从点卯簿上钩去,由毛仁、苟璋代理先行将。自从死了二将以后,张飞愈加渡江心切,一再催问两旁可有渡江妙计,可一时间谁想得出呢!急得张飞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好,站也不是,吃不香,睡不稳,苦思冥想,就是想不出一点办法出来。这一天,闲着无聊,他就带着十八名燕将出水营上岸,说是出去散散心。一行人往山套中行去,见山中村落很多,人们来来往往很是忙碌。扑面而来的乡土气息使久于戎马的张飞产生了一种亲切感,这种漫无目的的散步给了他与凯旋荣归而不同的享受。秋收冬藏,百姓不须为生活疲于奔命,正可趁这个既有温饱,又有闲暇的机会干些平时不能办的事情。张飞在山套中站了一会,发觉无数男女老少或提篮,或背囊,都朝着村落的西南方向蠕动,从人群所体现出来的气氛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说人们正在关切着某个集市。张飞就吩咐燕将去打听一下他们为什么都朝着那个地方而去。没多大工夫,燕将就问明情况,说是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张良庙,每年逢到这一天,附近的百姓就成群结队去庙中进香,有送糕饼的,有供酒菜的,也有去叩几个头许个愿的,也有因为流年顺利以为是神明暗佑去还愿,当然也有去看热闹的。他们对汉高祖的功臣张良奉若神明,因此一年到头香火不断。张飞想,怪不得人们都手提肩负,原来竟有这么一个好去处,倒不如来朝也到那里去看看。张飞在山套中走了一阵,觉得比在营中的心情要舒畅多了,便同燕将踅回了营帐。一个人在动脑筋的时候,如果老是闷在一个地方想啊想,就是绞尽脑汁也没什么结果想出来。有时候偶尔换一个环境,脑子一轻松,反而想出一个完美的念头来。虽说张飞今天出去走了一圈并没什么大的收获,但为明日的巧遇打下了基础。张飞回到大营以后,独自在寝帐中陷入了沉思:这儿有座张良庙,张良是汉家的大功臣,要是大哥到了这儿必定要去烧香,既然到了这里,我应该去那里表一表心意,敬一炷香。第二,那儿有子民,我应到人多的地方去问一同他们,怎样才能渡过闵江,或许可以问出点名堂来。第三,庙堂之中总比营帐要清静得多,便于自己思考计策。第二天,天刚放明,张飞身上换了官差的服色,带了些碎银以资香烛,用了早点,临行对儿子说,今天你代我升帐,若有人问,只说老子身体不好,烧香的事不要说。张苞应了一声。张飞悄悄出营登岸,仍奔山套而去。 这里张苞见老子走后,上大帐居中坐定。按老时光文武上帐:“下官拜见都督!”“小将参拜都督!” 张苞学着张飞的样子摆一摆手:“罢了!” 文武想,今天大都督怎么这么早就坐帐了呢?抬头一看却是张苞。忙问:“原是公子爷。都督在哪里?” “老子身体不好,叫儿子代劳。他去烧香是不能同你们讲的。”张苞自以为聪明,岂知已经“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文武已知张飞的去向,都在抿嘴笑这个小憨。张苞见大家在笑,不清楚他们笑个啥,只当自己的话把他们逗乐了,所以也憨笑起来。大帐上少了个张飞,气氛就两样了,边说笑,边等待张飞烧香归来。 张飞跟着百姓走了一程,果然见前面有一垛杏黄色的照墙,上面写着“张良庙”三个字,庙前人的确不少,香烟缭绕,人声鼎沸--汉高祖在西川成了天下,张良庙到处都有,就好比张飞死后,他的庙堂也是布满蜀中一样。——张飞在庙前买了一副香烛,然后挨进庙门来到正殿上,见神像下面的蒲团上跪满了人,他们都在虔诚地闭目通神,嘴里念念有词。张飞是个性急的人,等了片刻,不见一个人站起来,仍在喃喃自语,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张飞等得不耐烦,插上蜡烛点上香,合掌向神像遥拜了几下,就往蒲团上挤了进去。蒲团上的人早已挤得满满的,被张飞这么一插,中间还可,两旁专心致志的人就苦了,一个个像元宝一样倒了下去,刚才还是嗡嗡不断的祝告声,顷刻间成了刺耳的骂罯声,可又找不到起事人。中间的人见身旁多了一个大黑汉,却是官家装束,不敢吱声。张飞跪着,叩了几个头,想道,别人口中在念叨些什么呢?我来了也应该向神明说几句呀!看到这儿的一切都是乱哄哄,杂乱无章,神明知道谁在求什么,谁在许什么呢?故而自语道:“不灵,不灵的!” 人家到此都是一片至诚,被张飞这么一说,以为他在亵渎神道,纷纷投来愤慨的目光。“罪过,罪过!有渎神灵,必有所报!既不敬神,何必烧香!” 忽儿张飞又道:“妙哉,妙哉!”说罢,站起身来就退了出去。原来张飞叩了头之后,见上面的神像塑得栩栩如生,心里说道:我家老师常说,汉朝出了张良、韩信、邓禹、班超等人才,他们用兵神出鬼没。本督为了复兴汉室,兵到闵江,一筹莫展。可能看在高祖四百年江山的份上,传授本督过江妙计!与我家大哥和老师会师!说到老师,张飞脑子里想到了诸葛亮,暗想:要是老师在此,必定有过江的计策。但是,我与老师天各一方,怎么办?要是老师能叫人送一封锦囊来……想到锦囊,张飞抛掉手中的残香,蓦然站起。两旁烧香人被他一下一上弄得心神不宁,见他一会儿说坏,一会儿说好,当他是个有毛病的人! 张飞出了张良庙,循着原路回去。边走边想道:荆州分兵时,老师给我一封锦囊和一辆大车,车上装的是一只大木箱,当时曾说道,兵抵闵江若无法渡过便可开拆,其中自有妙法。记得在巴丘镇时,我就想先看一看,只见上面已写了好几个宇:“未到闵江,偷看锦囊。”吓得我从此死了这条心。现在到了闵江,已在江边想了这许多天,可谓无计可出,此时回去拆阅正是时候。张飞摸一摸贴身处,锦囊仍然安好,脚底好似生风,一路行去,已走了半个时辰。来的时候有向导,回去时只是一个人,明明是按着原路走的,谁知一心不可二用,想了心思就把路头给错过了。张飞站定脚步,向四下环顾了一番,地陌生琉,全然不似来的路,心里还是急着要赶回去看锦囊,试着又向前走了许久。张飞记得来时并没走多少路,现在在山套中走了这么长时间仍然没有走出去。心里有点慌,但又不知大营在何处。辨了辨方向,拽开脚步径朝东北方走去。转过一个山头,见大营就在正前方,可脚下横出一条小溪来。虽说小溪,也有数丈开阔。张飞猜测这条小溪连着闵江,是闵江的一条支流,料定自己走错了路。不过并不着急,因为过了小溪不远就是大营了,只要有条小船就能过溪,担心的是一下到哪里去找寻小船。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当张飞想着小船,不远的水面上真的飘荡着一条小船,他就沿着溪岸迎了过去,见船上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船夫,情绪悠闲自得,边划着船边哼着小曲,看上去既不像渔夫,也不像商贩。张飞招呼道:“船家,来来来,渡我过溪。” 这个船夫既不答应渡,也没说不渡,把小船划到了岸边,伸出了板桨向岸上一搭,看了岸上人一眼。张飞便轻松地跳了上去,跨在舱中站稳。船夫也不问他到哪儿,也没要价,用桨向岸堤一点,小船向对岸淌去。船夫有一桨没一桨,漫不经心地划着。寒风吹着水面,掠起阵阵涟漪朝船帮撞来,又化成无数水波往两边分开。船到小溪的当中停了下来,船夫搁起了板桨抱膝而坐。张飞想,老话说,送佛要送上西天,摆渡要摆到江边,怎么他不尴不尬停在当中,这是什么意思?他看了看这个到现在还没说一句话的船夫,身材不高,就是一对眼睛闪烁着机灵的光芒。张飞猜疑这个船夫大概要开价了,暗思道:江河之中常有这种事,上船时并不要钱,到了水中才要高价,不答应就摇回去。其实也太心急了,到了对岸还来得及,我身上带的钱还不算少,倾囊而去也算不了什么!故而问道:“船家,为何停在这儿啊?” 船夫仍不理睬他,自顾自地掀开了石艄板,从里面抽出一口雪白锃亮的钢刀,对张飞冷笑一声:“大胆游子,撞到了爷爷的手里,还不留下买路钱?!” 看这个架势,张飞知道今天碰上了“独脚强盗”,因为他自己也曾做过这个行当,向来把客商称作游子的。心想,幸得我出来时改换了装束,否则这强盗知道我是水军都督,必定要大敲一下竹杠,然后将我处死。尽管我改了装,但是性命依然危险得很。这个人年纪轻,一个人在外干这个勾当,必定有一身好本领。我如今手无寸铁,水性又不太好,赤手空拳和他拼力气是无挤于事的,倘若掉进这深不见底的水里,不是淹死也会冻死。看来今天只有放老实点,能够上岸就不怕他了。故而很谨慎地问:“船家,可是要摆渡钱?这个自然是有的,船家尽管开价!” “你这个游子休要装聋作哑,快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张飞暗想,这个强盗是个老手,这样一来,非但得了钱,还剥下了我这身新的官服。可是不脱不行,他的钢刀对着我的头颈。张飞只得装作不懂的样子,脱下了外衣,嘴里还在敷衍道:“原来船家要这身衣服,只管拿去便了。” 船夫喝道:“少罗嗦,统统脱下!” “哎,船家,衣服脱光了岂不要冻坏身子?” 船夫哪管汝冷和热,手中的钢刀一扬,叱道:“你胆敢不脱么,爷爷立即将你送下江去!” 张飞奈何他不得,只好暗暗苦笑:想不到我这个曾经在古城名噪一时的都大王,今日被人“剥猪锣”,真要被人笑歪嘴!张飞一件一件地脱衣服,一旁还扬着刀向他吆喝,直脱到最后一件白布衫,张飞以为可以停下了,不料这个船夫仍然不答应,非要他脱光不可。溪水流淌,寒风吹得布衫一个劲地飘动,张飞忍着冻,脱得赤条条只剩下了一条单裤,冻得他上牙磕下牙,浑身是鸡皮疙瘩,然后按照船夫的手势,把一大堆衣裤捧到船艄上,心里恨道:这个家伙真是可恶之极,要钱就要钱吧,非要把我折磨成这般地步。只要今天能保住命上得岸,回到营中就传令封锁各道水路口子,不杀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强盗难解我心头之恨! 船夫把钢刀搁在船板上,蹲着身子把张飞的衣物一件件地开始翻起来。冬天的衣服多,他不厌其烦,仔仔细细搜检每一样东西。张飞在寒风中瑟瑟乱抖,忽然想起自己的白布衫衣袋里藏着一封锦囊,顿时紧张起来。看那船夫人不算大,但生得很结实,尤其一对眼睛很有神,全神贯注地翻衣服,好像身边根本就没有人站着。张飞想,一下子也无法脱身,不如和他搭讪几句,趁他不防之际把钢刀夺到手,那就不怕他不送我上岸。“船家,依我看来,独身扁舟在此营生,必然身怀绝技!” 船夫毫不在意地说:“游子听了,爷爷水陆皆能,未遇敌手!” 张飞看得出这个人的确是有功夫的人,但是说水陆皆能,而且未逢对手这就有点夸张了,要不就是到这儿的人都不懂武艺的。以为他在吓唬自己,接着道:“船家,既然有这等大本领何不择主相助,干这等买卖实是埋没,是对不起老子老娘的!”说着,见船夫并不注意自己的言行,便矮着身子去摸那口钢刀。 船夫早已飞起一腿往张飞的手腕上踢来,“游子好大胆,竟来夺刀!” 张飞连忙缩手让开,不过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忙笑着说:“不敢!不敢!” 船夫瞪着眼对张飞说:“游子与我老实一点,少顷爷爷再来收抬于你!”心里想,正因为看你是个当官的,所以慢慢地让你死,不然早就不客气了。 “船家,在下为官多年,只知步将善步,水军善水,从未听说有水陆皆能之事,倒要请教了!” “黑脸游子,非是爷爷夸口,翻山越岭如同平地,飘洋过海好似小溪。” 一个小小的强盗竟有这样大的口气,真是天无笠帽大了。“船家,既有如此高超本领,闵江能过么?虎头山能上否?” “这些不在话下!” “真可惜,空有一身本领却落泊在此,理应出仕皇家,投一主人,建功立业,也好扬名于世,总比在此做那无本钱的买卖强得多。” 船夫听到这几句话,好像触动了心事,停下了手,眼睁睁地看了张飞一眼,然后长叹一声:“你怎么知道爷爷没有主人!” 张飞一听他的口气中早已有了主人,心想,强盗的主人跑不了也是个强盗,绝对不会是正经人的。因此又问:“船家,主人乃是何许人物?可是个大王?” “游子休要胡言乱语,爷爷的主人乃是官家。” 笑话!做官的人收你为徒,那必是个没出息的人,这一点出乎意料。张飞想,西川多能人,但各种各样的人也不少,倒要打听一下。“船家的主人是个官家,或许与我还是同僚,请教令师尊姓大名。” “若说我家主人的名姓,”船夫指着张飞的双脚说,“你与我站稳了!” 这是虚张声势,故意说得骇人听闻。张飞想,在当官的人中,不论在东吴、洛阳、荆州还是西川,武将要算我张飞最强,天下无敌,文官是我家老师,神机妙算,举世无双。到底是强盗,有了一点地盘就称起王来,还怕我听了吓死。我的身体在发抖是被风吹出来的,不是吓出来的。 “船家讲来。” “游子听着,我家主人昔年温酒斩华雄,白马坡飞马斩颜良,拖刀诛文丑,曹营过五关斩六将,古城刀劈蔡阳,当今大汉汉寿亭侯关云长关老爷的便是!” “嚯!”张飞听了果然一震,暗想道:真有趣,弄到一个窝里来了。我家二哥以往收过不少强徒,周仓、廖化等都是好武艺。想到这儿,不觉忘乎所以:“原来是红脸!” “游子无礼,胆敢辱骂我家主人,爷爷叫你葬身水底喂鱼!”说罢便去操刀。 张飞忙摇手:“船家使不得!”暗笑道,不要再神气了,二哥是你的主人,我也至少有半主之尊,到时不怕你不送我上岸。“船家的主人原是关君侯,那船家大名是……” “爷爷胡班便是!” 张飞听说这个自称爷爷的人就是胡班,大喜过望,忍不住叫了出来,“你便是小胡啊?” 胡班吃不透船中是什么人,听他老胡,小胡乱喊一通,好像早就认识的一般,顿然感到莫名其妙。心想,我看你这个人说话的口气不像寻常的将官,叫我的主人是红脸,叫我是小胡,必定有些缘故,“游子不要乱叫。爷爷问你,你是什么样人?” “小胡听了,与我站稳些,在下乃是红脸的义弟、小胡的师叔,入川水军大都督张飞!” 胡班惊惶不已,忙跪下道:“啊呀,原是三将军,小人胡班有犯虎威,实是该死!” “小胡啊,老张冻不起了,快把衣服来穿!” 胡班捧起一堆衣服,就像青蛙一样跃到了张飞的脚下,“三将军请穿!” 张飞抓起白布衫,一摸衣袋里的锦囊尚在,然后放心地把衣服从里到外一件件地穿了上去,马上觉得身上暖烘烘,再打了两个喷嚏,周身舒服。心想,昔年我家二哥保皇嫂过五关,在荥阳收到了这个刺客胡班,本来应该跟着二哥到荆州的,但他为了年老双亲只得远奔他乡,可谓一片孝心。可他怎么会到这儿的呢?“小胡啊,你怎么会在这儿做这种勾当?” 胡班说,三将军,我家主人离开胡家庄后,我又回到家里看望了双亲,结果被他们责骂了一顿,说道自古忠孝难全,儿子跟了这样的主人,家里也就放心了,命我立即寻找主人。可是一时到哪里去寻呢,我只得一路打听,一面追赶,可是到一处都说早已走了,主人为了皇夫人行色匆匆,路上不敢耽搁,所以我没找到。后来听人说皇叔在诸葛先生的辅佐下得了荆州,又大队入川去了,我想,入川只有两条道路好走,我就守在这条道上,要是等不到就直奔成都。去年到了这儿,已是分文全无。路急无君子,便寻了条船在此弄几个钱,不意能巧遇三将军,实是幸运得极!三将军怎么在此?” 自从得了荆襄九郡,我家大哥的地盘也大了,为了复兴汉室,带了人马入川去了。不料被蜀将围困涪关,十万火急。诸葛军师请二哥留守荆州,与我分兵入川。小胡啊,我家二哥和二嫂一直在四处打听你的下落,今日能在这儿遇到你,这太好了。张飞遇到了胡班兴致勃勃。 两人离舟登岸,撇了小船,一起进了水营。此时,文武在帐上等了大半天都在担心,忽见他回来了,而且带了个陌生人进帐,大家方才松了口气。参见毕,问道:“大都督,缘何进香这许多时辰?” 张飞只当文武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一经点破,只好问道:“众位怎知本督进香?”双眼却看定了儿子,意思是:儿子啊,我知道你嘴里不说,屁眼里也会咕出来的!张飞这才把胡班介绍给大家:“众位,这人便是我家二哥关君侯妻弟,胡班胡将军。各位见礼。” 文武向他拱一拱手,胡班也作了一揖。刘备的一班老人马虽然没有见过他,但知道关公曾有这么一回事,所以都不敢怠慢。见礼毕,有人问张飞去烧香怎么会遇到胡将军的,张飞当然不肯把胡班做独脚强盗,自己被剥得一丝不挂的事说出来,只是胡诌了一个理由搪塞过了。便问胡班道:“小胡啊,你说飘洋过海好似小溪,老张相信的。如今你我同是一家人,我家大哥在涪关困住,望你能助老张一臂之力,教我过江之法!” 胡班闯了几年江湖,各种各样的人见得多了,别人讲什么话,他就能听出用意。他明白张飞的意思是还不太相信自己的话,为了让所有的人都相信自己的为人,顺便也露一手给大家看看,便与张飞道:“三将军,小人初次到此,虽有小技,口说无凭,愿在江中一试,以助诸位一乐!” 张飞的兴致也很高,被他这么一说,正中下怀,就邀了帐上所有的文武到营前江边。胡班就换了一身水服,头扎油卷包头,身上油卷装束,跳上一条小船对张飞道:“三将军,小人要一个划船的弟兄。” 张飞想,要是照他刚才的说法,必定身怀绝技,到了江面上哪怕水急浪高,他也可以如履平地,但我的手下是不能和他相比的,跟了他去定有危险,白白地送命也是可惜。要是有这样一个人,他的死活都无碍大局,又不关我张飞痛痒,那就好了。仔细一想,熊子是个理想人物,前几天就要处死于他的,活到今天算是他的造化了。张飞立即命熊子上船。熊子不敢违抗,也换了身水服跳到了船艄上,拿起板桨划了起来。 张飞相信胡班有这么大的本领,但他是关云长的舅兄,身价不小,关系重大,倘然也像刘辟、龚都那样去贸然送死,这个责任是担当不起的,所以临行又说道:“小胡啊,闵江水势汹涌,虎头山火炮凶猛,还是不去为妙!” 胡班明白他的一片好心,可这是非去不可的。“三将军,炮火厉害却奈何不了我,只管放心便了!”说罢,船已离开了水营,直驶江心而去。 且不说江边张飞等人是如此担心,那胡班站立船头,任凭风吹浪打,就像生了根一般屹然不动。行不多远,只听得背后传来呜咽的哭声,声音不高,但很悲凉。回头见是熊子,问他缘何悲伤。熊子说,胡将军是个有本领的人,而我水性不好,到了江心不是被炮火炸死也要被江水淹死,故而心里难过。胡班说,你这个人怎么这般胆小,我叫你划船,就不会让你去死,我有办法救你回去。熊子将信将疑,把小船划到了江心。 光天化日之下,山头和水营遥遥相望,对面划出来的船,山上看得清清楚楚,早有人通报了守将贾熙。贾熙得知军情,要紧到了山顶上,果然见对面驶出一只小船,船头船尾各有一人。心想,张飞这个人有点傻的,那天夜里连人带船葬身江心,居然苦头吃不怕,竟敢白天来了。白天到此,目标更大,叫他们仍然有来无回。少顷,小船过了江心,贾熙把手一挥,篷帐中的川军立刻点燃火线,顿然山头上火星四溅。 张飞密切注视着山头上的动静,忽见火光一闪,一缕青烟腾空而起,知道火炮要响了,情不自禁地向江心里喊道:“小胡啊,火炮来了!” 其实,江心中流水哗哗,寒风呼呼,张飞的喊声能有多响?胡班哪里听得见!喊声刚断,江心中一声巨响,激起无数大小水柱,火光未曾消失,江面上已是浓烟弥漫。等到黑烟被江风吹散,江面又恢复了常态,只是少了一条小船和两个人,张飞焦急万分,因为胡班太逞强,把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这个代价实在太大了,见了关云长是无法交代的。故而拼命叫喊道:“小胡啊,小胡,你到哪儿去了,你老掉了叫我有何面目去见二哥呢!” “胡将军!胡将军!……” 大家明知小船被火炮炸得不见残骸,但看到张飞这么着急,也都帮着叫几声。 众文武叫喊着胡班,江面上依然如故,都心灰意懒,正打算劝张飞回营。忽然水中冒出一个脑袋向营上唤道:“三将军!三将军!” 就在张飞站立着的战船旁,胡班笑吟吟地踩水而来,一手还托着熊子的下巴,熊子吃够了水,眼珠向上翻,脸色白得象张纸。胡班吐出口中含的一口水,纵身跃上了战船,把熊子扔在甲板上。 张飞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乐得手舞之、足蹈之,拍着胡班的肩胛大笑起来:“哈……小胡果然英雄,火炮都打你不死,老张佩服!哈……” 原来胡班就是要显这点本领给大家看看。他当时到了江心一直盯着虎头山上,见川军点火,转身快似疾风跳到了后艄上,一边将熊子拦腰掰住,一边足下用力把船一仄,两人扑通钻入水中,潜向江底。几乎与此同时,头顶上一阵震荡,知道火炮已把小船炸碎。胡班到了水里就像一条鱼,比小船还快。熊子到了水下可不行了,他水性不够好,心里又紧张,开始还憋住一口气手划脚踢,没多大工夫手脚就乱抓乱蹬起来,张着嘴巴咕嘟咕嘟喝个不止,到后来就一动不动听候胡班摆布了。 现在人离开了水面,大家的心里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张飞见熊子仍未被炮火炸死,暗暗想道,你将他也带了回来,这是他的运气好。遂吩咐弟兄抢救熊子。两个汉军上前提起熊子的双腿,第三个转马式地坐在他那鼓鼓囊囊的腹部上,一点一点地用力向下压,只看到熊子张开大嘴,哗哗哗开了缺口似的吐出了水,压到最后,水渐渐没了,熊子也呻吟着醒过来了。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文官武将没有一个不敬佩胡班在水中的本领。张飞吩咐弟兄取了一套副将的服色给胡班换上,并命熊子回营更换湿衣。突然,张飞惊叫道:“啊呀,不好,老张忘怀了一桩大事了!”文武不知张飞叫的是什么,却盯着他看。只因为: 锦囊一封依旧在,茅塞万缕豁然开。 欲知张飞想到了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启锦囊水军渡闵江 当先锋毛苟落敌手 却说:张飞因为和胡班相遇,得了一个过江的有力助手,欣喜之时,忽然又想到了诸葛亮的一封锦囊,立即重新在大帐之上坐定。文武见他一惊一乍,被他这种异乎寻常的举动弄得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也都跟着归回原位。 “众位先生,列位将军,荆州分兵之时,我家恩师付老张一封锦囊,嘱咐到闵江方可开拆。老张此时想来,特与众人开阅。” 两旁文武恍然大悟,原来有诸葛亮的妙计在他那里。孙乾等都知道这回事,而且在巴丘镇时张飞想看,被锦囊上的一句什么话吓得不敢开拆。这末一件大事反而忘得一干二净,忙请都督取出。张飞方甫从贴肉的衬衣袋中取出锦囊展开一看,开头写道: 沪江一昼一渡,闵江一年一渡。 这是沪江、闵江区别于西川所有的江的所在。沪江江水有毒,被太阳一照,水中毒气蒸腾,渡江的人触而即死又无救,必定要等到下半夜,让江水热量散尽,毒气下降才可以渡过,所以有一日一渡之说。现代京剧曾有一出《祭沪水》的戏,就是在深夜过江时必先祭奠水神。 而闵江上游是西川的嘉陵江,江水流到这儿就象进了漏斗,到处是旋涡,一年四季不停,所以人们无法过江。 唯有冬至三更,风平浪静可过。 到了冬至这一夜,风浪平息,三更时过江最是保险。这是一种自然现象,无论是哪一年总是这个时间,就象海宁观潮一样,非要在八月十八左右就看不到潮汐的惊心动魄的壮景。 张飞看了这一句话忙问今日是几时,手下说是十一月十四。又问冬至可曾到了,答道冬至已过三日。张飞跌足叹道:“老张和大家要老掉哉!” 文武不知锦囊上写的是什么,见张飞这样懊丧,都感到大惑不解,问道:“都督何出此言?” “老师说一年中只有冬至这一日可以渡江,如今冬至已过多日,待到明年冬至渡江,我等早已粮断草绝,岂不要困死在这里?” 听说要到来年才可过江,帐上没一个人不急得目瞪口呆,还是孙乾老练,深知张飞的脾气,提醒道:“三将军,军师的锦囊就这么几句么?” 张飞说:“虽未看完,已知梗概。” 孙乾说:“三将军,军师所付锦囊必有妙计,何不看完再发议论!” 张飞似有所悟,再看下面道: 若然此日已逝,更待大雨滂沱。 节后十五倾盆,劈波斩涛无阻。 这两句就是告诉了张飞在错过了冬至这一日以后,什么时候可以过江和在什么情况下过江。这是因为大雨之后闵江水位猛涨,加上嘉陵江源源不断的大水,这儿的水就可能增高数尺以至丈余,可以漫过虎头山的山脚,使得这一段的江面开阔,水势就自然而然地平缓下来,渡江就没有被旋涡卷进去的危险。当然,雨越大渡江就越安全。要是一年四季下大雨,那末天天可以渡江。这就是渡江的前提条件。今日是十一月十四,十五晚有倾盆大雨,这就是过江确切的时间。张飞想,好险啊,要是过了十五这一天,大军就再无办法过江了。忽而又高兴得拍着额头畅怀大笑道,“哈……老张不死了!” 锦囊最后写道: 后营木箱俱备,小船皮囊助汝, 闵江虽险天佑,前关巴郡告祝! 张飞传令手下立即到后营推出一辆装木箱的大车,打开箱盖一看,里面有十九只“诸葛袋”,其中一只大的可容两个人,其余都是小袋。凝思道:老师真是神机妙算,样样都给我准备好了,这十八只小袋是给我的燕将的,大的必是我和胡班用的,要是我们二十个人能取下山头,那数万大军就可以在拂晓之前全部过江。张飞明白,到了天亮还不能过江,雨过天晴,闵江仍然会一泻千里的。他又在箱角里搜出了一副绳索,两头都有一对锋利的钢钩,展开一看,却是一条绳梯,就是“诸葛索”。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大雨了。一切检点完毕,张飞吩咐文武回营好好休息,明日整顿兵马刀枪和粮草军需,夜晚见虎头山发出信号率领大队渡江。这里留下一万川军驻守大营,其余皆由张苞带领过江,由孙乾、糜竺协助。 有书则说,无话则表。次日凌晨,大雨滂沱,泼天而下,而且越下越大,越下越猛,犹似大河脱底。张飞迫不及待到江边看了看,果然水位已涨起数尺,再到各营去转了一转,到处都在忙着装载上船。约摸中午时分,张飞又去察看了一遍,估计这么大的雨下到晚上足有丈把来高,见江面上已是波平浪静,昨天那种奔涌澎湃的气势已经消失了。回大帐时,各营已经一切准备就绪,果然是人有人渡,马有马载。傍晚,老天仍象发疯似地下着大雨,透过雨帘看对面,只能看到虎头山迷茫的轮廓了,而江水已漫上了半腰上,显得虎头山矮小多了。张飞饱餐以后,和胡班以及十八名燕将全部卸去盔甲,统统换上了水服,除了胡班腰缠绳梯,每人手里都拎着一只“诸葛袋”,在文武的送行下,一起来到了江边,看着他们过江。燕将各上一条小船,张飞和胡班上了一条稍大的,后面还跟了个熊子。天一黑,十九条船迅速出发,张飞领先,熊子使劲地划着船,他以为身旁有了胡班就是保镖,因此今天一点也不害怕。十八条小船紧随其后,循序而进。燕将都是一手提囊,一手划船,一字长蛇向江心驶去。张飞手提“诸葛袋”,望着才到自己肩膀的胡班,朗声说:“小胡啊,你长得这么矮,给我做儿子差不多。” 胡班笑着说“三将军,江心快要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打趣,请留神对江的火炮!” 此时,虎头山上的川军见一整天大雨如注,水势猛涨,江面上不如往常那样旋急,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估计汉军必然有所举动。天刚擦黑,只见对营标灯点得亮堂,虽说看不清,但虎头山戒备森严,一切都格外谨慎。贾熙吃过晚饭,听得手下这样说,忙到山顶帐篷中检点了一下火炮,然后打起瞟远镜透过雨幕隐约看到水营边人头攒动,再过一会儿江面上出现了一条蠕动的黑线,凭着多年的经验,这是一队至少有二十来条的小船。汉军要冒雨夜渡了!贾熙怕的就是下这样的大雨,只要江水一涨,天险就会失去它巨大的威胁,而这座孤零零的小山头就无法挡住敌军。暴雨可渡,一直为人们所不知,这也是贾熙所希望的。但是,终究被人窥透了这个秘密,唯一就是依靠火炮震慑汉军,把他们吓回去。对面的灯火照得江面上也是一片混浊的黄色,十几条小船已经可以逐渐看清了,第一条舰是三个人,站在船头上的人身材格外高大,后面都是一人一船,船队拉得并不长,大多已过了江心,正处在火炮的射程之内,贾熙立刻命手下点炮,点燃了火线。 张飞紧盯着山头,见火光一闪,忙对后面叫道:“火炮来了,燕将快下水!”说着,自己已经钻进了袋里,胡班身子灵活,一个田鼠入洞之势,儿乎与张飞同时钻了进去,熊子从后艄跳到前面,嘴里喊着:“都督等我!胡将军等我!“也想钻进去。张飞将袋口上的绳子一收.两人身体一倒,“哄通!”跌进江中,十八个燕将也都跳了下去。江面上只剩下熊子一人和十九条小船滴溜乱转。只见虎头山上升起一团大火,直朝小船滚来,熊子吓得魂飞魄散,拚命地叫道:“大都督救命!大都督教命!”叫声未绝,烈焰和浓烟已吞噬了人和船,这个不为张飞所喜欢的绿林小人,终于在绝望中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闵江大营前,张苞见浓烟笼罩住了整个江心,尤其是父亲就在其内,怎不叫他心急,朝着江面咆哮道:“不好了,老子老掉了!” 毛仁和文武劝慰道:“公子爷,切莫惊惶,三将军有所准备,定能上得虎头山,我们只要等待对江消息。” 这里贾熙打了一炮之后,江面上不见任何东西,以为统统报销了,心里着实高兴了一阵,想等到炮管冷却以后再装火药。毕竟是黑夜,又加上滂沱大雨阻碍了视野,江面上的动静他一点都没看到。 就象前面所述的那样,炮火只是打掉了熊子和小船,就在贾熙高兴的当口,十九只藏人的皮囊正在向虎头山江边移动,山上的人只是望着对江可有船只过来,做梦也没想到十九只皮囊就象神物一样朝他们靠近。张飞人长,又在前面,第一个感觉到了脚下有七高八低的石头,顿时欣喜若狂,轻轻地对胡班说:“小胡啊,老张的脚已踩着山石了,你可曾踩着?” “我人矮,还没踩着,不过离山脚已不远了。” 张飞踮着脚尖一步步地往前走,便把皮囊的口子拉开,整个身子脱了出来,然后招呼道:“小胡,江边到了,出来吧。” 胡班伸出了脑袋向四下一看,只有背后模模糊糊看得到一点光线,别的地方都是漆黑一团。再揉一揉眼睛方才看到了虎头山的形象,自己正处在它的底下,怎样上去这是我的事情了。胡班再向山脚前走了几步,身体向下一沉,趁着皮囊向上浮起的那股势,纵身腾起,整个人象壁虎一样紧贴在山崖上。然后向两旁选择了一下有利地形,调整了翻山的位置,从腰间解下缠着的绳梯,向上一抛,只听得“当当”两下极轻的声音,胡班使劲向下一拉,绳梯好象生了根,一动不动,知道钢钩已嵌进了石壁之中。 下面的张飞抬头看着胡班的一举一动,竟是那样干净利索,人在绳梯上爬行就象自己在平地上那样轻松自如,只见他爬上了一段,又把绳梯向上抛去。如此几番,一大半峭壁已经爬完,雨水冲洗着山崖,也劈头盖脸地打在张飞那半仰的脸上,更给胡班带来了麻烦。稍一不慎,就可能在无从攀附的山崖上摔下来,故而张飞十分担心地喊道:“小胡当心了!” 胡班离山顶不远,就在川军的眼皮底下,他听得张飞那种轻而粗的喊声,心里烦躁起来,又不敢答应,只管一声不响地向上爬去。 张飞听不到上面的回音,只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艰难地在向上翻越,心里更感到着急,又放大了一点嗓门连唤了几声。此时十八个燕将也都到了山脚下,见张飞这样喊叫,忙制止道:“三将军,山上有川军,不可大声!” 张飞意识到了自己的声音可能会引起川军的注意,忙住了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黑夜之间,除了下雨的声音外,别的音响好象特别容易发觉。川军连续听到了山下的呼喊声,大为吃惊,立刻报告了贾熙,“贾将军,山下江边好似有人在叫唤!” 贾熙开头没在意,侧耳一听,果然有人压低了声音在叫,好象还听到了山崖上有金属碰击声,他走出篷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崖边,打算把下面的情况看一个仔细。哪里知道自己的脚边突然伸出了个人头,而且还在大声喘气,显然是从绝壁上爬上来的。贾熙禁不住叫了出声:“啊呀,不得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原来这虎头山的下边还有点坡度,越到上面越陡,胡班拚着九牛二虎之力眼看就要到了,忽儿听得脚步声从远到近,心想,马上就可以上去了,被张飞这么一叫,招来了川军的注意,到了这个地步已无回旋余地,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胡班打算强行翻越,故而明明听到脚步声,一点也不敢缓慢,双手攀住了山石,正好探出了一个脑袋,差一点撞在贾熙的脸上,自己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贾熙是川中名将,胡班的武艺也有很高的造诣。将对将,除了比武以外,关键时要靠斗智取胜。贾熙一阵惊恐之后,立即镇定了情绪,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他上来,要抢先把他挑下去!因此手执长枪跨上几步,朝着来人的颈部刺去,心里已经打算好,这一枪刺中了只能把他推下去,要是向上挑,他就可能借我的力量跳上来,反而助了他一臂之力。 胡班也感到了情况与自己不利,但双脚站在晃荡的绳索上根本不能动弹,要是枪刺过来那就无法躲避。胡班本能地思量道:他这一枪刺出要是用了十分力气,他自己也会站不稳,有摔下去的危险,所以他最多只使得出八成力,速度也会相应减慢,我趁这个空子就可以抓住他的枪杆,在他还来不及变化动作的时候,我就凌空而上。 一瞬间,两个人的头脑里都象闪电似地想定了应敌之策。当然,首先是胡班处在危险的境地,而且挨打被动。见枪尖已到自己的面前,虽急而不乱,单手握住枪尖后面的枪杆,向外稍用力气推开。贾熙料定他会这样做,使劲往他咽喉处挺来,大喝一声:“送与你吧!”把枪推了出去。 一个居高临下,脚踏实地,一个身悬峭壁,足登软梯;一个双手使劲,一个单臂用力。要是这样一推一挺,显然胡班要吃大亏,他料准贾熙不敢往上挑,就在枪还没有推出手的工夫,胡班拚足全身之力又把枪推了开去,然后急中生智,索性朝着贾熙用力的方向拉去。贾熙万万料不到他会来这么一手,只觉得身体的重心在往外倾斜,忙止住脚步,站稳身体收枪,不得不用七八分力气与胡班夺,胡班就借这点体外之力,两足在绳梯上一登,象鲤鱼一样跃了上去。贾熙毫无思想准备,想不到来人竟有这么好的轻身功夫,忙收住枪,刚想回身,可胡班早已从他的头上跳过去,单腿着地,另一条腿已重重地踢在那贾熙的背上。贾熙晃了一下,立脚不稳,长枪脱手,双手四处乱抓,可是仍然控制不住,“啊”的一声,象盘旋的苍鹰一般飞了下去。 却说:下面的张飞等得好不心焦,正不知上面谁胜谁负,忽见上面掉下一个人来,不偏不倚正摔进了大号‘诸葛袋’中,皮囊顷刻向下面沉去。张飞连忙将索子一收,拉开了皮囊,以为是胡班失手掉下来了,幸喜掉在这口袋里没有受仇,忙说道:“小胡啊,本督叫你小心一点,你不听老张之言,摔痛了没有?” 贾熙从上掉到下面,总以为要撞死在山石上,糊里糊涂地觉得身休一震,既不象摔在石头上,又不象掉在江水中,倒象是跌在云层里一样,一沉一浮没有痛感。而且迷糊中有人在说什么“本督”,“老张”之类的话,头脑马上清醒起来。心想,山脚下有我的头号强敌,别去答应他,伺机把他干掉.即使自己死了也够个本。 张飞连叫数声,皮囊中的人就是不应,便松开了细绳,看不清摔得如何,说道:“小胡,老张在此,不必害怕!” 两个人凑得这么近,连呼吸的声音都可以听到。贾熙蜷缩在里面不去考虑张飞是什么时候来的,乘的是什么东西,只是思索着怎样出奇不意地处死他。箭在弦上.势在必发。面对面的事,先下手为强,不容多想,伸手就去摸腰间的宝剑。 张飞也觉奇怪,怎么胡班一声不吭呢?估计他挨了家伙摔昏了,伸手想去拉出他。外边看里边墨一样黑,里边看外边倒能看个大概。贾熙想,要是被你摸着,性命难保。因此,看准了张飞猛扑了过去,右臂死死地勾住了脖子。“呔!张飞你这黑脸,巫山李仪被你逼死。今日贾将军为他报仇,要你的命!”说罢,左手紧拉右腕,用足平生之力卡住张飞的脖子。 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使张飞措手不及,当他醒悟到了眼前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已经被贾熙叉得满面通红,青筋暴突了。尽管如此,他为胡班高兴,因为胡班一上去,大军就有渡江的保障了。心里想,巫山大战中,李仪饮剑自刎,这个贾熙我一定要留住他。不然到了巴州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劝降严颇的。但现在被他卡成这样,连口都没法开,怎么劝说呢?其实张飞站的位置并不被动,要想摆脱他的手臂,只要用大拳向他胸口猛击一下,保险可以打一个窟窿。但张飞不想这么做,而想发点慈悲。张飞比贾熙的力气要大得多,他咬紧牙光,肩膀一耸,大口地喘着气,还吃力地说道:“小贾不要这样……” 你要想透气,贾熙可没有这样好的心肠,什么要不要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贾熙死死叉住不放,非欲置其死地不可。张飞人大手臂也长,被贾熙憋得实在吃不消,他也用两只蒲扇般大的手去勒贾熙的头颈,心想,你不放,我也不放,勒到你松了手我再松手。在两个人赤手空拳搏斗的时候,想占上风的欲念比任何东西都强。贾熙一觉得头颈难过,手里愈加用力。你一用力,张飞更觉透不出气,愈想掐得他松手,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在山下。张飞吃亏在力距太长,用不出十分力,但想到胡班抢占住了山头,心里宽慰不少。没过多少时间,张飞感觉到对方的手臂渐渐松了开来,忙也放下手来,使劲地把脖子转了几转,透了一口粗气,这才说道:“小贾,有话可以说嘛,何必要同老张拚命呢!” 囊中没有声音,张飞伸手去拖他,仍是一动不动,往他脸上一摸,已经凉了。“啊?”张飞想,严颜的两个女婿都死在我的手里,一个都留不住,恐怕他是不会降汉了。张飞怨恨交集,朝着死尸叫道:“小贾啊,你怎么这么没有用,老张不要你的命,你倒断气了,你家岳丈知道了岂不要恨我?!” 张飞自从取了闵江后既想到巴州,又怕到巴州。想到巴州是希望早日夺下各座关隘,早日与刘备聚会;怕到巴州的道理是杀了他的爱婿,严颜必然怀恨在心,他不肯降只有再开杀戒,这样太无情义。因此,后来张飞能够收降严颜是桩不容易的事情,连孔明都佩服他这一点。 且说山上,胡班踢下贾熙以后,川军早已蜂拥而上,挥舞着钢刀向他劈来。到了平地上他就不怕了,他左跃右跳躲开了钢刀,又夺了一把钢刀在手,上砍下掠,把川军逼进了篷帐,大喝道:“川军弟兄听了,休要抵抗,大汉将军胡班在此,大都督已到山下,速速归降,免遭一死!” 川军见那人并不要他们的命,个个跪下求降:“胡将军,我们皆愿归降!” 胡班一面命川军向对江吹号,一边在帐中点燃火把,向对江示意发信,张飞听到号声,这才完全放下心来,便和十八个燕将聚在江边,等候大军渡过江来。 闵江大营上见虎头山火光闪闪,号声嘹亮,张苞、孙乾指挥着大队,大小战船满载而去。顷刻间,江面上尽是来往穿梭的战船。张苞首先抵达彼岸,被张飞等人接着。张飞满心喜欢,就在张苞手中接过长矛,在山石上划了三个大字:“对吾来。”一是为汉军大队渡江定一个目标,二是在此留个纪念。从此,这个地方就改为“对吾来”。 张飞带了文武和燕将登上虎头山,观看数万大军过江的雄壮场面。待大军渡完,东方已白。望着山上的这门火炮,不觉感慨不已:如今人人有渡,唯独两个人是永远过不来了,这就是刘辟、龚都,想到他们为了急于渡江而惨死于闵江,倏然涕泪交下,命文武一齐动手,把火炮从山上拆除带走,依然恨恨不已。虎头山的火炮,从此就不复存在了。这才收拾起诸葛袋和挂在山崖上的诸葛索,检点入箱,传令将贾熙棺木成殓。 天色大明,汉军饱餐一顿之后,重又整饬待命。过了这许多光,张飞现在考虑的首要问题是如何收降严颜,而怎样取得下一关剑阁在张飞看来并不怎样重要。张飞唤道:“毛仁、苟璋听令!” 毛仁、苟璋应声而出:“毛仁在!”“苟璋有!” “本督付尔等将令一支,各领兵三千为头,二队先锋开赴剑阁!” “遵命!”二将接令退出。毛仁在前,苟璋在后,徐徐开发。 张飞命范疆、张达二人为后队,押解军需粮草,虎头山一带留下原先川军一万驻守,其余文武将士都随张飞在中队,五万余众浩浩荡荡向剑阁进发。 十一月底,头队已抵关隘。剑阁两旁是陡峭绝壁,中间是关门,城墙高大,大有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果然险要。西川有句话叫做“路有锦江之险,地有剑阁之雄”,此言并不虚妄。此处并无城河,也没吊桥,以山为关,筑石为城。川军细作早已探知汉军的情况.严阵以待。此时,一探马飞奔入城直抵衙门,丢鞭下马,上堂禀报:“禀刘将军,张飞夜渡闵江,贾熙身亡,如今头队已近关厢,请刘将军定夺!” 剑阁守将姓刘名巴,八尺彪躯,剑眉虎目,鼻直口方,今年二十九岁,是白帝城刘郃的爱弟。因其性格与众不同,遇事有不同见解,喜与人争个水落石出,况又有勇力,素有“拗憋虎”之称。遍体银装,腰悬鞭剑弓箭,足登粉底战靴。少年英俊,气概异常。 剑阁守将是刘巴,善用金枪与飞爪。 卷地尘埃震耳炮,莫非汉室人和马! 刘巴听完报告,吩咐道:“退下了。” 探马退出。刘巴自思道:水路上巫山、闵江二处天然屏障一一被张飞越过,如此看来西川将有倾覆之危。要是剑阁再失守,汉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巴州严老将军要吃紧了,千万要拦住汉军。俗话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先去打个照面再决定是攻还是守。便传令道:“来,与我带马扛枪,关前设立旗门!” 刘巴检点飞爪,出大堂上马执枪,出关立马于旗门之前,见汉军前队已在对面停队排列下阵势,将旗上大书一个“毛”字。暗思道:汉军的头队先锋姓毛,我从未听说过,不知此人的本领如何倒要领教一下。便点马上前喝道:“来将何许人也?” 毛仁策马上前答道:“大汉水军都督帐前左先锋毛仁。马前将军是谁?” “大将军便是剑阁守将刘巴,来将到此何事?” 毛仁见他手抱金枪.年纪尚轻,正是血气方刚,便答话道:“原是刘将军,毛仁闻名已久。将军武艺超群,年少有为,相助刘璋实为可惜。听毛仁一言,弃暗投明,归顺汉室,前程无量!若是不听毛将军好言相劝,莫怪本将军无情!” 刘巴是一代名将,年轻好胜,别说投降,就是叫他妥协一步也未必肯,哪会凭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能甘心屈服!尤其看到毛仁手中那杆不超过三十斤重的三尖二刃刀,又从没听到过汉军中有个姓毛的大将,一点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暗忖道:阿猫阿狗也敢口出狂言!就是张飞亲自来,我也要和他战一个高低上下。刘巴不慌不忙将长枪一荡,从从容容地说道:“姓毛的,可知刘巴乃堂堂西蜀名将,若要本将军归降汉室,除非日从西山起!雄关剑阁在我身后,谁想进关,只管到我枪上领取!” 毛仁想,尽管本领够不上,但是不战而退不象个先锋大将,灭了水军都督的锐气。宁可一死,也要硬着头皮和他碰一碰。便也荡起家伙叫一声:“刘巴不听良言,日后必定懊悔不及。看刀!”本领蹩脚,只有抢先下手,三尖二刃刀直刺刘巴劈面。 刘巴抖一抖长枪招架上去,“且慢!”只用得八成力气,目的在于掂一掂对手的斤量。但毛仁的功夫只有这点,只听得“当啷”一声响,三尖二刃刀实在握不牢,直飞地飞了出去,见势头不妙,动作倒不慢,圈转马头就逃。刘巴暗自好笑:怎么张飞用这样的人做头队先锋,这样不经打,逃的本领倒是头等的!便左手执枪,拍马上前,轻舒猿臂,抓住了毛仁的腰带,一把提下马来。不到一个照面就擒住了汉将,川军阵里一阵喝彩.早有人上前把毛仁捆扎结实,押回旗门。刘巴架住金枪跑回旗门,手按在剑柄上,望着对面溃逃的汉军头队,不由得意洋洋。 毛仁看着刘巴那种踌躇满志的样子,既不甘心就此束手而擒,又感到很惭愧,暗叹道:我这个人真没用,每到一处总打不过别人,老实说,甘愿象以前跟着刘皇叔走南闯北,哪怕战死沙场也比这样受人羞辱要强些。看来还得想办法死里逃生。便抬头说道:“刘巴,尔不要高兴得太早,毛仁今日不幸遭擒,虽死不足惜。要知二队先锋苟将军武艺远非你所可比,若能与他战上三个回合,毛仁死亦瞑目,无所遗恨!” 江山可改,本性难移。刘巴生性要强,又是年轻气盛,二十九岁的战将很少遇上对手,从来不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经毛仁这一撩拨,技痒难熬,恨不得迎上前去当场和那个所谓的苟将军决个胜负。暗想,汉军中只有关、张、赵三个人享有盛名,其他的人都不是我的对手。现在捉了“猫”(毛),等会儿我定要擒住“狗”(苟),叫你们双双去见阎王!“来,将毛仁好好看押,待本将军擒了姓苟的一起斩首!” 两个人实在有感情,死也要死在一块。毛仁几句话,暂且保全了性命。只等苟璋来了再动脑筋。果然炮声隆隆,第二队比第一队来得还要急,那溃退下去的三千弟兄都跑到了苟璋那里.将毛、刘交战以及被擒的情况向他报告了。苟璋想,我的本领与毛仁彼此彼此,他被擒我也不必献丑。但我们两个是多年弟兄,决不能见死不救。所以号令六千弟兄赶紧上前。到关前,见一川将立马横枪,毛仁果然被捆绑在旗门下,便排成旗门.点马上前。 刘巴指着苟璋道:“来者莫非是苟将军么?本当欲将毛仁就地斩首,因其言我在苟将军的家伙上战不到三个回合,本将军特来领教!” 苟璋对毛仁忿愤地看了一眼,你这个家伙真不知趣,你我半斤八两,自己输了还要吹捧我,真会帮倒忙!到了这儿也没办法,总不能掉头就走的。那也好,索性拿点气派出来,输要输得有光彩!苟璋毫不示弱,手指刘巴厉声问道:“马前何许人也?” “剑阁守将刘巴!” “小小守关之将,竟敢阻拦汉军,可知苟将军从荆州到这里逢山过山,遇水渡水,川军闻吾之名尽皆开关倒戈归顺、听苟将军之言,速速放归毛仁,献关投降汉室,若不然,一合之内定将尔生擒活捉!” 最后几句话,可称得上是弥天大谎了,听得毛仁差一点笑出声来。就是一向喜欢虚张声势的张飞,也从来没有夸过这么大的海口,本领越小,吹起牛来就越厉害。初次见面,刘巴倒吃不准他是否有这么大的能耐,反而弄得如临大敌,一点不敢小看他。“苟将军休要口出狂言,只管放马!” 苟璋想,言语吓不退他,只有动手了,看来也要同毛仁一样了。便起三尖二刃刀对刘巴当胸劈去。“小子刘巴当心了,本将军刀上无情!” 刘巴见他舞刀的架势平常得很,却又防他故作姿态,凝神屏息,用十二分力向刀上招架上去,大吼道:“慢来!”总以为还未必能架开。 实际上换了张飞,这一枪未必起作用,今日对付苟璋有点杀鸡用牛刀了。只听得“当”的一声,三尖二刃刀飞出几丈之外,刘巴反因用力过猛而差点颠下马来。等他意识到苟璋在逛骗他,伸手去抓腰带时,苟璋已经圈马逃走了。刘巴忿恨不已,哪里肯放他逃跑,策马紧追上去,一边把金枪架在乌翅环上,一边从勒甲套里取出一枚飞爪,一头系在手腕上,一扬手飞了出去,“姓苟的慢走!” 叫了一声慢走,苟璋倒真的不象刚才逃得那样快了。金爪已经抓住了他的背心,被刘巴用力一收,苟璋在马上打了个趔趄,身不由己地仰面滚落于马下。果然一个回合,不过被擒的不是刘巴,而是苟璋他自己。 川军一拥而上,押着苟璋回到旗门。刘巴收好飞爪,指着毛仁说:“姓毛的,如今双双被擒,还有何话可说!” 毛仁知道,年轻人爱面子,欢喜出风头,只要用话去激他,暂时还不会有性命危险。所以笑着对刘巴说:“刘将军,不是我们武艺不高,是因为我家都督知道你的本领不错,叫我们当头队先锋故意输给你,看看你有什么绝招。” “哦!张飞命尔等佯输于我,乃是为了何故?” “我家大都督武艺超群绝伦,天下无双,向来不战无名之辈。你刘巴虽然有几下子,但也算不上一流大将。他要夺取剑阁,必然要同你交锋,故而命我等诈败,他方肯到此。刘巴啊,我家都督随后便到,你敢同他交手么?” 初生牛犊不怕虎,刘巴没经过什么大的战事,张飞的武艺到底好到哪里,好在什么地方,他不大清楚,总希望有机会和他打一场。现在被毛仁说得他心痒难搔,刚才的火势早退了下去,一心要想同久负盛名的张飞交交手。 却说,汉军中队也赶了上来,张飞居中,文武随后,数万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席地而来。早有败军退来:“报禀水军大都督,毛将军、苟将军与刘巴交锋,未及一个回合,双双就擒!” 张飞大惊:这都是我用兵的失着,当时只顾考虑如何劝降严颜,对于剑阁刘巴的武艺考虑甚少。想起自己才失去刘、龚二人,要是毛、苟再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大哥和军师呢?!遂传令:“大队速往剑阁!” 张飞一马当先,飞马而至,见前面黄骠马上一员川将身披银装,手抱金枪,少年英俊,别具一番气概。旗门下毛仁、苟璋绳捆索绑不能动弹。便扣马停队,喝问道:“呔,前面马上莫非是小刘?本督有礼了!” 刘巴想,我与你素不相识,怎么一见面就叫什么小刘、老刘的,出言吐语这般粗俗,亏他还是个主帅呢,谅必他的部下的粗俗更是不堪入耳。便答道:“正是刘巴。来者莫非是张飞么?” “小刘啊,被你讲对了。” “张飞听了,尔的左右先锋皆被本将军生擒在此,本当立斩,只是他们说本将军不敢同你交手,故而暂且押在旗门,待与你战了三十回合再开斩不迟。既来之,则战之,请放马!” 张飞肚子里清楚得很,这是毛、苟二人用的激将法,用延缓时间来保住性命,这一下我要先为他们着想了。便说道:“慢来,慢来。小刘啊,交战的机会来日方长,本督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这才可以放心交战。” 从来没有叫敌将帮忙的,搞得刘巴有点摸不着头脑,问道:“此话怎讲?” “小刘啊,先将毛、苟二人斩首,立即开兵!” 双家文武听了不懂,刘巴更是难知其详,原来要敌将帮自己杀手下大将,真是天下奇闻。此话急煞了毛仁、苟璋,他们一点不知张飞的用意,都在心里骂道:你这个憨坯,我们好不容易骗过了他,你倒来帮我们的倒忙! 刘巴疑惑道:“这却为何?” “小刘啊,本督的用兵可称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一路到此,望风披靡,要不然怎么打得到你小刘的剑阁?” 这是无容怀疑的事实,水路上天险很多,名将无数,却阻挡不住张飞的人马,这只能说明他的用兵确实比别人要好得多。但大队能到这儿,没有文武齐心协力是不可能的,为何倒要叫我杀了毛、苟呢?刘巴想听听他的道理。 “小刘啊,本督帐下名将极多,岂会叫他们充当先锋。皆是因为他们立下军令状,必要马到成功。如今身遭擒获,倒尽汉军锐气。还请小刘高抬贵手,速斩二人,本督将首级号令示众,再与小刘交战!” 原来如此,军令重如山,这不是开玩笑的,看来张飞治军很严,对部下铁面无私,象一个都督。本来么,象他们这种本领的大将怎么可以当先锋呢,在我的手上都没战完一个回合,照理说该杀。但你要杀他们,我偏偏不杀!反正他们俩的生杀之权在我手中。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办法。便笑道:“尔要我杀?我偏不杀。来,将毛、苟二人押进关厢!” 张飞见川军把毛、苟二人押进了关厢,心里暗暗高兴,现在看来,毛、苟的性命暂时不会有危险。刘巴要应付我攻关,当然不会离开关厢,看来就没有心思去理会毛、苟了。让他们先委屈几天,我这里想办法立取剑阁。张飞人粗心细,摸到了刘巴的“拗憋虎”脾气。所以一说就成。“小刘啊,毛、苟二人是本督的大将,你既然不杀他们,那定然愿意归顺本督,快下马投降吧!” “呀呀呸!刘巴堂堂蜀将,岂愿归降!” “小刘说哪里话来,你看本督旗门中蜀将非止一人,皆以兴汉为上,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小刘理应随机应变。” “张飞听了,刘备以助川为名,巧取豪夺,欲废蜀主而自代,其心叵测,不是贤明之主,刘巴岂甘归顺!” “我家大哥,乃是堂堂正正的汉室后裔,当今皇叔。况奉天子之诏、复兴汉室江山实是名正言顺,更兼广施仁义于天下,万民归附。上扶万岁治乱,下保黎民泰平,何谓‘不贤’,哪来‘不明’?” “张飞啊,刘备惯常蛊惑人心,乃是当代枭雄。若说是当今皇叔,实不可信!” 别的事情马虎一点不要紧,就算骂一声“枭雄”也无所畏,但对于是不是皇叔这一事实必须澄清!便说道:“小刘啊,不是本督倚老卖老,你年幼无知,不懂世事。我家大哥乃是当今皇叔,尽人皆知,从孝景皇帝传到我家大哥恰是第十八代。孝景皇帝所生十四个儿子……”皇帝妃嫔多,生十四个儿子算不了什么。周文王一共生了一百个儿子,后来怎么样呢?这个儿子封在东面、那一个儿子封在西边,各自为王,把个好端端的国家弄得四分五裂,亲兄弟之间为了土地你争我夺,一会儿大的灭了小的,一会儿小的吞并了大的,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就是在这种封建势力互相争夺和残杀中延续和发展的。而刘备是从孝景皇帝这条根上传下来的。 张飞继续说:“孝景皇帝的第七个儿子乃是中山靖王侯刘胜;胜传与陆城亭侯刘贞;贞传与沛侯刘昂;昂传与漳侯刘禄;禄传与沂水侯刘恋;恋传与钦阳侯刘英;英传与安国侯刘建;建传与广陵侯刘哀;哀传与胶水侯刘宪;宪传与祖邑侯刘舒;舒传与祁阳侯刘谊;谊传与原泽侯刘必;必传与颖川侯刘达;达传与丰灵侯刘不疑;不疑传与我家大哥的曾祖济川侯刘惠;惠传与大哥的祖父东郡范令刘雄;雄传与大哥的老子刘弘,他没有做官,乃是第十七代;我家大哥是当今皇叔,恰是十八代;刘备生的儿子叫刘禅,第十九代;刘禅的儿子叫……”张飞一口气讲到这儿讲得嘴滑,不小心说错了话,忘了刘禅今年才只有七岁,哪来什么儿子!故而说不出来。 刘巴听到了这个漏洞,心想,好哇,这下可以逼煞你了,谁叫你这般喜欢显本事!便追问道:“黑脸张飞,刘禅的儿子是谁?” “这个……” “快讲啊!” “那个……” “到底是谁?” 张飞被他逼得张口结舌,很是尴尬。世上还没有这个人,哪能讲出他的名字呢?不料张飞灵机一动,冲着刘巴笑道:“嘿嘿,还是不讲的好。” 刘巴当是他被逼得没办法故意这样说的,越发来了劲,“一定要说的!” “嗨,刘禅的儿子,就是那个阻挡汉军入川、剑阁守将刘巴!” “呀……”气得刘巴乱叫一气。心想,我是刘禅的儿子,那不是要叫你叔公了么?你这个黑脸倒是刁钻得很,占便宜占到了我的头上来了。刘巴一气之下挺枪便刺,“黑脸张飞看枪!” “小刘慢来!”张飞起矛招架。“嚓啷啷”一声,觉得手臂上吃到的份量不小,称得上是一员名将。张飞入川以来,身价高了,难得亲自出战,况今还有这许多大将,根本用不着自己去拚杀。故而只是架住,并不还手。 汉军旗门中早有一马扫出,对战场上叫道:“老子啊,儿子来了,快快回去!”一听便知是小憨张苞。张苞这一点同年轻时的张飞一样,逢敌必战,而且要找凶的打。自从到了张飞身边,一直杀在最前面。张飞见刘巴分心,收回蛇矛,圈马便回。 “呔,小刘啊!”老子一走,儿子接上。年纪轻,口气老,不论遇到什么人,别人总是小,自己总是老。 刘巴起初一愣:怎么走了一个张飞,又来一个张飞?仔细一看,方知这个小黑脸比张飞年轻得多。心想,有其父必有其子,出言吐语竟是一样粗俗。刘巴欺他年纪小,大喝道:“小黑脸何许样人,通下名来!” “老子叫张飞,儿子唤张苞。老子的本领不及儿子。” 到底是阿憨,报姓名就象做广告一样。刘巴可不相信这一套,想象不出比自己年轻的人怎样能和自己交手。因此,刘巴小看了张苞,想把被老憨占去的便宜再从小憨身上捞回来。便说道:“小黑脸放马!” 张苞二话没说,舞起手中丈八蛇矛,上下播动,风声响亮。舞到急处,突然展开矛尖向刘巴分心处刺去,“小刘招枪!” 刘巴见他舞矛的样子和他所用的力气好似出自大家之手,毫无破绽,不敢轻视,出枪招架,“小黑脸且慢!”金枪架住长矛,刘巴顿觉虎口一阵麻辣之痛,双臂抬不起来。 张苞用长矛压住金枪,弹出一对环眼问道:“小刘,你看老张的本领如何!” 两柄长杆屏住,两匹战马在原地转个不停。刘巴想,张飞的儿子浑身是力,与他硬拚难以取胜,要是脱不开身,关厢就有危险。刘巴使出十二分力气向上一挑.忙收回金枪,拍马而逃,“小黑脸好力气,刘巴去也!” 战到酣处,岂肯放他脱身,张苞提矛纵马紧跟而去,“小刘慢走,老张来也!” 刘巴佯作狼狈之态.暗将金枪架住在乌翅环上,伏身于马背,速将飞爪套上手腕,听得后面的马蹄声渐近.迅速挺身一侧,右手一甩,目光到处,飞爪正中张苞的当胸。“小黑脸招埋伏!” “嗖——”张苞只觉得眼前一道金光一闪,一件烂赤焦黄的利器飞来,正不知什么东西,刚要想避,念头还没转完,胸口已中着了。低头一看,是只飞爪,一根索子的头握在刘巴的手里。不加思索,伸手抓住索子,身体向后一仰。 刘巴出手也不慢,见飞爪着,急忙将绳索用力一拉,总以为会把张苞拉下马来,不料一拉不动,二拉仍是如此,只得一边拍马向前走,一边拚命拖索子,果然觉得手腕上的份量轻了不少,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地上不见张苞的影子,只留下了半段没有飞爪的索子。 原来张苞身子向后仰的当口,顺手架好长矛,迅速抽出怀中的宝剑向索子上一撩,挥成两段,取下脚前的金爪看个不住,觉得非常有趣,停住了战马玩赏起来,好象不在战场而在家里一样随便。“小刘啊,这是什么玩艺儿,送与我吧!”说罢,宝剑入匣,圈马就走。 偷鸡不着蚀把米。张苞未捉到,反而丢了一枚飞爪。刘巴懊恼不已,想到自己有了这么好的一身武艺,却打不过一个憨小子,只觉得浑身无力,好似泄了气的皮球。回到旗门见天气不早,无心恋战,带了三千弟兄回进关厢,紧闭城门。 张苞拿着飞爪跑回旗门仍是观赏不已,爱不释手,从兴趣变成了沉思:这玩艺儿虽然小,倒能够抓人,实在是轻巧灵便,而且不伤人命。从今日起,我也要练一练这个。众文武见小憨一交手就打败了刘巴,都向他祝贺,并告诉他使用飞爪的要领。张苞一一默记在心。 张飞望着收兵而回的刘巴,再仔细地观察了这座牢固的关厢,真是左山无法翻,右山无路走,两山环抱之中,一将当关,万夫莫过。再有这样好的大将守关,要想过去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便传令大队就在剑阁关外安营扎寨,来日再战。 须臾,营帐安扎完毕,张飞升坐大帐。文武两旁站立。今日张飞观察了地形之后,觉得很难过关,故而心事重重,很少言语,也不传令退帐。营里的规矩,主帅不叫退帐,文武都不能擅自离开大帐。但张苞还是小囝脾气,他以为没事干站在帐上不如出去走走,更因为他今日得了个飞爪跃跃欲试,他的心早就不在大帐上了。小憨见老憨独自在发呆,便脚步轻移,到张飞的背后,那里排列着十八名燕将,他就把他们的衣袖一个个拉了一下,示意跟着自己出去。这班燕将是张飞的老弟兄,他们深知张飞对这个儿子爱如掌上明珠,平时他们也象逗小孩似地和他玩,要是跟他出去张飞不会太责怪的。因此,一个个悄悄然出了大帐。张苞带了他们直奔后营而去,那里一片空旷之地,确是练兵的好去处。张苞向燕将们打了个拱,“众位伯叔!” 待人要有礼貌,尤其是对长辈,这是张飞一再向儿子告诫的。这些燕将整天和他们父子俩厮混在一起,出外是大将,在内是家仆,张飞本身对他们格外敬重。所以,小憨也受到了熏陶。 “公子爷不要客套,有话只管吩咐!” “老张今日得了这个玩艺儿,换了一根索子,叫你们出来帮帮忙。你们一个个都上马,排好队,老张逃,你们追,而且嘴里要骂小匹夫、小王八。” “公子爷,这个万万使不得的。” “这是假的,是我叫你们骂的,没有关系。来来来,老张逃,你先追。” 这班燕将只当小憨贪玩,却不知这玩艺儿抓在身上是什么滋味。第一个泼马而上,对前面喝道:“小匹夫慢走,本将军来也!” 张苞一边笑,一边往前逃,嘴里叫道:“对,骂得好!就是这样骂!” “小匹夫不要逃,本将军来也!”骂了一声还能称赞,燕将胆子就大了。 张苞跑了一阵,见后面已追上来了,便将早已套在手上的金爪飞了过去。“招埋伏!” 第一次飞爪,手里没什么捉摸,甩到哪里是哪里,根本没有准确的目标。这一爪飞在燕将的头盔上,张苞大喜过望,索子用力一收,拍马就逃。头盔两旁有两条刘海带系在脖子上,被他这么一拖,燕将连盔带人从马头上翻了出去。张苞只管向前跑。哪来管后边,把燕将在地上拖了长长的一段,拖得他两手出血。燕将忍痛不过,大声骂道:“小匹夫,小王八蛋!”假骂变成了真骂。 “骂得好,骂得痛快!”张苞回头看到燕将已被拖得精疲力尽,这才扣马收爪,跑过来一着,盔歪甲扯,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张苞略表歉意道:“老伯辛苦了!” 燕将忍着痛从地上爬了起来,苦笑着摇了摇头,身上痛却又不好翻脸,弄得啼笑皆非,有苦说不出,只好拖着疲惫的两腿上了马背。 张苞从他的头盔上摘下抓牢着的飞爪,并马回到了原地,向那里招手道:“来来来,第二个请追!”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每人总归要轮到的,这次走出一个较为年轻的燕将,跃上马背追了上去,将要追近,张苞一爪飞在马头上,惊得战马直立起来,把燕将从马背上掀了下来。就这样,人人都挨了一遍,不是被抓破面皮,就是被摔痛手脚。但也有好几个会动脑筋,一被飞爪抓住,不等张苞用力,便自动跳了下来,这就可以少吃许多苦头。毕竟张苞年轻,又射得一手好箭,眼力自然不错,十八人给他练了一轮,要领已经掌握。别看他呆头呆脑,在练武上反比别人要精明得多。到第二圈临终的时候,基本上可以随心所欲了,要抓你的当胸就不落在你的大腿上。十八个燕将虽然受了点皮肉之苦,但看到小主人这样勤奋好学,一会儿就练就了一种兵器,想想还是值得的。 且不说后营上张苞练爪是何等起劲,大帐上的张飞回头不见了燕将和儿子,感觉奇怪,忙问手下道:“燕将与儿子在哪里?” 手下如实报道:公子爷拉着十八个燕将出大帐都往后营去了。张飞想,我没有传令退帐,怎么可以随意离开呢?儿子年幼无知,这些燕将都是一大把年纪,连这点也不懂吗,便把脸一板:“这逆子真是胡闹,擅离大帐,目无老子。来,众位跟随本督往后营去教训儿子!” 孙乾等人暗暗好笑:你以前也是一向散漫惯的,如今当了都督也一本正经起来了,我们倒要看看你是怎样管教儿子的。文武一齐跟了张飞出大帐,到后营一看,好不热闹,你追我赶,有笑有骂的,不亦乐乎。张飞以为他们在与儿子打闹取笑,虎着脸喝道:“家将们好快活,擅离大帐,竟与公子爷在此嬉闹成何体统!” 燕将都忍着一肚子的苦说不出,还要被张飞横加指责,又愧又恨:要不是你的宝贝儿子叫我们到这里,我们敢出大帐吗?现在还要怪我们嬉闹快活,却不看我们身上是什么模样,这是被你儿子逼出来的。所以大家一声不响,垂手而立。 张飞见儿子仍然骑着马乱蹿乱跳,对他这个做老子的视有若无,便厉声喝道:“儿子啊,快回来,老子有话与你讲!” 张苞听得喊声,圈马就走,嘴里大声喊着:“不好了,刘巴来了!” 张飞想不通,怎么儿子把我看成了刘巴,是眼花了还是玩疯了?便从腰间抽出钢鞭吓唬道:“儿子啊,你再不下来老子要不客气了!” 张苞只是叫着:“刘巴来也!” 张飞想,自从父子相会以后,对他从来没有翻过脸,也没象今天这样训责过他,真的把他视作掌中珍,倘若今天把他吓坏了怎么办?看他这个模样不似往常那样听话,好象有点疯病癫癫的。张飞想到这儿,重新把钢鞭插入腰间。恰好张苞的战马从他身旁兜过,张飞迫不及待地追赶上去,连声喊道:“儿子不要跑,老子不打你,快住马!” “刘巴来也!”张苞一点也不理会,只是把速度放慢了些,眼看就要给老子赶上,猛然一个回身,扬手甩出飞爪,正中当胸。再用力一拖,张飞叫声“哦啃”,一个嘴啃泥跌倒在地。在场的人都哄然大笑起来,燕将格外高兴:你说我们在同公子爷嬉闹,现在可明白了吧!张苞立即翻身下马,走过来把老子从地上扶了起来,收回飞爪,兴奋地说:“老子啊,儿子来朝与小刘交战,就用这玩艺儿将他活捉,老子你看如何?” 张飞摔在地上,窘态毕露。听了儿子的这一番话,方才转嗔为喜。暗想,想不到这样一个傻小子也能想出好办法来。我动了半天的脑子,不及你这么一句话!老实说,刘巴是个聪明人,万万料不到阿憨只隔了一夜就会用飞爪,明天可以试一试。便说道:“儿子啊,好样的!来日出战只须二三个回合便能诈败而逃,料那刘巴必定追赶,你就用这飞爪捉他!” “嗨……”张苞顿时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正是: 今生大愚常成拙,此日小愚却有智。 欲知下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回 思慈母孝子得惊梦 试燕将坐堂险露情 张飞被儿子用飞爪拖了个跟头,非但不怨恨,反而赞他有本领,肯上进,引得十八个燕将和众文武捧腹大笑。次日一早,张飞坐帐,命弟兄先去打听关厢上的情况,有没有挂出毛、苟二人的脑袋或者是免战牌来。过一会,手下来报说一样都没有挂。张飞知道,刘巴全力以赴来对付我,没有心思去理会他们,性命暂时少有危险,今日不挂免战牌,等一会肯定要再出战较量。张飞传令五千弟兄出营到关前排列阵势,以待川军。自己十分有信心地带了众将和儿子出营,把大营交付给孙乾等文人看管。数骑马到旗门下扣住,张飞居中,张苞在前,众将分列两旁。 “呔!关厢上弟兄听着,我家大都督在此,命刘巴开关出战哪!……” 刘巴一早就登临关厢,昨日被张飞的儿子夺了一枚飞爪而去,心里实不甘心,今日欲将飞爪夺回,料到汉军攻城心切必来,所以一早就在观察汉营,思量破敌之策。此时听得城外讨战之声,向对面仔细一看,对手小憨又独立旗门前,看来比昨日更增几分胆气。刘巴想,对付他这个人是不容易的。但愿今日下关能生擒张苞,要是赢不了,从今闭关不战!刘巴引三千军兵出城关设立旗门,与汉军遥遥相望。霎时间,刘巴单骑驰到战场,见了身强力壮的张苞又有点望而生畏,暗忖道:我若十合之中不能取胜,便诈败用回马枪将他枪挑。 张苞等得不耐烦,“小刘啊,大将交战不要婆婆妈妈,老张等候已久,快快放马!” “小黑脸休要狂妄,只管较量便了!” 今日张苞要用飞爪,所以在矛尖上并不用十分力气。起矛直刺刘巴的咽喉,“小刘看枪!” 刘巴格外谨慎,用金枪一格,“当”的一声,很轻易地把长矛架开了。思量道:张苞昨日一矛重有千斤,今日怎么毫无份量?只以为小憨年纪轻、功底浅,毕竟还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好的时候力大无穷,坏的时候不堪一击。刘巴还手一枪去刺张苞的分心,“黑脸仔细了!” ‘慢来!”张苞做功不错,拚足全力招架,顿了好一会方才吃力地把长枪掀开,显得气喘吁吁、力不从心。就这样,三个回合片刻已过,张苞有点支持不住,大声喊道:“小刘今日好厉害,老张去也!”他说罢,圈马而走。 张飞见儿子矫揉造作,憨态毕露,便对众将说:“众位将军,我家儿子要将小刘活捉了!” 刘巴哪里知道小憨是诈败,见他逃走哪有不追之理,拍马而上,渐渐追近,正想用飞爪去抓。慢了,这个念头转得比张苞的预谋慢半拍。 张苞见刘巴拚命赶来,暗将长矛架住,飞爪取到手中,身子一侧,扬手喝道:“小刘招法宝!”“嗖——”金光一闪。 刘巴听说他有法宝,顿然呆了一呆:小憨也有暗器?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东西。要想伏在马背上躲避,可飞爪早已扎在他的胸前。这一惊非同小可,可以说天底下会用这个东西的人极少,西川就他们弟兄俩少有名声,称得上是刘家的一门绝技。想不到这只飞爪到了张苞手中才一夜的工夫,就能运用得得心应手,简直不可思议。 俗语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毕竟只练了几个时辰,虽然操得很熟,但还没能生出巧来。昨天他的对象是燕将,不懂飞爪要领,所以随他摆布。今天遇到的是棋鼓相当的对手,飞爪不知要比他精通多少倍,这就有点小巫见大巫了。张苞将索子一收没有拉动,连忙侧转身子,把索子背在肩上象船夫拉纤那样死命地拖。 刘巴就是钻了他这个空子,他见张苞这样拉,迅速将身体向后一甩,架住长枪,一手握着索子屏住,一手从腰间抽出宝剑一勒,圈马而走。这叫原物奉还。 索子一断,张苞向前一冲,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回头见索断人去,懊丧不及,返身追上去喊道:“小刘啊,你只管走,这玩艺儿还给我!” 刘巴哪愿理睬他,只顾望旗门而去。一路想道,这只飞爪落到你的手中是我刘巴的耻辱。既然你紧迫不舍,那就再叫你尝尝这东西的厉害!刘巴暗地又飞出一爪,“黑脸看爪!” 张苞见刘巴又甩出一只飞爪,一点也不躲避,反而挺起了胸脯。待爪子抓着,双手一捏使劲一拖,没等刘巴用力,他已经抽出宝剑割断了绳索,笑着对刘巴说:“小刘啊,你我交换一只,多谢费心了!”言毕,驰马而回。 汉军旗门下的文武众人见了这滑稽而有趣的场面笑得前仰后合,只有这个小憨到了战场不象打仗,倒象在交朋友,还有信物交换呢。张飞将令旗一招,汉军汉将踊跃上前,好似饿虎扑食一般。 川军兵败如山,来不及收拾旗门就跟了刘巴逃进了关厢。二番交战皆是失利而回,更兼张飞之智,张苞之勇,刘巴不得不闭关自守。直守至太阳当顶,方才见张飞带着兵将全部退回,稍觉安心。午后,忽报后关来一川将解粮到此,刘巴忙到后关迎入,一看不是别人,乃是巴州严颜帐上的大将陈式。 陈式何许样人,在此不须赘言。只是他的儿子,本人不得不花些笔墨。很早以前就有人说“三分”、讲三国,百姓对三国中的人物大都熟悉,听到刘备败就垂头丧气,听到曹操败就拍掌称快,这就是《三国演义》尊刘抑曹在民间流传的结果。说书艺人就根据“演义”与野史、轶闻为内容,编说了《三国》评话。而《三国演义》则是从《三国志》演变发展而来。《三国志》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陈式的儿子陈寿。当时陈式为蜀将姜维所杀,陈寿逃到了魏国。开晋以后,陈寿收集了历年来魏、蜀、吴相互争斗、相互残杀的资料,写成了这一部非常有历史价值的《三国志》。 且说陈式年纪三十有五,浑身金盔金甲,手提金刀,奉了严颜之命,解押三千石大粮到此剑阁,并关照他要是剑阁吃紧,就留在那里相助刘巴守关,不必赶回巴州。今日抵达剑阁,刘巴迎接入关,设宴为陈式洗尘。寒暄一番以后,陈式问及交战之事,刘巴面露难色,忧郁不悦。陈式道明来意,刘巴方有喜色,便问道:巴州乃是水路上的重要关隘,又有严老将军在彼,必然是军情四通八达,不知陆路上消息如何,我家兄长刘郃的白帝城吃紧否?陈式答道;陆路上也不太平,诸葛亮连克数关,军威大振,只是白帝城尚无消息到此,谅必有令兄在彼决无意外之事。陈式知道刘家弟兄都是孝子,老夫人在白帝城常有音信疏通,刘巴也是每隔三四个月必要亲往探望一次。现在关厢吃紧,他已好久未去白帝城了。近来也不见书信到来,故而有点放心不下。于是对他好言劝慰。两人饮至黄昏,几经斟酌,刘巴酒量不算好,心绪又不佳,醉意朦胧袭来。忽见老母走来,说道:儿啊,汝常年在外,为娘甚不放心。今日前来有一言相诫:“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汝要谨记。吾儿若能领悟,为娘死亦瞑目。说着,便走了出去。刘巴哪里肯放,急起身双手去抱,忽觉跌倒,睁眼一看,哪来什么娘亲,只有陈式坐在对面,被自己站起来又扑倒在桌面上,溅得满身是汤。这才明白原是一场梦! 陈式惊讶道:“刘将军,缘何这般模样?” 刘巴用手在眼睛上拭了一拭,见桌上红蜡高烧,歉意道:“啊呀,原是一梦!陈将军请勿见怪,刘巴未曾小心,在此赔礼了!” 陈式想,怪道他一声不响,原来已经做过一场梦了。说道:“刘将军不必介意,既有佳兆,何不说来一听,以解愁怀?” 刘巴就将刚才梦中所见之事一一告之,说道:“未知梦中所见主何吉凶,请陈将军详来。” 陈式听了放声笑道:“刘将军,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兆’,适才言及白帝城尊兄之事,故有梦见太夫人之兆。刘将军至诚至孝,故有母子相会之吉兆。此梦妙极!” “但愿如此。请陈将军更衣。” 陈式换了衣甲,刘巴又重整杯盘,你敬我酬,又开怀饮了几盏。陈式问:“刘将军,张飞兵临剑阁,可曾与他交战过么?” “交战过的,初次出战,擒了汉军左右先锋毛仁、苟璋。二番与张飞之子张苞争锋皆有失利。此人力大无穷,更兼武艺超群,刘巴无可奈何,因此闭关自守。” 人称张飞骁勇无比,是员少有的猛将,但他有这样一个儿子这倒还没有听到过。陈式想,既然他这么有本领,怎么一点名声都没有呢?有机会倒要会他一会。“刘将军,来日陈式出关一战,与张苞决一雌雄如何?” 两人饮至二更过后,各有几分酒意,回营帐歇息去了。翌日清晨,早有探子报向汉营:“禀大都督,剑阁城上多一将旗,上书‘陈’字,请都督定夺!” 张飞捋着虎须想,这个姓陈的川将必定从巴州严颜那里来的。刘巴有了他,我就更难取关厢了。不如先去探个虚实,看看可有进取的机会。张飞吩咐众文武就在帐上等候,带了儿子张苞出营上马,直抵关厢前扣马。抬头向上面一看,刘巴身旁果然有一个陌生面孔的大将,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 刘巴望着这一对父子,便指着下面说道:“陈将军,关外两个黑脸便是张飞父子,后边一个就是张苞,看到了么?” 陈式向下面一看,父子俩果然相似得很,要不是刘巴指明,一下子倒真的分辨不出谁是父,谁是子。点头道:“二人果是面貌一般无二,有趣,有趣!” 张飞见他们望着自己有说有笑,便喝问道:“呔!关厢之上的小刘啊,身旁可是巴州来的小陈?” 刘巴答道:“正是巴州陈式将军,你将怎样?” “沙场交战乃是为将的天职。既然小陈到此,也该同老张打个招呼。那小陈啊,老张和儿子都在这儿,你看是与我打还是与他打呢?” 陈式一听,正中下怀,就对刘巴说:“刘将军,陈式与那小黑脸战个高低。” “陈将军清!” 陈式又对外面叫道:“黑脸退后一箭之地,本将军方肯出战。”说罢,整盔理甲,已见张飞回马而去,便下关上马持刀,一兵一卒不带,关厢开,一马扫出,直抵关前。 张飞手执蛇矛心想,设法把他捉住,使刘巴依旧孤掌难鸣。便喝道:“来者住马!老张问你与哪个交战?” “大丈夫交战一对一,本将军与小黑脸交战!” 其实,陈式要是同张飞交战未必会吃亏,因为张飞入川以来很少动手,比较以前已是年老力衰了,而张苞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浑身有用不完的劲。他想,姜是老的辣。张苞武力虽好,经验不一定足,就找上了他。 张苞年轻好斗,早已跃马上前,“马前何许样人?” “黑脸听了,大将军乃是巴州严颜麾下陈式的便是!黑脸通上名来!” “老张叫张苞,快快动手!” 陈式想,战场上有什么客气的。便起手中大刀用足生平之力对张苞盖顶劈去。“小黑脸看刀!”这一刀份量不轻。 张苞见他来势汹汹,哪里肯示弱,平日一般只用七八分力,今日见陈式不服气,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也用十分之力,对准陈式的刀上掀了上去。“小陈仔细了!” “当”一声响亮,火星直爆。陈式双手脱刀,直飞出去。自知非他对手,圈马就逃。 张飞忙对儿子喊道:“儿子啊,小陈要逃跑了,快些追上将他抓获!” 张苞答应:“老子不要性急,儿子叫一声,他就不敢跑!”小憨当真向陈式吼道:“小陈与我住马!” 果然,陈式的战马腾起前蹄而后落下,象着了魔似地停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张飞想,我的儿子什么时候学会定马术,竟能叫奔马停住?想当初我在长坂桥上一声吼叫,喝退了百万曹军,想不到儿子比我的本领还要大,这是什么道理?张飞仔细一看,方才恍然大悟,扬声大笑起来。原来就在张飞叫喊的时候,张苞已将飞爪暗暗取在手中,言未毕,飞爪已落在陈式背后的马尾巴上。战马刚刚跑动,被张苞用力一拖就拖住不动。可见张苞的一股蛮力有多少厉害!张飞策马赶到陈式身旁,张苞也走在他的身后,把他夹在中间。张飞笑容可掬,“小陈啊,跟本督回营去吧!” 这种俘虏倒也是很特别,就象请客一样。陈式大刀脱手,又被张飞父子夹住相遨,自知赤手空拳更不是他们的对手,故而默默无言跟了他们就走。回头对关厢上的刘巴看看:刘将军,不是我不肯努力,只怪他们的武艺实在太高,不过请你放心,我决不会投降他们的。刘巴眼睁睁地望着他们走向汉营,没有办法,只得命弟兄下关把陈式的大刀捡了回来,再打听他的消息。 张苞取下飞爪,三马并驻回营。文武听得张苞擒了一员川将归来,一齐出帐迎接,至大帐,张飞中间坐定,文武站立两旁,陈式傲立帐中。张飞唤道:“陈将军,请坐!” “被擒之将,岂敢上坐!” “本督帐上的规矩是,不降的大将反而有坐。陈将军不必客套,请坐了!” 陈式明白,这是用的软功,妄想收服我的心。老实说,我决不会如你之愿!你叫我坐,坐则何妨?便在一旁坐了下去,连谢都没有谢一声。 “陈将军,可是从巴州而来?” 明知故问,无话找话说。陈式淡淡地答道:“正是。” “巴州严老将军定然身休强健?” 陈式想,这都是瞎敷衍,严颜身体好不好与你有什么关系?便答道:“我家严老将军老则老,却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仍有万夫不当之勇!” “啊,这个本督都知晓。只是今日刘巴气色不好,愁眉苦脸,莫不是见本督害怕?” “尔且听了,刘将军铮铮铁骨,有智有勇,怕谁来着!” “既不害怕,又为何故?” “刘将军愁者只为思母之故耳。刘氏弟兄秉性尽孝,因久违慈面,又无家书,思念老母,昨又失利,故而心中不乐。” “是啊,本督敬佩刘巴孝名,太夫人乃是蜀中有望之名流,可称‘才、节、贤’三字俱全。为人之子,理当孝顺,刘将军果然可敬可佩!”说到这儿,张飞眼珠骨碌一转,突然捧腹大叫:“哦呀……痛煞老张了!” 被他这样一阵乱叫,慌得两旁文武都来问道:“三将军怎样?”“大都督如何了?” “嚯唷……本督忽然腹中疼痛,十分难熬。陈将军稍坐片刻,本督去去便来,失陪了!” 说罢,捧着肚子一摇一晃向里面走去。 陈式想,天底下真是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身为一家大都督,帐上还有陌生人,竟然毫不顾忌地乱叫乱囔,也不考虑考虑自己的体面。我反正是既来之,则安之,不打算放我回去,也别想动我的脑筋。 却说:张飞叫着肚痛离开了大帐,其实他并没有去茅厕,也根本不是腹痛,他径直来到了寝帐,命人从帐上唤来了一个燕将,先关照他换上了一身汉军探子的号衣,然后对他说:等我从这儿回到大帐以后,你去大营内奔跑一圈,一定要汗淋淋,气咻咻地跑上大帐禀报,说你刚从白帝城那里赶来,诸葛军师兵抵白帝城,刘郃闭关不降。刘母知后,训子归汉,后来便悬梁自尽。刘郃听老母之言,献城投顺,如今白帝城已被诸葛军师取下了。燕将听他说得绘声绘色,只当是真的。问道,三将军,此话从哪里得知?张飞嗔道,此乃假报军情,迷惑陈式,全是老张即兴编造。燕将说,编造假情也要有根有据,不然陈式决不会相信的。张飞说,怎么会没有根据呢?刚才陈式说及刘巴悬念娘亲,老张就从这条根上来个将计就计,然后把陈式放归剑阁,让他为老张去传言。刘巴要是听说老母已死来训子归汉,必然信以为真,不出数日自会率众来降。燕将又说,三将军,尽管刘巴肯降,倘然以后得知老母仍然健在,岂不要与你反目!张飞笑道,老张只要他降,便顾不得许多,到那时剑阁已得,刘巴已降,还怕他则甚!张飞吩咐完毕,退出寝帐,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嚯唷!一泻千里,方才舒畅。陈将军勿怪!” 陈式差点笑了出来,心想:怎么“一泻千里”?难道你的肚子通海的啊?真是无聊之极。便起身道:“陈式在此耽搁已久,告辞了!” 张飞想,好戏还没有开场,怎么可以放你走呢?诚心诚意把你请了来,又怎么让你空手而归?别的不拿点回去,总要让你扛点“木梢”给刘巴。便假意说道:“陈将军,既巳到此,再坐片刻何妨!你肯不肯留在这里本督不勉强!但本督待人一向诚恳,朋友虽去,交情尚在,少停让本督送你回去。” 陈式也是个乖巧玲珑人,见张飞不肯放,知道想走是走不掉的。不过,看帐上的气氛和张飞的言语并不隐有杀机,坐在这里虽不象家里那样自由,但性命是没有危险的,迟早会放出去,只不过要在张飞高兴的时候。 实际上张飞留住他,并没有什么话要讲。主要是等燕将来报,但是不能冷下场来,要想出点话来空敷衍。张飞一面注视着外边,一面心不在焉地问道:“陈将军尊姓啊?” 两旁的人听了他的问话,忍不住侧转身子笑了起来。陈式被他一问,刚想回答,又觉得莫名其妙,明明叫我陈将军,怎么问我姓什么呢,我倒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陈式不屑答话。 张飞似有所悟,又问:“陈将军青春几何?” 陈式想,这种问话还马虎得过去。“陈式今年三十有五。” “噢,三十五岁,四十还不到,年纪尚轻。” 阵式听他的说话是语无伦次,心里好象在牵挂着什么,但听了他的问话,又不能不回答。 就在这时,一人奔上大帐。“禀大都督!” 张飞如释重负地笑道:“哈哈,本督的探子回来了。何事报来?” 陈式忙起身道:“陈式理应回避,告退了?”我是外来人,在此诸多不便。 张飞拉住他说:“哎,陈将军不必回避,本督用兵一向不忌生人,只管安坐便了!” 陈式暗想,我不是生人,而是敌人,要是这个探子报的是川中大事,它不是泄了密。既然是他叫我坐着,我也没有必要现在就走,管他报的军情对我有用没用,听了再说。“既然款留,陈式再坐片刻。” “有何军情报来?” 燕将根据张飞的预谋,看了一眼陈式,欲言又止,意思是这里坐着川将,说出来不方便。张飞说:“陈将军是本督的朋友,但说无妨!” “喏。小卒自白帝城而来,诸葛军师业已取得关厢。” “那守将刘郃可降么?”张飞问。 “初时不降,后刘太夫人以死相诫,刘将军方才献关降汉。” “啊呀,莫非刘母死了么?”张飞惊问道。 “是的。刘太夫人效学当年徐母,投环自尽了。” “啊呀,善哉刘太夫人!”张飞假惺惺叹了口气,好象很可惜。“退下。” 待燕将退出后,张飞回过身来对陈式说:“陈将军,白帝城失守,刘母身亡,此等大事尔不可不报与刘将军知晓。本督不再强留于你,速速回去禀达,若要本督相助的事,只管前来传言。” 陈式听说了这些事后大吃一惊,本想立即就走,又恐张飞不放。此时张飞要他回去,陈式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对张飞拱手道:“陈式告退了!” “陈将军,后会有期。恕不能远送——来,与陈将军带马!” 陈式出营上马奔回剑阁而去。这里大帐上议论纷纷:怎么张飞这里的探子竟能探到陆路上的呢?为什么探子禀报时,张飞并不要陈式回避呢?都在猜疑不定。 张飞笑着说:“众位将军,列位先生,探子非是旁人,乃是本督身旁的燕将,这些话都是刚才本督离帐时教他这么说的,就是说给陈式听的。本督知道刘巴是个大孝之人,要是陈式回去一说,必定要来归降本督,岂不是一条妙计!” 原来是条计,倒想得不错。能瞒过大家,也就能骗得刘巴相信。不过也有人不以为然,毕竟这条计用得太过份,就算刘巴肯投降也不会心甘情愿的。一旁孙乾道:“三将军,既用此计,不可无人去剑阁报信。还须命一能干之人,往关厢去一趟。” 这句话一点不错,刘巴听到了这个噩耗之后必定要想,既称汉军有人送信,那末刘郃就想不到给我送个消息?何况人命关天的大事。张飞回到寝帐,见那燕将正在脱下汉军探子的号衣,忙对他说,大帐报信报得好,把陈式蒙骗住了,老张再命你穿上川军探子的号衣往剑阁去一趟,要是成功,便可取得剑阁。燕将也很得意,张飞怎么说,他就怎么应,一点不加思索,换上了川军的号衣,记着张飞的叮嘱,出帐上马向关厢驰去。 却说:陈式进了关厢直抵衙门,命手下通报刘巴。刘巴自从陈式被擒以后,更是闷闷不乐,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在想着如何把陈式救回来,但是怎么救法,刘巴没有主意。好不容易想到了关押在这里的两个汉将,可以用两个人去换回一个来。正想着,手下报说陈式回来了。这么平安无事地回到剑阁,不能不叫刘巴怀疑陈式回来的用意。是放回来的,还是投降了回来的?为什么要放?是不是回来做说客的?瞬息间思绪万千。“来,相请陈将军大堂相见!” 陈式上堂。“刘将军,陈式回来了。” “陈将军请坐。如何便能归来?” 陈式坐定之后,把到了汉营的所见所闻从头至尾,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遍。心里明白,自己是从汉营放出来,而且是无缘无故回来的,既没有受伤,也不是逃跑的,这种事情最难讲清,往往会引起自己人的误解。所以,在说话间讲得越仔细越好。 刘巴听说自己的老母已悬粱自尽,也不辨辨其中是否有诈,早已泪洒衣襟。他是一个孝子,因为思念老母昨天还做了个梦,照这么说来,昨天梦中所见已是老母的灵魂,是来向自己永诀的。毕竟还只是二十九岁的人,没经过什么风浪,噩耗传来,已是哭得昏天黑地。冷静下心来一想,娘亲因何而死的?陈式说是因为兄长不降汉军,故而要以死相诫。那就是说娘亲要我们弟兄俩都要归顺汉军,遗训是不能不遵守的。只有归降汉室才能使阴灵瞑目于九泉之下。——徐庶是个绝顶聪慧的人,尚且会中曹操的奸计,何况是刘巴了。——刘巴忍着悲痛,对陈式说:“陈将军,俗云‘忠孝难以双全’,今日刘巴为娘尽孝,难为西川尽忠了。” “刘将军便欲怎样?” “遵母亲遗训,投顺汉室。陈将军乃是严老将军的心腹,你我今番握别,分道扬镳,各事其主了。请陈将军速回巴郡,刘巴不能相送了。来啊,请汉将毛仁、苟璋大堂相见!” 陈式知道一个人在极度悲痛的时候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的,往往会因此铸成大错。现在刘巴一听就降,要是阻挡他,必定适得其反,最好的办法就是叫他先冷静下来。陈式立即喝住手下:“慢来!”起身对刘巴道:“刘将军降汉已决,陈式也不阻拦,人各有志,不能勉强。然将军可知其中有诈否?” 刘巴听得这么一讲.觉得似有道理,忙问:“陈将军,诈在哪里?”当然希望全是假的。 陈式略一思索,说道:“若说诈在何处,陈式也难料定。只是有一事不明:既然汉军有细作通报,缘何剑阁反而音悉全无?” “这个?”刘巴想,对呀,兄长降了汉军,娘亲又悬梁自尽,这样的大事情怎么会没有一封家信的呢?故而也沉思起来。但又想起自己做过的一个梦,俱与此事契合.片刻后,他又问道:“陈将军,我且问你,汉军细作何时报来?你可曾亲耳闻得?” 陈式说,当时张飞见你愁眉不展,便问我这是何故,我就说是为了思念白帝城的老母。过了一会,他就突然腹痛大作,离帐而去。大约也只有上茅厕解溲的工夫,他就回了进来,说也奇怪,上了大帐好似失魂落魄一般,说话颠三倒四,神情恍惚,好象心里有什么事情。须臾之后,探子报进帐来,我要回避,他硬说要与我交个朋友,不必离席而去。对此,我觉得很有可疑之处,其疑之一就是令兄并无消息传来,此事尚属谣传,不可深信;其二,军机大事不能轻易泄漏,探子来报,张飞理当叫我离开大帐,却仍叫我安坐。只恐军情非实,而是他一手捏造。陈式之言可有道理,请刘将军详思。 “啊?原来如此。本将军险些中那黑脸之计,可见得张飞用心险恶,知刘巴孝顺娘亲,故意无端造衅,诅咒老母。张飞啊,张飞,本将军与你势不两立,不共戴天!来,将毛仁、苟璋押上大堂,本将军决然问罪开斩!” 毛仁、苟璋上堂,见刘巴怒容满面,情知不妙,大有祸殃临头之感。英雄不惧死,二人昂首挺立,毫无惧色。 刘巴怒道:“二人听了,张飞诈传白帝城失守、吾母自缢之信,妄图赚我献关,其心何其险恶!本将军欲借二人之首号令三军。来,将二人押往辕门斩首!” “走!快走!”川军拥着毛、苟二人出了大堂。 “报——禀——”一声长叫从外传来。 “且慢动手!”刘巴见一人匆匆跑来,忙喝住了手下。 来的不是别人,就是张飞派来的燕将,他跌跌撞撞地跑上了大堂。毛仁和苟璋与张飞相处了这么多年,对他身旁的燕将也是十分熟悉,凭他们怎么改头换面总能一看就知。他们二人一看来的是燕将,吓出了一身冷汗。所以一眼不眨地盯着他。 “从何处而来?”刘巴问道。 一旁的陈式并不在意地将目光落到了报事人的脸上。隐约中觉得面貌很熟,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或者与哪一个人很象。因为刚才见过,只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哪有想不起来的呢?陈式猛然惊醒:啊,汉军中见到的报事手下就是他,所不同的刚才穿的是汉军号衣,而现在却换上了川军号衣。不问可知,这是张飞派来用计的。我一时不来说穿他,让他尽情表演,看他有多大的本领!所以陈式对燕将微露一笑,用一双狡谲的目光打量着他。 燕将来时兴致勃勃,以为在大帐上骗过了陈式必定也能骗过刘巴。可是上了大堂一看都是熟悉的面孔,除了刘巴以外,毛、苟瞪出惊奇的目光,尤其是陈式冷眼里看着自己在笑。到此时,燕将方知张飞失策了!心想,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是已经到了这里,除了一死,要想退出去是不可能的,只有来一下推车撞壁了!这燕将胆量不小,慌忙之中挺身而上,“报禀三将军!” 啊?大堂上的人几乎同时吃了一惊。毛仁、苟璋想,你这家伙怎么报出个“三将军”来的呢?这不是到此来找死么?陈式颇觉得意:开始露马脚了,把刘巴当作张飞了。刘巴还没有意识到来人是汉军,故而只是惊讶地问道:“哪来什么三将军啊?” 一心不可二用,刚才因为想的事情太多,故而立即说错。燕将脑子一动忙说道:“小人说的是小将军。” 刘巴想,说错就说错,还要强辩,三将军和小将军有什么不同,都是不对的。所以嗔道:“缘何唤我小将军?” “啊,刘将军,小人乃是从白帝城而来,因弟兄们叫那里是大将军,到了这里便叫你小将军了。请刘将军不要见怪!” “父子分大小,弟兄称长幼,既然唤我家兄长是大将军,本将军理应称二将军才是。” 燕将点头道:“是的。不过,称不上大将军便是小将军。难道不对么?” 刘巴觉得他这个人慌里慌张,不太象是从白帝城来的弟兄,疑云顿起:且不与他计较,看他报的是什么军情。问道:“尔从白帝城到此,何事报来?” 燕将想,千万要镇定,照刚才那样连连说错话是要暴露身份的。或许陈式他还不会揭露我,那我一定要象真的一样。“报二将军,汉军兵抵白帝城,大将军坚守不降,欲为西川尽忠。只为太夫人效学徐母故事,悬梁而自尽,大将军从母遗训,方才开关降汉。”总算一口气报完,自我感觉良好,没有什么破绽。 刘巴想,他报的和陈式说的口径一致,但不能贸然相信,待我来细细盘查。“噢,原来如此。那王、苟便怎样,尔可知否?”要是白帝城来的人,一听就知道刘巴的意思,因为那里的守将除了刘郃外,还有两个助手,一个叫王茂,一个叫苟安,刘巴问的意思是,刘郃投降之后,王茂和苟安怎么样呢? 燕将对白帝城的人一概不知,但又不敢说不知道,只得假装糊涂道:“二将军,黄(王)狗(苟)也够惨的,老太夫人归天以后,它一直在关厢上汪……乱叫,我出来的时候,见它已不象狗样了。” 这燕将也着实会想,居然讲得有声有色,把一旁的陈式逗得大笑不止,眼泪都流了出来。毛仁、苟璋也是又好笑又好气,只是身在敌关,为自己和燕将的性命担忧。 刘巴笑不出,因为自己的老母被人家这样诅咒,他唯有一腔愤怒,恨不得生啖其肉。便拍案喝道:“本将军问你,王、苟如何,尔竟敢如此胡编乱造,实是大胆!” 到了这个时候,燕将恍然大悟,啊呀不对!忽然想起了毛仁与苟璋,张飞也称他们“毛、苟”的。急忙改口道:“二将军听了!至于王将军和苟将军二位很好,在大将军降汉以后他们也降了汉军。”象这样一个大窟窿,就是诸葛亮也无法弥补挽回,燕将现在完全是睒苗头,唯拚一死而已。 “哈……”陈式开始是放声大笑。忽又见此报事的汉军把话说了回来,立即面露惊疑之色。 刘巴想,莫非是张飞施的一条恶毒之计?再对这报事的汉军望了望,对,让我再看你一看!便喝道:“弟兄们,来啊,将这不法之徒与那毛仁、苟璋推出衙门斩首!”说时两眼对手下作了暗示。 川军一拥上前将燕将捆绑结实,连同毛、苟二人一同推出了大堂。谁知: 刘巴乖巧作试探,张飞险计成侥幸。 欲知毛仁等三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回 成孝悌刘巴归汉室 施仁义张飞扬威名 毛仁等三人被推至衙门,按在地上,但面无惧色,大义凛然。 刀斧手手捧鬼头刀,气势汹汹,只等刘巴下令开斩。只见大堂上一川军高举令箭飞奔而来,刽子手顿然举起大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骑快马从关厢大道直奔衙门,马上之人一手擎书信,一手执鞭,疾似流星般地驰来,见衙门前照墙边跪着两员汉将、一个川军,三班手下齐集,知是刘巴要斩杀汉将,忙勒马立身大叫道:“刀下留人!” 这时候,刑场上是何等寂静,猛然听到高喊声,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看去,见马上之人并不是将军,却是一个陌生而不知名的川军,照他这种人是没有资格这样叫的,但他来意匆匆,必有缘故。因此问道:“来者何人,竟敢如此呼叫!” 马上之人下马丢鞭,朝手执将令的弟兄说道:“费心通禀刘将军,白帝城刘大将军书信在此!” 手下忙赶上大堂:“禀刘将军,白帝城大将军命人传书到此!” 刘巴想,或许真的是兄长来的家书,便说道:“大堂传见!” 来人上堂,先讲明来意,然后将书信双手呈上。刘巴接信时,见上面戳有白帝城等印信,还有刘郃的笔迹.从这两点上来看,刘巴相信这封书信是兄长刘郃的,这个送信人是从白帝城来的,两者都无可非疑。展开一看,刘巴差一点被惊得晕过去,止不住的眼水就象断了线的珍珠,片刻间染湿了衣襟,也“啪嗒啪嗒”掉落在信笺上。“啊呀,娘亲,孩儿生不能在你身旁承欢尽孝,反使娘亲遭此大难,皆是孩儿不孝之故也!” 刘巴左一声娘亲,右一声不孝,哭得凄惨悲伤。陈式不解地想,刘巴这么大的年纪,怎么老是爱哭,刚才张飞的一封假信,现在又不知是哪一个的,就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也应该首先想一想,然后再哭还来得及。“刘将军,何故悲伤?” 刘巴就把手中的信给了他,陈式一看,一共两张信纸,上面一张是刘郃写的,说明了近日来白帝城发生的一切大事,并劝谕刘巴听母遗训,早日降汉。第二张是刘母的遗嘱,寥寥数语,言简意赅。陈式虽然不敢怀疑是假,但也不能深信是真,便问来人道:“我且问你,刘大将军归汉之后,王、苟何去何从?” “禀陈将军,苟安随大将军降汉,王茂不降,被大将军逐出白帝城,不知往哪里去了。” 说得出姓名,讲得出道理,这是无法猜疑的。至此,陈式想,如此看来,张飞所得音信亦然是真的了!其实,这是麦芒落在针眼里。现在陈式知道刘巴必定要降汉,便劝道:“刘将军不必过哀,人死不可复生,速速思量长远之计。” 刘巴哭道:“陈将军,恕吾为国不忠,速离剑阁,刘巴欲归汉为母尽孝了!” 陈式被他这种大孝大义的精神所感动,慷慨答道:“刘将军若不嫌弃,陈式与将军同甘共苦!” 刘巴喜出望外,破涕为笑:“蒙陈将军大义照拂,刘巴感激不尽!来,传吾之命,将毛将军、苟将军、与那报事的川军一并请上大堂相见!” 将令一下,衙门外早已为毛仁等人松了绑。三人整过衣甲一起上堂来见。刘巴从里面抢步而出,拱手道:“多多冒犯,请勿见怪。如今白帝城书信到此,老母为汉自尽,刘巴不敢有违老母之遗训,欲与陈将军同归汉室。请两位将军先去通禀都督,末将等在关外迎接大军入关。” 毛仁、苟璋和燕将都在想,世上果真会有这等巧事!张飞他是信口胡诌,竟会成为事实。三人告别刘巴出剑阁直奔大营而去,兴高采烈地跑上大帐,连连喊道:“大都督,刘巴归降汉室了!” 张飞以为自己的一封假信奏效了,也高兴地对两旁说:“众位先生,列位将军,本督计谋如何?” 两旁一片喝彩声:“大都督英明,我等佩服!” 毛仁望着张飞: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憨,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倒自吹自擂起来了。“哎,三将军,刘巴归汉,并非为是假信所致!” “小毛啊,不是老张的信所致,难道是你的信不成!” “也不是,乃是白帝城刘郃的一封书信劝降刘巴,故而刘巴肯降。” “哦?”说到白帝城来的书信要刘巴投降,张飞连锁想到陆路上的汉军必定已过了白帝城,因为诸葛亮不到白帝城,刘郃无论如何不会叫刘巴降汉。照这么说来,没有诸葛亮的帮助,就不会有刘郃的信,毛仁等三人就要亡命,我就无法取得剑阁。张飞由此想起了进军的路程和日期,离年底只有一个多月了,刘郃的书信到此,说明诸葛亮早已过了白帝城,从白帝城到涪关就近了。我还刚刚到剑阁,下一关是水路上最难过的重隘,下面还有五六处大小口子,看来我今年是到不了涪关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要收服严颜,他是水路上的总指挥,他一降,以下关隘的守将不敢不降,关键是如何收服严颜。张飞一时想得出神,竟忘了和毛仁说话,等他清醒过来,见众文武都用迷惘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才吩咐毛仁等人去更换衣甲,然后下令进关。文武跟随张飞来到剑阁前,但见关厢上面插满降旗,城前的刘巴身披孝服迎候大军到来。张飞到城门口,川将川军皆跪接,口称:“刘巴拜见!”“陈式拜见!” 刘巴、陈式在前引路,文武两旁簇拥着张飞进了剑阁,来至大堂。张飞居中坐定,刘巴和陈式早又跪在地上道:“大都督在上,末将刘巴奉母遗命归降汉室!”“小将陈式归降汉室!” “二位将军请起!小刘啊,令兄的书信与本督音信不约而同,可能给我一览?” 刘巴取出白帝城的书信,张飞看过后称颂不已:“好一位贤母!”然后关照刘巴将书信妥善收藏,日后到了涪关给大家看看。刘巴收过书信,说道:“大都督,老母为汉室尽忠,小将岂敢不尽孝!只是军营之中披麻戴孝恐有不利。”张飞朗声道:“本督靠的是以智克敌,以谋取关,岂能计较此等小事!况汝母贤良,小刘理应竭尽孝心!”“大都督如此仁义待人,体恤小将之心,此恩决不敢忘!”张飞遂在点卯薄上写上刘巴、陈式二人的名字。问道:“小刘、小陈,如今剑阁已归大汉,尔等是随我进取巴州还是留守此关?”刘巴道:“都督,我等既已归顺,理当马前效劳,沙场拚死,早日复兴大汉。小将等愿往巴州!” 张飞即刻出榜安民,一面命人清查库廪,一面补充汉军粮饷,留下驻守剑阁的军队,传令关外汉军启营拆寨。大队穿关而过,张飞居中,百姓夹道迎送,直往巴州进发。一路上张飞叮嘱儿子只在后队行伍,不准到中队或前队去,到时有用他之处。虽说张飞到现在仍没有擒获严颜的成熟计策,但初步的头绪已有了,只等时机来到。张飞最担心的是严颜的两个女婿都死在自己的手里,这是最说不清的事情。严颜要是在这一点上对他恨之入骨,那末劝降就根本没有指望了。尽管如此,巴州是非过不可的。大队晓行夜宿,至十二月中旬,巴郡已遥遥在望。远远望去,巴州那高大的城墙象一道天然屏障拦住了去路。张飞他的想法是:到了巴州,要是严颜肯降,那就等于到了涪关,因为只要有了严颜,西川的每个口子都可以迎刃而解了;要是严颜不肯降,就好比大军仍在荆州,早晚有战死或饿死在巴州之外的危险!此时,张飞回过头对身旁的邓芝欠身说道:“伯苗先生,与本督并马,有要事相告。” 邓芝紧走数步,问道:“都督有何吩咐?” 张飞附过身子低语道:“先生快马赶去巴州,如此如此,将严颜诱出关厢,本督随后便到。” 邓芝领会了他的意思,扬鞭策马而去。 却说巴州城墙上的川军听得远处炮声隆隆,临高眺望,尘头起处汉军遮天盖地而来。忙向衙中的严颜报告。严老将军这几日已知张飞要到,心绪不宁,主要是一路险地都被汉军收取而过,不由得不为自己的巴州担忧。他也考虑到自己已经是八十一岁的耄耋之人,能否抵挡得住勇悍无比的汉将这还难下结论,故而不敢在思想上轻敌。 严颜这个人在前面的书中多次提到,到底是什么模样?但见:立平地八尺有余,生得肩阔腰圆,虎背熊腰。虽然已逾九九之年,但精神闪烁,英豪不减当年。长方的马脸上两条白眉,一对虎目有光有彩。大鼻阔口,双耳大得下垂。长长的白须如银丝飘拂,浑身上下白甲银盔。白袍之下露出一双粉底战靴,鞭剑弓箭缠佩腰间。此刻,他坐在大堂上自言自语道—— 头戴银盔披战衣,鬓白年迈古来稀。 两臂尚存力千斤,老将严颜出蜀西。 恰在此时,弟兄来报:“禀严老将军,探子来报汉军已过剑阁,刘巴、陈式皆北面降敌。如令水军大队人马已逼近关厢,请老将军定夺!” “唔,退下了!” 严颜料定刘巴也和以前几关的守将一样要降汉的,但想不到陈式也归顺了汉军,便思量道:虽然庞统死于落凤坡,但西川的形势仍然没有转机,反而招来了汉军水陆两路的进攻。据说诸葛亮在陆路上也和张飞一样所向披靡,川里的大将都会望风归降,实是令人不解。我若不将张飞的人马挡住在巴州之外,一旦被他们三路会师,那西川就有倾覆之危。我是刘焉的结义弟兄,受蜀主恩义非浅,一定要竭尽全力保住巴州,何况张飞杀了我的两个爱婿,公私二仇一起报,非将张飞葬身在此不可!待我这里击退汉军,再赶往雒城与学生张任共同去剿灭诸葛亮的人马。倘然这样,西川还有希望!严颜打定主意,便站起来吩咐备马扛刀,稍事整顿,出大堂上马,往关厢而来。上得城墙,除去挡箭牌,脚踏悬空板,手靠护心栏杆,手捋银须,注目向前一看,浩浩荡荡,威风凛凛,正不知有多少人马拥来。暗思:古今之计,以守为上。看他张飞能从这城关上飞过去么!便在关厢的椅子上坐定,打算看一看张飞怎样上来搭话。 “关厢上有人么?关厢上有人否?”声音不是从前面来,而是从下边传来。 川军低头向下看去,见一个道家模样的人在叫唤,便问道“呔!下边是哪一个?” “啊,吾乃邓芝,字伯苗,到此有要事告知严老将军。费心通禀。” 严颜听到下面的人在说是寻他的,而且叫邓芝,这个人是很耳熟的,不由得有点喜出望外,他根本不知道邓芝已经出山助汉,高兴地想道:“非常时期就有非常之人出现,正所谓‘乱世出英雄’,过去刘璋不知请了他多少遍,可他就是不肯为官。今日西川已濒临绝境,可能他是特意赶到这儿来助我一臂之力的。要是这样,不能简慢。严颜连忙站起来俯下身体向外一看,一个文绉绉的道人,便向那人拱一拱手高声说道:“来者莫非邓先生,老夫在此有礼!” 邓芝抬头,见城关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知道必是严颜,也向上还了一礼:“严老将军,邓芝还礼了!” “先生到此必然有益于老夫。” “啊,老将军果然老当益壮,不虚其名。依山人看来,老将军德高望重,智勇超群,非是人间凡品,谁不钦佩!只可惜辅佐西蜀之主刘璋,犹如白圭之玷,难以光大。可知‘顺天则昌,逆天则亡’,老将军一代名流,若能听取山人良言,归顺汉室,共助刘皇叔夺取天下,则老将军功德圆满,流芳百世耳!未识老将军可属意于斯否?” 严颜听后,大失所望:别人说这话还情有可原,连你也背反西川,真是无可思议。西川哪一点亏待了你,从君主到百姓,谁不把你敬若上宾,竟使你这样辜负西川!既然你无情,那我也不必讲什么义,趁张飞的大队还没有到来,我先杀了你,以免留下一大祸患。严颜见他四周无一兵一卒,悄悄下关,待城门一开,泼马扫了出去,大声骂道:“叱!大胆邓芝,尔世食川禄,不思报效,反来老夫关前妖言惑众。忘恩之徒休走,严颜与尔争个明白!”说罢,大刀一荡,朝邓芝扑去。 邓芝早有防备,关厢上不见了严颜,知他要来偷袭,两眼直盯城门,见城门一开,他已暗地将战马掉转了方向,未及严颜赶到,邓芝一纵缰绳,战马疾驰而去。起手不容情,严颜哪里肯放他逃走,拍马追了上去。眼见得就要追上,只听得右边一声炮响,一骑战马横扫过来,急似旋风已到严颜马前,放过了邓芝,单单拦住了严颜。 严颜紧急扣马,抬头一看,马上之将浑身上下乌油墨黑,生得豹头环眼,虽说长得好似凶神恶煞,手里却摇着一柄令旗,倒是一员三军主帅,不用打听,严颜已猜到了来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张飞。“前面马上是谁?严颜在此!” 原来,张飞见邓芝走了以后,就带着数人从大道右翼的隐蔽处悄悄跟上。现在见邓芝果然把严颜从关厢上骗了出来,便从旁截住道:“我道是谁,原是严老将军、严老伯、严先生、严大夫!本督久闻大名,如雷灌耳。在此有礼了!” 严颜听了他一连串的称呼,心里暗暗说道:啊呀,哪儿来了这么个疯子,称呼都搞不清楚,怎么会给你从荆州打到这儿,这实在是西川的大不幸啊!实际上张飞这样乱叫一气是有道理的,就目前来说,他对严颜的性格还不够了解,杀死了李仪和贾熙已构成了严颜对他的成见和仇视,故而他这样象小孩子一样乱叫,为的是能讨严颜的欢喜,融洽两人之间的关系。从另一个方面说,使严颜造成对张飞的轻视,麻痹斗志,这样张飞就可以乘虚而入。严颜并没有细想张飞为什么这样乱叫,他以为与敌将对阵并没有什么话可说,唯有以战为是。因此白眉倒竖,怒道:“叱!大胆黑脸,尔竟敢兴不义之众,掠仁慈之邦,又将老夫爱婿杀戮。严颜本欲找尔,谁知自来偿命。不必多言,与我放马!” 汉军入川的目的是为了解涪关之危,对一切归顺的川军川将都收留下来,不肯归降的也要说服,尽管避免动刀动枪。严颜在川中素负盛名,劝降了他对整个局势都有极大的影响。所以,张飞在战前几关的时候已经在考虑如何劝降这员老将了。“慢来,慢来!严老将军乃是蜀中先辈,深谙天意民心,望老将军以汉室大业为重,兴汉之后,决不负尔一片诚意!” 就凭这几句话,要想劝降一个有胆有识的老将,真是太便当了!人家做了一世的西川忠良,要是再改换门庭投靠新主,毕生功德便毁于一旦。这里有他根深底固的基础,蜀主对他恭而敬之,他可以一呼百应。况他年纪也到了耄耋之期,根本不想再做出有损于自己形象的事来。如今张飞口口声声要劝他归降,惹得他怒火万丈。“张飞听着,严颜非赖忠、廖登之辈,决不听你谗言背主弃国,何况二婿无端遭害,老夫不与他们报仇,还有谁能替他们伸冤!来,只管较量!” 张飞想,李仪和贾熙是怎么死的,我早晚要给你解释清楚,这不是我的过失。便说:“老将军,本督用计赚李仪出关,取了巫山大营,令婿因走投无路,而自刎于小松岭上;夜渡闵江后,朦胧之中误伤贾熙,实是出于无心,本督至今悔之不及。还请老将军宽容一二!” 严颜暗想道:你倒说得轻巧,一声宽容就可以抵过两条性命了,还要劝我投降,简直是在做梦!恨得白发老将咬牙切齿道:“匹夫张飞,严颜食尔之肉亦难解心头之恨。休生妄想,有我在此,一兵一卒不得过关!黑脸快快放马较量!” 张飞明白,要他投降决非三言两语可以成功,就是许下一个给他做皇帝的愿,他也不会马上答应。我主要先试探一下,既然他软的不吃,那就来硬的,换换口味。张飞亦然怒目圆睁,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老糊涂,不听本督良言劝谏,必无善终,要打便打,本督难道怕你不成!放马便了!” “黑脸请便!”老将资格老,不肯轻易动手。 张飞便将手中的令旗往腰间一插,丈八蛇矛放一个架势,然后左挥右舞,直刺严颜分心处。“呔!老匹夫看枪!” 严颜出手不凡,见矛尖刺来,不急不缓横转八十斤重的银刀,用钻子朝长矛招架过去。“黑脸且慢!” “嚓啷!”一声响,银刀将长矛弹将出去。严颜顺手一刀,“黑脸招刀!” 张飞觉得严颜刀上的份量不轻,不愧为西川的上乘将材,便圈马而走。早已说过,张飞自入川以来全副精力都放在用兵之上,很少与人动手,偶然才亲自出场,大都是不堪一击,只不过逢场作戏而已。其次,手下降将很多,都是四肢发达的骁勇之将,根本用不着自己去消耗体力。故而体力已不及年轻之时,战法也不如以前那样得心应手,今日与严颜交手又不知他的本领到底如何,因此一个回合便已感到力怯,无心恋战。但又不能就这样灰溜溜地逃走,因为威震天下的名将就这样狼狈而走是要给人家留下话柄的,便故意装成大败而回的样子,架住长矛,伏在马背上侧首看着后面,一手从腰间取下硬弓,一手拈箭,趁后面不防备转身就是一箭,箭头指向严颜的盔缨,想给他一点手段看看,多少捞回点面子。 但这是无济于事的。尽管张飞到了后三国成了一员智勇双全的儒将,可他的箭法到死仍是寻常之极。而严颜除了刀法精湛,还有一手绝妙的箭法,他见张飞这样匆忙逃走,并不因此以为自己武艺高超,反而引起了对张飞的警戒之心。果然不出其料,箭镞已到头顶,严颜眼明手快,起三个手指“扎”握住了羽翎之前的箭杆,迅速取弓搭上,来一个接箭还箭,试一试谁的箭法高明。 张飞一边逃,一边瞪大了眼睛看后面,是否射中了严颜。尽管眼睛睁得象铜铃那样大,但眼大不带光,仍然没有看到严颜已经回了他一箭。老将军好眼力,这一箭不射眼睛,也不射鼻子,却是沿着他的额角划了一道线。虽然只是一点点浮伤,但血流满面,痛得他吼叫连连:“哇哟哟……”直往后面逃去。 “哈……”严颜扣住了战马,放声大笑。总算出了一口气,心里轻松了些,便挂好硬弓,执刀独立在战场之上。 汉军大队刚刚赶到这儿立下旗门,张飞便已败回,命弟兄上前去拾起掉在地上的箭,对上面一看,箭杆上火烙“燕山张”三个字,不由大叹道:“唉!真要命,老张的箭竟会射到自己的头上!”要是被他射死,真是冤都没个地方去申诉。便将箭插回飞羽袋,拭去满脸的血迹,问道:“哪一位上前与这老头儿交战?” 大将你看着我,我望着你,却没一个人出马。 连问三遍,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踏出来应声。张飞知道,手下这些大将除了毛仁、苟璋外,都是西川降将,他们原是严颜的部下,有的还是心腹。严老一向待人不错,要是他们面对面地和严颜交战,显然是下不了手、没这个面孔的。但两军对阵哪有不交战的呢?便对众将道:“列位将军如此为难,成何体统?来,本督点将上阵,叫到哪一位,便是哪一位上前。” 众将想,要是被你叫到,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有上前敷衍几下,但心里最好张飞不要点到自己。 “赖忠、廖登先行上阵!” 炮声响,二将双双举斧跃马上阵,到严颜跟前,先打个招呼:“老将军,恕小将无礼!”便向他砍去。严颜起刀头点开赖忠的大斧,用刀钻架开廖登的大斧,一敌两,还是非常轻松。 张飞见赖、廖二将并不使劲,又呼道:“四个黑脸出马!” 杜琼、张仪、殷成、殷默并没有真正投降,只是暂时在汉营栖身。这几个月以来,与张飞同在一个大帐起坐,听惯了张飞的将令,俨然象将帅一般。不过今日遇到了严颜,他们又唤起了旧情,怎肯上前呢? 张飞见他们不动身,便问道:“尔等缘何不出马?莫非要抗令么?” 四个黑脸左右为难,去又不是,不去又不成。“呃,大都督,我等并未归顺汉军,怎么……” “呣!四个黑脸啊,你们从巫山大营一直跟到巴州,千里迢迢,历经数月。纵然本督放你们回去,严颜会相信你们不降汉室吗?不要发呆了,速速上前助阵!” 他们想,张飞的话倒也有道理,除了我们自己能证明自己,严老怎么会相信!四个黑脸不敢去多想,身不由己地跻身于战圈之中,举起家伙只顾往严颜身上打去,一时间只听得一阵“叮铃当啷”的撞击声。 虽然六个黑脸都是在应付张飞,做做架子而已,尽管严颜眼明手快,招架得还不算乏力。但一个敌六个,终究是寡不敌众,只要稍一疏神,一家伙抵挡不住就有可能遭殃,便一面招架,一面忿忿道:“尔等这班负心贼,西蜀何处亏待了尔等,竟要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有何面目来见老夫!” 六个黑脸道:“老将军不要生气,我等失了关厢,又受水军都督不斩之恩,亦然出于无奈降了汉室,望老将军勿怪!” 严颜想,什么?你们降了汉军,还要叫我不要见怪,这不是在放屁么!老将军怒从心头起,雄风顿长,挥舞银刀四面招架,反将六个黑脸逼出数步之远。 张飞见状,暗暗高兴:我今天就是要把你圈住在里面,打得你筋疲力尽从马上摔下来,然后把你活捉,再慢慢地劝你投降。你越是使劲,我越是要增添大将。“来,小马、小阎出战!” 马玉和阎芝明白张飞的用意是想捉住严颜,并无加害之意,便跃马赶了上去。八个战一个,场面真大,张飞身旁除了 毛仁、苟璋外,只剩下杨仪、刘巴、陈式三员大将了,张飞对他递了一个眼色,顿然三将齐出。十一员大将将严颜团团困住在核心,马蹄杂沓,刀枪四举,看得大家眼花缭乱。张飞手执令旗,指东麾西,嘴里不停地叫道:“严老将军啊,你今天跑不掉了,还是归顺汉室吧!” 此时严颜被这些大将打得疲劳不堪,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有生以来还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并不是因为用力过度,而是用不出力,十一柄刀枪有时并举,有时错落不齐,弄得他神昏目眩,头脑发胀,再加上一旁的张飞还有点幸灾乐祸,故意命降将来围困他,气得老将军大吼道:“张飞休生妄想,严颜头可断,膝不可屈,宁死不降!”一面说,一面招架。毕竟十一员并非低劣的大将,尽管手下留情,总是人多势众。常言道,一人难挡四手,四手尚怕人多。严颜是员老将,要是一敌一哪怕战上数十个回合还能挺住,现在手中的银刀一刻不停地转,已觉体力不支。心想,与其被张飞捉住受辱,倒不如死在这里干净!便对众将大喝道:“尔等与我住手!” 一声断喝震慑住了众将之心,纷纷收转家伙,扣马围住严颜。张飞点马上前数步道:“老将军莫非降汉?” 严颜并不理睬他,只顾将银刀一架,双手抱拳向成都方向拱手大声说道:“主公啊,非是严颜爱死,只为身困乱军之中已难生还,唯有一死相报。老夫去也!”说着,抽出腰悬的宝剑,举手向颈中抹去。 张飞见他这般情景,也自慌了。心想,本来并不要你死,怎么可以让你自刎呢!我要赶到涪关,下面的关厢全寄托在你的身上。要你死的话还不容易,也不会留到现在了!故而忙呼道:“众位闪开!严颜啊,不要自尽,想开些,本督放你回去就是了!” 严颜想,我本来也不打算死,还要为西川效忠几年呢。既然你放我,我何必再死呢?便将宝剑归鞘,一拎战马,扫出了战圈,奔进了巴州城关。 张飞将令旗一麾,“众将与我追赶上前!” 这班大将一边追,一边想,你在动什么脑筋,一会儿放,一会儿追。其实,张飞想跟在严颜后面走马夺关。但是追赶不及,老将军逃走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故而逃得飞快,一进城.关紧了大门。严颜架刀下马,深深喘了口气,然后上城墙,对下面一看,张飞带领着十数员汉将已到了城外,暗惊道:好险哪,要不是跑得快,巴州也难保太平,张飞果然厉害,以后要当心。 张飞一马当先赶到城下,手指严颜道:“老头儿,这一箭之仇本督决不忘怀,有朝一日将你生擒报仇!” 严颜看着下面指手划脚的张飞,暗暗想道:从今以后你攻你的城,我守我的关,不要接应你,看你张飞如何从巴州过去!所以严颜并不接张飞的下言,让他在外面狂呼乱叫。 张飞叫了几声,无人接口,也自觉无趣,见天色将晚,吩咐大军在城外安营扎寨,待来日再战。翌日清早,手下来报:关厢上免战牌高挂。张飞怕的不是敌人兵力多寡和大将战法优劣,而是不战自守。因为眼下已是十二月中旬,离年底最多只有十多天了,这十几天中包括要取下巴州在内的好几座关厢,要是严颜不出战,即使能够攻下巴州也不是十几天的工夫可以解决,那末到达涪关的日子无论如何要延期了。救兵急于火,过了这个日期赶到涪关就很难保证刘备无虞。一时想不出好办法,就问道:“严颜闭关自守,本督奈何他不得,两旁可有妙计否?” 帐上无声。 “本督以为,严颜先助刘焉,后辅刘璋,二世老臣,川中无不敬服!他的学生张任乃是西川兵马总督,桃李满天下,德高望重。本督欲书一信与他,激他出战。两旁以为如何?” 孙乾说:“三将军,严颜一生戎马,见多识广,既挂免战牌,必不肯再出巴州。然别无良谋,不妨一试。” 文武附和道:“公侯大夫之言然也。” 张飞的用兵之法与众不同,不象诸葛亮那样,用到兵定是万全之策,必然成功。但张飞他无所谓,想到就用,不成功再来,能一举而成的最好,因为他以为这是不花什么本钱的,只要动动脑筋就可以了。张飞提笔展纸,兴致甚浓,“众位先生,列位将军,尔等仔细听了,本督此信写得妙否?”说罢,念道: 严颜吾儿,一手妙箭;本督不慎,血流满脸。 此恨难忘,盛怒未敛。今日邀战,三百照面。 如若擒获,汤镬烹煎。闭关匿穴,犹似鼠鼹。 读到这儿,张飞搁笔。问道:“尔等以为本督写得如何?” 帐上的文武见了,摇头的多,点头的少,丝毫没有感到信中有一点好处,倒是觉得张飞这个人非常有趣。张飞自知这封信起不了什么作用,或许严颜根本不会被激。这一点张飞完全明白。他想,既然成功的可能性极小,那我就索性写得差点,让他轻视我,以为我张飞是只会打仗而不通文墨之人,对兵法必然知之甚少,略知皮毛,一定是打不好仗的。这样,严颜可能会思量应敌之策,重新出关。要是这封信能达到这样的目的,也不能算是不起作用的了。遂问道:“帐上哪一位去巴州城中传递此信?” 这封信还有谁敢去送呢?送信就等于去送死,这种无名之死是毫无价值的。张飞知道帐上这些文武是无论如何不屑为这封信去奔波、送命的,但信是要派人去送的。稍一沉思,便命手下去营中挑选出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弟兄到这儿来。古代当兵不象现在要经过严格的体检,直到身上一无毛病才能入伍,在那个动荡不安、战乱四起的年代,只要愿意当兵,只要手脚轻健,能够冲锋陷阵的人都可以参军,所以大军中身患残疾的不乏其人。少顷,果然有一个哑巴小卒上帐向张飞叩头拜见。张飞对他边讲边演手势道,“本督命你将这封信送往关厢老头儿那里!”张飞指指这封信,再指指巴州城关方向,然后再撩撩自己的须髯。 哑巴不会开口说话,但他的反映比一般人要快,平时操兵他听不懂,但只要一看示范,比别人都做得好。这个哑巴看了张飞的手势就已明白了一切,便接信在手,出营而去。到关厢前,哑巴向上面伊里哇啦地乱叫了一阵。 川军向他喝问道:“来者何许样人,到此何干?” 哑巴只见上面的人在指手划脚,听不出他们在说些什么,便高高举起手中的信。川军见他只是一个单身的小卒,手里还擎了一封信,已知他的来意,便开关放行,把他带到了衙门,往大堂去禀告严颜。严颜听说张飞命人到此送信,便命传见。哑巴上大堂,见严老雪白的须髯铺满胸膛,与战场相比又别有一番气概。双膝跪下,双手呈上书信。 严颜接到手中对信封上一瞟,上首写着“严颜吾儿开拆”,落款是“老子张飞”,严颜只觉得好笑:张飞身为都督,充其量不过是个匹夫,笔上讨些便宜也好的,毫无意思。便抽出信笺,从头至尾看完,仰面大笑:“匹夫张飞欲凭一派污言秽语激怒老夫。想老夫年逾八旬,非是三岁蒙童,岂会中这匹夫之计!你命人到此辱我,我便不会辱你!来啊,将此大胆不法小卒割去耳鼻,赶出关厢!” “是!”大堂两旁走出十来个彪形大汉,将哑巴捆翻在地,一个个亮出锋利匕首,两把刀口向下架在耳朵上,一柄刀口向上贴在他的鼻子下,阴森森,恐怖之极。 这哑巴起初见严颜大笑,又见他大怒,正不知为了何事,忽见川军用匕首架在自己的耳鼻上,方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顿时急得他双脚乱跺,却又不敢逃,只能张大了嘴巴伊里哇啦地乱叫。 至此,大堂上的人才知道来的是一个哑巴。当然要证实他的确是哑巴并不难,刚才严颜传令割他耳鼻的时候,这小卒毫无所知,直到要用刑了方才乱嚷起来,说明他非但不会说话,还是一个聋子。要是他不聋不哑的话,哪有听到了不着急的!严颜暗说道:张飞这个家伙倒有点心计的,料定我看完后定然要发怒,所以命一个哑巴送信。要是我割了他的耳鼻,显得我这个八十一岁的老人太残忍些,仍然无碍大局。倘然就此放他回去,太便宜了张飞,多少也要回敬一点,有来无往非为礼也!便命手下收去匕首,松去绳索。 哑巴感激严颜仁慈,连连叩头,心里怨恨张飞,这个黑脸不知叫我送的什么信,差一点把我的耳朵鼻子送掉。本来我有苦说不出,还要叫我忍受这么大的痛楚,真是太不把我当人了! 严颜向哑巴招招手,命手下磨墨,便提笔在手,向两爿面皮上各写下一行字: 左边:“闭关守路观尔汉”, 右边:“断草绝粮死吾川”。 写罢搁笔,对哑巴道:“老夫怜尔有口难言,放尔回去,脸上之字切莫拭去。” 哑巴眨着双眼着着他说话,好象听懂似地点了点头,知道自己脸上的字是写给张飞看的,肯定也会把张飞气得暴跳如雷。又叩了几下头,赶出了大堂,一路上对张飞仍是忿恨不已。来到了汉营大帐,面对张飞跪了下去,瞪了一对双眼,表示对他的不满。张飞问他信可送到,哑巴便用手划一下自己的双耳和鼻子,然后指着自己的面孔,意思是欲知详情,一看便知,不必多问。张飞顺着他的手指一看,脸上一摊黑,一摊白,还写了不少字,当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后,也笑了出来,“众位,严颜这老头儿倒也厉害得很,要将我等饿死在巴州,若然他闭关不战,我等何日才能到达涪关?”说到这儿,张飞对手下道:“来,赏他五两纹银,命他退下!” 哑巴小卒得到了赏赐才算平了一口气,退出大帐,自回营寨漱洗不提。张飞的这封信虽然没有激出严颜,但也从严颜的所作所为上摸清了两点:一、巴州城关上的免战牌不是挂一天两天,要么我退兵,要么我攻下城关方能取掉,所以不必指望严颜会在哪一天自己摘去。二、这封信上言词粗劣,严颜非但没杀哑巴,反而放了回来,说明他非常有理智。我只要擒住 他,从道理上开导他、也许有希望使他归汉。因而“义释严颜”的思想在张飞的头脑中越来越显得迫切,但心急又没有用,这种写写信,互相骂骂人的方式根本无济于事,好比是吃了饭没事做在开开玩笑而已。张飞意识到了这一点,可面对这座庞大的城关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关健的问题是时间,时间就象一条无形的绳索系紧了张飞的心,使他这一段时间内感到焦灼不安,坐卧不宁。张飞蹙紧眉头,忽又心生一计,唤道:“小胡听令!” “三将军,小将胡班在此!” “速去更换号衣,随老张去关外叫战,诱那老头儿出关。” “遵命!”胡班退下。 “列位将军,待本督出营,尔等立即从侧营潜往右山套中,若严颜追赶本督,尔等从旁杀出,截住老头儿的退路,将其围在中心,本督便将其生擒活捉!” “是!”众将齐声应道。 用过午膳,张飞命所有文官留在营中镇守,便和胡班一起换了号衣号帽,引了数百弟兄直奔关前。一路之上,胡班问道:三将军,缘何这般装束?张飞道,你我混杂在乱军中,严颜必定认得出我,他见我一不骑马,二不执矛,又无大将护卫,定然要飞马出关。胡班急着说,那我们还逃得了吗?张飞说,你始终不能离开我,等到他一出关,你就驮着我向后逃。到那时众将杀出,老头儿前不能进,后不能退,老张就可以捉住他了。你看这条计如何?胡班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好,严颜未必会上当。三将军,这叫什么计啊?张飞一本正经地答道:小胡啊,此名谓“驮妈妈”计,好不好?胡班笑着说,三将军,你真象个小人,怎么用出这种计来,也不怕人家笑话。张飞神情严肃地说,小胡啊,天底下的事就象小孩玩耍一般,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腿,你动刀,我使枪。他要是出城,只要捉得住他,管它是“驮妈妈”计,还是“驮奶奶”计都可以用。实话对你说,这是一条诱敌之计。胡班看着张飞这身打扮,头上顶着号帽只遮住他的天灵盖,身上的号衣只吊在他的腰间,一点不象个军士,倒象个要饭的花子,笑道说,三将军,你这般模样,严颜一见便知。张飞说,就要叫他一目了然方肯出关。一边说,一边走,片刻已到关外,便和众军一起叫喊道:“呔!严颜你这个老混蛋,闭关不战非是大丈夫哎!……”“老头儿哎,我等奉都督之命到此骂你这老糊涂,有胆量出关交战是英雄!……”张飞一面叫,一面看着城上的动静。 严颜一放走哑巴汉军就赶上城关,以防张飞借此之机攻城。果然见数百汉军似聚蚁一般拥来,竟然对着城上毫无顾忌地乱叫乱骂,言下之意要我下关交战。心想,我抱定宗旨,张飞不退兵,我也不出关,凭你叫骂也难动我的心。不过仔细一听,里面有一个人的声音特别响亮,几乎所有人的声音加在一起也不过如此,严颜俯身一看,见张飞两手撑腰,在乱军中来回走动,也和汉军一般装扮,拚命叫喊着。心想,这个黑脸真会做戏,居然扮演成一个小卒来诱我了。嗯!这套把戏我看得多了,要是汉军中没有大将,关厢两旁必有埋伏,故而两眼不眨地盯着张飞。 张飞已接触到了严颜的目光,暗自得意道:老头儿啊,你可知晓我的身旁有一员健步如飞的步将否?可要出关来试一试?便对胡班轻声道:“小胡啊,老头儿在看我等了,切莫走开,否则老张性命不保!”胡班说,三将军只管放心就是了,小将不离寸步。 严颜传令弟兄准备弓箭,一旦汉军靠近关厢,便用乱箭射退他们。但见他们并没有攻城的意图,目的在于诱我出关,便手撩长髯,计上心来。故意大声喝道:“呔!汉军实是猖狂,胆敢关前恣意辱骂,气死老夫也!来,与老夫备马!”说罢,迅速闪身在挡箭牌后面,传令点炮,双目紧盯着下面的张飞。 关厢上“当”一声炮响,张飞看都没看,拉着胡班就要走。“小胡啊,老头儿来了,快走!” 一家水军大都督,手无寸铁,就在敌将眼前,要是走得慢一步,这不是可以儿戏的,性命有危险,所以张飞今日胆小是有道理的。胡班也不敢托大,立即蹲下身子,驮起张飞就走,脚下好似涂的油,把汉军甩下了一大段。张飞还嫌胡班走得慢,不停地催促道:“小胡啊,再快些,老头儿要追上来了!”实际上连严颜的影子都没有。 胡班使出浑身解数,蹿蹦跳跃,行走如飞,称得上是一员上乘的步将了。 严颜在挡箭牌后面看了实在忍不住,“哈……”扬声大笑起来。暗想:怎么被这个匹夫想得出,叫步将背着他走!由此看来,两旁还有伏兵。我要是贸然下关,十有要追赶张飞,倘若伏兵出来截住退路,我就没法回来了。幸得我预作准备,不然大祸不远了。严颜走出挡箭牌,撩须昂首挺立。 汉军逃了一阵,不见有人来追,向关厢上一看,白须老将连身子都没动,只是打了一下空炮。忙向前面大声叫喊道:“大都督请留步,老将军没有下关!” 张飞听说严颜没有下关,回头一看,哎,果然,这老头仍然得意洋洋地站立在关厢上。便喝道:“小胡啊,好了,好了,一场虚惊。老头儿没有来,你跑得太快了!” 胡班想,你刚才象催命鬼一样催我直跑,现在又怪我走得太快,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象背个浮尸一样沉重,我没怨恨你,你倒怪我了。便喘着气说:“三将军,下回小将再也不驮你了,这样逃早晚要累死!” 张飞笑着从胡班的身上滑下来,带着弟兄们重新回到了关前,指着上面严颜道:“你这个老头儿好刁滑,一声炮响吓破了本督的一条妙计。与你下会有期!” “哈……黑脸休叫!老头是老,妙计不妙,难骗小儿,岂瞒严老?哈……” “老头儿休要得意,本督这条计虽然难骗小儿,但专骗老儿,你若下关,便教你进不得城,可要一试?” “黑脸可曾长眼,老夫城关上挂的乃是何物?”我才不来听你的鬼话呢! 张飞自觉无法骗出严颜,只得引军自回,与胡班换上甲胄,众将也闻讯而归。一天又将过去,张飞苦苦思量,仍是没有良策。傍晚,张飞暗自要在今晚想出一条计策,所以晚饭过后好久仍然没有退帐,反而吩咐将大帐点得通明透亮,照耀如同白昼。初更时分,张飞突然精神振奋起来,立即唤道:“毛仁、苟璋与范疆、张达听令!” 突如其来的叫唤声,惊得两旁毛骨悚然,尤其是夜黑沉沉的,见他发号施令,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四将从旁闪出,“末将等在!” 张飞又呼道:“马玉听令!” “马玉在!” “本督领毛仁等四将与尔等十一员大将对仗,在大帐前要打得喊杀连天。” 众将都不明白为何自己人要打得这样厉害。众口同词问道:“大都督,缘何要自相残杀?” 张飞说:你们怎么这样笨,老张叫你们假打,喊得要响,这样严颜在关厢上听到了就以为我们在火并。老张再命弟兄往关厢去假传军情,说是川将一时误听张飞之言而背反西川。如今到了巴州,张飞计穷力竭无法过关,我们想起老将军往日栽培之情幡然醒悟,又恐你老将军心怀前嫌不肯收留,欲趁黑夜动手擒获张飞,送往关厢,以表我等忠心。但张飞颇有提防,率汉将截住我等厮杀,虽然以多战少,但张飞骁勇非常,一时难以拿下,特来告知老将军有所提防。当然严颜还不一定相信,但想到第一天交战时各位都手下留情,此刻他心中必定豁然洞开。他要是一来,我等十六个打一个难道还拿不到他? “若然严颜不来又如何?” 张飞想,这些人真是愚昧至极,我好不容易想出了这条计策,还没打起来就问严颜不来怎么样,莫非你们都巴望他最好不来是吗?张飞被问得气过了头,恶狠狠地说:“倘然严颜不来,我们就真打,打死拉倒!” 张飞一板面孔,吓得众将不敢多问,这才命所有文人都到营墙上去观察动静,一见严颜到来,立即飞报大帐。一切部署完毕,张飞上马提矛立于当中,喝道“众将上马交战!”顷刻间,十六柄兵刃齐举,“叮铃当啷”响个不停,这里叫看刀,那里喊着枪,吆喝之声此起彼伏,好一个热闹场面,四下里的汉军还在拚命地呐喊助威。就在这里挑灯夜战的当口,一骑战马飞出汉营,直奔关厢,向上叫道:“关厢上老将军可在?” 严颜的确在关厢上,自从张飞到了这儿,守关更是谨小慎微,很少离开关厢,每夜至少要到三更才回衙安睡。今晚坐在城关上,估计张飞不会来攻城了。突然听得汉营中喊杀之声一阵高过一阵,凭栏望去,汉帐前烟尘飞扬,人影摇曳,正不知出了什么事。关外的叫喊声惊醒了凝视中的严颜,低头一看,是一个汉军,便应道:“老夫在此。来者何人?” “老将军,今晚川将欲思反正,只因谋事不密,被张飞探知,故而两军混战,相持不下。陈式将军特命小人混出营寨到此告禀,请老将军助一臂之力!” 严颜听得清楚,原来川将受我恩德者多,降汉也是迫不得已,想必在汉营中并不得意,所以见了我就思反正。记得那天交战时,众将都面有难色,照这么说,西川还不至于会沦亡,我要是去救出他们,这城关上的免战牌就不必再挂着了。严颜站起身来对下面的汉军道:“速去回复陈将军,老夫随即便来!” 严颜满口应承,对这次反正大抱希望。正是: 既知骁将似虎豹,何必孤身作犬羊。 欲知严颜可曾中计,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三回 小黑脸计惑父子军 大都督智擒老少将 这汉军闻说严颜随后便来,一口气赶回大营,找到正在佯战的张飞,“报禀大都督!” 张飞听到报声,急于弄清关厢上的严颜有没有来,喝令道:“列位将军且停顿片刻!”等到众将静了下来,张飞便问道:“本督问你,可知严颜要来否?” “禀都督,严颜随即便来。” “啊,既然如此,我等再厮打片时,等候严颜到来。” 虽说是假打,实际上也不比真打轻松,数十斤重的兵刃在手上不停地转动,不像战场上打出去后可以借用敌将之力,所以众将都是汗流满面,头上像蒸笼一样冒着热腾腾的汗气。刚歇得两句话的工夫,便又舞了起来。 关厢上的严颜,听了汉军来报的情形之后,信心百倍,决定要亲自往汉营去走一趟,毕竟都是些心腹大将,一时降汉也是出于无奈,这样总比无为地死要好得多。便整盔理甲,迈步下关。但才走得几步,突然厮杀之声消失了,感到奇怪:怎么杀声停止了?是火并结束了,还是……严颜想不出一点对自己有利的理由,反而隐隐觉得引起这种厮杀的根子是自己,至于为什么打了又停并不清楚。严颜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上关厢,凭栏远眺。就在这时,喊杀之声又起。严颜想,白日里张飞用诱敌之计来赚我出关,虽然我没有中计,但说明他很会动脑筋,而且变化多端,令人捉摸不透。既然众川将要想回到我这里,应当预先告诉我一声,来个里应外合。但是战了这么长的时间,既然擒不住张飞,照理也应突营而出,决不会一个也走不掉的。这么说,降将归正是不可信的,也是张飞的诡计!对了,既然我是抱定宗旨以守为上的,又何必心猿意马?管他是计是实,我严颜寸步不出巴州关厢。 却说:张飞又战了一会,仍不见有动静,心里着急:“老头儿来否?” “尚未前来。”手下报道。 少顷,张飞又问道:“老头儿出关否?” “仍无消息。” 张飞弄不懂,明明手下报说随后便来,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莫非他又怀疑这是计策么?那他凭什么可以怀疑我们在假战呢?张飞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嚷道:“啊呀,不好了!适才讲话时这一停坏事了,老头儿听不到喊杀声必定猜疑我等在用计,所以不出关厢。看来他不会来了。” 大家想,不错!我们只想自己,不想别人,无意之中漏了个破绽,我们又是白辛苦了一场。因此都说:“大都督,既然严老将军不来就范,我等便早早回帐吧!”打了这许多时,吃下去的晚饭都消化光了。 张飞大感失望,这老头儿倒是刁猾得很,我想出这么一条计是多么不容易,却被他一看即破。事到如今,岂肯罢手!张飞丢矛下马,卸去头盔,大声说道:“毛仁、苟璋、范疆、张达听了,与我统统下马,弃械卸盔!” 顿时,四将下马科头,瞪出疑惑的双眼看着张飞。 “来,将我等五人捆绑起来!”张飞道。 谁有这个胆量呢,无一人敢走上去,反而弄得帐前一片沉寂。 “来啊,本督命尔等绑,尔等只管绑;不绑以军法论!” 不绑有罪的!手下谁又敢去犯罪,数十余人一齐拥上去,将他们五个人都用绳索轻轻地绑了起来。 “小马,尔等十一人将我等即刻送往巴州献与严颜!”张飞传令道。 “大都督,这如何使得!我等归汉到此,决无反意,请都督松了绑吧!”马玉连忙解释。 张飞说,马玉你在讲些什么!谁来猜疑你们,这是用计。严颜听不到我等的杀声,故而不肯出关。为了尽释疑虑,你与众将引兵三千押了我等速往关厢,说是擒住了张飞本当立斩,因李仪、贾熙二将伤于他手,特送来关厢由老将军亲自处罚。我看这老头儿见你们擒住了我必然高兴,只要他一开城门,你们就放了我等五人,军中取出马匹与军械,一起冲进关厢。这样,既夺了巴州,又擒了严颜,叫做“诈降夺关”之计。 这些大将都暗暗佩服:别看他做出来的事情都是傻里傻气的,脑子却是灵活多变,一计不成又来一计,花样倒是蛮多的,齐声赞道:“都督高见!” “众位,此番诈降而去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皆听从马将军的指挥!” “尊都督之命!” 霎时间,汉营故作喧噪,三千弟兄反穿号衣,前面灯球火把引路,左面十一员川将,右首五员汉将,乱哄哄出了大营,直奔巴州而去。 严颜正在城关上狐疑不决,忽见汉营推推搡搡拥出数千人来,仔细一看,火光下张飞等人反剪双手,都是发髻高挑,身上绳索绕得无数,小卒手执皮鞭军棍押着他们。一旁马玉等人都是川将,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显然是川将经过血腥鏖战后擒获了汉将。见此光景,严颜倒有点不安起来,责备自己过于谨慎,有愧于众将。 汉军到巴州城前止步,马玉将兵刃架住在乌翅环上,向上拱手道:“啊,老将军,小将等一时糊涂,被逼降汉,有负老将军昔日栽培。如今兵抵巴州,小将等料汉军难以过关,特举众反戈归蜀,又恐老将军心怀前嫌,故而今晚擒获汉将献进关来将功赎罪。本欲立斩张飞,只因李、贾二将军皆遭其毒手,留待老将军发落。万望老将军收留我等,小将愿随镫执鞭,效犬马之劳,以尽忠西蜀!” 严颜一时还未肯信真,但见马玉言恳词切,眼前这种情景却又逼真可信,已有几分心许。 张飞故意大怒道:“小马啊小马!本督一向待尔不薄,百般器重,尔却反脸无情,阴结党羽,竟然趁人不备擒捉本督。想我死不足惜,本督一死,我家大哥、二哥定要兴兵到此,尔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马玉横眉瞪目:“黑脸张飞,想尔死到临头尚自口出狂言,少顷便叫尔身首两处!” “小马休得猖狂,反复无常的奸佞小人,竟敢对本督如此无礼!” “到此尚要逞强,与我跪下!” “本督一生无媚骨,岂肯向西川走卒屈膝!” “黑脸啊,到此便由不得尔了。——来,与我鞭打棍拷,看尔跪也不跪!” 一声断喝之下,手下举起了皮鞭军棍向张飞的小腿上噼里啪啦地抽打上去。乱棒无轻重,打到哪里是哪里。张飞挨了打瞪着眼望着手下:你们这些混账的东西,真的把我当成了敌人,不能打得轻一点吗?手下边打边在笑:今日对你不起了,这种便宜货今日不讨是没有机会了!张飞吃了苦头又不能叫——因为这倒象现在演员的即兴表演,彩排的时候是想不到的。张飞只得跪了下去,心里着实不愿:严老头啊,为了赚取关厢,老张不耻被缚、下跪,无所不及,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只怕你不开城门;倘若你一开关厢,老实说,再是谁下跪可就一清二楚了。 严颜看着下面这些人相互骂罯,好像一出难以理解的戏一样使他陷入沉思,要从模糊的思绪中理出一条正确的路子来。“马玉,我且问尔,到此可是真心归蜀?” “老将军,我等降汉出于无奈,如今幸有老将军阻住汉军,我等好似久出方归,一片真心唯天可表,岂敢蒙骗老将军?” 严颜问不出破绽,又不能贸然放入,便心生一计:“马玉,老夫不必亲自动手,张飞等汉将便由尔代老夫用刑,手提首级进关,老夫方才放心!” 这倒是棘手的事情,急得张飞倒抽几口冷气,暗想,这老头儿果然足智多谋,事情到了这等地步,他竟毫不放松。下来就要看马玉如何来应付他了。马玉想到出营时张飞一再关照自己要装得像一点,便朗声道:“老将军既有此意,小将便遵命了!” 说罢从马背上俯下身去,左手握着张飞的发髻,右手从腰间倏然抽出宝剑举了起来,厉声道:“黑脸听了,马将军奉严老将军之命斩尔之首,明年今日便是尔的周年!” 张飞觉得马玉做功的确不错,就像真的一样。但反过来又一想,倘若他来真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张飞抬头向上一看,见马玉怒目圆睁,满脸杀气,不觉大吃一惊,用力挣脱绳索,纵身一跃跳了起来,大吼道:“小马,莫非真要下手?” 实际上张飞这么一想,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了一副狰狞的面目,故而以为马玉要杀他。被他这么一叫,真相大白,城关上的严颜由衷的高兴:“哈……匹夫,果然好一条诡计,若不是老夫用心,岂不被尔夺了关厢!” 马玉被他气得满面紫涨,恨恨地将宝剑推入剑鞘,一言不发。心里说道:“你既要我做得真,却又疑心我,这哪能成事呢!” 张飞忙向马玉打招呼:“啊,小马的做功的确不错,老张一时真假难辨,在此赔礼了!” 此时,天已蒙明。从昨天傍晚到现在足足折腾了一个夜晚,眼见一场戏已到了收场的时候,却给张飞给毁了,众将既感到好笑,又觉得有气,一个个都显露出了没精打采、疲惫不堪的神情。众汉将解脱了索子,手下送上头套、战马,帅将五人一起上马。 严颜也是奉陪了一夜,他是个看“戏”的人,觉得回味不尽。但仔细一想过后,严颜不禁大喘了一口气:好险哪!我的战马兵刃都已带来了,要是一开门,那这一场祸不小。如果张飞再能忍耐片刻,我是一定会喝住马玉的。谁料张飞这么胆小,自己出的计却又自己去捅破了。这是天意,不该我败! 张飞被严颜大笑了一场以后,自觉无趣,便高声扬言道:“老头儿休要取笑,本督今夜不取巴州,誓不为人!”一句没高没低的空话,自己从没认真打算能在什么时候确确实实、而且是稳操胜券的取城,却因为被人讥笑了一回许下这天下的诺言。 严颜在城关上更是大笑不止:“黑脸休得信口开河,老夫今夜在此恭候于你,只怕到时不来!”只当他是吹牛,故意再激他一激。 张飞传令回营,众文官营前迎入,共上大帐。张飞想前关有严颜,老谋深算,一时无法攻取,不知侧关有没有大将把守,倒要打听一下。便问陈式道:陈将军,巴州除了严颜以外,还有何人?陈式说,原来是我和杜微一起相助,如今只剩下他一人了。张飞问,杜微守在哪里?陈式道:杜微守在侧关,从右面一条巴山小道上向前三里路便是。张飞又问:杜微有多大年纪,用何兵器?陈式答道:年龄尚轻,只有二十五岁,生一个黑脸,有些呆头呆脑。擅用一口巨斧,颇有蛮力,是严老将军的心腹之将。张飞问:你与他一向可好?陈式答道:杜微心直口快,十分有趣,与我甚为融洽。根据这些说话,张飞坐在中间低头凝思起来。帐上有不少大将忙碌了一夜,见张飞低下了头,闭上了眼,以为他在养神,也都一歪一斜地合上眼,没多大工夫,鼾声大作起来。张飞忽然唤道:“陈将军听令!” 一声叫唤惊醒了打鼾的人,好像听得张飞在发令,心想,是叫谁呢?只见陈式从旁闪出:“小将陈式在!” “速速启程往巴州侧关劝降杜微,若是不降,本督便从那里强攻!” “是!”陈式应声便走。 “且慢!”张飞又叫住他问道,“陈将军此去能否成功?” “都督,小将虽与杜微相交颇深,然人各有志,岂可强免?小将不敢担保。” “不论成功与否,陈将军皆要细细回报。” “这个自然,小将去了。”陈式出了大营往巴山小道而去。汉营这里饱餐一顿,等候陈式的消息。陈式出汉营约行有三里路程已到巴州侧关,见上面刀枪旗幡插满,一斩齐的挡箭牌密不通风,“杜”字旗号临风招展,更比以前显得井然有序。陈式扣马,向上高喊道:“军士们,杜将军可在?陈式相请杜将军说话!” 关厢上非但杜微在,严颜也到了这儿。刚才张飞扬言要在今晚取下巴州,虽则只是一个谎,说过了也就不放在心上。正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八十一岁的老将军一世谨慎小心,他对张飞这句连自己都毫无把握的话却大感兴趣。他在想,张飞相貌似乎很呆,而脑子倒是非常活的,一到这儿已经连用数计,尽管都已败露,但不能说一点没有用,正面攻关已没可能,看来他要动别的脑筋了。陈式原是这儿的人,他对整个巴州都了如指掌,尤其与杜微关系默契。杜微武艺不算差,但脑子很简单,不像陈式那样会随机应变。要是张飞打杜微的算盘,命陈式去劝降杜微,那巴州是极其危险的。所以,严颜对侧关很不放心,在张飞一回营,他就匆忙赶到了这里。此时正谈到酣处,见陈式单身独骑也来了,暗想,幸得我早来一步,否则亡羊补牢,为时就晚了。便对杜微说,只管去与陈式对话,不要板着脸,应当和颜悦色和往常一样对待他。要是劝你投降汉室,你就爽朗地答应,约张飞今晚初更时分到此悄悄取关。杜微领会了言下之意,便走到城墙边,除去挡箭牌,见了陈式笑眯眯地说道:“原是陈将军,杜微有礼了!请问到此何干?” 陈式见他仍是笑容可掬,还以为到底是共事多年有交情的,一点不见外。心想,趁老将军还没到这儿,我先下手为强,把他骗得降了张飞算了。便开门见山道:“杜将军,你我深交数载,情同手足,理应同甘共苦。如今陈式已归顺了汉室,奉了水军都督之命到此相请杜将军共助汉室。杜将军一向有胆有识,归顺了汉室必定前程锦绣。杜将军意下如何?” “这个,陈将军,严老将军待你我一向不薄,如今关厢吃紧,要是杜微献关降汉,只恐……” “唉,杜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快快说一个是,都督正在等候你我消息。” “陈将军,自尔往剑阁去后,杜微每每牵挂于心。既然陈将军这般说法,杜微也顾不得许多了。烦将军回复都督,小将今晚初更献关,不可错失时机。陈将军,速速回营,被人看见不当稳便。初更献关,切莫延误!” 陈式想,到底是个呆子,一说就通了,三言两语就取了一座重关。“知道了,初更献关。一言为定!” 杜微道:“切莫走漏风声,小将性命不保!” 陈式好不快活,边圈马边说道:“只管放心便了!”说罢,扬鞭催马而去。 城关上的严颜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便向杜微如此这般作了一番布置,料道汉军白天不会有什么举动,自回前关略事休息去了。 陈式回到汉营,满面春风进了大帐,“都督,陈式回来了!” “陈将军,此去侧关情况如何?” 陈式便从头至尾将实情讲了一遍。张飞双眼一闭,手捋虎须,自语道:“杜微今晚献关?” “正是。”陈式答道。 “杜微愿降汉室?” “是也。” “照此说来,陈将军立下了莫大之功?” “大都督,小将唯命是从,至于功过自有都督定论,小将岂敢有过望之想?” 张飞突然环眼圆睁,大怒道:“尔谎报军情,邀功自傲,何功之有?!” 陈式想不出自己在哪一处说错了话,忙辩解道:“大都督,小将说得杜微献关来降,身犯何罪?” 刚才还好好的,一会儿就像两只公鸡斗了起来。张飞道:“杜微向受严颜栽培,他们恩深情长殊非一般,你一到侧关,他便能笑脸相迎?况杜微心直性躁,见你背反西川,必怀愤恨,岂肯随你归汉?此等军情谁人肯信?!” 一连几下责问,陈式倒无言可对起来,但又不明白杜微为什么会欺骗自己,便问道:“杜微蒙骗小将,都督又何以知之?” “小陈啊,今日一早本督对老头儿道今晚必取关厢,故而他早有提防,吩咐杜微诈称初更献关,他便于半道之中设下埋伏,赚我中计,本督今晚若去取关,岂非自投罗网!依此说来,尔有罪否?” 被他这么一分析,把严颜的谋略都披露了出来,陈式似有所悟:“小将有罪!小将该死!” 张飞坦然道:“知其是计,本督便可将计就计,知已之过,本督便可转过为功。幸得本督料事如神,能脱此祸,否则汉军危矣!” 陈式唯唯而退,由衷佩服张飞。 局势就像张飞分析的那样,今晚两军主帅要在用兵之上取胜对方。张飞想,大军到了这儿,我无所不用其极,但一无所获,今日机会真巧,再不捉住严颜我自己也说不过去。遂吩咐手下取出笔砚纸墨,按着自己数日来再三考虑的思路挥笔直抒,一张纸写一个计策,写写停停想想,好长时间过去了,方才全部写完。搁下笔后,又一张一张地看了一遍,自觉没有差错,这才折叠起来放在令架旁的案角上,然后向帐上环视了一周,很冷静地说道:“帐上众位,静听将令。” 荆州来的人都识货的,见案上折得方棱出角的东西就是诸葛军师常用的、好久没见了的锦囊。众人都知道,写锦囊是十分复杂的,没有大才大智的人是无法写成的。现在张飞居然也能写出锦囊,大家无不高兴,心里都在想,这下一定能夺取巴州了。 张飞抽出一支令箭,拿起一封锦囊,神情严肃地唤道:“儿子听令!” 张苞从张飞身旁跨出,“老儿啊,儿子在!” “老子付你将令一支,锦囊一封,今晚饱餐以后,引十八名燕将从巴山道而进!” 张苞接令在手,看着一叠纸张大惑不解地问道:“老子啊,这锦囊可是天书啊?” 别说张苞不懂,就是这许多久战沙场的川将也没见过这个玩艺儿,也都想听听这锦囊算什么东西。张飞答道:“儿子啊,这锦囊乃是你家老子的恩师诸葛军师惯用的东西,里面写着无数妙计,不须老子大帐讲明,儿子一看便知,而别人就不知道你的锦囊上写的是什么,这样便能保密。” 张苞说声“知晓了,”拉了十八员燕将出大帐,一同看锦囊,上面写道:进了小道,你在马背上将脑袋向两旁摇摆,因为严颜必定在道路之侧,他见了你就以为是老子,便会上当。听得炮响,掉头便打。“果然锦囊有妙计!”张苞也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却说张飞在帐上发令:“小胡听令!” “胡班在!”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暗暗伏在巴山道内,一切按锦囊行事!” “遵命!”胡班退下。 “小马、小阎听令!”张飞道。 “马玉在!”“阎芝有!”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领兵三千,夺取巴州城关。锦囊自有妙计。不得有误!” “是!”二将接令退下。 张飞又唤道:“杨仪听令!” “小将在!”杨仪应声而出。 “将令一支,命你率领其余川将,领兵三千,依锦囊所示守住巴山道口,听得炮声,速往助战!” 杨仪接令,和赖忠、廖登、杜琼、张仪、殷纯、尹默、刘巴、陈式八员大将一起下帐。张飞再令毛、苟、范、张四将与众文人一起镇守大营。 暮色将垂之时,汉军已饱餐了一顿。各路领兵自去,张飞亲自上马提矛,带领二十五个弟兄抬着一尊号炮入巴山道上去。 却说:严颜也早已用过晚膳,吩咐杜微严守侧关,自己上马提刀,一兵一卒不带出了关厢。行有一里之程,见道旁一段山脚是向里面凹进去的,正是一个藏身所在,便放马过去。此时已是十二月下旬,山谷间朔风凛冽,穿过茂密的树林再吹到身上更是冰凉彻骨。此刻,风声呜咽,树木摇曳,群山颤栗。寒风吹得老将军的白发长须在上下翻动,不觉打了一个寒噤。清冷的月色从老将军的银盔银甲、白马银刀上,映射出道道微光,更显得寒气侵肌透肤,一片萧瑟。 忽儿“得……”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严颜立即做好冲刺准备,打算等到张飞从自己的面前走过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横冲过去,冷不防给他拦腰一刀。但仔细一听,马蹄声杂杂沓杳不像是一匹马,至少有十多匹同行,严颜屏息凝神,不敢声张。片刻之后,马蹄声已到跟前,出现了一并排三四支矛尖,再过一会,人也露面了,中间好像是张飞,左右都有燕将护卫,后面还有十余匹高头大马跟着,马上之人都是身材魁梧的大汉。严颜看着近在咫尺的汉军,恨不得猛地冲上去,但仔细一想还是忍住了。只见那马背上的张飞边走边向两旁看,从凹地走过,又离得这样近,严颜把他的面孔看得一清二楚,确认他就是张飞无疑。心想,要是这个时候冲出去,少不敌众,再说一刀也劈不死他,不如先放他过去,等到了侧关再说。所以严颜站立原地,一动不动。 张苞并没在意道旁的人,他只知道按着锦囊上的说法摇头摆尾地向巴州侧关行去。就在十多匹战马刚走过不远,严颜将马一拎,跃上小道,尾随在张苞之后,因为战马是预先摘去了銮铃和裹住了马足,所以毫无声响,一点也没引起行走在前面的汉将注意。 这下,可真有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味道了!严颜只顾自己钉住汉将,自以为张飞中了计,却没想到在他身后十来丈的地方真的张飞已经钉上了他,势成夹击。张飞喝令手下:“与我开炮!” 汉兵放下火炮,点燃火线,顿时山谷间炮声轰鸣。张飞挺矛跃马而上。“呔!严颜慢走,老张在此!” 蓦然而起的爆炸声震得严颜两耳发耸,大吃了一惊,情知中计,回头一看,张飞拍马而来。心想,明明张飞走在前面,怎么一会儿到了后面了?那前面的必是假的了。故而勒住战马,等候张飞赶来。 与此同时,张苞也迅速掉转马头,看到后面的白发老将,知是巴州严颜,立即策马咆哮而来:“呔!老头儿,老张在此!” 一前一后都是张飞,严颜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只得将马横在道上,从交手上辨析出来。小憨张苞先到,起长矛取严颜的分心。严颜用刀钻招架,觉得对手臂力不小,估计是真。一个回合未完,张飞赶到,丈八蛇矛早已向他夹背刺来,“呔!老头儿看枪!”严颜点开张苞的矛,又来招架张飞的矛,觉得这一个的出手也很迅速,力气不比前一个小,又以为这是真张飞。这就是张飞自从得了剑阁以后,一直不叫张苞露面的妙用,无论他们父子中的哪一个,都称得上是严颜旗鼓相当的劲敌。如今以一敌二,不管是武艺之精、力气之大,严颜都无法相抵,眼见得自己只有招架之时,而无还手之隙。炮声一响,招来了巴山道口的杨仪和众将,他们飞马赶来,见张家父子逼住了严颜,忙叫道:“大都督,小将等前来助战!” “小杨,率众将围住这老头儿,不要放他逃走!” 九员大将一拥而上,将严颜裹在核心中,数件兵刃并举打他一个。毕竟身经百战的老将,一杆银刀舞得似风轮一般,上护其身,下保战马,竟无一人近得了身。拥进巴山道的汉军见此情景连声喝彩助威。顿时一片喊杀之声。 张飞收回长矛,渐渐退出战圈,索性在后手摇令旗,指挥众将。 侧关上的杜微听得炮声,朝山道上望去,严颜已被团团围住。他想,八十一岁的老年人是吃不了苦的,这儿除了我以外再也投有人会去救他脱险了,营救老将军这是我义不容辞的!杜微立即下关上马举斧冲出了城关,飞马赶到这儿,高声叫道:“呔!严老将军,杜微来也!” 严颜听到杜微的喊声,暗暗恨道:你这个匹夫怎么这样不懂事情的呢!我中了张飞之计,已经无法脱身。你又来凑什么热闹!你一离关厢,城里就没有人把守了,不等于将巴州拱送给张飞吗?就算你救了我,我们仍然进不了城。严颜怒道:“匹夫,谁要你来,快回去坚守城关!” 杜微讨了个没趣,醒悟到城关的重要,转身就跑。事情往往因一念之差而铸成大错。张飞本来就是想以严颜为食饵钓出杜微,现在见他真的出了关,心中大喜,悄悄地兜到他的背后,插好令旗,横矛大吼道:“小黑脸慢走,老黑脸与你交战几个回合!” 杜微刚圈转马头,劈面撞见张飞,见他黑脸环眼,面目实是可怕,腰插一杆令旗,一看便知是汉军主帅张飞,不问情由。举斧就向张飞当顶砍去,“呔!老黑脸招斧!” “小黑脸手下留情!”张飞用矛尖向上一挑,将大斧挑了出去。 杜微想,嚯哟,你这个家伙厉害!嘴上喊着叫我留情,自己却用真功夫,打不过你,不和你打了,守关要紧。趁张飞还没下手的时候,他一纵战马从张飞身旁想溜过去。 谁知张飞是何等身手,既然他已经挑了你的大斧,难道还会让你逃走吗?他不立即还手是不要你死,而是在等你走近以后再动手。眼看就要失之交臂,张飞左手执矛,轻舒右臂,稳稳地抓住了杜微的腰带,一声断喝:“小黑脸与我下马!”一拖把他拖下了马。张飞马上高声喊道:“老头儿啊,休要倔强,杜微已被本督擒住在此,快快归降吧!” 严颜本来是拼着一股勇气,竭尽全力在对付汉将,总算勉强还能抵挡一阵。现在一听说杜微被俘,顿觉四肢无力,章法大乱,心想,关厢无人把守实在危险,看来只有靠自己拼着这条老命突围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老将年不顾一切地拨开凌乱无序的刀枪,尽力将战马向外移动。可是,毕竟年纪老了,体力不加,要想脱身谈何容易! 张飞擒住杜微,命弟兄们将他绑了,收了他的战马和大斧,押在一旁。遂呼唤正在酣斗的张苞,附耳说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张苞点头微笑,带上十八名燕将离开人群,按张飞的计策去行事了。 这里张飞立马在战圈外,手摇令旗指挥众将,一边还连声不断地劝严颜:“严老将军啊,寡不敌众,休想突围,何必自找烦恼,还是早早归降汉室方免此祸!” 严颜一声不响,一心抵抗,想找个空隙逃脱,可一直战到下半夜,别说向前迈一步,反而被众将逼后了一大段,人困马乏,大汗满身。心想,似这样打下去,早晚要战倒在地。与其被擒受辱,不如一死而了结此生。便大叫道:“尔等与我住手!” 张飞见严颜已经完全无能为力了,量他必有话说,所以喝令道:“众将所了,严老将军叫住手,尔等便与我住手,本督一向喜欢先礼后兵,打得客气,这就是战之有理!” 在场的人都想笑出来:我们这许多人打他一个孤老头子还算得上是打得客气吗?只有你讲得出。众将统统收回器械,九匹马头对准了严颜,似是围得水泄不通,唯恐他还要想逃。张飞问道:“严老将军,莫非降了不成?” 严颜好像根本没听见问话,也好像身旁一个人也没有,稳稳当当地架起银刀,漠然抬头看了一看天,双手向上一拱,大声说道:“主公刘璋,汉军兵分两路下川,势成洪水猛兽,西川有倾覆之危。大队压之巴州,非老夫不肯死战,亦非贪死,只因围困已久,终难免辱,重关将失,无颜相见主公,唯以一死报答主公敬重之恩!善哉,老夫去也!”说罢,手搭剑柄,欲饮剑自尽。 张飞想,我要的是你人,并不要你命。眼看就要人关两得了,怎么还可以让你去死呢!忙传令道:“众将闪在一旁。老将军,胜负乃兵家常事,何必如此气短!来来来,本督网开一面,再放尔一条生路!” 严颜开始一愣:我与你是什么冤家,竟然把我弄得求生不得,欲死不能?为什么我每逢要死的时候,你总不让我死,反而放我回去?这是什么缘故呢?后来一想,管他动的是什么脑筋,只要放我回去,我就可以脱身。以后要是再被围住,我只要以寻短见为由就不会有性命危险了。这倒是个好办法,并不是我严颜无颜,战场之上就要见机行事。此时见众将散在一旁,毫不犹疑,驰马扫出战圈,直奔侧关而去。 张飞放了严颜,突然大吼道:“尔等这是何等道理,竟将这老头儿放走?还不与我速速追赶回来!” 众将想,吃你的饭的确不容易,一会儿叫我们放,一会儿又要我们去追;与其拼命去追,不如不放的好,花了大半夜的工夫就是为了擒住严颜,被你一句话放走了,再要抓住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众将悻悻地追了前去。张飞喝令汉军在后大声呐喊,声音越响越好。顿时叫声大起:“追啊,抓住严老头,夺下巴州哎!”此起此落,声嘶力竭。 严颜逃了一段路,见汉将又重新追了上来,心想,被我逃出了这个战圈就不怕了,凭我这匹战马的力气甩掉他们是不成问题的,遂拍马催促道:“马儿,与我快走!”一面跑,一面看着后面的汉将。顾了后,就顾不了前,他回头看张飞的时候,战马突然向前一沉,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低头向前面山道上一看,隐约有好多绳索横在路面上,马上意识到这儿有汉军的埋伏,地上的绳索就是绊马索。严颜立刻将身子坐稳,同时刀钻向上,刀尖朝下,想把地上的索子勒断。可是来不及了,一瞬间绊马索绷紧,已将战马绊倒在地。严颜冷不防这一招,连人带刀滚落马背,刚想站起身来,忽觉有人从上而下地压在自己的背上,双手卡住了自己的脖颈,被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后面赶来的汉将见严颜摔下了马背,正不知是何原因,一个个都下了战马,唯恐再被他逃跑,一齐扑了上去。可他们都不知道脚下有东西,刚走到跟前,就七零八落地跌了下去,好多人都压在了严颜的身上。张飞爱凑热闹,也下马扑了上去。只听得压在下面的人在呼叫:“三将军,胡班吃不住了!” 大家这才知道下面除了严颜外,还有胡班。原来张飞并不是真心放他,因为在这半道上早已命胡班带了一班弟兄布下了绊马索,所以一点也不怕他逃走。张飞道:“小胡啊,请忍耐片刻,切莫放走了老头儿!” 胡班喘息道:“三将军,胡班透不过气来了,老头儿哪里还逃得了!” “老头儿可在么?” “老头儿不在胡班在,此何干?”这么大的一个人,又不是一只蟋蟀,还得逃到哪里去! 其实,张飞是在为自己初次用锦囊发令所取得的胜利而自豪。所以,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起来。张飞站起身来,众将也都站起来,胡班将严颜反剪双手,用绳索捆绑结实,拖了起来。至此,此番擒严颜方告结束。东方破晓,汉军收拾一切,押着严颜和杜微凯旋而归。严颜唯拼一死,毅然随了汉军来到大营。营头上已知消息,个个欢欣鼓舞,迎接都督大获而归。张飞首先传令用早餐,然后升坐大帐。点卯已毕,下令押解严颜、杜微进帐。 大帐上一片肃然,唯有呼威连连。 手下押着颜、杜二将自外而入,严颜凛然而上。见帐上两旁文武排列,中间的张飞面露杀气,两边的手下都象凶神恶煞,严颜毫无惧色,面对帐口昂首挺胸而立。 “来者何许样人?”这是规矩,不论认识与否都要问一声,就好比现代法院开庭判决一样,首先要问清被判人的姓名。 严颜想,打到现在看见影子都熟悉,还多问什么呢?看你这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被你擒住,算我倒运,由你摆布。便答道:“老夫乃是巴州严颜!” “严颜尔好大胆,本督帐上尚敢立而不跪,实是放肆!” “蜀中老将可死而不可辱。既已遭擒,但求速死,岂有屈膝之理!” 张飞知道要他下跪比登天还堆,还是少噜苏的好。“蜀中严颜白发老将,便恕而不跪了!” 严颜也觉得好笑,“嘿嘿!”冷笑一声。 “严颜,我且问你,如今身遭执获,降也不降?” “黑脸啊,老夫老则老,心不改,志不移,若使我北面降敌,除非日从西起,江水倒流!”严颜讲得斩钉截铁。 “本督好言相劝,出自一片至诚,若不归降,理当斩首。然本督且不能让尔就此便死,前番尔欲将信使割去耳鼻,如今便要为此弟兄雪墨面之耻。来,将哑巴弟兄唤上大帐!” 一会儿,那哑巴赶上大帐。张飞便说:“这位弟兄听了,本督已许下为尔雪耻之愿,如今已将严颜擒获在此,欲将其受割去耳鼻之痛,尔以为如何啊?” 这哑巴见帐上一老一少二将绑缚站立,老的就是巴州的严颜,已明白了张飞对他讲的一席话。心想,严颜已是八旬之人,前番并非难为我,要是割去他的耳鼻那太残忍了。至于要不要杀他的头,那是主帅的事情,我不要参与进去。故而忙将双手乱摇,表示什么都不要发生。 张飞笑着说:“尔这弟兄虽患口疾,心却善良。好吧,本督看尔之面,免其凌迟之死。退下了!”待这哑巴一走,张飞又对严颜说:“严颜啊,本督所率之军,尽皆仁爱孝悌,尔虽满头白发,怎及一小卒之心。此罪虽免,然死罪难逃,初次交战,尔便用接箭还箭之法射得本督头破血流,实是狠心。这一箭之仇,今日方得报雪!” 严颜想,沙场之上被擒受刑,那是死得其所。既然死,就要死得爽快,这么磨磨蹭蹭算什么意思。但被擒之将,身不由己,只得听张飞摆布。 张飞也在动脑筋怎样来劝说他:便令手下道:“来,将严颜转过身来面对本督!” 严颜挺直的身子硬是被汉军转向了张飞,索性直视着张飞,发泄心头之恨,心想,反正总是一死,怕你什么! “严颜,本督不用大刑,仍叫尔一箭归天,尔便以为如何?” 一刀要死,一箭也亡,听凭发落。“黑脸休要得意,老夫唯拼一死!” 张飞左手执弓,右手从飞羽袋中取出一箭,扣上弓弦,开足硬弓,一副射箭的好功架。“严颜休要害怕,本督放箭了!” 离得这么近,弓又开得这么足,一支箭足以穿胸过背,两旁文武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场捉摸不透的审问。别人急在心里,只有杜微急得满脸是汗,鼓足了勇气道:“黑脸张飞休要折磨老将军,何必如此狠毒,尽可一刀两断!” 想不到杜微不服气了。张飞道:“小黑脸,尔道一刀两断,我偏不听。——来,将杜微推至严颜背后,本督射个一箭双雕!”就是说,这一支箭穿过了严颜的身体,还要射死后面的杜微。 严颜想,要射只管射,何必虚张声势!张飞将箭头对准了严颜的胸膛好长时间,帐上一片寂静,严颜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神态自如,好像根本没想到要活着出去的样子。张飞自感没趣,噗哧一下笑了出来:“尔等既不怕死,我也不射了!”说罢,松弓弦,插箭矢,挂硬弓。搞了半天,又是自敲锣鼓自收场。 “哈……”严颜不觉放声大笑起来。 “穿心可免,斩首难逃。大丈夫不公报私仇,来,将严颜、杜微二人推出斩讫报来!” 归根结蒂还是一刀两断。三班手下推着他们二人出了大帐,到营前按着一老一少对面跪下。刀斧手手执亮闪闪的鬼头刀,静候将令。 胆量小一点的人终不免有点畏惧,杜微低语道:“老将军,你我此番性命不保了,从此便永别了!” 严颜见杜微忽然胆颤心惊起来,严词厉色道:“杜微,大丈夫视死如归,为西蜀吾主刘璋尽忠,死得其所!尔食君之禄,理应报君之恩,胆怯怕死岂不要受人耻笑!只管放心,由老夫陪伴与你!” 杜微想,又不是走夜路害怕,有了一个人就可以胆大些,这是杀头,你陪着我仍然要死,还不是一回事么? 就在此刻,大帐中奔出一人大叫道:“行刑令下!” 严颜想:死定了,没有活的希望了。遂将双眼一闭。 刀斧手举起鬼头刀,就等一声落魂炮响。可举了好长时间仍没听到响声,便放下鬼头刀。一想,怎么今天杀人没看到令箭呀?问道:“将令何在?” 来人说,大都督没给。刽子手不安地说,没有令箭是不能开斩的,快进去取令来。手下又急忙赶上大帐见张飞道:“水军都督,没有将令,刀斧手不敢开斩。请都督示下!” 张飞佯惊道:“啊呀,真是怪事,本督怎么没有丢下行刑令呢?此乃本督误事了。如此看来,本督不斩严颜实是天意。罢了,速将严颜、杜微押上大帐!” 文武都在笑张飞演的戏太蹩脚,漏洞百出,一目了然,根本骗不了人。手下回到外面大叫:“本督有令,免严颜、杜微一死,速回大帐!” 一会儿杀,一会儿不杀;一会儿出,一会儿又进,忙忙碌碌。严颜暗思道:不知这黑脸要将我捉弄到何等地步方肯罢休。不死也好,看他还有什么招式耍出来。二人重新返回大帐。 “严颜啊,本督知尔是个英雄好汉,故而顿生恻隐之心,饶汝一条性命。此番不降,留亦无益,本督再放尔回去。不过二番擒获如之奈付?” 严颜心里说道:你是不会放我的,我呢也不指望你放;即使真的放了我,第二次擒获也决不投降。总而言之,任你摆布。所以严颜仍不做声。一旁的杜微想,机会难得,要是能够回去,就不可能再被他们擒获。老将军啊.快许一个诺,我们就可以走了。但见严颜神情淡漠,好似根本没听见。杜微心里一急,脱口而出:“张飞听了,倘然我等二番被执,定然归降!” 严颜朝他眼睛一瞪:谁让你这么说的,为了活命竟然肯投降!杜微对严颜丢了个眼色,老将军啊,这是脱身之计,何必当真! 张飞立即说道:“好!杜微有气魄,本督钦佩!军士们,将严颜除盔卸甲、解绳松绑,乱棒逐出大营!” “是!”汉军上前,把严颜的甲胄、绳索都一一卸下。说书的,莫非说错了不成?身上绑着怎么可以卸甲呢?看官,古代的铁甲不比现在的西装,它是用鱼鳞似的金属片串连起一大片,然后用钩子上下攀搭而成的,不一定要松了绑才卸甲,也可以先卸了甲再松绑。张飞既要严颜归顺自己,又不肯伤害他,又要防他松了绑之后不愿卸甲,所以这样吩咐手下。直弄得严颜身上片铁全无,方才挥棒将他赶下大帐。严颜将发髻一甩,手撩白须,泼开两腿出了汉营,直奔巴州而去。 杜微见老将军一走,心想,我与他一起来,当然也应该一起回,下来该为我松绑了,可是等了好长时间,张飞只顾与两旁文武在说话,好像忘了他的存在,竟然毫不理睬,单单把他冷落在一边。杜微大叫道:“黑脸张飞,快与我松绑!” 张飞佯问道:“小黑脸叫唤什么?有话只管说来。” “老将军已走,快放我回去!” 不说倒也罢了,一说惹得张飞大笑起来:“哈……小黑脸还想回去?” 杜微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这……” 张飞对他摇手道:“小黑脸啊,不是本督不让你走,要是严颜二番被获仍是不降,那末本督找谁说话呢?所以你是走不掉了。要是你觉得绑着不舒服,本督可以为你松一下,但走是万万不能够的。” 小憨骗老憨,好比老鼠舔猫鼻子,哪有这么如意的事呢?被张飞这一番不软不硬的话,说得杜微满面紫色,长叹一声,大失所望,不甘心也只得在这儿充当严颜的人质。有道是: 离散将材覆水易,收归人意登天难。 欲知下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四回 生擒严颜义释归汉 死守孤军解围欢合 严颜一口气跑出汉营,暗下决心道:只要我今日回到了巴州,从今以后哪怕张飞睡在城关下,我也决不出关和他交战,让我写一封信给学生张任,请他多派几员猛将来助我守关,看他张飞再有什么诡计施展出来。此话慢提。 自从严颜一走,汉帐上的文武无不叹惜: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擒住了严颜,却又这么轻易地放走了,再要擒住他在什么时候呢?张飞对两旁的议论置若罔闻,反而面带笑容地传令道:“传本督将令,大队兵进巴州!” 文武吃惊地问道:“大都督,莫非巴州已取?” “哈……实不相瞒,关厢早已是本督的了;不取关厢,岂可纵虎归山?不是本督夸口,纵是我家军师在此,也未必能及上本督的用兵!” 众人想,又在吹牛了,要是孔明军师在此,只怕早已过了巴州。但又感到奇怪:张飞是什么时候取得巴州的呢?实际上前一回已说到了,就在杨仪等将围住严颜的时候,张飞抓住了杜微,然后命张苞悄悄离开这儿去取侧关。一座这么大的侧关没一个大将镇守,合城将士就象没了头的苍蝇乱哄哄没个主心骨,一见张苞赶到,以为是张飞呢,早已慌作一团,又听说严、杜二将皆遭擒获,知道大势已去,城关早晚要失,便立即开门献关。张苞带了十八名燕将入了侧关,下令川军不许声张,少顷便有大将前来驻守,便赶至前关,开了大门,又有马玉、阎芝二将领了三千汉军拥入巴州。张苞立即吩咐他们一个守前关,一个守侧关,汉军一分为二,自去镇守。至此巴州重镇之地完全掌握在汉军手中,城上旗幡不换,降旗不扯,汉军都伏于暗处,监视着城关上的川军。张苞与前关的将士道:如若严颜一到,不必阻拦,只管放入城中,老张自有应付之策。说罢,和燕将一起来到衙门,将战马藏于照墙之后,这才进大堂,张苞中间坐定,燕将两旁分列,等待严颜回来。 严颜出了汉营犹如飞鸟归林、游鱼潜水,头也不回直奔到关下,抬头见上面依然如故,暗暗称庆:苍天有眼,不叫我白发严颜走投无路,虽是受了点侮辱,总算这座城关还没有丢。进了城,一切都不用担忧了。便向上叫道:“军士们,老夫严颜九死一生逃回来了,速速开关放行!” 关厢上自有那埋伏着的汉军汉将调遣,川军哪里做得了主,听凭他们处置,便向下面应道:“老将军,我等开关来了!”须臾,城门大开。 严颜迫不及待地进了关厢,向城关上下看了一遍、并无异样,便稍觉放心。回头再看后面,汉军已随后追来,令道:“尔等紧闭关厢,老夫去衙门更换衣甲,取了刀马便来,休要放人入关!”说罢,又奔往衙门去了。 满城的川军见严颜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模样,不禁暗暗为他担忧:老将军啊,你回来也是徒劳的,关厢早已归了汉军,衙中大堂上己有汉将在彼等你,只怕你这一次又要吃点皮肉之苦。不是我们不告诉你,我们自己也被软禁住了,身不由己啊! 严颜急匆匆赶到衙门,闯进大堂一看,老将军顿然两眼发直,把自己给弄糊涂了:这是谁?是张飞?是人?是鬼?只见上面的人咧开了嘴笑道:“嘿嘿,老头儿啊,老张在此等候已久,此时来得正好!” 果然是他,出言吐语,举止行为和刚才汉帐上一样,照此说来,汉营有两个张飞,我严颜是该败在他们的手中了,一个老将怎么敌得过两个张飞呢?!看来逃出去还来得及。严颜不敢多想,回身拔腿就想跑。 就在严颜逃进关厢的时候,张飞已率领众将首先追了上来,城上城下都是汉军作主,自然城门洞开。张飞一马当先赶到衙门的时候,正巧见严颜踉踉跄跄逃了出来,大喝道:“老头儿,老张在此,看尔还往哪里跑!” 八旬老将毕竟比不上壮年耐劳,一夜的奔跑已使他神疲肢软,此刻又处处碰见猛将张飞,自己单身孤影,又是手无寸铁,严颜已毫无交战之欲了,呆呆地站在大门口望着连战连捷、满脸德色的张飞,一动不动,束手就擒。 张飞带了文武、押着严颜和绑着来的杜微,共登大堂。呼道:“儿子啊,老子来也!” 严颜听他叫儿子,方才如梦初醒:啊,原来如此,他们乃是父子一对,照这么说,昨晚的两个张飞也就是他们父子,我就是中了这一条无名之计。有愧啊,实是有愧! 待张飞坐定,两旁按班站立之后,张飞手指杜微道:“小黑脸,严颜二番执获,如若不降,尔便怎样?” 杜微想,你先占了巴州再放老将军,这怎么算得上是二次擒住呢?但又想道,关厢已失了,人也都被抓住了,不降就死,不死就降,二者必居其一,要是就这样白白地去送死算什么呢。看来老将军是愿死不愿降的,我为他作了保,他不肯降,只有我代他投降了。杜微连自己也当作了赌注,只好硬着头皮说:“大都督,小将愿降!” “小黑脸休要哄我。” “杜微真心归降!” “哈哈,严老尔可曾听到?!来,与杜将军松绑!” 严颜气得吹胡子瞪眼晴,望着堂上这许多原先是他管辖的大将,一个个都成了张飞的属下,愈加坚定了他必死之心,只等张飞发落自己。 张飞传令设座,起身到严颜跟前,口气温和地说:“老将军,本督与尔松绑!” 严颜只是不理睬他。 张飞亲释其缚,盛情邀道:“老将军,请上坐!” 严颜仍然毫无表情,任凭张飞推着自己坐下。 “来,将严老将军的甲胄取来!” 一声令下,手下捧甲的捧甲,擎盔的擎盔,一样样都送上大堂。“与老将军梳发!” 手下为严颜理顺鬓发,挽起发髻。 “儿子啊,与老将军升盔!” 戴上了头盔,张飞又唤道:“杨仪挂披肩。”“马玉系护心镜。”勒甲套、甲拦裙、鞭、剑、弓、箭……色色俱全,面面俱到。无半顿饭工夫,一切披挂完毕。 严颜一动不动,如同泥塑木雕,由这些汉将逐个为自己张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我投降,除死方休! 尽管帐上大多数的人都围着他一个人转,但都是甘心情愿的。每个人都希望他能归降汉室,是不忍心看着他当作自己的敌人那样死去。毕竟好多川将都受过严颜的恩德,又是德昭望隆的老将,都有解脱他的心愿。换了别人,张飞绝对不会这样大献殷勤的。他想,要是初擒严颜就百般劝说的话,那是收不到什么效果的。因为严颜知道我的目的是劝降,而不是杀人。现在二次再擒,怒气已消退了下去。夺取巴州已成事实,杜微又降了我,我又对他这等善意款待,相比之下,劝降就比较容易些。况他八十一岁高龄,总也要为自己的前后因果考虑一番。张飞想到这儿,方才言归正传。“严老将军,本督命众将为尔戴盔穿甲,又请尔大堂高座,如此诚意,老将军有感于心否?” 这是一段开场白,象朋友聚会一样先叙叙旧情,也象做生意的人一样,说一点交换的条件。严颜转过头去,理都不去理他。 这种尴尬的场面是难不住张飞的,便问道:“老将军,纵然不降汉室也应说些道理给本督听听;果然有理,本督决不留尔!” 严颜想,是啊,即使不降也要说点道理给他听听,免得他老是不死心。“张飞听了,老夫乃西蜀老将,先辅刘焉,再助刘璋,所受恩禄非车载斗量所计,二世忠臣理应全忠到死,岂可再投别主?” 只怕不开口,仙人难下手。一开到口,张飞就可以用早已 想好的话一一击破。便说道:“老将军,自古以来,忠分二等,所谓大忠与小忠。大忠为公,小忠则为私。高祖除殳暴秦,开创大汉基业;王莽作乱,刘秀复国南阳重兴东汉;如今曹操挟天子于许昌,刘皇叔奉诏讨逆,再整汉业,为此赤壁战后直取荆襄,续而进川;蜀中文武皆知大义、识大体,闻风而归!……此皆大忠,可以名标青史。老将军受西蜀厚恩,理当报效刘璋,然兴汉乃是大局,岂有大汉衰而西蜀兴之理哉?真所谓巢覆无完卵是也。老将军废大义而循小理,即使忠心刘璋也不过是小忠、愚忠,岂可与大汉忠臣相比耶!” “张飞听了,尔等既是兴汉而来,理当广施仁义,缘何一路杀戮至此!”严颜忿恨地责问。 “老将军言过了。本督向以仁义待人,一路安抚,岂肯枉杀西蜀有用之人哉,老将军必是道听途说,此言不足为信。” “好一个仁义待人!老夫二婿无故遭戮便是铁证,倒要问尔仁义在何方?” 张飞早已料到严颜必定要提到这二人,胸有成竹地解释说:“老将军啊,李仪失寨自刎,贾熙黑夜误伤,实非出自本督之意,至今有愧于心,若说蓄意杀害,断无此理!老将军,本督既要劝你归汉,何必又要伤尔二婿呢?实是误会!” 一番话推心置腹,把严颜说得缄口无言,从道理上说,严颜为之所动,觉得应该归汉,但从感情上说,背弃刘璋有失自己的体面。严颜低首凝神,默然无语。 大道理已经讲过,误会也解释了,尽管此刻严颜仍不作声,但从神态上看得出大有转观,缺少的是火候,是信任,是敬重,还有诚心诚意。张飞深知严颜此时的心情,把握住了时机,向两旁道:“众位先生,列位将军,严老将军盛名于世,乃是国家栋梁,老将军不归汉室,我等何颜于此!众位随本督下跪,恳求老将军。” 文武真心实意要严颜归降,听得张飞这样一说,纷纷走到严颜跟前跪下恳求道:“请老将军看在下官的份上,以汉室为重!”“看在末将的份上,归降了汉室吧!”众口一辞,言恳词切。 严颜望着膝前黑压压一片人头,心有所动,思量道:这许多人都是要我归降的,人非草木,岂能无动于衷?刘璋啊,看来我不能为你尽忠了,西川也早晚要归刘备,只能听天由命了,严颜想到这儿,嘴唇微微颤抖了几下,刚要说出声来,忽儿又顿住想:我年纪这么大了,受他们这几个头也不会折我一寿,即使马上就死也算不了短命。为刘璋父子尽了一辈子的忠,难道还要改换门庭,被天下人所取笑么? 张飞见他欲言又止,知道还有一个思想过程,看来还得将大堂的气氛缓和一下,挑逗得轻松一点。便又向严颜叩了几个头说道:“严老将军,本督与众文武不惜苦口婆心,乃至屈膝恳求,此心唯苍天可表,再不归降汉室还待怎样?” 严颜在沉思,权衡着利弊,一会儿觉得刘备兴汉必能坐镇天下,是个英明君主。刘璋懦弱无能,早晚要被人取代,与其被别人取代,不如助刘备成天下,助汉复兴,名正言顺,无可指摘。一会儿又感到自己年逾八旬,暮年弃主大可不必,免得被人耻笑,还是尽忠到底算了!倒是举棋不定,深怕一失足成千古之遗恨!所以仍是默不作声。 张飞是个好闹的人,要他逢场作戏搞点花样是不费吹灰之力的,略一思索便已心生一计。蓦地起身大声令道:“尔等不必下跪了,人家不降,我等叩死也无济于事!” 忽喜忽怒,文武捉摸不透他的用意,以为张飞性急,忍耐不住严颜的沉默。所以一个个只要站起身来,懊悔自己白跪这么长时间,还白叩了许多不明不白的头。 “众位与我宝剑出鞘!” 又是一道命令,玩耍之后又来真的,大家简直无法接受,但令出如山,违者要以军法论处,没人敢抗命,刹时宝剑出鞘,人人手中都是一柄锋利雪亮的三尺龙泉,一齐都对着严颜。 严颜临危不惧,从容而坐,心想,好极了!你们这样朝我叩头,我倒觉得难受,要是将我乱剑刺死,反而痛快。严颜挺了一挺胸,打算凛然就义。 其实,张飞一点也没想到要杀严颜,反而面朝涪关的方向双手一拱道:“大哥啊,兄弟与老师分兵两路下川,一路势如破竹,锋芒所指,尽皆来归,唯有巴州严颜不从大局,兄弟久闻其名,不忍将其杀戮。老将军不降,兄弟无法赶到涪关,刘皇叔难救,则汉业难兴,全因老将军不降所致。既如此,我等唯有以死相报了!”说到这里,剑锋架在颈项上,向众人道:“众位,严老将军不降,喏喏喏,我等只好自戕于此地了!” 来一个集体自杀,倒是空前的壮举。这是张飞开的一个戏剧性的玩笑。文武惊疑不己,但只好跟随而行,一一举剑架颈。可是,张苞不理解张飞的用意,他想,为了要一个干瘪老头儿投降,要这么多人为他去死,太不值得了。如今关厢已得,没他也同样可以打到城关。便不听张飞的话,倒提宝剑,呆立在一旁。 张飞忙喝问道:“儿子啊,为何不效学老子?” “儿子不愿!”张苞理直气壮。 “逆子,老子死,你儿子也要亡。”说着,向他把两眼乱眨个不住。 张苞总算睒出苗头来了,笑道:“老子啊,你叫儿子假死么?” “哈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竟把天机泄漏出去,这个戏还演得下去么! 父子俩这种滑稽有趣的对话引得满堂文武都按着嘴笑了起来,这样一来,老将军也忍俊不禁了,仰首大笑:“哈……”一笑百事消。 张飞见风使舵,“好了,老将军笑了。众位宝剑入鞘,听老将军训话!” 一会儿叩头,一会儿自尽,这种场面严颜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心想,怪不道西川各关的守将都会归降到他的帐下听令,原来张飞有这样的高妙手段,连我也架不住他的劝说,果然有能为。张飞尚且已如此精明,诸葛亮更不知要怎样神通广大了。刘备要取得整个西川看来确是必然。倘若西川今后归属了刘备,我为刘璋尽忠就是逆天行事,黄泉之下仍难安魂。为了汉朝四百年的江山,我应该归降刘备。至于两个女婿已死,不可复生,再怨也来不及了。张飞与刘备是结义弟兄,又与诸葛亮有师生之谊,如今为水军都督,地位显赫,声势浩大,得了巴州早晚可以见到刘备,为什么他还要向我下跪,苦苦恳求我归降呢?这可以看出他的诚意,对我是格外敬重。一个人要是失去了别人的敬重会落到什么样的地步呢?倘若再执著下去……严颜左思右想,终于想通了,便说道:“若要老夫归降,除非应允两件事。” 张飞也不打算多说了,要是严颜仍不投降,就将他带在军前,只要一空下来就劝他几句,天天恳求,日日讲理,想必铁打的心肠也会软下来。岂料严颜松了口,这使张飞喜出望外。心想,为了要你归降,别说两件,就是二十件还有什么不答应的,便迫不及待地问:“老将军有话只管吩咐,本督必能言听计从!” “刘备若然取了西蜀,切不可加害于刘璋,此乃第一件大事。” 这在古代是习以为常的,一君立,一君亡,甚至还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严颜担心的是如果刘备得了西川,能否放过刘璋。因为刘璋只不过是闇弱无用,还不是个十恶不赦的暴君,要是将他杀了,民心难附,同样无法长期统治天下。 这称得上是件大事,张飞慨然应道:“我家大哥广施仁德,决非奸诈之辈,况与刘璋亦然同宗弟兄,岂可行奸贼之道而同室操戈?老将军但请放心,本督以性命担保。请叙第二桩。” 严颜道:“水陆二军入川之后,切不可伤害张任性命,必要劝其归汉,共创大业。此乃第二桩。”张任是西川的大都督,也是我的爱徒,用兵之道精熟,是个将材,要是伤害了他,实是一大损失。 张飞想,我初次用兵就收降了你严颜,到了涪关自由我家老师去收服张任,这一点不是我夸口,不在话下。张飞爽朗答道:“老将军不必担忧,本督亦然可保无虞。” 代人作保往往要出差错。诸葛亮确实是舌剑唇枪;为天下人所折服,但一世之中也有说不服的人,那就是张任。所以张任身死金雁桥,这是完全出乎人们意料的。张飞自以为有靠山,故而答应了下来。又问道:“老将军所言二事尽皆应允,未知还有第三桩否?” 约法三章,一般总是提出三条以上的要求,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提足三条,当然也可以两条,也可以一条,甚至还可以无条件投降,总之不一而是。严颜听得张飞还要第三条,心想,我总共只想到二条,这是最要紧的事,何必要硬凑呢,便起身向张飞跪下:“水军大都督在上,严颜愿降!” 张飞暗暗称赞:好!果然是西川的一流名将,所提条件都不是为自己的,怪不得西川上下都敬服他!肃然起敬,忙俯身将他搀起:“老将军归汉乃是大汉之大幸,速速请起了!——来,为老将军设座!” 手下搬来座位,对严颜道:“老将军请坐!”回头又对邓芝道:“先生坐了!”这才对堂上文武道:“诸位归班站列!” 世人有诗赞张飞道: 生擒严颜勇绝伦,惟凭义气服军民。 至今庙像留巴蜀,社酒鸡豚日日春。 张飞居中而坐,众将齐来缴令登功。事毕,心绪又不宁起来。为甚来着?俗语曰:“马不停蹄”。起初张飞想的是能否打进西川,如今连克了几道关隘,便思如何劝降严颜,如今取了巴州,一个更大胆的设想又产生了:离年底还有十二天,有了严颜相助,能否赶在诸葛亮之前到达涪关,抢夺这个头功?为了捷足先登,张飞便问道:“老将军乃蜀中先辈,一呼百应;如今是留守巴州还是随本督共往涪关?” 严颜知道他的用意,也为了张任和刘璋的性命,便决定同 去涪关。再说既已降了汉军,当然要为汉室出力,盼望早日赶到涪关,一路之上还可以助张飞一臂之力。便答道:“老夫既以心许汉,愿为都督执鞭随镫,施犬马之劳,共往涪关。” 此言正中下怀,张飞立即拔令在手,大声呼道:“请老将军严颜听令!” 严颜肃然而起:“老夫在!” “将令一支,领兵五千为头队正先锋,陈式、杜微为副,往涪关进发!” “是!”严颜等将出营,点齐人马,点炮开兵。 张飞传令将巴州换下旗号,安置了驻守将士,命范疆、张达在后队保护粮饷,张飞带领文武在中队,拆去关外大营,穿巴州而过。一路上日行夜宿,遇水架桥,见山开路,亏得严颜是头队先锋,所逢关寨见大军一到,无不出关拜迎,一路并无阻隔。此话暂且不提。 且说,涪关刘备,自庞统一死之后,连遭挫折,幸有彭羕出谋画策,采取应变措施,总算躲进涪关,不至于再次损兵折将。看看年关将临,四面都是川军,消息隔绝,仍不知诸葛亮现在何处,年前能否赶到。故而大有度日如年之感,天天遥望荆州,盼望大军早日救应,杀退川军。 川将张任就在离涪关不习的凤鸣山上,因见刘备坚守不战,今日命吴懿、刘璝讨战,明日又派吴兰、雷铜攻关,在这半年时间里没有一天安宁过,但仍是奈何不得刘备。 涪关上,自从半年前向荆州发出一封书信以后,彭羕果然加倍小心,号令所有将士不得出战,违者斩首,他人不离关,手不离剑,这柄剑是刘备赠赐的,是权力的象征。只因众将见他部署得当,危急之中筹策不乱,又惧他手中的宝剑,因而没一人敢轻言出战。半年来,尽管川将轮番不断地在关外叫骂搦战,众将只是忍着,等候救兵的到来。 光阴荏苒,这一日已到了小除夕。张任一早就坐于帐中。据连日来陆路上的探子报来,诸葛亮果然好计谋,逢关必克,有将必降,越逼越近,不出两天就可以赶到这里。看来,这一条路上是必丢的了。更担心的是,这十来天派往巴州这路的探子,为何竟无一个回来报告,到底怎么样了呢?实际上,水路早有严颜开路,行程迅速,且已将张任遣去的密探拦住,中断了张任的消息来源。张任思量道:今天是小年夜了,涪关被他们足足守了半年之久。如今诸葛亮离此已不远,刘备必定也有所得知,这对刘备来说是大大有利的,渡过了难关,总算有了出头之日。就因为这样,刘备有可能命大将出战,显示一下威风。我就趁这个机会暗设伏兵,截住厮杀,毕竟我方人多势众,取胜不成问题。倘若能够攻破涪关抓住刘备,那我就能把汉军统统赶出西川;即使只斩杀几员汉将,那也能削弱一点刘备的实力,出一点积恨。张任把希望寄托在今天能够与汉将侥幸一战上。所以一清早便发令,命吴懿、刘璝带兵三千先去涪关讨战,骗出汉将,然后诈败佯输往山套中进去。再命吴兰、雷铜领兵三千,离涪关三里的山套中埋伏,待汉军追到,立即助战。发令完毕,四将引兵自去。 吴懿、刘璝领兵来到涪关后面,三千川军便象往常一样,刀枪旗幡就在地上一架,有的圈腿而坐,有的仰面而卧,闭着眼睛养神,嘴里好象念经似的朝关厢上骂着。这半年来,似乎每次到这儿来叫骂,凭你骂得怎样难听得不堪入耳,关厢上总 没一个人接嘴,大门总是关得紧腾腾,川军根本用不着担心会有人从涪关杀出来,只把这座没人接应的关厢比喻成一座坟堂,他们就好比是派来看守的人。数月以来,骂得也腻了,到后来也有嬉笑玩耍的,也有睡觉的,想着时开口骂几句,到太阳当顶的时候把带来的干粮吃一饱,太阳斜西了就跟着大队回去。这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今天他们也和往常一样,吴懿、刘璝坐在马背上朝着关厢上喊道:“叱!城关上汉将听了,大将军吴懿在此,有胆量的出关决一死战,闭关不战不是大丈夫!”“叱!汉将听着,本将军乃是西蜀名将刘璝,十数年来关外无对手,尔等速速出关领死!” 不管是出口伤人,还是自吹自擂,汉军听得多了,也不觉得逆耳了,就象在欣赏一支不协调、走了音的交响曲。今天,除了刘备在大堂上,所有的文武都上了关厢,文官有彭羕、法正,武将有黄忠、魏延、丁立、白寿、孟达和刘封。因为昨晚深夜,有人听得远处传来隆隆炮火声,根据时间的推测,今天或明天必有荆州人马赶到。至于是哪一路先到谁也猜不准,估计陆路要快一点,总之救星就在目前了。今日关厢之中从刘备到小卒都不象以前那样愁眉不展,就象一群被关押了半年之久的囚犯,突然得知即将要无罪释放的消息,群情激愤,喜形于色,扬眉吐气的日子就要到了。汉军人人高兴,唯独有一个人高兴之余有点惊悸,那就是魏延,魏文长。在此围困了半年,他也感到象只笼中鸟难以展翅,恨不得出关打个痛快,巴望汉军早日到此解围。可另一方面又俱怕救兵到来,因为庞统在世时自己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谁料想他竟是这样命乖运蹇,被张任乱箭射死在落凤坡下,靠山变成了冰山顷刻融化。 前番马良回转荆州,必定将我的话转复了诸葛亮,我天不怕,地不怕,怕的就是他一个人。长沙时他就要杀我,被主公刘备保了下来,今番到此必定要二帐并算,恐怕我魏延一条命还赔不完。要是今日能出关与川军大战一场,杀他几员大将,立些功劳,或许还能将功补过保住性命。可是代理军师彭羕手捧宝剑号令威严是决不肯放我出战的,真是惹人心烦。 这边魏延在仿徨犹豫,那边的彭羕早已窥透了他的心思,似笑非笑地唤道:“魏将军。” 魏延从沉思中惊醒,立刻答道:“在!” “莫非想出关交战么?” 一滴水掉进油瓶里,正中下怀。魏延惊喜不已,但又恐是彭羕在试探他的口气,想说的话又落到了肚子里去了。结结巴巴道:“魏延岂敢!” “若要出战,只管讨令。” 魏延用惊异的眼神望着他,可是又十分失望地低下了头。心想,早就下过号令,谁要讨令格杀不论。倘若我上前讨令,他却挥手一剑,我死了也无地方伸冤。这个木梢我是不敢掮的。所以,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这次,彭羕朝众将说道:“尔等若要出战,便可讨令!” 这是在撤消禁令,谁还不去讨令!黄忠第一个上前:“彭军师,黄忠讨令出战!” 魏延对他斜了一眼:你这个老头子倒会钻孔子,凶人我来做,好处却是你得!其实,黄忠出战的心情也很迫切,就不象魏廷那样写在脸上,只是等待机会。如今,见彭羕松了口,魏延仍在疑惑。他便应声而出了。魏延见黄忠抢先讨战,知道没有危险,当然更不肯落后,大声嚷道:“魏延等候已久,愿往交战!” 彭羕道:“尔等出战,切莫大意!” “遵命!”二人异口同声答应。 黄、魏二将下关,各自上马,黄忠手抱七十五斤重的一口金板大刀,魏延手抱六十五斤重的一口红铜大刀,一兵一卒不带。只听得炮声响,大门开,二人飞马冲出城去。 “呔!大胆贼将,尔等在此辱骂了半载,今日黄忠奉皇叔之命,特来取尔等首级!” “呔!川将休要猖狂,本将军魏延来也,速速前来刀上领死!” 两员川将暗暗叫好:果然不出张任所料,汉军挨到了今天真的忍耐不下去了,那就好了,我们就领你们到了山套中再收拾你们!二将便向军士大声吆喝道:“弟兄们,不好了,汉将杀出来啦,快逃啊!” 突如其来的炮声吓得三千川军乱了手脚,只见关厢中杀出黄、魏二员猛将,慌忙弃了刀枪旗号拔腿就跟着吴懿和刘羕逃奔而去。涪关前旗幡枪械无数,满地狼藉。 关厢上的彭羕也十分关心这场战斗,他心里明白,今日水陆两军必有一路赶到。所以,此时开关出战无碍大局。向下一看,黄忠和魏延紧盯着川将往山套中追去,一忽而便人影全无。暗自想道,过去我们一直是以守为上,与川军足足相持了半年,现在局势将要起根本的变化,应该转守为攻,直到取下整个西川为止。 却说吴懿、刘璝逃进山套,见后面的汉将仍是紧追不合,暗自高兴。忽然山套间一声炮响,吴兰、雷铜引兵从旁杀出,吴、刘二将掉头夹击,将黄、魏二人围在核心。吴懿、刘璝找定了黄忠,吴兰、雷铜紧盯魏延,六员将打成二团,两旁的川军不断为他们助威喝彩,顿时杀声如雷。 黄忠、魏延已经憋了半年没有出战了,在关厢中养精蓄锐浑身的力气无处使,求战之心早已殷切,如今一旦开战,二将如猛虎下山,专寻川将发泄力气,一个战两个仍然占了上风。 两军从早晨一直战到太阳当顶时分还是没有打出个高低胜负来,这边汉将好象是下山觅食的饿虎,见了猎物非要到手不能放松。那边川将好比是好斗的猛狮,钉住了汉将发疯般地厮杀,真是难解难分。 就在酣战之际,突然,从打横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咚!”这一声炮响,把山套中所有的人都震惊了:小卒停止了叫喊,大将收回了兵刃,不约而同地向发声地看去;黄忠和魏延以为这是川军的援兵到了,要是张任亲自率军到此,那我们少不胜多,没有必要在这儿多费力气,还是逃进关去算了;川将更惊奇:要是张任来助战,应该从后面赶来,而炮声是从横斜里传来的,方向不对,不知是哪里人马赶到了。所以六员大将勒马观看--  不远处,灰沙飞扬,尘土蔽空,浩浩荡荡的马队席卷而来,锦旗簇簇,刀枪森森,威严豪壮似天兵降临。一杆大纛旗上一行醒目的大字:大汉水军头队正先锋、巴州严。看了这面旗,有人懊丧有人喜。黄忠看旗的注意力在于看明白究竟是谁来了?一看“头队正先锋、巴州严”几个字以后,心想完了!严颜从巴州赶到这儿,说明水路上的人马被他打退了,否则他决不会老远赶到这里来。严颜到此,涪关不一定能解围。想到这儿,便与魏延握着大刀准备和严颜大战一场。川将见严颜来特别高兴,也想道:毕竟与张任有师生之谊,知道这儿吃紧就来相助了。老将军一到:涪关就稳能拿下了。六员大将都没有想到严颜会归降张飞,对旗幡上“大汉水军”四个字都未曾看清理会,所以都想错了。四个川将架好兵器,跑马上前拱手道:“严老将军,末将等拜见了!” 严颜勒住战马,乌翅环上架住银刀,将长长的须髯理了一理,知道他们还没有看清旗号,微微笑道:“四位将军,尔等须知: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老夫己归顺了大汉,特引水军到此规劝诸位。若能听从老夫良言,共助刘备复兴汉室,则携手并进;倘然不从,请莫怪老夫无情!”说着,便将架着的刀柄握住。不料,那四员川将听了严颜这种说话的口气已知实情,早已圈马逃命而去。 严颜吓退了川将,见那边二员汉将,忙上前施礼道:“二位将军,老夫严颜有礼了!” 黄忠和魏延听说眼前的这个白发长髯的老将就是巴州赫赫有名的严颜,不觉恭敬备至起来。只见他身后的将士都是同自己一般的装束,顿然如梦初醒,暗暗羡叹起匹夫般的张飞来:这个黑脸运气真好,诸葛军师赏了他一个水军都督,居然还得了个头功,抢在头里到了涪关,而且还收降了大名鼎鼎的严老将军。他们二人架住大刀,分别上前还礼道:“原来是严大哥,严老将军,小弟黄忠有礼!” 黄忠这么大一把年纪,在汉军中称得上一个“老”字,但是见了严颜不得不自称小弟。他回头对魏延看看:我与你黄、魏搭档数年,颇有小名,只是你我年龄相差悬殊,实在称不上是配合默契,如今来了一个老年人,我与他搭档正是门当户对。他姓严,我性黄,阎(严)王(黄)搭档,看来是天下无双。从今以后,我要与你分手了,你自去寻找对象吧! 魏延上前拱手道:“久闻老将军威名,魏延有礼!” 魏延从黄忠的眼神中已察知严颜之意。心想,那我们只有各走各的道了,由你去吧!两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心里就象吃了萤火虫似的亮堂。后来魏延也找到一个称心的搭档,那就是诸葛亮收降的苟安。以往魏延只是骄傲自大,目中无人,自从交了苟安这个朋友,两人臭味相投,狼狈为奸。苟安这儿是说慌的祖宗,吹牛的大王。从此把魏延教唆得心更黑,人更坏,为汉室种下了一只祸根。真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然,并不排除魏延本人也不是个好人,这是后话,以后再提。 这时,汉军中队已遥遥在望。鼓角相闻,炮声震天。张飞手捧令旗,文左武右,步军一彪彪,马军一队队,刀枪闪闪,旗幡片片,马蹄得得,人头济济,以排山倒海之势赶往涪关。见前面山道上头队歇住,张飞便也传令道:“传本督之令:大队停下!众位文武,随本督上前一看。” 严颜迎上前去:“大都督,前面便是涪关。”用手指了指山道口。 张飞惊喜道:“前面便是涪关?” “正是。” “老将军,既已近涪关,缘何驻马不前?” 严颜指着前面不远处头队中站着的二员将军道:“老夫大队到此,恰遇黄、魏二将与川军交战,故而勒马。” 张飞仔细一看,果然见黄忠和魏延手捧大刀,看得出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带了文武一同上前。 黄忠和魏延见身穿帅盔帅甲的张飞如此神气,身后文官武将一长排,心想,刘备入川身旁只有一文二武,想不到张飞现在有了这么多的大将,真是今非昔比了。毕竟都是老人马,如今见他神情,更觉威武。便说道:“啊,原是三将军,好不威风,可还认识老夫黄忠?” “三将军,魏延有礼了!” 张飞仍是有说有笑:“啊呀,老黄、老魏,你们烧成了灰、老张也认识!久违了!” 小憨张苞也挤上前去凑热闹:“哪位是老黄?老张久闻大名,在此有礼了!” 黄忠意料不到又多了一个张飞出来,不由自主地向他还礼道:“三将军不必多礼,老夫承受不起!”心里却在转念道:两个人中哪一个是真的张飞呢? 张飞看出了黄忠的窘态,微笑着解释道:“老黄啊,这便是老张的儿子,名叫张苞,不知礼貌,多多见谅!儿子啊,不要乱叫,应该称老伯大人。” “啊,原是公子爷到了,失敬,失敬!” 张飞问道:“老黄啊,我家老师可曾到此?” 黄忠想,嚯哟,这黑脸抢了头功还不知道呢!让我来骗他一骗,便回头对后面看看,关厢离此三里多,根本看不见,忽对张飞脸色一沉:“三将军啊,救兵如救火,似你这般磨磨蹭蹭今日方才到此,关厢还保得住么!孔明军师已到多日了!” 张飞当真信了他的话,好似一丈水退下了八尺,非常惋惜地对严颜说道:“老将军啊,头功已被我家老师夺去,你我白辛苦一场。” 倒是严颜开朗,满不在乎地开导他道:“三将军休要烦恼,只要关厢保住,便是汉室之大幸!说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哈哈!”张飞立即从黄忠这诡谲的一笑中发现了问题。他环眼一转,便笑着说道:“老黄啊,尔何必要欺骗老张哪?” 黄忠敛容道:“老夫哪里在骗你?” “老黄啊,不是老张夸口,老张不看别的,只要一看尔两眼珠在转动,就知道你在动什么脑筋。要是我家老师已经到此,尔早已等不到老张问,就会责备老张来得太迟。如今讲了这许多话,方才说出这话。可见得你是在欺骗老张!断然可知:我家老师尚未到此。是么?” 黄忠暗暗吃惊:唷,事隔数月,刮目相看。想不到他当了都督以后也学会了察颜观色,能够从我的眼色中看出我的心思,怪不着他一路到此能连克那么多关厢;还收了那么多的降将,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今后,可不能再小看他了。黄忠敬钦不已,点首道:“三将军言之有理,诸葛军师尚未到此,被你抢了头功。” “哈……”老张先到涪关了!哎,老黄,尔等刚才与哪一个交战啊?” 黄忠说,离此不远,就是敌营凤鸣山,山中驻扎着西川都督、枪祖宗张任,半年来不断侵扰涪关。今日一早又命四将来关前搦战,我等奉代理军师彭羕之命出关抵敌,故而在此厮杀。彭军师天天不让我等出关,今日却叫我等出战,说道二路救兵至少有一路到此,可不是么,三将军果然来了。张飞虽不认识彭羕,但他能料事如神,心中暗加赞叹,便问张任到底如何。黄忠说,张任非但骁勇无比,而且智谋过人,不愧为西川名将,况且一杆长枪舞得天下难觅对手。 问者无意,听者有心。一旁的张苞早就从川将的口中打听到了张任是西川武艺最好的人,现在黄忠也是极力说得张任举世无双,好胜无知的张苞暗忖道:老张从小到现在没有碰到过比自己还勇猛的人,既然张任厉害,倒要去和他比一比,看一看枪祖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顺着黄忠刚才比划的方向,一拎战马,向张飞道:“老子啊,儿子去去便来!” 张飞不知他的意图,大声问道:“儿子哪里去?” “去会一会凤鸣山小张!”竟自一人扬声而去。 严颜忙与张飞说:“大都督,公子虽然膂力过人,武艺高强,但毕竟年幼少智。小徒张任枪法精深,足智多谋,只怕令郎此去沾不得便宜,反要遭受不测之险。请都督速命令郎回来!” 张飞相信严颜的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实实在在的忠告,急得张飞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要是儿子老掉,老张便要断子绝孙了!这……这便如何是好?” 一旁孙乾忙道:“三将军且慢烦恼,速去相助为是!” “此话极是。”对严颜道,“老将军带领大队进关,本督去则便回。”说罢,拍马提矛追赶上前。 严颜整饬三军,传令开赴涪关。全军上下听说涪关就在三里之外,群情激奋,士气大增。“叮!咚!当!” 一路上炮声不断,以示凯旋之师来到。早有消息传到涪关,彭羕率文武一齐出关迎接雄师入关。半年多来,这两扇大门一直阴森森地紧闭着,今日一开,举城将士欢呼雀跃,满腹怨气已是灰飞烟灭。数万大军就在关外停顿,严颜率领水军上的文武跟着彭羕等人直奔衙门而去。 却说:刘备在涪关中过了半年不似囚禁,又似囚禁的生活。到了除夕前这几天,更是日日盼望、夜夜失眠,看上去神思恍惚,形容憔悴,殷切地指望着救兵早日到来。因为合城将士能够在半年中镇守住关厢,完全是依靠着除夕前救兵必到这个精神支柱.倘若这一希望一旦被现实冲垮,那末,再坚固的城墙也无法抵御川军。小除夕这一天早晨,他命彭羕等文武一起上关厢,自己便在大堂上独坐静思:“龙搁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受犬欺。”孤刘备,自庞军师遭灾以来,汉军一厥不振,困守在此已有半载。孤望断秋波,不见救兵到此。如今炮声隆隆,莫非军师已到?” “禀皇叔,救兵已到!” 果然救兵来了,刘备按捺不住兴奋,问道:“哪一路人马先到?” “禀皇叔,水军大队先到!” “我家三弟?” “正是三将军。” “嘿……我家三弟来了,我家三弟先到。哈……”刘备激动得双泪俱下,总算盼到了出头之日,张飞的赶来,使他格外有感于心。刘备移步往衙门外去。才到大门口,迎面见彭羕喜气洋洋地引领着一班文武前来,其中大多都不曾认识,走得最前面的是一员须发皆白的老将。 众人一看到衙门口此人的装束非凡,便知其人身价。一齐跪下道:“皇叔在上,老夫拜见!”“小将拜见!” 刘备跨上一步,哆哆嗦嗦地挟住了严颜向众人道:“众位免礼,请起!” “谢皇叔!” 彭羕介绍道:“主公,此乃巴州守将严颜老将军。” “嚯呀,老将军素有盛名,今日来归,大汉之幸。吾三弟若无将军相助,焉能到此?请受刘备一礼!” 严颜慌忙跪下,“老夫受都督义释,铭记肺腑,皇叔果然是仁义之主,老夫定然衔环相报!” 刘备扶起严颜,忽儿问道:“老将军,我家三弟何在?” 严颜忙将张苞擅自离队,张飞追赶等事一一告禀。言毕,刘备领了众人登堂,刚才这里还是冷冷清清一个人,一转身已是济济一堂了,刘备感慨万千。正是: 尝尽苦味无难色,争来福气有称王。 欲知水陆二军何时会师以及会师之后怎样打入成都,且听下册《袭取成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回 使傲气张飞孤身赴敌 脱厄运刘备三旅会 建安十七年的小除夕,张飞刚刚引领水军大队率先赶到涪关。只因小憨张苞脾气高傲,一到这儿便擅自离了大队前往凤鸣山去会战川军大都督张任。不得已,张飞请严颜带兵入关,自己便跃马去追赶儿子,片刻已跑得无影无踪。 却说,四员川将亲眼见严颜做了汉军头队先锋,吓得魂飞魄散,一溜烟逃之夭夭。来到凤鸣山营前下马,匆匆奔上大帐来见张任。 张任这几天来情绪低落,郁闷不乐,预感到形势于己不利。暗思道:一旦诸葛亮赶到涪关,西川的民心、军心必定分崩离析,这附近一带就没有我张任的立足之地了。倘若汉军两路皆到,那整个西川就有一半被刘备所掌握。刘备啊,这个枭雄,落凤坡没有将他射死,庞统却做了替死鬼,这是天意要成全刘备的性命,不是我张任无能。今日一早派出的四员大将,这是我的最后一手了,成败在此一举,不知他们打得怎么样了。 不想不来,一想就到。四将气急败坏地奔上大帐,“大都督,末将等抵敌不住,败阵回来了!” 张任想,你们几个人的武艺也算上是一流的了,怎么会败给汉将呢?这不是怪事了么?“尔等如何便奔逃而回?” “都督,汉将乃是黄忠和魏延,我等围住厮杀倒也略占上风,不料打横来了巴郡严老将军……” 张任喜出望外,以为严颜击退了汉军水路,引兵到此相助自己了,“哈哈!”对着四将哈哈笑道,“原来我家恩师大人特来相助小生了!” 四将想,不是我们蒙在鼓里,而是你没听清,便说道:“都督,老将军已然归顺张飞,现为水军头队先锋,引领汉军到此涪关,见了我等还要劝说归降。故而末将等不敢恋战逃回来了!” “啊?”张任听说严颜投降了汉军,怒气象烈焰一样升腾起来,似有撕心裂肺之痛。暗想,西川危急到如此程度,我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师生理应同心协力一起抵挡汉军。谁知这个一向被人崇敬的老前辈,竟然这样贪生怕死,轻易地将巴郡献给了张飞。好哇,你不仁,我不义,从此割断师生之谊,分道扬镳吧!张任怒火中烧,咬牙切齿痛骂道:“严颜尔这老贼!你我不共戴天!” 四将在旁也看得呆了,他们见张任这般愤慨,两眼好象要喷出火来。更令人吃惊的是,张任一向把严颜当作父母看待,恩师长,恩师短,从没说过一句冒昧的话,今日居然张口就骂老贼,就象是从来就有冤恨似的,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就在张任痛骂严颜的时候,小憨张苞急风急火地追到了凤鸣山,见山坡上扎着营盘,大纛旗上写的正是“都督张”等字样,知道张任必在这里,便提高天生嘹亮的嗓门大喊道:“呔!营上听了,老张在此,命张任出马交战!” 营墙上的川军立即飞报大帐:“禀大都督,凤鸣山下来一汉将自唤老张,欲与都督交战,请都督定夺!” 张任想,听说张飞这个人是很粗鲁的,自称是老张,那必定是他了。这匹夫倒心狠,一到这儿就想与我交战,妄想夺我山寨!不如趁现在这个工夫把他斩杀在凤鸣山,也可以去掉刘备的一条臂膀,让诸葛亮孤掌难鸣!张任当即拿定主意,披挂上马,执枪冲下山坡,只见山下果然有一个黑脸在那里东张西望,一看模样就知道生得呆头呆脑,全没有一点伶俐劲儿,暗自说道:张飞啊,凭你这副模样,怎么能够打入川来,简直不可思议!看我来收拾你!他一点也不知道眼前的黑脸是张苞,只当他是张飞,便大声喝道:“呔!黑脸何许样人,本督在此,通上名来!” 张苞闻声抬头一看,黄骠马首当其冲,马背上一将金黄色的帅盔帅甲,雉尾高高挑起,手抱一条金枪,白净的面皮看来却很清秀,身材矮小,又加上文质彬彬,不象大将军,倒有点文官的味道。小憨听他自称都督,便料定他就是西川大都督张任,心想,我家老子名望颇高,从未与他见过面,不如让我来吓唬吓唬他。趁张任离自己不远,高声说道:“小张听了,本督张飞在此,速速到老张的枪上来领死!” 张任近身一看,这个黑脸年纪并不算大,和自己差不了几岁。心想,张飞名声久扬,怎么看上去还象个小伙子呢?不过形容举止和出言吐语和我想象中的不相上下。人家都说张飞鲁莽不拘小节,今日看来名实相符,一点也没冤枉他,开口就叫我小张,根本不懂礼节。张任认定来者就是张飞,顿时浑身有劲,拍马到黑脸马前,迅速舞动金枪.片刻间枪风四起向张苞劈面而来,“黑脸张飞看枪!” 枪未到,风先至,小憨是个识货的,心里明白张任枪上的功夫是真价实货,不要看他人小,舞出的枪花令人目眩,本领稍逊一点的必定看不清真枪头在哪里。张苞急忙用长矛去招架张任的枪头,“小张且慢!” 枪和矛一碰之下,火星四溅,“锵--”的一声,两人都掂着了对手的斤两。张任对小憨看了一眼:果然是名家功夫,身手不凡,我用了这么大的力竟然没能动他一动。张苞也从心底里佩服张任的枪法,大喊道:“唷,小张好枪法,老张不与你打了!”说罢,圈马就跑。 实际上张苞并不是见他怕,而是在他这一枪上觉得张任果然名不虚传,自己长途跋涉刚到这儿,以劳待逸决不能取胜张任,想回去好好休息一夜养精蓄锐,所以来亦匆匆,去亦急急,并不曾认准路头,误入了歧道尚未知晓,只管往前面逃。眼见得已将追上,忽然战马两只前蹄一屈跪了下去,把张苞从马颈旁甩到了山路上。 就在这危急万分的时刻,张飞来了。他见儿子并不向自已这儿赶来,却拚命向另一边山谷中去,后来一看儿子从马背上摔了下去,顿时吓出了一身汗,情急生智,大声吼道:“小张哎,老张一跤筋斗跌到了这儿来了!”边说边催龙马,象旋风一样卷了过去。 张任听到声音,心里一顿,侧首向后一看,果不其然,张飞真的从后面赶来,来不及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说时迟,当时快,张飞飞马赶到,挺矛就刺张任。“小张啊,看枪!” 就这样一声长叫救了小憨张苞的性命。跌得快,爬得快,他一骨碌迅速上了马背,对张任后脑顺手就是一矛:“小张不要逞强,看枪!” 与此同时,四员川将也赶了上来,举着兵刃高呼而至:“都督,我等来也!” 张任命令四将围住前面的黑脸交战,因为谁是真的张飞还未明了,自己便单打一与后面的较量,不料恰恰就是找到了张飞。两个都督交手,都是绝顶的武艺。那边张苞力敌四将,精神抖擞。张飞是来追赶儿子的,无心恋战,因此只是招架而不还手,但是五个人盯住了他们父子也根本脱不了身。忽儿心生一计,一招架完张任的金枪就向两旁射出寻求的目光,一会儿还眨眨眼、歪歪嘴,好象在向谁暗示着什么。张任脑子反应相当迅捷,一看到张飞这样挤眉弄眼、鬼鬼祟祟的样子,心里已然明白:啊,这个黑脸倒有点手段,搞出两个张飞来骗我们到山谷中,他就在这两旁设下伏兵,然后去夺我的营寨,使我前不能攻取涪关,后不能退回雒城,腹背受敌,势成骑虎,到那时非降即死。算了吧,大半年都没有攻下涪关,此刻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呢!凤鸣山这座大营是我的退身之地,事到如今只有以守为上,切不能再上汉军的当了。想到这里,张任收转长枪,圈回马头朝那边的四将唤道:“众将休要恋战,随本督速回大营!”说罢,带头就跑。四员川将听得将令也丢下张苞就走。 张苞正战得使劲,哪里肯舍,拍马便追,张飞用蛇矛一拦,大喝道:“儿子啊,快跟老子回去,来日再与小张决战!”张苞这才将马头勒住,住张飞来的路上驰去。 张任带领四将一口气冲进大营,见大营仍安然无恙,这才放了心,向四下一看,并不见风吹草动,只有张飞他们一前一后往涪关而去的背影,方才意识到自己也中了黑脸的圈套,便弃枪下马回到大帐坐下。作为一个三军主帅,眼睁睁看着一座座关厢被敌人所占领,是绝对不会甘心的。尽管一再告诫自己要以守为上,但收复失地的强烈得使他自己也控制不住。他想,张飞一到,诸葛亮必在明日到此,三军一会师,刘备犹如蛟龙入水,猛虎归林,再要赶他出西川那简直就成了梦想。不如趁他没到,我再出兵一次以决胜负。打定主意,便对帐上众将道:“来日清晨,吴兰和雷铜二将出涪关讨战,邀张飞出关,然后引他进山套,本督带领吴懿、刘璝便守在山谷之中,到时我们截住他五个战一个,打得他精疲力竭从马背上掉下来为止。我们只要擒住了张飞,那收复涪关就反掌之易了。要是不成功,大营也守不住了,只能退守雒城。”众将领命,各去准备来日交战,不提。 却说张苞一路往回走,跑得飞快,不多时已出了山套,早有手下报上大堂,刘备得知张飞回来了,惊喜异常,暗思道:桃园好弟兄,情同手足,形影不离,哪怕失守徐州,也不过分别半年多,此番从去年五月分手到今朝,实足二十个月,怎不教我思念!在此非常之时,他以我急所急,第一个带兵赶到这儿来营救我,弟兄之情之深可见一斑矣!刘备饱噙眼泪站起身来,带着文武跨出大堂去迎候张飞,刚出得大堂口,只见张苞埋着头直冲过来。刘备想三弟还是老脾气,做事总是匆匆忙忙的。就是这张黑脸好象嫩了一点,容光焕发,确实象走运的样子。刘备抢上一步首先招呼道:“啊,三弟,愚兄在此!” 张苞不认识刘备,但听他叫自己是三弟,已明白他是什么人了,暗自还在高兴:我真像老子,连他都认不出来。小憨既不想答应,又觉得有趣,朝着刘备只是“嘿……”憨笑不已。 刘备被他笑得懵了:我家三弟过去莽,现在却又傻了,见了我别无表示,只是对着我笑,大概我们弟兄二人分开了一年多把他想疯了。 就在这时,张飞赶了进来,他想儿子赶在自己前头,大哥没有见过他,唯恐因此造成误会,心想,儿子不大懂规矩,要是在大哥面前也不分尊卑,那就失礼了。所以一进正门见到刘备马上叫了起来:“大哥啊,兄弟在这里。他是兄弟的儿子张苞。--儿子啊,还不与你家伯皇跪下!” 张苞马上跪了下去:“伯皇大人在上,张苞拜见!” 刘备听说面前这个人是张飞的儿子,早已笑逐颜开,抚摸着张苞的头,仔细地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象,越看心里越喜欢。桃园结拜时,记得张飞也是这么年龄,也是一张傻乎乎的脸,后来听说张飞的一家被贼人纵火烧毁,从此不知下落,总以为他的儿子不在人世了,想不到在这儿见到了这么大的一个侄儿,就象长坂坡阿斗失而复得一样高兴。双手将张苞扶起:“侄儿请起!” “谢伯皇大人!”张苞很有礼貌。 张飞和身扑倒在刘备的脚下,声泪俱下:“大哥啊,想煞兄弟也!自庞军师身亡落凤坡,大哥兵困涪关,兄弟心急似焚,恨不能插翅飞来相救。大哥啊,兄弟相救来迟,真是罪该万死!” 刘备虽然心中高兴,但眼眶内却是含着眼泪,说道:“三弟哪里话来。今日相见,恍若隔世,非三弟到此,此围难解也!” “皆托大哥之宏福!” 弟兄二人久别重逢,情义更浓,片刻之后,挽手同行。至大堂各归座位。早有涪关文武上前拜见;张飞忙起身还了礼。心想,大哥能在涪关平安度过半年,全仗彭羕之力,此恩不可不谢。因此,张飞走到彭羕座前拱手道:“彭先生,我家大哥身陷水火之中而无覆巢之危,皆由先生相助始有此福。请先生受老张一礼!” 然后,张飞又转身涪关的文武道:“若非诸位尽力,今日亦难相见也!” “托赖主公庇护!” 张飞坐定,就将一路之上的情景向刘备细细叙述,并将各关上所收的大将一一介绍,刘备称赏不已,心中大喜,传令为水军各位文武张宴洗尘。少顷,文左武右,依次排定。今日是进川后第一顿年夜饭,席间,弟兄俩说不尽阔别思念之情,张飞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诉说着别后的所见所闻,听得刘备龙颜大喜。说到刘辟、龚都二将,刘备为之潸然泪下,叹息不已。堂上有老友重逢的,也有初次见面的,严颜和黄忠一见如故,顿时称兄道弟起来。席上交杯转盏,君臣同乐,一片热烈、融和的气象。饮至二更过后,方才尽欢而散,各归寝所。 这一夜张飞与刘备抵足而眠,两人直谈至三更,方才尽兴入睡。可张飞还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这是为何?原来,他抢先到了涪关,被众文武一恭维就感到飘飘然起来,自以为了不起,便高傲起来。心想,荆州分兵时论定谁先到涪关就立头功,我现在已稳得头功,而孔明必定是明日到,尽管他没有头功,但大哥必然要去迎接,我得了头功反而要去迎接他,这倒有点不愿意。可他是军师,又是自己的老师,不去是不行的。最好一早离开涪关,等到老师来了我再回来。但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呢?所以张飞苦思冥想要想出一个权宜之策来。想到白天去凤鸣山,张任中了我的计心里定是不服,料他明日有所举动,要是他来讨战,我就乘机出战,不过张任在山套定然事先设下埋伏,我去追赶,这一仗是很艰苦的,要是抵挡不住,看来要用一用杀手。这样一来,我就有充分的理由离开关厢,不会引起别人的指责。张飞打定主意,这才蒙蒙眬眬睡去,等到睁开眼睛,已经天色大明了。 这一天,是建安十七年的大除夕。照理说这一天是百姓忙着过年的日子,再激烈的战争到了这个时刻也该让百姓安安稳稳地吃上一顿年夜饭,这也是涪关满城百姓的愿望。可一大清早,川军吴兰、雷铜领兵来到了后关,向关厢上大嚷着要黑脸张飞出战。手下报至大堂,正合张飞的意思,心想,不出我的所料,张任果然不服,还想孤注一掷,机会不可错过。便对刘备道:“大哥,我等何不上城墙一看?” “是啊,三弟所言有理。请了!” 刘备起身出衙,身后文武围随,直抵关厢之上。对关外一看,两员川将还在叫喊不停。张飞见此情状,将昨晚想好的话又斟酌了一遍,唯恐露出迹象被人笑话。便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哥啊!” “三弟怎样?” “昨日张任中了老张的计谋定是不服,故而又命部将到此叫战,诱骗兄弟出关。兄弟已知张任暗伏在山套之中等候于我。” “三弟,既知张任设有伏兵赚尔出关,尔便不必出关,且看他们怎样?” “大哥,知其是计不去中计,乃是不知用计,知其是计偏去中计便是将计就计。兄弟既能识破,自有扰敌之计,故去会他一会有何妨哉?” 三日不见,刮目以待。刘备见张飞说得头头是道,颇有胸藏百万雄兵的姿态,大为惊讶,真的相信了他的活,满有希望地对他道:“三弟若要出战不可轻敌,只要挫其锐气便可回来,切莫恋战!” 其实,这个时候的张飞,已有他自己的算盘。只听他答道:“大哥不必担忧。若然兄弟此去一时不能得手,请大哥不要命人来接应,兄弟自有良策!” 刘备不明他的用意,看他说得那么有把握,便点头应道:“三弟须小心行事,张任善于用兵!” “是。”张飞下关上马,手执长矛,单身独骑出了后关,“呔!尔等莫非奉了小张之命到此赚取本督出战不成?好,本督来也!” 二员川将想,果然不错,被你猜个正着,当然我们不能承认,便上前略打半招转身就走。 张飞纵马追赶,正好趁此机会离开了关厢。边追边喊道:“尔等休要跑错了路,小张在山套之中等候本督,本督全知晓的了!” 吴兰和雷铜一边跑,一边心里转念道:这个黑脸好象是张任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连山套中的埋伏也知道的呢?既然知道了,他为什么还要追来呢?二将觉得奇怪,只管拚命逃往山套。三里路片刻已过,一声炮响,川军从两旁杀出,为首的就是张任,喝道:“黑脸,昨日放尔脱身,今日尚敢到此,叫尔有来无回,看枪!”说话间,金枪直捅张飞的后背。 张飞听得炮响,早有防备,勒马转身招架。思量道:张任啊,不要逞强,老张入川以来还未真正出过力,要是单打一真不在话下,看来今日要出一身汗,与你决战一场。“小张,慢着!”毕竟是猛将,一使力气便枭开了金枪,而且出手神速非同凡响。 就在张任截住张飞的时候,前面的吴兰、雷铜掩杀回来朝张飞后脑砍去,被张飞矛钻点去,后面的吴懿、刘璝又向他的腰间劈来,都被张飞一一分解开去。五个打一个.刀枪并举如骤风暴雨;一人敌五人,长矛独舞似金蛇银蟒。好一幅酣斗激战的场面!一开始张飞恃着自己武艺高强,膂力超人,一杆丈八蛇矛舞得梨花漫天,密不透风,而且越舞精神越振奋,但数十个回合下来,渐渐觉得两膀痠痛,头上大汗淋漓,招架起来也不似开始那样得心应手了。心里叹道:到底半年多没有象今天这样大战了,功夫也疏散了,昨晚只想着要和张任交战,没想到他们会一起围住我。原打算今日要用一下单手十八矛这手绝技,可是一对五是无法施展开来的。 这边张任见张飞此时已不象起初那样猛勇,暗忖:杀死你太可惜,按着你的身价,又是刘备的把兄弟,要是把你打得从马背上跌下来一举擒获,远比一颗首级要有价值得多,到那时,我可以用这个高昂的人质与刘备做一笔大交易,至少要叫他忍痛割爱离开西川。所以张任并不与他拚命,只是瞅准张飞的破绽击一下,点到为止,既不让他喘息,又不使他送命,要他自己滚下马背。 此时,张飞就象巴郡战严颜一样,十来个围住一个,既脱不了身,又不能不招架,枉自举着蛇矛一刻不停地消耗着自己的力气,心里叹道:似这样勉强招架下去,早晚要从马背上掉下去。而且刚才出关时为了减少大哥的担心,特别关照他不必派人来助战,我把自己的后路给绝断了。为了要显示一下自己的威严,竟然搭上一条性命,以小失大,这个代价实在太大了。 却说关厢上的刘备望着追进山套的张飞,听着山套中传来的厮杀声,起初还十分相信张飞的自负。可是到了太阳当顶时分,山套中的呼声仍然没有减弱,说明张飞战了一个上午并没有停,心里开始焦急起来,毕竟孤军深入是很难取胜的。早有战将向刘备几番讨战,要往山套中去助张飞一臂之力。但刘备是知道张飞的性格的,凡是他关照的事情,别人最好不要去拂逆他,况且一再说自有良策。自从张飞从荆州到了涪关,刘备早已把他与诸葛亮等同看待起来,相信他能随机应变,在不利情况下能想出脱身之计来。因此众将的讨战一概被刘备回绝,虽然心里狐疑。 与此同时,前关的守军见涪关方向突然尘头大起,一面白底黑字的大旗开道,上书“大汉陆军头队正先锋常山赵”临风招展,为首一将正是智勇双全的赵子龙,银盔银甲与寒日争辉,白袍白马与流云分素,银枪一指,背后三千轻骑似疾风掠地,如神光行空,势如排山倒海,声能惊天动地,巧将精兵一齐往涪关扑来。关厢上的弟兄齐声呼道:“咱们赵将军来啦……” 前书已有所述,诸葛亮黑夜装神游涪江,川将率众归降。天一亮就命赵云领三千马队火速赶往涪关,他便随后就到。赵云一口气赶了八十里路,到晌午时分抵达关厢。见关外营寨层层叠叠,关厢大开,人群熙攘往来,好一派热闹的景象,已料定被张飞占了头功。马到关前勒住,守关将校迎接,并报说刘备和众文武都在后关。赵云二话没说,穿关而过,直奔后关而去。一路上,百姓焚香点烛,夹道拜迎,听说名扬天下的赵云来了,都以先睹为快。赵云频频拱手示意,至后关下马,手提甲拦裙,“锵……”跑上关厢,到刘备面前躬身道:“主公在上,末将相救来迟,罪该万死!” 刘备惊喜万分,“四弟少礼!”回头对众文武:“诸众,这位便是孤家四弟赵云。” 赵云的名望何等之大,这班水道上的川将只是耳闻,从未目睹,今日正好一饱眼福。故而一个个瞪出惊异、羡慕的目光。凝视有顷,大家方才醒过神来,一齐参见道:“赵将军,小将有礼了!末将有礼了!……” 赵云落落大方地向他们回了一个总礼:“众位,赵云相救来迟,多赖诸位出力。有礼了!” 刘备摸着张苞的肩胛,“侄儿啊,速速上前拜见四叔!” 小孩虽然不怎么精明,也从来不向人家打听世事,但赵云这个大名倒是早有耳闻,当时有人提起赵云就象在称颂天神天将一样。后来张飞又向他讲了赵云的丰功伟绩,极力赞赏赵云是天下第一个狠人,知道了赵云与刘、关、张的关系,所以他对这个人印象特别深,也特别好,一向以为他是一个身材高大,腰圆膀阔的顶天立地的盖世英豪,今日一见,大出意外,面前这位四叔,竟是体态娇小、面庞白净、大将气概不足、书生味道有余的一员小将,是个不折不扣的白袍小将。当然这是事实,张苞仍是十分恭敬地抢步跪了下去,“四叔在上,张苞拜见!” 赵云目光犀利,早就看到了刘备身旁这个年轻的“张飞”,猜他就是张飞的儿子。现在一听,果然就是这么回事,心里真为张飞有这样一个儿子感到高兴,急忙俯身双手搀扶:“侄儿请起!” 赵云见到关厢上这么多大将,还有张苞,大多是陌生面孔,唯独不见张飞。心想军师一路到此逢关过关,可算顺利,却反而不及张飞这个老憨先到,兔子居然也有跑不过乌龟的时候,赵云暗暗为孔明惋惜,抬头望着城关上招展着的张字大旗,急问刘备道:“主公,三将军何在?” 刘备就把张飞一早出关追赶川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的事情一一说了。赵云听说去了半天仍未回来,忙问为何不命人去接应。刘备说这是他临走一再关照的。赵云笑着想,主公,三将军的脾气我最清楚,他爱面子,但如今一去半天,山套中仍是呼声不绝,已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如再延误,性命不保,“主公,可要末将赶去相助?” 刘备本当就心急似焚,恨不得亲自去看一看到底打得如何,此刻一听赵云之言深感有理,黑、白二将本来是老搭档,即使张飞不要救兵,见了赵云决不会恼怒。此言正中刘备的心意,“四弟之言正合孤意,有劳四弟速去速回!” “是。”赵云提枪上马,带着三千马队出后关,朝暄闹之处赶去。 赵云一走,前关来报:“关厢上已见陆路大队赶来!” 刘备立即吩咐文官武将回衙等候,只带一个彭羕去关外迎接诸葛亮。君臣二人飞马从后关穿至前关,出城约有里许,一望无际的人海、旗海汹涌而来。大队中央,简雍点马居左,右边是川中降将:阳群、邓铜、冯袭、张南、盛举、刘豹、向家父子三人、刘郃、王茂、苟安、刘安……各执兵刃,护卫着大道中间的二辆车子。一辆四轮小车在前,“咯啷……”车声辚辚。车上端坐着的是陆路主帅诸葛亮,他纶巾鹤氅,手执羽扇,仪态丰隆,神姿清逸。身后一辆大车上载着一面大旗:“大汉军师中郎将、陆军大都督诸葛”飘飘扬扬,很是精神。一路上炮声隆隆,马声嘶嘶,鼓角阵阵,旌旗猎猎。刘备见此盛况,大为动情,便与彭羕弃鞭下马,迎了上去。诸葛亮立即将羽扇一招,顿时炮声绝,大队停,文武下马,军师出车。如此雄壮整肃的军伍,刘备还是第一次看到,“啊,军师,备有礼了!” 孔明笑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刘备想,自从你建安十三年出山以来,不论是小别重逢,还是阔别相遇,见了面第一句总是向我恭贺喜事。俗话说,小逆之后必有小顺,大逆之后定有大顺,曾记得当年长坂坡时,兵败如山倒,困在汉江边,自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已到穷途末路。谁知你一到也是这般笑容,也是这般说话,弄得我哭笑不得,只当是在取笑我。岂料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难卜之祸福。事隔二月,不可一世的曹操船锁连环,被东吴一把火烧得狼狈而窜。从此,我刘备连取荆襄九郡,结束了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孤寡处境。过去,我兵不满千,将不满十,到处碰壁。如今,兵足将广,实力雄厚。以前我家三弟是个粗鲁的莽将,现在由于你的栽培,竟也成了一路都督……这种种功绩全仗你一人之力。当然,今日君臣重新聚首,又添了这许多战将,确实是一桩大事,也是喜事,天大的喜事,这个意思我是懂的。 一旁的彭羕见刘备在沉思,便上前对孔明道:“军师在上,山人彭羕拜见!” 在孔明的心目中,彭羕这个人是不陌生的,半年以来,他担心的并不是刘备会不会出事,而是彭羕能不能稳住涪关将士的军心,关键在于有一个能叱咤风云的能人作为全军的主心骨。如今彭羕完全充当了这个角色,不能不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有了他才有了刘备的安全,也有今天的会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孔明从心底里敬佩他,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礼:“彭先生如此雄才大略,半载如一日,拒敌于关厢之外,亮深感佩服,受亮一礼!” 诸葛亮和彭羕执手相视一笑,各向后退了几步。众文武趁此机会都跪下,“拜见主公!拜见皇叔!……” “众位请起!” “谢主公!谢皇叔!……”众人站起,又向彭羕叙礼。 忽有一将重又闪出:“末将见皇叔!” 刘备不知他是什么人,为什么又要单独见我,疑云顿生,正要启齿询问,孔明已道:“主公,此将还认识否?乃是当年杀妻之刘安也!” 刘备听说他是刘安,忙将龙目拭了一拭,注视良久,方才唤起记忆:果然是他,刘安!若非他当年舍命相救,我刘备就没有今天,救命之恩不可不报。惊喜道:“啊,果然是壮士!昔日若非壮士相救,不堪设想!今日相见,恍若隔世矣!” 刘备和彭羕上马,一个居中,一个在右,孔明上车在左,羽扇一指,炮声响,号角鸣,君臣车马并行,文武随侍其后,大队缓缓向涪关而去。孔明问:“主公,三将军莫非捷足先登了?” 刘备遥望关厢,看不出什么迹象可以表明张飞先到,暗思道:孔明果然是神人,我根本没有提到过关厢中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关厢上的消息。“我家三弟昨日先到,军师何以知之?” “主公脸上写着。” “军师此言从何说起?” “主公,彭先生限期大除夕必到,三将军与我分兵进之,以先至为荣。今日主公满面春风,一扫昔日愁容,可知三将军已到。若然三将军未到,主公何以安心到此?必定询问下落。亮言然否?” 刘备听了心花怒故,朗声大笑:“哈……军师妙算,鬼神莫及,备何虑哉!” 诸葛亮见刘备开心,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问道:“主公,亮自荆州至此,逢关必克,可称于路并无耽搁,三将军缘何这等神速,竟抢了亮的头功!” 刘备见诸葛亮在称赞张飞,心里甜滋滋的,沉浸在蜜一样的神情之中,非常乐意地向孔明介绍了张飞一路进川,以及义释严颜直抵涪关的全部概略。“如今我家三弟文能用兵,武能交战,备愿偿也!” 孔明接口道:“如庞士元再生,皆主公之洪福也!” 把张飞说得象庞统一样才华横溢,更使刘备乐不可支。卧龙,凤雏,得一而定夫下,刘备不会忘记司马徽的告诫,而今孔明和张飞都是难得的贤才,尤其是张飞似乎比别的大将更重要,比别的弟兄更突出,真叫刘备乐得有点忘乎所以。“我家三弟能成大材,全赖军师一力栽培!” 孔明听了刘备这一番话,觉得张飞的确不容易,细思张飞所用的计策,都是因人而施,因时而宜,发现不少地方是出人头地,别出心裁的。“主公,三将军用兵有胜亮之处,颇有青胜于蓝之势!” “军师过奖。试举一例来消乏。”刘备精神大振。 孔明说,三将军反间智取巴丘,这便胜过昔年周瑜反间杀蔡、张,因巴丘守将皆是性直之辈,过于细腻反不能如愿;吟歌越巫山,前所未有,吟歌攀峰,乐而忘倦,恐亮也要望山却步了,实是创举;乱石关苦肉诈降又是一智;毛、苟二将随主公多年,向来赤胆忠心,三将军既能识别敌将的心理,又知部下的为人,可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义释严颜更是奇事,八旬老将久负盛名,一世效忠西蜀,岂料见了三将军便顿改初衷,似有神助!……”孔明精辟的剖析,愈使刘备叹服孔明的为人。 “主公,亮所言之事当否?” “三弟之有今日,皆出自军师悉心教诲!” 君臣边走边谈,无多片刻已到关前,孔明传令停队,便带领所有文武入关。两旁百姓好似接着了神仙,个个眉开眼笑,有唱的,有笑的,有舞的,有跳的,举城沸腾。文武拥塞衙前迎接,君臣下马出车,步入大堂。君臣叙坐,孔明居中,刘备在上首,下首里彭羕、严颜、邓芝和向宠,其余文归文班,武归武列,井然有序,此间景象更不同于以往各次升堂,人才济济,盛况空前。孔明环顾了一下大堂,发现少了几个要紧人物,便问刘备道:“主公,张、赵二将何在?” 刘备便将张飞一早出战,赵云领兵前去接应的话讲了。孔明颔首,对张飞的举动似有所察。又问道:“莫非刘、龚二将亦然出战了么?” 一提起刘辟、龚都,刘备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正是: 只为英雄一念差,但教君主常涕零。 欲知下情,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回 白助黑初会顿释重围 进雒城彭羕故发危 孔明见刘备潸然泪下,大惑不解:“主公何故伤心?” “军师有所不知,刘、龚二将已亡故的了……” 孔明追问道:“怎样亡故的呢?” 刘备就把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听得孔明大为叹惜,顿时默然无语,黯然伤神起来。为了这件不愉快的事,孔明已有心要与张飞论一下功过了。此话后谈。 却说,张飞被五员川将围住,毫无喘息之机,打得汗流浃背,吼叫连连。心里在怨恨自己:为了想请老师迎接自己,今天反而要落个身败名裂了!哪知就在这危急万分之际,鹤顶龙驹飞到,赵云见战圈中的张飞被五个川将打得盔歪甲扯,露出一副从没见过的狼狈模样,心里又好笑又着急:不得了,倘若再晚来一步,阿憨就没命了!赵云一声长吼:“前边翼德三将军听了,常山赵云在此!” 从早晨打到现在,张飞竭尽全力招架,从没指望过关厢上会派人来,即使指望也没有用,心如死灰,拼死抵抗。自觉已到生命的尽头,忽然听到赵云的声音,就像垂危的溺水者拉到了一根树干,顿然浑身长出了一股惊人的力气,张飞竟然又像早晨初战时那样勇猛,一面招架,一面声嘶力竭地喊道:“老赵啊老赵,老张杀得人困马乏,屁滚尿流,快助老张两臂之力!” 赵云想,你张飞就是喜欢乱叫乱喊,说了人困马乏就可以了,还要露出这种狼狈相干什么呢?老实说,只有相助一臂之力,从没听说有“两臂之力”的呵。忙说道:“三将军,赵云来也--” 实际上张飞这句“两臂之力”是有出典的,别人听不懂,赵云心里是有数的。第一次在长坂坡赵云胸藏阿斗,单枪匹马杀透重围,后面曹兵曹将一群群追来。逃到长坂桥前遇见张飞,便大叫道:“赵云救得小主在身……望将军助我一臂之力!”当时张飞放过赵云,朝蜂拥而至的曹军一声怒吼,由此便流传了张飞一声大吼拒水断桥,独挡百万曹军的佳话;第二次在浔阳江上追赶吴船,单身扁舟跳上大船,从孙夫人手中夺回阿斗,但无法离舟登岸。幸见张飞及时赶到,也是这般喊道:“赵云夺得小主在身,……望将军助我一臂之力!”别人呼救,张飞看作是自己的职责,唯有赵云二次呼救,张飞窃喜在心,每当想起便引以为荣,今日见了赵云,这“两臂之力”便脱口而出了。 张任等人听到赵云的叫声大吃一惊,五将勒马收回家伙,又退后数步,要看一看来者到底长一个什么样的模样。故而张任一手撩雉尾,一手握金枪,朝来人注目面视。赵云浑身银装,白马银枪,身材矮小,面目俊秀,貌不惊人,想不到当年在百万曹营中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的就是这么一个人!张任在惊叹之余,深知人不可貌相。暗忖道:赵云能赶到这儿,说明诸葛亮也来了,强兵压境,再与他们抗衡就好比以卵击石了,看来只有退守雒城为宜。想到这儿,圈马就走。 赵云也看到人称枪祖宗的张任,见他浑身帅盔帅甲,雉尾高挑,显得十分英俊飘逸。忽又见他掉头而走,唯有靠自己这边的两个川将仍在呆呆地看着自己,一点也没觉察到张任已走,直扫过去,拦住了这两个川将。“嘈!大胆川将,赵云来也!” 被赵云拦住的川将就是吴兰、雷铜,他们见了这个一无惊人之处的白袍将,猜想着是怎样在百万曹营中横冲直撞的,等到看见赵云已到自己的马前时,退路已被截住。二将似梦初醒,吴兰反应很快,不管三七二十一,举斧向赵云当顶砍下,“呔,赵云招斧!” 赵云出枪还要快,称得上是迅似疾风,未等吴兰用足力气,银枪已点到了大斧之上,“黑脸尚敢抵抗!”就只轻轻地一挑,打了他一个迅雷不及掩耳,大斧脱了双手掉在地上,再收回长枪单手一执,同时驱马向前,轻舒右臂,稳稳地抓住了他的腰带,一声断喝:“与我下马!”轻轻一提,将吴兰提离了雕鞍。 一个照面就捉住了吴兰,张飞看得清清楚楚,见一旁的雷铜慌忙想夺路逃走,心想,刚才你们五个打我一个,神气活现,现在你想溜,没这么容易,看我来怎么收拾你,便拍马冲过去,“雷铜啊,老张再与你玩几下!” 雷铜想,一对一和我玩是玩不过你的,但你已精疲力竭,我今天不怕你,但白袍将是生力军,我早晚要就擒,山穷水尽,只有拼一拼了。“黑脸张飞,若要与本将军玩几手,只管马前领死!”说罢,用足生平之力,举斧盖顶而下。 张飞知道雷铜是个大力士,便运一运气,咬紧牙关,一声大吼,蛇矛迎了上去,“哎--黑脸当心了!”二兵相交,火星迸溅,大斧脱手。张飞暗自高兴:打到这个时候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一手执矛,一手便去拖住雷铜,要想把他拖下马来。但拖了几拖,就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嚯哟,雷铜啊,你这浮尸怎么这样重!” 实际上张飞打了半天,体力已经消耗完了。雷铜也觉察到了,便抓住马鞍不让他拖下去。赵云见状大怒,便用枪尖抵着吴兰的脑袋喝道:“若要活命,速命其下马!” 吴兰觉得就这样去死不值得,便对雷铜说:“雷将军不必如此,快下马吧!” 雷铜这才松手,被张飞拖下马来。汉军上前将二员川将绑住在他们自己的马背上,带着他们的战马巨斧往涪关而去。 张飞本想在军师面前摆个架子,现在反被赵云相救,心里很不是滋味,也只好跟随赵云回去。 却说赵云、张飞来到衙前下马,命手下看押二将,径直来到大堂,见过军师,禀明刚才与张任等五将交战,将吴兰、雷铜各擒其一而归,请军师发落。张飞因是水军都督,自顾坐于孔明一旁。 此刻,吴兰和雷铜见孔明和颜悦色,且吩咐释绑,对上面一看,严颜和向宠成了刘备的座上嘉宾,武将班中的川将更是不计其数,便双膝下跪道:“我等愿降!” 孔明收了吴兰、雷铜,便开始点卯。张飞趁机在帐上启口邀头功;谁知孔明面对着下跪的张飞却是一言不发。儿子张苞对张飞道:“老子哎,尔把儿子的台都坍尽了!”引得哄堂大笑。孔明责道:“三将军身为水军大都督,为何初得巴丘便进行杀戮,致使曹俊、马汉蒙冤而亡,此乃一罪也;罪二:乱石关苦肉计事无先议,独断专行,有失体恤下情,幸好毛、苟二将忠心汉室,不然岂非逼将哗变;罪三:公子走马取樊县非尔之能;兵抵闵江不安将士之心,出言不逊,致使刘辟、龚都枉自送命;罪四:夜渡闵江,又伤老将军之爱婿……至此,孔明敛色严词道:“来,去座!”手下待张飞起立,便抽去了座椅。 张飞听孔明将自己的头功改了四条罪状,便横了心道:“嘿嘿,四大罪过……由尔发落便了!” 孔明脸色严峻,一字一顿道:“依法斩首!” 张飞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忙向刘备递了个眼色,要他出来打个圆场。但刘备是个知情者,知道孔明的目的是儆戒他一下,所以低着头并不插言。张飞看此情景,已明白了几分,立即向孔明深深一礼道:“军师啊,老张四大罪过理应斩首,死不足惜,只是辜负了老师多年教诲之心,望老师容情三分,老张决计将功赎罪,以报师恩。” 其实,孔明岂肯任意杀戮!但他认为,作为主将犯了错误若不严加管束,有可能导致整个国家的倾危!所以要收敛一下张飞的骄矜之态。现在见张飞这般说,便道:“尔在荆州之时已有三过还未消,如今又犯四大过,七过并记,再恕尔一次,容尔戴罪立功。” 张飞谢过罪,退出大堂,换下了帅盔帅甲后缴出令旗,便站到了武将班中。从今以后,他对孔明更加敬服,立下了无数战功。 就在此时,手下报上大堂:“禀军师,川将张任领兵撤离大营,往雒城去了!” “退下。”孔明沉思片刻之后,“哪位将军愿往凤鸣山驻守大营?” 魏延、苟安听了立即抢先道:“魏延愿往!”“苟安亦愿前往!” 孔明一听,正中下怀。便命其二人领兵三千立即夺下空营。孔明此举虽是发令收拾凤鸣山大营,其实是欲思除却魏延、苟安。不料被张飞莽撞揭穿,魏延便向张飞求计。张飞就说,张任放弃大营这是因为自料无法阻挡汉军大队,退守雒城乃是出于无奈。但张任这个人是很会用兵的,临走一定会想尽办法在营中设下埋伏,要是你贸然冲进去,可能会有性命危险,如今只消如此如此,若有埋伏定叫他们自相残杀。魏延听了大喜,便与苟安领兵出后关,直奔凤鸣山大营。 凤鸣山亘绵三十里,直通雒城。一条五马并行的大道把山岭一分为二,离涪关十五里处的左边山坡上就是川军扎下的大营。魏延和苟安带领三千弟兄到营前停下,命一千汉军先往营中去打探动静。这班弟兄出涪关时魏延向他们交代了入营的要求和方法,他们个个手执挡箭牌和钢刀,从前营小心翼翼冲进去,以防暗处有乱箭射来。可是,直摸到中军帐前并不见一兵一卒,帐中也毫无动静。只是在中军帐四周隐约可见一圈白灰痕迹,泥土新鲜,好似有人挖过。因为临行已有吩咐,故而万分注意,知是川军设下的陷马坑,便发一声喊:“不好唻,川军有埋伏啊……” 这一阵喊招来了前营外的魏延和苟安,也招来了川将小兵。后营上吴懿、刘璝奉张任之命带领一千弟兄在暗中埋伏,希图临走挫一挫汉军的锐气。听到中军帐传来的一片喊声,连忙领兵杀出,恰好与魏、苟二人相遇于帐前,起手便战。这里汉军人众,将川军团团围住,渐渐向中军帐上逼去,好多川军连人带刀掉进了陷马坑,死伤无数。吴、刘二将见状不妙,知有防备,奋死拼杀,力解重围,逃出大营时身旁川军已所剩无几。 魏延见川将逃出后营也不追赶,便占了大营,将川军尸首从泥坑中拖起来掘土埋葬,填平陷马坑,重新扎起营帐,营头上换下旗号,一切收拾完毕,命人往涪关复命。 吴懿、刘璝一路逃住雒城。刘璝逃得快,回头不见汉军追来稍觉放心,却见吴懿面带忧愁,似有心事,便放慢战马等候。吴懿此时果然在犹豫彷徨,他见汉军来了这么多能人名士,文有诸葛亮、邓芝之流,武有张飞、赵云等辈,就连西蜀老前辈严颜都投顺了刘备,川中文武归降的不计其数,除了张任以外,从成都来的大将就剩我们两个人了。吴懿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甚感西蜀难以长久,江山早晚要被刘备夺去,知已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看来谁也没有回天之力可使西川重振大业。吴懿心有所思,便说道:“刘将军,你我多年知交,相处甚厚。自去岁刘备到此,战乱纷争,刀戈不息,如今汉家水陆两路皆到,兵多将广,势不可挡,况兼西蜀有识之士尽皆相投,蜀将十去其七,都督兵退雒城,社稷倾危,江水难保,你我不如趁早掉马投奔刘备以成汉业,日后方有晋爵厚禄之图。刘将军意下如何?” 刘璝从没想到要投顺刘备,尽管西川已将支离破碎,分崩离析,但他一心要为西川尽忠,指望跟着张任能收复失地,把刘备赶出去。猛一听吴懿的话,大吃了一惊,恨得他咬牙切齿,怒目圆睁,说道:“吴懿,他人皆可弃蜀投汉,唯尔不可!想尔与二主公刘瑁有郎舅之亲,所受恩禄非薄,何故口出反言,忽生二心!倘不念多年莫逆之情,本将军刘璝决不放尔性命!” 吴懿有个胞妹嫁给刘璋的弟弟刘瑁,此女长得美貌绝色,有“女中之王”美称,只可惜刘瑁无福,早早去世,使吴氏独守寡门。故而吴懿在川中颇有小名。总以为刘璝也和自己一样想法,所以直言不讳。谁知刘璝对他破口大骂,一点不留情面,心想,刘璝真不识时务,好言不听今后要吃大亏。要是在此与他交战,那凤鸣山汉军必定会赶来助战,但这样一来,张任不会甘休,肯定要命人到成都捉拿我的家眷,反而坏了大事。不如等到汉军攻伐雒城的时候再见机行事。想到这儿,吴懿大笑起来:“哈……” “吴将军缘何这般大笑?” “吴懿假意相试,刘将军竟然坚信不疑,岂不可笑么?吾主待我恩德非浅,此刻国难当头,理应驰骋疆场,报效家国,若然半途而废何以为人?如此看来,刘将军乃是西蜀的忠良,你我退进雒城助都督守关,何惧刘备哉!” 刘璝听他说得铮铮有词,铿锵激昂,凭着这几年和他的知交,一点也不怀疑他别有用心,反而附和道:“是啊,有我家都督在,刘备休想过此雒城!”说罢,对吴懿欣慰地一笑,泼开马蹄向雒城而去。此话暂且不提。 孔明得报魏延和苟安轻易取了凤鸣山大营,赶走了川军,心里稍有安慰,计杀魏、苟之心姑且搁起。目前最关键的是擒获、收服张任,这也是严颜的心愿,因为一收降张任,整个西川群龙无首,刘备就可以大刀阔斧地进入成都,根本无人阻挡得了。张任新败如惊弓之鸟,回进了雒城就不敢贸然出关了,再说今日是大除夕,也应该让蜀中百姓和汉军将士吃一顿安逸的年夜饭,故而不宜发兵。孔明召集所有的大将到大堂,叫他们命手下到后营领酒领菜,今晚君臣将士同乐。一声令下, 涪关外十数万汉军顿然鼎沸起来,入川以来,军师第一次下戒酒令,上下无不欢腾,层层叠叠的营帐内外,满是牵牛担酒、嬉笑取闹的小卒,络绎不绝,纷来沓至,……关厢中大堂上,除了魏、安二将外,君臣文武欢聚一堂,张灯结彩,巨蜡高烧,一朝贤良,满室耀辉,正是热火朝天,气象万千。建安十七年的这顿年夜饭是刘备一生中称得上是最香甜、最愉悦的,因为这一天是他开创基业的转折点,从今以后要解决的问题并不是同谁争夺一席之地,而是要夺取天下。他望着堂上这许多功臣爱卿,完全沉浸在一片深沉的、融洽的喜悦之中。大堂如此,凤鸣山大营孔明也没有忘记,早已命人送上丰盛酒肴。饮至三更过后,大多酒足菜饱,好多贪杯的大将已有几分醉意。此刻都已酒酣耳热,孔明当即传令休假十天。这个消息一传出,全军上下群情激奋,众舞雀跃。在这种紧张的战争年代里,长时期的长途跋涉,行军作战,备尝辛劳,历尽艰难,就是涪关的人也是提心吊胆了半年,日子也不好过,趁过年这个当口放假十天,正可以让将士得到体力上的调剂和休息,说明孔明这个当家人既能体察下情,又有忙里偷闲的魄力。当晚尽欢而散。虽说全军都放了假,照理孔明也可以宽松几时。但十天过后怎样捉张任使他归降是桩伤透脑筋的事情,因为张任这个人很会用兵,不会轻易上当,如何把他骗出雒城围困住,围困在什么地方,由哪些战将去围住他,用什么办法擒他,再由谁来捉他……一系列的问题使得孔明焦躁不安起来。因此一过大年初三,他就和刘备出涪关,车马并行往山套里去,进凤鸣山大营略事歇息便穿营而过,又向前去。行走不远,见那里是一片较为平坦的山谷,约有十来里围抱,离雒城已不远了。察看了一会,孔明似有所获,绕道来至涪关后面的金雁河浏览了一番,这才一起回进了涪关。 却说张任自大除夕败退雒城,一直闷闷不乐,戒备森严。这个年对他来说好比是个关,终日惶惶想不出什么应敌良策。他一退进了雒城就向成都的刘璋报告了目前两军的形势,刘璋得知后大惊失色,意料不到形势会这样急转直下,大片蜀地沦陷,无数文武都投降了汉军,更想象不到三世元老严颜也背弃了自己,这使他诚惶诚恐,如坐针毡。幸喜张任仍然坚守雒城,这成了他保住西川的唯一指望和依托了。刘璋暗暗盘算道:要是张任变心,我这蜀主只有拱手相让了,反之就要下一点本钱稳住他的心,或许还能反败为胜。刘璋当即命儿子刘循启程去雒城,代父安抚守关军士之心。实际上刘璋与张任名以君臣之别,实有弟兄之情,自小一起长大,非同一般。今日刘璋命儿子到雒城去,一则作为不言明的人质,使张任一见刘循便想起往日之情,为西蜀尽忠,二则也可暗中监视张任的举动,及时制止不轨行为。真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刘璋居然也有这么一着。 光阴如梭,转眼已过了十天。建安十八年正月十一,涪关钟鼓齐鸣,三声炮响,文左武右按班站列于大堂两侧,刘备上首坐定,少顷孔明从内堂走出: 炎汉衰微黄巾起,董卓专权诸侯聚。 孟德欺君藏祸心,平定西蜀奠汉基。 一声痰嗽,居中坐定。新年初次升堂,个个都是满面红光,喜气洋洋地上前拜见了主公和军师。孔明把手一摆,示意众人退归两旁,遂说道:“亮领兵入川与主公会于涪关,初战已捷,如今张任盘踞雒城,必是拥兵自守。亮自度之:张任不擒,西蜀难平,已思得一计在此,堂上不论文臣武将,哪一位前往诱骗张任出城,其功非小!”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从雒城骗出张任不是一般的大将可以做得到的,堂上这些人中没有几个有资格当此重任,所以孔明要讲一声不论文武,还要说明这次功劳是不小的,希望有能力的人踊跃接令。 此言一出,堂上寂静,并无一人敢出班接令。大家都在度量自己,因为去诱骗张任并不须过人之勇,而是要靠过人之智,并能言善辩,急智多变,关键还要有一定的条件,万一诱骗不成,送了一条性命是小事,还有贻误大事的可能。所以大家都没有什么把握,不敢贸然接令。 大堂之上,文武荟集,难道竟没一人敢去么?有的,此人一听就知道孔明冲着他来,他有别人所不具备的条件,智广谋深,口齿伶俐,非平庸之辈。他在看堂上有没有第二个人出来,所以并不急于接令。此刻,见大家神色茫然,故而闪出道:“军师在上,彭羕愿往。” 轻轻松松说一声愿往,在大堂上来说就像晴空霹雳一样响亮,数十双眼睛刷地一下都落到了彭羕身上,见他神情自若,信心十足,都在心里说道,此令非他莫属!从半年多来的情况看来,大家对彭羕有一个良好的印象,大智大谋,把一座濒于倾危的涪关守住,使得孔明有时间赶来,造成西川局势的垂危,充分显示了他的才干。 孔明会意地笑了一笑:“若然永言前往,乃大汉之幸。” 彭羕问道:“军师,诱出张任,功有恁大?” 孔明一顿,没有意料到彭羕提出这个问题,俊目注视了他一番,思忖道:他守了半年多涪关,没得到多大好处,可能要向我讨功了,这倒没想过。便答道:“若然将张任诱出雒城,主公自有封赏。” “封吾何职啊?” 孔明想,如今正是动荡之年,什么时候能够平定西蜀尚难预料,封官赐爵的事要看各人的功劳来定,现在还不能许愿,这要等到仗打完了,刘备成了天下才能封赏,你提这件事未免太早了些。倒要听听你要什么官职。便问:“永言欲居何职?” “益州太守足也!” 益州就是西川的别称,益州太守相当于近代的四川省省长的职位。孔明听了也觉得心里一跳,一则此言太突然,二则这种封官许愿不是自己一个人说了可以算数的。尽管他功劳卓著,为挽救败局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但一切事情都是相辅相成的,并不是因为他的功绩而抹杀了别人的功绩。当然,骗取张任出关要花一点工夫,但是不走这条路同样可以平定西川,不过就是时间长一些罢了,怎么可以由他随心所欲呢,然而,孔明考虑到自从张松献图到现在,打了将近三年的仗,莫说子民百姓被这场历年的战争搞得人心惶惶,离乡背井,抛妻别子,田地荒芜,家园萧条,一派天灾,就是从征将士也希望这种不休止的征伐早一些结束,极早平定西川,恢复农商,连刘备也殷切期待着早日挥师北伐,重兴汉室,一系列的事情正等待着去做……孔明想到这些,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拖延时间,况且彭羕也确是有用之才,便回头对刘备送去一个探询的目光,见刘备微点了一下头,就允道:“永言听了,若能如期诱出张任,主公便赐尔益州太守之职!” 孔明此刻许了一个愿,结果平定了东川以后,刘备晋为汉中王,大封功臣时益州太守赏了老将严颜,由此彭羕怀恨于心,导致再次背弃刘备,原因就在于此。此乃后话。 彭羕向刘备拱手道:“谢主公恩赐!”好像官职已经到手,连谢礼都预付了。 孔明又问:“永言袭取雒城,计将安出?” 彭羕指着上面:“彭羕效学管辂,凭借天时作生涯。” 靠天吃饭,或者说靠天过日子,这是百姓的俗话。但从彭羕的嘴里说出来似乎不太恰当,这种人浑身是本领,何至于会到像百姓不靠天过不了日子的那种境地呢!然而孔明却对此心领神会,脸露微笑,抚掌道:“妙哉,此言甚合亮意。请问何日动身?” “即刻进城。” “几时归来?” 彭羕不假思索,头一扬,“今日傍晚。” 孔明相信他有这点能耐,绝不是说大话显露自己的才能。再唤一声:“胡班听令!” “军师,胡班在!” 孔明从袖中取出锦囊一封,“命尔改扮马夫,随彭先生共进雒城,一切须知锦囊中自有安排。” “遵命。”胡班接过锦囊,退到彭羕身旁。 “亮在此聆听佳音。” 彭羕从从容容地拱手道:“军师,告退了,少顷再会!” 一文一武出大堂,各自回去乔装。胡班来到下处,按锦囊中吩咐卸去甲胄,头戴阔边遮荫草帽,身穿青布单衫,内衬短袄,下身大脚管裤子,花布绕腿,一双草鞋。扎束停当,背插一根马鞭,到外边等候。彭羕回到府第,除下整洁袍帽,换上一件没领没袖、拖一爿挂一爿、肮脏褴褛的破衣,下套一条千穿百孔、贴一块补一块、污垢油亮的破裤,脚登一双无帮无跟、张着嘴、露着底的破靴,一手提葫芦,一手执蒲扇,打乱发髻,披头散发,俨然是一个曾经戏弄过庞统的疯子再现。这些东西抛撇容易,一时却很难觅到。彭羕知道以后还会有用处,所以一件都没有丢掉。今天穿上就是要让张任勾起回想,唤起对他的仇恨,从中就可以施计引他上钩。穿戴完毕,彭羕出门,见胡班牵着一匹白马在等候,便上了马背出涪关,往朝雒城而去。于路无事,三十里凤鸣坡大道直抵雒城前,见吊桥高扯,守卫严密,一面帅旗凌空招展。尽管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彭羕似乎觉得雒城的将士都有一种恐惧感,气象凄惨,好像就要大祸临头似的,远不如落凤坡射庞统时的气势。便向上呼道:“军士开门来,彭羕在此!” 一听说彭羕在下边,好多士兵都从城上探出头来向下面张望,果不其然,正是那个装疯卖傻的彭羕。彭羕是川中本地人,过去几年常在这一带行乞,非但居民商贩和他厮熟,就是守城军士也不加阻拦,只要提到彭羕疯子的形象就会清楚地出现在眼前。但目前此人不是疯子,而是刘备的红人,他的出现使川军无不惊骇,谁也揣测不透他为何又穿起丐衣,为何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到这儿来,又想干些什么勾当。便大声喝问道:“疯子彭羕到此何干?” “速速开门,彭羕进城!” “进城干什么?” “欲见张任!”彭羕坦然道。 张任和他是仇人,恨不能生啖其肉,如今送上门来,岂不是咄咄怪事?“彭羕啊,见我家大都督么?” “是啊,送个脑袋与他!” 自从彭羕助刘备守住涪关以来,张任对他恨之入骨,梦寐以求要得到他的这颗脑袋,此时自来奉送,简直象在开玩笑一样,弄得川军反而不敢相信这是实话。不过看到他身后并没有大队人马护卫,而只有一个身材矮小的马夫,真的有点象活得不耐烦了,前来找死。便叫他在城外等候,转身往大堂去报信。 雒城大堂内,张任正和小主人刘循叙话。刘循今年十九岁,奉父亲刘璋之命从成都赶来。年纪虽小,对当前的局势看得很清,知道西川这一大基业全仗张任一人来维持,自己到这儿的目的就是要使张任不忘父辈之谊,尽力抵挡刘备的人马。所以,言语之间十分恭敬,往往提及旧事以彰明刘璋昔日待他的恩德。一旁站着大将吴懿,去岁除夕归汉未遂颇觉郁闷,眼见西川人心散乱,家园沦丧,颇有大厦将倾之势,自料张任已无回天之力,好似一木难扶,归汉之心转切。吴懿之下就是刘璝和郤真二将,他们以为张任年纪轻,武艺高,有智谋,善用兵,有他在这儿,雒城就不会失,西川还有救,仍然对张任抱有很大的希望。站在另一边的是雒城太守费观,此人面相颇似刘备,故常有趣笑之语。张任对小主人刘循之言一一答诺,誓要守住雒城,收复失地,然而心里并没有多大指望,明白西川已经是病入膏肓,难以挽回,但作为一个主将,蜀主刘璋又将重任托付他,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反正是以身担报,除死方休。但他最不甘心的是造成西川一败涂地的竟是以前被革职的彭羕,要不是他…… 城关上的川军跑上大堂,“禀大都督,彭羕关前叫唤,求见都督!” 想到他,他就到。张任咬牙切齿道:“彭羕,张任不将尔亲自斩首死不瞑目!” 刘循见张任恨得脸色转青,问道:“莫非便是那个投降刘备的疯子么?” “正是。” 刘循好像受了感染,亦然大怒道:“若然擒获此贼,定要千刀万剐,方出心头之恨!” 张任问手下:“可知彭贼到此何事?” “报都督,彭羕言道送个脑袋与都督。” “啊--,”张任听了心头一气,因为当时曾说“斩尔之首,食尔之肉,方出心头之恨”,如今他助刘备保全了涪关,大半蜀地都被汉军夺去,正是他春风得意之时,况且他自知对西川是罪大恶极,我求之不得,他怎肯到此送死?张任手捋稚尾,咀嚼着这句话的涵意,摇了摇头,又问:“彭贼到此,可有上将跟随?” “只有一个身材矮小的马夫,而且手无寸铁。” 越加奇怪了。既没有大将保护,为什么要来呢?“可见他身着何衣?” “丐衣葫芦,披头散发。” 又是以前装疯时的模样,这使张任迷惑不解。尽管来意不明,毕竟是仇敌,一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犯下了滔天之罪,如今自来送死,那就不能饶了他。“来,放这反贼进城!” 手下退出,张任立即在大堂两侧伏下五十刀斧手,举手为号,欲将彭羕乱刀斩为肉泥。刘循亦然大称心愿,希望早日翦除这个害群之马。人人要杀彭羕,也有人为彭羕担忧的,那就是大将吴懿,他对彭羕到此的意图更是模糊不清,又作不了主去救他,只能干着急。 手下回到城上,顿时平吊桥,开城门,将彭羕和胡班放了进来,然后押着他们到衙门口。彭羕丢鞭下马,吩咐胡班在此等候,不要离开。待彭羕一走,川军将胡班浑身上下搜查一遍,除了插在背上的一根马鞭外,分文全无。胡班把战马拴在衙门旁侧,装出一种百无聊赖的样子,在马旁走去踱来。 大堂上的人等得着急,见彭羕一手提葫芦,一手摇破扇,踢里趿拉地朝这里走来。张任一见此状,蓦地怒火万丈。眼前破衣烂衫的疯子摇身一变成了衣冠楚楚的汉室大臣,半年前嘲笑自己的神态历历在目。张任正要举手下令,忽见将到大堂口的彭羕抛却葫芦和破扇,双手掩面痛哭起来,涕泪双下,好不凄惨! 人人切齿的不速之客,忽然出其不意地嚎啕大哭,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弄得张任也不知所措。他强压了一下心头之火,一字一顿地厉声问道:“彭羕,既来送死,何必啼哭?” 彭羕越加伤心地哭道:“彭羕非为别人,乃是哭的你张任耶!” 不是哭自己,而是哭别人,强盗发善心。“呀呀呸!哭本督何来?” “哭尔死在目前尚且不知!” 人还没死,已经有人哭上门来,真是触霉头触到家了。张任知道像彭羕这种人说的话总是有一点道理的,决不会轻易到仇人面前送命,尽管目前的处境于我不利,也不管你的话是怎样的危言耸听,我张任不是这么容易受人摆布的,就是去死,也要先杀了你这反贼痛痛快快地去死!便怒道:“本督尚有过半蜀地,足以抵挡刘备。想尔作恶多端,与西蜀为敌,本督一举手,一投足便可叫尔化作肉泥,此乃天意。正所谓死在目前了!” 彭羕冷笑道:“张任啊,彭羕既来之,还惧怕一死么!量尔区区刀斧手能奈何我否?速命彼等下手便了。”说到这儿故意伸出头颈向大堂口走了几步。 张任知道他是个亡命之徒,用死是吓不倒他的。尽管冤仇很深,但对于他的来意还没有弄清,不便马上动手,便向两旁一挥手:“与我回避了!” 一声吩咐,五十个刀斧手纷纷退出。彭羕嗤笑一声,俯身拾起葫芦和破扇,从从容容地上了大堂到张任的面前,似笑非笑道:“嘿嘿,彭羕在此可有一席之地否?” 张任见他神情自若,毫无恐惧之色,反而“挨上门,自掇凳”,居然还要坐着说话,心头之怒不由剧增起来。为了要探明彭羕到此来的目的,再则仇人一时也逃不出去,张任强忍着火气,命手下就在自己的对面安了一个座位,很不情愿地一挥手,示意彭羕坐下,心里却在打着主意:这家伙奸诈无常,诡计多端,来者不善,就看他说的是什么话,倘然于我不利,我就挥剑斩了他,以除后患。 彭羕摇着破扇,摆着身躯,就在张任对面安然坐下,暗思道:一落我的圈套,益州太守我是做定了。彭羕颇感得意地注视了张任一眼,“彭羕今日到此,尔可知此乃莫大之功?” 自有这种人明明干了不少坏事,却还厚颜无耻地为自己表功。张任一闻此言,顿时暴怒,拍案大骂道:“尔这反贼,背主泯良,引狼入室,罪恶累累,罄竹难书。纵然将尔碎尸万段亦难解本督之恨,亦难洗尔之罪,倒来虚邀大功。本督问尔功在何方?” 彭羕看着被自己激怒的张任犹如一头鬃毛倒竖的雄狮,不由嘿然一笑,不缓不疾地说道:“若无彭羕,涪关定被水淹,刘备性命不保;若无彭羕,涪关岂能坚守半年之久不被尔等攻破;若无彭羕,孔明、张飞二路大军何以汇聚,若无彭羕……” 你是刘备的心腹,为他立下了许多功劳,死心塌地与我作对,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竟然还在这里标榜,故意来气气我,看来你真有点活得不耐烦了,鬼使神差到这儿来找归宿了。想到这里,张任猛地起身,“哐--“抽出半口宝剑,制止住了彭羕的话,“刘备不灭,涪关难得;孔明、张飞入川,西蜀有累卵之危,皆是彭贼之罪孽,竟还妄言大功,岂非虚谬!正是死在目前尚然不知!” “如此说来,攻破涪关,除去刘备,西川便可太平无事,尔张任也能高枕无忧了么?” 两军厮杀总是希望攻破城关收复失地,除去元凶,但达到了以上的目的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张任还从未认真考虑过,现在仔细想来,感到彭羕的问话的确令人深思,很值得推敲。因为刘备一死,关、张和诸葛亮决不会听之任之从此罢休,相反会率领荆襄九郡人马倾巢而出,变本加厉地为刘备复仇,西川必定会被这些丧失理智的人搅得鸡犬不宁,根本无法太平下来。张任对彭羕的这个问题无言以对,稍一迟疑便反问道:“事到如今,西蜀莫非安然无恙,四境安靖了么?” 彭羕想,对呀,我就是要你提问,这样我就可以申述理由,为我半年来的行为解释清楚。“尔且听了,常言道,斩草不除根,逢春必发青,岂可因小失大?” 到这个时候,张任方才听出些头绪来.但彭羕心里到底有什么打算,他还是模糊不清。张任渐渐地被彭羕的话所吸引,把斩杀之事暂且搁下,口气也平缓了许多,摆出一副追根刨底的架势,“如尔所言,涪关之中聚集着刘备的精兵猛将,龙骧虎步,叱咤风云,早晚必犯雒城,此又何解?” “彭羕到此不为别事,便是为此也。” 张任反唇相讥:“半载用心之苦,一旦抛弃,岂不可惜!” 彭羕敛容道:“若然彭羕属意于刘备,日后必定显达,何必又冒刀斧之危进得雒城?” 张任似有所信:这家伙说得倒也有理,就说他身上这套破衣不知穿了多少年,照理投奔了新主谋个一官半职,平生之愿也能满足了,何必又舍弃官服而着破衣呢?说明他投奔刘备也是万不得已。如今觉得寄人篱下远不如过去那样自在逍遥,因此肯到此见我。要真是这样,残局尚有扭转的希望。张任便问:“彭羕既有刘备宠幸,今日到此则甚?” 任何人在举棋不定,进退两难的时候,别人的话不可轻信,这是最容易上当的,就好比两个身怀绝技的高手狭路相逢,对方使出的招式吃不准是何家秘术、哪路拳脚,千万不可由人摆布,否则定然挫败,这所谓“拳打不识谓之杀”。彭羕见此刻的张任有猜疑、彷徨之色,愈加理直气壮,“若要彭羕道明来意,别无所求,送上清茗一盏,待我滋润咽喉方可开讲。” 平时傲慢惯了的人,一旦遇上了比他更傲慢的人,他的盛气也就少了。张任竟然亲自为之斟茶,自觉有点莫名其妙地递了上去,见他刚呷了一口便又问道:“彭贼到此究属为何?” 手上殷勤,嘴里仍在骂人。 彭羕哂笑道:“山人特来纳首!” 想不到他还是这样顽劣不羁,气得张任白净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指着彭羕,“这……尔这反贼,竟敢戏弄本督,实是大胆!来,推出斩首!” 彭羕面无惧色,泰然处之,不慌不忙地饮了几口茶,蒲扇轻摇,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彭羕一死,雒城难保,还有哪一个肯为西蜀借寿消灾呢?” 明明在说斩首,一会儿又冒出了什么借寿消灾的话来,两旁手下正要下手把彭羕拖出去,张任又喝住:“慢来!彭贼,尔还有何说?” 两人各又坐定,彭羕方才说:“可闻‘赵颜借寿’一事否?” “赵颜借寿”的事情非但当时家喻户晓,就是如今也在流传,每逢过年,苏州玄妙观、无锡崇安寺、上海城隍庙等处常有卖年画的,其中就有一幅“借寿”之画,上面画的是两个精神矍铄的白发长须老人在森林繁密的空隙处对坐弈棋,一左一右,聚精会神,中间棋盘后跪着一个年轻后生。这后生手托一漆盘,盘两旁各有一酒壶,两壶之间是一只黄蜡蜡的、热腾腾的肥鸡,看一眼就觉得喷香扑鼻,令人垂涎。这就是相传已久的“借寿”图,过年增寿,买一幅这样的图就象贴一张寿星图一样讨个吉利。这个故事就发生在东汉末期,相传有个相家,姓管名辂,据说他的相术神乎其神,出神入化,一时颇有相名,人称神相,他说有灾,决不会太平;他说长寿,也不会短命,吉凶祸福,铁口如山。说的是有一天,管先生途经山东琅琊,见农田中有一年轻汉子在耕作,虽则农家后代,倒也长得秀气,只是眉字之间似露忧患,先生走近仔细一相,不觉摇头叹息,大有惋惜之情,便问姓名。那后生道,小人名叫赵颜,今年一十九岁。管辂又问,家中还有何人。赵颜说双亲在堂,膝下只我一人承欢,父母年皆六旬,劳力已丧,靠我养老。管先生关照他速速回家告别父母,一十九岁阳寿已到,晚了恐怕来不及了。后生将信将疑,不大以为然,便请教大名,那人便以实相告。赵颜弃了农具奔回家中,扑倒双亲膝下嚎啕大哭起来,二老见他这般悲惨,正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忙问缘故,赵颜告以详情,二老闻之大笑,说道儿啊,你真是太不懂事了,刚刚一十九的人,又无疾病,哪会猝然就死呢,你的双亲活了六十岁尚且健在,还能活几年呢!不知是哪个吃饭没事干的在嚼舌,急得吾儿这般模样。赵颜道,那是一个相家,自称管辂。老人听说是管辂来给自己儿子相的面,二老顿然急得老泪纵横。过去的老人对相卜之类是最相信的,尤其管辂当时名闻四海,百姓就把他当作神仙一样崇拜。二老不分情由,拉起儿子就跑出屋门,顺着儿子所指的方向追赶而去。幸得时间不长,人还未走远,二老一少跌跌撞撞赶上了管辂,一齐跪倒在先生面前,恳求神相救命。管辂甩了一下宽袖说,我只知相法,相出荣华富贵、生死吉凶,却不能教人消灾避难、延年益寿,只有等死。急得二老连连叩头道,先生既能预卜生死,必有相救之法,一旦吾儿不幸,我等二人年老无靠,定然与他同赴黄泉,一命关三命,先生行个方便吧!说罢又是叩拜不已。先生被求不过,生了慈悲之心,十分爱怜地说,不是我不肯救你们,这是天机,不可轻易泄露。如今知道你们老少三人相依为命,是本份善良之辈,我就破一次例,今夜煮熟一只鸡,端正两壶酒,来早天色尚在朦胧之时赶到此间山下,那里有二仙对弈。南边一个身穿红袍,长的是红脸,颔下是红须,他是南斗,主生;北边一个身穿白袍,长的是白脸,颔下是白须,他是北斗,主死。上前轻轻跪下,不须开口,切莫有所惊扰二仙,将酒肴托着,要耐心等待,倘然二仙吃了,便可求寿。切记,二仙之前不可说我所为。说罢,拂袖扬长而去。二老听说儿子有救,朝着管辂的背影叩拜不止,直到消失,这才带着儿子回家,按着先生的话宰鸡沾酒,折腾了大半夜,约摸将近天晓,吩咐儿子装盘上路。赵颜披晨曦,沐朝露出村赶到山前,趁着忽明忽灭的天光隐约可见大树下有二老对坐,料着便是南、北二仙,蹑手蹑足地走到跟前跪下,和盘托至头顶,等候二仙饮用。却说二仙惯常饮的是琼浆玉液,几曾饮过这等村醪佳酿,一夜酣战已觉腹中饥饿,正欲呼唤童儿,忽儿闻得这等酒香肉香,喜不自胜,只当是童儿备下,各执一壶在手便喝,只觉清香沁肺,甘美可口,连称好酒。二仙边弈边饮,一会又各将盘中肥鸡撕下一腿,这一只肥鸡煮了一夜,既酥又嫩,肥而不腻,酥而不烂,吃得二仙津津有味,精神倍长。没等天亮,盘中之物饮用殆尽。赵颜这才放下漆盘高叫一声:“求寿!”二仙料不到身旁有凡人,猝不及防,都吓了一跳--这就叫“仙人跳”--一看,却是个年轻后生,知道今日吃了一顿白食,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忙问这后生的来历,赵颜便将前因后果一一叙明。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白食总不能不为人家办点事,二仙各自从袖中取出生死薄来,翻到了中国山东这个地方,见琅琊山前的一个庄上果然有一个是十九年前生的男孩,注定还有三天必死,所述与生死薄相符,这下二仙为难了:人有生必有死,寿有增必有减,要是给赵颜添了寿,给谁减寿呢?二仙一合计,便在死簿赵颜的名下把一十九改成了九十九岁。仙人手头宽,气魄大,一增就增了八十岁,白吃了一顿酒就有点昏头,也会滥用职权的。可见天上人间都是同出一辙,吃了用了人家的都会或多或少地做出无法无天的事来。所以说,“白食”还是不吃为妙,为“仙”为“官”还是清廉一点好。二仙遂对赵颜说,为感一食之德,添尔八十之寿。是何人教尔到这儿来的?赵颜情知隐瞒不住,只得实说。二仙相视一笑,意思是说:“管辂害了我们的清名,使我们一旦成了贪仙、馋仙,惭愧!”二仙自愧失职,只得化作一阵清风而去,顿时天色大亮。 这是一段迷信相法的人为管辂编造出来的佳话,但在后汉期间相术盛行,信者多,疑者少。当然,张任是个很有头脑的人,但对彭羕讲的话也是信疑参半,故而答道:“‘赵颜借寿’,本督早知,却与吾何益?” “彭羕素谙天文,必有益于尔。” “本督聆听,容尔讲来。” “张任可知阳寿有借必有减否?” 张任想,只有“赵颜借寿”的传说,未尝听到减寿的故事,看来你要造一段“减寿”的事迹出来,倒要听一听。答道:“本督只知有借寿,未闻减寿怎样。” 彭羕呷了口茶,缓缓地站起身来,在大堂上来回走动,煞有介事地说:“山人自幼得一异人相授,非但天文精熟,相法亦有神名……” 张任插言道:“彭羕休要夸口,素知尔略通天文,几曾知尔善相呢?” “山人不仅善相,还能减人阳寿。” 张任已摸到了彭羕的来意与自己无妨,却又想知道他具体做些什么,便满不在乎地说:“尔有减阳之术,与本将却是无干。” 彭羕想,好,他在探我的口气了,这下可叫他上钩了。便假作生气道:“怎说无干,彭羕到此便是助尔收复西蜀失地,除贼安民!” 张任笑道:“哈哈,彭羕休要诓我,卖主求荣之人,岂有报国尽忠之心!” 彭羕肃然道:“彭羕并非真心助敌,其中还有道理,此心唯天可表。” 张任怒道:“尔有何理且说与我听,倘然无情无理,本督军法无情!” “当初刘备入川之时,彭羕已知其有夺川之志,然我久遭世人鄙视,虽有效忠之心,却无报国之门。直待庞统身死落凤坡,料刘备难以持久,必得善于用兵之人方可稳住涪关,彭羕遂弃俗从军,助其坚守。特命手下去荆州投书告急,诱孔明等人亲自入川,虽说蜀道阻塞难行,尽可耗其精力,令刘备君臣等聚齐涪关。如今彭羕便可施术,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张任疑惑道:“果然如此么?” 彭羕继续说:“你我曾有旧隙,削我官职,诬我叛逆,彭羕忍辱含屈,料道自有公论。如今助尔复国,便可一洗沉冤,扬眉吐气了。张任啊,昔日专横跋扈,任人唯亲,恣意加害于人,此时宁无愧乎?”说着,一把破扇直指向张任的面门,趁此机会骂他一顿。 张任自退进雒城以来,的确没有破敌之策,等待着孔明发兵来攻打,完全处于被动的境地,自恨无回天之力。现在被彭羕这种似真似假的一番话说得动起心来,糊里糊涂感到他的话很有道理,暗地责备自己过去有点过份。觉得挽回败局还大有希望,根本不在乎被他当面羞辱,追问道:“彭羕,复国之策何在?” “彭羕欲在城中赁一大宅,宅内筑一高台,台上扎下数个草人,便是刘备、孔明、张飞、赵云、严颜等汉家文武,然后登台作法,上达天庭,减彼等阳寿。依我之法,七日之后便见分晓,刘备等人尽皆难免一死,余者便是乌合之众,一旦群龙无首,汉军必定溃不成军,涪关唾手可得。各处降将便能反正,失地复得。纵然关羽胆敢入川,也难逃此运,自此西蜀便可安宁。请问,彭羕之言然否?” 穷途末路的张任尽管平日精明干练,小心谨慎,如今一筹莫展,开始病急乱投医了,他根本不把彭羕的话来仔细琢磨一下,只知道彭羕在西川确实是以熟知天文为名,而会不会相术、谁人传授却毫不细究,相信世上的人总是怕死的,绝不会向仇人白白地送上一条命。张任自感彭羕的话有益于他,所以对彭羕的动机毫无察觉。便点头应道:“若然此法成功,本督赦尔无罪,主公之前定然竭力保举!” 彭羕踱到张任面前倏然停下,轻蔑地问道:“此事若成,尔欲保吾何职?” 得着风就扯篷,张任还没有来得及想,思量道:要是这些人都被他减寿而死,这是个了不起的功勋,称得上是个救世英雄,但这么大的功劳抵得上做什么样的官却无法度量,这要刘璋亲自作主,不如听听他的意思,事成之后再可拟定。“彭羕,尔欲屈就何职只管讲来,待本督禀复主公。” 彭羕想,孔明那里的“益州太守”是绝对靠得住的,对你张任也要讨个高价,因为价目愈高,你张任就愈觉得相法的可行性、真实性,就好象大多数人共有的特性一样,越难得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故而答道:“彭羕之功,不在益州太守之下。张任以为当否?” 要价真不低,一开口就要益州太守。不过张任是个有心计的人,他充分看清了彭羕这个人物在西川是举足轻重的,要是能够达到目的,给他个益州太守并不算大,反正仍在自己的手下,到时还可以更变。便在令架上抽出一支令箭付与彭羕,“本督付尔将令一支,七日之后大功告成,本督奏请主公保举尔做益州太守。” 彭羕接令在手,又说道:“张任,筑台减寿非同寻常,请下一将令: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彭羕宅所,冒渎神灵难望成功!”见张任点头,彭羕这才将令箭放入袖中。 张任又拔令在手,“哪位前往寻找空宅,随彭羕调停?” 一旁踏出吴懿,“都督,小将近闻西街之上空关几所大宅,足可筑台行事。此事由小将代办便了。”说着,接了将令,招呼一声彭羕,待彭羕向张任告退后,二人出了大堂往外行去。吴懿关照他在衙前稍等片刻,找到房子立刻来告知,自己拽开大步出了衙门。彭羕缓缓行到衙门口,晃动了一下手中的将令,向胡班示意大事将成。墙门间走出看门的衙役,见彭羕手捧将令,不敢怠慢,忙将他迎入墙门,让坐送茶,嘘寒问暖,百般殷勤。时近中昼,有一川军从外飞奔而至,报说吴将军已将房廊找到,特来引领前去。彭羕起身出门,提葫芦,摇破扇,趿着鞋子大模大样地随那小卒而去。至西街一条僻静小巷内,果然见一处大宅,楼宇高耸,门面宽畅,大门开得笔直,干干净净,呼吸之间尚可嗅到尘土气息,显然刚刚扫洒过。彭羕吩咐川军回去,命胡班拴住马匹,然后一起往里面去。走到第二进,见中门虚掩着,正要伸手去推,突然门洞大开,里面蹿出一人,一道寒光直射彭羕当顶。彭羕没料到这儿会有人偷袭暗害自己,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本能地朝旁边一侧,一旁的胡班眼明手快,迅疾将彭羕一推,同时飞起一腿,不偏不倚踢中了刺客的手腕,踢飞了宝剑,然后跃上一步,扭住了这个刺客。彭羕跄踉数步站稳了身体,定眼一看,不觉放声笑了起来:“误会了,都是自家弟兄!”所刺者是何人也?原是蜀将吴懿。当时彭羕与张任的话他都听在耳里,对彭羕恨之入骨,便借口为他找房子,把他骗到这儿,打算一剑将他丁结。可没料到这个貌不惊人的马夫竟是这样身手不凡,猜测他也是个高手。彭羕一挥破扇示意胡班放了手,含笑走到吴懿面前说:“受惊了。山人特此一为张任,二为将军。”吴懿不明白他的意思,彭羕说,“刚才与张任对话时,见将军时有笑容,时有怒色,领我出衙时目露凶光,我已明白将军之心,早有归顺皇叔之意,今日有吴将军暗中相助,彭羕所行之事必定完美无缺,万无一失。”吴懿疑惑道:“先生果真能筑台减寿之术么?”彭羕一笑答道:“哈哈,将军中我计了。世上之人哪来此等本领,‘赵颜借寿’谁人见过,此乃一时传闻而已。如今张任已是一筹莫展,彭羕正可以此计策哄骗于他。将军既有此心,还望相助一二。”吴懿当即问道:“有何吩咐?”彭羕便说道:“山人今日便要出城回去,来日若然汉军前来讨战,将军须斩去刘璝,擒获刘循,然后出城归汉,助孔明军师共擒张任。将军愿否?”吴懿这才明白了彭羕此番进雒城来的目的,便欣然应诺。彭羕又关照他马上给胡班准备一天的干粮和水,传言张任七天之内不得有人到此扰乱。--其实不需七天,一到明天事情就成功了--吴懿点头而去。有顷,干粮和热水都已齐备,方才回衙去销差。张任听说一切安排皆已妥贴,稍觉宽心。但毕竟觉得筑台之事不怎么踏实,能否奏效尚难预料,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不用彭羕之策还有什么良谋呢?此刻的张任就象一个输红了眼又不甘认输的赌徒一样,想入非非,把全部血本都押了上去,真个是孤注一掷,想从彭羕身上捞回本钱,所以对彭羕提出的要求没加什么考虑就默许了。 西街上的空宅中,彭羕把所要注意的事项向胡班叮嘱了一番,看看天色将晚,便道:“彭羕回归涪关去了,小心在意,切莫误事。”胡班因锦囊上写明叫他次日酉时即黄昏时分出城,所以不能同行,便将彭羕送出大门,见他上马而去,回身紧闭大门,单身独人,无所事事,将就着吴懿送来的热水和干粮吃饱喝足,倒头便睡。 却说彭羕以前装疯卖傻,常在此地兜游乞食,故而路径非常熟悉,了如指掌。此刻出了大门,不须问讯,穿小巷,过大街,专拣僻静道路,以免引起张任的注意。片刻已到前关。守关川军见城内一匹白马翩然而至,马上之人就是清晨到此的彭羕,正要上前询问,彭羕早从衣袖之中出示了一支赫然耀目的将令,耀武扬威地说道:“弟兄们,彭羕此番入关救都督之燃眉之急,解西蜀之倒悬之危,如今奉都督之命暂出城关,片刻便回,不必通报,并要严守秘密,切莫泄露消息!”川军见他手上有令,说话又是这样神气活现,进来两个人,只出去一个人,看来是有要事,便不加阻拦,收去了令箭,打算等他回来再交回,开了城关,让过了一旁。 彭羕出了雒城扬鞭催急急赶路,回到涪关时天色已黑,先到宅第换装更衣,取了孔明的令箭径朝大堂而来。计取雒城是关键的一仗,所以大堂上灯明烛亮,君臣都在等候雒城的消息,从天亮等到天黑,不闻音息,文武都有些焦急,担心节外生枝。只有孔明最安心,端坐中央,双目微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面前的虎案上两支又粗又大的红烛照着他的清秀脸庞显得很有风采,他不时地睁开眼睛看一下案上刚刚写完的两大叠大红锦囊,在摇曳的烛光下熠熠有光,然后轻摇几下羽扇,闭目养神…… 就在此时,堂口传来笑声:“哈……益州太守来也!” 正是彭羕!众人的眼光都投掷到他的脸上,看他这副神态可以料定事情已经成功了,个个喜形于色,堂上虽然还是肃静无声,可气氛已经截然不同了。 “军师,彭羕不辱使命,尽行齐备,特来缴令!”很有点趾高气扬。 孔明微微一笑,淡淡地说:“有劳先生。”便收回了将令。 彭羕退下。 沉默了一回,孔明一手从令架上抽出一支令箭,一手在虎案上拿了一封锦囊,抖擞了一下精神,突然两眼炯炯生光,双颊奕奕生采,与前番发令时的神色大不相同。正是: 不惜雄略沽名誉,无吝美爵钓计谋。 欲知下情,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回 锦衣冠彭羕戏谑川帅 苦心肠张任怒战汉 却说今日的涪关大堂上聚集了所有文官武将,尽管水陆两路进川夺了不少城池,收了无数降将,但比起攻克雒城、收服张任来就显得无所为了,所以孔明写的锦囊特别多,也特别细,所需的文武也特别广,这在他出山以来还是前所无有的。正因为孔明把这一仗看作是夺取整个西川的转折点,故而不敢有丝毫的疏漏。此时见彭羕已将诱饵投下,料着张任中了计,机不可失,便唤道:“彭羕听令!” 彭羕应声道:“彭羕在!”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兵卒五百,来朝将张任诱出雒城,切须谨慎!” 取雒城、捉张任,彭羕接的是头令,这是非常荣耀的事情。但要捉住张任并不是一桩容易的小事,今日是建安十八年的正月十一,直至元宵那一日才捉到,比九里山围困项羽还要烦难。所以这个头令不是好得的。此时,彭羕踱步上前取令,“彭羕遵命!” “严老将军听令!” 严颜手捋白须,脚步稳健地从武将班中踏了出来,人老心不老,声音还很宏亮,“老夫严颜在!” “将令一支,锦囊一封,领兵一千,来朝雒城外搦战,三挡张任,必须小心!” “老夫得令!”严颜知道自己身上的份量不轻,因为张任的武艺和智谋都不在自己之下,要三次挡住他不是说了可算数的,更何况自己降了刘备,他必定是怀恨于心,手下更不会留情了。 “魏延、苟安听令!”孔明又呼道,“将令一支,锦囊一封,一千弟兄,来朝雒城外三挡张任,不得有误!” “是!”二人接令退下。苟安用臂肘轻轻捅了一下魏延,低声说道,魏将军,张任的武艺在蜀中是屈指可数的,明日一早他正是精力充沛之时,孔明叫我们两个打他一个,而且还要三挡城外,我看一挡也挡不住,会不会孔明又是借了捉张任的机会把我们二人的性命送在张任的金枪之下?魏延摇摇头说,我看不是这样,目前他全力以赴擒捉张任,没有心思找我们的麻烦,若是我们一死,他的全盘计划也难以实现。况且杀头阵的还有严颜,他能单独与张任交锋,我们两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先不要猜疑,看了锦囊自然明白。二将拆开锦囊一看,上面交代得清清楚楚,非但不会有危险,而且还有别的事干,二人方才放下心来。 接着孔明又传令阳群、邓铜、冯袭、张南、盛举、刘豹、刘郃、刘巴,杨宏、王茂、赖忠、廖登,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各携将令一支,锦囊一封,领兵三千,把凤鸣山东南西北四条路口团团埋伏,未奉军师之命不得擅放张任!“遵命!”众将异口同声。 发令到了这儿,孔明顿了一顿,心想,凤鸣山的四条路口都已布置完毕,只要彭羕能把张任引出雒城,一进山套就钻进了天罗地网,权把凤鸣山当作九里山,把张任比作项羽,他就陷入了四面楚歌之中,再也无法出去了。孔明又从令架上抽出一支令箭,“向宠、向彪、向贤听令!” 父子三人闪出:“军师,吾等在!” “将令一支,引军三百,尔等父子三人于凤鸣道中孤山前山坡上守候,以防张任逃上山来,锦囊中自有妙计。” 大年初头,孔明和刘备亲自往雒城前的山道上去察看了一下地形,见那儿有一座小山头,四周都很平坦,站在山头看四面清清楚楚,一览无余,当时孔明心里就选定了这儿作指挥台,四条路口设下十六员大将卡住张任的退路,孤山前的四面山腰上再有十来员大将就不怕张任登山了。向家父子接令退了下去。 再后,孔明又命杨仪、刘安,吴兰、雷铜,周群、邢环,各领精兵五百,伏于孤山前后左右,以备张任登山。 周群和邢环是涪江的守将,当时孔明装神弄鬼把他们二人收了下来。一般夺关过隘总要战上一二仗,唯有涪江未交锋,故而孔明对他们的武艺不太清楚,发这条令给他们心里也没什么底。现在外面四条口子布置好,孤山的四周也防守严密,要是张任进来了就很难出去,正好比一张巨网,疏而不漏。但孔明一生谨慎,他深知张任非但本领高强,而且智谋超群,到了狗急跳墙的时候必然要想尽一切办法突围出去,直至拚死为止。为此大将尽管多,恐怕尚难困住他。便又发令道:“杜琼、张仪、殷纯、尹默听令!” 四个都是年轻力壮的黑脸大将,武艺都是一流的,但是不会动脑筋,头脑简单得很,早已说过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亡命之徒。听得呼唤,象四尊铁塔一样竖在虎案前拱手行礼。 孔明道:“本军师付尔等将令一支,无需兵卒,于孤山下看山上旗号变化往各路接应,锦囊中自有安排,不得有误!” 这条令箭发给他们四将最合适,因为他们年纪轻,有勇力,肯拚杀,却用不着动脑筋,只要看着孤山顶上的号旗指向哪里,他们就往哪里去接应,这个差使给别人是吃不消的,真所谓因人而异,各尽其能。四将得了这个将令也自欢喜,的确也合他们的胃口。 “毛仁、苟璋听令!” “在!”二将跨出。 “本军师付尔等一支将令,奉命往各路催送饮食,锦囊中已有详述,不可有失!” 取雒城不是长途行军身上都备有粮和水,而是四下埋伏引蛇出洞,难以预料要几天时间可以结束,往各路送粮是细枝末节,但也必不可少,孔明也早已筹划在腹中。虽然这个差事并不要有什么大本事,但也不容忽视。毛、苟二人是刘备的老人马,算得上是刘家基业开张的起手伙计,每一战争中表现出了忠心耿耿,却又机智谨慎,一向是刘备的心腹,这送粮送水的事就非他俩莫属了,也正是诸葛亮用人得体之处。毛仁、苟璋接令退下。 “公子刘封听令!” “小将在!”刘封应声而出。 “随本军师往孤山之上,以羽扇为号,日间张旗,夜晚挂灯,号令各路将军,不得有误!” 刚才发往各路的人马分为东南西北中,旗号和灯彩也相应地准备好红黄蓝白黑,一种旗色代表一处伏兵,孤山虽小,但是地势较高,一张旗,一挂灯,四面八方、十里之内都看得清清楚楚。自孔明用兵以来,不论战役之大小,张旗、放炮的差事总是刘封干的,武艺尽管蹩脚得很,却是一个出色的旗手和炮手。所以,人家背后都叫他是“张旗小将”,或着“点炮小将”。总之,他对孔明手中的羽扇的每一变化是很精通的,所以当之无愧。 孔明今日的令箭分为内外两批,山套内的基本上已发完,主要是为了牵住张任的手脚,削弱他的生力。接下来全是山套外擒张任的将令了,用的大将都是最勇猛的。 “子龙听令!” 前有所述,孔明发令并不是按将军的实力来排列的,他要考虑到整个谋略的步骤,根据用兵的先后、内外来按部就班。这样能做到令多而不乱,优劣各得其所,往往接他的末令就是头令,在他帐上听令的将官对他的性格都了如指掌,向不计较先后。 赵云铿锵而出:“军师,赵云在!” “将令一支,领兵三千,按锦囊所示前往金雁河边,获取张任手中一张硬弓,三支雕翎,须要小心!” 好钢用于刀口上。要是金雁河边有弓箭,只消派一个小卒取来就行,要是与张任去拚杀,大堂上有的是猛将。但如今要取的东西却在张任的手中,要想得到它就不是件容易事,这就需要智勇双全的巧将,即使锦囊上没关照他怎么取,他自己也会想尽办法取到。赵云接令退下。 “翼德父子听令!” 一老一少二张相同的黑脸到虎案前,一起拱了拱手,齐声道:“老张在此!” 张飞向儿子瞪了一下环眼,训斥道:“儿子啊,你怎么可以自称老张啊!” 张苞无故被他训斥也不服气,“老子啊,儿子一向自称老张,习以为常的了!” “父子岂可同称老张!” “你是老老张,我是小老张,你没得儿子的时候早已自称老张了,儿子现在称老张是理所应当。”张苞争辩道。 大堂上为了称呼父子相争,实在不成休统,孔明喝止道:“尔等休要聒噪!”方才停止了口角。 “将令一支,去金雁桥畔捉拿张任,获取黄骠战马一匹,其功非小!” 张飞对孔明看看:老师啊,你有没有说错,张任本领高强,我等父子二人怎能将他擒获?这不是又给我出难题了么?“这个……” “不得违令,锦囊中自有妙计。”口气十分严厉。 实际上孔明看出了张飞的心思,暗自忖道:我一向秉公办事,今日对你略带三分偏心,毕竟是我的学生。老实说,张任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过数日连续不断的鏖战,几乎要同三十余将交手,马不停蹄,滴水不进,哪怕是铜打铁铸的人也会被打软了,精力耗尽,人困马乏,根本用不着让你们父子两人去,只要命一个小将就可以了,这一桩大功是我存心让给你们的便宜货。说到底,无数大将与张任打下来的功劳让你一个人给独占了,众人之力成了你一人之功,这就是为师的一点私心,别人是想不透其中的奥妙的。 孔明的这种想法和做法是不无道理的,因为张任是西川最有威望的主帅,尽管打到最后耗尽精力,使得任何人都可以将他擒住,但擒捉他的人一定要是一个老练善战、声高望重的人,以后在劝降时可以说是都督擒都督,一点也不伤他的面子。像张任这种性格不太豪爽豁达的人,一旦有损面子,死也不肯屈从的。孔明首先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其次想到张飞督率水军入川的头功都被自己批驳得体无完肤,理应再让他有机会重振威风,无疑这个机会是千载难逢的。一举两得,事半功倍,谁都乐意,可张飞看不透,以为孔明在难为他。金雁桥擒捉张任以后,张飞更是名望颇高,以致今后马超要与他挑灯夜战,就因为他的名声太大了。此是后话,不再赘言。 张飞被孔明这么严厉地一喝,方才接令退了下去。 “幼常听令!” 马谡自从误走乱石阵以后,从心底里佩服孔明,一路上对孔明言听计从。此刻闪出应道:“军师,马谡在!” “将令一支,五十小卒,按锦囊所示取下张任全身盔甲。不得有误!”取一副盔甲,五十小兵足够了。 “遵命!”马谡退下。 “汉升老将军听令!” 黄忠随刘备于建安十六年一起进川,同样在涪关受困半年之久,寸功全无,默默无闻。三国中有句佳话:“老将出黄忠。”就是赞扬黄忠老当益壮、越老越勇。在此以前就好似龙卧浅滩,虎落平阳,自今日开始,特别是到了伐东川的时候,英勇善战,可与长坂坡时的赵云媲美,所向披靡。老将军抖擞精神,昂首而出,“军师,老汉黄忠在!” “将令一支,五十小卒,按锦囊所示往金雁河西岸山套中夺取张任宝剑一柄。” “得令!”黄忠朗声而退。 孔明取令箭在手,侧首对刘备看了一眼,轻声唤道:“主公听令!” 孔明发令不分君臣文武一律要发,使每个人都有事干。刘备对此已习以为常,毫不见怪,忙从座上抬身,就象文武听令一样对孔明毕恭毕敬:“军师在上,备有礼了。” “将令一支,相助黄老将军,按锦囊办事,小心在意!” “遵军师之命。” 军令如山,在执行将令时是不分高低贵贱的,都要不折不扣地服从主帅的指挥,有功行赏,有罪处罚,一视同仁。刘备也常想,这么多人为我打天下,我本人应该同样出力,况且孔明发的令总是量才而用。所以刘备也很乐意参与每场战役,因为没有危险,还能得到一点力所能及的功劳,使自己得到欣慰。 “法正、孟达听令!” 二人同声应道:“在!” “将令一支,小舟一只,战马一匹,往金雁河衅等候。锦囊中自有道理。” “是!”二人退下。 将令发到这儿,内外山套已结成了一张千丝万缕、牢不可破的网,只要能将张任诱至山套,哪怕他使出浑身的本事也休想逃脱。虎案上只剩下了一封锦囊,孔明便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入袖中,既显得轻松自如,又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一手执羽扇,一手捋清须,身体往后一靠,重又闭目养神起来了。 刘备望着令架上原先如林的将令减去了无数,两叠似小山的锦囊也都发完,已知孔明是很疲惫的了,忙起身到他身旁行了一礼,深情地说道:“军师辛苦了!” 孔明微启双眼,淡淡地说:“此乃理所当然。” 为了后汉的复兴,诸葛亮呕心沥血,根本没去考虑什么辛苦不辛苦。为了刘备的江山社稷,他真正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正因为把复兴汉业为己任,每当刘备说他辛苦时,他总是这么谦让。这许多将令发完,时间已经不早了,孔明传令文武各去准备,方才退堂。 一宵无话。次日就是建安十八年元月十二。这一日清早,天气晴朗。严颜上马提刀,带领三千兵卒出涪关往雒城而去。一路上朔风凛冽,寒气侵肌,老将军思绪万千,颇有所感:今日师生沙场相见,化恩人为仇敌,总不是好事情。张任的脾气又是这样倔强,少不了有一场难堪的场面。孔明为了能收服他,一发就是几十条令箭,我看他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难逃罗网。毕竟多年师生.往日又是情深义重,到了关键时刻,严颜怎么不为他担忧呢?一条三十里路的凤鸣坡大道走完,直抵雒城之外。驻马停队,设立旗门,老将军横刀勒马于旗门之前。 汉军向关厢上喊道:“呔!我家老将军在此,速命张任出关迎接!” 城关上的川军见严颜领兵前来挑战,大为吃惊,忙不迭去衙门禀告。张任自昨日受彭羕之骗后,至今尚未醒悟,至于彭羕从昨晚到今晨在哪里也不得而知,反正他以为彭羕是在帮他的忙,不会出事。今日一早便与小主刘循在堂上叙话,无非是说些收复失地、报效蜀主的话题,就连满城将士也认为是来了个救星,西川还不会失陷。所以,雒城上下的气氛与昨日大不相同。 “报大都督,巴州严老将军领兵到此搦战,望定夺!” 没人提到老师的名字张任心里还好受些,心目中总还有一个恩师的形象,常常因为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降汉而为他开脱过失,有朝一日还能劝归西蜀,报答尊师之恩。忽然听到严颜亲自领兵挑战,不由得火冒三丈,气冲霄汉,好象蒙受了天大的冤屈,正要想发泄一下私情,猛然想到彭羕此人,暗思道:何必再与他当面伤和气呢!反正七天之后刘备和他手下最得力的文武都要减尽阳寿,严颜当然也在此列中,我就耐足这点性子,熬过这七天,就让他在我们师生互不怨恨的情况下死去,也不会使他增添更多的难过和懊悔。七天一过,雒城无事,涪关太平,失地统统收复,看他们还有谁敢与我作对!张任向手下一挥手,“退下!”然后对刘循说:“小主,本督在此静守七日,由他便了。” 刘循听了这个消息也是怒火中烧,他知道严颜与祖父乃情同弟兄,刘氏待他一直敬若上宾,以先辈事之,想不到八十余岁的人反而倒戈相向,刘循实在忍不住,恶狠狠地说道:“都督,严颜这老贼受吾祖恩禄非浅,胆敢叛逆,待我前往当面羞辱于他!” 张任犹豫了一下,一旁的吴懿听了反而高兴。他想,彭羕昨日关照我斩去刘璝,捉住刘循,既然刘循主动要求前去,我就要借此机会怂恿他,不怕张任不依。只要一到城上,我就可以用计赚刘循出城。吴懿乘机附合道:“这老贼实是可恨之极!都督,不妨同去一走,便是辱骂几声也可消些怨愤!” 被人家当着面骂自己的老师是老贼,张任心如刀割。一个是小主,一个是小主的舅父,都对严颜恨之入骨,这是可以理解的。张任想,背着面骂他,就等于我在代他受过,不如让他们当面责骂,我也好消消气!只要不出城,诸葛亮就奈何不了我!张任点了点头,便带着吴懿、刘璝、郤真、费观以及刘循六人出衙门上马,登上城墙。凭高眺望,见城外旗门前的一骑马上正是严颜,雪白的须髯铺满胸膛,手执一口银板大刀,威风不减昔日。刘循指而骂道:“老儿严颜,尔忘怀了西蜀数世之情:吾祖在生待尔不薄,吾父敬尔如同尊长。尔年过八旬,竟敢忘恩负义,背叛西蜀,实是枉空!” 吴懿在旁灵机一动,对刘循说:“小主啊,严颜老耄耳聋之人,凭尔叫骂他却不以为意。依我之见,不如出城当面辱骂,吴懿愿为小主保驾,小主意下如何?” 刘循年轻不懂世事,只图眼前痛快,哪里知道出城之后的利害关系,觉得吴懿之言正合己意,兴致愈发高涨起来,便对张任说:“都督,你我同往城外羞他一羞!” 张任对刘循看看:小主人毕竟还是孩子脾气,骂几声有什么意思呢?难道严颜会回归西蜀吗?要说心里有气,我比你不知要多多少倍,可我不能出城,一出城我张任就有危险,反正是死心塌地地等待七天。张任觉得让吴懿保护着他一起出关还关系不大,料这老儿也奈何他不得。张任说:“本督重任在身,不敢擅离城关,由吴将军荷护小主足够也。”又对吴懿道:“吴将军,不可远离城关,适可而止。若有不侧,本督便当救应。” 把刘循交托给吴懿,真是小鸡交给黄鼠狼,还有不出事的吗?吴懿故作为难之色:“都督,若命小将单骑护主,难保无虞,不如与刘将军同往,则万无一失也!” 张任觉得此话有理,万一严颜动起手来,二将迎战,小主就没有危险了,也用不着我去接应。便呼道:“刘将军,与吴将军共护小主出城,不得有误!” “是!” 主臣三人下了城墙,早有手下开放城门,铺平吊桥,三人身后兵卒全无,点马过桥,刘循在上首,吴懿居中,刘璝在右,离汉军旗门尚有五丈之遥,扣住马匹。刘循正要指骂,吴懿已说道:“小主人不必动怒,吴懿与他决一死战!”说罢,不等刘循同意与否,便向严颜大喝道:“叱!大胆严颜,小主在此尚敢搦战。吴懿来也!”说到这儿,舞起手中的银刀,四门一开,身体向前一倾,好象冲出去的样子,就只一眨眼的工夫,忽然银刀一转,刀口朝里,刀背向外,横过刀柄,风驰电掣般地一挥,刀口所到之处恰巧就在刘璝的颈项之上,只听得“咔嚓”一声,人头落地。莫说刘璝没提防,就是他的头掉下以后,别人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吴懿的计谋。只见没头尸体连同大刀重重地掉了下去,两军见了无不惊骇。一旁的刘循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正要张口问话,吴懿刀劈刘璝后满面杀气,他左手执刀,右手向正在挨过身来的刘循当胸一把抓住。 刘循哪曾见过这般场势,吓得脸色如灰,结结巴巴地说:“吴将军,此乃则甚?” 吴懿一用力往下一拖,再向上一提,刘循四肢腾空,乱划乱踢。吴懿这才厉声道:“休得多问,少顷便知!”然后回过身来对城关上的张任说道:“张任听了,吴懿归汉去也!”话音落,圈马向对阵旗门飞驰而去。 以上之事锦囊上尽行写明,严颜早有思想准备,见吴懿已经得手,将战马向旁一侧,挥手向小卒传令让开,三千汉军齐刷刷地闪开了一条路,分列旗门两旁。战马似旋风般地从旗门下穿过,一阵尘土扬起,消失在凤鸣山道上。吴懿将刘循按在马背上,连连扬鞭,三十里凤鸣大道片刻已过,直抵涪关。此时,涪关中剩下的文人有孙乾、简雍、糜竺、邓芝等,武将还有陈室、杜微等,他们守在关厢上等候雒城消息。忽见吴懿飞马而来,立即开放关厢,放下刘循,众文官殷勤相待,吩咐吴懿立刻赶往孤山面见军师。吴懿直奔山套之中,上了孤山见过孔明,将雒城发生的事情概说了一遍。孔明便将昨夜藏于袖中的最后一封锦囊和一支将令给了他,命他按锦囊办事。吴懿领命而退。 却说雒城上的张任居高临下,把突变的事看得一清二楚,简直就象做了一场恶梦一样令人难以置信,可城前刘璝尸横于地,小主刘循人影全无,望着对面分而又合的旗门,张任把满腔怒火都射在自己的老师身上,都是因为严颜降了,这些平时安分的大将才会作乱。本来还能与汉军抗衡的一座雒城,如今死了一员大将,又反了一员大将,还顺手牵羊带走了小主刘循,使雒城的实力又削弱了许多,这使张任痛心疾首。他想,我身为蜀中主帅,保不牢全川的太平已有罪过。尤其今日丧师辱主,更有何面目去见刘璋!张任恨得两眼通红,好象要射出火焰来。但再回首一想,小主已经失去了,就是追也追不回来了,料他们也不敢对刘循无礼,不如坚守不出,再过六天就是我的天下了。张任至此仍是执迷不悟,将翻本的赌注全押在了彭羕的身上。 孔明的用兵在于出其不意,一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犹如暴风骤雨、电闪雷鸣一般猛烈。就在张任仍是胡思乱想之际,严颜旗门后的山套中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乒乓、乒乓,……”五百汉军穿红戴绿,跳跃而来。人群之前一骑战马上坐的是“筑台减寿”的彭羕,今日他的装束与昔日疯傻之时不同:一身从事官服,顶冠登靴,衣冠楚楚,手执一柄纸扇,轻摇慢扇,别有一番潇洒飘逸之风。只见他一路过来洋洋得意,指着城关上的张任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张任一看清城外的彭羕,而且还在对自己指手划脚,戏谑取笑,顿然气塞胸膛,差点晕了过去。他一直以为彭羕已经迷途知返在为西蜀出谋划策,正在西街大宅中筑台作法挽救西川,根本没意料到这是骗局,尤其是在吴懿逃走、刘循被俘、刘璝阵亡的情况下真相大白,这使张任感到万分仓卒,太出人意料,一时脑筋省不过神来,只是呆呆地望着五彩纷呈的汉军出神。 彭羕来到城前更是手舞足蹈,笑指张任道:“张任啊张任,世人只道‘赵颜借寿’,未闻彭羕‘筑台减寿’。南斗、北斗,西川尽归刘备、阿斗,皆是彭羕之谋;吴懿归汉、刘循被俘,彭羕之计已成。哈哈,张任,前番尔要啖我之肉,来来来,山人在此,由尔摆布便了!” 一向是自己发号施令,几曾受人这般耍弄和羞辱!郁积在张任心里的一股怒气象一条火龙一样蹿上落下,无法使自己镇定下来。吴懿杀了刘璝、掠走刘循,虽说这是莫大的损失,但张任还觉得有希望,原以为只要在六、七天之内守住雒城,一切都会转变过来。可眼前彭羕骗了自己,这是最大的打击,把张任的最后一道思想防线完全摧毁,一切计划土崩瓦解。明知城外必有汉军的埋伏,也知道根本捉不到彭羕,但此刻的张任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了,他象输得倾家荡产的赌棍一样红了眼,要寻衅出气,发狂似地命令道:“与本督带马扛枪!”话音未落,人已下了城关,上马抱枪,单身独骑驰出城门,冲过吊桥,直向彭羕扑去。“叱!彭贼休走,尔屡次哄骗本督,引狼入室,罪大滔天。如今拿住尔这反贼定要碎尸万段,为西蜀雪耻!” 彭羕早有准备,未及张任赶到,他就带了五百汉军逃之夭夭。张任哪里肯罢休,飞马紧追。旗门前严颜将银刀一横,喝道:“徒儿住马!” 张任见严颜拦住了自己,气得七窍生烟,不由分说,舞起手中金枪向严颜咽喉狠狠刺去,怒骂一声:“老贼去也!” 实在是恨尽毒绝,所以骂一声老贼,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老将军毕竟历尽沧桑,对张任的恶骂并不在乎,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不好,何况昔日视作掌中之珍,还要劝他归顺刘备,尽力要化干戈为玉帛,便迅速将身子一偏,躲过了第一枪。 张任一枪刺空,更是恼怒有加,略一收转,又发了出去,向他当胸点去,“老贼看枪!” 严颜又忙将身子一闪。这第二枪是虚枪,张任见他身体一转,枪头猛然向下一沉,既快又重往严颜腹下扎去,骂道:“老贼去吧!” 姜是老的辣,终究是数十年沙场生涯,世面见多识广,料他第三枪必用真功,果不其然,枪头已近铁甲。严颜身离鞍鞯向外一侧,枪尖贴着他的腰部刺了个空。心想,我作为为师之尊,即使降汉对他来说是不对的,空手让他三枪足见师生之恩了,三枪不中也就可以说话了。 严颜是这么想,可张任并不这样想,他以为师生各投其主,恩义已绝,沙场相见理应刀枪相争,搏个你死我活,决无留情之理。见严颜只是躲闪而不还手,暗自高兴:这老贼自作孽、自受死,今日非把他刺死不可!便又抖擞精神,连连发枪。 严颜见他满脸杀气,好象发了疯似地挥舞着长枪,只管乱刺乱戳,绝无半点师生之情。从第四枪开始,老将军生气了:我严颜千错万错毕竟是你的老师,我用了全副身心教会了你的枪法,今日又让你三枪,想不到你竟用枪要置我于死地,真是太没良心了,便起手中银刀钻子对张任刺来的金枪留情结上重重地点了上去。“徒儿休得无礼!” 有人会问:严颜用的是刀,怎么教张任的却是枪法?有所不知凡在刀或枪上成名的大将,至少是刀枪皆能,因为刀和枪都是长杆器械,基本功夫同出一理,只不过在耍弄时谁最适宜变化哪一种器械的用法,和各人在力气上谁最适宜用哪一种而已。当时张任拜严颜为师时便很喜爱用枪,经过老将军的悉心指点,加上他本人的天资聪颖,勤学苦练,练就了一手好枪法,这与老将军的教导是水乳相融的。 只听得“嚓啷……”一声巨响,兵器相撞,火花四溅,相持不下。严颜知道张任枪法高妙,一下子难以招架,便收回银刀,圈马而走。 名将都懂得“点到为止”这个意思,乱拚非但白耗力气,而且占不到便宜。尽管严颜自恃刀法精熟,但他深知张任的枪法还要略高一筹,何况年事已高,不宜持久。长枪被人称为兵中之王,就在于用枪的人使劲较少,而变化无穷。一部《三国》,用枪的大将不计其数,但力气又大,枪法又精,具备这两个条件的不外乎两个人,一个是张任,还有一个就是西凉马腾之子,飞将军锦马超。 张任见严颜不战而退,料定前有埋伏,正要回马进城,忽然耳边又有一阵锣鼓之声。“小子张任,彭羕在此纳首!” 刚刚压抑下去的怒火又被彭羕吊了起来,张任看见他就好比生病人遇上了鬼一样,一唤就被勾走了,金枪一荡,放马追了上去。“彭贼休走,本督来也!”黄骠马四蹄腾空,直扑彭羕而去。看看将要赶上,横刺里“当!”一声炮响,三千汉军,为首一将遍体烂斑,手中一口四十余斤重的三尖两刃刀,长着一对八字小须,嬉皮笑脸道:“吔--凭尔枪祖宗,今日却无用。大将本姓苟,神气加威风!”说着,已放过了彭羕,勒马横刀拦住了张任的去路。 张任听说他姓苟,心里倒好笑起来:哈哈,诸葛亮真会用兵,轮番诱我离城,连这种无名之将也敢这样放肆,什么狗(苟)将军、猫(毛)将军,今日先挑掉他杀杀他们的威风!便高喝道:“匹夫,胆敢如此猖狂,教尔马前领死!”跃马挺枪而上。 来将是苟安.见张任上前,心里有点发慌,起手便对他劈面砍去,“呔!张任看刀!” “匹夫无礼!”张任起枪招架,向上一掀,只听得“呼--”一声响,掀开了三尖两刃刀,趁势收转金枪刺向对面,“去吧!” 武艺相差悬殊,两人不成对手。苟安见状不妙,急忙圈马。可是枪尖已刺到了额尖头上,苟安猛将脑袋一甩,总算保住了性命,可也伤得不轻,额角上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冒。苟安痛得吼叫连连:“喔哟……”捂着头,飞也似地逃命去了。 张任见枪尖上滴着血,汉将负痛而逃,稍觉平了口气,勒住战马,朝着苟安的背影嗤笑道:“饶尔一条狗命!”再朝后一看,离雒城已经很远了,便圈马要走。 未及黄骠马转身,锣鼓齐鸣,彭羕又出现在前面,“哈……小子张任听了:南斗北斗,全是噱头;尔若相信,便减尔寿!” 张任心头之火几经起落,刚才消了一点,又被彭羕的嘲笑提了起来,哪肯就此罢休!将马一拎,蹿了上去,“彭羕尔这反贼实是恶毒,本督定要将尔千刀万剐以雪此恨!” 彭羕见他来势汹汹,拔转马头就逃。张任经不住他这样折腾,毫无顾忌地追了上去,拚命地催马,横下一条心要杀彭羕。行无多远,从旁又是一声炮响,三千汉军拥出一员大将,浑身红铜甲胄,正是魏延。魏将军放过彭羕,立马于大道中央,怒目横刀,大有不可一世之态。 张任对他是很熟悉的,无须通报姓名,舞起金枪朝魏延面部刺去,“大胆魏延看枪!” 魏延双手横举红铜大刀向上一隔,“张任慢来!”要想架开,可是难以动弹。只因张任昨夜睡了个安稳觉,今日一早又吃了个饱,故而力气倍增。相持有顷。各不相让,两匹战马在地上乱转。就在此时,炮声中严颜赶了前来,起刀对张任拦腰劈去。张任弃了魏延来招架严颜,魏延乘机圈马而去。严颜与张任略斗了一二回合,也就拍马而走。张任欲退不能,欲追又不敢,唯恐汉军趁虚而入,只得返身。不料,今日孔明用的计把你从雒城中诱了出来就决不会再放回去,所以想尽办法要把你引入圈套之中。张任刚要走,那边“乒、乓”之声又起,彭羕冷笑而来:“嘿……张任小子来啊,彭羕在此等尔!”边说,边向张任招手。 张任最恨的就是他,别人可以不追,见了彭羕就按捺不住心头之怒,非追不可,不杀他决不甘休,复又拍马上前。一旁的苟安又举着三尖两刃刀踅了回来,虽然刚才额角上中了一枪,血迹尚未干,但不能不上前,这是孔明军师的将令,要连挡三次才可以回去。第一挡就挨了枪,还有两次怎么办呢?苟安既害怕孔明的命令,又害怕张任的金枪。心想,只有硬着头皮去敷衍一下,希望不要丢掉自己的性命。便扫马上前,颤巍巍地举刀向张任刺去,“呔!张任看刀!” 张任并不知道苟安是奉公差遣,不可违抗,恼恨他吃了苦头还来缠扰不清,只觉得心烦意乱,挺起金枪朝三尖两刃刀上使劲点了上去,“匹夫仔细了!”出手快,枪法精,又准又狠,只听得“嗒啷,啡,得儿……噌!”刀脱手,惶惶不安的苟安从马背上滚了下去。张任见他跌于马前,连手又起枪,打算结果他的性命。 但是孔明安排的场面是不需要死人的,就象七巧板一样一块接一块,一环连一环。就在张任要刺死苟安的当口,魏延早已看到了,马上赶来相救,挥舞红铜大刀朝他的夹肩夹背劈去。张任只得招架,挡开红铜刀还了一枪。苟安像狗一样爬到了一旁,捡起三尖两刃刀,跃上马背,也不看看魏延是否危险,亡命而逃。魏延自料难与张任对抗,晃过一枪,勒马而回。自此,严颜、魏延、苟安已与张任交战了两个照面,还有一挡就可完成将令了。魏延刚走,彭羕又来了,“小子张任,休要逞能,不食吾肉,便不为人!哈……” 杀到这时,张任已经豁出去了,回头一望,雒城已经隐没在山套之中,前面汉将都已逃走,只有彭羕一马,便泼蹄赶去。张任且战且追,彭羕若即若离,不觉赶了十来里,仍没有追上.张任被他牵着鼻子走,弄得晕头转向,身不由己,直追到去年放弃的凤鸣山大营的山脚下,方才意识到离城太远了。张任顿觉仿徨,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突然,炮声一响,从山套里飞出三将,不是别人,又是严颜、魏延、苟安,三员大将把张任围住在核心,不停地和他交战。又战有数合,彭羕已到半山坡空营前,向下面叫道:“张任啊,彭羕在此,尔敢来否?” 张任见彭羕把自己当作玩物,恨得五内俱沸,他拚命招架开了三柄兵器,强行突出了包围,向山上扫了上去,“彭贼,本督来也!” 彭羕故意站着等他,等到黄骠马离自已只有五丈之遥,便一拎缰绳钻进了空营,张任毫不迟疑地跳了进去。两骑马一逃一追,进前营出后营,进入了凤鸣山套之中。彭羕料定张任不肯放弃自己,拚命住孤山逃去。无多片刻,已从前山坡逃上孤山,到帐篷前丢鞭下马来见孔明,“军师,张任来了!”引诱张任出雒城已告一段落,下来要看你孔明能否擒住他了。 汉军将他的坐骑拴在旁侧。孔明便说:“永言先生辛苦了,请坐了!” “谢军师!”彭羕心安理得地坐在孔明的身旁,看下面的大将怎样和张任周旋。 张任追到孤山前,拾头见彭羕走进了山顶上的篷帐中,除了彭羕外,还有一位先生坐着,见他纶巾鹤氅,羽扇轻摇,神态清逸,处之泰然,便知他是隆中论三分的诸葛亮。山不甚高,路也不陡,看这种样子诸葛亮早有准备,而自已却是毫无准备。张任想,本来我是不会出雒城的,也绝不可能跑到这种偏僻的山套中来,为的是杀这无国无君的罪魁祸首,却堕入了诸葛亮的圈套。今日不可与他们硬拚,想办法夺一条路逃回去,等我向各处关隘调集精兵猛将再和他们决一雌雄!张任向四周看了一看,并不见有埋伏的痕迹,便拨转马头往东面山套口而去,他以为走这条路回去最近,而且来的时候没遇到汉军,想必回去也不会有什么障碍。殊不知孔明今日摆下的阵,张任只有进的资格,而无退的能耐,打得他到处碰壁,几天几夜无法安宁。正是: 惟道丛林伏恶虎,岂知沧海起生龙。 欲知张任能否走出山套,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回 困张任十面埋伏尽起 挟费观孤胆豪杰独 张任被骗进凤鸣山套,情知中计,欲从东面山套口冲出重围。孤山上的诸葛亮居高临下,将张任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就连他在想什么也猜得出来,便将手中羽扇向空中一招。 公子刘封立即喝道:“扇儿招,红旗飘。”手下忙将红旗摇动,山顶上顿时红旗猎猎作响,炮声齐鸣。 东面是红旗。因为山套大,埋伏在各路的将士看不到张任在往哪面路口移动,所以都注视着山上的信旗。此时见到孤山上挥舞着的是一面大红旗,东路口的四员大将和三千弟兄一拥而出,路中山上站满了人,中间扯着四面大旗,旗下各站一将:阳群手捧一口七十五斤的金刀;邓铜高举长柄锤头;冯袭、张南各自合抱一口银刀,等候张任到来。 无多片刻,马蹄之声从远而近,张任跃马而来。抬头一看,数千汉军挡住了去路,根本没有走路的地方。大旗下的四员大将个个横目冷对,都摆出了厮杀的样子。心想刚才进来时没见一兵一卒,现在突然有这许多人,说明孔明在这里四面都有埋伏,走别的路也会遇到汉军阻拦。张任勒住战马,望着拦住自己的大将原来都是自己的属下,而且都是素有威名的上将,如今一个个都“另抱琵琶别嫁郎”了,张任不觉思绪起伏,感慨万千。自忖道:他们都是我多年的部下,谈不上是生死之交,交情还是很深的。今日作为朋友,求他们网开一面放一条生路,想必还是有可能的,免得两下交锋,既伤和气,又丧性命。想到这儿,张任点马上前和颜悦色道:“四位将军,尔等降汉此乃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今日张任遇难,尔等若能念在昔日之情,放一生路,本督感恩非浅。未知诸位意下如何?” 阳群铁面无私,大声喝道:“张任不必多言,我等奉军师之命在此等候已久,若然识时务者下马归降,军师决不亏待;要是不然,只管放马便了,我等奉陪到底,生路便在我等刀枪之上!” 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商量之余地。四员大将一齐拍马上前,把张任围住,四柄家伙逼住他,要他说声战或降。张任见这架势,知道他们不会受自己的骗,便怒道:“阳群休要如此绝情,若要本督弃蜀投汉,除非尔等皆死于本督之手!若论交战,难道本督怕尔不成?速来枪上领死!” 阳群见他这等强硬,便起金刀对他头上劈下,“张任还敢猖狂!” 张任立即起金枪招架,“且慢!”很轻松地把金刀荡了开去,便想还手,忽听得背后风声呼啸而起,知是邓铜的长柄锤头,忙侧转马头,果然锤头从上面压了下来,忙用枪向锤头挑了上去,“黑脸慢来!”只见锤头弹了出去。左右两边的冯、张二人同时起银刀向张任两肩砍来,“张任去吧!” 毕竟是枪祖宗,手脚利索,反应敏捷,加上刚刚开始力战,张任浑身是劲,尽管面对四员名将,但一杆金枪舞得应心得手,挥洒自如。此刻见双刀齐下,迅速将长枪向两旁一封一逼,“锵,锵”两下,把两口银刀一下子就化解开了。然而,四员大将也不是好对付的,尤其是四个对一个,知道今日之战只有出手而没有招架的,只管从从容容地打。所以,等不到张任还手,阳群又劈了下去。就这样一会儿是一个一来,一会儿又是四个齐上,连续不断,要把张任逼回山套中间去。张任被困其中,上护其身,下护其马,四面相架,忙而不乱,井然有序,显示出了大将风度。从战况来看,虽然四员大将频频出击,但只要一触到金枪,使荡了出去,一点也占不到便宜,四战一还是让张任占了上风。两下战得不可开交,张任凭着一手绝妙的枪法,除了及时招架开邓铜、冯袭、张南的三柄家伙外,向对面的阳群步步逼近,迫使他向后退却,打算让他退到后面开阔的大道上,寻机冲出山套口。故而五个人的一个小战圈在慢慢地向山套口移动,而阳群他们还没有意识到。 当然,孤山的孔明对战况一目了然,他事先料到了张任的勇猛足以使每条路口的四员大将抵挡不住而无意向后倒退,所以也有所准备,此时将羽扇又一招,山上立即飘展出一面大皂旗,一声炮响,又有四将应命而出,那就是杜琼、张仪、殷纯、尹默,他们四将是机动的。自进山套以来,四将人不离马,手不离兵,随时都可向各处接应。皂旗一展,四马齐出,见旗杆指的是东面,便直向那儿驰去。赶到东面,见阳群步步后退,立即赶上前去助阵。杜琼、张仪二将善用巨斧,殷纯、尹默惯使黑缨点钢枪,四个黑脸大汉,年轻力壮,穷兵好斗,像饿虎一齐扑了上去。 张任没有三头六臂,一杆枪耍得再妙,力气再大,一敌八总是无能为力。心想,不必为他们多费力气,关键在于斗智,而不是比力!转定念头,毅然转身,挑开后面的大锤,从空隙中退了回去。 阳群等四将追回原处便勒马止步,因为他们只要守住口子,并不要追杀张任。杜琼等四将追了一阵,也就回到孤山之前听候号令。 张任是川里人,前番围困涪关时常在这一带走动,对这儿地形是很熟的。心想,既然东面有埋伏走不出,那我就走西面,只要能走出山套就能够回到雒城,便向西边山套行去。 孤山上的孔明登高望远,可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张任直奔后山套,又将羽扇一招,顿时炮声响,山上扯出一面大蓝旗。西边山套中杀出三千汉军,为首四将乃是盛举、刘豹、刘郃、刘巴,各执兵刃,立马于大道中央,等候张任到来。 张任赶到那儿一看,又有四员大将挡住去路,全是蜀中名将,不敢再摆都督的架子,扣马执枪,上前搭话:“四位将军,想张任昔日待尔等不薄,今日误中孔明诡计遇难在此,望各位让一生路,日后定当补报恩德!” 可是,四将并无言语。未及张任说完,四骑马已将他围裹在核心。盛举、刘豹在他一前一后,双刀齐下;刘氏弟兄一左一右,两枪并刺,迅似疾风。张任却不慌不忙,来一个前掀后点、左逼右封,将四柄家伙一一化解开了。一阵乱战,张任又盯住了前面的盛举,暗中迫他让路。 就在即将相持不住的时候,四员黑脸大将飞马赶到,又将张任逼进了山套。张任此时方才完全明白诸葛亮已处处设防,要想离开这儿比登天还难。但他从来没有认过输,尽管现在好似笼中之鸟,却一心要冲出去。前后两处走不出,他就来到了左面。远远便见山套口布满汉军,赖忠、廖登、杨宏、王茂并马在前,三口巨斧,一口金刀,个个似凶神恶煞。张任见此情景料到无法通融,也懒得枉费口舌,便圈马而走。没走多远,迎面来了四个黑脸,心想,幸得没有厮打,否则这四个黑脸又要来了,又得消耗我不少力气。便将马一拎,让过他们,飞奔右山套去。右边山套亦然如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四将各执一枪早已等候在路口,再看背后四个黑脸也赶上了。张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回马退进山套。 这样,前后左右四面一圈兜下来,已经是红日当顶时分,半天奔跑颠簸使他感到疲劳。心想,四面路口都给他们封住了,那我别无办法,只有冲上孤山找孔明算账了,或许正是一条出路。黄骠马扫到孤山脚下,抬头见山顶上的诸葛亮和彭羕谈笑风生,好像没事一般,再看到山腰上守在这边的是锦江守将向家父子三人。暗思道:向宠是个忠厚之人,让我上前说几句好话,放我上山,那就可以活擒诸葛亮,出这个山套就在此人身上!张任想罢,跑上山坡,正要上前搭话。 不料向宠似有所觉,指着下面的张任喝道:“大胆张任,与我住马!” 张任顿了一顿,仍然说道:“向将军,尔等父子三人原是本督心腹,一向忠心西蜀,本督今日到此只求将军放我上山,日后本督面见蜀主,定然保举尔等功勋,还望容情一二!” 向宠想,这又有什么可以讨价还价的,要是在这个时候放你一次,等于前功尽弃,我也就葬送了即将复兴了的汉业,向家子孙从此成了千古罪人。我向宠一向忠心的是汉室,并不是刘璋,如今刘备能振兴汉室,我们向家父子就应当为大汉出点力。你张任不要自作聪明,把我当成可以蒙骗的孩子,这点我还看得清楚。便严词道:“张任听了,即使向宠父子肯放尔上山,这手中的宝刀未必肯放,不如刀上领死罢了!” 张任想想真奇怪,像向宠这样忠厚老实又重情义的人,在西川吃了许多年饭,也曾得到过不少好处,一投降了孔明竟会把昔日之情忘得一干二净,连提也不愿意提起,莫非西川真的已到了气数已尽的地步而绝对没有挽回的可能?张任想,你们背反西川,这看来是天意,我张任决非此等轻贱之人,哪怕西川还剩下一寸土地,只有我张任一个人也决不再投第二个主人!张任催动坐骑,要想强攻上山。 向宠举刀当顶盖下,“张任看打!” 张任挺枪招架,“嚓嘟”金刀弹出。左右向彪向贤见状不妙,连忙从两旁上前相助,各掣枪向张任的脑门之上刺去。虽说本领一般,枪尖刺进脑门照例要送命。张任只得枭开两枪,恰要还手,向宠的金刀又迎面而来。张任又回手拨开。实在向宠的两个儿子武艺蹩脚,经不住张任回枪,不得不连连后退。无多时,张任已向上跨了十来步,而且越到后来打得越快,上得也越迅速。 孔明知道向宠非是张任对手,立即摇动羽扇,四员接应大将立刻赶到。前山坡上七个打一个,逼得张任退下了孤山。张任这边冲不上还是不死心,又兜到右边,向上一看,心里顿然充满了希望,原来山坡上的两员战将就是吴兰、雷铜。他想,他们两个一向和我知交,当年平蛮我带去八将,他们也在其中,去年底归降了刘备,至今也不过十余天,诸葛亮待他们再好,怎么比得上我对他们多年的情谊!谅必在他们身上可以动点脑筋。张任心头一热,拍马向山坡上扫了上去。 孔明当时发令,就曾考虑到吴、雷二人可能会被张任钻空子,算来只有十几天的工夫,根基还不深,说不定还会慑于张任的威势,所以不能让他们多接触,便将羽扇一招,四员黑脸大将飞马赶到,“呔,张任小子,我等来也!” 吴兰、雷铜也冲了下来,“张任休生妄想,如今正是悬崖勒马之际,速速下马归降!” 一盆烈炭顷刻化作了冰霜,张任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暗骂他们没良心,没廉耻,便退下山来。劈面又见四个黑脸,想道,你们这四个家伙与我是哪世里的冤家,怎么精神这样好?就像我的影子,我到哪里,你们也到哪里,纠缠不清,要不是你们,我山套可以出,孤山也可以上,决不会这样狼狈。张任不敢也不愿意同他们四人拼杀,绕道下了孤山。来到山背后,也是两员大将,却是一马一步,马将原是水路闵江守将杨仪,步将是个陌生面孔,料他是汉军老将,他不认识这个步将就是神弹子刘安。 杨仪和刘安听到前山的厮杀声,准备也同他拼战一场,杨仪素知张任的本领,担心两个人还不是他的对手,被他从这儿冲上去。而刘安只是听说,觉得张任越是武艺超群自己越可以显些威风出来。因此便对杨仪道,杨将军,若然张任到此冲山,刘安便叫他从此死心,再不敢前来缠扰。杨仪不敢相信他的话,问道,刘将军有何妙计?刘安笑道,无须用计,刘安略施手段,管教他不敢正视孤山!杨仪将信将疑道,怎么战法呢?刘安说,倘若张任到此,杨将军与他交战数合。杨仪说,按我杨仪这点本领,两个打他一个也未必可胜,单身一人怎么较量呢?刘安笑着说,杨将军只管放心前去,刘安自有办法助你!杨仪正色道,刘将军,这是有关性命,不可儿戏的!刘安也即敛容说,言出如山,可以性命担保,岂敢狂妄!杨仪方才相信。此时果然见张任来到山下,正在向山上张望,杨仪毫不犹豫,挺枪飞马下山,大喊道:“叱!张任小子,胆敢抗拒大军,速速归降,可饶一死!”说话间,已到黄骠马跟前,起枪就向张任照面刺去。 张任冷不防杨仪会从上冲下来,心想,我还没有上山你就动手,那也好,一对一先挑了你再赶上山去。川将中似乎没有一个大将可以与张任战个平手的,尤其是一打一,那更是举手之劳。张任如此想时,已起枪略一用力拨开了杨仪的长枪,顺手用枪钻朝他胸前敲去。速度之快,杨仪料之不及,枪又无法收回,人又不能退后,只能用臂膀一侧,金枪重重地打在杨仪的右臂上。杨仪挨着打,长枪脱手,想要忍痛稳住身体,可这一钻份量不轻,使杨仪无法控制住重心,一个筋斗摔下了战马。张任收回枪钻,稳稳地刺向了地上的杨仪,“与我去罢!” 杨仪一跌到地上,脑子里马上反应出来:上了刘安的当了,他叫我先与张任交战,随后便来助我,如今我掉到地上了,天大的本领也救不了我的命,只有送死!突然耳边一声巨响“当……”,银光一闪,将张任的金枪打向横里足有尺余,枪尖戳到了地上。杨仪一个翻身拾起长枪,跃上马背,飞也似地逃上了山坡。 张任吃了一惊,只见一颗大铁丸骨碌碌滚出老远。收回金枪一看,留情结处中弹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凹陷,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暗想,好险啊,这样一个纯钢的留情结会被他打中,而且打出一个弹形来,说明山上这个人非但眼力好,而且力气大,不问可知打在头上必定是脑浆四溅。看来山上这个汉将并不要我的性命,否则他要打我的脑袋不是更有把握吗?张任见杨仪已逃上山去,再看了看刘安,觉得没有必要再留在这儿了,未及四个黑脸赶到,便离开了后山,往最后一面山坡上去了。 张任来到左面山脚下,原来也并不抱有多大希望了,只是走着瞧,哪里有空子就往哪儿去,反正比等死要强得多。不料一到这儿便觉有了转机,因为他是川中主帅,对各处的大将的情况了如指掌。左面山坡上是周群、邢环二将,当时命他们守住涪江要隘不是因为他们的武艺高强,而是涪江是个天险,涪江之外又有不少名将守住关隘,所以本领差一点无碍大局。张任知道这两个人的武艺最多只有三等的水平,孔明用他们在这里守山阻挡,可能对他们不热悉。机不可失,趁四个黑脸未到,冲上山去!张任跃马登山,直取周、邢二将。 周群、邢环见张任冲到颇觉惊惶,自知武艺平庸,并马迎了前去,双枪齐发,企图能争取二、三个回合的时间,等候救应。 用兵布阵可以虚虚实实,唯有动刀动枪是实实在在的。张任自信对付这两个人是不用费力的,尤其两个一起来更有利,使起金枪向左一逼,接着向右一封,顿时把两杆枪挡了开去,已经占了上风,然后枪杆一抖似金蟒直探周群的咽喉,顷刻血染衣甲,倒了下去。邢环吓慌了神,圈马能想逃走。张任不紧不慢掉转枪杆,枪钻重重地打在了邢环的后脑勺上。只见他身子向前一冲,口吐数升鲜血,连人带枪摔下马背。弹指间连伤二命,左边山坡上已经一无阻挡,张任高举金枪向山顶冲去。“妖道诸葛,反贼彭羕,本督来也!速来马前领死!” 这一突变非同小可!惊得山顶上的彭羕跳了起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孔明,意思是张任马上就到,我们怎么办!孔明也受惊非小,他没料到周群和邢环竟是这样不堪一击,照面就送了性命。但孔明不是初次用兵,策略中的失误往往很难预料,只有实施随机应变,深知孤山是全局的核心,山上一乱,张任捉不到是小事,还有可能引起哗变,到那时是无法收场的。孔明镇定自若,泰然处之,一边招动羽扇,一边思虑着下边该怎么办。 恰在此时,孤山后面跳出两匹战马,马后数十个汉军,手提肩挑,马上二将正是催粮官毛仁、苟璋。二将正从涪关运粮送水到此,命弟兄们往各条路口送去,自己便住孤山上来。刚至山顶,便见孔明招手,知有要事,一听原是张任上山来了,二将毫不犹豫,圈马便下山去。行不到二三十步,便和张任相遇。毛仁、苟璋也只能算三等大将,但与周群、邢环大有区别。毛、苟二人自投了刘备以后,大败仗经历了不少,但大的胜仗也打过很多,尽管本领平庸,沙场作战经验却很丰富,应变能力较强。此刻面临的是一个强敌,二将便在他当面一拦,摆出一副交战的架式,大吼道:“大胆川将与我住马!若要上山,先到本将军刀上领教一番!” 张任当然不会怕他们,因为他与汉将中魁首张飞曾交过手,也占不到他的便宜,别的无名将就不在他的眼里了。但武艺高低只有自己人最清楚,张任只熟悉川中战将,对汉将便无从得知了。尤其见毛仁、苟璋都长得长一码、大一码,一点也不见自己怕,倒有点吃不透,故而略将战马扣住,喝问道:“挡道之将,通下名来!” 模样长得好,不一定名字叫得响,自病自得知,毛仁和苟璋对这一点明白得很,不太愿意和他明刀实枪来真的,根本的目的在于拖延时间,希望在接应大将赶到之前不动手,毛仁并不理睬张任的话,反而质问道:“来将乃是何人!” “尔等听了,本人乃是西蜀水陆兵马总督张任。尔等何许样人?” 毛仁和苟璋昂一昂头,挺一挺胸大声道:“张任听了,大将军乃刘皇叔麾下、汉军师帐前、大汉水军都督的护卫大将军毛仁、苟璋的便是!与我速速下山。” 张任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两个人的名字,便知他们的本领不会强到哪里,而是虚张声势吓退我,等候黑脸赶来。张任便挺枪直上,“无名鼠辈,胆敢马前挡道,本督金枪无情,来也!”说着,战马跃上,起枪向上面晃了一下。 毛仁、苟璋并不招架,将战马倒退了几步。因为一招架必定要打,一打就将本领显露了出来,张任就可自恃无恐地冲上山了。毛仁喝道:“张任住马,休惹本将军动手。倘然本将军性起,三合之内送尔性命!” 张任哪会听他的,奋力向前,又向上虚晃了数枪,倒也不敢贸然冲上去,只为后山上遭了刘安的一丸铁弹,唯恐不知名的汉将还有什么暗器或绝技。 毛、苟二将且挡且退,眼看就要退至山顶,二将便欲舍身相搏了。就在此时,四个黑脸闻风而至,像四只饿狼一样扑了上来,“大胆小子,我等来也!” 声音宏亮,使张任手软心怵。毛仁、苟璋见救应到来,方才振奋精神呐喊着冲了下来。张任腹背受敌,只得闪过一旁,被逼退下了山坡。一场虚惊到此结束。毛、苟二将回至山顶,孔明吩咐弟兄将周群、邢环的尸体收拾,抬头见太阳已过正午,便将送来的食物用过,略事歇息。 就这样,张任奔走了大半天把山套的东南西北中都走了个遍,虽说刺杀了两员汉将,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小小的胜利,也可以得到一点点慰藉,然而仍然置身于汉军的包围之中,既冲不出去,又上不了孤山。而这一点点损失对汉军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犹如牯牛身上拔了根毛,根本无足轻重。连续不断的厮杀,使张任感到饥饿和困乏,回不到雒城,又使他惆怅和烦闷,便驻马在孤山脚下,稳定一下情绪,寻隙再冲出山套。就在夕阳西照的时候,背后传来了轻轻呼唤之声:“大都督,末将来迟了!” 张任想,到了这个时候,谁还认我这个都督呢?回头一看,却是雒城守将郤真。沉沦、寂寞中有人相伴,这是莫大之幸,张任初时惊喜.可出于主帅的襟怀,不觉又皱起了眉头,正不知他怎么也会到了这儿来。 原来彭羕骗出张任,雒城中只剩下了一文一武二人,他们见汉军纷纷退走,便命弟兄出城将刘璝的尸体收拾埋葬,然后关闭城门,扯起吊桥,等候都督的消息。直至太阳当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去不返,杳无音信。二人开始为张任担忧了。郤真说:“太守,诸葛亮智深谋广,善于用兵,以吾之见,都督此去必中诡计。请太守善保城关,待末将前去接应。太守以为然否?” 费观是个文人,很有见识,这个道理是很懂的。张任是整个西川的中枢,全靠他一人麾帅调停,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西蜀岂不就此完结了,所以郤真要去接应。也就是说,这么一座大的城关要交付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费观却毅然点首。郤真整盔理甲,跃马提枪,只带了五百兵卒便匆匆出了城关,他脑子里只想着张任是追赶彭羕的,只要把张任劝回雒城去就可以了。来到凤鸣大道上,听得山套之中喊杀之声此起彼伏,料想张任追了进去正与汉将拼杀呢!便领兵觅路突了进去,说也奇怪,一进了山套便声息全无了,而且向四周一看,既无张任,也没有汉兵汉将的踪影,只有中间的一座小山上坐着两个文人,山坡之上隐约有几员大将,不像战场,倒像一个引人入胜的风景区,安谧宜人。郤真没心思理会这些,寻人心切,带着五百弟兄在山套中兜寻起来。此时,见张任横枪立马于孤山前,方才放心上前招呼。 张任并无悦色,冷冷地问道:“郤将军怎知本督在此?” 郤真便将出城后的经历讲了一遍,说道:“小将在凤鸣道上听得山套中厮杀,便循声而来,特来接应都督,原来都督平安无事。” 张任有苦说不出,打了大半天刚刚平安。便说道:“郤将军,山套四周埋伏重重叠叠,本督戮力拼杀,难脱重困。尔又误入此处,何能脱身?” 郤真愈加惊奇,暗想,我来的时候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说什么埋伏重重,这不是在做梦么?便说:“都督,小将到此一无阻碍,哪来的伏兵?” 张任想,我来的时候也没有碰到一个人,但要出去就四处碰壁了。便说道:“四处汉军尽多,不下万人。”说到这儿,忽又想起了什么,忙问道:“郤将军,尔未奉本督将令,擅离雒城,这关厢交付何人镇守?” “雒城尚有太守费观坚守,谅来无妨。都督,你我不如冲出重围,回转雒城可好?” 张任没精打彩地摇了摇头道:“本督奋战多时,皆被汉军挡回。出此山套谈何容易!” “都督武艺超群,枪法绝伦,天下无敌,缘何便出不得山套?” “少不胜多,寡不敌众,况又腹中饥馑,人困马乏,虽有将军到此,也只得杯水车薪,难越障碍!”张任想,你是个武将,这点道理应该明白。但又恐郤真不信,又说道,“郤将军,不若本督领尔前去走一遭,以试本督之言是否。” 郤真不知厉害,听了张任的话便跃跃欲试,“都督,小将愿随都督一走。” 出于无奈,跑一圈总比坐而待毙要好得多,张任便领了郤真和五百川军先往东面山套口去。行未多远,听得孤山上一声炮响,抬头看那山套口遍地是汉军,阳群等四将立马于前,就像天兵天将降临一样不知不觉。张任和郤真刚要拍马上前,后面就传来了咆哮声,郤真回头一看,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四个黑脸。张任对他看看:怎么样,这八个大将中你最多应付一个,要是碰上阳群或邓铜,恐怕一对一还不行,那我一人抵挡七个怎么能取胜呢?!中国人有句俗话:“不到黄河不死心。”郤真亲眼目睹了这般情景,方才完全相信四周都有伏兵,张任的话一点也不假,要想出去已经不可能。不过他又问道:都督何不冲上孤山捉拿诸葛亮?张任对他说,你所讲的一切都已做过了,最可恨的是后面这四个黑脸老是死死地缠着我,要是没有他们,我既可冲上孤山,又能突出山套。只是后山有一汉将,不知其姓甚名谁,善用铁弹击人,可算神弹,本督险遭毒手。郤真听张任说得这样神奇,不太相信,以为他被汉将打怕了,吓得提都怕提起。便疑道,哪来此等神人?张任见郤真不相信,心想,好得孔明只要我投降,并不要我的命,那就领他到孤山去走一趟。便一齐来至孤山之后,向山坡上一指道:“郤将军,可见山上杨仪否?其旁侧一员执弓之将便是击弹之人。” 郤真顺着手势向上一看,果然在杨仪的身边有一个汉将执着一张硬弓,虽然其貌不扬,身材也不怎么魁梧,但,体格健壮,精神抖擞,倒象一个有点功夫的人。当然,郤真是不服气的,很想开开眼界,便道:“都督在此观战,小将与他较量一番!”说罢,挫动坐骑,直向山坡上冲去。 刘安看得清楚,见张任和另一员川将在指指点点,好像这个川将还不太服气似地。便对杨仪道:“杨将军,来者川将是谁?” “来将乃是张任心腹、雒城守将郤真!” 刘安想,张任吃了亏不敢轻举妄动,又来一个郤真,多了一个人就给军师增添了不少麻烦,要想个办法叫他帮不了忙,反而给张任带来不便。便对杨仪道:“杨将军,郤真既来之,你我则战之。请杨将军前往迎战,刘安在此相助于你!” 杨仪刚才差点伤了性命,心有余悸,再也不肯离开山坡一步,听说又叫他去迎故,连忙摇手道:“刘将军,非是杨仪怕死,张任在下面,你我切莫下山,只管等他上山交战便了。若要迎战,刘将军自去抵挡!” 刘安知道他的心思,就不去勉强他,此时见郤真已离此不远,刘安取出硬弓,扣上铁弹,摆出射击的样子,思量着既要给郤真一点惊吓,却又不要伤他皮肉,使他不能相助张任,反而成为一个累赘。 不料郤真还未发觉,下面的张任已经高喊起来:“郤将军,铁弹厉害,休要上山,速即回来,铁弹来也!” 打仗靠的是一股士气,特别是处在劣境之中更要互相勉励,被张任一声大喊,本来并不害怕的郤真也没了主张,抬头向上一看,果然见硬弓开足,早已慌了手脚,不假思索地掉转马头向山下亡命逃窜,就像见到了瘟神一样恐惧。 刘安见他慌了神,暗叫来得正好,便将手一松,只听得“当--”一声清脆的弓弦声,铁丸离弦而飞,所到之处,只见郤真连人带马翻倒在地。这一弹打在战马的后蹄上,战马吃不消这突如其来的痛,长嘶一声,后蹄高高提起,把郤真从马头上甩了下去,战马也倒了下去。张任见状,飞快跑来,见战马后蹄已断,丧失了战斗力,断的那条腿不住地抽搐,显出万分痛苦之态。郤真跌得快,爬得也快,总算没伤筋骨。稍事休息,二人扶起战马,张任在前,郤真拖着根枪,带着一拐一瘸的战马逃下山去。三只脚的马,别说不能交战,还拖累了张任。到了山脚平地上,郤真重又上了马背,可骑在上面一颠一晃,时常要提防摔跤,实在不是滋味。而且又走不快,不断地呼唤道:“大都督慢走!”“大都督稍等片刻!” 此时红日已将西垂,霞光万道,山上罩着一层柔和的红色。正月十二天气正当严寒,可张任心急如焚,半点寒意也没有,反而觉得身上汗涔涔、湿漉漉的。从早到晚,滴水未进,腹中饥饿时复一时,又冲不出山套,郤真也没帮什么忙,反而多了个累赘,心里还惦记着雒城,思量着诸葛亮会不会用“调虎离山计”赚取雒城,所以此时又是饿,又是烦,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却说孔明在锦囊上吩咐严颜、魏延、苟安三挡张任以后,夕阳西下酉时取下雒城,而且说明弓不上弦,刀不出鞘,只要酉时一到,城关自然会开。三将来至城外,设立旗门。大家都知道雒城只有一个太守镇守,只要发动强攻便可取下。魏延觉得这是个机会,要是能在酉时之前取下就能显出自己的威风来。故而对严颜道:“老将军,时光尚早,可要攻下城关?” 严颜捋须道:“军师有命,酉时取城,不攻而破,魏将军又何必性急!” 魏延道:“老将军,大军到此,关厢上毫无动静,偌大一座关厢岂会不攻自破呢?” 一旁的苟安也附和道:“是啊,不如趁早攻下。” 严颜不以为然,“二位将军休要违抗军师之命,切莫妄动干戈。” 魏、苟二人那里肯听,说道:“老将军在此等候消息,我等去也!”他们想,要是能早一些取下雒城未必会造下什么罪。便带领六千弟兄发一声喊向雒城扑去。 雒城外有一条小河叫金雁河,河道并不开阔,只有一丈左右,作为护城河,只要灵活一点的兵卒就可以跳跃而过。魏延和苟安策马赶到这儿,将战马向上轻轻一提,八蹄腾空,跃身过了金雁河,身后的汉军也有跳过去的,也有从河中泅过去的,也有停在河边不过去的。过了河的兵卒跟着战马冲向了城关。 城关上的费观看得清楚,知道张任和郤真已无法回来了,心想,我一个文人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抵挡不住严老将军和这些汉军,要是城关攻破,我还有立足之处吗?但他很稳重,并不着急,吩咐川军乱箭射下,投掷守城之物。顷刻间箭似飞蝗,灰瓶石块乱下,好像暴雨,也像冰雹。 魏延过了河,顶头碰上这些东西却并不在意,双手舞动大刀将乱物-一挡开,一时还不会受伤。可过河的汉军可惜了,一时招架不及,中箭中石者不计其数,当即便有不少弟兄倒在地上,伤亡惨重。到了河那边前有厚厚的城墙,后有河流,上面不停地射击和抛掷,汉军无躲避之所,到后来,魏延和苟安也被打得浑身是白,头盔歪戴了。 川军边投边叫:“汉兵汉将遭箭哪!” “嗖……”“骨碌……”乱箭乱石如暴风骤雨般向下泻来,城前哭爹喊娘声不绝于耳,惨不忍睹。魏延至此方觉有愧于心,可是已经追悔莫及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等到申末酉时城门方开,而在这个时间之前还会有人射箭抛石。其实,这就是孔明全盘计划的连贯性,因为张任一早离城至午未回,郤真和费观必定要着急,到了红日西斜,定然要出城去寻找和接应,最晚不会到天黑。在酉时前,郤真还有可能在雒城,要是攻城必遭顽抗,孔明的计策就不能成功。所以魏延不听将令,只得在此勉力招架。此话暂且搁下。 却说胡班在西街上的一座大宅中,一大早听得城前叫骂厮杀声此起彼落,很担心张任会想起他这个“马夫”来,故而提心吊胆,一直竖起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可惜张任见了彭羕,气得早把这儿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西街上的胡班渐渐觉得叫杀之声远了,后来竟无声无息了。知道张任已离城而去,便饱饱地吃了一顿午餐,又纳头睡了一觉,醒来时已见太阳归西,略作整理。猛听得城前又是一阵啰唣,心想时间到了,便出得宅门拽开大步往前关而去。战乱时期,街上行人稀少,胡班大模大样地到城前往城墙上去。川军见一马夫登城,便大喝道:“哪来的狗头,速速下去!” 胡班只作没听见,自管大步向上。 川军觉得来人可疑,立即禀报太守:“太守,今有一马夫,小的喝叫不住,被他登上城来。” 费观回头一看,果然有一马夫上了城关,见他身材虽然矮小,但目露神光,腰背粗壮,步履铿锵有力,便觉此人来得蹊跷,不似一般行人。便抽出匣中宝剑,指着胡班道:“来者止步!” 胡班不加理睬,仍旧往他跟前而来。两旁川军上前阻拦,被他两臂一张,一个个踉跄跌倒。这一来就无人敢上前阻挡了。费观见他手脚灵便,气概非凡,知道他不是个寻常之人,来者不善,眼看离自己只有三步之远,他还在往前走,便挥起宝剑直刺胡班咽喉。“叱!何处狂徒胆敢闯上城来! 看剑!” 一个文弱之人有多大的本领可以和一员大将较量?!胡班头不偏,脚不停,伸出右手的三个指头往太守的脉门上一掐,费观便觉得从手指到肩膀都麻木了,宝剑落了下去,胡班用脚一撩,宝剑连翻几个身又落到了胡班的手上。“太守不必惊慌,本将军非是旁人,乃是汉军师帐前、昨日随彭先生入关的胡班。今日到此并不要太守之命,但令军士开关便可!” 费观这才想起昨日来的一个马夫还未出城,原来却是诸葛亮派来夺城的大将。心想,本来还有一个郤真在此可以与他决一胜负,如今剩下我一个文人,就是拼死也救不了雒城。这说明孔明对雒城了如指掌,早晚要被他取去。费观是个明白人,面临着外有强敌攻关,内有猛将挟制,只有为自己谋一条出路。“胡将军休恼,下官唯命是从。来,与我开关降汉!” 费观是个有胆有识之士,他的小兄弟费文祎是后汉的栋梁之材,曾代理丞相之职,都有功于汉室大业。费观因面貌长得与刘备酷似,后来东吴陆逊火烧连营时,他为了使刘备脱险,便身着龙袍改扮天子。 霎时间,川军已闻得太守下令降汉,谁敢抗拒。纷纷放下弓箭和投掷之物,早有人去下边传令开了关厢,放下吊桥。魏延和苟安首先突入雒城,上得关厢方知是胡班开的门,仔细想来,果然是酉时,顿时恍然大悟。低头看自己时,只见身上斑斑点点满身白灰,城关下河道旁尸体横斜,伤者十有其二。正至酉时,河对面的严颜见吊桥平、城门开,知道已取了雒城,便驱兵而来,入了关厢,即刻传令打扫战场,命人去涪关迎接众文武和刘循。正是: 机关已定无偏颇,时辰未及有反复。 欲知下情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回 聆幽曲张任离神净心 慕名流孔明弃车就 这里胡班得了雒城,严颜等将齐至大堂等候军师前来收令。魏延因另有要事,返身出了城关。 却说张任被困山套一日之久,他与郤真四面兜了一圈,仍是无隙可趁,又饿又急,象一头疲乏的猛狮,精神仍是很饱满。天渐渐地黑了,星斗悄悄地闪着眼,明月不知何时挂上了树梢,漫山遍野都点上了灯火,照得山上山下通明透亮。时近二更,孤山之上琴声朗朗,月色之下更觉清冽悦耳。这琴声高透九霄,远送荒郊,胜者闻之精神焕发,败者闻之愈感悲伤。张任也颇知乐理,知道无论何人奏乐,近听不刺耳,远处能辨曲,便是一流好手,最怕近听嘈杂无律,远听难辨其声。张任侧耳听了一回,果然细如溪涓,壮似奔流,深知孔明非但善琴,而且还能借曲抒情,抑扬顿挫,分毫不乱,可见功底。张任听了大受其惑,明知给人以伤心之感,却是听而不舍,但觉扣人心弦,不能自主。 当然,孔明是不轻易抚弄宫商的,他听到他的琴声之人必是知音,而且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前三国中,夏侯惇偶聆佳音,十万精兵被杀剩九十六人。火烧新野时,孔明轻拂清弦,张辽十万大军顷刻覆灭。江东周瑜听得孔明吟唱半阙“项羽乌江自刎”,一命呜呼,死于芦花荡中。日后越吉元帅在大雪之中听得孔明操琴,全军冰死在冰雪原野之中。就是三国时期的大军事家司马懿也曾在他这张琴上中计。今日张任听得妙音,顿感神清气爽,疲乏倦怠一扫而光,甚至置生死于度外,有点忘乎所以。岂料这曲琴声好听,性命却是不保。此是后话。 孔明抚了片刻琴,火光中见张任骑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侧着耳朵,听得津津乐道。琴声稍缓,歌声继起。歌曰: 一龙并一凤,相将到蜀中。 第一句唱的是为了复兴汉室,辅助刘备创成大业,带着文武百官到了西川。 才到半遥里,凤死落坡东。 可惜大事还刚刚开头,庞统就在落凤坡被乱箭射死,撇下了刘备,在涪关困守了半年之久。 风送雨,雨送风,隆汉兴时蜀道通,蜀道通时只有龙。 历年来群雄争霸,诸侯割据,互相残杀,刀兵不止,就象狂风骤雨摧残着整个世界,有谁能制止这种纷乱的局面而一统天下呢?昌隆大汉基业,辅弼贤明之主,取得东西两川,这样汉业就有了根基,到那个时候,就只剩下我孔明一个人了,岂不悲哉! 歌停弦绝。坐在一旁的彭羕听得如醉似痴,久久不能醒过神来,他想不到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美好动人的歌弦。故而在旁赞不绝口。张任听不清孔明唱的是什么,但他完全沉浸在美妙的琴弦声中。 天色渐明,这一日就是建安十八年的元月十三,也是张任误入山套的第二天,他已经整整一昼夜没有吃过一点东西,就连郤真和五百川军也饿了一个夜晚。太阳刚刚升起,前涪关方向的那边山道上“格啷……”传来一阵车轮之声。张任等人举目一望,足有二百余辆小车,每辆车都是两个汉军一推一拉,车上面装得裹裹囊囊,有麻袋,也有皮袋,好象是干粮和热水,由远而近,缓缓向孤山这儿推来。川军川将五百零二个人个个都是饥肠辘辘,望着这些满载而来的小车,肯定都是饮食之物,个个满嘴涎水,正是“睏懒送枕来”。这班川军都对张任说道:“大都督,粮车来了,我等劫车夺粮!” 张任估计这个时候正是汉军吃早饭的当口,这些汉军一定是为各路守军送粮来的,因为不知道川军在孤山,所以经过这儿。饥饿是难忍的,张任早已想找些东西填填饥了,现在机会来得正好,他没多加思索,举枪一扬,“军士们,与我夺下粮车!”一马当先冲了前去。 汉军见张任带领数百川军蜂拥而上,哪里还敢抵挡,纷纷弃车逃命而去。张任来到粮车旁起枪向车上一挑,麻袋里尽是干粮,皮袋里淌出水来还是热腾腾的,这才稍觉放心。五百川军赶到这里,实在是饿慌了,解开麻袋就抓干粮吃,热水淌了一地。吃饱了就往口袋里装,上上下下,只要能放东西的地方都装满了干粮,有的甚至背着麻袋,因为他们考虑到目前的处境,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冲出山套,今日不多吃多装,恐怕再也不会有人送粮来了,所以尽量塞足,无多片刻,二十余车粮水连吃连拿连浪费已十去其七。早已饿慌了的张任看着这些狼吞虎咽的弟兄吃得这么香,也连连咽下了几口唾沫。但他毕竟是有理智的人,尽管比谁都饿,还是忍住了贪婪的食欲。他在想,诸葛亮计谋多端,把我困在这里就是想饿得我倒在地上将我擒住,那么这些汉军为何又把粮车推到这里来,是无意还是故意?因此,张任手握干粮并不入口,还有一点点戒备之心,他要看一看这些弟兄吃了这些东西以后是否有变化。此时,郤真骑着三条腿的马一跛一跛地踆蹀而来,见张任拿着干粮不吃反而发呆,便觉奇怪,问道:“都督,缘何不食干粮?”张任说:“再过片时便知可食与否!” 话未讲完,只见不少弟兄都摇摇晃晃稳不住身子,纷纷扑倒在地,刚才还象强盗一样在抢车上的干粮,一会儿就如死狗死猫一样躺倒在地上。张任这才明白完全上了诸葛亮的当,车上的粮和水中都放了药,忙将手中的干粮抛在地上,“啊呀!”圈马便走。郤真连忙跟上,可怜那五百个川军都被蒙汗药麻翻在地,眼睁睁地望着离去的张任和郤真,想爬却四肢瘫软,想喊喉咙里又象塞了东西。 张任一走,这班汉军又重新回过来,卸下车上的剩余之物,将地上的川军一个个抬上小车,一车两个,五百个川军恰恰装完,前拉后推,上了孤山。孔明便令手下在每个川军的口中灌下一粒解药。无多片刻,五百川军都伸臂展腰,好象懒懒地睡了一觉,又象做了一场梦,从车上跳了下来,全都跪在地上向孔明求降。 张任、郤真一帅一将忍着饥饿和疲惫,漫无思绪地走着,五百个弟兄中毒,他们并不惋惜,知道孔明决不会伤害他们,反而觉得清静了许多。对于张任来说,五百个弟兄帮不了他什么忙,反而会带来许多不便。现在剩下的这匹三条腿的马也成了他的负担,但郤真是个马将,又少了一匹战马,尽管少了一条腿,仍比站在地上要强得多。 太阳当顶时分,趁着汉军都在用午膳,张任带着郤真又向各条路口冲了一次,可遭到的仍是铜墙铁壁般的抵挡。挨到天黑,四周又把灯火点得通明透亮,照耀如同白昼。十三的月亮还没圆,但放射出夺目的清辉。张任抬头望月,似有所思,惦记着雒城的安危,考虑着突围的办法。 郤真见张任在思索,以为他在思量计策,不知高低地问道:“都督,如之奈何?” 没头没脑的问话张任没听懂,以为他耐不住山套里饥饿、寒冷和疲乏的侵蚀欲思弃枪降汉了,顿时厉声道:“尔莫非欲向诸葛亮投降?” 郤真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都督,小将与都督生死与共,岂敢投降汉军。只是久困于此,非是上策,理应思一突围之计。” 张任想,要是有突围的办法也不等到现在了。“那将军可有妙计?” 郤真茫然摇了摇头说:“小将无计可出,看来唯有拚死在此的了。” 张任当即道:“任愿以死报效主公刘璋,切勿有负西蜀!” 这一日,二人照例向四周冲突了数次,仍被汉军挡回。 十四日一早,各处灯火尽熄,凤鸣山四周的埋伏按照锦囊上的号令悄悄地撤走了。到了雒城,在大堂上等候军师。张任提心吊胆地又熬过了一夜,见孤山上下四周依然寂静无声,只是山顶上就剩下了孔明一个人,彭羕和挥旗的人不知去向,前山坡上仍是向宠守着,可也少了两位公子,再向身后望去,四个黑脸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了自己,山套之内好象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在张任的印象中,这只是暂时减少了对他的监视,四周还是封锁得严严实实,泄水不通。只要四个黑脸不在,张任就觉得轻松了许多,逃跑的欲念就会强烈起来。今天已经是被困的第三天了,他滴水未进,粒米没沾,可在寻机逃跑的念头支使下,精力尚觉充沛,坐在马鞍上仍是腰直胸挺,不失一家主将之威严。此时黑脸不在,孤山上又放松了警戒,便伸展一下腿脚,对郤真说:“郤将军,黑脸已走,山上汉将稀少,本督欲往擒捉这妖道,尔在此等候片刻。”说着,一拎缰绳向前山冲了上去。“叱!向宠让路,本督来也!”黄骠马也是两天两夜没用过草料,但是一匹良马就象它的主人一样精力久困不衰,腾起四蹄向山上冲去。 向宠佯作失张失智之态,朝张任盖顶就是一刀砍去,“大胆张任与我住马,金刀厉害!” 张任舒展两臂,便觉力不从心,一奋神威,朝刀上挡去。“当”一声响,金刀向外荡了开去。张任连手还了一枪,向宠一闪,避开金枪,圈马就向横斜里逃去。张任却不追他,纵马向山顶上飞奔。到上面一看,帐外有几个汉军,帐内只有孔明和两个小童。心想,好哇,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孔明以为我饿得打不动仗了,放弃了对我的防备,想不到绝处逢生,还能生擒诸葛亮。他不想想孔明这样精细之人,怎么会放他逃生!其实这儿山套并不是擒捉张任的地方,只不过是为了消耗他一部分精力,把张任拖累、拖垮,真正捉拿他的地方是在金雁桥。 孔明更是装得心慌意乱,手足无措,指挥着手下把面前的一只桌子向张任抛了过去。张任迅速用枪向旁边一挑,再看孔明时,两旁的小童推出了一辆四轮车,孔明刚登上车,帐篷后面掀起,小童推了就走。张任赶上前去将帐篷一掀,挺枪拍马追上前去。四轮车顺着山路滑下后山,张任紧追不舍。“大胆妖道,本督来也!” 四轮车一到山下,小童便坐在后面,四只脚在踏板上拚命地踩着,小车走得飞快。因为是山套,并没有笔直的大道,所以四轮迁回曲折而行远远胜过了战马。可黄骠马就没有这样灵活了,刚要追上,车轮一转就改了条山道,战马直驰而去,等到掉过头来再赶去,车子又一个急转,又把战马甩下一大段。追来追去,却并没走多少路。后面的郤真骑了匹三条腿的马好不容易兜过孤山方才看到了张任,便喊道:“都督慢走,小将前来助战!” 张任想,别说帮忙了,只要你不拖住我也就够了。便将战马稍微放慢,心里却在寻思道:为什么这么多的汉将都不在了呢?会不会是孔明又在耍什么花招?这么一想,便觉得很可疑,所以在孔明逃走的地方都要仔细察看一下,以防地上有陷阱,嘴里不停地在对胯下战马说道:“宝马啊,尔要当心了!” 战马好象真有灵感似的,总是跟着四轮车碾过的地方走。忽然地上横着三道绳索,张任知道是绊马索,便将缰绳向上一扣,黄骠马立刻前蹄一蹲,后蹄一点,轻松自如地跃了过去。眼在后面的郤真老是赶不上,又连声喊道:“都督慢走!”“都督稍等片刻!” 张任一心要捉住四轮车上的孔明,哪有心思等他,一面拍马追赶四轮车,一面头也不回地对郤真道:“郤将军小心地上绊马索!” 郤真赶前几步,果然见地上横着三道绊马索,心里还吃不准能否跳过去,便向战马连催几下,冲到绳索之前,忽儿向上一提。原来这匹马也是良马,被郤真这么一冲一提,战马踮着脚腾身而起,勉强跳了过去,不过也摇晃了几下才站稳。 张任紧盯着四轮车不放,在山套中追来赶去。忽见四轮车放着大道不走,却绕小道过去,张任颇感蹊跷,仔细一观察,发现离自己一二丈远的地面上满是雪白锃亮、闪闪发光的铁锥,知道前面布下的是“地菱钉“。所谓地菱钉,是用钢铁打成锐利的细长锥子,倒插在路上,作为一种埋伏。要是战马走上去,就很难逃出这个圈子,越跳越痛。张任为了赶上孔明,并不绕道,笔直跳过了满是铁钉的这段路,赶在了孔明之前。可是,当黄骡马四蹄还未落地,四轮车向旁侧小道一拐,又把张任拉下了一大段。郤真也紧随而来,幸得这段地菱钉阵不算宽,三脚马也跃了过去。从孤山到这儿大约赶了五里多路,看得见,追不上,张任打定主意要捉住孔明,所以毫无杂念,死心塌地尾随着他,不管他到哪儿。又行了一阵,见四轮车又是绕道而走,急忙看时,地上隐约可见一个较大的白圈。张任是个主帅,又是将军出身,战场上这种事情见得多了,料定这就是一个陷马坑,足有两丈左右开阔。这种陷马坑一般只用几根较细的竹竿搭成,再铺上几张芦菲,上面用土洒满,看上去象平地,实际上只要有人走上去,哪怕是个小人,也会掉下去。还有一种陷马坑,除了上面有伪装物外,坑底下还设有刀枪之类利器,就象刀山一般,人一旦掉下去,不是头破血流,就是腹穿肠断,甚至葬送性命。实际上这是孔明擒捉张任的第一个地方,不一定非要在金雁桥再捉他不可。张任眼明手快,发现埋伏立即纵马跃了过去。后面的郤真为了赶上张任,忘却了自已的坐骑是匹断了腿的马,因为地菱钉和绊马索都已跳过,总以为这个地方也可以,便一拎战马,向上一蹿。这一蹿,战马拚尽了浑身之力,毕竟一条腿刚断,又是两个昼夜没有食料充饥,两只前蹄跳到了对面的白圈之外,可还有一只蹄刚在陷马坑上一点,只听“轰”的一声,连人带马掉了下去。张任听到一声巨响连忙回头一看,一股巨大的烟尘冲天而起,郤真和战马影踪全无,知其掉下了陷马坑。这是他身旁最后的一员大将,尽管骑了一匹断腿马派不了用场,到底还能陪伴自己度过了两个可怕而又寂寞的夜晚。要是能换上一匹好马,郤真不是一般战将。张任只得暂时弃下孔明,回马到陷马坑旁向下面一看,郤真果然跌得不轻,战马又倒在了下面。便探出金枪,正准备从坑中把郤真拉上来。恰在此时,忽听脑后风声响亮,横刺里扫出一将,“张任看刀!” 张任赶紧回身,一看却是吴懿,起枪招架过,无心恋战,心里记挂着四轮车上的孔明,相救郤真已无能为力,便对坑里的郤真说:“郤将军,本督无能相救,请将军自重!”说罢,掉马追赶孔明去了。 吴懿从十二早晨擒了公子刘循归了汉室,孔明就给了他早已预备好了的一封锦囊,他按照锦囊上的吩咐;从大营领取一千弟兄,便在孤山之后孔明指定的地方做下了绊马索、地菱钉、陷马坑,最大的愿望是在这三个圈套上擒获张任,最起码要捉住郤真。如今见郤真掉了下去,张任刚想救应,吴懿便冲了过来。见张任掉马就走,吴懿也不追赶,命手下用挠钩将坑中不可自拔的郤真拖了上来,将他捆绑住,然后又把他的长枪和摔伤了的战马一一拖起,这才填平陷马坑,收拾地菱钉和绊马索,押着郤真往雒城而去。 孔明见张任去搭救郤真,关照两个小童将车辆转出山套,从大道赶到雒城。四轮车一上了平坦大道,便施展开了它的轻快如飞的优点,直往金雁桥方向而去。金雁河是涪关通往雒城的一条水路,而孔明的真正埋伏就在金雁河畔等候着张任。所以,孔明从凤鸣山后山套出来,穿过凤鸣山路,沿着这条河流旁的一条大道而行。 张任撇下郤真再追孔明时,发觉四轮车已穿过山路走上了大道,心想,在山套里兜圈子抓不到你,上了大道我的战马就可以显示出它的龙驹精神,不怕赶不上一辆小车!可是追了一程又一程,尽管马不点地似飞一般,仍距一大段路,渐渐又拉长了一段,觉得这辆四轮车奥妙无穷。暗想,大概战马饥饿乏力跑不快了,照这么追下去无论如何是抓不住他的。 孔明抬头见到前面河道上的一顶桥,便知是金雁桥,又见小套旁闪出两个人,一个是法正,手执一根马鞭,一个是孟达,带着一匹银鬃白马,四轮车刚到桥旁,二人便迎了上来,“请军师弃车上马!”“请军师执鞭过桥!” 孔明不慌不忙地下了小车,骑上白马,手执银鞭。张任从后面看得清楚,惊奇道:要是孔明骑马逃走,我就根本不用追了,其想不到一个文弱之人也善骑术!还没想完,只见白马刚一走动,马背上的孔明就开始东扭西歪,马鞭拖在手中,大有摇摇欲坠之势,一旁的法正忙跨上几步将他扶正,这才点马向桥上走去。张任见状暗喜:本来我追到这儿就不想再追,打算奔回雒城去了,原来孔明不会骑马,那我怎能放走他呢?张任拍马赶来,可又一想,他既然不会骑马,为何又弃车呢?莫不是桥那边设有埋伏?好不容易从山套中出来,再钻入他的圈套,岂不是太傻了?此刻张任真想立刻回到雒城不追孔明了。可是劫后余生的张任错估了形势,他自信孔明是由于轻信胜利而放松警惕使自己反败为胜,这个转机使他充满了信心。他想,即使桥两边有埋伏,有他孔明在前,我还怕什么,最多和他同归于尽!其实,孔明非但会骑马,而且骑术高超,只因他一生喜爱坐车,人们就当他不会骑马了。当年东吴借兵时,他也曾骑过马,但在他一生中在骑马上最有意义、最有影响的只有两次,第一次就是金雁桥诱张任,第二次孔明初出祁山收姜维的那次。今日是第一次在战场上骑马,要是今日不弃车换马,张任就不会跟他走。张任打定主意,疾驰而上,起手中金枪直刺过去,“叱!妖道去吧!” 孔明骑着银鬃马一步一步刚上桥顶,侧面看到金枪射近,两腿便在马腹上用力一夹,手中缰绳一拎,白马似利箭一样忽然蹿了出去。张任一枪刺了个空,身子控制不住,向前一冲,幸得战马灵敏,顺势冲过了桥,才免了张任一跤。张任被他引得心烦意乱,再想发枪刺杀,背后传来一声炮响,“当!”张任怕有伏兵,扣马回头一看,好了,刚刚走过的一顶桥梁不翼而飞了。--过河拔桥,上了谱了--张任想,管他有桥没桥,只要捉住孔明就要啥有啥。可是再举目朝前看时,奇怪,象变戏法似的,孔明竟也不知去向!张任在原地打了一个圈向四面观察,不但没看见孔明的影踪,却在河对面排出了一队汉军,足有三千之众,设下一个旗门,中间一面大旗高飘,上书“常山赵”三个字,旗下一员大将生得面若敷粉,剑眉虎目,三绺清须,白盔白甲,手中合抱一杆鼠白烂银枪,胯下银鞍白马,从上至下一片雪白,耀人眼目。“呵,好一个威武的白袍将军,不愧名将之风!”张任心里暗暗为赵云喝彩。但也明白,孔明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骗过河,当然再想回过去必定会有一场恶战,而且这种恶战在自己的历史上还前所未有。因为刘备手下的名将到目前为止刚刚出现一个赵云,光一个赵云也够自己拚命的了。为此,张任对捉拿孔明已感心灰意懒,甚至已是毫无意义的了。其实,若说是捉拿孔明,倒不如说是被孔明牵着鼻子走。 俗话说,官场好似戏场。其实,又何止官场呢,战场也不例外。孔明拟定的这一整套擒捉张任的方案,就象一台编排好的戏,环环扣紧。料张任听到炮声必定要回头去看,等你头一回,孔明便将白马往左首土山后面一闪,那里早有一队汉军躲着,见战马一扣定,便将孔明扶下,保护着军师穿过密密的芦苇丛,到金雁河边摇出一条小船,让孔明和战马一起登舟,汉军人多,七手八脚,三板四桨摆过小河,回到了河对面。法正、孟达二人正等着他,两个小童又把小车推过来,孔明弃舟登车,法、孟二人上马分列两旁,带着弟兄们一起回转雒城。众文武得知军师来了,纷纷出城迎接。到衙门出车、下马,拥至大堂。孔明居中坐定,文武两旁站立,刘循上前拜见。孔明还了一礼,请他旁侧坐下,安慰他说,我军至此广施仁义,秋毫无犯,一不杀张任,二不加害尔等父子,只管放心。刘循口上感恩,心里实不相信。孔明见将军柱上绑着一员川将,定晴一看,就是那个骑三脚马的郤真,便笑吟吟地问他可降。郤真道不降。孔明又问,若然捉住了张任,你肯降否?郤真想,凭大都督这身武艺,谁都不是他的对手,是不可能捉牢他的,所以朗声答道,都督被擒,郤真愿降。孔明频频点头,传令手下为他松绑,然后命他站立公子刘循之侧。太守费观上前见过孔明,拱手口称愿降。孔明笑容可掬,表示欢迎,并当即登上点卯簿。此时,文武纷纷上前缴令,孔明将一大批令箭收回,然后安然端坐中央,微合双目,凝神静思起来。 却说金雁河那边的张任,见孔明过了河,心想,我中了孔明之计,应该设法立刻回过对岸去,一来此地孤立无援,二则要回雒城。可是对面一字长蛇阵摆在那里,皆是硬弓硬弩,箭上弓弦。要是没有汉军在此,这条小河是不在话下的。关键在于赵云横枪勒马,毫无商量余地。这可怎么办?张任迫切要想回过桥去,竭力思索着办法。差不多三天没吃东西了,即使是铜打铁铸之躯,精神巳经大打了折扣。一个人体力不支,脑筋马上就会迟饨,考虑问题就不可能周密细致。张任以为,要过此河,首先要扫除障碍,这个障碍就是赵云。他便架住金枪,拈弓描箭,对准了隔岸的赵云就射。 赵云他早有准备,因为碰上的对手其武艺不在自己之下,一直看着他有何举动。此时见他张弓,暗想,当着面被你射中,我还算一个常山名将吗?赵云亦然将银枪一架,见张任手一抖,便将身子一偏,起左手三个指头一捏,“嗒!”把一支羽箭接到手中,就象在树上摘果子一样轻松、容易。 张任见自己的箭竟被赵云捏住,顿觉满脸羞愧,一家都督放出的箭被人接住,威风扫地!输得发狂了的张任顿然变态,毫不犹豫地抽出第二支,又向对岸射去。 赵云愈加不慌不忙地接在手中,向张任冷笑了一声。 奇耻大辱,无以复加。张任恼羞成怒,又拔出了第三支箭架上弓弦。可平心静气一想,赵云是个天下名将,当面发箭怎么射得中呢?不如想个办法把他射死。张任略顿了一顿,便向对岸说道:“赵云听了,当面接箭何足为奇?倘若不避不接受我一箭,本督五体投地钦佩于你!” 赵云听了险些笑出声来:亏你还是西川的都督,想出的事情竟这样愚蠢,与其让你射死,还不如拔剑自戕要爽快得多,说明你张任已经精神疲乏到了丧失理智的地步。我奉军师之命,就是要收你这三支羽箭,当然不会被你这一句话说得上当。赵云略一沉思,便对他说道:“张任听了,本将军向来以礼为先,饶人三分,从尔之言,本将军不偏不闪,也不接尔之箭,若然言过其实,非为常山名将。不过,本将军有一言在先,尔之箭矢只可射吾之颈,倘若不然,莫怪赵云言之无信!” 张任想,一个人最要紧的地方莫过于三寸咽喉和心脏,射咽喉可以上下移动三寸,都能致人死命,比心脏的目标要大得多。难道你的咽喉是铁打的不成?张任便又重新张弓搭箭,瞄准了赵云的咽喉处。 一旁的汉军听到这个消息无不为赵云捏一把汗,都在心里说道:赵将军啊,这儿是战场,不是在做戏,况你是皇叔的四弟,以千金之躯作一赌注,岂不是在作践自己的威名!但大将之口一开,好比泼水难收,可谓一诺千金也。三千汉军都在为赵云一人担心,希望他不要出差错。只见他身体挺得笔直,坐得端正,两手各执一支羽箭伸直张开,形成了一个大的“十”宇,双目盯紧着张任手上的箭。 其实,这一点张任也能做到,可他此时急怒攻心,除敌心切.少有思考,紧瞅赵云项下咽喉“当”的一放,一支利箭“嗖--”飞了过去。 赵云见他双手微微一抖,知道箭离弓弦,本来挺得很直的身体略弯一弯腰和背,嘴稍微稀开一点点,恰恰箭镞进口时,赵云猛然一咬,将一支飞快的箭含在口中。 这种场面是非常动魄惊心的,背后的这些汉军看不清这支箭是否射中,旗门两旁顿时发出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但这对天下名将来说就显得不足为奇了,称到名将没有一二样绝招是不行的。今日当面试箭,又知道发箭的部位,张任已经精疲力竭,射出来的箭就不象原先那么急,这对赵云来说就有机会把握位置。张任看到第三支箭射到了他的嘴里,知道又不成了,低头对箭壶里一看,空无一物,恨得咬牙切齿,一气之下就把这张雕弓丢在了地上。三箭射完,无伤赵云一根毫毛,反而被人笑话。张任士气低落,便愈加伤心病狂地要与赵云决战,隔着河大声吼道:“当面接箭不足为奇,若有本领,过河交战!” 赵云把咬在嘴里的一支箭取下,三支一同放入了自己的飞羽袋中,听到张任声嘶力竭的叫嚷,心想,本来要过河取你那只箭壶,趁此机会领教一下枪祖宗的枪法。当然我赵云也是枪中英杰,当年曾经枪挑枪王张绣,名噪一时。这么大的事你总不会充耳不闻吧。但张任毕竟是员名将,要和他在枪上分个高低,还得提防他的绝招。因此,赵云对汉军说,我过河去与张任交战,胜负难料。万一我不能取胜,也决不逃过河来,你们准备乱箭,决不能放张任过河。吩咐完毕,赵云朝对岸说:“张任听了,赵云欲与尔决个胜败,请退后一箭之地!” 在张任的记忆中,任何勇猛之将一对一总不是他的对手,此时他自恃力大艺精,足以打败赵云,然后可以过河回到雒城。现在他见赵云同意交战,转身向后跑了百来步路,扣住马匹,回转身来朝赵云招手道:“赵云,来来来!” 汉军将板桥铺平,待战马过了金雁河,又将桥梁抽去。 赵云刚过桥梁,尚未站稳,张任便迫不及待地冲了上来,而且出手便是张家绝技。张任知道赵云也是当代名将,而且彼此用枪,此刻根本用不着一枪来一枪去地消磨时光了,何况到了这个地步,多战一合就多消耗一点力气,只有拚死一战。用什么杀手枪呢?当然,一个用枪的名将懂得好多杀手枪,诸如“三榄月牙枪”、“夹竹梅花枪”、“七星枪”……这些枪法虽然也是杀手,但外边流传较广,一般之将都有破法,已失去了它的杀手作用,何况是赵子龙!就象下棋一样,“独卒擒王”、“泥马驭康王”等棋局都已上了棋谱,到处都有买,怎么可以用这种办法去赢棋王呢?当时张任就打定主意要用张家独门枪,也就是说,用枪的人不姓张,这枪法就不会破,不会破就只有挨打,我就可以将他刺死。这套枪法我也只会使而不会破,就象有的对联上有上联而做不出下联,是个死对一样。张任不等赵云靠近,便将金枪一抖,上下左右前后播一个大的金圈出来,风声响亮,只见金光四射,却看不清枪尖在哪里。 赵云立即扣住战马,一看这出枪的姿势和枪法,马上意识到了这就是张家独门“百鸟朝凤”枪。这套枪法对赵云来说,既陌生,又熟悉。记得建安十三年九月十五日长坂坡巧遇枪王张绣,也是用的这路枪法,碰巧被他打破,知道这枪法厉害,非同小可。正是: 昔日偶然破机窍,今番重又逢绝招。 不知赵云怎样破这“百鸟朝凤枪”,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回 出危言赵云舞枪唱绝 走荒郊张任乞食遭 金雁桥赵云与张任相遇,两条名枪,两个名将,恰恰是棋逢对手。张任因为饥饿乏力,又失了三支箭,求功心切,便欲金枪之上刺去赵云,故而未打照面就使出家传秘法“百鸟朝凤”枪。这枪法果然不可小看,一条枪可以化出一百零一个枪头,难分真假,一百个假枪头都是一个真枪头化出,并掩护着真枪头,忽上忽下,忽进忽退,惑乱对手的视觉,致人于死命。因为一个真枪头好比一只凰,而一百个假枪头当它是一百只鸟围住了凤凰,所以取名为百鸟朝凤枪。凭你手段高强,一百个枪头不死,定然死在最后一枪。当年赵云便经受过张绣的这套枪法,侥幸破了这套枪。从此曹兵曹将都知道赵云能破此枪。其实不然。当时亦大出赵云、张绣的意料。但世上之事是有巧合,却不可能每次都会巧合。赵云虽然是个巧将,这只是说他功底扎实,战法奥妙,经验丰富,善于随机应变,并不是说他靠运气过日子。今日相逢张任,一见这套枪法,心里也真发怵,预感性命危险。然而,赵云是个既精细、又无畏的人,正所谓“艺高胆大”,岂肯就此收场!他想到自己过去破百鸟朝凤枪已盛名在外,也可以借题发挥一下。便装出满有把握的样子,将手中的鼠白烂银枪往后一拖,一条丈二银枪前七后三,双手怀抱二尺。这副架势与众不同,看来好似倒挺长枪。出枪之势一放好,不等张任跑近,便也播起银枪。张任舞的枪花足有圆台面一样大的,而赵云播的枪恰恰相反,只有留情结那么大,还不如碗口那么粗,可是十分急。因为枪尖在留情结之前,又比留情结小,所以一播急,阳光之下变成了三角形状,好像一个蛇头。而在留情结后面本有二尺来长的红缨,被枪风一吸,贴在枪尖之下,又比枪尖长出一露出了枪尖,活像蛇口中吐出的一条舌子一般。然后赵云把枪钻子一摇,整条枪就变成了一条游动的长蛇。 张任见他不但一点不慌,而且手中也舞出一路出奇的枪法,一条枪变成了一条蛇,非但没有见过,连听也没听说过,深感奇怪。便收转金枪,问道:“赵云,尔所用何家枪法?” 赵云也停了下来,仍是前七后三怀抱手中,对着张任放声大笑:“哈……” “赵云笑从何来?” “赵云笑尔无知!当年长坂坡奋战张绣,赵云便用此枪破其百鸟朝凤张家绝技,枪挑北地枪王,尔可曾闻知?” “此枪甚名?” “此乃大将军赵家独门枪‘蛇盘七探’,专破尔这百鸟枪。如今尔还敢班门弄斧否?”说着,银枪一抖又播出一条白蟒来。 张任看得明白,听得清楚,暗思道:赵云枪挑枪王一点不假,天下尽知。他既能挑去枪王,必有破枪之法,如今再用百鸟枪亦然无济于事。 赵云见他犹豫不决,便大喝道:“张任胆敢一试,教尔与张绣同等下场!来也!”又变化出一条蝮蛇来,直取张任心窝。 张任见这蛇盘枪果然神出鬼没,根本无法招架,大吃一惊,掉转马头就走。一代枪祖宗在金雁桥被赵云吓退,从此成为佳话,长坂坡枪挑枪王,金雁桥吓退枪祖宗,成了名符其实的第一名枪。赵云以当年之威名借用于今日,体现出巧将的风度。要是此时畏畏缩缩,面露惧色,非但杀不退张任,反而还有性命危险。这正是虚实之法的巧用。旗门下的汉军也以为赵云破了张家独门枪,无不拍手喝彩,愈加增加了战场上的威势。赵云见张任往西面逃跑,并不追赶,勒住龙马,用枪尖挑起地上的硬弓,挂在腰间。一张弓,三支箭,就是赵云的战利品,也就是孔明所要达到的目的。 汉军见赵云勒马而回,连忙将板桥重新搭起。赵云点马过桥,带了弟兄回转雒城。看官要问:赵云一走,这儿无人把守,留下一座空桥,张任岂不要逃过金雁河?其实这一点心理特点早被孔明摸透。因为张任近几日来处处碰到汉军汉将,在他心目中金雁桥是要隘,赵云始终在那里,决不会轻易离开。尤其是赵云的蛇盘七探,在他的脑子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即使要想过河,也万万不在这儿回头。纵然张任逃过河来,也非赵云之过,却是诸葛亮的失策。赵云意想不到今日居然能从张任手中得到这两件宝贝,也是满心欢喜,一路上雄赳赴、气昂昂地带领弟兄进了雒城,到衙门下马撩了枪,上堂来见孔明:“军师在上,末将赵云缴令了!”说罢,交上一支令、一张弓和三支箭。 孔明收过令,吩咐手下将弓箭收藏,然后命赵云退下。那些川将只闻赵云大名,未见其实,现在看到他缴来的弓箭,的确是张任腰间所悬之物,顿觉大开眼界,无不从心里赞叹他。 却说张任飞马往金雁河西面山套中逃去,吓得头也不敢回。可是没走多少路,突然前面一声炮响,张任连忙扣马,要看一看来人是谁。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得一声霹雳:“呔!小张往哪里走,老张在此!”接着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来到张任面前。 来者黑脸,豹头环眼,虎须似钢针倒插,浑身乌油甲胄,手抱丈八蛇矛,胯下一匹抱月登云豹,正是三将军张飞,张任不看也从声音中听出来了。前者张飞,后者张苞,父子二人拦住了张任的去路。张飞道:“小张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事到如今,尔插翅难飞。听老张良言谏劝,下马归顺了我家大哥,保尔前途无量!如若不然,老张的蛇矛无情!” 名将的杀手向来只是防而不用,或者尽量少用,一多用就起不到杀手的作用。张飞的杀手连刘备和关羽也没有见过,只是听说而已。今日他要用什么杀手呢?单手十八矛是他的绝技,宛如当年西楚项羽的单手十八挑,一矛化十矛,共计一百八十矛,最勇猛的大将不消十八矛就会看得眼花缭乱,头昏脑胀,不挨矛也得从马上摔下来。它的特点是一矛接一矛毫无间隙,而且又近又急,防不胜防,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打法,长矛一舞,战马便围住敌将四周打转,矛舞得越急,马就走得越快,圈子也兜得越小。他单手执矛,依仗着膂力挥洒自如,或长或短,或紧或缓,一个人好像变成了四个人,甚至八个人,刺得对手目不暇接,自顾不及,不得不翻下马去。稍一疏神就会被长矛刺伤以至刺死。而且他在外围,有回旋之地。而被围之人一旦入其矛法,空间越缩越小,手中兵刃根本无法施展,极其被动。当然,这一套矛法不是每个人都学得会的,确要有千日之功,数载坚持不懈的熬练。这种练法之难在于人马同步,做不到这一点,也就称不上杀手。张飞一生快人快事,就是用的单手十八矛也速度惊人,这一点张任的确是料想不到的。张飞本来就想同他一对一比试一下武艺。今日这个机会来得正好,便将乌骓马一提,右手执矛,左手提缰,突然之间就在张任的身旁打了一个圈,手中的长矛一开始就舞得只见光影,不见矛尖,对着张任的上下四周刺一个不住,果然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一旁的张苞早己听说父亲的杀手从未用过,今日见老子与张任一对一,猜想着他可能用杀手,便凝神观看他的一举一动,张飞一出马,张苞便觉有身手不凡之感。 张飞此刻矛急似雨,马快如风,边刺边吼:“小张,仔细中枪!”张飞至死也把矛说成是枪的,这是他数十年来的习惯,永远改不掉的。“泼……”矛尖不离左右。 张任莫说三天未进粒米,就是睡足吃饱,使出他的看家本领百鸟枪来也远不及他快,他的速度比一般大将的快刀快枪至少要快二到三倍,张任凝神屏息,全力以赴,上护身体,下护马匹,勉力招架。 这种交战远看最清楚,张苞看到自己的父亲一忽儿变出了四五个影子,地上也好像有四五匹马在奔走,张任的四周环绕着一个光圈,好像无数个矛尖刺上了张任的身体。看得小憨张大了嘴巴想喝彩,可连一个字也无暇叫出来。只是心里想,当初只以为老子不及儿子,如今看来儿子远不如老子,这套杀手不知今生今世能否学会。只得自叹不如。 眼见得单手十八矛越舞越急,张任渐渐招架不住,金枪丝毫也派不了用场,自知无能再战,他看不出张飞用的是什么矛法,也不懂怎么招架,更不知有何破法,心想,再这样下去性命难保,应该想个脱身之计。马将要活命有一个办法比较可靠,就是弃马而逃,但马将没了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显示不出来。在这万不得已的时候,张任不得不铤而走险,只要能保全性命。为了要逃生,张任振作精神,瞅准张飞刺来的一个矛尖,拼足死命用金枪压了上去,恰恰被他压住:“黑脸且慢!” 实际上张飞已从他的神色上观察到了张任的心思,故意放慢速度,卖了一个破绽,尽管不太明显,料定必被张任看出。金枪盖住蛇矛,都是用了平生之力,张飞一声大吼:“小张啊,休要盖住老张的长矛,与我去吧!”活未完,单手用力向上一挑。暗示他留下战马去逃命吧。 张任的脑子是何等灵巧,被你这么一挑,就借这么一股向上的力,双足在铁蹬上一点,身体往后一缩,臀部离了金鞍,坐在马屁股上,顺势往下一滑,平平稳稳地落到了地上,要是不精骑术的人一定以为张任是被张飞打下马来的,其实是一个要下马,一个让他下马,两员名将各自心照不宜而已。黄骠马没人骑坐失去了控制,腾起四蹄向前边狂扫了过去,被张苞带住了。张任掉下战马后,立即侧卧在地,单手执枪,恐不能立刻脱身,等待机会。 张飞见张任一跌下地就是一副招架的样子,一则佩服他善于应变,反应敏捷,二则笑他身为一个都督,落泊到了处处挨打,穷路末日的地步,明白他手执长枪要想脱身了。自己得到了黄骠马,此番使命已结束,还未到捉张任的时候,所以大喝道:“小张招枪!”用了十分之力刺向张任的腰部。 张任的一对虎目注视着张飞的动静,见他长矛刺来,便来一个就地十八滚,这一滚不快不慢,就在将到未到的当口避开蛇矛。张飞收矛不及,深深扎入泥土之中。张任趁此机会起右臂膊在地上一撑,两足跟同时一顿,蹿起身来直往山套中拖枪而逃。 张飞连声大吼:“哇呀……不好了,小张逃跑了!儿子啊,快与老子追赶小张!”一面说,一面又对张苞连连摇手,叫他放走张任。 “小张休跑,老张来也!”张苞故意声张。 张飞一抬手收转蛇矛,望着狼狈逃跑的张任由衷高兴,“哈……” 张苞带着黄骠马来到跟前,“老子,小张的黄骠马在此。” “儿子啊,老子还有将令在身,不能回转雒城,尔便将此良马带回城关见军师缴令去吧!” 张苞就带着黄骠马来到雒城,将马匹拴在衙门口旁侧的石狮子上,自己径往堂上来,“禀军师,黄骠马已夺下,老张特来缴令!” 一切计谋都在逐步兑现,文武无不惊讶。孔明收下令箭,吩咐张苞退下,然后命手下好好伺候黄骠马。 张任一口气逃进深山,后面不见张飞追来,这才放下心来,放慢马步,觉得又饥又累,抬头见太阳已向西沉,差不多到了黄昏时分。红霞满天,倦鸟纷纷归巢。但见前面一片山坡,地势平坦,却少有树木,山坡下乱石参差,野草通地,枯藤缠绕,隐隐有流泉叮咚之声。张任想,金雁桥畔有赵云在彼,万万不能回去,可要到雒城去不知从哪道而行。虽然发生在西川,荒山野岭却不识路途,但愿有个樵夫过来问个讯。就在那溪流之侧,张任看到了一个人影,不是樵夫,却是个渔翁在此垂钓,心想,这个人倒也古怪,山中小泉之内有什么鱼可钓的呢!这渔翁背对张任,手中执着一根细而长的竹竿,蹲在一块山石上,静静地等待着,好像一丝也没发觉背后有人。张任轻轻地走上前去一看,这才看清这渔翁的面前有一个大水潭,里面积了不少水,的确有几尾鱼在闲然游动。张任站在渔翁四、五尺开外的乱石上,背对一个数丈高独自矗立在池塘边的大岩石,把枪插入石缝中,略一整理衣甲,重新打量了一下眼下这个无动于衷的渔翁,见这渔翁约有五十来岁的年纪,腮下白须铺满胸前,神情自若,悠闲自得。张任想,此人必是本地子民,山中路径想必熟悉,何不问他一声。张任又向前跨了几步拱手道:“老翁请了!”话未说,先行礼,便是一躬到底。 可这老渔翁莫说还礼答话,连看都没看一眼,挑着竹竿站起来就向那边走了数十来步,然后又慢慢地蹲下垂钓。 张任不懂得钓鱼的规矩,以为自己这样冒昧地招呼人家会影响他的雅兴,这使张任很尴尬。再上前吧,又怕得罪人家,不问讯吧,垂暮时分,又是深山野林,再到哪里找得到人呢?张任彷徨了一会,觉得非要问出个路途来不可。哪怕得罪了他以后补报便了。张任耐着气,又蹑手蹑足走上了几步,“渔家,打扰了!” 谁知这渔翁仍是不加理睬,又向前边移动了二、三十来步,好像根本不屑与他搭话一样。 张任见他置之不理,心里也有点光火了,暗想,你这个人怎么这般不近人情,人家向你行了礼也应该回个礼,就算我打扰了你,那也不至于不加理睬啊!但张任还是强忍着怒火,只当他是没有开化的野民。便又跟了上去,复说道:“渔家,这厢有礼了!” 这渔翁这才爱理不理地问道:“来者有何说话?” 谢天谢地,总算是个会说话的,张任唯恐他又不肯答话,马上问道:“老人家,抵雒城从何处行走?” 老渔翁仍然是那副冷冰冰、漫不经心的神态,“若往雒城,须经金雁桥!” 张任想,我就是从那里来的,就因为赵云在彼把守,所以我逃到了这儿。又强作笑脸道:“老人家,不走金雁桥,还有哪道可行?” 只见这渔翁捋了一下白髯,似有所思,又连连摇头说道:“不经金雁桥,无别路可走。” 看来回雒城是没什么指望了,张任沉吟片刻又问:“往绵竹取于何道?” 渔翁不假思索:“过金雁桥。” “不走此道可有路否?” “无路可走。” 两个地方都要经过金雁桥,张任不敢回头。再同:“老人家,往成都取于何道?” “金雁桥。” “还有别道否?” “无路可走。” 连问数声,都是无路可走。张任想,这三处地方又不都在一条路上,西川这么大的地方竟然除了金雁桥以外都是死路?而且此人只说金雁桥,我就是在那个地方大伤的元气,莫不是此人有些来历?张任马上警觉起来,“哦,原来如此。请教渔家大名。” 到这个时候方才问人姓名,说明有了疑心。这渔翁方才放下竹竿,看了一眼张任,坦然替道:“老汉姓委。” 这个姓好像从未听说过,便自言自语道:“渔家姓委?” 不料渔翁马上否认道:“非也。姓鬼。” 一会儿说委,一会儿又改成了鬼,弄得张任糊涂起来,“老人家究属何姓?” “啊,老汉之姓乃是委在边,鬼相联。” 张任还以为这个渔翁爱打趣,一个姓也要打成一个谜语让人家猜。便想道,委字旁有个鬼,不就是一个魏么? 哦,原是姓魏,此姓颇多。不知他是不是本地出生,或许还能到他庄上讨些东西填饱肚子,借宿一晚再说。又问:“老人家哪里人氏?” “老汉夷阳人也。” 不是本地人。张任听说他是夷阳人,疑窦顿生:说话吞吞吐吐,藏头露尾,而且此人也不像个渔夫。夷阳姓魏的,好像在哪儿听过或者见过,怎么有点儿耳熟?张任饿了这几天,连日奔波,反应已大不如以前。想了好长一段时间,方才想起半年来扯在涪关上的一面大旗上就是写的“夷阳魏”三个字。张任这才恍然大悟:“尔莫非是汉将魏延不成?” 不等他说完,此人撩下竹竿,脱去头上的遮阳草帽,扯去颏下长髯白须,从蓑衣内抽出一口青锋宝剑,忽地跳了起来,“哈……小子张任,夷阳魏延在此!” 啊呀,果然是魏延。张任吓得回身就走,到巨石旁取枪,可金枪已不知去向。枪祖宗没了枪,还称得上什么祖宗呢!张任知道自己仍在孔明的圈套之中,拔腿就跑。原来,张任三次施礼问讯,魏延三次让开,目的就是要张任远离金枪。就在他不防之机,巨石背后的汉军就将金枪取走了,而张任如在梦中,丝毫没有察觉。 魏延站定身体,卸下乔装,见张任已远去。便迅速带了弟兄过金雁桥,换上甲胄,上马执刀回进雒城,上堂来见孔明:“军师在上,张任金枪在此,魏延特来缴令!”说罢,双手将金枪高高托起。 坐在孔明身旁的刘循,见张任的弓箭、战马、金枪分别被汉将夺下,情知大事不妙,顿然潸然泪下,预感大势将去,西蜀难以长久,只得暗暗为张任担心。 孔明收回将令,吩咐弟兄将金枪插在大衙门口,只待张任来降,原物奉还。万万没有料到张任的心肠有磐石之坚,至死也不肯降。 没了战马,张任靠着双腿在山林中乱奔乱闯,逃得气喘吁吁。正月十四的傍晚,暮色罩住了整个山岭,寒风透过枯枝野藤呼呼地吹在张任的身上,可张任还是浑身是汗。三天没有吃一丁点儿东西了,从雒城前一直打到现在还没停过,换了别人不是饿倒了就是累死了。张任避开了魏延以后,连连受挫已使他困乏得四肢无力,此时一步三摇走到一个平坦去处,见四处无人,心想,看来孔明决不会放走我,趁此刻没人追赶,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再积蓄一点精力,设法离开这儿。张任就在山石上懒洋洋地坐了下去,顿时感到自己浑身软绵绵的,而且头也开始胀痛起来。便不由自主地除下金盔,卸去金甲,放在身旁的石头上,的确感到轻松了许多。古代的大将即使不打仗,身上也要穿戴上几十斤重的盔甲,任凭习以为常,到了精疲力竭的时候终究成了累赘。张任双手握拳往两个膝盖上一撑,望着残冬时节的一片冷落、凄凉的景象,不由悲叹起自己的身世来:想我乃是西川一家大都督,昔日一呼百诺是何等威风,如今败到这般地步,莫说身旁一兵一卒全无,就是随身枪马皆失,好不凄惨!想到这儿,张任不觉仰面大叹道:“啊,真是虎落平阳受犬欺……” 却说张任孤影只形,仅剩下了一口宝剑,天是这么黑,远闻狼嗥,近听虫鸣,前不巴村,后不及店,心想,似这样乱走一通,何处才有安身之处?借着天光,信步住深山林密处走去。真是慌不择路,走一段,向四周看一看,高一脚,低一步,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上得一面山坡,抬头见未满之月挂在树梢之上,照得遍地都是横斜疏影。月色苍苍,脚步匆匆,忽见前面不远处有一草棚,门缝中透出一线光亮,一线灯光就像一团希望,有灯必有人。张任振作起精神捱上山来。近则一看,却有三间草屋,里面似有人语。心想,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户人家,今天就借此歇息一夜吧!张任走到门前,起手敲了起来,“笃笃笃”。 屋内没声。 “开门来!”张任又敲了几下。 “家居荒山野郊,叩门心惊肉跳,谁啊?”里面-声痰嗽,走出一个人来,“嘎”打开了柴扉。 张任想,夜阑人静之际,我若手执宝剑闯进去,户主肯定要吃惊,当我是夜行强盗,赶我出门。不如先藏起来。便往身后一插,见探出头来是个老者,弯着腰,胡须似银丝一般在风中抖瑟。头戴一顶鸭尾小巾,身穿一领海青,约有七十来岁年纪。张任忙上前打拱:“老人家,在下有礼!”说着,向他躬身面拜。 不料,藏在背后的一柄宝剑露了出来,老者佯作吃惊道:“来者莫非绿林……” 要想说是“绿林好汉”,张任已经察觉到了,忙接口道:“老人家,在下乃是迷途的客商。” “客商岂无行李包裹?”老者似有不信。 “徒中遇盗被劫一空。”张任也说得可怜巴巴的。 “客官请坐。敝屋简陋,不堪留客,还请见谅!”老人言语颇为殷勤。 “老人家客套了,容人留宿,便是在下之幸了。未知老人家肯赐一饭否?”一个人饥饿到了极点,什么东西都要吃,这就是饥不择食。 “荒野山村,无甚奉陪,粗茶薄酒还可解旅途之愁,客官不嫌粗俗,老汉何吝一餐!稍候便来!”说着,便走入里屋去了。 心一定下来,马上就觉得饥饿难忍。不多片刻,便见老者手托一盘,取出四样菜肴,一小壶酒。哪四样菜?辣椒、白菜、萝卜和一碗野鸡,清香扑鼻。张任连咽了几下口水,恨不得连碟子都吞下去。老者放下酒盅和竹筷,说道:“客官慢慢地饮起酒来,待老汉升火煮饭。”又托着空盘住里面去了。 张任看着这些诱人的酒菜,暗想,此刻最好先来三升大米饭解解饥,然后再慢慢地饮酒吃菜。桌上这些东西哪里填得饱我的肚子!不过,张任仍是装作斯文的客人,提起酒壶斟了一盅,仰脖“咕嘟”一口饮了个干净,甘甜醇香,其味无穷,提起一条鸡腿,大咀大嚼起来。一盅酒,一筷菜,无多时已去大半。张任吃得津津有味,食欲大振,引颈盼着米饭填饱肚子。 老汉从里面出来,在张任的对面隔一桌之远坐了下来,弯着腰,屈着背,捏着个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背心,口中不断地喘着粗气,耷拉着脑袋微微地摇动着,显出年迈之人已禁不住干力气活的样子。“客官请慢用,米饭少刻便好。” 既来之,则安之。张任只得忍着饿,细斟慢酌起来,又不时问道:“老人家,尔家主人安寝在内,不知作何生涯?” 老人又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我家主人亦是个经营茧绸商贩,去年从荆州而来,倒也赚了些微利,谁知偶受风寒,羁留中途,幸得囊中有此一项银两,主仆二人便在此结草为庐,至今已有半载光景,只因微恙初可,亦思来日回去。” 张任想,做生意的人的确也很凄楚,背井离乡,四处奔走,一旦生病更是无人照料。幸得他的主人生病在此,否则我也喝不到这壶酒了。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倒要问一问他们的籍贯姓名,交一个朋友,这一饭之恩以后一定要重酬。“老人家,尔主尊姓大名?” “我家主人胜庞名统。”老人很自然地答道。 “庞统?”张任听了心里一震:去年七月初七庞统不是被乱箭射死在落凤坡?这两个人是去年从荆州来的,庞统也是从那儿来的;他们生病已有半年,当时庞统和刘备入川也有半年多了。姓名一样,来路相同,时间也差不多,怎么这样巧?便又问:“表字何称?” 老人顿作惊讶之状:“客官莫非与我家主人相识?” 张任勉强一笑道:“随便一问,未必相识。” “呵,我家主人双字士元。” 张任脱口而出:“哦,庞统,庞士元,可是道号凤雏先生,赤壁献纳连环计的庞统么?” 老者捋着一把白须呵呵笑个不停:“客官果然相识,果然是凤雏。如今弃武从商,已然引退隐居。” 张任知道又上当了,顿然放下酒盅,对面前的这位老汉看了又看,此人面熟得很,正不知何处见过,便厉声喝问道:“尔这老头乃是何许样人?” 老汉不慌不忙将胸脯一挺,除去头上的青巾,露出满头苍发,两条白眉直攀额尖,一对老眼炯炯发光。身上脱下海青,一身轻装扎束,英雄气概滥于言表。“张任听了,老夫坐不改姓,言不改名,去岁随凤雏先生入川,今日在诸葛军师帐下听令,长沙黄忠的便是!” “啊?!”果然又中计。 张任欲待要走,右首里一间走出一人,头戴龙冠,衣着龙袍,手提一柄宝剑,悠然自得地踱了出来,自言自语道:“庞统的主人刘备在此,外边是谁自投罗网?” 张任侧目一看,果然是刘备,手中一柄宝剑寒风闪闪正是自己的防身之物,一眼就认了出来。已感大祸临头,猝然起身扑向刘备,要想夺下宝剑。 刘备早有防备,不等他扑到,便一扬手将宝剑抛给了黄忠,随后立即转身逃进了里屋。 黄忠跃步上前接住宝剑,打横拦住张任,不让他跟赶刘备。张任见状不妙,跳回数步,飞腿踢倒竹台,油盏掉在地上,草屋内顿时一片漆黑,张任便移步在墙角,伺机夺门而走。 而今夜是正月十四,月儿又大又亮,月光从门缝中射到里面也有几分光亮。两个人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并不太暗的黑夜,已经看到了各人所处的位置和姿势。张任一动也不动,注意着黄忠的动静。 黄忠一个箭步蹿上去,挥起宝剑就向张任的脑袋盖顶劈下,“去吧!” “嚓!”宝剑砍在凳面上,嵌了进去。张任趁势将竹椅推了开去,转身住屋门逃去。黄忠抬腿踢飞了竹椅,提剑追了上去。张任到门旁,一手拉开柴扉,一条腿跨出门槛,回头又看了一眼黄忠,整个人一瞬间处在将出未出的位置上,见黄忠已到背后,拼命往外一跑,不料门未出,却投入了一个人的怀抱之中。大叫一声:“啊呀,不好!” 守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三将军张飞。他奉孔明之命,带着五百汉军和十八名燕将在张任进了草屋后就围住了这三间茅屋,先将石缝里的宝剑取出送与刘备,然后细听屋内的动静。忽闻里面有踢桌掷椅之声,知道黄忠已和张任动起手来,便站在门口,张开两条巨臂,轻轻地对身旁的燕将说:“燕将们,里面打得火热,尔等速速准备绳索,小张马上要逃出来了!” 正说到这儿,门“呀”的一声开了,先是一条腿,后是整个身体冲了出来,张飞来了一个“玉带围腰”之势,将张任连手和腰抱入了自己的怀里,向两旁连声大嚷:“燕将们,来啊!” 张任冷不防前面有人,被突如其来的大喊吓出了一身冷汗,回头见是张飞那有力的双臂紧紧地钳住了自己,顿时惊呆了。 张飞像抱住了一件稀世珍品一样,放声大笑了起来:“哈……小张啊,老张终于捉住了你,看你还往哪里逃!” 一壶酒,四碟菜,稍微也算充了点饥,比来时精力固然要好得多了。张任试图凭着这点酒力挣脱张飞的怀抱,大叫:“黑脸放手!”用尽全力仍是无济于事,两条手臂竟像铁杵一般坚固。 张飞十分得意:“小张休要倔强,一壶薄酒怎能抵挡得了老张这千钧之力!” 张任想,是啊,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了,他们都是吃饱喝足的生力军,就是两个也打他一个不过。再挣扎了几下,仍不能动弹,也就只能听任摆布了。 此时,刘备、黄忠从屋里走出,汉军纷纷打起火种,将张任团团围住。张飞喝令:“弟兄们,将小张捆绑起来!” 这些汉军手中拿着绳索走上前要绑,一看张飞面对面地抱着张任,根本无从下手,便对张飞说:“三将军请松手,待小人来绑!” 张飞连连摇头说:“捉牢不容易,万万不能松手!” “那怎么绑呢?”汉军犯难了。 “那有什么难的,将老张与小张绑在一起便了!” 张飞的话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黄忠走上前去,将宝剑交给了刘备,两只手各起中、食、拇三指,起一个擒拿之势,在张任的脉门上使劲一捏,对张飞说:“请三将军放手便了!” 张飞想,尽管张任落到了这般地步,毕竟是一员难得的虎将,为了捉拿他一个人,我家老师花费了这么多的心血,调遣了这么多的兵将,要是再从我们手中逃脱,前功尽弃,罪过非小。便叮嘱道:“老黄啊,不要放走了他,老张松手了!” “三将军放心便了!” 黄忠手上这把劲的确不小,捏得张任只觉得双臂发麻。张飞一松手,张任本想趁此机会再挣脱此围,可两臂动弹不得,只能横下一条心犟住不被汉军捆绑。老将军屈起一条右腿,用膝盖骨抵住张任的后腰,稍一用力,便将张任的双手反剪在背后,喝令道:“军士们,绳索伺候!” 汉军这才七手八脚将张任捆绑得结结实实。 张飞笑吟吟地走到张任面前一拱手道:“小张啊,老张奉我家老师之命到此相请于你,望小张看在老张的黑脸上,屈驾前往。先受老张一礼!” 张任此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人玩耍的小猴,气恼攻心,见他刚刚弯下腰去,蓦地飞起一腿,“去吧!” 这一腿踢着非死即残。当然张飞也是老资格,岂有不防他这一着。弯腰的时候两眼就盯住他的脚,此刻见他的脚刚动,便向旁侧一偏,十分顺利地躲了过去。直起腰来笑着对张任道:“小张果然腿脚凌厉,犹如电闪雷劈。幸得足下留情,老张才能足下余生。” 张任此腿未踢中恨恨不已。 时过午夜,刘备、张飞、黄忠各上马背,汉军将张任搀扶上马,荷戈执戟,前呼后拥,离了草屋,下得山岗而去。此地草庐自有汉军收拾,此话不提。 一行人押了张任过金雁桥,张任不觉热泪盈眶。望着西蜀大片江山,就因自己不幸被执,早晚就会沦落刘备之手。金雁桥一仗失败,便成了千古遗恨。但觉目睹伤心色,耳闻落魄声。抵达雒城时,天已微明。但见: 冷月寒霜萧瑟去,青烟紫雾婀娜来。 欲知张任进了雒城降也不降,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回 怀柔术军师巧语藏玄 赍烈志都督傲笑赴 今日便是建安十八年正月十五的清晨,五百汉军高唱凯旋歌跟着刘备得胜而归。雒城前一队人马排列齐整,为首一将乃是严老将军,他奉军师之命引领五百弟兄在此等候张任。此刻见张任五花大绑高坐马鞍之上,心里十分不忍,知道此徒性格一向倔强,如今遭人擒获,要他违背初衷降汉必是心如刀绞。老人家心肠好,暗暗为张任难过。便点马上前,向张任拱手道:“贤契,愚师有礼了!” 到了这般地步,张任见了严颜并不辱骂,只是很深情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事到如今不是骂几声就可以了事的,人各有志,投降刘备也并非没有前途,也不能算是大逆不道。但我受蜀主恩义已深,即使跟着刘璋走的是死胡同,也只得走到底了,不容自己再回头,何况刘璋并非残暴凶狠之君,西蜀一直丰衣足食。如今刘备要取蜀,看来也是人力难回。想到这儿,战马已近严颜之前,张任意味深长地叫了一声:“恩师大人!” 今日这种处境,要是张任破口大骂,严颜反要觉得痛快舒畅一点。不料却叫他一声恩师,竟是这样一往情深,好像昔日一般亲热,勾起了历历往事,老将军不胜悲怆,禁不住老泪纵横,点点滴滴沾湿胸襟。老将军连忙圈转战马在前引路,过吊桥,进城关。 自从汉军进驻雒城以来,一扫闭关而守、提心吊胆的凄凉景象,顿然间商贾满街走,百业齐举,一片欢畅。尤其是听说张任被擒进关的消息,从城门口到衙门大道上人山人海,争相观看。 张任以为过惯太平日子的雒城百姓必定被这数月来的战争搅得人心惶惶,肯定个个憎恨刘备,听到我被汉军擒获都要伤心流泪,因为我对他们的确做到了爱民如子,故而昂首挺胸进得城来。不料进城一看,大道两旁个个喜气洋洋,一大清早就像办喜事一样热火朝天地争相观看自己,并且被人群指指戳戳,口中不住在议论自己。张任一口气叹在肚子里,知道西川百姓喜得新主,刘璋人心已失,已无法再维持现状了。 到衙门口,刘备等下马,上堂来见孔明。刘备双手递上宝剑,“军师,张任之宝剑在此。” 孔明接过宝剑放在虎案上,请刘备坐下。 张飞、黄忠、严颜三人缴上令箭,一齐退下。 孔明呼唤道:“郤将军。” “郤真在!” “本军师已将张任擒获,如今尔降也不降?” 郤真想不到张任有这么好的武艺仍然逃不出孔明之手,从心底里为张任感到惋惜。但如今的西川已到了支离破碎的地步,不能不为自己的前途做出第二次选择,对张任这种忠心耿耿也只是爱莫能助,便诚心诚意地走到了虎案之前双膝跪下:“军师,郤真愿降!” “郤将军请起!”孔明向堂口羽扇一招,“来,相请大都督上堂!” 收人主要是收心,孔明在这方面处处照顾到别人的面子。明明要手下押他上堂,偏偏说出相请二字。见手下出大堂,又传令众文武不必挺胸凸肚,都要低着头,因为堂上降将占了多数,原来都是张任的属下,还有不少是他的心腹,要是张任见他们个个昂首而立,愈要引起他的抵触情绪。反之,就以为大家都为他一个担忧,脸上也少有光彩。孔明又关照两旁免于呼威,松缓一点紧张的气氛。 张任在两个汉军一左一右的搀扶下向大堂走去,明说相请,实际上仍是押了进去。堂上肃静无声。张任站定身子,向两旁环顾了一遍,见川中降将大都低着头,便觉得心中有一点安慰,说明大家还很敬重他。 汉军放下张任,伺立两旁。 静穆有顷,孔明向张任拱手道:“啊,大都督到此,有失迎迓,亮有礼了!” 张任不卑不亢道:“被虏之人,何礼之有!” 这种直截了当的脾气很合孔明的口味。“都督,亮以为胜负乃兵家之常事。自彭先生十一日入关,迄今已是月半,长达五天之久,以数万精兵,数十员上将之众围困都督,以多胜少,非亮之才,亦非都督之误也!事到如今,都督乃稀世之英才,大汉复兴之栋梁,以亮之鄙微比都督之雄略,实是望尘莫及。万望都督与亮携手同进,共助皇叔复兴汉业,亮则不甚之幸也!” “任乃庸才,无能保蜀,焉能助汉耶!实难从命!” 诸葛亮的确爱他才华横溢,是个好帮手,极力要劝他回心转意,为此又说道:“都督文武全才,德才兼备,足以管辖全权,督帅三军,亮愿从旁辅之。都督意下若何?”说到底,只要你肯归降汉室,就是让你独掌兵权也在所不惜,目的在于昌隆大汉基业。 张任与他的想法不同,一心忠于刘璋,别的主人与他无涉,至于说什么兴汉不兴汉是你孔明的事,或许这也是你孔明用来招摇撞骗的旗号。话不投机半句多,张任爽快地说:“若能以任为帅,不必多言,速请引兵退出西蜀,任自有调停之策!”口气轻飘,出言便要孔明退兵。 孔明想,从荆州打到这儿历尽蜀道艰险,引军退回有这么容易吗?知道张任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平常也是发号施令惯的,今日被擒必定不服,还得苦口婆心下点工夫。便说道:“都督,若然亮将尔松绑,放尔出城,都督二次遭擒降也不降?”和他讲一点条件,或许还有挽救良材的可能。 “若蒙放归,乃是张任的造化。任必回归成都,调遣各路强兵猛将与尔决一死战。纵然二番罹难,唯听天命,只是不降!” “西蜀尽失,都督怎样?” “即便如此,张任宁往邻邦借兵贷将,不惜疲于奔命,与汝决战到底!” “再擒又当何论?” “尔且听了,张任生乃川将,死乃蜀鬼,百次遭擒,百次不降,唯以一死相报!” 为了一代名流,孔明本想凭三寸不烂之舌劝说归顺,哪怕捉一次,放一次,只要有一线希望。 现在张任把话说得这样决绝,谁还肯冒这个险放他呢!捉一次张任毕竟要花费不小的人力、物力,尤其他也是个主帅,要放定要真放,假放的话他必定不甘心。再说,为了一个张任就不得不放弃许多必须要干的大事。从荆州打到现在已近三年,还没拿下整个西川,不可能再花几年时间来与他周旋。倘然说定到什么程度肯降,孔明定会放他。好比今后平蛮时,孟获每遭擒获,总是答应下次定降,尽管他每次都失信,毕竟是当着众人之面讲的,人总是要面皮的,结果还是心悦诚服地降了孔明。但今日张任的性质完全不同,他半点没有归降的诚意,要是捉一次放一次,不仅仅是枉费心机,而且势必要影响别的降将的志气,这是徒劳无益的。孔明回头对刘备看了一眼:主公啊,对张任我已做到了仁至义尽,仍是不能劝他归顺,看来还要你来说几句。 刘备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想在心上:你军师都无能为力,我还有什么办法呢?但这样一个能人就这样结束他的一生,未免太可惜了。有说没说,再说上几句。刘备从座上起身,言恳词切地说:“都督,备与吾弟刘璋乃是同宗皇亲,共兴汉室乃是宗属义不容辞之职责,还望都督以大局为重,共建大业!” 张任听了刘备的话,不觉冷笑道:“夺同宗之地,尚敢巧言令色。不必多言,速与庞统复仇罢了!”不必再装出道貌岸然、正人君子的样子来,谁还不知道你们进川的用心?前年七月初七庞统死于乱箭之下,正是我张任的巧妙安排,既然今日被擒,不如早早下手! 一番话说得刘备哑口无言,颓然坐了下去。 一阵难堪,严颜既为刘备过意不去,又为张任痛心,他相信刘备和孔明的话完全是出自肺腑的,好话说尽说绝,张任还是无动于衷,怎不使老将军伤感?出于为师的责任,严颜明知劝不转他的铁石心肠,又走上前去婉言道:“贤契,良禽择嘉木而栖,志土从明君而事,还望熟思之!” “恩师大人,张任不才,不辨良莠,有孚所望。如今恩师既从贤明之主,果是前途无量,学生定然含笑九泉!” 四十余岁的人却无用,八十多岁的年纪倒是前程无量,短短几句话既不得罪人,不把严颜说得两眼墨黑,顿然语塞。老将军摇了摇头退了下去。 一旁郤真自恃是张任的心腹,也从武班中闪出,恭恭敬敬向张任施了一礼:“都督,小将郤真有礼!” 不见他倒也想不着,此刻见他自由自在地走了出来,便疑心他也归降了刘备,张任哪儿把他放在眼里,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冷冷地问道:“郤真,如今可好?” “大都督,小将被俘之后誓死不降,……” 张任听他说了这句话,好像遇到了知音,双眼盯着他看了又看:“而今怎样”嘴上在问,心里希望他真的没降。 “岂料大都督亦然难免一擒,小将只得归降汉室!” 又一个泡影被吹散了,张任被气得微微一笑,不等他再开口,便说道:“郤将军识时务也,真俊杰耶!” 郤真被他这一句双关语说得糊里糊涂,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讪讪地退回原位。 孔明知道没一个人能劝张任归降,故意说道:“堂上不论哪位,能劝得都督归顺汉室,封千户,赏万金!”让这里的川将都能和张任说上几句话。 此言一出,堂上哗然,他们并不要什么封赏,而是真心要张任为汉室出力,所以争相踏出。 张任真以为这些川将为的是图个封赏,气得他怒目圆睁,大喝道:“诸位免开尊口,本督头可断,膝不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来,刀斧手带我出堂!”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两旁汉军立即上前拖住,对孔明看看:杀不杀? 孔明对刘备看,刘备低头不语;对严颜看,严颜双目泪淋;对郤真看,郤真目光躲闪;对众将看,众将摇头叹息……总之,堂上无人不想留住张任,即使是彭羕也为之可惜。孔明这才正色道:“来,跪送大都督!” 堂上除了刘备和孔明以外,都下跪哀求道:“大都督,小将等跪求大都督归汉!”严颜单腿跪地,更是泣不成声,嘶哑着叫道:“贤契啊,贤契……”说不出一句话来。 景象实在悲惨,令人心寒,孔明将羽扇一招,三班衙役从旁而出,拖了张任就走。刚到大堂口,坐在一旁的公子刘循实在忍不住,连哭带叫地奔了过去:“唉--大都督且慢!” 张任听得是小主刘循的声音,连忙站定,回头见他涕泪交流,跄跄踉踉地急步奔来,忙向两旁喝道:“慢!”转身深情地唤了一声:“小主!” 孔明见他们还有话讲,也就喝住了衙役。刘循走到张任面前扑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号淘大哭起来:“都督啊,西蜀完了……” 对西川的君主来讲,失了这么多城池和大将,本来损失也够惨重,如今又要失到一根主梁骨,好比雪上加霜。刘循年纪虽轻,心里却很明自,他一死,西川再也振作不起来,所以他这么忧患,完全是预感到了什么。张任见刘循哭得似泪人儿一般,即向孔明道:“先生,本督有几句心腹之话要与小主讲,请下令手下回避片刻!” 临终一点小小的要求应当满足,孔明便将羽扇向两旁一招,“众位归班,三班回避!” 片刻间,文武都回到原处,手下都退到了两旁,大堂口就孤零零地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张任低头道:“小主不必过于伤心,请站起身来,再附过耳来,本督有话细讲。” 刘循慢慢地止住了哭声,从地上站了起来,把耳朵凑到了张任的嘴边,静心屏息,全神贯注地听候张任的临终之嘱。张任就象传授什么秘诀似地窃窃而谈。 大堂上的人都不知道张任在说些什么,只见刘循一语不发,频频点首。话虽然听不清楚,但有一人他早已心领神会,比刘循还要理解得深刻,而且不等张任说完,他已想定了应付之策,那就是孔明。照这么说,孔明也太神乎其神了。其实不然,张任的话早已向大家说过了,大家并没引起注意,这是因为不当家对细枝末节并不重视而已。孔明根据张任此时的处境,了解到他为西川安危的忧戚心情,估计他所要交代的话必定是怎样抵御汉军,收复西川的谋略,而孔明已把这些问题早就考虑过多次了。 那张任究竟在说些什么?他首先向刘循阐明了西川将被颠覆的可能性,如今内无良将运筹,外有强兵压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向邻邦借兵,阻止汉军再向纵深进展,等到汉军兵疲粮绝,这样就可以挽回西川沦亡的可悲命运。张任告诉他,借兵要越快越好。刘循问,往何处借兵最为妥当呢?张任说,依近就近,东川借兵最便利。听说东川自去年来了一员虎将,威声大振,他就是西凉马腾之子马超,他从建安十五年败于曹操之手后,避难于冀州城,可他命运不蹇,手下叛乱,将马超妻儿至亲十余口尽皆杀戮。马超无路可走,带了马岱、庞德二员猛将投住东川,暂依张鲁,目前正在京都南郑。你回到成都与主公讲,小主出城之时,就是我张任断头之日,请他不必悲伤,死去一个枪祖宗,还有一个枪祖宗会来助他,那就是西凉飞将军锦马超。耳闻此人一十六岁便一马一枪横行天下,可称是当世之英雄。昔年在潼关杀得曹操割须弃袍,闻风丧胆。请主公命人赍礼前往东川结好张鲁及部下,求得马超出兵攻伐葭萌关。要是这样,汉军之围就迎刃而解了。刘循问:要是张鲁不肯发兵怎么办?张任说,割地为酬,将半个西川让与张鲁,东川必然发兵救我。若能如此,汉军无法兵进成都。总之,西川要亡情愿亡于张鲁而不能亡于刘备。东、西二川国土相连,纵然亡于张鲁,只要尔辈发奋努力,还有收复之日。要是落到了刘备的手中,便可仗着兴汉灭曹的旗号吞并东川,尔辈便永无翻身出头之日。切记东西二川唇齿之邦,唇寒齿亡,唯有求救于东川,西川才能脱此重围!张任的一番话概括了今后西川安身立命的方针,说得刘循唯有点头应诺而已。 孔明对整个局势的发展把握得很准,也很稳,他明白张任一死西川必定要求援于张鲁。东川并不害怕,关键在于新来了一个马超,此人不收服无法兵取成都,倘然强要进兵,代价不小,所以杀了张任以后,并不急于进兵,原因就在于此。 张任说完话,回头对孔明说:“先生若有仁义之心,在张任临刑时放走我家小主,九泉下感激不尽!” 孔明进川有这样一个原则:不到万不得己,决不妄杀一人。杀张任是出于无奈,怎么再杀刘循,用不着关照也会放他,何况留下他毫无用处。孔明当即命手下为刘循备下马匹和路上所需食物,当堂放走了他。 刘循依依不舍,又相抱着痛苦了一场,然后再仔细看了他一眼,毅然走了出去,上马执鞭,出了雒城。此话暂且不提。 张任目送刘循走后,好像落下了一个大包袱,喝示道:“刀斧手随我而来!” 三班手下见孔明将羽扇一招,一拥而上,将张任押出了大堂。文武方才纷纷站起。张任走到衙门口照墙前,瞥见自己骑坐的黄骠马拴在石狮子上,感慨万千,轻声说道:“宝马,珍重了!” 说来也不能相信,这匹马就像能听懂主人的话一样,知道主人要受戮,双泪盈眶,又踢又蹬,连连嘶鸣,就像发了疯一样,不一会撞在石狮头上,碰得血浆四迸,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西川共有两匹马称得上是义马,一匹是巫山守将李义的坐骑,还有一匹就是张任的黄骠马,见主人罹难,都尽忠尽义而死。 张任见此惨状,悲痛欲绝,他与这匹马是很有感情的,此刻先自己而死,不由英雄弹泪。张任自己跪倒在照墙前,心里呼道:“宝马慢走,本督少顷便来!” 接令官到虎案前,“军师,请下行刑令!” 孔明刚从令架上抽出一支令箭,一旁张飞闪出,大吼道:“老师且慢,老张有话要说!”孔明问:“将军但讲不妨。” “老师啊,小张乃当世之豪杰、斩之岂不可惜?” 这就是英雄惜英雄。孔明想,这里有谁不为他惋惜,好话说尽,大愿许完。他不肯投降,难道再放他回去与我们作对?便说道:“将军若能劝得张任归降,亮师事与汝!”歇斯底里的话都说出来了。 “老师啊,待老张一试。” “容汝前去。” 张飞走到衙门口,见张任面壁而跪,两旁刽子手捧着鬼头刀,身后是一尊落魂炮,石狮旁血迹模糊,黄骠马死于血泊之中。两边都是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张飞走到照墙边,对着面无表情的张任肩胛上轻轻地一拍,叫了一声:“小张。” 张任抬起头来,望着身旁站立着的张飞,眼里充满了爱慕和期待的神色,知道他是来为自己求最后一切情的,心里明白张飞是个有胆识、讲义气、通情理的大将,倒暗暗地感激于他,临终倒也结识了一个暂短的敌国之友。 张飞十分恳切地说:“小张啊,尔年纪尚轻,草率轻生实是可惜。若然归顺我家大哥,老张愿与汝义结弟兄,尔亦正可施展雄才大略,有用武之地也!”热心肠的人,说话也是痛痛快快,说出了他愿义结弟兄的肺腑之言。 张任略顿了一顿,似有所思,问道:“此话当真?” “大丈夫言出如山,只要小张肯降,老张定与汝结为生死之交。老张若有半句谎言,天地不容!” “若如此,张任愿降!” 张飞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堂上无一人不劝他,可谁也没能劝得他回头,岂料被他三言两语就遂了心愿,他自己也弄不懂这是什么原因。便道:“小张不可诳我!” 张任一本正经说:“片言无虚。” 这使张飞喜出望外,连声叫好,关照刀斧手好生照看,便转身进衙上了大堂,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完满,不觉放声大笑起来:“哈……” 张飞非凡的、由衷的得意,走到虎案前朗声道:“老师,幸得老张求情,否则小张性命休矣!老张寥寥数言,已然说得小张归降我家大哥!” 孔明对张飞仔细审视了一遍,觉得张飞近来老是走运,巴郡义释严颜,今日又说得张任来降,别人难以做到的、做不到的事情,他都一一做到了。但孔明还是不敢轻信这是事实,疑问道:“将军何言劝得张任归降?” “老张道,若然归降我家大哥,老张便与他义结弟兄。便是这两句话,小张欣然应允。”张飞神采飞扬,在大家的心目中成了个了不起的人物。 刘备听了张飞这样说,似乎明白了什么,暗想道:怪不得横劝竖劝劝不醒,原来他是刘璋多年的密友,一旦投到我的门下,孤零零一人难以指挥三军,必定要结好权要人物才能有立足之地,他与三将军一结义,也就成了我的挚友。要是单单为了这一点,何不早些说出来呢?! 孔明一摆手示意张飞退下,这么大的事单凭这一句话能挽救一个能人的性命,孔明不大相信,但机会也不可错过,还须当面询问。“来,押回张任!” 张任仍是出去时的那副神态,回上了大堂。 孔明开门见山道:“都督归降,必有所愿。” “若要本督屈膝,只须一桩。” 别人总是约法三章,他只须一桩,听来很轻松,孔明知道他提出的一桩事情自己肯定感到棘手,难以办到,或者根本不能办。“试向哪一桩?” “本督所愿,恐先生未必能允。” 孔明心里在点头,张任的确是个人物!但到底是什么条件,孔明也想听一听,只要有希望就可以答应下来。便说道:“都督所愿,亮唯命是从。” “尔且听了,西蜀数年来四境清静,万民思安,若无法正、孟达、彭羕从中作乱,西蜀何至于斯!本督与彼等不共戴天,若要本督归顺,愿先生以此三人之首祭奠蜀中亡将,以平张任之愤!” 这样一个条件对张任来说合理合情,一点也不过分,要不是他们三个人,西蜀还不会完得这么快,他也不会落到这身败名裂的地步。而对刘备来说,自张松献图以后,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全仗着他们三人出谋划策,称得上是三个大功臣,这个条件对刘备来说实在太苛刻,无法满足。刘备显得有点失措,双眼紧盯着孔明的面孔,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思。非但刘备担忧,堂上所有文武都为之震慑,此事非同寻常。孔明虽然有所准备,但也受惊不小,没想到张任会提到这样的条件,便对两旁站立被张任提到的三位文武看了看,问道:“永言、孝直、子庆,尔等以为如何?” 处事公平合理,这一点大家对孔明是完全信赖和放心的。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却把难题给人家做,大家又有点疑惑不解。可问话是不能不回答的,这是堂规,尤其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要维护主帅的威望。毕竟彭羕有肚量,他不慌不忙地从旁走出,镇定自若,就像代人说话那样轻松,“军师,为汉室得一良材绝非容易。山人承皇叔厚待,恩宠已过。偷安至今,适逢都督来归,彭羕愿为之一死!”说着,讪讪一笑,看着法正和孟达说:“二位尊意如何?” 法正和孟达二人想,为了夺下西川,张松已抛头滴血,庞统也魂归西天,我们跟着刘备受尽千辛万苦,特别是受困涪关这半年里终日提心吊胆,如此效忠刘备,就差贡献一条性命了,终于等到了今天,堂上哪一个的功劳还比我们卓著?老实说没有我们哪有刘备的今天!竟然为了一个张任,要送我们三个人的终,这简直是忘恩负义!二人想到这儿,气得脸色雪白,狠狠地瞪了彭羕一眼,意思是不要你多嘴多舌! 彭羕见他们不作声,知道他们不愿死,又说道:“二位,皇叔驻军雒城,夺取成都在望,又有张任相助,我等才疏学浅,不堪大用,使命已毕,二位又何惜一躯哉!” 二人想,你今天是否碰到鬼了,为什么老是缠着我们不放?你愿死尽管去死好了,我们决不妨碍你,可不要把我们二人拉扯进去。军师问我们愿不愿,干什么要由你来左右我们的意志?法正侧过了头睬都不睬他,孟达重重地“嗯”了一下,表示极大的怨恨。 彭羕面对虎案,“军师,彭羕死不足惜,唯有一事拜托,请军师恩诺!” “先生之言,亮必尽心,但说不妨!” “彭羕身死蜀中,叶落归根,还望军师春秋二祭,彭羕于九泉之下亦然瞑目!” 法正和孟达想,彭羕啊,你的命怎么这样贱,豁着性命为刘备打天下,难道就值死后一年二祭?人活着才有意思,一死之后便是天天祭祀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可不稀罕,还想多活几年呢! 孔明听了彭羕的话,略微叹息地点了点头,看来为了保一“车”只有丢三“卒”了,说道:“先生只管放心,亮逢节便祭,超度先生早归天府!” “多谢军师。山人还有小事一桩。” “容禀。” “彭羕临终再发一支将令,请军师示下!” 堂上的人都凝神屏息,不知道孔明允许不允许,也不明白彭羕要发什么令。一片寂静。孔明默然。 彭羕抢步上前,从令架上抽出一支令箭,大喝道:“三班听令!” “嘎!”三班齐声应道。 “速将法正、孟达二人推出斩首,首级来见!” “是!”三班衙役闻声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从两旁拖出法正和孟达,捆翻在地,然后推着他们就往外走。 二人不明不白地就要受斩,如何甘心,大声叫喊:“法正何罪,要遭此极刑?!”“孟达死有何惜,所憾投错门庭!”“冤枉……”一边叫,一边走了出去。 刘备见彭羕要下令斩他们二人,然后再杀自己,心里很不安,虽然得了一员大将足以抵过他们三人,但留一杀三要离散人心,这不是明智的决策,他觉得孔明不阻止彭羕的胡作非为是欠妥的。便对孔明看了几眼,便要起身喝住,却又见孔明对自己把手暗暗乱摇,显然是叫他不要参与,其中有诈情,因此又安心坐于旁侧。 接令官从地上捡起令箭,飞也似地奔出大堂。但听得“咚!当!”两声炮响,刀斧手握着两颗血淋淋的脑袋奔上了大堂,“请军师鉴证!” 堂上这许多降将见了这一幕惊心动魄的场面,无不为自己捏一把汗,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落到这样的下场,故而对尸首看都不敢看。 孔明看了一眼,说道:“念法、孟二人助张松献图有功,速即成殓入土!” 手下提头退出。 此刻张任走上几步说道:“先生,若要任归顺大汉,须手刃彭羕!”因为刚才两个人头是不是法正和孟达的,张任没有看清,有些怀疑彭羕的所作所为,故而要亲手杀了彭羕才放心。 彭羕忙挺胸说道:“彭羕血腥肉膻,怕污了都督之手;彭羕忠于汉室,被人不容,今日有任必无我,不如早成正果便了!”说罢走到了一旁,摘下头上的纱帽,松去腰间玉带,脱下从事官服,从玉带上抽出青锋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发髻,双目瞪出,顿时满面杀气。但见他仰面朝天道:“苍天在上,彭羕助皇叔复兴汉室半载有余,解涪关之困,擒西蜀之帅,如今功圆德满,不复眷念红尘,愿了此残生,化作清风而去。”说到这儿,彭羕一步步走到虎案前又说道:“主公、军师,彭羕死后莫忘春秋二祭,则死亦瞑目矣!” 只见彭羕一手提剑,一手往面上一拂,背对张任,双手紧握剑柄往自己的颈项上一抹,只见他口中滴出鲜血,一口又一口,剑上、身上一片鲜红,身体摇晃几下站立不住,宝剑脱手扑地一下头朝虎案,脚对堂口跌倒在地,四肢乱抓乱蹬一阵,就一动不动了。 两旁文武无不惊骇,纷纷呼道:“彭先生!彭先生!……”顿时一片骚乱。 别人悲恸,只有张任遏制不住过分的喜悦,发狂地笑了起来:“哈……” 孔明望着他这副失态的神情略露悦色,问道:“都督,如今归降未迟!” 张任收敛住笑容,大声道:“三贼废除,遂本督平生之愿。死而无憾。若要本督屈膝,除非日从东边落,水向西边流!本督不降,速速送我回去!” 杀了三个大功臣,结果被他愚弄了一场,刘备又急又气,差点晕了过去,连声大喝:“斩!斩!斩!” 孔明仍然十分平静地呼道“幼常听令!” “马谡在!” “将令一支,为监斩之职!” “是!” “张任,吾主念尔颇有才智,不忍加害,欲刀下超生。岂料汝执迷不悟,戏谑吾主,倘若不杀,遗患无穷。我且问汝,还有话否?” 一场恶作剧以后,张任满脸通红,此时意识到就要告别人世时,脸上掠过一丝悲哀的阴影,他知道满城的百姓并不把他看作是西蜀的英雄,这使他绝望。便说道:“愿先生将张任斩于金雁桥下!” “幼常,领兵五百,往金雁桥行刑!” “遵命。” 马谡点齐汉军,从大堂上押出张任,前呼后拥出雒城,直奔金雁桥去。一路上,观者如堵。那张任为何要死在金雁桥呢,因为张任以为今日之死就是追孔明过了金雁桥的缘故,这顶桥是他铸成大错的发源地。据说猛虎中了致命伤以后,除非当即倒地死去,否则不管逃到哪里,最终仍会逃回原地而死。张任是员虎将,他觉得死在那里是最妥当的。 此时天已傍晚,一声沉闷的落魂炮响,一代名将命归阴曹。建安十八年的元宵之夜,月明星朗,张任之死给雒城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气氛。马谡斩完张任,提着首级进雒城上大堂缴令。 孔明验过尸首,吩咐手下将厚礼葬于金雁桥堍,和战马一齐掘地埋葬。金枪和盔甲等遗物珍藏军中。又传令手下往落凤坡寻找庞统尸骨,亦然葬于金雁桥堍,与张任之墓相对。当然,庞统已死半年多了,落凤坡那里是白骨满地,哪里还分得出凤雏、虎犊之骨,不过是应个景,胡乱扫了些白骨来,权当庞统之骨而己。不再赘述。 这里刚刚斩毕张任,大堂口来了一文一武,文者提袍而班,“军师,下官有礼!”武者按剑而入,“军师末将拜见!” 众文武循声望去,不由得惊得目瞪口呆,张着口闭不起来。正是: 新魂才附轻风去,故人又随清影来。 欲知来者却是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回 定韬略张飞演武百日 展奇雄马超驱兵五 却说前回雒城大堂上来了一文一武,惊得大家咋嘴吐舌,你道是谁?原来就是法正和孟达。明明二人已先张任而死,怎么又会去死还阳的呢?要是他们不死,那彭羕一定也还活着?是的,三位大功臣都没有死,这是孔明在锦囊中吩咐彭羕扮演的一出戏。为了要张任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归顺刘备,孔明精心策划了这一套戏,料着张任不论真降和假降都会提出这个要求,这是相当符合情理的。彭羕是个聪明人,按照孔明的旨意演得很逼真,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效果。那末,提上大堂的两颗人头是从哪来的呢?不瞒众位说,孔明已料及夺取雒城之前,魏延必不肯安份等待,一旦攻城,汉军便有伤亡。这两颗脑袋就从十一日保留至今,然后用新鲜猪羊血涂抹于刀戮之处,点点滴滴就像刚刚杀的头一样,别说张任看不出破绽,就是刘备也无法怀疑这是假的。实际法正和孟达被押到了外面立即松了绑,被手下请到了厢房中足足品尝了半个时辰的香茗。那两声都是空炮,是放给张任听的。那彭羕当堂自刎更为离奇,当他松玉带的时候取出一粒药丸在手中,右手提剑,左手拂面时将这药丸塞在口中,此药甜酸苦辣皆有,立刻生津滋液,只见他满口唾沫四溢,又粘又湿,嘴唇以下直到喉结处都涂满了药水,此药水一碰药丸便变色,从彭羕口中流出的药丸液一流出来就成了殷红殷红的液体,流到哪儿,红到哪儿,宝剑一勒,也染上了颜色,他又背对着堂口的张任,所以,不知情的看来就像真的一样。孔明这样做有两个目的,第一,张任见他们三人都死了,可能会回心转意;第二即使仍不回头,张任临死也得到了一点慰藉。可惜张任不知孔明的一番苦心,还是走了第二条路。看官要问,万一张任回心了,那又怎样处置这三个功臣呢?这就更便当了,暂且不要安排他们见面,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让张任渐渐淡忘,事情有了一个缓和的阶段就会发生变化的。何况张任是一个知书达礼的人,见多识广,到那时即使碰到在一起也不过是一笑了之,还有什么个人恩怨可谈的呢? 法正和孟达拜见了孔明,却见彭羕真的自刎在地,忙俯身去搀扶,“彭先生何必这等自轻自贱,我等未死,尔倒先亡,令人伤心!” 不料彭羕一骨碌从地上翻了起来,满头满面鲜红,吓得法正和孟达连连倒退数步,众人方信三人都是假死,唯有张任一去不复返了。顿时堂上一片笑声。彭羕起身往堂外去梳洗更衣。这且不表。 杀了张任,孔明并没感到有丝毫的轻松,等待他的是什么,心里清清楚楚。刘循回到成都第一步就是向东川借兵,马超入西川,部下有谁能和他匹敌,这是孔明最担心的,与马超争锋绝对不会亚于张飞在虎牢关时战吕布的那一场恶斗。由谁去战?这个问题孔明想了几天,觉得非张飞不可。但从近年来的战况看,张飞很少苦战,体力减弱,武艺生疏这是免不了的,便唤道:“翼德将军。” 张飞闻声而出,“老师,呼唤老张何事?” “亮以为将军用兵之道昔不如今,而沙场苦战则不如昔,果然否?” 张飞想,自从去岁入川,的确很少与人交战,而主要精心于用兵上,觉得孔明对自己的评价很准确,“老师之言正合老张之心。未知有何吩咐?” “亮限将军百日之中苦练武艺,不可偷安!” “这是为何?” “天有不测之风云,只恐又有虎牢之战耶!”孔明心里明白,要张飞恢复到古城战关羽时的武艺已经相当吃力了,恢复到虎牢关时的武艺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个时候他正是身强力壮用不完力气的时候,今年将近五十岁的人了,也爱动动脑筋,必定在武艺上分心。幸得他功底扎实,否则一落千丈。 张飞见他说得这样郑重其事,知道必有原因,自料百日之后能达到虎牢关时的武艺,满口应承道:“遵老师之命!” 孔明这才面向堂上道:“两旁众位听了,自来日起,文者习文,武者习武,不得疏懒!” “是!”齐声应道。 就从正月十六这一日起,孔明既不发令,也不升堂,每日与刘备及彭羕等人坐谈商议进取御敌之策。雒城内外操兵演武之声不绝于耳,大将也很少闲聊之机,尤其是张飞更是悉心苦练。本来像赵云、张飞这种盖世名将每天清晨或傍晚总要练几路武艺,一则温习,二则强身,正所谓拳不离手。但这一次孔明特意关照下来,人人都有自尊心,谁肯落后,每个大将都比往常要多几倍的时间练功。而张飞更是有了“特殊使命”,每天天不亮就起身,拖了儿子张苞和十八员燕将一起练习,起初张飞只能和张苞战上二三十个回合就感到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只得歇下来喘息一会再战。每到这个时候,他才从心底里佩服孔明的目光真有入木三分之功,觉得自己的本领已大不如以前,实力上也远不是儿子张苞的对手。看到了这一点,张飞就愈加刻苦,愈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原有的功力。最初几天,张飞老是被儿子打得只是招架而没法还手,最后招架不住就圈马逃跑,乘机歇息一下,从清晨练到吃饭,从中午战到黄昏,断断续续坚持不懈。从二、三十个回合打起,慢慢地能战五十回合,一百回合,以至整个上午。从原先只能招架到能够还手,毕竟张飞比儿子要灵巧得多,进退有序,攻守自如,往往能以智取胜。练到这样的程度,张飞仍以为尚难取胜马超。说明马超果然是三国时期的一员勇将,后人有这么一句俗活,“三国之中出吕布,吕布哪有马超好,马超不及子龙巧。”说明前后五十年的后汉,无数战将中这几位称得上是尽善尽美,良中魁首,但各有特色,非他人可及。经过三个多月的苦练,张飞食欲大增,人变得精干而又结实,武艺大有提高。 别人练武孔明很少去看,唯有张飞他最关心。十天之中总要去看望两三次。果然又见到了出山时的那个张飞,刘备和孔明暗暗高兴。此话不提。 却说刘循马不停蹄赶回成都,将雒城失守,张任守节不降遭戮的前后经过一一向父亲叙明。刘璋听说张任遇难,放声大恸,哭得死去活来,似丧考妣,弄得他茶饭不思,坐卧不宁。文武极力安慰,稍觉宽心,便问都督临终有何嘱托,刘循便将张任说的“宁亡张鲁,不亡刘备”的话复述一遍,以及怎样前往东川借兵的话都禀告清楚。刘璋即刻传齐文武商议借兵事宜,命老臣黄权出使东川,求救于张鲁发兵。 黄权收抬了金银珍宝出成都往南郑,先来见杨松,老先生说,东西两川亡在两棵“松”上,即西川亡于张松,而东川则倾于杨松。张松和杨松为人处世截然不同,前者官卑职小,为兴汉之计,献图与刘备,乃后汉之功臣。而后者权倾朝野,势大滔天,却是个乱臣贼子。杨松弟兄四人,他为长,东川有事,往往取决于他。所以黄权一到东川不先见张鲁而先见杨松就是为了打通关节,说道:“东西两川唇齿之邦;西川亡,东川亦难保矣。今老朽奉主公刘璋之命求援于杨大夫,还请在千岁面前说上几句好话,若肯相救,当以二十州相酬。”说完,献上无数珍宝古玩,以博杨松欢心。 杨松大喜,觉得机会难得。因为自从马超到汉中相投,张鲁十分得意,以为有了马超,西可以吞并刘璋,东可以抵御曹操,就有招马超为婿之意。杨松知后便想,汉宁王张鲁别无子嗣,只有一女,今日见爱于马超,日后必定要与杨家争权,张鲁一死,必将东川付与马超,我杨松数十年苦心将付之东流。便谏道,马超妻子惨遭大祸,都是他贻留下的祸种,切不可再以女妻之。何况手下出生入死之将不计其数,只恐众人不服。如若果有其心,必先使马超立功于沙场,方可止息众议。张鲁听了他的话,遂罢招婿之议。现在西川黄权求于门下,正合了杨松之心,暗思道:只要命马超出战,一仗取败于刘备,还有什么脸面回东川,东川仍旧是我的天下。杨松是这样想的,他要借这个机会赶走马超,拔掉这个眼中钉,便欣然答应了黄权的要求,留他在自己府上歇息,当日就进了千岁府来见张鲁。 杨松便将西川黄权来意一一叙明,极力怂恿张鲁发兵,当时就有人反对说,刘璋与主公结下世仇,今日事急求救,诈许割地,心怀不仁,不可从他。杨松道,东西两川接壤之邦,唇寒则齿亡,不可不救。只见阶下一人挺而出道:“某虽不才,感主公知遇之恩,无可上报,愿乞一旅之师生擒刘备,务要刘璋割二十州奉还主公。” 杨松忙与张鲁低声说道:主公可命马超斩张飞之首,若能凯旋而归,当以女与之。此话正合张鲁之意,便对马超如此这般道,马超虽知此乃杨松之谋,但也惧他威势,奈何他不得。杨松知道,荆州人马中张飞名声最响,武艺最强,入西川是他生擒张任,与马超争锋,二虎相斗,必有一伤,不论伤了哪一个,对自己都有好处。杨松回到府中,将适才之话讲了一遍,说道,请老大夫放心回去,发兵之事全在我杨某身上,务必生擒刘备,杀退荆州人马。黄权千恩万谢,说道,杨大夫肯如此大力相助,我家主公没齿难忘。老夫既从成都赶到此地,欲拜见千岁,当面酬谢。杨松明白黄权还不大放心,要亲眼看一看出兵的人马,便允道,老大夫权居敝府,来日同往大殿。不过千金之诺,非是儿戏,望勿食言!黄权答道,这个自然。 翌晨,杨松偕黄权同往汉王府,上银銮殿来见张鲁。黄权又致意张鲁,恳求早日发兵,以救燃眉之急。张鲁便拔令在手,对殿上的马超深情地看了一眼:你与我争口气,若能斩得张飞之首,决计招你为驸马,切莫辜负了我的希望。呼道:“孟起听令!” 马超生两条铁线钢眉,一对豹目,鼻正口方,两耳贴肉,腮下无须,面目清秀,英气溢于眉目之间。浑身金盔金甲,足登虎头战靴,善用一条金枪。年纪虽轻,名望非小,今年刚刚四十岁,天下大将闻而丧胆。人称飞将军,锦马超。飞将军,即是英勇善战,天下无敌,有万夫不当之勇;锦马超,则是说他长得英武魁伟,仪表非俗,加上鲜衣怒马,更是与众不同。马超用的是金枪,非但枪法奥妙无穷,变化莫测,而且力大过人。他一生所斗之将皆是力敌万夫的名流,建安十五年战潼关,打得曹操帐下第一猛将许褚脱光了衣甲,这就是“露衣斗马超”;第二员名将就是此番出兵葭萌关,战得张飞除去头盔,挑灯夜战;第三员更是厉害,乃是曹操的第二个儿子名叫曹彰,人称黄须儿。那时刘备已取了东川,封了五虎将:关、张、赵、马、黄,但只有马超与黄须儿战得最为出色。但马超勇而无谋,不及赵云有智,故而天下第一名枪赵云当之无愧。此刻闻得呼唤,马超从旁闪出,“千岁在上,马超在此。” “孤付尔将令一支,领兵五万,往西蜀葭萌关迎敌,务要力斩汉将张飞。孤有言在先,若然如孤之愿,告捷之日便是汝成亲之时!”张鲁对他注目片刻,千言万语尽寓于这一瞥之中。 马超心里也明白张鲁的意思,只是杨松一直说他少有功绩,阻挠这门亲事。现在听得张鲁当面许亲,马超真是求之不得,暗暗得意,非要斩张飞之首,娶张鲁之女不可!便上前接令。 黄权见东川果然命马超出兵,也觉得宽心了许多,殿上去张鲁、杨松等人叙话了片刻,便告辞了张鲁,私下多多拜谢了杨松,方才离开南郑,取道成都。刘璋听说马超来救,心里边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专盼救兵早日到来,以解当务之急。 却说马超奉了张鲁之令回到下榻,与兄弟马岱及大将庞德商议出兵之事,可庞德病魔缠身,卧床不起,不得不留在南郑将息。就这样一病长久,此番别了马超弟兄,从此变亲为仇,曹操平定东川,收降庞德,而马超其时亦然投了刘备。水淹七军时,抬了棺材与关羽交战的就是庞德,庞令明。此是后话。三天后,马超聚兵集粮与马岱带领五万人马离南郑往阳平关而去,过八十里路直扑葭萌关,路上非止一日,晓行夜宿,一言表过。 从刘循回成都,黄权从成都到南郑讨兵,马超从南郑行军到葭萌关,营寨扎定,如此往返奔波,早己是四月下旬了,也足有百日之期。葭萌关守将傅彤是建安十六年投顺刘备,一直驻守在此。听说东川发兵将至,星夜命人往雒城告急,一面号令军士都要严阵以待。前书已有交代,前三国中新野是个用兵重地,到了后三国葭萌关就成了这部书的中心。守在这里没有一定的军事常识是不行的。傅彤是个战将,第一流挨不上,但对守城却有很多的经验,从建安十六年一直守到二十四年,尽管大小战事不断,却是固若金汤,万无一失,这绝非容易之事。这一日,眺望关外五里之遥,旌旗蔽日,营寨扎得层层叠叠,马超亲自在葭萌关外搦战,声言要与张飞决一死战。傅将军又连连向雒城发出告急文书。 葭萌关数起传书之卒飞马赶到雒城,见燕将在街坊中闲逛,数中有个熟悉的,便将葭萌关被困求救的事情告之。燕将得此消息,立即奔往府中,把路上所闻之事一一告知。张飞练了百来日功夫,面孔黑得乌油滴水,精神焕发,身体练得似钢筋铁骨,正愁力气无处使,听得燕将如此这般一说,喜出望外,一则惊叹孔明未卜先知,神机妙算,要我操兵练武的目的就在于迎战马超;二则高兴自己的武艺又大有进展,又可驰骋疆场,施展威风,与马超交战正是旗鼓相当。马超一到,孔明肯定要命我出战,这是何等荣耀! 却说葭萌关的送信之人接二连三报进大堂。内堂中刘备正与孔明叙谈,便问道:军师,我军进驻雒城已久,操演得兵强马壮,正可发兵成都,一举定下基业,缘何按兵不动?孔明反问道:主公可知张任临终与刘循耳语些什么?刘备摇头说:不知。孔明说,我料张任死不甘心,必定吩咐刘循回去向阆中张鲁求救。东川现有马超在彼,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倘然兵出葭萌关能断我军退路,故而驻兵不前,为的是等候消息。刘备这才明白屯兵操军在此的道理,对孔明老谋深算大加赞赏。 就在这个时候,信使报上堂来:“禀军师,小人奉傅将军之命,特从葭萌关到此传书!”说罢,呈上书信。 孔明展开书信略微看了一看,十分平静地传给了刘备,吩咐送信人回去告复傅将军,大军即刻便到。旋即传令击鼓升堂。堂上金鼓敲,衙前火炮响,文武闻讯赶来。 张飞刚至衙门,便见孔明缓步从内堂踱出。 孔明坐定,向两旁摆一摆手,文武仍旧退下。这才开口道:“堂上众位,今有葭萌关告急到来,东川张鲁命西凉将马超引兵数千而来,屯扎关外。此患不除,大军难以挺进成都,堂上哪位前往与马超交兵?” 张飞本当立即上前,但想到老师三番四次地不遂自己的心愿,心里有些不平,暗思道:前番是你叫我操演百日武艺,说有大用。如今葭萌关来了马超,这是一个劲旅,大堂上能够得上和他较量的只怕没有几个,你老师今日升堂就是发令与马超交兵,此令非我莫属,但愿你能当着众人之面说一声非张飞去不行,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张飞站着不动,可身旁的张苞憋不住了,他想,你老子接令,我也能随军同往,或许也能和这个大名鼎鼎的马超战上几合,你不去,我也没有份,不如自己上前接令。想到这儿,便想跨上前去。张飞见儿子脚步动,知道他的心思,便一把将他拖住,“儿子啊,不要上前!”张苞被他死死按住,无法走出,只得作罢,只是心里有点不愿。 近百天来的操兵情况,大家都知道得非常清楚,张飞锻炼得最刻苦,军师也最关心他,根据他的武艺和力气,与马超交战比大堂上任何一个人都要适宜。明明军师要他接令,张飞却佯作不闻,好像对这件大事毫无兴趣,不知他动什么脑筋。 “哪位引兵前往葭萌关?”孔明第二次发问。 第一次人家都让你张飞,老实说武艺高强的不是你一个人;第二次问话声未落,早有一员白袍将从旁闪出:“军师,赵云愿往!” “啊,子龙,西凉马超人称飞将军,武艺精娴,非等闲可比,将军未必能胜,且退过一旁。”说着,对赵云淡淡地一笑。 自赵云出山至今,大小战事非止数百仗,一向得到孔明的褒奖,从未有过像今日这样把敌将抬得这么高,当面回绝自己的场面,真有点令人失望。但看到孔明的嘴角上的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便领悟到了:其中必是另有道理。所以,应诺一声退了下去。 一旁的张飞见赵云被老师拒绝,喜得心花怒放,黑脸也发出光来。心里高兴道:这条令箭只有我还有资格接,这是老师专门留给我的,你怎么可以自说自话去接呢?这不是碰了一鼻子灰,自找没趣!张飞见赵云悻悻而下,不觉有点得意忘形,幸灾乐祸道:“着啊!小马乃是将门之子,武艺超群绝伦。你老赵是个巧将,真本领不及他好,岂可与他较量!” 赵云想,你这家伙倒是可恶之极,却来冷言冷语说我,照你今日这副模样,军师未必会让你去。 赵云刚退下,两员老将一搭一档走了出来,“军师,老夫严颜有礼!”“老汉黄忠拜见!” 马超称得上是个强敌,大堂上凡是自感本领不错的大将都想讨这个令,试图在马超身上显威扬名,这种心理状态孔明估计得一清二楚。便问:“二位老将军有何话讲?” “军师,马超虽勇,不过是个乳臭未消、黄毛未退的小儿,有何能耐,待严颜前往抵御!” “严大哥之言善哉!马超乃一介匹夫,有勇无谋,老汉一到,必能将其生擒!”黄忠慨然道。 孔明对两位白须将的慷慨陈词也是把头来连摇几摇,好像对他们毫无希望似地说道:“二位老将军言虽有理,然切莫轻敌。今马超之勇,天下皆知,渭桥大战,杀得曹操夺船以避箭,割须并弃袍,几乎丧命,只恐二位老将军弊多利少,且退过一旁。” “这个……”严颜语塞。 “那个……”黄忠默然。 二位老将军听了这一番话,大感失望,心里想,今日军师为何这等不讲情面,当了这么许多人的面去长马超的威风,灭自己人的志气,连这一点老面子也不给我们,真后悔出来讨令。二老怏然而退。 张飞暗暗得意:想不到老师今日如此抬举我,为了让我接这个令把他们三个大将贬得一文不值。本来么,这个令就是我的。不然,这一百日功夫不是白练了么!因此,见二老提着甲拦裙走过自己的面前时,又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小马的武艺连老赵都比不上,你们都七老八十岁的人了,与其受马超的气,不如在营中好好歇息!” 严颜和黄忠对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你这家伙今日竟然像一条疯狗,到处乱咬一通!“嗯”地一声在武班中站定。 这条将令就像一块磁铁,紧紧地吸引着每一个大将。大家好奇地问:“堂上无人,此令谁接?” “胜马超者唯有一人,便是……”说到这儿,特意将目光移到了张飞的脸上,看他作何表示。 张飞一边听,一边注视着孔明的眼睛。忽觉孔明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就像触了电一样,从脚底心一直冲到头顶,只觉得火辣辣,周身热血沸腾,迫不及待地对儿子说:“儿子啊,此人便是老张!” 堂上这么静,轻轻地一声“老张”就像一个闷雷,将这些大将震醒,觉得张飞确实正适此任,总以为孔明就是要他前往葭萌关。不料孔明将话锋一转,顿挫仰扬道:“今马超侵犯关隘,无人可敌,除非往荆州取关将军来,方可与敌!” 关云长德高望重,四海扬名,是块公认的老牌子。二十余年前便在虎牢关“温酒斩华雄”打出名声,后来又在白马坡刀劈河北名将颜良,拖刀诛文丑,保皇嫂千里寻兄,过五关,斩六将,古城三通鼓内腰斩刀祖宗蔡阳,更是名噪一时。此刻孔明提到他,堂上无一人与之争辩,对他心服口服。 别人都服,唯有张飞对孔明的话大失所望,非但不服,反而有抵触,以为老师今日故意刁难自己。暗思道,葭萌关十万火急赶来求救,要取红脸到此已经来不及了。何况孔明亲口叫我练武百日,必定是在捉弄我。今日我便不去接令,看他如何收场! 孔明慢条斯理道:“待亮立即修书送往荆州取关云长到此。”说罢,将羽扇置于案上,捋袖提笔,摆出一副书写的架势。 张飞见他真的要写信,真的吃了一惊,实在忍不住,知道孔明说一是一,有办法抵住马超,然后从容取来关云长,不用他张飞照样可以取胜,这点张飞深信不疑。孔明早就有一句话,叫做“大将虽好,本帅不用”,张飞已领教过多次。眼见得这个机会又将错失,张飞迫不及待走到虎案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老师在上!” 孔明抬起眼皮心不在焉地对他看着,见他急得弹出了一对环眼,便将笔一搁,坐正身体,手执羽扇,漫不经心地问道:“三将军何事?” “老师何故小觑吾!吾曾独拒曹操百万之兵,岂愁马超一匹夫乎!况吾兄远在荆州,远水难救近火,老师却视吾若不见,正所谓舍近就远,于理不当也!” 孔明闻言,冷笑道:“嗯,三将军拒水断桥,此因曹操不知盛实耳;若知虚实,岂得无事?云长且未必可胜,何况将军乎!” “如此说来,老张非马超对手?” “恐如汝言。” “老张只遭便去;如胜不得马超,甘当军令!” “既尔肯立文书,便容尔去。” 一个大圈子兜下来,仍旧是张飞去,不过立了军令状总要担一点风险,不似往常那样来去自由。 孔明方才取令在手,“翼德听令!” “老张在!” “将令一支,领兵一千,即刻兵进葭萌关;一天取胜,功为第一,二天取胜,功过相抵,三天取胜,治尔贻误军机之罪!” 立了军令状,问题总是棘手的。看上去孔明的要求太苛刻,实际上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因为张飞操演武艺百日,养精蓄锐,去葭萌关正是以逸待劳,限定了取胜的时间是为了不让马超得到喘息的机会,也可以使张飞的武艺在短短的一天中施展出来。 张飞为了要取得这条将令,不惜立下军令状,哪怕限他半天时间取胜,他也照样万分自信,豪爽地答应了孔明的要求,“遵老师之命。不过请老师差拨儿子张苞为老张之头队。” 孔明知道张飞在练武时一搭一档,儿子成了他的得力助手,今日去葭萌关也想助他一臂之力,或许要在儿子身上动些小脑筋来取胜马超,这一点小小的要求孔明立即应允了,“张苞听令!” 小憨也一直在动脑筋要想趁此机会立点功劳,心想,要是差我在头队,那我一到关厢就与马超交战,想必老子能战胜的人我也能取胜,等到老子带了大队赶到葭萌关,只恐我已大功告成了。看来在头队上是能够捞点便宜的。便朗声应道:“老张在!” “将令一支,引兵五千,头队赶赴葭萌关,于路切莫耽搁,不得有误!” 初生牛犊不怕虎。尽管人人都有点谈虎色变,把马超说得怎样勇猛无敌,但张苞好胜心强,他知道自己父亲的武艺也不弱,操兵时也常常与自己打成平手,这次去葭萌关,他想定要一显身手,即使败一次也在所不惜。张苞接令,但又想到了自己掌管头队,也必定要有个先锋,这样方成行伍。便拱手对孔明道:“军师,老张素知还须有个先锋将,是否?” 孔明想,当然啰,有了头队,理应还有个先锋大将。孔明本来早已写就锦囊,为张飞开发葭萌关配备了不少大将,现在被张飞这么一搞,索性来一个丢手不管。此刻张苞要一个先锋将,孔明便向两旁道:“哪位将军为头队正先锋?” 话音落,早有一将从旁闪出:“军师,魏延愿往!” 孔明付他一支将令,领五百弟兄。魏延接令,思量着要在马超身上得些便宜,暗想,马超此人久有盛名,但闻其名,却未识其面,孔明如此抬举他,想必此人果然骁勇无敌。今日我身为先锋将,便可先到葭萌关,尽管自己武艺非他可比,但也要与他交一交手。与名将交锋即使败北也无关名声,还能捞一点资本。不过最好不要首当其冲,还需要有一个人挡头阵,先抵挡掉马超的一点锐气,要是能够和他打个平手就是上上大吉了。想到这儿,便向孔明道:“军师,还请选一头队副先锋才好。” 往常发令总是从先锋发起,而且是由孔明来调遣的,今日却是由主将自己点,点了之后再发令,倒是别具一格。听得魏延要一员大将为副先锋,孔明又取令在手问两旁道:“哪位将军为头队副先锋?” 又有一将应声而出:“苟安前往!” “将令一支,领兵五千,头队开拔葭萌关!” “遵命!”苟安捧了将令退下,心里暗暗高兴:像我这种大将居然也能弄个头队副先锋,真是非份之想了。当然我不是去打仗的,而是去观战的,既得了名誉,又没有性命危险,何乐而不为呢! 人马点齐,校场点炮发兵,第一队副先锋苟安,第二队正先锋魏延,第三队公子张苞,第四队张飞带着毛仁、苟璋和十八名燕将。毛仁和苟璋自从进了西川以来跟定张飞,成了他的心腹爱将,形影不离,徐徐出了雒城。 大队才出城关,刘备便想道:张飞性格粗鲁,虽说练了百日功,武艺进了一步,足以与马超决个胜败,但也不可大意轻敌,应该有个人在他身边督促督促,免得出错。再说这场大战必不亚于虎牢关,趁此机会再一饱眼福。因此侧身对孔明说道:“啊,军师,备恐三弟鲁莽有失,愿领兵随后接应。” 孔明理解主人的心意,唯恐张飞失误,便点了一点头,然后拔出一支令箭,顾盼左右问道:“哪位将军护卫主公前往葭萌关接应三将军?” 武将班中同时走出两员大将,“严颜愿往!”“黄忠愿往!” 把主公交给严、黄(阎王),孔明觉得万无一失。便道:“本军师命尔等两位老将军为左右护卫,关系重大,不得有误!” 二老接令,随刘备出了大堂往校场点齐五千弟兄,奔赴葭荫关而去。 这里刚走,孔明又呼道:“子龙听令!” “末将赵云在!” “命尔为本军师头队先锋,带兵五千,开赴葭萌关,亮随后便来!” “是!”赵云退出。 孔明吩咐雒城太守费观仍旧守住城关,大堂上其余五十余员战将和十数位大夫领三万大军同往葭萌关。孔明出大堂,上四轮车,文官武将纷纷上马,前簇后拥,左护右卫,刹时间刀枪耀日,旗幡遮天,马蹄扬尘,车轮掠地;炮声鼓声共鸣,马军步军同行;浩浩荡荡,耀武扬威,出了雒城。正是: 刀枪起处鬼神骇,尘土扬时雁雀惊。 未知战况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回 日夜战张马二虎竞雄 阴阳翻严黄双老显 东川马超出兵,屯扎在葭萌关,扬言要取张飞之首,来势十分凶猛。守关将傅彤连连向雒城告急,一面紧守关厢,一面引颈盼望大军早日赶到能解关外之围。这一日,忽然闻得后关方面隐隐传来隆隆炮声,知是援军到来,兴奋异常,立即扬鞭跃马赶出后关去迎接,心里却在揣度不知是哪一位大将,是赵云呢,还是张飞……傅彤出后关行有三里之地,眺望前方尘头大起,一面先锋旗高高飘扬,数千弟兄精神抖擞,好不威风。走近一看,大旗上写的是一个“苟”字,傅彤心里忖度道:四海之内,姓苟的都没出过名将,川中曾在白帝城有过一个叫苟安的无名将,其非就是他?他怎么配当这个先锋将?傅将军识大体,并不以武艺高低来取人,既是军师遣来,必有所用。见他坐在马背上悠然自得,神气活现,待他走近,拱手道:“苟将军,葭萌关守将傅彤有礼!” 苟安乃是小人之辈,何等势利,他见傅彤行礼,以为自己了不起,自尊自大,昂着头,眼睛望着天,大刺刺地用手一摆,“罢了!” 傅彤一向忠厚,见他这等无礼,也不计较,只是放在心上,思量道:这么大的战事,军师决不命你一个人来抵敌,后面必有骁勇之将,不妨问一声。“苟将军,可知后队乃是哪位将军?” 苟安一听这句话就来气,满腔的得意之色一扫而光,想道,傅彤一个小小的守关将竟然不把我这个副先锋放在眼里,真是欺人太甚了。本来头队之将接令就走,后面差的是哪几个人是根本不知道的,此番因为倒过来发的令,别说后一队,就是最后一队是谁我也清楚,但你这样看不起我,我也不告诉你。“啊,苟安受命为副先锋之将,日夜赶奔前来接应关厢,后面是哪一位本先锋不得而知,此乃军中常理,傅将军岂不知之?不必多问,来则自知,请马前带路!” 傅彤领了苟安的人马从后关进去,到前关下马,二人登城向外眺望。但见一面“马”字旗高扯大营之上,营寨层叠,兵马整肃,一派威严景象。 马超自到葭萌关外扎营以来,数日搦战,关厢上声息全无,总是无人应战。一心要与张飞交战,可是等到如今连张飞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今日早早坐帐,一旁马岱侍立,都在纳闷。忽然,一守营小卒匆匆跑上大帐报道:“禀马将军,小人见葭萌关上新添一面“苟”字将旗,必是汉军增兵加将前来救应,特来禀报!” 马超想,除了张飞之外,不与任何汉将交战,因为张鲁要我取张飞之首,再说汉军中唯有张飞稍有名声,别的都是无名之辈,只须马岱兄弟前去便足够了。所以,马超虽知关厢上增添了兵将,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趣,只是很冷漠地朝小卒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马岱听说来的一员大将姓苟,心想,不如让我往关前去挑战,战他数十个回合再说。便走上一步,“兄长,想那姓苟的乃是无名之辈,能有多大的本领!待小弟与他较量片刻!” 马超点一点头,“小弟前往,愚兄在旗门观战!” 马岱和马超是堂房弟兄,他是马腾的侄儿,从小父母双亡,就在马腾处长大成人,因而同马超情同手足。马超点兵一万,在营前设下旗门,横枪勒马,立于阵前。 马岱带领数百弟兄来到葭荫关前叫道:“呔!关厢上听了,命姓苟的出关交战,我家马将军在此!” 关厢上傅彤和苟安都看得真切,听得清楚,见他手捧大刀,知其是马岱,使不冷不热地说道:“苟大将军,如今东川兵将前来搦战,单要将军出战,谅那马岱有多大本领,竟敢与苟将军交战!依傅彤之见,苟将军理应下关迎战,给他一个下马之威!将军以为然否?” 苟安岂会不知傅彤的用意,见他如此恭维自己,激得自己出战,为的是叫自己吃点苦头。但苟安估量着自已的这点武艺,根本无法与人家交战,却又不能不为自己摘点面子回来。心想,我又不是来交战的,是来看热闹、耍威风的,都怪自已的嘴巴太刻薄,刚才刺痛了他,现在他就回敬于我。看来还得下关去敷衍几下,要是在三合内能打成平手,还不失我副先锋的威风。苟安被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对傅彤道:“傅将军守住关厢,本将军下关迎战。来,与我带马!” 苟安下关上马,一声炮响,关厢大开,一马扫出直抵阵中。这里傅彤传令立即紧闭关厢。 马岱见葭萌关中飞出一将,手捧三尖两刃刀,倒也颇有英武气概,不知其武艺高低,不敢贸然出手。扣住战马大喝道:“来者住马!通上名来!” 苟安略将战马勒住,高声答道:“大将军便是苟安。尔亦留名!” “姓苟的,大将军非是旁人,乃是汉宁王殿下、飞将军之弟马岱也!快放马较量!” 先下手为强。苟安便将手中的三尖两刃刀一荡,摆了一个出刀势,俨然象一个久战沙场的老将。然后抡刀向马岱的劈面砍去,“马岱看刀!” 不料“嗒啷”一声,十分轻松地将三尖两刃刀荡了出去,马岱连手向苟安盖顶一刀劈去。苟安收转家伙,向大刀上点了上去,可是使尽力气还是招架不开,两匹马在地上兜了好几个圈子。马岱想,看他模样倒象一个有本领的人,却原来是个花架子,不堪一击。便用力使劲压住。苟安第一个回合巳觉狼狈,转身收刀,圈马就往关厢逃跑,不敢恋战。马岱趁势追赶,打算追入关厢。 苟安逃到关厢前对城关上的傅彤连声叫喊:“傅将军,速速开关,苟将军回来了!” 傅彤想,你这家伙实在可恶,今日就让你吃些苦头,出我心头这一口气!老实说,没有你苟安在此,我照样可以守住关厢,等到大队赶来!便对苟安拱手道:“马岱在后,关厢有虞,恕不从命,还请苟将军回马再战几合!” 苟安暗暗恨道:“看他面貌忠厚,心地实是刁钻,战场上有性命出入,有什么可勉强的,分明是要给我难堪。苟安前有城关,后有马岱,无奈只得又回身勉力抵挡几下,再圈马逃走。就象老鼠见了猫一样,东躲西藏,四处乱窜。 旗门下的马超见此光景只觉得可笑:诸葛亮用兵如神徒有虚名,怎么派这种大将来。象他这种人十个也打不过一个马岱,怎能与我交战! 恰在此时,魏延领了第二队人马赶到。刚进后关,便闻得喊杀之声,打听得原是苟安与东川将马岱交战。暗思道:苟安的武艺在汉军中可算倒数第一,他怎能和人家交战,莫非敌将也和他半斤八两是一般货色?因此一到前关,匆匆与傅彤见过,便传令开关,单骑飞驰而出。 此时苟安正被逼得又逃回城关,忽见大门洞开,飞出一将,也没看清是谁,象老鼠入洞一样“嗦落”一窜,逃进了关厢,架刀下马,立即登城。傅彤见他上了城关,暗想,魏延赶来,造化了你,不然还要叫你受些惊吓,看你以后还敢目中无人否!便笑着迎了上去,“苟将军辛苦了。若非将军抵住马岱,葭萌关危在旦夕。” 苟安就象吃了一闷棍的癞皮狗一样,瞪着一对无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傅彤,心里有话却说不出来。可他明白这是傅彤在捉弄自己,险地送掉一条性命。思忖道,你要捉弄我,我也给你开个玩笑。便假惺惺地说道:“多蒙傅将军关照,苟安铭记于心。可曾听得后关炮声轰鸣,乃是三将军张飞引军到来!” 傅彤想,苟安和魏延两个开路先锋都已到了,后面再来的必定是张飞了,张飞到此不可不接。便吩咐苟安把守关厢,匆匆下关,跃马扬鞭出了后关。傅彤自从投了刘备之后,从未见过张飞。但张飞大名鼎鼎早有所闻,是天下将士既敬佩,更畏惧的人物。此刻听得不远处炮声震耳,早见一面大旗上书写“燕山张”三字,一彪军马飞奔而来,料是三将军张飞无疑,近前一看,马背上一将黑脸豹头环眼,乌油盔甲,手抱长矛,与传说中的张飞一模一样。莫说傅彤从不相识,便是多次打过交道的人也未必能即刻认出来。傅彤跑马上前行礼道:“三将军虎驾光临,小将傅彤迎接来迟,有礼了!” 张苞初时一愣,但马上醒悟是傅彤将自己误认为老子张飞了。张苞觉得很有趣,掮了老子的牌头到处都能出风头,便摆足了架子,对傅彤挥一挥手说道:“尔是何许人也?” “小将乃是葭萌关守将。” “傅将军,老张的儿子就在后边,快去迎接我家儿子入关。”小组开起玩笑来不分大小,把他的老子说成是自己的儿子。说罢,扬鞭往葭萌关而去。 傅彤既不认识张飞,又未见过张苞,哪里分得清谁是老子,谁是儿子,又见他说得如此逼真,根本不知其中之诈,反而想道:三将军张飞真有福气,这么年轻就有了能打仗的儿子,想必他的儿子也是个很有出息的大将。傅彤信以为真,飞马又往前赶去迎接张飞的儿子。行无多远,果然见前面又是一彪人马,大旗上也是“燕山张”三个字,前呼后拥,家将不少,比先前过去的一个更有威风。只当他是张飞的儿子,见他也是一张黑脸,手抱一条长矛,心里念道:“虎父无犬子。”马到跟前,又毕恭毕敬地拱手道:“啊,小将军,小将傅彤奉令尊之命,特在此迎接!” 两旁燕将听了都发呆:什么?他的父亲我们还没见过,怎么说他的父亲还在呢?正要上前吆喝,张飞忙架矛双手拦住,扬声大笑:“哈……傅将军,尔仔细看一看,前者与吾孰是父子?” 傅彤从燕将的神态上觉出了自己说错了话,再仔细对面前的脸孔一看,见他脸上已布满皱纹,黑得不如前面一个光亮,愧疚得满脸通红,忙不叠赔罪道:“啊呀,小将罪该万死,冒渎虎颜,还请三将军见谅!” “啊,傅将军不必多礼,不知者不罪。我家儿子性情顽劣,不分尊卑,非尔之过。请傅将军马前引路!” 傅彤这才放心,掉转马头往葭萌关而去。 却说魏延冲出葭萌关,让过苟安,劈面就撞着了马岱,对他周身上下一打量,浑身金装,长方马脸,浓眉虎目,好不气概!尤其见到他手中的这口金刀,隐隐能见刀口放出万道毫光来,直刺双眼,魏延顿觉心神恍惚。实际上马岱这口刀最终送了他的命,有“魏延反,马岱斩”之说,所以见了要心惊肉跳。魏延立即收转神思,两马已交臂而过。二将重又勒马,彼此通过姓名,就在葭萌关前交起手来。一来一往,势均力敌,不分上下。 马超在旗门下看他们斗得正欢,只见城关上又扯起一面大旗上书“燕山张”,暗中高兴终于等来了张飞。须臾,城中飞出一个黑脸大将,手执长矛向阵中飞来。马超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向马岱喊道:“贤弟,黑脸张飞来也,速速回转旗门,待愚兄与他交战!” 马岱听得如此说,已见一将疾驰而至,不敢恋战,卖个破绽,圈马而回,魏延见对阵走出马超,自觉心怯,无心追赶,也不敢与马超交战,便掉马回进城去。 张苞冲到战场,正巧与马超撞个照面,双方都立刻扣住战马,互视了片刻。马超一声断喝:“叱!来者黑脸莫非张飞?” 张苞既不说是,也不说非,刚才是傅彤误认为他是张飞,现在马超也看错了人,小憨正在自鸣得意。便也大声喝问道:“呔也!马前可是西凉小马?”马超十分爽朗,高声答道:“黑脸听了,大将军正是西凉锦马超!尔是何人,报上名来?” “老张便是!” 二人刚才碰头,尚未开战,只听得葭萌关上“梆……”一棒金锣响亮。小憨听得锣声震天,不知关厢上发生了什么事,“闻鼓则进,闻金则退”,这一条军法小憨还是牢记在心的。因此对马超说道:“尔且听了,关厢上有事相召,天色亦晚,来日再与尔决一雌雄!去也!”说罢,返身便走。战马扫进葭萌关,丢矛下马,上城要看一看是谁在敲锣,为的是什么事情。 原来,张飞得悉儿子一到葭萌关就飞马出城,便登城向外一看,见马超尽管生得不是怎么彪形大汉,但坐在马上腰背挺直,就象一座小小的金塔,料着与他交战不是数十个回合内就可以取胜的。心想,天色将昏,打不到多少回合就要看不清了。老师有言在先,一天取胜就有大功,要是此刻就交战,打到天黑也不可能决出个胜负来,不如明日一早出兵,整整地打他一天,要是仍不能取胜,那只有听天由命了。考虑到这一点,张飞无论如何不能让儿子出手,所以立即传令鸣金收兵,紧闭城关。然后带了众将跟着傅彤来到衙门。 一宵已过,直抵来朝。马超性格豪爽,更主要的是他既年轻,又是本领高强,驰骋沙场这许多年,很少遇到强敌,昨日张飞赶到,话无半席,不战而退,使得他心痒难搔,技痒难熬。天刚放明,他就传令军士饱餐一顿,点兵一万在营前立下旗门,命马岱立于旗门之下,自己整顿盔甲枪马,扫到战场勒马横枪,令小卒至关厢讨战,单要黑脸张飞出战。 张飞今日起得也不晚,用罢早餐就坐在大堂思量着如何取胜马超。此时,守关兵卒上堂:“禀三将军,马超单枪匹马立于阵前搦战!” “呣--退下。”待手下退出,张飞遂命毛仁和苟璋引领一万弟兄先到城外设立旗门,将昨晚准备好的一方白布用两根竹竿扯住两边,插在旗门中央,命傅彤仍然在城关上观战。毛仁、苟璋领兵出了葭萌关,按照张飞的示意排列旗门,也不知他为什么要放这么一大块白布在旗门下,一切准备就绪。张飞又命魏延、苟安二将立马于旗门下助阵,一路上,张飞暗暗地对张苞说:儿子啊,你出关以后就勒马于白布之后,千万不要露面,老子自有妙计。说罢,一行人已出得葭萌关来。 马超等了好久,方才见城关开放,里面排出汉军,对面站立,为首二将各执一柄三尖两刃刀,左右扣马,旗上分明写着“毛”、“苟”二字,从未听闻,又是一对无名之将。引起马超兴趣的不是这一万汉军,而是旗门中央扯起的一大块白布,弄不懂这块白布有什么妙用。马超勇多而智少,在用兵上是不能与张飞同日而语的。后三国开始,张飞逢战必用计,慢慢地形成了一种习惯,今日他就是要在这方白布上做一下文章,这一点马超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无多片刻,魏延和苟安两马齐出,分列旗门左右。张苞按照张飞的话,不显身,不露面,悄悄地躲在这块白布后面。太阳已有一竿子高,马超有些不耐烦,忽闻号炮声、銮铃响,注目对城前一看,一匹乌雅马飞驰而出,背后一面将旗又高又大,只见来者浑身墨黑,手抱一条丈八蛇矛,与昨日初会时的打扮一模一样。心想,张飞啊,大将军到此只与你交战,昨晚匆匆一会,今日定要取你的脑袋!便大喝道:“叱!黑脸与我住马!” 张飞知道他还未认出自已与昨日张苞之不同,心中暗暗得意:这马超也是个鲁莽匹夫,老张今日只不过将长须套了须囊,他便辨不出真假来,要是呆会儿儿子出来,他也必定不能认出来!战马驰近,张飞扣住,大吼道:“呔也!昨日未曾较量,今番必要与你争个高低,分个雌雄,不分胜负老张决不收兵!” “黑脸休得猖狂,咱马超屡世公侯,岂与尔这村野匹夫一般见识,黑脸速来授首!” “小马,汝父与我家大哥同受天子密诏,理应共兴汉室,翦灭寇贼,缘何被那张鲁驱驰,与我家大哥为敌人?听老张之言,速速归顺,日后不失封侯!” “黑脸与我住口!咱马超投奔于谁与尔无干,沙场无情思,只管放马!” 张飞想,马超的脾气肯定也倔强得很,好言好话规劝他,必不中听,看来还得羞辱他一番。便说道:“小马,志士择明君而依,张鲁庸碌之辈,岂能成事?老张素知彼有一女,小马莫非为那婆娘而战,可不羞乎?” 马超听了此言,顿然语塞,因为他此番从东川赶到西川除了与杨松有气以外,想娶张鲁之女的确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大将军为一个女子而不惜拚死沙场说起来也确实不太光彩。故而缄默。 张飞见他默认了此事,愈加来了劲,“小马啊,大丈夫沙场建功立勋,博个高官厚禄。天下如此之大,何愁无一可心女子,却要恋那婆娘则甚!”说到这儿,张飞见他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涨得面红耳热,满面羞赧。就趁这个机会,张飞起矛向他当胸刺去,“小马着枪!”幸得马超久惯沙场,眼明手快,脑子一意识到,手中的金枪已自然而然地挡了上去,“黑脸慢来!” 话音未落,蛇矛和金枪已碰得金星直爆,张飞的蛇矛也荡了开去。马超挥手就是一枪,直探张飞的咽喉,“黑脸仔细了!” “嚓啷”一声把金枪荡了开去。两骑战马打了个圈子,又到了面对面的位置,马超刚才是招架后再还手,尽管速度非常快,但手中的份量不大,很难施展开。此时轮到马超动手,一杆金枪封、逼、提、努、吞、吐六字皆全,但见金光万道,风声响亮,急如风车,枪未到,风光来,连他坐骑的翎鬃毛也被枪风刮得微微飘动,直向张飞当胸刺去,“黑脸招打!” 张飞看得出这一枪非比寻常,但觉枪风呼啸,金光刺得眼花缭乱,知道枪上份量非轻,认准刺来的枪头,用尽平生之力,起蛇矛往枪尖上狠命地招架了上去,大吼一声,“小马且慢!” 两柄家伙上都有千钧之力,碰在一起忽上忽下,若即若离,“嚓啷……”“嗒啷……”起伏不定。 “吔--!”张飞屏住一口气要掀开金枪。 “嗨--!”马超大喝一声又把蛇矛压住。 张飞连续三次掀不开金枪,一对环眼瞪得象铜铃一般滴溜滚圆,暗暗惊叹年纪比自己小的马超竟然力大艺精,达到了出神入化、登峰造绝的地步,羡慕之心油然而生,赞美之词脱口而出:“马超真虎将也!” 被对手当面称颂,越加使马超趾高气扬,觉得自己更是举世无敌,也就更看轻对手。他想,昔日曾听说你会战过小温侯吕布,长坂桥上也曾独退百万曹兵,早已扬名在外。总以为你勇猛不减当年,想不到你人未老,雄风已经退尽,今日三个回合未到,你已招架不住了,真的是徒有虚名,不堪一击!故而也回敬他一句:“黑脸亦可称英雄也!” 这句话在张飞听来是十分勉强的。张飞确实从心底里羡叹马超的武艺,但也在想,不是我老张无能,如今年近五旬,力气大不如前,真是年纪不饶人。想当年战吕布之际,象你这样的力气根本不在话下。从这一点上,张飞又一次被孔明的神算所折服,要不是事先有所打算练了一百天武,恐怕要吃大亏。当然,三合之内就败北是没有光彩的,张飞略微松了一下劲,笑嘻嘻地对马超说:“小马,不必打了,婆娘已经到手了!” 马超被他这似真又似假的趣话说得顿了一顿,无形中金枪的份量也小了不少。不料张飞这是故意放了个“噱头”,就在他手中软一软的当口,突然将矛向上一枭,将金枪荡了开去,趁势又发一矛向他腹部上猛力戳去,“小马,与我去吧!” 马超幡然醒悟:这家伙打起仗来花样百出,打不过我就来个“捉冷刺”。“嚓啷”一声,荡开长矛,迅速还了一枪,份量不算重,被张飞勉力掀开。第三个回合开始,马超暗暗运足功劲,全力以赴,一杆金枪播得急急生风,枪尖若隐若现直逼张飞的面门,打算用大力将他刺下马背。此刻吼一声:“黑脸看枪!”其声似雷。 张飞毕竟不及马超年轻力大,无多片刻已觉手软力乏,渐渐招架不住,头上的汗珠象黄豆般大小挂满了前额,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张飞情急生智,突然将双眉一蹙,大声叫了起来:“喔呀……不好了,不好了!” 马超被他这副装出来的模样,也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大叫大嚷,便厉声问道:“黑脸,尔欲怎样?” 张飞故作难以为情之态,慢吞吞地说道:“小马,说来也渐愧,酣战之时老张要小解了。小马乃是大丈夫,想来并不介意于此吧!”给人家掮了木梢,还要说人家是大丈夫。 马超从未碰到过这种滑稽之事,险些笑了出来。他见张飞面孔涨得黑里透红,以为是被小便憋成这个样子,遂生恻隐之心,将金枪一提,喝道:“好,马超放尔前去,少顷速来领死!黑脸切莫失信!” 张飞又故意捧场道:“小马果真是大丈夫,有信有义,颇有名将之风。老张决不食言,去则便来!”说罢,圈马便走,实在按捺不住,暗暗地笑出声来。回到旗门,直往白布后面走去,扣马架矛。 张苞听了张飞的话,躲在白布后面不敢露面,刚才听得旗门下的人都在说马超骁勇无比,心里老大不服气。此时见他满面笑意而回,颇感不解,“老子啊,你是怎样回来的?” 张飞笑着摇头说:“儿子啊,老子到底今不如昔了。小马力大无穷,盖世无敌。老子知他勇而无谋,寻思一计,便脱了身。此番儿子上阵与他交战百来回合,挫尽他的锐气,尔要小心在意!” 小憨被张飞的话也逗得忍俊不禁,暗思:我早知老子不是小马的对手,练武时还打不过我呢!那就让我去和小马打个痛快,我不信打不过他,便对张飞说:“老子在此观看,儿子出马与小马战个高低!” 张苞从白布后转了出来,提矛纵马直抵沙场,就好象真的解完了溲重新上场一样,大声自语道:“唉,到底要小解,精神爽了不少。小马,来吧!”说罢,舞动长矛。毕竟二十余岁,血气方刚,抖擞精神,尤其已知马超是个猛将,更不敢小觑他,一上来就用了十分之力,一条雪白的丈八长矛舞得银光四射,连地上的尘土也被吸得翻腾而起,矛头直指马超的分心之处,“小马看看老张的手段!”这一枪看得出非但力大枪快,而且功力深厚,没有高超的武艺和久战沙场的经验是经不起这一家伙的。 马超只当他仍是张飞,但觉得此矛的出法与刚才虽然相同,却感到风格颇有相异之处,干净利索。暗忖道:张飞这家伙解了个溲倒有点名堂,力气也大了不少。便紧忙起枪,“黑脸慢来!” “嚓啷……”两柄家伙碰在一起就象粘住一样分不开来,有顷方才拚力枭开。马超想,本来和他总是可以占些上风,稳稳地招架开,怎么去了这一段时间,他就有了这么大的力气?马超想不出所以然,又无暇多思,便也使劲向张苞发了一枪。 小憨自恃力大艺高,毫无惧色,只是轻轻地一挡,只听得“当”的一声,就把金枪给枭开了。马超如何甘心,第二个回合马超也用浑身之力向张苞当胸刺去,张苞一点也不含糊,横矛迎了上去,可一下子也无法掀去,也要兜个圈子的工夫才能甩开。两个人的武艺的确不分上下,不论谁招架,都不能马上摆脱,一枪一矛,难分胜负。 如此激战的场面,看得两旁旗门下的将士喝彩不叠:“咱们马将军好哇……”“咱们三将军厉害啊……” 张飞躲在白布后面,只闻厮杀之声,看不到二将搏战,深感遗憾。但听得大家都在叫“三将军厉害”,张飞也着实为儿子高兴,为自已自豪了一番,觉得儿子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称得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思量道:让儿子和他打上百十个回合,那时我再出马就可以取胜马超了! 两旁旗门战鼓咚咚震耳欲聋,喊杀声声响彻云霄。一直打到太阳当顶,二将仍是精神振奋如初,不可开交。小憨想,打到现在足有百来回合了,看来是赢不了他的,不如回去请父亲出马再战。但如何走呢?有其父,必有其子,小憨倒也很会演戏,突然卖了个破绽收回长矛,对马超说道:“小马,慢来!喔唷……” 马超看他又是这副模样,又不知要有什么花样出来了,收转金枪问道:“黑脸又想如何?” “小马啊,不是老张打不过你,我要出恭去了,待老张用毕再来与你拚个胜负!” 马超想,你一会儿小便,一会儿大便,忙个不停,这里又不是酒宴可以随便离开,老实说战场上只知道你死我活,哪有这么客气!便将脸一变,大喝一声道:“黑脸,酣战之时,岂可擅离!来,见个高低再走!”说罢便要起枪。 张苞哪来理你,圈转马头对他一扬手,“这可由不了你小马了!”驰马跑回了旗门。 来到白布后面,张苞得意道:“老子,儿子回来了!” 张飞夸奖道:“不愧为老张的儿子!儿子如何回来的?” “老子啊,儿子用的是‘出恭’之计。” 老子解溲,儿子出恭,真是一对宝贝父子,张飞开怀笑了起来。心想,儿子非但本领好,而且动出来的脑筋也不比我差。又赞道:“好一条‘出恭’计,有出息!” 且不说张飞父子怎样一唱一和,却说马超单枪独立于战场之中,等了一会,不见张飞出来,只知道张飞走到了白布后面,是不是“出恭”不得而知。暗思道:俗话说,出恭出恭,一直向东。莫不是张飞打不过自己,趁这机会躲在白布后面不敢出来了。马超也是个爽快人,时间一长就有点耐不住了。估摸着已有出一次恭的时光了,便点马向对阵行去。 突然一声炮响,张飞挺矛拍马而出,到跟前朗声道:“小马真乃大丈夫,先让老张小解,又让老张出恭。如今老张浑身轻松,一无牵挂,正可与尔拚死一战!尔且看枪,”张飞长矛一抖,风声大作,直刺马超咽喉。 马超起枪,“嗒啷……”紧紧招架住长矛,觉得矛上的份量又长了二成。暗想,这黑脸果然有道理,刚才小解后顿长三分力,此时大解后又长了二成,这黑脸搞的是什么鬼花祥,必有妙法。其实,并无妙法,只不过他们父子二人轮番交战都是生力,而马超一敌二,毕竟半天下来气力大大消耗,所以觉得张飞每走开一次就长几分力,不过是心理作用而已。 从此时开始,张飞与马超方才打了个平手。张飞沾不到便宜,暗暗叹道:马超真不简单,半天下来还是这样勇猛过人,看来拚力气是打不过他的。两人一来一往,一口气打到太阳偏西,愈战愈勇,又打了一百余合,战得马上二将都是汗流浃背。张飞见马超仍是精力旺盛,毫无休战之意,便思:似这样打下去非但无法取胜于他,而且天一黑很可能失手败北。但不战又不行,老师限我一日取胜有功,今日打了一整天不取胜全功尽弃。看来要连夜交战,倘若马超不肯,那我就可向老师交代,明日取胜仍是有功。想到这儿,张飞点住金枪,大声道:“小马,今日天已垂暮,尔便怎样?”张飞希望马超说一声明日再战,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去了。 可是马超从不提出休战的,因为所遇对手非死即逃。今日战了一整天,大家都感到很疲倦了,他以为张飞在试自己的胆量,一流名将岂甘示弱!故尔反问道:“黑脸以为如何?” 张飞想,吓唬他一下。“夜战如何?嘴上说夜战,口里恨不能叫马超说不战。 马超何曾怕过别人。你说要夜战,马超立即反问道:“黑脸!敢夜战么?” 张飞叹息一声:小马真是龙马精神,如此好斗倒是少见。老实说,我嘴里不说,心里己经认输了。既然吓不退他,那只能自认倒楣,还得拚着性命苦战一夜。张飞只得硬着头皮应道:“老张杀得性起,正要挑灯夜战。小马,腹中可曾饥饿否?” 马超想,象我这种体魄,一天到晚不吃一顿能够过得去,几天的食肴并在一起也吃得下,这是一个素有训练的良将应该具备的起码条件。不过你这黑脸的良心还算不错,打仗还要顾及别人的肚子饿不饿,只要你能坚持多久,我就奉陪你多久。“黑脸饥饿么?” 张飞想,肚子倒确实有点饿了,但关键还在于体力不支,要想积蓄些精力。便肯定道:“老张稍觉腹空了。” 马超暗思:是啊,你怎么会不饿呢?一会儿小便,一会儿大便,早晨吃下去的那点东西早给你排泄光了。再说,十足打了一整天,我也觉得很饿了。我马超打仗喜欢吃饱睡足,那才算得上真正的决战,否则赢了也称不上是名将的气概。既然大家都有点饿了,那就回去填饱了肚子再战。说道:“黑脸不如彼此回去饱餐之后再行挑灯夜战,尔以为如何?” 张飞还有什么异议呢?“好,一言为定!老张决然奉陪到底!” 夜战,尤其象这种规模的夜战,在三国中并不多见,是一桩极难得的事情。二员虎将都不服气,也不甘心等到天明再战,而且张飞还有军令在身,所以,只有用夜战来决出胜负,双方议定,各自拨马回转旗门。 虽说是夜战,但并不是一句空话,而要准备下许多夜战的条件。过去,我也曾看到过“葭萌关挑灯夜战”的图画,上面画着张飞和马超二马交战,两边各有几个小卒手提灯笼为他们照明。其实,图画只是一种艺术写照,真正的夜战并没有这么简单,光靠几盏灯笼照明,这么大的战场,近则妨碍二将交战,远则看不清楚。实际上今番夜战两军都很积极,从旗门的两旁开始挖土坑,一直挖到两军旗门的中间,土坑内架上一大堆木柴,然后点燃,这样两军旗门间的这个战场上火光熊熊,照耀如同白昼。人多势众,没多大工夫就一切准备就绪。 马超回到旗门,架枪下马,一不除盔,二不卸甲,就在旗门下的皮靠椅上坐下,尽管一整天下来也够倦乏的,但仍是双目炯炯。手下带走战马,自去喂料饮水。马岱见他收兵回来,问明还要夜战,便说道:”兄长,张飞败形已露,何必匆匆夜战,只管歇息一宵,来日取他首级未晚!” “啊,贤弟,兵贵神速,今日黑脸张飞势力已退,难以持久,为兄特要与他夜战。若然留待来日再战,只恐养成黑脸锐气。” “兄长挑灯夜战,只恐不利。” “贤弟休要长他人威风。忆昔日六战渭桥、激战痴虎上将许褚,杀得他袒胸露臂,何惧张飞一武夫耳!贤弟只管放心,愚兄今晚定取黑脸首级!” 说起许褚来,的确称得上是曹操手下首屈一指的大将,当年马超与他从马上战到地上,从长兵器到短兵相接,杀得天昏地暗,还是马超占了上风。所以一旦提到“六战渭桥”,马超就感到十分自豪,这是他一生中闪耀着光彩的一页。从此以后,马超未逢对手。今日遇到张飞,果然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马超要借此机会再扬一扬威名,显一显本领。 《三国》这部著作有这样一个特点,就是在各将之中没有绝对的是谁武艺最高,而只在某一时期和某一阶段这个范围内谁表现得最突出就是最勇猛,其他大将不论是劣将或名将都只能作陪衬。就拿关、张、赵、马、黄五虎大将来说,在千里寻兄这段不寻常的日子里,关羽做了好几桩惊天动地的事情:白马坡斩颜良、拖刀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古城刀劈蔡阳以及战长沙……这些事例充分表现出了他的大智大勇,有盖世无敌之气概。曹将中许褚、张辽等名将都莫当其锋,愈加显示了关羽的高大形象。而战吕布矛挑紫金冠,长坂桥独退百万曹军,督帅水军入川,以后的酒醉败张郃……描绘了一个由鲁莽的名将到智勇兼备的主帅成熟、完善的过程,尽管关羽无敌于天下,也有古城之战招架不住张飞蛇矛的窘态。长坂坡救小主三冲当阳道,连挑数十员曹将,疲困之时枪挑枪王张绣,长江夺斗,以及初出祁山刀劈韩家五虎将……既叙述了赵云的精湛武艺,又烘染了他不畏强敌,善出奇谋巧智的精神。战潼关曹操割须弃袍,战渭桥许褚露衣袒腹,葭荫关挑灯夜战,伐东川决战黄须儿曹彰,……这些都是马超英勇善战的体现。天荡山刀劈夏侯德,定军山刀劈夏侯渊,米仓山刀劈夏侯尚,血战汉水等……这是黄忠老来成名的几大胜仗,连以上的四将也为之逊色。若问《三国》中哪个最勇,本人不敢专断,无可奉告。莫说是武将,便是几位大军事家的用兵,也很难说是哪一位十全十美,曹操、周瑜,徐庶、庞统,孔明、陆逊以及司马懿,亦然各有所长。以孔明为主干,尚有误用马谡导致街亭之失的惨败之事,这说明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道理。故而挑灯夜战主要是为马超在本书出场亮相作一下铺叙,以张飞之弱见马超之强,足见马超的武艺在汉将中有一席之地。 马超饱餐完毕,见战场两旁烈焰熏腾,火光冲天,照得两旗门中间的一片沙场上通红透亮,便吩咐带马扛枪。弟兄们将马鞍贴上马背,马超起身整顿盔甲,上战马,抱金枪,赶到战场中央,勒马横枪,威武如旧,将手向后一招,旗门处顿然喊声大起:“呔!黑脸张飞听了,咱们马将军在此,速速前来交战!” 张飞回到旗门丢矛下马,要紧除盔卸甲,见他已是疲乏不堪,气喘吁吁,一屁股跌坐在旗门下的皮靠椅上,汗珠象黄豆一样滚下面颊,头上热气蒸腾好比刚出笼的馒头。手下自去卸马鞍,饮水喂料。张飞想,日战尚难应付,夜战何能支持?倒要好好地想出办法来。张飞传令道:“来,酒饭伺候!” 少顷,手下已将酒菜送到。张飞将酒坛接到手中掂一掂份量,估计有十多斤酒,去掉泥封正要喝,忽然心生一计,对手下发作道:“匹夫,沙场交锋岂可饮酒!老张今日不饮此酒,与我取一空坛即可,老张自有计较!” 手下乖乖地将酒坛搬到旗门背后,将十余斤好酒全部倾倒在白布后面,然后又将空坛送到张飞的面前,“三将军,空坛在此!” 张飞双手合捧空坛,身体稳坐,双腿分开,向着对面旗门故意嚷道:“好酒啊好酒,饮酒一坛,力涨千斤,少顷定取那小马的首级!”说罢,仰起脖子,作饮酒状。无多片刻,坛底朝天,随后将空坛往地上“砰”地一摔,满地都是碎片,张飞开怀大笑:“啊哈……好酒啊,好酒!” 马超立于沙场上见张飞将一坛酒饮了个底朝天,以为他真的是海量,暗想,张飞身大力大,战场上还这么贪酒,看来他酒后的力气一定大得很,等一会要当心一点。 实际上张飞只喝了些坛底的酒脚,他连吃酒也要弄些花样出来。汉军已明白了张飞的意图,见他不饮酒却要叫酒,知道他在做个样子给马超看。这些手下也是人精,送上的饭和菜都用特大的瓦盆,而且堆头满碗。 马超看得真切,心里也吃了一惊:怎么!张飞要吃这么多东西?这一瓦盆的米饭至少要五六升(约合斤),饭和菜加起来足有十多斤,一顿要吃这么多的酒和饭,想必他的力气大得不得了。据说古时侯有个叫廉颇的大将,一顿就要吃下斗米十斤肉,照这么说来,黑脸张飞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实,这完全是张飞在玩弄花招,这种大瓦盆底下安放着机关,把饭和菜都架空了,铺在上面的仅仅只有两三斤左右。张飞料着马超看不清楚,再则也确实是饥饿难忍,便狼吞虎咽般将盆中饭莱一会儿就席卷而光,耳闻对面旗门在高唤自己出战,只得站起身来,穿上乌油甲,却感到这身甲的份量特别重。手下连忙呈上头盔,张飞摇了摇头,又没精打彩地挥了挥手,表示自己不想戴头盔了,再将发帚理了一理,裹上包巾。张飞和马超一个卸了头盔,一个盔甲齐整;一个百无聊赖,一个精神振足。一看就可以看出高低来。手下配上鞍鞯,将马带至跟前。无可奈何,张飞上马抱矛,准备拚死一战。 就在此时,葭萌关中赶出一彪人马,左右二将乃是严颜、黄忠,中间一人身穿龙袍,正是刘备。原来刘备从雒城迤逦赶来,听到张飞要挑灯夜战的消息后,急不可耐,匆匆赶来观战,唯恐张飞有失。不料出城一看,张飞打得连头盔都没有了,一副狼狈相。众将见刘备亲来助阵,纷纷上前迎接,士气大振。刘备立马于旗门中央,战将分两旁站列。严颜、黄忠见阵上这副架势,心中已经明白一切。黄忠想,久闻马超骁勇无敌,何不趁张飞疲乏之际出马与他厮杀几合,领教领教他的本领!便传令升炮,拍马上阵。见那马超果然有大将之风。 马超目睹汉军旗门又新添几员大将,尤其见刘备也亲至阵前观战,非但毫无惧色,反而觉得正是大显身手的良机。对阵一马驰出,马背之上乃是一个白发之将。马超年纪轻,根本不把白发老将放在眼里,大喝道:“何方老头将,扣马留名!” 上了点年纪的人最怕别人说他老,因为人老珠黄不值钱。而黄忠自以为不算老,这次入川正是一生中的黄金时期,所以人家称他老,他就有气。心想,乳臭未退的小子,竟然如此藐视于我,倒要叫你看看我这老头儿的手段!便喝道:“小子马超,好不知礼貌,胆敢鄙视老夫。老夫便与汝较量一番,可晓老夫老也不老!” 马超很不耐烦地叱斥道:“老头休来白白送死,速命黑脸张飞前来交战!” 黄忠冷笑一声:“嗯!若要老夫回马,要尔称老夫一声不老,老当益壮!” 马超想,胡子眉毛全是一片雪白了,还能有多大的能耐!老实说,要我称你一声不老,那是容易之极,开口便是。然而你如此傲然,岂可让你得逞!“老头儿不要在此缠绕不清,倘然活得不耐烦,改日与尔交战,今日免尔一死,速速回去吧!” 从今日开始,黄忠苦练了一身本领,方才有了用武之地:此时与马超对阵,仅仅只是个开场白,老将威名从此将传扬四海。此时见马超这般盛气凌人,好不恼怒,拍马上前,抡起金刀就砍,“小子这般猖狂,试看老夫这金刀老也不老!” “呼--”家伙未到,风声大起。马超为之一惊,要是没有一流的好刀,决不会有这样响亮的刀风,数十年沙场经验告诉他,面前这个白发老将确有一手好刀法。马超不敢轻慢,忙起金枪招架,情不自禁道:“老头儿厉害!” 不料话音落,金刀不见了,原来劈马头的刀已移到了自己的面门上来。马超大吃一惊,想不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白发将,竟有如此神出鬼没的绝妙刀法,不觉叹服,大叫道:“好!老将不老,真是老当益壮!” 这柄金刀本来要伤他一点皮肉,听了这一句话,黄忠这一手阴翻阳的刀法便缓慢了一点,待他身体往后仰,马后退的一瞬间,金刀便贴着他的脸皮一闪而过,这一刀就称之为“掠面而过”,一刀之间,黄忠已达到了扬名显威的目的,不觉畅怀大笑起来:“嚯哈……”一边笑,一边圈转小马龙驹提着金刀点马回归旗门。 小小一战,马超惊得口呆目瞪,倒也惹着了另一员白发将,那就是严颜,他见黄忠一个照面便得胜而回,老将军好胜心不减当年。心想,偏他黄忠本领高强,也让我上前施展一点老本领!亦然命手下点炮,一骑马在炮声中飞出,已到马超跟前扣马,“马超试试老夫的宝刀!” 马超想,刘备手下的“古董”实在多,一个个都是七老八十的人,而且一个比一个老。注目对严颜一看,见他白发苍苍,双眉染霜,银须飘荡,简直找不到一根黑的。头藏银盔,身穿银甲,胯下银鬃,手执银刀,从上至下银光闪闪,如雪堆成,似烛雕就,更不知这老者是谁,故而也不敢贸然动手,便问:“来者何人,通个名来!” “小子马超,老夫乃是巴郡严颜!”声若宏钟。 严颜这个名字是听说过的,据说就是死者张任的先生,名师出高徒,张任有这样高的武艺,严颜必定还要好些。马超这样一想,就不太想与他当面交战。便问:“老将军乃是蜀中先辈,为何在此?” “素闻尔这小子横行沙场多年,不知天高地厚,特来与汝交战一场。” “啊,老将军偌大年纪理应急流勇退,岂可恃一身功名与马将军一搏!本将军不与汝争锋,请勒马自回!” “汝小觑老夫耶?” “尔岂是马将军对手!” “老夫要回便回,惟这宝刀随吾一生,要听小子说一声老将不老!” 马超想,今日碰到的两个老头子比我的火气还大,不知是哪世里结下的冤家,个个都和我过不去,看来还得领教一下他的刀法。便也怒道:“老头休出狂言,马超肯说,只怕金枪未生嘴巴!” 不等马超话音落,严颜已然动手,银刀朝他当面劈去,“小马看刀!”马超不敢怠慢,急起金刀招架上去,“且慢!” 严颜见他枪动,疾风般收转银刀,从上至下往马超坐骑的前蹄上横掠过去,这一刀与黄忠一刀正好成对,上面是虚发,下面才是实招,叫做阳翻阴。 马超见开头一刀虚晃而过,银刀已落在马蹄之侧,收枪已来不及,便单手执枪,一手握住翎鬃毛,双膝在马腹上狠狠一夹。这匹马久战沙场,一声长嘶,马头一提,前蹄高高提起,只见银刀一闪,从马蹄下面劈了过去。好险啊!马超吓出了一身冷汗。 严颜收转大刀,单手一执,手撩白须责问道:“小子,尔看老夫老也不老!” 马超惊魂未定,脱口说道:“不老啊,不老!” 这一声不老是被严颜逼出来的。他也不想想,严、黄二将是何许人物,这般大年纪的人没有点看家本领能和这位大名鼎鼎的虎将交手吗!正是: 登岭必怀擒虎术,涉泽岂少戏龙智。 欲知夜战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举灯火马超夜战张飞 悬牌照孔明暗赂杨 却说二老略逞威风回转旗门,忽听得关厢内炮声轰鸣,人声鼎沸,众将都不知是何处来的人马,正要命人前去打探,但见葭萌关大开,白袍将赵云一马当先,驰至旗门,见过刘备和众将,报说孔明军师已到葭萌关,刘备闻说大喜。赵云展眼见张飞正要出马,神态大不如前,心知他已无力取胜。再看阵中,马超独立于火光之中,金盔金甲闪耀着金光,精神抖擞,气概异常,确有一代名将之风。 不多时,葭萌关中推出一辆四轮车,孔明手执羽扇,文左武右簇拥而出。双方见过,孔明端坐旗门之中,举目沙场,但见火光熊熊。此时二更已过,明月高悬,灯月交辉,阵中如同白昼。但见孔明将羽扇轻轻一招,“当”炮声中张飞拍马上阵。歇了这许多时,二将均感精力如旧,半句话没说就打了起来。火光中两条兵器光芒四射,就像两条长蛇绞在一起,不可开交。一口气又战了五十来个回合,终究已战了一整天,到这个时候,天又黑,又是拼死相争,故而两人都已大感力乏,家伙上已很难控制轻重。 马超的确称得上是人中豪杰,将中英才,白天已战了张家父子二百来个回合,一夜中又打了一百余合,毕竟是骨肉之躯,即使是铜浇铁铸的也经不住这般锻打,而他却毅然坚持到现在。这是马超一生中最艰苦、最疲乏的一战。马超久战沙场,炼就了一副英雄性格,在别人不用杀手的情况下,自己也不首先用绝技。可是到了这个时候,狗急要跳墙,人急便生智,知道要结束这场无休无止的争斗只有用杀手来了结了,称到杀手,便无招架。马超的杀手在《三国》这部书中也不常见,乃是流星锤。流星锤只不过拳头般大小,滴溜滚圆,上系一根细索,百步之间取人如探囊之易,可说是锤无虚发,百发百中。一般的人用流星锤只会用一个,而马超用法更奇,非但可用双锤,还能连及三锤,三锤中必致人于死命。这就是绝招。二人越战,相距越远,仍然一个出手,一个招架。马超出战圈问道:“黑脸张飞,实是厉害,还敢战么?” 张飞也勒马道:“如何不战!老张不擒汝誓不进关!” “好!马超不取尔黑脸之首决不回寨!” 二人又拍马战了起来,骤然,马超圈马而走,大声叫道:“黑脸,尔敢来么?” “小马休走,老张来也!”拍马追赶上前。 马超拖枪而走,见张飞果然追赶自己,暗暗高兴,便架住长枪,从胸前取出绳索套在手腕之上,流星锤紧握掌心,侧身向后一看,约在百步之内,旋地转身,一扬手飞出一枚铁锤往张飞的面门飞去,“黑脸招打!” 张飞紧追在后,听得叫声,凭着多年的经验,料必有暗器飞来,凝神一看,一个光圈足有面盆大小直向自己飞来,且喜这枚流星锤并不怎么快,张飞没等飞到就心生一计,迅速架住长矛,双手抱着脑袋,圈转马头,连连吼道:“哇呀……” 要是换了以往,这一锤定中。可惜今日马超的力气十去其五,眼睛又花,甩出去的速度远不能与昔日相比。忽见追赶而来的张飞抱头向后逃窜,以为此锤已经掷中,颇为得意,收起流星锤藏于胸前,提枪圈马向张飞赶去,“黑脸张飞休走,马超来也!” 实际上这一锤离张飞还有一尺之遥,根本掷不到张飞,马超自恃杀手用则必胜,忘乎所以地追了上去。岂知张飞善思计谋,见他来追,早已招弓搭箭在手。只因刚才一计已经得逞,也有些头脑发热起来,往日自知弓箭技拙,到了此刻也自信起来了,旋转身来就向后射了出去。 好箭不露形迹,又无弓弦之声,而张飞的箭本来就没下多大的功夫,加上交战了一昼夜,精力耗尽,长矛射出去尚觉捉摸不定,有什么本领可以施放冷箭呢?马超埋头追来,听得弓弦之声,知有暗箭,忙举目细看。毕竟年轻,目力好,见一箭飘飘摇摇往自已面门而来,架住长枪,一手取弓,一手摘住飞箭,便张弓还了一箭。 张飞放了一支冷箭,回头在看射中哪一个地方。不料身边传来了一声极轻微的弓弦声,倒吃了一惊,情知不对劲,也不顾箭头是不是朝自己来,疾忙将身体向左边一偏,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扎”的一下,箭头从后向前擦着张飞的额角飞了过去。张飞只觉得自己脸上一阵热流,还以为是冒出的冷汗,用手一擦,满手满面一片鲜红,方知自己中了马超之箭。幸得马超力气已消,只是伤了些皮肉,未动筋骨,不然危险之极!张飞吼叫一声,逃回旗门。 马超追了一阵,见张飞已回旗门,总算最后一箭未曾落空,稍有慰藉。此时天色已然大明,马超无心再战,顿觉疲乏袭上心来,晨风吹得他昏然欲睡,便想收兵回寨。 却说张飞吃了这一箭自在叹息,手下送上马超射来的那支箭,取到手中一看上面火烙“燕山张”三个字,不觉“哱--”大大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想到去年入川攻伐巴郡时,也曾献过一次丑,被老将严颜接箭还箭,今日又是故伎重演。张飞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老张的箭不射别人,专射自己的!”看到箭头上还有殷殷红色,便觉额头上隐隐作痛,再一摸,血尚未干,弄得两手皆红。索性往脸上乱涂乱抹,冲着大家苦中作乐道:“众位听了,荆州红脸袋子关某来哉!” 真正是快人快事,受了伤还要同人家寻开心,刘备见了摇头叹息,孔明却是微微一笑,弄得旗门下这许多文武将士忍俊不禁,一齐捧腹大笑起来。 张飞也不去净脸,手中捏着这支箭走到白布后面,见儿子仍然规规矩矩站立不动,便说道:“儿子啊,老子被那小马射得满脸是血。儿子乃是神箭,速速出马还他一箭,以报老子之仇!”说着,便将手中这支箭递了过去。 张苞开头也吓了一跳,见张飞满脸皆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真想飞马出去射那马超一箭。但仔细一看,只是额角上有些浮伤,毫无性命危险,便不大肯去。这是为什么呢?张苞年纪轻,好胜心强,见马超已战了整整一昼夜,人困马乏,要是自己一出马,马超肯定抵挡不住,即使赢了也没什么意思。所谓“猛虎不吃伏食”,张苞不肯作此勾当,所以爽快地说道:“儿子不去!” 张飞料不到儿子会拒绝自己的要求,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去,气得环眼圆睁,真想发作一通。继而一想,不必与儿子斗气,他不肯去,我再求别人。便回马走到黄忠马前道:“老头儿啊,老张素知尔乃天下神射,无人可敌,看在老张满脸血红的份上,为我报此一箭之仇!” 黄忠的箭一般不射,看作是自己的绝技,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伤人之命。更何况刘备和孔明都在旗门之下,刚才见他们连声称赞马超的武艺,已知他们爱慕马超之才,大有收降之意。不过,被张飞恭维了一声“天下神射”,老将军大感惬意,一心要想借此机会出出名,便欣然应诺了。心想,虽然没有和马超面对面交锋,何不用此一箭射出些名堂来?!黄忠一世未出大名,要想趁这有生之年一扬威名,故而稍一犹豫便已跃马出阵,接过张飞手中的箭,向马超扬声道:“小子马超好生大胆,竟敢冷箭射得我家三将军头破血流,如今老头亦来献一丑技。倘然识趣的话,下马向三将军赔个不是。若然不从,休怪老夫箭上无情!” 马超本来已感疲惫,打算回寨,不料又来一个老将黄忠,还说什么要向张飞道歉,心想,这老头儿实在欺人太甚,战场上哪有不流血的。我马超称霸多年,从来没听到过这种话。刚才被他占了些便宜,竟然得寸进尺,对我发号施令起来。老实说,面对面我就不怕你的箭,否则还称得上什么“飞将军”!马超抖擞精神,大声叱道:“老头儿休得轻狂!沙场彼此无情,岂有赔罪之理!箭只管射来,马超莫非怕你不成!” 黄忠见他仍是不甘示弱,便在腰间取下一张宝雕弓,就将张飞那支箭扣在弦上,弓开如满月,箭镞对准阵中的马超,汉营旗门君臣将士有目共睹,要看一看这支箭到底是怎样射中马超的。 马超更是全神贯注,远眺他的箭头正对着自己的咽喉。思量好了躲避的方法。忽闻“当”的一声响亮,又见对面弓弦一动,疾忙朝旁一闪,没射着,心里轻松了许多,刚直起身子还没坐稳,忽觉盔上“打”的一震,一支箭飘落在胸前。马超这一下非同小可,正不知这支箭从何而来,抬头见黄忠正向自己得意。取箭一看,原来就是刚才张飞的那一支,暗暗叹服老将军身手不凡。 黄忠这一招称之“虚开弓”,箭尾不上弦,只用手指轻轻一扣,其声响亮,箭却留在手中。等待马超一闪之后尚未坐稳之际,暗上弓弦,声音极其轻微,非但眼力好,而且份量吃准,既不射碎他的盔印,又要震慑一下马超,故而一碰即落。黄忠见他这般受惊,大笑道:“马超,老夫不伤尔命,造化于汝!”说罢,转身就往旗门而去。 惊悸之余,马超见黄忠拨马就走,暗想,这老头儿箭法虽然精妙,却是年迈了,放了一箭便糊里糊涂地走了,倒也要叫你领教一下马超的箭法!马超架金枪,取硬弓,箭上弓弦,瞄准黄忠的后脑就是一箭射去。 黄忠面孔向着前面,耳朵却在听着后边的动静。只听得几声开弓声,便旋然将身体向后一转,恰恰这支箭已到面前,头一偏,一抬手用三个指头便将利箭捏住。黄忠知他膂力大减,便敢这等轻视他。黄忠这才掉转马头,两条白眉倒竖,一对黄珠圆睁,暴怒道:“马超尔这小子,老夫未伤尔一毫一发,汝反要暗算老夫,竟是如此心狠手毒。且看老夫此箭!”说毕,扣箭上弦,故意将宝雕弓拉得格格作响。 马超没料到他早有准备,顿时慌得手足无措,知道他这手箭决无虚发之理,连忙摇手道:“老将军休要当真,马超乃是将箭原物奉还!” 黄忠根本不要他的性命,见他口气软了下来,也不和他多缠,便松下弓弦,取下狼牙,指着马超凛然道:“老夫饶汝一死!”说罢,回马直奔旗门而去。 旗门下一片鼓掌喝彩之声,无不为黄忠的英雄气概助威。呐喊声惊动了另一位英雄,白布后面的张苞听到经久不息的拍手叫好声,惹动了英雄心肠,心想,黄忠确有一手好箭,今日倒正好出了风头。我张苞的一手好箭却无人得知,岂不是冤哉枉也!何不借与老子报仇,出去显一身手,也让众人见识见识!便向旗门急呼道:“老子啊,儿子要出来哉!” 张飞听到叫声,方才想起儿子还在白布后面,忙应声道:“儿子啊,来吧!” 张苞从白布背后走出,到张飞面前说:“老子受小马一箭,儿子与你报此一箭之仇!” 张飞听了心花怒放,一切困倦和痛楚都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大声赞道:“好儿子啊,这才是老张的好儿子!去则去,不要伤了他的性命。” 张苞点马到黄忠跟前,取过刚才的那支狼牙,奋身投入阵中。除了从水路进川的人以外,都不知道张苞有这么一手好箭,故而见他也要上前试箭,这就意味着要与黄忠比个高低,众人想象不出张苞射出的箭比张飞好出多少,心里都在笑他那副傻样,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张苞估计离马超有一箭之地,扣住战马,喝一声:“呔,小马可认识咱!” 马超起初以为仍是张飞,却看到受伤的张飞在旗门下,心里格顿一怔:怎么又是一个黑脸张飞?便喝问道:“尔这黑脸乃是何许样人?” 小憨笑着说:“小马啊,老张便是我家老子的儿子,大名叫张苞,昨日清晨曾与你战过百十个回合,莫非忘怀了么?” 马超这才想起,怪不着昨天张飞一会儿小解,一会儿出恭,而且一次比一次力气大,原来他们父子在走马换将,要是没有这个小黑脸,张飞岂是我的对手!照这么说来,这个小黑脸倒也身手不凡。世上竟有这般相似模样的父子,真是少见,我差点被他们蒙骗了。见他手执一支箭,心想,这小黑脸也想来试一试箭,他的老子射功这等低劣,儿子还会射出什么好箭来!便问道:“小黑脸欲思怎样?” “小马啊,早就听人说,父债子还,老张以为父仇也要子报。适才尔将我家老子射得满面是血,这一箭之辱非雪不可!” 马超想,老头儿的箭可称世上无双,我马超甘拜下风,你这种呆头呆脑的人也想和黄忠比试?老实说,这个时候和你打,我已没这么大的力气了,可与你比比箭还不在话下,要想用射箭来吓倒我,没这么便宜!除非你是第二个黄忠。所以,马超根本没把张苞放在眼里,十分鄙视地瞥了一眼说道:“小黑脸,量尔有多大能耐,只管射来!” “小马仔细了!”张苞摘弓在手,扣箭上弦,劈对马超,略一抖动,“当”的一声,果真是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直飞而去。 马超见他这副架势,料他射不出好箭,放心壮胆等候。听得弦声响,暗思,这黑脸必定也是效学黄忠之法,虚开一弓,骗我上当,不必理会。 岂知张苞的箭恰是与黄忠不同,说射就射,半点不假,见他坐在马上一动不动,活像一个箭靶子,弦声响,箭已到,“扎!”不偏不倚,正中盔上红缨,不浅不深,不轻不重,箭头刚穿进红缨,便已停住不动了,箭杆后面的一段就架在头盔上。马超抬眼向上一看,箭羽就在额头之上,好不惊怕,想不到张苞也具有这些本领,忙架枪从盔缨上取下狼牙,不知如何是好。 张苞见状,回马对后面说道:“小马,来来来,朝老张后脑射来!” 马超想,这黑脸真是个呆子,从来没有叫别人射自己的道理,但再转念一想,刚才暗算黄忠尚且不能成功,如今他的箭法若与黄忠相比可谓昆仲也,明要我射他,怎么可能射中他呢!便答道:“黑脸自回,马超不愿暗箭伤人!” “小马听了,老张叫尔射便不是暗箭,尔只管放心便是了!” 马超想,本来战场之上都是仇敌,定要战个你死我活方可罢休。只因明白你箭法高妙,未必能将尔射死,故而没有必要再生祸端,现在你硬要我射,那又有什么可客气的,即使射不中也无碍大局,何不回敬他一箭呢?马超从腰间取下硬弓一张,对准张苞的坐骑故作瞄准之状,以造成张苞的错觉,忽然一抬手,直射他的后脑。 张苞开始也以为他要射马,忽见他硬弓一抬,已知射马是假,射人是真,身体一侧,瞅准来箭的高度,略一张嘴,又一咬牙,便将狼牙咬在嘴里。引得旗门又是掌声雷动。张苞立即取下羽箭,圈马怒责道:“小子马超,胆敢暗伤老张,岂能容忍于你!” “黑脸,言出如山,岂可翻悔!” “嘿……小马不失信义,是个大丈夫,老张且让尔活一箭,不过还得看一看老张的手段!”张苞兴趣正浓,不肯就还,还算施展一点本领,暗思道,我的箭术远不止此,就这样回去根本看不出我到底有多大功底,再露一手给大家看看。正这么想着,天空中飞来一排大雁,数十只大雁成双成对排成“人”字形,张苞见之大喜。大雁被人称作五常鸟,据说它在人家屋后筑巢以后,临行之时总要留下一窝鸟卵,以作感谢之意,这就是仁;同类之间和睦相处,从不争斗,这是义;雌雄配偶,不论雌死或雄亡,留下的再不觅偶,直至终身,这是礼;夜鸟归巢,皆是一雌一雄交颈而眠,而且还有孤雁为之哨夜,一旦遇上险情,孤雁便急鸣为号,群雁就一哄而起,这就是智。当然,有经验的猎人夜晚捕捉它们时也有一套方法,知道这里有雁,就在附近放一把火,然后再熄灭,孤雁见到火光就会刮刮乱叫,向酣睡的群雁发出信号,群雁从睡梦中被惊醒,便一哄而起,等四周寂静无声,漆黑一片,便又回进安乐窝憩息,几次三番,群雁便以为值哨的孤雁在肆意胡闹了,就群起而攻之,将报信的孤雁啄得非死即伤,或者驱逐出群。剩下的孤雁即使见到一闪即逝的火光,也不敢贸然报警了。人们就利用大雁的这种麻痹,轻易可以将它们一网打尽。群雁夏天往北,冬天向南,从来不误季节,就是信。故而人们称大雁为五常鸟。张苞暗暗高兴这机会来得及时,指着天空白旗门下的人大声嚷道:“众位且看,老张一箭射双鸟,无一只死掉!”说完,便挽弓搭箭。 汉军旗门顿然鼎沸起来,上至刘备、孔明,下至马弁走卒,都大感惊诧。都在想,一箭射双鸟已是犯难之极,至于射中了不死,这倒从未见过,甚至生了耳朵还没有听到过,连张飞也不敢相信他的话是真的。 说时迟,当时快,当大雁飞临头顶的时候,张苞“嗖”地放了一箭,说也奇怪,这支箭到了上面就打起横来,正巧落在一对大雁当中。早已说过,大雁是懂一点礼仪的,见到下面升上来的箭,以为在射对方,大家都为了不伤对方,便各衔一头,双双振翅而飞,旗门下无不为此壮观而喝彩。忽然,张苞大声叫道:“啊呀,不好了,老子的狼牙被大雁衔去,这便如何是好?” 见张苞急成这个样子,大家也为他急起来,但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取下这支箭呢!“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众人七嘴八舌只得看着南飞的大雁,可就是想不出一个可行之法来。 张苞见大家也真的为他在着急,差一点要笑出声来,能射这么漂亮的箭,还会取不下来么,这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张苞故意喧嚷道:“大雁将去,狼牙难回,哪位将军相助则个!”张苞嘴上说着,眼睛却看着众将,意思是没一个人可以取下此箭,还得我再显一番手段。 这番话分明是在挑战,旗门下这许多名将,岂会无一人胜过他!老将黄忠早知他在显能,到底箭术还要高一筹,见他装模作样到这般地步,不能不施展一下精湛箭法。就在众人都在看天时,黄忠轻取弓箭,张弓便射,“嗖--”似飞而去。人老艺精,毕竟功底深,此箭单往二雁之间一插,“扎”的一下射中原先打横的那支箭杆上,竟然钉在一起。缓缓飞行的大雁没料到后面会飘来一箭撞在这支箭上,吓得“哇”的大叫一声,扑腾着翅膀腾空而起,将其他的大雁也惊得乱飞起来,一哄而散。两支箭从空而降,其形“十”字不出头,“丁”字少一钩,双双飘落在地。两军旗门见之无不哗声动地。列国时养由基的神箭也不过如此,想不到黄忠竟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真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汉军捡得两支箭回到旗门呈上道:“老将军,雕翎在此!” 黄忠自然也很得意,接过两支箭,就将自己的一支插入飞羽袋中,便要将那一支送与张苞,却见小憨神色肃然,大不如刚才那般欢悦气色,而且呆呆地侧坐着身子,不知在思想些什么。黄忠想,我这一箭伤了他的心,肯定在生我的气,倒不如再与他开个玩笑。想到这儿,便将张飞的这支箭扣在弦上,轻轻一放。艺高胆也大,这支箭就在张苞的鼻子尖底下穿了过去,箭尾上的翎毛擦着他的鼻孔。张苞一顿,伸手就将箭杆握住,由此对黄忠的箭法钦佩不已。然而年轻人好胜心强,黄忠冷不防射他一箭,张苞岂肯就此罢休。他转身对马超大声发怒道:“呔!老子的一箭之仇未曾报得,差些送了老张的一条性命。小马与我坐稳了,老张今日定要送你归天!”说着,便从腰间摘下硬弓,劈中对准了马超,看这样子非要把马超射死不可。 马超想,你们自己在打趣与我有什么关系,怎么又弄到我的身上来了!心里虽然恨,但是看到黄忠和张苞的这种超等的箭法更是心慌意乱,只求早些收兵回寨,以待过日再战,今日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故而百般提防张苞手中的这支箭。 张苞受了黄忠刚才这一箭的惊吓,表面上装得并不在乎,而且又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向了马超,就连黄忠也没引起重视,正在抬头观天。小憨看到这个动静,迅速张弓搭箭,霎那间,转过身来对着黄忠的颔下咽喉处就是一箭。 这里箭刚脱手,那边马上的黄忠便已翻身落马,旗门下无不惊骇,都吓得呆了:怎么打趣成真了,弄出人性命了呢!张飞见状大怒,环眼圆睁,破口大骂道:“尔这逆子,老子要尔代父报仇,父仇未报,缘何要射死黄老将军!老子决不与尔干休!”说着,便要出马。 不料张苞非但毫无惊慌之色,反而得意洋洋地对着大家一个劲地傻笑起来:“嘿……”好像眼前发生的事情与他根本没有关系似的。 张飞被他气得须发皆奓,恨不能举矛将他捅一个前胸透后背教训教训他。大家正急得无可奈何的时候,忽见黄忠一翻身从地上跳了起来,原来红光焕发的脸上白如纸片,可见他也是吃惊不小。老将军手捋白须,不无心悸道:“吓煞老夫了!” “哈……”张苞大笑不止,得意非凡。他想,老头儿啊,刚才你趁我不防吓了我一场,那末我也要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也让你吓一大跳。 众人的目光对黄忠一看,丝毫未伤,只是系在颔下的那根刘海带断了。大家这才明白张苞这一箭的妙处:原来他正是趁黄忠抬头观天的当口,看中了老将军头盔上的那条刘海带,一支前射得神出鬼没,连黄老将军也始未料及,等到意识到,刘海带已断了,黄忠便吓得滚落尘埃。 一阵喧嚣过后,黄忠方才重上马背,尽管这是开玩笑,而且张苞又是小辈,总归心里有些不快,面孔铁板着,深怨张苞不懂规矩,对自己这样无礼。可一面又在责怪自己不应该和他开玩笑,差点弄假成真。 张飞见黄忠满脸不高兴,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思忖道,要不是我这支箭蹩脚,老将军怎么受这样的委屈,虽说他和儿子的箭都是世所少有的,但开这种玩笑最终还是要乐极生悲的。张飞就在手下的手中接过这支箭,忿忿地向天赌誓道:“今日之事皆是老张之过。自此日起,老张决不再射一箭,倘有违言,死于乱箭之下!”誓毕,对黄忠道:“老将军,看在老张的份上,休再生气,老张代儿子在此赔礼了!”说到这儿,就将手中这支箭一折为二,掷于地上。--张飞说到做到,从这一日起,直到临终,再也没有射过一次箭。 黄忠听了张飞发的誓,一点怒气也就烟消云散,毕竟是一代名将,对这等小事岂可耿耿于怀! 孔明见时光不早,便传令鸣金。汉军收拾完了旗门,文武簇拥着刘备和孔明一齐进了葭萌关。上了大堂,自有手下为张飞洗涤血迹,包扎伤口。张飞打了一天一夜,文武将士也是一天一夜没有睡觉,此刻一松下劲来,睡意立刻侵袭上来,张飞更觉双目惺忪。手下将他送至下榻处,张飞倒头便睡,等他醒来,已是次日的早晨了。这且不提。 却说葭萌关外的马超见汉军全部退入关厢,不由将欣喜若狂,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啊哈……”单枪匹马胜了这许多汉将,马超怎不兴奋。 马岱策马来到他的身边为他庆贺道:“兄长神威,大获全胜,小弟佩服!请兄长收兵回营,以待来日再战!” 马超这才下令收军。回进营寨,也像张飞一样,茶饭不想,纳头便睡,他比张飞花的力气更多,受的惊吓也更大,所以更比张飞疲乏。一觉醒来,也是次日凌晨。便命手下前去打探关厢上的动静,手下回报说葭萌关高挂免战牌。马超想。汉军这么多能人名将,为何又挂起免战牌来了呢?莫非他们真的见我怕了?且耐心等待数日,想必他们三五日后必要出战,那时再去挑战不迟,趁这个当口我也要好好歇息几天,养足锐气再与他们决战!五天过去了,没有动静,十天过去了,仍无消息,二十天过去了,关厢上的免战牌还是悬挂着,一个月……马超等得不耐烦,几次攻城,皆被乱箭射回,寸土未得,反而损折不少人马,弄得马超进退不得。 自从张飞和马超恶战了一场以后,孔明深怜马超之才,一心要收降他,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只好高悬免战牌,筹划着收服马超的计策。一日,孔明暗召孙乾,吩咐他出城往东川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要切断马超的退路,逼得他无路可走而率众来降。 孙乾按照孔明的旨意,搜罗了一些古董玩物和金银财物,暗地出了葭萌关直往南郑而去。先诣杨府,结好杨松,送上珍宝,然后说道:“西蜀即将便为刘备所得,东西二川唇齿相依,吾主特要与杨大夫结为心腹,日后好互通住来。” 杨松是个贪财之人,见有这许多宝物,两眼发亮,又知孙乾乃是刘备的功臣要员,料道不会亏待自己,便笑容可掬道:“孙大夫,东西二川毗邻相接,理应结为同盟。未知皇叔作何打算,杨松愿为效劳!” 孙乾想起临行之时,孔明曾说过杨松与马超不睦,将他视作眼中钉,一心要想借刘备之手除却马超这个心腹之患,故而孙乾装出万分虔诚的样子说道:“下官奉主公之命特来拜谒,缔结友善,致意杨大夫在千岁殿上进一美言,两家罢兵,将马超调回阆中,两川便太平无事了。未知杨大夫肯作成此好否?” 杨松得知马超在葭萌关与张飞挑灯夜战,大显神通,将汉军杀得高挂免战牌已近一月。他想,要是命马超收兵回来,汉军顷刻便可夺取全蜀,刘璋所许的半蜀之愿也就成了泡影,而且马超一回到东川必被张鲁招赘为婿,杨家之天下定将被他侵吞,反而招来了内顾之忧。倘然不答应刘备,这许多礼物得不到还算小事,他手下这班能人名将必将虎视东川,与我杨松结为冤家,有朝一日刘备取了西蜀,岂不是有灭顶之灾?杨松老奸巨滑,既贪财,不愿白白错过好处,又心狠,不让马超回到阆中。思量道:马超不死,我杨松便无太平之日,来日一定要在张鲁面前挑唆几句,教马超死在汉军手中!这样的话,刘璋取胜,我有半蜀之利;刘备得胜,我也不做冤家,一面打浆两面光,里外都可以做人。打定主意,杨松便欣然应诺道:“孙大夫,千岁之前下官定然尽力进言,只恐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则下官无能为力,鞭长莫及的了。还请大夫多多上复皇叔,下官必效死力!” 孙乾听他说这几句话,知道他已答应了,至于张鲁面前不用担心,杨松定会自圆其说,把张鲁说得团团转。心想,不管怎么讲,只要切断了马超的后路,我家军师自有妙计收降他。马超一降,莫说西川,就是东川也成了主公的天下!孙乾连声道谢,叮嘱再三以后,便出了杨府,取道葭萌关而回。此话不提。 翌日,杨松就上殿奏明张鲁,诬告马超闭营不战,必有贰心。张鲁初时不信,疑是讹传,杨松谗言道:“自从初次出兵与张飞夜战之后,马超暗连汉军,驻马不前。皆云马超之父马腾与刘备乃是灭曹之同僚,深相结纳,此番马超必是受了刘备之贿赂,故不肯进兵,久后必反,主公不可不防,理应极早翦除患根!”张鲁被他说不过,将信将疑,果然命人前往葭萌关教马超罢兵。不一日,使者回报:“马超言:未成功,不可退兵。”杨松乘机相间道,马超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必有为难之处,反意已露,何不再催之。张鲁又遣人去唤,又不见回。一连数次,马超只为一心要与张飞厮杀,仍是按兵不动。杨松便与张鲁道:“此人素无信行,不肯罢兵,其意必反。不如命他一月为限,要依三件大事。若依得,便有赏;否则必诛!” 张鲁问:“不知要他依我哪三件事?”杨松道:“一要张飞之首,二要退荆州兵,三要取西川。三件事不成,可献头来。一面教军士把守各处关隘,防马超兵变。”张鲁听了杨松之言,似觉有理,一则抱怨马超不争气,忘恩负义,二则又惧怕杨松势大,做不了他的主,唯怨马超真有反复之心,只得依从了杨松之言,命杨松之弟杨柏领兵三千往马超营中,明则解粮送饷,实则留在军中密切监视马超的行动。 杨柏当即启程,星夜兼程赶到葭萌关外。马超闻知南郑有使到此,忙带了马岱出营迎接。进大帐坐定,马超便问杨柏来意,杨柏便将张鲁之旨尽行说知。马超闻此言好不懊丧,暗恨道:不知又是哪一个没良心的家伙出的鬼点子,一个月莫说三件事做不了,就是一件也难望成功。葭萌关闭了一个多月的门,人影都不见一个,到哪儿去取张飞的首级!分明是谁在故意刁难于我。便嘀咕道:“如何变得恁般快!” 杨柏见马超疑惑,又命手下流言道:“马超意欲夺西川,自为蜀主,为父报仇,不肯住于汉中。今日回兵,必怀异心!” 马超闻知,怒满胸怀,进又不能进,退又退不了,一月之期有限,每日里苦思冥想,无计可出,只是将自己的这把利剑磨了又磨,排遣心中烦恼。 却说自从张飞战了马超一场过后,孔明就挂了一个多月的免战牌,现在已经到了五月下旬,虽说不打仗,却也做了件打仗办不到的事:切断了马超的退路。今日孔明升堂,已觉时机成熟,便与刘备道:“主公。” “啊,军师。” “亮闭关一月有余,今马超正值进退两难之际,流言四起,料其走投无路,待亮亲住超寨,凭吾三寸不烂之舍,说得马超来降。” 君臣二人情同鱼水,忽闻孔明要单身住马超营中去,大感惊讶,连连说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孔明见他急成这个样子,连忙宽慰道:“主公不必烦恼,亮自有妙计,万无一失。” “军师乃备之股肱心腹,马超凶悍骄横,岂是讲理之人,倘有疏虞,如之奈何?”刘备再三不肯放他去。 刘备为孔明的安全担心这是很有道理的,因为马超如今前不能取关,退又说他有反心,正是到了丧心病狂的时候。要是孔明单身前去劝降,像马超这样的人恃武傲物,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就顺从呢。狗急要跳墙,马超到了这种艰难困境,很有可能杀了人回去报功,以消张鲁对他的嫌隙。你是我的顶梁大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单对不起你自己,兴汉大业尽付流水。所以,连连把头摇得象货郎鼓一样的快。 而孔明坚意要去,又说道:“主公,此刻劝降马超,正合时宜,不可错过。” “劝降之事,何必亲劳大驾,军师可另遣一士前往足矣!若要亲去,备实难从命。” 孔明轻声说道:“亮恐大堂之上,并无一人能往,不妨主公试问之。” 刘备想,堂上这许多能人贤士,难道就真的挑不出一个能言善辩的说客,我倒不信!便向众人道:“诸位,劝降马超,谁可任之?” 堂上杳无回音。 “哪一位亲往超寨,说马超来降?”刘备又问。 堂上还是寂静一片。并不是这些文人无能,他们对劝降马超并没有什么把握,唯恐坏了孔明大事,不敢贸然前往,所以还是觉得不去为好。 刘备果然不见有人出来应诺,只得作罢。但还是不让孔明前去。他想,为了要马超归降,要是伤了孔明,这是得不偿失的交易,绝不能去冒这种险。故而一时沉默,大家都不作声。 就在此时,一当差奔上大堂,“禀军师!” “何事?” “衙外来一行乞之人,大嚷要求见军师,小人尽力驱赶不走,特来报禀。” “哦--”孔明想,我从来没交过乞丐朋友,来者必非凡人,便对刘备说:“来者必有益于吾。来,传话相请!”正是: 苦无良策脱身去,恰有英才托胆来。 未知来人是哪一位,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回 作说客李恢力劝马超 逢故敌赵云勇挑 却说孔明坚意要去,而刘备又执意不肯,君臣二人相持不下,苦无一人前往马超寨中说降。不料堂外又来了一个乞丐,吵吵嚷嚷地要见孔明,任凭手下驱逐,他就是不走,反而愈闹愈火,遂引上大堂。众文武也不明白是谁敢在衙门口这般胡闹,待他走上大堂一看,蜀中文武面面相觑,惊讶中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喜悦。孔明见来者衣着褴褛,蓬头垢面,双眼透出一股秀气,又见众文武面带悦色,知其非常人也。来者非是旁人,却是西川贤士李恢。前书已有所述,当时刘备兵抵涪关,刘璋受其遨请欲往涪关赴约,黄权落牙苦劝,王累坠身死谏,还有李恢因直谏而被刘璋逐出。李恢身怀大才,苦恨不遇明君。虽然罢职丢官,其志不泯,这两年中他以四海为家,到处飘荡,欲投一个英明之主而事之,便将薄薄家产变卖罄尽,闯荡天下,寻找归属。可四处战乱不息,都是为了争名夺利,只有刘备所过之处,备受拥戴,便暗中跟定刘备,果然见他广施仁义,颇有气候,称得上是个有道之君。来到葭萌关一月有余,并不见汉军与马超交战,却见一大夫往东川而去,又闻马超要反,李恢跌足大惊道:这真是神算!刘备有这许多良臣辅佐,还会不成大业吗!李恢自此决意要投靠刘备。而马超与他曾有一面之交,他便想助刘备劝降马超作为进见之礼,故而荐身上门。 李恢虽然衣衫不整,但是满面红光,紫气腾腾。叫花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气色的呢?李恢是个能人,口才伶俐,绝非等闲之辈.他一路行乞到此,见你家有大碗喷香扑鼻的鱼和肉,凭着他的这张利嘴能说得人家给他几块尝尝;见他家有开坛去封的美酒,他也能够讨得一杯品品,除非遇上吝啬鬼,他总可以天天有酒饮,日日有荤开。他的求乞与众不同,倒是个高级要饭花子。李恢见正中坐的身着纶巾鹤氅,已知他是谁了,上前见礼道:“足下莫非诸葛先生,在下拜见了!” “先生少礼。请教足下尊姓大名。” “在下姓李名恢。” “向日闻先生苦谏刘璋,今何故到此?” 李恢叹口气道:“唉!吾闻:‘良禽选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前谏刘璋者,以尽人臣之心;既不能用,知其必败,何必再留,今刘皇叔仁德布于蜀中,民心归附,知事必成,故来归耳。” 孔明道:“先生此来,必有益于吾。” 李恢从容道:“今闻马超在进退两难之际。恢昔在陇西与彼有一面之交,愿往说马超归降,若何?” 孔明欢喜道:“正欲得一能人替吾一往,愿闻先生说词。” “恢与马超自幼同窗,情谊颇笃,虽有数十余载未曾谋面,料其不能忘怀。” 孔明听说他曾和马超是同窗,便觉放心。 “恢蒙皇叔与先生厚遇,必定劝得马超来降,以为进见之礼!” 孔明大喜道:“先生真贤才也。请先生沐浴更衣。” 李恢即刻便去洗澡,少顷回上大堂。众人再举目看时,但觉眼前一亮,判若两人,眉清目秀,三绺清须,唇红齿白,脸如冠玉,神彩奕奕,恍若神仙。原是一位潇酒倜傥的儒雅俊士,无不暗暗羡叹。 “先生在上,恢即时前往。” 孔明忙向后一招手:“来,送上官戴!” 李恢忙上前道:“多谢先生厚意。恢无功不受禄,待吾事成之后再换官戴不迟。” 孔明见他谈吐温雅,谦恭有礼,愈加怜爱其才。便点头说道:“亮与主公在此聆听捷音。” “告辞了。”李恢拱手而退。出了葭萌关就往马超营中而去。 营寨上军士见对面行来-人,大声吆喝道:“来者何许样人,与我住了!” 一座五万人马的大营,壕沟掘得又深又宽,营墙砌得又高又厚,趟板高扯。李恢抬头向上一看,东川之军个个精壮,中间坐一大将,年约四十来岁,生一对鼠目,看起人来滴溜溜乱转,鼻尖下边长着一小撮须髯,一副刁钻、阴险面相,正不知他是什么人,便站定身躯。 营墙上坐的就是杨柏,他自从到了这里,天天就在营墙上观望葭萌关的动静。忽见来一文人,便厉声问道:“来者何人?” 李恢拱手道:“在下李恢。请教将军大名。” “本将军乃是阆中骁将、杨大夫之胞弟杨柏。李恢到此何干?” “求见马将军,一叙阔别之情。”李恢听说他就是杨松之弟杨柏,便心存不悦,不太爱理睬他。 杨柏鼠眼骨碌一转,似真似假地说道:“李恢莫非从葭萌关而来,为刘备做说客耳!”说罢,捻着一小撮小须,注视着李恢的神情。 李恢见他这种阴阳怪气,心下大怒,大声道:“是啊,特来奉劝马将军斩尔杨柏之首!” 杨柏心里格登一跳,想不到一个文弱儒士口角这样锋利,暗想,来者不善。我家兄长限马超一月之内做三件事,这几日马超坐卧不宁。倘然此人真的是刘备派来的说客,用不着几句话,肯定可以说降他,千万不能放他进寨!杨柏被他一句话顶得张口结舌,顿然恼羞成怒,对守营军士一声断喝:“军士们,与我放箭!” “刷--”乱箭齐发,象泼出一盆水一样,迫使李恢后退了数步。东川之军一面放箭,一面高声嚷道:“李恢招箭哪!……” 一片喧嚣声传进了大帐.惊动了无情无绪的马超。自从杨柏到了这儿,马超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了限制,样样都是杨柏说了算数,弄得马超无法可想,只指望对面关厢中早日派人出来决战。可葭萌关就象死了一样,杳无动静。忽然听得营前一阵叫喊之声,以为汉军前来挑战,顿然精神倍长,便问手下道:“营前何事喧哗?” 当即有手下来报:“营前来一儒雅文士,口称求见将军,因言语冒渎杨将军,故被乱箭挡住。” 马岱忙说道:“莫非是葭萌关遣来说客否?” 马超想,很有可能。目前自己处于这种困境,诸葛亮必定有所察觉,所以派一文人来说降。这倒好,我马超一肚子的气积压了好几天没地方出,今日算他倒楣来做我的出气洞。便对马岱说:“来者必是辩士,来说我降汉。汝速唤五十刀斧手伏于帐下,吾举手为号,将来人砍为肉酱。” “是。”马岱自去唤人。 “来,传我之令,休射乱箭,传来人见我!” 手下赶到前营传下马超之令,乱箭戛止。杨柏虽然明里暗里自作主张,拉拢人心,但对马超的军令还不敢违抗,知道他的本领高强,是惹不起的,只得命手下放下趟板。 李恢昂然进了大帐,见马超浑身金盔金甲,端坐帐中不动,暗想,几十年不见,面貌大变,只怕马超也认不出自己了。 果不出所料,马超并没有立即认出从小同窗,见他并无官戴,一身布衣,吃不透他是来干什么的,便叱道:“汝来为何?” 李恢十分坦然道:“特来做说客。” 列国年间,刺客、说客盛行,到了三国时期皆以明枪交战为上,刺客渐消,而一般的人也愧为说客,即使是当说客也不会承认。一部《三国》,两客皆有,唯有李恢大义凛然,自认不韪,光明磊落。 马超闻言,从腰间抽出半口青锋,厉声道:“吾匣中宝剑新磨,容汝言之,其言不通,请试吾剑!” 李恢冷笑道:“汝前不能取葭萌关取张飞之首,后不能退南郑断杨松之头,将军之祸不远矣!但恐新磨之剑虽则锋利,却不能试吾之头,将欲自试也!” “吾有何祸?”马超以为李恢在恫吓他。 “岂不闻越之西子,善毁者不能闭其美;齐之钟女,善美者不能掩其丑?” 这句话说的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两个女人:一个是越国的西施,任凭别人对她怎么评价,说她怎么坏,可她的姝丽容貌却是无人不知道的,堪谓“天生丽质难自弃”。另一个齐国丑女叫钟离春,不管她怎么打扮,人家又怎么奉承她,但仍然没有一点美的感觉,反而越打扮越难看,“妆煞鹅头总是鸭的颈”。李恢借用这个典故是为了说明世上的事情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瑕不掩瑜,瑜不掩瑕,比喻马超此时的处境进退维谷,暂时的安静隐伏着杀机,用不着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个……”马超顿时语塞。 李恢又说:“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此天下之常理也。”一个人的一生就象天上的太阳和月亮,尽管它们都有最中和最圆的时候,但能维持多久呢?不要以为自已身怀绝技就恃才傲物,目空一切,顺风篷不要扯得太足,就好象太阳不会一天到晚当顶,月亮也不会夜夜圆满一样。 “今将军与曹操有杀父之仇,而陇西又有切齿之恨,前不能救刘璋而退荆州之兵,后不能制杨松而见张鲁之面;目下四海难容,一身无主;若复有渭桥之败,冀城之失,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 马超听了这番话颇有感触,便将宝剑入匣,拱手道:“先生之言,令超茅塞顿开。请教尊姓大名。”说了这许多话,连他是谁还没搞清楚。 “在下乃陇西李恢!” 面前就是同窗李恢,马超惊喜交织,以前也曾听说他在刘璋手下供职,但多年未通音信,不知他在哪里。这些年来马超打了不少漂亮仗,名声大噪,对过去的相知也大多淡忘了。想不到自己近来象染上了瘟疫一样,到处碰壁,到处被人鄙视,老友相会也无面目。便说:“公言极善;但超无路可行。” 李恢正色道:“将军既听吾言,帐下何故伏刀斧手?” 马超满面愧色,大叱道:“与吾退下!”说罢,又命手下设座、献茶。 马超问:“未知先生有何见教?” 李恢道:“将军身有三过。” “何为三过?” “不思灭曹兴汉,谓之不忠;不报杀父之仇,谓之不孝;兵伐皇叔刘备,谓之不义。不忠不孝不义,乃是将军取败之道也!” 马超想,刘备与父亲本是弟兄,同受献帝衣带血诏,发誓伐操。后父亲遭曹操杀戮,刘备就是父辈之交,今日平定西川就是为了日后兴师灭操。现在被自己牵制在此,实在不该。马超面露惶色,大觉不安。点了点头,又问:“先生现在何处谋求功名?” “恢无意于功名,浪迹天下。” “先生此来欲教超怎样?” “久闻刘皇叔礼贤下士,吾知其必成。公之尊人,昔年曾与皇叔约共讨贼,将军何不弃暗投明,以图上报父仇,下立功名乎?” 马超想,近年来刘备侵地夺城,创下了不少基业。照理说我应该看在已故父亲的份上助他成功,免得到处投奔。但想到东川的张鲁待自己也不错,仅仅是因为杨松弟兄从中作梗,弄得自己四处无靠,走投无路。但再仔细一斟酌,觉得张鲁被杨家弟兄操纵权柄,这种日子也不好过,江山是靠不住的,不如真的归降了刘备倒也有了依托,何况父亲马腾与刘备曾有金兰之义,这一点面子总要给的。便说道:“即便超愿归汉,刘备未必肯留。” “将军倘有真心,可命一能言善辩之士入关陈说利害关系,谅他自然应诺。” 马超也觉必须有一个引见之人,否则这一步合阶无论如何是跨不上的。但营中有哪一个可充此任的呢?想遍整个大营中的大小头目,居然没有一个人做得了此事。便心灰意冷地对李恢摇了摇头,表示无可奈何。可当他的眼光落在李恢脸上时,马超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眼睛在笑,在发光,好象在告诉他,能人近在咫尺。暗思道:李恢今日来做说客,必定与刘备有交往,不管与汉军是否有瓜葛,那就托他入关,让我先来试探他一下。便故意扯开刚才的话题,“先生乃世之奇才,何不相助刘备成一统天下?” 李恢心里暗笑:马超在打我的主意了,我这个说客也做到家了。再捧他几捧,没有不降的道理。“将军久战沙场,武艺超群,久享盛誉,倘为汉家出力,果有用武之地。恢乃一介寒士,少有真才实学,难望大用,故而不必与人争强,能逢太平盛世,吾愿足矣!” “先生何必过谦,倘与超同归汉室,必受擢升。超欲遣先生为使,去葭萌关一走,超决不忘恩!” “将军之令,恢岂敢不从?待吾一试。不过……” 马超见他犹豫,唯恐他又要变卦,急问道:“先生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李恢不安道:“将军倘是真心,他人未必肯降。” 马超激奋道:“营寨之中,唯超为尊;超若归降,谁敢阻挡!” “杨柏肯降否?” “呣--”提起杨柏,马超心里就有气,这一阵来被他东跑西走,指手划脚,扰惑军心,弟兄们都不大肯听我的号令,这会儿差点把他忘了,这桩大事正可借他一用。吩咐道:“来,与我请杨将军。” 杨柏见马超传见了一个文人,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觉得有些不对头,一心要搞个清楚,命手下往大堂去打听,报说乃是马将军幼时同窗,杨柏更觉不安。战乱之际,来一个不明真相的人,杨柏预感到不会有什么好事。正欲自往大帐而去,一手下来报:“杨将军,马将军大帐有请!” 杨柏急步匆匆赶进大帐,见马超与那人正谈笑风生,上前向马超略一行了礼:“马将军,杨柏有礼!” 马超此时见了他,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思量道:我马超凭着这一身本领,本来可以在东川干一番事业,被你们杨家弟兄在张鲁面前撺掇得一无是处,弄得我进退不得。上逼下反,如今我要归汉了,没有进见之礼,只得对你不起,与你把话挑明了。“杨将军,一月期限将至,超一事无成,恐难与张鲁相见。久闻刘备是个仁君,又与吾父密友,超欲投汉而去。” 杨柏意想不到事态会转变得这样快,方知来的这个文人果然是个说客,一滴水掉在油瓶里,马超本来走投无路,岂有不听他的。杨柏是个机警人,闻此言语,料道无法挽回,而且还要牵连自己,连忙转风使舵,“马将军归汉,果是壮举,小将愿与将军同降汉室。” 马超对他看看:话倒说得这样漂亮,背地里恨不得把我一口吞下肚里,这一点我和你一样明白,根本骗不了我。即使刘备肯收留你,我也不能带你去。便冷冷地说:“嗯,杨将军在阆中势大滔天,岂会真心归汉!” 杨柏马上转口道:“徜然马将军不肯提携,小将只得回归阆中,主公之前决不有伤将军。” 马超想,和你们杨家人同在一起尚且要遭到你们的非议和诽谤,一且我真的归了刘备,你还会为我说好话!谁来相信你这鬼话!“啊,杨将军,马超归汉全仗于汝,岂可由尔回转东川?” 杨柏发觉马超说话的口气不对,再看他的脸也已经严峻铁板起来,根本不象往常那种说话的神态,预感到自己将大祸临头,开始心神不安起来,喃喃问道:“马将军此言怎讲?” “今日超往葭萌关投汉,欲向杨将军借一物。” 杨柏不敢正视马超那灼灼逼人的目光,心里揣度着他的话意:走又不让我走,也不带我入关,还要向我借一件东西,是什么东西呢?无从适知,这使杨柏更感到惊恐万丈,惶惶不可终日。试探着问:“未知马将军欲向小将借一何物?” 马超一声冷笑:“嘿,马超欲取汝之首级,以表归汉之真心!” “啊?使不得!使不得!” 马超慢慢地站起身来,绕过虎案一步一步地走向杨柏;满面杀气,凝视片刻,悠然从怀中抽出宝剑,声色俱厉道:“小子杨柏,超与汝杨氏素无怨仇,恁般相逼,今日吾容不了尔!” 杨柏见此情景,知已难逃一死,转身就向大帐口逃去。走不得三步,帐口一声断喝:“杨柏慢走!”话音落,一腿已将他重重地踢倒在地。来者不是别人,却是马岱。他叱退了潜伏在帐外的刀斧手就静静地等候在大帐外。此时听得杨柏要逃,手提宝剑冲了上来,正好向杨柏来一个前胸透后背,顿时血染大帐。马岱俯身提起杨柏的发帚,挥剑割下了首级送到了马超的面前,“兄长,杨柏首级在此!” 马超接在手中,分发出一阵狂笑:“哈……非先生至此,超焉能出得这口恶气!” 李恢也笑道:“皇叔又得一将材,乃大汉之幸也!” “事已至此,超退路已绝,望先生代超入关,在皇叔面前进上数言,不胜感激!” “恢才疏学浅,恐有负将军之重托。然将军弃暗投明,纵然赴汤蹈火亦何所辞哉!” “多多拜托!” 李恢这才提了杨柏的脑袋出了马超的大营,回到了葭萌关,立即登堂参见孔明,呈上了首级,将劝降马超的前后情景大概地说了一下。孔明验看过首级,吩咐军士到关外掘地埋葬,又请李恢更换了官服,暂许他为中大夫。说道:“先生此行功劳非小,待等平定西川再行论功行赏。有劳先生再往马超营中相请入关。” 李恢换上了袍帽,又有一番气象,跨上银鬃马,重又进得营寨。马超一见李恢这般打扮,方知就是,恍然大悟,再次感激他从中周旋。这里又叙了一番话,埋葬了杨柏的无头尸体,收拾了营帐,早又传下降汉的将令。营中自有不少东川军士不肯随降,纷纷打迭行装回转家乡,十人中已去其三。马超也不阻挡,听其自便,要去的发给盘缠,愿留的重新整编了一下,大队浩浩荡荡开赴葭萌关。 葭萌关外亦然人山人海,刘备与孔明车马并行,只见对面人如潮涌,李恢之后马超手抱金枪,马岱手提大刀,英武雄壮,气概非凡,刘备见马超弟兄双双来降,欢喜异常,不觉有些手舞足蹈起来。 至关前,马超滚鞍下马,抢步上前行礼道:“叔父大人在上,小侄马超拜见!” “将军少礼。” 马超见一旁四轮车上坐一位纶巾鹤氅、手执羽扇的文人,知其就是大名鼎鼎的汉军师诸葛亮,立即移步过去,“军师,小将马超愿降!” “将军不忘旧交,以汉室为重,忠义可嘉。今日率众来归,实乃大汉之万幸也!” 马超弟兄二人先后向刘备君臣见过礼,文武众人也与他们各施礼见过,大军驻扎在关外,刘备与孔明车马并行,率领文武回进关厢,大堂上已经设了酒宴,为马超弟兄洗尘。席间,文武皆称赞马超勇力过人,刘备也兴致极高,频频劝酒,马超又顿首谢曰:“今遇明主,如拨云雾而见青天!” 少顷,张飞走来为马超斟酒,“小马啊,老张敬尔一杯!” 马超想起那天与他打了一天一夜,就好象都发疯一样不顾性命,今日相见之下,倒有点难以为情起来。乘这个机会表示歉意道:“三将军,昔日多有冒昧,望勿见怪!日后多多关照!” “小马啊,自家弟兄,不必客套。老张喜爱寻欢作乐,若有得罪处,还请多多包涵!” “久闻三将军洪量,相见之下果然量大艺高,实是豪杰,超所恨相见之晚!” 张飞笑道:“小马啊,老张虽有些酒量,亦不过如此而已,彼时旗门所饮并无美酒,实是空坛,意在吓唬将军也!” “哈,原来如此!”马超明白张飞是放的“噱头”,一经戳穿,倒反觉得十分有趣,便放声大笑起来。 马超归汉,轰动了整个西川,刘备感慨万千,想起三年前马超在潼关与曹操交兵,曾要孔明发兵接应马超,但孔明却若无其事,置之不理,当时真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绝情。今日思之,若马超无渭桥之败,他怎肯投奔张鲁,今日怎能劝其归汉?倘然当时出于一时义愤出兵救援,马超仍然难免一败,曹操势大滔天,必定挥师与我对敌,我刘备一不能相救马超,二则引火烧身,要甩掉曹操这条尾巴又谈何容易!再说我还能分身出来打入西川吗?刘备暗暗叹服孔明对政治形势的分析和料事如神的智谋。 次日,手下来报:“东川大都督赛猿精领兵到此,关外叫战!” 赛猿精原在阳平关镇守,前番被刘备击败后不敢再犯葭萌关。昨日马超归汉,不少东川兵卒逃奔阳平关。身为东川大都督的赛猿精,自恃勇力过人,咽不下这口气,就领了一万大军赶至葭萌关,来搦战马超。 孔明便问刘备:“主公,此赛猿精乃何许人物,敢与马将军交战?” “军师,来将膂力非凡,乃是个有勇无谋的亡命之徒,昔年长坂坡,曾被吾家四弟挫败,前番备又将其击退。据闻他是辽东公孙王麾下得力猛将,如今投靠了东川张鲁,身居都督之职,不可轻视。” 堂上有不少大将都知道赛猿精的武力,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唯有赵云心里最清楚怎样可以取胜他。暗思道:我一生中所遇敌将实在太多,无法记住曾与哪一个交过手,但这一个赛猿精我记忆犹新,一直没有忘记。原来他长坂坡战败后反挑他到东川来做了个大都督了,那就再去会会他。赵云从旁闪出,“军师,云与彼曾有一面之交,待小将前住抵挡!” 孔明想,既然当初已战胜过他,那也就一客不烦二主,索性由赵云前去御敌。便取令唤道:“子龙,赛猿精勇力过人,不可轻敌。付汝将令一支,领兵三千。” “遵命。” 赵云点齐兵马,上马提枪,出葭萌关设列旗门,然后挺枪出马,来到战场中心。举目往对阵一看,旗门下一将人大身高,两条浓眉,一对蟹壳眼睛,胯下一匹红鬃良马,双手倒提一对铜人,一身帅盔帅甲,头挑雉尾。赵云向他一拱手:“马上之将,通上名来!” 赛猿精自从长坂坡挨了赵云一枪之后,念念不忘,铭心镂骨,对别的大将都不服,但只要提起赵云的名字他就不寒而栗。如今刘备和孔明都在这里,赵云也必定来了,他一来,我要当心。便大吼道:“来将听了,咱是昔年辽邦公孙王驾前一等兔儿、头等哈哈番、特等大平章,如今是东川大都督赛猿精!来将是何人物,通上名来!” 赵云暗暗好笑:连我也不认识了。便捋须笑道:“果然是外邦犬羊,大将军便是常山赵云,长坂坡一枪还曾记得否?” “哈哈,尔这无名之将恁般无赖,竟将赵云来吓唬本督。赵云咱岂会不识,乃是个无须之将。” 赵云听他这样一说,方知赛猿精只记得长坂坡的自已。心想,那个时候我还没蓄须,现在三绺清须他就不敢认了。再说当时我杀得人困马乏、面色憔悴,而且满身是血迹,袍扯盔歪,几年过去了,他怎么还能认得真切呢!真是个呆头呆脑的傻瓜!于是似真似假地问道:“本将军便不是赵云,尔便怎样?” 赛猿精见他果然不打自招,便来了精神,挥舞着铜人拍马扫了前去:“冒名将与我放马较量!” 赵云不慌不忙从鸟翅环上提起长枪,见他走近,往他分心刺去,“犬羊看枪!” 赛猿精单手执铜人照准枪尖上撩去,“嚓啷”一声,将长枪打了出去。赵云“啊”的一声,收枪不住。心想,这家伙的力气仍然不减当年,不可硬拚。便趁势圈转马头往旗门奔去。 赵云出名的巧将,他的战法就象孔明的用兵一样千变万化,不完全依仗自己的实力来死战,住往以巧智加精湛枪法来取胜,还有一大特点是不愿多战。赛猿精拎错了秤纽绳,以为这是个假赵云见他怕了,所以飞马追了上去,“冒名贼休逃,咱来也!” 走出没几步,赵云将马带慢,稳稳当当地架起了长枪,暗取弓箭在手,倏然回身,劈面一箭射去。赛猿精的一匹良马何等脚力,片刻已经赶近,见箭来,头只一偏就躲开了,心想,你这一箭又不奥妙,我早已看得清楚。不料就这么躲了一躲,再举目看时,白马依旧,大将不见了,深感奇怪,要想勒马,可两马已近,最多不过一丈之远,情知不妙,忽见前面的鹤顶龙驹突然间后蹄高蹶,一声长嘶“呣……”马头一沉,马尾高高甩起。几乎与此同时,一杆银枪从马尾巴下面伸了出来,直探赛猿精的咽喉。赛猿精看得一清二楚,可他还没来得及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五指开阔的枪尖已刺中了他的颈项。顿时鲜血如注,一对铜人脱手,尸体摇摇晃晃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那末,赵云一瞬间到哪里去了呢?原来就从他射出一箭,在赛猿精躲避分心的当口,一边挂好硬弓,一边提枪翻到了马腹之下,左脚尖勾住了铁镫,右腿夹住马肚,再用长枪在马蹄上轻轻一磕。这一枪为之“落马金钱枪”,就是说,这种骑术可以在奔驰的马腹下拉起地上的东西,是一种杀手枪。赵云便又一翻身重新坐在雕鞍之上,就象表演枪法一样轻松。见红鬃良马遛缰逃跑,便策马赶上,顺手扣住,带回旗门。 都督一死,东川军士似鸟飞雀散,亡命而逃,纷纷回到南郑向张鲁报信。马超降,赛猿精死,这对张鲁来说,无异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万万料不到这几天对他是这样的不利,连失两个得力将材,顿使他陷入一筹莫展,无可奈何的境地。杨松闻此消息且悲且喜,悲只悲兄弟杨柏死得太惨,喜则喜马超降了刘备,就象拔掉了眼中之钉一样舒服。至于赛猿精的死他毫无婉惜,还可趁机拉拢党羽,培植爪牙。所以,三个人走的走,死的死,杨松觉得还是喜多悲少,着实兴奋了一阵子。张鲁连忙召集文官武将,商议讨伐刘备的事情,决定起阆中倾国之军,誓与刘备决一雌雄。此乃后话,姑且不提。 却说自赵云接令走后,刘备和孔明就带着众文武一齐上了关厢。因此,赵云用落马金钱枪挑去赛猿精的这一手绝妙枪法都看在眼里。尽管这一路枪法大家都曾见过或碰上过,尤其对用枪的大将更是人人会使,但赵云从头至尾一连串连贯的出枪之法表演得淋漓尽致,既快又稳,众将无不惊叹,自愧不如。关厢开,赵云驰马而进,上下一片彩声,掌声如雷。孔明吩咐手下打扫战场,收抬赛猿精的尸首,为他棺木成殓。赵云缴回将令,将红鬃马送与张苞,因为张苞一直为没有好的坐骑而苦恼。小憨如获至宝,立刻飞上马背往关外去溜达了几圈,果然是称心如意,万分感激这位四叔的厚意。 收降马超,枪挑赛猿精,葭萌关又复归平静。孔明仍将关厢付与傅彤镇守,便和刘备带领大军赶回了雒城。一到雒城,孔明又与张飞分兵共取绵竹。正是: 蜀地边陲才定津,汉家师生又分兵。 欲知孔明怎样分兵,又如何图取绵竹,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回 辟蹊径孔明暗渡阴平 奏捷报刘备又取 孔明刚从葭萌关回到雒城,便命张飞引领十万大军,带着所有文官武将随刘备从大道住绵竹进兵。 却说孔明送走了刘备和张飞,便与邓芝也匆匆离了雒城。一路上晓行夜宿,趱程而行,十分迅速。这一日,抵达一关,名曰上秦关,便停队观望。 上秦关有两员守将,乃是同胞弟兄,长者叫张翼,次者名张嶷,原先都是张任手下心腹。自建安十六年从南蛮回川,张任就命他们弟兄二人守住在上秦关,以防蛮寇再犯蜀境。西川打了两年多的仗,文官武将死的死,降的降,他们二人却也走运,战事根本没有波及,更因为这条小道少有人知,所以也不必担心汉军从这儿去取成都。不料风云变幻,战火还是蔓延到了上秦关。关厢上的弟兄见有汉军来到,慌忙上大堂来禀告。 张翼今年三十二岁,张嶷小二岁,都是银盔银甲,使的也是银枪,年轻有为,武艺不凡。此二人听得孔明亲率汉军赶到,急上城关眺望。举目看时,见关外一里之遥处扎下一座小小的营头,营墙上有两面旗,一面是孔明的,一面是邓芝的,营外一无壕沟,二无趟板,乃是一座浮营。弟兄二人久闻孔明用兵之奇妙,见此光景大感惊奇。暗思道:诸葛亮乃是汉室金枝玉叶,从此道而来一无重兵,二无大将,只有一个邓芝,皆无武艺之人,更何况营寨毫无防备,难道他不防我会夜袭?一时倒难测其详。 就在张家弟兄思量未定的时候,孔明坐了四轮车缓缓而来,直抵城下,向上面呼道:“关厢上张氏弟兄听了,刘皇叔兵取西蜀为了复兴汉业,亮奉主之命引军到此规劝二位将军识大体,投明君,早日归顺。倘若不听良言谏劝,关厢破时,玉石俱焚!” 二人未曾目睹孔明的用兵,哪里会怕他。听得此番言语,早已激怒张家弟兄,指着关外大喝:“诸葛妖道休吐狂言,上秦关固若金汤,量尔有多大的能耐!” 孔明笑指道:“亮若取关,只消片言只语之时,弹指吹灰之易;亮却不取关,欲与尔等交战片刻。尔等敢否?” 二人听到孔明要和他们交战,暗自商议道:“料那妖道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与我等弟兄交战,不如趁此机会冲下关去擒那妖道,杀退汉军!”张翼点头道:“贤弟,我等杀下关去,你去冲营夺寨,我便去擒那妖道,必能大获全胜,贤弟意下如何?” “兄长之言,正合吾意。事不宜迟,速速下关便了!” 关厢上一声炮响,城门洞开,弟兄二人各自绰枪上马,飞驰出关,扬声高喊道:“呔!大胆妖道,竟敢在此逞能争强,大将军来也!” 孔明见关厢中双马并出,冷笑一声,“尔等来也,亮在此恭候已久,莫非怕你不成!”嘴上讲不怕,手中的羽扇在空中一转,小童立即掉转车轮往后就走。 张翼忙对兄弟说:“贤弟速往汉军大营,愚兄自去擒捉诸葛妖道!”说罢,二马一分,一个快马扬鞭直奔汉营,一个拍马径追孔明。 却说张嶷直冲汉营而去,知道汉军中并无一将,故而毫不担心,单枪匹马扫入营寨,不料从头营杀到中军大帐并不见一人一马,阒寂无声,深感奇怪,四处张望,仍是音悉全无,正欲退出大帐,岂知从大帐四面跑出四个人来,都有一丈余高,腰圆膀阔,好似四尊罗汉,但见各捧一口大刀,将张嶷团团围困在核心,四刀并举,向他乱劈个不住。张嶷挺枪抵挡,前后左右不停地招架,尽管四个大汉刀法不太高明,但膂力不小,迫使张嶷不停地招架。时间稍长,张嶷偷空对面前的大汉一看,脸上手上皆有木纹,面无表情,动作机械,很少变化,四面皆是如此,方知是木偶。可这四个木头人的力气大,挥舞大刀的幅度大,频率快,要想从空隙中逃出去是不可能的。心想,我好端端的一员大将却被四个木头人困住,要是被劈死也不冤枉了,死人打活人却是可发一笑。张嶷知道无法脱围,枪尖又不敢刺中木偶,一旦刺中就无法拔出,四柄大刀就会把他劈死,所以稍一迟缓就有中刀的可能。战不到五十个回合,张嶷已经汗流满面。这且不说。 却说孔明的四轮车转身就逃,并不走大道,专拣那弯弯曲曲,高低不平的山道行走。四轮车既快又灵便,走在道上就像游蛇一样自然。张翼欺他不善武艺,又不骑马,奋力跟随,顷刻便已追入山套,且渐渐近前。忽闻身后一声炮响,“当!”张翼以为中了孔明之计,急回头看时,毫无动静,原是虚张声势,再回头看时,孔明又走出一段。张翼拍马又赶了上前,约来只有数丈之路,便想挺枪刺去。谁知脚下“哐啷当!”一声巨响,顿觉身子腾空,如入云驾雾一般,眼前一片漆黑,顷刻醒悟,已经掉进了陷马坑。 却说刚才一声炮响实是孔明的疑兵之计,就在张翼回头察看的当口,绕道走过了标有记号的陷马坑,等到张翼再看前面时,孔明早已走上了正道,张翼哪里知道其中诈情,便连人带马跌了进去。 一股灰土冲天而起,两旁转出五百汉军,个个手执弓箭,箭头指着陷马坑内。孔明回身来到坑旁,见张翼摔得人仰马翻,浑身上下一片乌黑。孔明道:“公若不降,两下已伏强弩,吾欲与庞士元报仇矣!” 张翼到此地步,一股大将的勇气已消失殆尽。自思道:汉军从荆州打到这儿,望风披靡,已夺了大半个西川,眼见得大势已去,不降也救不得西蜀江山。再说诸葛亮手下兵精将勇,他敢单身到此,早已稳操胜券,我虽有天大本事也难逃此难,何不顺水推舟降了大汉。张翼想定主意,便向上说道:“军师,小将愿降!” 孔明即刻命军士将张翼连人带马拖上了土坑。张翼再拜谢道:“谢军师不斩之恩,小将愿效犬马之劳!” “将军请起!” 张翼整顿盔甲,上马执枪道:“军师,吾弟已去大营,当往说之归降。” 一车一马来到汉营,见大帐口张嶷仍在勉力抵挡,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张翼道:“贤弟,愚兄来也!” 张嶷听得声音,似久旱逢甘霖,大叫道:“兄长,速来助弟一臂之力!” 张翼笑道:“贤弟,愚兄已归顺了军师,速来拜见军师!” 张嶷嚷道:“兄长,小弟久欲住手,怎奈这几个木头人不肯放松,教小弟如何脱身?” 张翼开始还以为是汉将在和他打,心里还这样想,怪不着怎么不见一员大将,原来孔明故意瞒着我们,把我们诱骗上钩,原来大帐中都是彪形大汉。不料听张嶷这么一说,再仔细看时,果然是四个木头人,不过是身上都有盔甲,手中都有大刀而已,这才对一旁的孔明深情地看了一眼,心里说,孔明啊,你的用兵真是太出人意料了,假人也可以参战,没有大将也能收服我们弟兄俩,这真神了!便说道:“军师果然世之奇才,小将等岂是对手。愿先生收回法术,感恩不尽!” 孔明向大帐旁羽扇一招,“住手!” 顷刻,木头人停下不动。汉军一拥而上,将四尊木偶抬了进去。张嶷见自家兄弟已归孔明,岂敢不降,丢枪下马拜倒在四轮车前,“小将张嶷愿降!” “将军请起。” 张家弟兄双双归汉,孔明出车,张翼下马。众兄弟跟随孔明上了大帐,分列两旁。 须臾,邓芝上大帐,双手呈回将令,与张家弟兄相互见礼,各叙仰慕之情。 张翼弟兄一降孔明,上秦关便成了刘家城池。如今新添二员大将,孔明用兵就更有本钱了。来朝,孔明传令起营拔寨,穿过上秦关,经过数天的急行军,节交夏末秋初,已抵下秦关。 下秦关守将名叫费祎。他是雒城太守费观之嫡弟,文武双全,一骑马一口大刀,今年三十一岁。数日前,听说孔明取了上秦关,这里早有准备。今日闻得关外炮声,便飞奔上关。见关外张家弟兄左右护卫着一辆四轮车,自忖道:七百五十里一条阴平小道是用兵之要道,一入此道,唯有上秦、下秦二关可走,别无蹊径,除非凿山开路,走一步,凿一步,倘若二关皆失,前无一兵一卒把守,直通西川要隘绵竹,绵竹一失,成都直接受到威胁。因此,这座下秦关是千万不可放弃。费祎想到这儿,打定主意,决不出战,以守为上。两军相持十来日,并不交战,忽见关外一片平地,汉军影踪全无,费祎不解其意,以为汉军收兵改道而行。不过,费祎并不担心,因为这条阴平道行走起来的确艰难万分,即使夺下了下秦关也没有现成的平坦小道可行,仍然要开山凿路,何况再改道西行,那更是困难重重,寸步难移,除非退兵。所以,费祎对汉军的失踪并不放在心上。没过几天,见关外山道上来了一行粮车,约有千余人,都穿着汉家号衣,费祎知道这是上秦关为孔明送来的大粮。但汉军已经撤走,这些大粮怎么还会送到这儿来呢?费祎设想道:要是孔明回到了上秦关,这些粮车无论如何不会到此,原因之一,孔明没有回上秦,还在半途之上,与这些粮车走的是交叉路;二,这些大粮是诱饵,骗我出关,然后夺关。因为费祎对上秦关的川军川将是十分熟悉的,经过他逐一仔细观看,这些推车之人,竟无一个面孔是认识的。所以他肯定是孔明派遣来的众班人马。因此,费祎认为前者可能性较大,但也不敢忽略后者。暗思道:下秦关这里的粮草原先都是上秦关解来的,如今张家弟兄归了孔明,粮源断绝,仓廪已空。要想守住此关,首要问题是粮草充实。这样,我就可以无后顾之忧了。看来要冒一次险,倘能夺下这些大粮,下秦关足够维持数月。费祎思定,再向下边一看,汉军个个东张西望,然后纷纷失望地掉转头往回走,好像白走了一趟不大情愿。见此光景,费祎肯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料道这些汉军从上秦关出来并不知道孔明已经回去。到了嘴边的粮食岂能放走,费祎喝令手下开关,便上马执刀冲了出去,“叱!大胆汉军休走,留下大粮,可免一死;否则费祎手下无情!” 本来就慌张的汉军,听到后面的叫声,更是乱成一团,各自丢下粮车往回逃奔。费祎拍马提刀追了上去,将这班乱窜乱逃的乌合之众劈面拦住,大刀一落,怒喝道:“休得动弹,与费祎将粮车押进关厢,违者立斩!” 群龙无首,慑于费祎的威势,这些汉军只得将粮车慢吞吞往关厢推去。费祎与二百来个川兵断后,押了粮车点马而回。约有三百汉军进得关厢时,后面忽然传来一声炮响,一将飞驰而来,“大胆费祎,胆敢断吾大粮,张翼来也!” 费祎听得叫声,下令将粮车速速进关,自己便勒转马头向张翼迎去,拦住了他的去路。张翼赶到跟前,二话没说,起手中银枪直刺费祎的咽喉,“费祎让路!” 费祎岂肯相让,大刀一横,便“嚓啷……”架住,大吼一声:“路在刀上来取!” 二将交战,难分胜负。此时粮车已全部进了关厢,费祎正待掉马,忽见汉军中一个大汉在关中传令道:“来,与吾闭关!” 那些守关的川军哪能听他的,个个站立不动,等待费祎进关。那大汉独出腰刀横眉竖目大怒道:“上秦关守将张嶷在此,违者死路一条!”说罢,当即舞起刀来。 川军见此人果然是张嶷,知道他早已降了汉军,谁敢不从,立即关上大门,将费祎和二百来个川军拒之门外。原来,孔明在关外挑战了十来天,关厢上纹丝不动,奈何他不得。便灵机一动,传令退兵三十里,吩咐张嶷改扮汉军,借运粮从另一条小道去下秦关诱费祎下关。关照张翼守在关旁的山套中接应。那末,费祎怎么这样容易中计的呢?下秦关地处偏僻,是个“野猫不拉屎”的地方,往常除了与上秦关有些来往,别无他路可走。一切东西都是上秦关送来。尽管无战事之扰,太平得很,但也很不自由。今日,见粮车一到,费祎也曾考虑到这是孔明的计策,但此机一失,千载难逢,永远不会有人再为他送粮来了,用不了半年的工夫,下秦关的人都要被活活饿死。所以,这个险是非冒不可的。由于孔明早已料到了他会有这点心思,因为上秦关已到了自己之手,他必定会这么干的。现在张嶷领汉军上城,改换旗号,对关外大呼道:“费将军,关厢已落吾手,还不归降汉室?” 费祎想不到自己果然中了孔明的计策,被张嶷夺了关厢,懊悔不及,环顾四下只剩二百来人跟随,大势已去,便无心恋战。 张翼从旁劝道:“费将军,刘皇叔仁义之君,夺取西蜀已成定局;孔明用兵如神,不忍加害将军;如今将军进退维谷,腹背受击,何不弃暗投明,共助大汉!” 费祎是个英才,一时不肯背之投敌,还要受些磨难。他想,关厢已失,无路可走,此处离绵竹最近,但也有数百里之遥,崇山峻岭,难以攀越。倘若不走,唯有归降。费祎便圈转马头,带着二百来个弟兄绕过下秦关投阴平道而去。 此地张嶷下关,换甲胄来穿了。张翼返身去迎接孔明。孔明已得知下秦关消息,坐了四轮车,带领大队往关厢而来,半途上遇着张翼来接,便问道:“张将军,莫非下秦关已得?” “正是。” “守将费祎降否?” “军师,费祎行领二百弟兄走阴平道而去,小将未敢擅自追赶。” “由他去罢,亮自有妙计收他。”孔明想,这样也好,本来大队也是从这条道上去,现在费祎先走了一步,我就可以省力一点,趁这机会在下秦关休息几天,因为前进都要凿山开路,他们的行军速度必定慢得象蚁蝼一样,等他们开出了一条路,我再赶上去,岂不是事半而功倍?孔明随着张翼来到下秦关,那里张嶷早就开门等候了。到衙门,孔明出车,文武下马,齐登大堂。孔明收回令箭,盘点府库军粮,张榜安民,命军士整休待命。暗地吩咐二百来个汉军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去行事。 再说费祎带着残军狼狈而逃,唯恐后面追赶上来。开头路还算平伏,走不满十里路就被光秃秃的山岭拦住了去路,一个个只得附壁而过,走得很慢。忽然后面喊声大起:“费将军哎,我家军师命我等送两件东西在此,速来领取!”说罢,一哄而散。 费祎不明白这些汉军送来的是什么东西,黑糊糊的一大堆,便领先跑回一看,却是无数锤子和凿子,还有干粮和空水壶,这些东西分到每个人的手中正好是一人一份,干粮足吃半个多月,每两个人中就有一把锤子和一把凿子。心想,孔明倒想得周到,为我准备下了这许多东西,走阴平道没有锤和凿是不行的,再说这半个月的粮食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但他也明白,自己开出的路也给孔明带来了方便。尽管费祎知道自己将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却也无可奈何,有工具总比没有的好,要逃命就要花大力气。费祎带着川军爬山,只用锤子和凿子稍敲几下,山岩上的砂石便已剥落,走起来省力得多了。五十里路赶下来,走走凿凿,凿凿走走,倒也还算轻松。再往前走,便无路径可循了,川军凿一步走一步,翻过一山又一山,一会儿又走到了十分平坦的原始山路上。这一天来到一座高峰前,名叫摩天岭,高耸入云,白云缭绕身边,其势峻险,所带干粮已经吃完,忍着饥饿转过山腰,一条深涧挡在脚下,深不见底,两旁都是万仞峭壁,涧底白雾蒸腾,令人目眩。又值深秋时节,一到夜晚寒风凛冽,冰凉刺骨。抬头见摩天岭的顶峰上白雪皑皑,终年不化,使人更觉不寒而栗。到了这个时候,费祎更感前不能进,后不能退,上不能去,下不能回,真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个个濒临绝境,用不了三天五日,就会冰死、饿死在山上。 就在这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的时刻,孔明率领汉军大队赶了上来。他们在下秦关休息了整整十天,人人养足力气,一路踏着川军走过的足迹,十分迅速,没几天工夫就赶到了摩天岭。摩天岭是西川五座名山之一,那时人迹罕到,就是飞鸟也很少经过那儿。孔明为了能使西川的每一个角落都不被遗忘,都成为大汉的江山,不惜茹辛含苦,走此荒凉野山,跟踪到了此地。孔明的到来,顿使川军有绝处逢生之感,二百来个川军不顾费祎的喝斥和阻拦,纷纷奔向汉军,投拜孔明。孔明端坐在四轮车上,轻摇羽扇,微微笑道:“降者免死,请起!” 降军齐谢过恩典,退过一旁。孔明笑谓费祎道:“费将军,巢覆要有完卵。西蜀将倾,蜀中名流尽皆倒戈相投刘皇叔,皆知汉室将兴。将军乃当世之英豪,去从必有所择,亮决不相强,悉听尊便。--军士们,闪之两旁!” “是!”汉军在又细又窄的山道上让开了一条仅可容一人可过的路。 费祎这种人最讲信义,也最有义气,若是对他苦苦相逼,他宁死不屈;此刻对他网开一面,他倒回转心肠了。便弃刀下马跪见道:“军师,小将该死;若能恕罪,定当以死相效!” 孔明想,要是早一点降,也用不着吃半个多月的苦头,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当然,来者不拒,只要肯降,没有不收留的道理,何况还是个大才。上、下秦关的守将全部归降,孔明大喜。费祎等人望着这条深不可测的沟壑,不知如何过去。孔明便命手下在山岩上凿一个小坑,将一块石碑树在这里,上书:“凤矣!凤矣!以摩天之翅,越摩天之岭!”据说,这上面的凤指的是邓艾,后三国中,人们也把钟会和邓艾比作一龙一凤。 原来,孔明在下秦关休息时便命手下按着他的意图凿了三块碑,这是第一块。五十多年后,邓艾到此,见此碣文,慌忙对碑再拜道:“武侯真神人也!艾不能师事之,惜哉!”他从心底里佩服已故四十年的诸葛亮。 孔明走到岩边观望了一阵,便命两个军士浑身扎缚暖和,用绳索将他们荡下去,测一测这条山涧到底有多深。二军士腰缠长索慢慢地往下滑,没下多深,雾气就遮住了他们的双眼,望到四处皆是一片白茫茫的,觉得越住下荡,越比上面温暖。无多片刻,已到涧底,二军士双足站稳,解下绳索。上面的汉军收回绳索,一看也不过四、五十丈之深,只因为望不到底,故而以为不知有多深,便将第二块石碑吊了下去,这块石碑就竖在涧底,上刻道:“摩天峻岭与天齐,玄鹤徘徊尚怯飞。”形容摩天岭之高,阴平道之险,都是世所罕见的。立好石碑,二军士奉孔明之命向对面悬崖攀援而上,二人好不容易到了彼岸,便将长索系在百年老树上。顿时,两崖之间搭起了一座桥梁,三千余众连同战马、车辆都从这简易而又牢固的桥上稳稳当当地走了过去。这是一座临时的便桥,以后刘备平定了西川,孔明就派遣了一部分人马在这里重新搭设铁索桥,命一千军士在此驻守这座桥,每三年调换一次,吃的用的都从成都运来,因为这个地方的确是万分艰苦的,应该享受最优厚的待遇。但是,到了邓艾暗度阴平道时,大桥已不翼而飞,什么也没有了,只见地上白骨累累,铁索也已锈蚀掉进深涧。自从孔明死后,刘禅有恃无恐,昏淫无度,只顾自己寻欢作乐,哪管阴平道将士的疾苦,根本想不到三年换一次防,也不给他们输送给养。这种地方荒无人烟,走又走不出,吃又吃不饱,一个个都饿死在荒野中,这就是汉朝消亡的预兆。却说汉军过了桥梁,孔明又命手下在那里竖下了第三块石碑,上刻:“二火初兴,有人越此。二士争衡,不久自死。”二火指的是火烧博望和火烧新野,说的是孔明自己初出茅庐,以二火奠定了刘备复兴大汉的基业。从新野这弹丸之地发展到兵取成都,刘备如今的实力之雄厚足以与曹操相争,其声势也足以使刘璋丧胆。二士指的是钟会与邓艾,钟会表字士其,邓艾表字士载,都有一个士字。钟、邓二人平定西蜀以后,为了争功,互相诋毁,结果被姜维临死一计,送了他们二人的命,谓之“一计伤三贤”。 过了摩天岭,又行了半月之期,赶到绵竹,途中艰辛自不必再提。绵竹城外早己扎下无数大营。今日,孔明领兵到此,刘备和张飞率众出营迎接,见孔明非但安然通过阴平道,而且还收了三员川将,无不欣喜。张翼弟兄和费祎拜见了刘备,与众文武都平施一礼,跟着大家一起进了大帐,各自归班站列。孔明坐定,便问张飞道:“三将军,大军到此,可曾下过战书?” 张飞应道:“老师有言在先,老张不敢自专。” 孔明点了一点头,略表赞许之意。思忖道:绵竹守将叫李严,与江东陆逊乃是同窗好友,亦称得上是一员名将,收降李严,不仅仅是多一员战将,而且对今后结联东吴大有用处。孔明传令众文武各归营头歇息,来日攻打绵竹。 一夜无话。来日一早升帐。点卯毕,孔明发令:“子龙听令!” “赵云在。” “将令一支,领兵一千,锦囊一封,去绵竹城外讨战,锦囊中自有吩咐。” 赵云接令退出,去帐外看了锦囊,点了一千兵,出营自去。孔明关照刘备带领文武上营墙观战,自己坐上四轮车,带一百兵,出了大营。刘备等人无不惊奇:十万大军的营盘,能征惯战的骁将不计其数,却只差赵云带一千兵,而且还亲自往阵中督战,都想不出这是什么道理。 却说,赵云率领一千精兵,来到绵竹城外设立旗门,早命手下前去关厢上叫战:“呔!关厢上李严听了,我家赵将军在此,速速下关交战!” 自从张飞率领大队到此,李严只是坚守关厢,并不出战,但也始终不见汉军前来搦战,却也感到奇怪。故而时刻不离关厢,密切注视对营的动静。此时听得关外叫唤,便凭栏眺望,一座旗门只有一千军士,一员战将,其余都在三里之遥的汉营中观战。李严想,汉军大队到此已有多天,到今日方才有人出战,却不见大军攻城,反只遣这一些兵将来挑战,不知他们动的是什么脑筋。我是以守为上,他来的人多我便守,他来的人少我就打,如今一抵一能胜则战,不胜的话仍可退守关厢。李严上马提枪,也点了一千川军,出关厢来到战场,排列旗门,与对面遥遥相望。 赵云见城中出来一将金盔金甲,三十余岁,手抱一杆金枪。赵云将银枪一横,呼应道:“来者莫非绵竹守将李严?” 李严对这位名望颇高的大将上下仔细打量了片刻,见他白袍银甲,三绺清须,身材并不高大,看不出他的武艺到底出众在哪些地方。便答道:“正是。来将可是常山赵云?” “常山赵云是也。”不管和谁交战,赵云总是先礼后兵,尤其对蜀中大将一般都要晓之以理。“李将军,赵云奉军师之命到此,奉劝将军归顺吾主,共兴大汉,以免两下交兵。刘璋庸碌无能,不思扶汉兴刘,救拔天子于水深火热之中,以将军之良材,辅无道之庸君,实是埋没。” 李严想,天底下没一个人不说刘璋无能,他虽然无能,但对部下还是不错,在这安危存亡之际,倘然弃而叛之,实在是于心不忍,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报答他的恩德。便将金枪一荡,“赵云,要取绵竹不难,在吾枪上领取!”说罢,一枪朝赵云的分心刺去。 赵云起银枪招架,并不用十分力,一时倒也招架不开,两杆长枪相互抵住。 孔明在营前,见二将打得难解难分,羽扇一招,营头上的一面特大红旗挥舞得猎猎作响。招红旗的意思别人都不明白,只有旗门下的汉军心里最清楚,这一个汉军就一声呐喊向对面旗门冲去,喊杀连天,混入川军中一阵厮杀,将对将敌,兵与兵战,就在城前捉对儿打了起来,战得不可开交。从上午一直打到太阳当顶,乃是混战不休。孔明这才传令鸣金。闻鼓则进,闻金则退,赵云收转长枪,招呼弟兄们一起回到大营。 李严见汉军收兵,也不去追赶,亦然勒马回进城关,检点一下只少了一个小卒,军士皆无甚伤害,觉得与赵云打了一上午没输掉还是合算的。望到汉营,见营墙上的人也都退尽,料知今日必无汉军来战,便回到大堂歇息,思量着安排来日战事。一宵无话。清晨李严又上城墙,却又见赵云带兵列下了旗门,汉军又比昨日少了一半,仍是赵云单枪匹马独立于沙场之中。李严想,昨日他们来了一千汉军一无所获,今日相反又减少五百,那再与他们战一场也未尝不可。李严仍然领一千兵,下关上马,手执金枪冲出关厢,与赵云撞个劈面,二话没说,起手就打。 战无数合,赵云便收枪勒马道:“李将军且住手,关厢已失了。” 李严哪里肯信他的话,只当他在骗自己回头,然后一枪刺自己于马下。心想,昨日战了半天尚且未能战胜于我,怎说我失了关厢,岂不是白日做梦么!“呀呀呸!锦竹城关坚似铜墙铁壁,纵然千军万马也动摇不得,何惧尔这孤将寡兵!” 赵云知道李严不会相信,只当还在打趣,便将战马退后几步,长枪一横,摆出一副一定要他相信的样子,“赵云不与汝战,只管回头看来,关厢可曾失守?” 李严估计离开这样一段距离,长枪刺不到,便真的回过头去向关厢上一瞥,好象是有些两样,索性再退后几步勒转马头仔细一看,这一看吃惊不小,好端端的一座绵竹关厢,又没人去攻打,已经插满了汉军的旗号,白旗招展,果然失守。正不知这是什么缘故,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是好。又见对面营门大开,刘备和孔明居中,文武簇拥而来,这些人中大多数原先都是张任的心腹,西川的名流,见此光景,李严也不敢再拗执下去,知道绵竹一失,等于将成都送给了刘备,刘璋早晚要失去整个西川,谁也没有回天之力,即使逃回成都相救刘璋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便弃枪下马,跌跪到刘备和孔明面前拜道:“绵竹已失,罪将愿降!” “将军请起!” 孔明将羽扇一招,炮声大起,汉军浩浩荡荡开进绵竹。到底是谁来开的城门呢?原来是汉将胡班。昨日赵云点兵时已奉孔明之命教胡班换了号衣混在一千军士之中,两军混战之际,川军岂是胡班的对手,都知道他厉害,不敢与他争锋,胡班便盯住一个川军,一步步逼他离了城关,到山谷僻静处,便对川军说,我乃是军师帐下大将胡班,奉命前去取关,如今只要你一身号衣便饶你一条性命,否则钢刀无情。这川军听说他是汉将,哪里还敢违拗,立即丢刀跪求饶命,乖乖地脱下号衣送与胡班。胡班换上了川军的号衣,指点他要么立即去投汉军,要么等到来日取了绵竹再来见我。这川军待胡班出了山谷,想想还是去投汉军,绵竹是朝不保夕了,便径奔汉营而去。孔明见到这个川军,便知胡班已经得手,立刻鸣金收军。胡班就混在川军中跟进了绵竹,一进城关,趁川军忙乱之际转入小巷,城中虽然没一个认得他,但见他身着号衣也无人怀疑,胡班就在城中躲避了一夜。当时李严也曾检点,以为是阵亡或走失了一个,哪里知道被孔明已掉了一个包。今日孔明故意命赵云少领五百兵来引诱李严出关,只要他一下装,绵竹便成了汉室天下。胡班得知李严出城,大模大样地闯上关厢,喝令川军扯出白旗以示投降。真个是弓不上弦,刀不出鞘,两军未伤一人便得了绵竹。 孔明升坐大堂,赵云、胡班缴令,李严方知绵竹失守的奥妙所在。取了绵竹,就剩下一座成都了,君臣无不欢欣。自去年(建安十七年)七月,孔明与张飞分兵进川以来,现在已是建安十八年的秋末冬初,打了近乎一年半的时间,将整个西川的外围全部吞食了,就剩下孤零零的一个成都,大功将成。为此,孔明传令大队就在这里整休队伍,养精蓄锐,一鼓拿下成都。 挨过了一个冬天,建安十九年开春时节,孔明亲率十万大军向成都进发,过嘉陵江收降川将马忠,一路上望风披靡,毫无阻挡。三月底,已近成都。 却说成都的刘璋自从求救于东川以来,一直提心吊胆,日夜焦虑不安,后闻马超归汉,更使他愁眉不展,终日忧心忡忡,继而又有绵竹之失,兵临城下,将至壕边的局势终于来了,燃遍了西川四面八方的战火最后蔓延到这座孤立无援的城池。刘璋闻得关外炮声大作,自料成都难保,又无挽回之力,开始变得镇定下来,带着黄权、谯周、蒋琬、秦宓、许袭等一班文人上城观望,黄权因恨刘璋当初不听忠谏,一气之下回归府第,闭门托病不出。上得城楼,见汉军离城五里扎下营寨,遍布郊野,营头上数不清有多少面旗帜在飘扬,气势磅礴,望而生畏。到这个时候,刘璋方才悔恨当初不听大臣的规劝,以致黄权落牙、王累坠死、李恢出走。心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想到像刘备这样的人也会阳奉阴违,口是心非,假借助蜀之名,实施侵吞同宗之地,人心难测啊!要是当初听了张任的话,就不至于会有今天这个下场了,悔恨莫及啊!……正想着,忽见汉营中飞马赶来一将,到城河边扣马架枪,正不知何许人物。 来将却是马超。他抬头向上呼道:“请刘季玉答话。” 刘璋忙应道:“孤便是。将军何许人也?” “马超便是,在此有礼!” 刘璋这才知道他就是西凉锦马超,果然长得一表人材,气宇轩昂。心想,我求张鲁助我一臂之力,曾经许下割地相酬为愿,当时你提兵攻打葭萌关,怎么又降了刘备,反而来打我了呢?真是不可思议。便问道:“政宁王命汝助孤,缘何反提兵至此攻我?” 马超在马上以鞭指着说道:“吾本领张鲁兵来救益州,谁想张鲁听信杨松馋言,反欲害我。超与刘皇叔本有叔侄之谊,今已归降大汉。如今西川已倾,区区益州已在汉军掌握之中,公可纳士拜降,免致同室操戈,生灵受苦。如或执迷不悟,吾先攻城矣!” 刘璋想,本来我还可以凭借东川来挽回败局,可被你马超一降汉,这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裂了。还说什么免致同室操戈,是谁在同室操戈呀!刘备足足打了西川三年,还亏他说得出这种话来,自欺欺人到了何等地步!我倒要看看宗兄刘备有什么面目来攻城。刘璋被马超的话气得面如土色,差点气倒在地。便对两旁道:“众位,吾之不明,悔之何及!不如开门投降,以救满城百姓。” 从中有那忠臣道:“城中尚有数万兵甲,钱帛粮草足支一年,缘何便降?” 刘璋黯然道:“吾父子在蜀二十余年,无恩德以加百姓;攻战三年,血肉捐于草野;皆我之罪,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 悲怆之言,两旁闻之皆坠泪。忽一人进言道:“主公之言,正合天意。”众人视之,乃谯周也。谯周道:“某夜观乾象,见群星聚于蜀郡,其大如皓月,乃帝王之象也。况一载之前,小儿谣云:‘若要吃新饭,须得先主来。’此乃预兆。不可逆天道。” 谯周此人素晓天文,刘璋将信将疑。一旁蒋琬道:“主公,刘备入川已有三载,决不肯轻意退兵,不若劝其与主公共守西川。琬愿与谯老共往汉营说之。” 一个说天要亡川,一个又说以平半均分为好,此时的刘璋方寸大乱,本来就是个没主意的人,更是不知所措。暗想,原先求救于张鲁时也曾以半蜀相许,要是刘备肯与我各守半个西川,那就是万幸之事了。刘璋不得已应允道:“璋若有半川之地,愿已足矣。费心二位先生往汉营一走,吾亲聆佳音。” 谯周、蒋琬二人上马出了城关,过吊桥,回头见城门已闭吊桥高扯,一座京都显得阴森悲凉,是有些日薄西山,奄奄一息的样子,二人直往汉营而去。无多片刻,二人又踅回道:“主公,下官等已拜见皇叔,皇叔虽允,众将不平,非取成都不可。下官特来复命。” 刘璋想,汉兵汉将打了三年,即将就可以圆满成功了,他们岂肯就此罢休,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便对关外说:“二位先生进城再作别论。” 谯周、蒋琬向上拱手道:“主公,实不相瞒,我等已是大汉之人,今日特来告辞。去也!”说罢,二人圈马又向汉营驰去。 刘璋虽然是个昏庸之君,但这一点他也看得很清楚,知道他们借了劝说之名逃出成都。暗想,树倒猢狲散,西蜀将倾,人心离散,要想阻拦也是没用的,只有看他们的良心如何了。 其实,正如刘璋所料,谯、蒋二人根本未到汉营,只是到了郊野溜达了一会回来推托几句,现在才是真的去汉营。二人到汉营下马,早有小卒传话相请,来到大帐,拜见了刘备和孔明,一叙谒慕之情。刘备一见蒋琬,立即想起六年前兵败长坂坡时,蒋琬当时正是当阳县的知县,特地送粮与我,虽说从未会面,早已结好在前;今日相见之下,刘备称谢不已,颇有一见如故之意。谯周素晓天文,年已六旬,然精神健旺,红光焕发。其实他的寿命很长,活了一百多岁,到刘禅亡川,他还活在人世。叙话之间,众将纷纷要求出兵攻城,早日平定西川。刘备便问计于孔明,孔明不语,便说道:“各位,备与季玉乃是同宗弟兄,不忍以刀兵相加;吾弟一日不献,刘备一日不取,众将不得妄动兵革。” 刘备对刘璋心存怜悯,毕竟是同宗弟兄,不能相逼过甚,何况是以强凌弱,恐被世人所笑。他想,既然已经三年打下来了,目前只有成都还没夺下,那就再等他半年一载的,复兴汉业也不是我刘备一个人的事情,想必他也会考虑到这一点。因为大家都是汉高祖之后,不是真正的敌人,谁来一统汉家江山要看各人的本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乱杀一人。刘备是这么想的,也要这样做,文武当然不敢违拗,孔明早已窥测出了他的心思,所以也不必多说。可从三月底到五月初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刘璋紧闭城门,面都不露一露。忽一日有人来报成都南门城外来了一彪人马,足有五万之众,都光着脚,手中皆是长戟和两头叉,耳朵上都有环子,正不知何处来的人马。 “镇守在五溪,恼恨者孟获。孤乃沙漠王也!闻得西蜀丧师辱国,万分危急。孤与西蜀久为唇齿,今日到此,特来相助也!”来将骑着一头高大的青鬃马,手执百斤重的一柄家伙,名为铁方镋。此人立平地约有一丈左右,一身铁盔铁甲,长一头黄发黄须,生一对黄眼黄珠,相貌粗野,甚是可怕。此人是南蛮五溪国沙漠王。甫蛮大小有十多个邦,其中实力最强的要数孟获,历年来各邦都被他征服,因此都称孟获为蛮王。但沙漠王与他不睦,时有争端,动辄兴兵,总以败北而告终,心里虽然怨恨,可是力不从心,无处消气。建安十六年张任平变,将蛮王孟获赶过了泸江,平息了边乱,沙漠王暗暗称快,常与西川交往。如今闻得刘璋被困,西川危在旦夕,特地引兵赶来成都,欲解西川之围。报告汉军在北门驻扎,便命大军开赴北门与汉军对阵,同时送信入城,要刘璋放心。刘璋听得沙漠王亲率大军来救,似溺水者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惊喜万分,遥向北面叩拜不已,将西川的安危寄托在沙漠王的身上。 汉营上的小卒见城旁转出一队蛮兵,装束异样,便立即报上大帐:“禀军师,城关外转出数万番兵,乃是南蛮沙漠王亲率,现已扎下营寨,请军师定夺!” 孔明想,汉军入川,南蛮军队早晚要蠢蠢欲动,这是料想中的事情,本来打算平了西川再征南蛮,今日他们倒找上门来了,那也好,先平了这帮蛮兵再取成都也一样。要是不征服这帮番兵,今后就无法北伐。想到这儿,孔明当即发号施令。正是: 绕蜀三匝未议战,令蛮片刻便开兵。 欲知下情,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三回 贺新功沙漠王初归附 庆良辰刘玄德再 孔明闻得南蛮沙漠王领兵到来,暗觉高兴:刘璋不肯献城,那就打一仗给他看看,绝了他的企望,这叫杀鸡儆猴。便当机立断:“子龙听令!” “赵云在!”这点赵云得天独厚,凭着他惊人的智慧和绝妙的武艺,总能得到孔明的优先惠顾。 “将令一支,领兵三千,出营抵挡番军。” “遵令,”赵云接令退出,点兵三千,上马提枪,来到番军前设列旗门。 早有汉军喊道:“呔!小番儿听了,我家赵将军在此,命沙漠番头出战!” 小番兵立即报上大帐。沙漠王刚刚坐定,听得番兵来报,心想,我才到这儿尚未歇息,汉军已来讨战,也真够快的。凭我这一身本领,这几个汉军算得了什么,定能打它个落花流水。南蛮人生性粗野,依仗一身蛮力,很少有精明玄妙的变化,往往以力取人,这因为南蛮地处偏僻,少有开化,故而少见多怪。便喝令道:“来!与孤王带马扛家伙!” 番兵带上青鬃马,扛来巨镋。沙漠王整盔理甲,上马提铁方镋,带五千番兵,开营门,平趟板,设下一座旗门,与汉军遥遥相对。 赵云见来人又高又大,简直像一座黑铁塔一样坚实,知道此人力大无穷,便喝道:“来者住马!通上名来!” 沙漠王看了自己的身材,再看赵云时,觉得他又矮又小,如同小儿顽童相仿。心里早就有了藐视之意:怎么汉军派这样小的人和我交战,只怕让他一只手也输不了。便对赵云抖擞一下威风,铁方镋向前一荡,答道:“小将听了,孤沙漠王便是。来者何人?”其声嗡嗡,犹如宏钟。 赵云亦将长枪一挺,大声道:“常山赵云!” 照说赵云的名声也够大的了,但南蛮人讲究的是身体大,力气粗,不懂什么名声的。他对赵云这两个字很是陌生,更欺他身材矮小,便不放在心上。“小小汉将,胆敢围困成都,威逼季玉皇爷。孤王麾兵到此特来救援。听孤王之言,速即退出西川,否则定杀你个片甲不回!” 赵云一看他这副模样和听他这般说话,就知道他是个有勇而无谋的小邦之主,和他是用不着多说多话的,只有战了再说。赵云便不多言语,银枪四面播动,对沙漠王的当胸一枪刺去,“叱!番王看枪!” 沙漠王也是久经沙场,不过所遇敌手多是番将,全是靠蛮力拼命的人,用的家伙也是笨重得很,很少碰上这种轻巧兵器。今日见这枪花播得新奇,也知道赵云必定精明,便仔细着他的枪头用铁方镋柄对准子龙的枪上招架上去,“嗨,小将且慢!” 只听得“嚓啷”一声,将赵云的银枪挡了出去,便顺手向他当顶打了下去,“小将遭打!” 赵云迅速举枪招架,用十分之力一格,“嚓啷……”枭不动,再挺一挺,仍然不能动弹,惹得沙漠王“哇哈……”大笑不止。他想,我只用了八分力,你已经招架不住,要是使出浑身的力气来,早就将你打下马去了,汉军怎会命你来,真是不可思议。赵云善于见机行事,觉得在力气上实在不是他的对手,一面用枪尖点住铁方镋,一面用双眼向四处观望,见成都郊外就是锦屏山,那里山径曲曲折折,树木繁茂,是个好地方。便卖个破绽收回长枪,圈马就向锦屏山套中逃去。沙漠王刚打了半个回合,还未施展出大力来,岂肯就是罢手,纵马从后追赶上去,跟着赵云穿林度木,来到一片平坦山坡上。一条山路蜿蜒曲折直通顶峰,山路中间有一个石牌楼,因年久失修,已显倾斜。赵云顿生一计,跃马往这破败的石牌楼跟前去,待沙漠王渐渐追近,鹤顶龙驹临近石牌楼时,赵云使用枪杆在马头上一压,故意来一个马失前蹄,装出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沙漠王见此光景,暗暗高兴,战马正好赶上,抡起铁方镋就向赵云拦腰横扫过去。就在这将中未中的千钧一发之际,赵云双腿一夹,缰绳一拎,龙马似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前去,赵云拖枪出了石牌楼。沙漠王不知赵云的用意,以为这一家伙稳着,尽着力气打去。岂料打了个空,一股势力怎么也收不住,一家伙砸在牌楼的石柱上。本来已不太牢固的石牌楼,被这一家伙砸断了柱子,“哗啦……”一声巨响,惊得沙漠王心头一颤,暗叫不妙,他顾不了战马,两脚在镫上一点,奋身从马颈旁翻了下去,一连几个筋斗跳出了石牌楼。没等他站稳,一座牌楼以惊天动地之势压了下来,顷刻间将青鬃马压成肉泥,沙漠王做了个鬼相,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庆幸自己本领高强,能够死里逃生。失去了一匹心爱的战马,沙漠王不禁向前面的赵云大声喝道:“尔这小将竟敢枪挑石牌楼,压死孤王宝马,孤王岂能容忍于你!” 赵云暗暗好笑:这蛮子真有趣,自己砸了石柱,反怪我压死了他的战马。没了战马,我就不怕你了。便回马挺枪来战。 这番王见赵云冲来,自知吃亏,转身就走,恰见手下赶来,便换了坐骑,返身复与赵云交战。 赵云见他又换了坐骑,不肯硬拼,夺路回转大营去向孔明缴令。沙漠王因无得力坐骑,也不敢去追,亦然收兵回营,丢下铁方镋在大帐上坐定。初次出兵就伤了一匹良马,这使他懊恼万分,对于他来说,一匹良马远远胜过一千番兵。便命番兵摆酒,以消失马之愁。饮用有顷,一小番兵跑了进来:“报大王,城中季玉皇爷命人送来良马一匹,请大王示下。” 沙漠王刚才还在为失去一匹青鬃马感到烦恼,听得刘璋命人来献马,真是喜出望外,急忙吩咐相请。少顷,帐外来一个马夫,头戴遮阴草帽,身上青布短打,一条蓝布腰带,背上插一根马鞭,脚上穿一双草鞋,身材矮小,倒也结实,双目有神,看得出是一个颇有功底的马夫。 “小的奉皇爷之命到此,闻大王宝马阵亡,特来奉献良马一匹,望大王笑纳。”说着,这个马夫向帐外指去。 沙漠王向外面一看,帐外拴着一匹战马,果然是一匹乌骓龙马,心中大喜,“好马,果是良驹!汝去回复季玉皇爷,待我胜了汉军,再入城当面拜谢皇爷的厚赠。” 这马夫并不就走,却说道:“大王,此马素来烈性,不服生人,皇爷命小人在此伺候几日,待驯服了此马再回。” “多谢皇爷一片诚意。来,饮此一杯!” 马夫跪谢过了,便说:“大王何不趁此豪兴骑坐一番?” 沙漠王觉得此言有理,便起身整顿盔甲,命这马夫带了这匹战马出了营寨,就在营后的一大块平地上执铁方镋,跨龙驹,挥舞着家伙连兜了数圈,觉得此马还算驯服,顿感称心如意,然后弃镋下马,踱入营中。这马夫十分殷勤,扛铁方镋,带龙马,跟在沙漠王的身后直夸他武艺高强,举世无双,直说得沙漠王心里乐滋滋的,便命他喂养马匹保护铁方镋。沙漠王回到大帐,又吩咐添酒加菜,自斟自饮,直至三更半夜。正在酒酣耳热之际,闻得营外一阵喧哗,似有杀声,大喝道:“营外缘何骚乱?” “大王,不好了,汉将赵云夜袭营寨,弟兄们无法抵挡!” 沙漠王闻讯,酒都吓醒了,大呼道:“马夫,与孤王带马扛家伙!”“马夫何在?”连呼数声,毫无回音,已见帐外火把无数,汉军已拥了进来,白日里交战的那个小将一马当先,已扑上大帐。沙漠王急怒攻心,端起酒席向赵云劈面掷去,转身拔腿就逃。 赵云挑开桌子,对番兵枪挑钻打,骑着马横冲直撞,望着番王的背影追去。一路赶去,已出后营。沙漠王见后面火光明亮,赵云尾随而来,夺了番兵的战马落荒而逃。赵云紧追不放,无数汉军连声呐喊。沙漠王象惊弓之鸟,慌不择路,只管向前撞去。走无多远,战马一个趔趄,将他从马背上甩了下来。两旁汉军一拥而上,把他强捆索绑,押往汉营。 原来,赵云计赚沙漠王上了山道砸去石柱,知道他必为此事烦恼,便回营将此事告知孔明,暗使胡班带着张飞的登云豹冒称刘璋献马,等到取得了沙漠王的信任,就骗走他的铁方镋,料他忙乱中要从后营逃生,便预先在那里设下绊马索,果然不费一兵一卒擒了他。 到汉营,赵云缴令。孔明传令道:“来,相请沙漠王。” 沙漠王上大帐,见两旁文官武将无数,白脸黑脸,大个小个都有,济济一堂,蔚为壮观。中间坐一个清俊先生,一身道家打扮,手中羽扇一直不停,神情显得悠闲自得。旁侧坐一个方面大耳的汉子,却是龙冠龙袍,气象尊严。沙漠王便居中站定。 孔明见这番王生得又高又大,剽悍强壮,便起身踱到他的面前施礼道:“大王受惊了,多有冒昧,幸勿见怪。来,为大王释缚!” 手下上前将绳索解去。孔明又道:“为大王设座献茶!” 沙漠王总以为进了大帐先要换一顿严刑拷打,然后乱棒赶出大帐,没想到坐在当中的这位先生这样厚待自己,两旁的人也不怎么憎视自己,刚才那股愤慨之情已经冰释,便放心地坐了下来,绷紧的脸也松弛了下来。 孔明便说:“我主皇叔奉天子之诏复兴汉业,大王缘何背道而行?” “孤王受大都督张任之恩,如今西川有难,孤王岂能坐视不管而袖手旁观?” “未知大王受西蜀何恩,竟要这般尽心报答于彼?” “昔年孟获妄自尊大,动辄引兵扰乱小邦,幸张任率兵讨伐,将其赶过泸江,小邦自此安靖。为此,与西川结下盟好。” “大王,吾主乃仁义之君,与刘璋同宗弟兄,为兴汉室,取代刘璋此天意也。然西川平,必不加害于他,可见吾主之仁德也!” 沙漠王担心道:“皇叔取川,孟获又将反矣!” “大王且放宽心,皇叔平定西川定要兵进南蛮,降服孟获,必不相扰各邦。今日请大王至此,正为结好贵邦,永不相犯。未知大王意下如何?” 沙漠王听了这番说话,方知刘备取川的宗旨,觉得与己有利,稍觉放心。起身谢道:“皇叔、军师如此厚待小王,小王愿为头队,攻破成都,必效犬马之劳!” “不敢劳驾。区区成都何足论哉,如同弹指之易耳。请大王自回,亮略具细微薄礼,以赠大王车马之资,乞望笑纳!”孔明对这种番王的性格了如指掌,头脑简单,听不得几句好话,受不了几件宝贝,反复无常,只可利用,不可重用,本来相助刘璋,一听孔明的几句捧场话他就转了向。今后孔明七擒孟获,可以说孟获对孔明是心服口服,但孔明绝不用他。而刘备就不懂得这一点,为报云长之仇,起兵攻伐江东,就因为重用沙漠王,险遭他的毒手。此乃后话。 沙漠王再谢,“小王若归五溪国,决不再犯西川。小王告辞了!” 孔明命手下取出铁方镋,又选一匹纯种良马赠送给他,命手下押了金银珠宝送到番营。天明时,刘备和孔明送沙漠王出营。沙漠王立即传令退兵,无多片刻,已经退尽。孔明回进大帐,立即呼道:“宪和大夫。” “下官在!”简雍闪出。 “汝即刻进关劝说刘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不得有误。” “遵命!” 简雍出营上马,直抵城下。早被那守关军士喝住:“来人住马!通上名来!” “在下乃是简雍,奉吾主皇叔之命来见季玉皇爷,请开放关厢。” 今日关厢上许袭守城,闻得关外有人要进城求见刘璋,已知他是来做说客的。心想,汉军初到关外,谯周、蒋琬就已投奔去了,城中就剩下几个不成大器的文武,要是刘备攻城,用不了半天的工夫就可以取得。这西川看来是无法挽回的了,早晚要属刘备,理应为自己找一条出路。便命手下放行。川军放平吊桥,开启城门,许袭就站在门口见马背上坐一位大夫,昂然而入,便上前施礼。简雍以得胜者自居,稳坐马背,傲睨自若,只是略一点头示意。许袭受此鄙视,不觉心中大怒,掣剑大喝道:“小辈得志,旁若无人,汝敢藐视吾蜀中人物耶!” 简雍听得喝声,忙下马迎之。满脸堆笑道:“不识贤兄,幸勿见责。请教了!” 许袭想,你倒很知趣,被我一怒你就软下来了。老实说,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想同汉军作对,但一个人的尊严还是要的,卑躬屈膝要被人看不起的。你客气,那我也不必与你计较。便答道:“在下姓许名袭。欲问大夫到此何干?” “奉皇叔之命求见汝主。” 许袭便在马前领路,直往辕门而来,路遇秦宓,双方相互通名叙礼,一齐下马往大堂上来。 这几天,刘璋像热锅上的蚂蚁,日不安,夜不眠,想起祖上传下来的基业即将断送在自己手中,自艾自怨,惶惶不安。到如今弄得众叛亲离,忠心自己的人所剩无几,真恨不得一死了之。忽见许袭和秦宓领着一个陌生人走上堂来,见他身着官带,袍帽整齐,倒是一个上大夫,忙问道:“二位大夫,此人从何而来?” 许袭道:“主公,此位大夫姓简名雍,自汉营而来。” “到此何事?”刘璋听说他是汉营来的,马上就显出了惊惶不安的神色来。 许袭道:“主公自问便知。” 刘璋想,来人到此干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以放他进城呢,而且还带他上堂,要是他是刺客,那就不是要出事了么?再说,在此非常时期,有人进城也应该先告禀一声。刘璋越来越觉得堂上的人都在变态,不像以前那样听话,甚至还有人不时地要说几句冷言冷语。这些,刘璋只能气在心里。既然是汉军派来的人,也得罪不起,便起身见礼道:“原是简大夫,旁侧有坐。” 简雍推让道:“皇爷在此,岂有下官的座位,一旁侍立足够了!” “上国之宾,但坐无妨,不必拘礼。” “多谢皇爷。”简雍就在一旁坐下。 “请问先生到此有何教喻?” “皇爷,吾主密受汉天子衣带血诏,誓愿兴汉灭贼。大军自荆州进川,至今已三载有余。如今驻扎郊外二月之期,不犯成都,只为吾主不忍涂炭生灵。吾主向以仁义待人,宽洪大度,决无相害之意。还望皇爷三思。” 刘璋缄默。一旁许袭和秦宓也道,如今城中万民怨声载道,百业俱废,市井萧条,满目凄凉,家家关门闭户,人人惊慌失措。归降汉室乃是上策,请主公裁决。 这些问题,刘璋已考虑过多时。终于,现在放到了自己的面前。暗想,许袭能放简雍入城,又何尚不敢放汉军进关呢!实际上已不存在什么降不降的问题,只不过这篇门面文章还得做一做。刘璋思前想后,别无出路,决计投降。便说:“请大夫回归大营,璋来日一准献关,迎接大军入城!” 简雍得了刘璋投降的准讯,便起身拱手道:“下官告退了,来日不可失信。” “许袭、秦宓,相送简大夫出城!” 许袭和秦宓听得刘璋命他们相送,真是求之不得。三人一起出了辕门上马,直送出城关。二人路上商议道,刘璋庸碌无能,只恐夜长梦多,我等不如径投汉营去吧。便请简雍作保,简雍一口应承。三人抵汉营下马,往大帐上来,简雍直说刘璋来日献关,许、秦二位大夫今日归降,众人闻之无不欢欣。孔明当即传令,发付三军双饷,来日全军上下都要换上新装,这的确是桩天大的喜事,自从建安十三年孔明出山以来,为了辅助刘备成天下,煞费苦心,惨淡经营,从九百五十个兵,十来个文武,到如今有这么大的地盘,这么雄厚的实力,六年的辛劳,终于取得了今天的结果,且不说一家主帅要花费多少心血,就是文武将士谁没有汗马功劳! 自古以来,得者喜,失者悲。刘璋得知许袭、秦宓二人不辞而去,丢下了他一个亡国之君,此时此刻他的心情不问可知,是悲伤到了极点的。更有一件摧心裂肺的事情叫他痛不欲生,那就是公子刘循得报父亲来日献关,和西蜀大势已去,气数将尽,便自缢于府中。刘璋无用,他的儿子倒是很有志气,这好比刘阿斗失川,儿子北地王斩杀全家,提头到太庙哭祖一样。刘璋命人料理完刘循的后事,长吁短叹,准备来日献关。 次日,天尚未明,城中大街小巷已是爆竹四起,百业争相开张,家家户户都是张灯结彩,香花红烛摆满大道两旁,全城百姓就像过年过节一样穿红着绿,个个都是喜气洋溢,涌向城门去迎接汉军入城。刘璋一夜没睡好觉,朦胧中被鞭炮声、嬉笑声惊醒,更使他悲伤万分,便无情无绪地梳洗过后,取出父亲传给他的那颗镇国之宝——象征着至高无上威严的金印,抚摸一会,叹息一会,又掉一会眼泪,然后木然地将这颗金印小心翼翼地裹扎好,一步步走出辕门,上了马又托着它,在侍从的前呼后拥中点马向城关而去。一路上见子民百姓一改常态,对他并不像从前那样虔诚,好像都在躲避他,目光都是很冷淡的,刘璋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无忍再看到眼前发生的事情。来到城门口,更是人山人海,除了商人、百姓以外,还有无数川军也在凑热闹,城关上白旗扯满,城门大开,吊桥铺平,刘璋上了吊桥就勒住马匹。 却说孔明一早起身,便升坐大帐,点卯过后,传令起营拔寨。刘备上马,孔明登车,文武随后,步军在前,马队押后,炮声齐鸣,旌旗招展。一队队,一彪彪,斩斩齐齐,浩浩荡荡,来至城前。刘备见吊桥上的刘璋手提包裹,知道其中必是金印,反觉有些为难起来,一时扣住了战马,扪心自忖道:建安十六年刚进川时,与他在涪关相会,当时只说前来相助,如今却夺下了整个西川,夺同宗之地怎无愧色?叫我有何面目上前见他! 一旁的孔明见刘备神情黯淡,犹豫不决。心想,自古以来,有道伐无道,有德者居主,这又有什么为难呢?!便肃然道:“刘璋懦弱无能,不为我取,必被他人所夺,不必忧虑!” 张飞听孔明这么一说,也附和道:“大哥啊,我等弟兄桃园结义,旨在为天子打江山,定社稷,如今西川已定,此乃大势所趋,岂可逆天而行!” 刘备想,话是这么说,但人面对肉面总有些过意不去。罢了,取了西川只要不亏待刘璋便是了,管不得同宗不同宗了,只要人心归附,一切都好办的。便将马一提,走了上去,握手道:“贤弟,委屈了!”说罢,已是涕泗滂沱。 刘璋也流泪道:“弟之无能,天要亡我也!” “贤弟,非吾不行仁义,奈势不得已耳!” “兄皇英名播于四海,人心所向,坐镇西蜀,于心无愧。印绶在此,望兄皇收纳。” 刘备推诿道:“贤弟缘何如此,有话只管讲来。你我汉室同宗,备岂敢作此欺心之事!不如进城再说。” “兄皇请!”刘璋与刘备携手并马同行。 孔明将羽扇向后一招,“咚!当!”文武随后,大队徐徐开进成都。百姓手持花灯香烛,沿路迎接,一片欢呼之声:“迎接皇叔啊!迎接大汉军队哎……”声震寰宇。 霎时间,城上城下,城内城外遍插汉军旗号,巷闾街坊到处都是汉军人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扶老携幼,秋毫无犯,百姓无不额手相庆。 汉军文武前呼后拥着刘备和刘璋来到辕门,见那儿矗立着彩牌楼,悬灯结彩,吹吹打打,十分热闹。刘家弟兄一起下马,并肩携手共登大堂。众文武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次序井然地上了大堂。 刘璋又将金印送上,“兄皇,金印在此,万望收纳。” “贤弟何出此言,你我共守西蜀。” 一旁,张飞又忍不住了,他想,这又有什么谦让的,别说当个西川之王无愧于心,就是坐金銮殿、住龙宫,也当仁不让。便大声嚷道:“大哥缘何恁般客套,这印信老张代领了。”说着,就要上前去取。 刘备连忙喝止道:“三弟休得失礼!”到此时候,刘备也感到没有必要再这样推让下去,便伸手去接道:“既然如此,备权领了!” 这“权领”二字力重千钧,只有领的时候,没有还的期限,意味着这西川永远是刘备的天下了。张飞又叫道:“什么权领不权领,兄长天子也当得,还怕坐不住西川么!” “匹夫,再敢乱言,军法无情!” 张飞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滑稽相不吱声了,心想,不是我这样说,恐怕你还不会取金印。现在金印到手,西川就是我们的了。待刘璋交割印绶文籍完毕,重新叙礼坐定。孔明居中,刘备和刘璋并肩坐在上首。刚刚改朝换代,要做的事情很多。孔明首先命孙乾、简雍、糜竺三位大夫清理原有账册薄籍,盘查库府中所有的粮饷和公物,然后要登记成册,以备查考。第二件事情也很要紧,立即修书一封送往荆州,言明西蜀已经平定,要将刘璋以及家眷送往公安居住,公安就在荆州外,属云长管辖,嘱咐关羽要确保刘璋的人身和财产的安全。第三件事情,命人将刘璋的私人财产盘点成册,让刘璋本人过目,然后装入箱笼,命两个副将一千精兵护送刘璋等人当天就离开成都。 刘璋是个无用的人,但也很想得开。此番见汉军为他装车,热泪又止不住汩汩而下。失去了整个西川,他以为是天意,并不过分伤心。可现在要离开成都,却倍感悲痛起来,毕竟生在此地,在此度过了数十年春秋,蓦然要去人生地陌的公安,正不知那里是好还是坏。孔明这样安排是否有点苛刻?其实不然。按封建社会的制度来说,新君立,旧君亡。就因为他们是同宗弟兄,所以孔明格外开恩,非但不杀,而且对他的一切都有保障,称得上是仁至义尽。毕竟是五十四州之主,府中金帛财物难以胜数,从上午一直搬到黄昏,总算全部装载上车,府前排成了一条长长的车龙,重新检点编成次序,刘备率百官送他出了成都。刘璋去了公安以后,并不为人注目,倒是养尊处优,十分清闲,少了不少麻烦事,年过百岁,尚然健在。此话不提。 西川是个丰腴之地,出产富饶,尤其人才出众,是别处无法比拟的。孔明见堂上来拜贺的蜀中文武甚多,唯黄权闭门不出。一日,刘备与孔明亲自登门相请,黄权托病不见。众将忿怒,都说将他杀掉算了。孔明立即传令道;“如有加害黄权者,灭其三族!” 众将虽说未敢当堂违抗军师的将令,然而忿怨之心却有增无减:想他一个苍头老儿竟这般狂妄自大,皇叔和军师亲自登门也敢托病不见。整个西川全都归了大汉,蜀中文武尽皆归降,看你这颗忠君之心还能持续多天!为了一个黄权,堂上文武尤其是武将都有不平之色。 西川初平,功臣尚未封赏,只是略作摊派,命文武各回寓中歇息。乍到成都,喜悦之情自不必多说,文与文会,武与武聚。却说那魏延和苟安回到寓所,向来说话投机,凑在一起又扯到了黄权的身上,彼此骂道:“黄权这老贼如此藐视主公和军师,真是狗胆包天!”“蜀中文武无不倾心归降,偏他忠心刘璋,不肯出仕,看来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是啊,也叫他知道我等的厉害!”……两个人一句接一句地发泄胸中之恨。 可巧邓铜走来,听到他们两个人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大骂黄权,不知不自觉地也受了感染,吊起了一股无名怒火,边骂边走了过去,“二位将军,黄权这老狗好大的架子,主公、军师请他不来,还得我等去‘请’他一‘请’,二位意下如何?” 本来也只是扯到了这个话题顺便发泄一下,被邓铜这么一讲,假火变成了真火,大家也觉得这是个办法。 魏延便问:“邓将军,怎么个‘请’法?” “那有何客气,闯入黄府,将这老狗宰掉算了!” 苟安忙制止道:“军师已有将令,‘加害黄权,灭三族。’不可蛮干,要想个稳妥之法。” “管它将令不将令,杀了干净,省得怄气!要偿命自有邓铜在此!” “邓将军,这又何必呢!”苟安眼珠一转,早已为他想好了一个办法,“我等只是随便扯扯,岂肯累将军白白送命。依小将之计,不如今晚这般如此去行事,人不知,鬼不觉,万无一失。邓将军此言可好?” 邓铜是个直心肠的人,做事不大肯动脑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根本不去权衡一下利害关系,现在被魏延和苟安半是激将半是怂恿,当即拍板应承,“妙计!妙计!此事全在邓铜身上。” 魏延也立即附和道:“苟将军此话果然妙极,不露痕迹,又可消气。邓将军切须小心在意。” “不劳关照,邓铜自有主张。”说着,匆匆走了出去。 三更时分,夜阑人静,邓铜带了十几个白天约下的心腹弟兄,出了公寓。他们遍体墨黑,手执钢刀,悄没声息地摸到黄府,直闯了进去,穿房度廊,四处乱走,嘴上不停地喊道:“只要金银,不要性命。老贼在哪里!” 黄府中突然闯进来了这样一帮黑衣花脸的人,气势凶猛,真的像一群打家劫舍的强徒,个个惊慌奔逃,一时间府中大哭小喊,一片大乱。黄权这几天心绪不宁,常常夜不能寐。尽管他对刘璋忠谏不成,毁了整个西川,可刘璋一走,他又感到无比的寂寞和悲怆,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忽闻外边骚乱大起,初时以为强盗趁乱抢劫,自叹命运乖蹇,便吩咐家眷尽往内室躲避,而他自己则藏身于后房的屏风背后,探听外面的动静。可是见这一伙强盗嘴上高喊着“只要金银,不要性命”,却并不见他们抢东西,倒是逐间逐间地走出走进,伸长着脖子,瞪大了眼睛好像在找人似的。后来听得这些人都在叫什么“老贼”,便觉得来得蹊跷,怀疑他们并不是强盗,而是找他来解冤愫的。这么一想,黄权就观察得越加仔细了。 邓铜是个急性子,东找西觅就是看不见黄权的影子,一时性起,命心腹放火烧毁黄府,心想,找不到你就烧死你,省得主公再来相请。霎时间,府第内点起火来,往各处窗棂、桌椅上一燃,顷刻间烟雾缭绕,火舌直向屋顶舔去。黄权见势不妙,立即奔进内室,带着妻子软物匆匆忙忙从后门逃了出去。再回头看去,大火已经窜上了屋面,在向四面吞噬、蔓延。 成都是西川的京城,一切府寓都仿照皇室宫殿,繁华的街道上官邸寓所鳞次栉比,黄府一有火灾,顿时惊动了四乡八邻。水火无情,要是没人去救,就会将整个成都化为一片瓦砾。即时锣声四起,救火的人从四面八方赶了来。邓铜就趁这个混乱的机会溜出了黄府,逃回了公寓。 喧闹声和报警声把刘备和孔明从睡梦中惊醒,他们立即传令各营将士火速赶往现场,并且全城戒严。拂晓时,大火终于扑灭了,幸得及时有人报警扑救,大火尚未祸及邻居,只是黄府已烧得梁焦屋塌,触目皆是一片乌黑,-股扑鼻的焦臭味。 清晨,孔明击鼓升堂,劳碌了半夜的文武百官都是面带倦意。孔明点卯毕,恰要命人前往打听黄权的下落,不料黄权气咻咻,怒容毕露急步闯上堂来,指着中间的刘备和孔明大声骂道:“好一个仁义待人的君主,好一个扶汉灭曹的军师!吾主刘璋懦弱,未肯用黄权之谏,不幸身遭亡国之灾。老夫虽是亡国之臣,然其志不可夺,其心不可泯,不愿出仕。尔等竟如此包藏祸心,命军士夤夜闯府,毁吾宅第,其仁义何在耶!” 无缘无故地遭人辱骂,而且骂得这样振振有词,这样慷慨激昂,弄得满堂的人都不知他何故要发这么大的火,个个目瞪口呆,全被这种无所畏惧的愤慨震慑住了。孔明也觉得莫名其妙,但心里明白黄权昨天请不来,今日自己登门,一定有道理。孔明越是碰到这样的事情,头脑就越加冷静,对来人也更要客气几分。便笑着问道:“黄大夫,缘何便知夜闯尊府之人乃是亮所差遣?” “嗯!老夫非是三岁蒙童,这班强人口喊‘只要金银,不要性命’,却又不取金银,四处乱跑,岂不是为了老夫一人所来?若不是尔等所遣军士,谁敢如此胆大妄为?!” 这些话听起来很是有理,文武也都频频点首表示赞同,甚至也有人以为这确是孔明命人所干,因为黄权是西川的元老,既然不肯投降,那留着他一点好处也没有,不如暗中杀了他干净些。 孔明听了这番话并不生他的气,反而从容不迫地说道:“老大夫,亮昨已传下将令:若有加害大夫者,灭其三族,既然大夫以为此事乃是亮之所为,不妨由亮来当堂诘问。”便请黄权站立堂口,然后向两旁文武一个个审视了一遍,忽然作色道:“嘿嘿,违令者,亮已知之。倘然此时知过认罪,亮便从轻处之;反之,其罪不赦!” 冷冰冰的目光,阴森森的言词,像一道无形的寒光射进了每个人的心,使他们颤栗不已。这伙放火的人真是泼天大的胆,别说是违抗军师的将令要有死罪,单说在成都放火那也是没命的事呀!说得文武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根本不敢去看一眼孔明的眼睛。唯独魏延和苟安他们最轻松,闯惯了大祸,凭你说他什么,都会面不改色,尤其这件事是他们策划的,却又是别人干的,随便怎么说也怪罪不到他们的头上。所以,他们故意把邓铜拉在当中,为他壮胆,要他矢口否认。邓铜是个诚实的人,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去干,本来也觉得火烧黄府是有罪的,这会儿见孔明的目光老是在自己的脸上转悠,预感到了一种不祥,急得他汗流浃背,发悚地低下了头。魏延和苟安见了他这副傻样,忙用脚去跺他,意思是这是军师的试探法,你用不着这么胆小。只要我们一个也不说,天王老子也难知道是谁干的! 孔明也在思索:这种事情文人是不会干的。堂上六七十员大将不少都是文武全才,也不耻于做这种事情;只有平时受我训诫又不服的人和没有头脑的人才会干。那也就逃不出那几个武将。孔明一撩清须,抬起手中羽扇,朝武将班中一指,声音虽轻,却十分严厉道:“嘿……亮言出如山。再不自首,军法难容!喏……” 堂上毕静,落针可以闻声,气氛紧张得几乎令人窒息。邓铜实在憋不住,又见这把羽扇好像指的正是自己,只当孔明完全知道了真相,抬脚就想跨出去,被一旁的魏延在他脚背上狠狠地踹了一下。这一脚的确不轻,邓铜情不自禁地大叫了起来:“哇呀……” 寂静无声的大堂,被他这一声嘶力竭的大叫,犹如晴天里一个霹雳,震得大家心惊肉跳,惶恐不安,目光都落在邓铜的身上。孔明趁势将羽扇指定在他的脸上。邓铜这一失态以后,知道再也瞒不住,索性起两臂将魏延和苟安的胳膊一抄,拖着他们走了出来,到虎案跟前大声道:“军师,邓铜知罪。此事皆是魏、苟二将指使,教我不见黄权便焚房廊。” 孔明想,果然不出所料,除了他们这几个,恐怕再也没人有这种胆量。邓铜是个匹夫,受人唆使情有可原,但魏延和苟安实是可恶。害群之马,不可不除!孔明打定主意,便对黄权说:“大夫,元凶已然招认,莫非亮所差遣不成?” 真相大白,文武对他们三个人怨恨不已,一则折腾了大半夜,弄得鸡犬不宁,这不是小事,使军师蒙受了不白之冤,声誉大损,这是不可饶恕的。都希望军师给他重罚,以戒将来。 黄权目睹这般场面,自觉失言,满面羞赧,暗思道:他身为大汉军师,怎么会做这种事呢,真是错怪他了。虽说烧了点房廊,受了一场惊吓,但应该前来告发,不该这样大骂,以致当众挫动他的威严。到这个时候,黄权方知孔明光明磊落,胸襟坦白。倒有点过意不去,便膝行至孔明之前,朗声道:“权实是无知,有犯尊颜,幸勿见怪。权感军师豁达宽宏,愿降汉室,望军师不弃。” “呀,大夫请起。如今大夫屈尊归降,实是汉之大幸。府中所遭焚毁之物,亮当一一赔偿。元凶在此,听凭大夫发落!” 一则可以解黄权之恨,二来也要明正军法。说真心话,孔明希望黄权要他们死。魏延、苟安二人阴狠奸诈,惯会搬弄是非,又好大喜功,心存不良,久后必有反叛之心。为此,孔明久有翦除之心,今日要是黄权要斩他们,孔明决不会惋惜,宁可忍痛赔上一个邓铜,不极早除却魏、苟二人,只怕“一粒老鼠屎会臭了一锅粥”,反而留下祸患。 却说黄权年高识广,通达世事,见孔明这样豪爽,又这般尊重自己,十分叹服。心想,我既已降了汉室,与他们都是同僚了,岂可为我一个风烛残年的老文人,去伤却他的三员大将!他既给我面子,那我也落得为他们三人做些人情。便道:“军师明鉴,老夫岂敢专断。此事皆因老夫所起,还请军师从宽处之。” 这真是他们三人的造化,一句话做了三条性命的人情,这个人情真是太大了。当然,孔明有令在先,事情并不是就此收场,死罪可脱,活罪难逃,喝令军士将他们各责一百军棍,顿时拖翻,“噼里啪啦”一顿乱打,直打得皮破肉绽,当堂昏厥数次。虽然不死,却也赔上了半条性命。刑毕,拖出大堂,送入寓所。这一顿好打,半年中卧榻不起,一年后稍可动弹,两年后才能活动,直至三年方可恢复如初。平定西川,孔明养兵三年,按兵不动,都享了三年的清福,唯有他们三人,别说享福,一直在伤痛的煎熬之中,还常常听得别人的冷嘲热讽。三年愈可,要想过几天舒心的日子,谁想孔明又要提兵伐东川。此乃后话,姑且不提。 从建安十六年三月张松出川献图开始,到建安十九年六月黄权最后一个降汉,西川足足打了三年零三个月,复归平息。人就是这样,战乱时期,只想着摆兵布阵,纵横驰骋,想的是立大功,建奇勋,一切琐事都抛之脑后,好像根本没有似的。一旦世道太平,安居乐业以后,又会生出许多事情来。自从“截江夺斗”孙夫人回转江东以后,刘备戎马三年多,一直没能考虑自己的婚娶大事。如今西川平定,文武都思量着要为他寻一门亲来做他们的主母,而对刘备来说,也的确需要有个家眷来做内助,再则安抚天下也是少不了的。这桩事情孔明时刻挂在心上,只是没有一个相巧的女子可以匹配。近闻蜀中有一佳人,美貌绝色,虽说守寡在家,却还年轻,也只有三十来岁,容颜未曾减退,人称女中之王。一打听,此女乃是大将军吴懿之妹,先嫁刘璋之兄刘瑁,刘瑁福浅早亡。吴懿早有为刘备作伐之意,可恨自己少与刘备接近,不敢贸然提起此事,也不知他有否此心。如今西川安靖,有朝一日刘备称帝,后宫岂可无人?便思量着找人去说亲。因为法正原是蜀中同朝为臣,略有交情,便央求法正玉成此事。吴懿缘何便找法正?一则固然有些旧交,二则法正乃是刘备的心腹之臣,容易说话。那刘备为何这般器重法正呢?第一,看在已故的张松份上,献图取川功高无比。第二,法正为人耿直,知过必改,品德高尚,为人崇敬。刚取成都之时,法正也十分倨傲,唯我是尊,对以前曾藐视、冷漠的人总想报复。为此,有很多文武向刘备和孔明告发了他的不端。刘备深知他的为人,便开诚布公与他促膝相谈,说道,人生在世理应胸怀开阔,人负我,然我不负人,此便是丈夫也。法正听了这么一席话,扪心自愧。从此,法正便与文武亲善如初,众人也渐渐感到了他的那种君子之风,反觉以前告发他实是有些气量狭窄,便纷纷与他深相结纳起来。身居要职而能知过必悔,及早反省,这是难能可贵的。法正听了吴懿的话,万分赞成,请他先回,独自来到军师府来见孔明。孔明亦正要托人与吴懿商议此事,闻得法正的来意,欢喜异常,便同去面见刘备,告知其事。 刘备道:“备先取刘璋之地,又娶刘瑁之妻,仁义何在耶!恕不从命,二位休再提起。” 一团美意,就此回绝。之后,孔明和法正虽然也曾多次旁敲侧击,刘备却仍然不动心,只是置之不理。众人只得将此事暂且搁起。 孔明回到府中,想到白日提亲的事,也触动了自己的私情。自从建安十三年春天出山以来,至今已有六个年头过去了,南征北战,东荡西杀,运筹帷幄,忙于大汉事业,很少顾及家眷。如今恰逢清平盛世,孔明便想接黄氏到成都来,顺便把刘备的亲事和她商议一番。前书已述,黄氏的确是个德才兼备的女中魁首,满腹珠玑,书史皆通,诸葛亮一向很敬重她,遇事也常请她出主意,想办法,像这种婚娶之事孔明不善周旋,一落到黄氏手中便迎刃而解了。想到这儿,孔明便命人赶至夔关,要太守庞寿去鱼腹浦庄上将黄氏等家眷主仆统统接进成都。军士从速动身,赶赴夔关而去。 书分两路,嘴只一张。却说众文武得知军师已命人去迎取家眷,都很高兴,久闻黄夫人也是个大德大贤,才情横溢的人物,也都想见识见识。更有那些家眷随军的文武,觉得黄夫人一到,内室中又多了一个伴。不过也有人是没有带家眷的,看着别人这样热热闹闹的,勾动了心思。尤其是张飞,早在樊县为儿子张苞与程畿之女订下了一门亲事,还有张苞的乳母崔氏也寄人篱下,正可趁这个机会为儿子完婚,接取崔氏一同到成都来。便也命人前去迎接。 却说樊县太守程畿得知汉军取了成都,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这一日接到张飞的书信,便为女儿打点行装,命数百军士护着小姐和崔氏送往成都。父女登程,自有一番兴高采烈。那小姐生来一副男儿性格,此番又是女扮男装,骑着一匹高头大白马,手捧一条银枪,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当中是一辆芦轿车,崔氏垂帘端坐,轿后是程太守一骑战马,五百来个弟兄前后簇拥,场面却也不小。西川尽归了刘备,到处皆是汉室之地。为此,能近则近,先投白帝城而来。行无多远,路过樊山脚下,谁知这儿土匪三五成群,百十结邦,纷纷站在路口,挡住了程畿的去路。程小姐十分好胜,挺枪跃马就冲了上去。 早有那脚快的喽罗飞奔上山报与寨主。说也奇怪,那寨主也是女中将军,因为前几天路过这儿,被山上这班小喽啰拦劫,一怒之下便杀到山上,被小土匪推为寨主,因为她也是男装,故而也无人知其真而目,这座山上的营寨张苞走时未曾烧毁,流落在这一带的小土匪便聚到了这儿,人越聚越多,只因没个武艺高强的人领头,这一群乌合之众常常火并,又不敢进城,只得盘踞在此做些小勾当,打劫过路客商。原来前几天到这儿的寨主乃是马超之妹马云禄,寻兄到此,闻得马超归降了刘备,不知真假与否,便暂居草寨。这些小喽啰有了这么一个后生做头领,便想做大买卖,恰恰遇上了程小姐。马云禄得报山下来了一队官军,暗自盘算道:听说刘备平定了西川,那这些官军也一定是认得我家兄长马超的,倒不如下山一趟,打听个消息,或许能找到兄长。马小姐便执枪在手,跃马下山,果然见路口有数百汉军护着好些车辆,车上装载的东西裹裹囊囊,为首一个小将生得矮小,却是冰肌雪肤,不像个大将军,倒像个毛丫头。女人家的眼光果然是比男人要仔细、精明得多,一看就看出了面前不是个正宗男人,和自己一样是个假冒的。马小姐先自勒马,喝问道:“何家公子,报上名来!” 程小姐自知是个女孩,不大敢用正眼去打量对方,隐隐觉得那个后生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自己看,心里有点胆怯,唯恐被他看出本相来,不及回答,便反问道:“尔是何许人物,竟敢阻拦大军!” 马小姐见她目光娇怯,猜着她必是个女的了,毕竟年长几岁,处世要老练得多,直言不讳道:“奴非是旁人,西凉锦马超是奴兄长,马云禄是也。小姐乃是何人?” 一语道破天机。一声小姐,说得程小姐满面通红,羞羞答答,扭扭捏捏起来。程畿听说她就是名扬天下的马超之妹,喜不自胜,作了一个揖,便将马超从东川发兵到归降刘备这一段经历尽情告诉了她,说道,老汉今日正是赶奔成都,送小女同张飞之子张苞完婚,小姐若不嫌弃,可一路同行。马小姐闻之喜出望外,便向程太守作了个万福,又与程小姐见了礼,两个假男儿欢喜异常,正好结伴而行。这里便遣散喽啰,焚毁草寨,收拾了细软,就跟着程太守结队同行。两个女将并马而行,窃窃私语,很是融洽。 这一日来到白帝城,听说是张飞和马超的家眷,格外殷勤款待,知他们都往成都投亲,使告诉他们军师夫人也在城中,来日可同行。果然,明晨二队车马齐出了城关,路上更是热闹,逢关必有官员迎来送往,饮食住行招待十分周到。不一日,已到成都。庞寿交完差又回夔关。顿时成都沸腾了起来:孔明夫妻团圆,张飞主仆相会,马超兄妹欢聚。刘备也自高兴,连日宴请,文武无不前来恭贺。 数日后,张飞往马超寓中登门造访,言谈之中得知马超之妹酷爱武艺,使得一手好枪法,今年二十八岁,因常年流离颠沛,尚未订亲,仍然待字闺中。便与马超道:“小马,今日老张到此特来为令妹作伐,未知意下如何?” 马超道:“三将军作伐,超岂有不从之理,只不知与哪一位将军提亲?” “哈哈!我家四弟老赵艳福不浅,正好与小马结为郎舅之交,赵、马二枪,天下无敌!哈……” “原是子龙将军,实是高攀了。待吾与小妹告知一声,三将军稍待片刻。” 马超心里已许,还得问一声妹妹,入内室,便将张飞之言详尽告知。马小姐听得是嫁与赵云,早已心许,便允道:“听凭哥哥做主!” 马超当即将小姐之意转达张飞,二人皆自欢喜,相视大笑。张飞高高兴兴地出了公寓,回到下处,命人设下酒宴,悄地将赵云请了来,见面便高兴道:“老赵啊,恭喜了!” 赵云与他常有来往,只当又是饮酒消遣,听他这般言语,只恐又在打趣,笑着说:“三将军不日便要迎娶儿媳,喜事临门,赵云喜在哪里?” “老赵啊,你跟随大哥十来年,功绩累累,至今尚无妻室。如今老张已与你觅着一位年少佳人,青春二十有八,正是妙龄,更可嘉者善用一条金枪,是位女中豪杰,……” “三将军,赵云出身低微,马超历代望族,只恐门户不适,不当稳便。” “唉,老赵啊,老张已与小马谈妥,马小姐愿与老赵结为秦晋。” 赵云与刘备同庚,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要是结婚早一点,早已是子孙满堂了,而他还是孤单一人。自古以来,有出息的武将有许多都是很晚才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练就一身超群绝伦的武功,少不了要花上十年八载,有了本领还得寻找一个有道之主,又要用十余年打江山,夺社稷。等到功成名就时,已是白须铺满胸膛,到那时再要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已觉为时太晚,索性抱了个独身,这是不足为奇的。如今张飞这么言恳词切,赵云当然高兴,连连感谢。二人饮至二更,仍是兴致盎然,张飞道:“老赵啊,老张与你作伐,可知谢些什么?” 赵云想,事情还没成功,他倒已经伸手讨谢礼了。当然啰,成全了我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一点表示也没有呢?便说道:“赵云定当奉谢,喜庆之日先敬三将军三杯,以表赵云之心!” 近代做成了媒人,除了谢礼外,还要十八只蹄膀,可那个时候还没有这种习俗。张飞笑道:“这喜酒人人要喝,先敬慢敬一回事,这算什么谢意?” 赵云想,你一向很贪酒,却不是这个意思,那要什么呢?“来日赵云到三将军府上,以金银为酬。” “哈哈!金银乃身外之物,老张向来不贪!” 酒又不爱,金银又不贪,还有什么可以比这两样东西更能表达谢意的呢?赵云便问:“三将军欲以何物为酬,只管言明,赵云唯命是从!” 张飞见他真的想不到这一点,便诡谲地一笑,“老赵枉空,竟连老张的心思也猜不到!”说罢,便有些失望地收去了脸上的笑容,捧起酒杯便一饮而尽。 赵云看到这种样子,恍然大悟,大笑道:“三将军,赵云明白了,三日之后定有佳音!” 张飞装模作样地问道:“老赵讲些什么?” 赵云起身道:“三将军,赵云已心领神会,告辞了!” 原来张飞成全了赵云,想到自己仍是孤身只影,便要赵云为他做媒,找一门好亲,赵云当然乐意。来日,便打听着老大夫黄权有个同父异母的小妹,今年也只三十余岁,倒是一位从未出阁的闺房小姐。因一时不愿轻易定亲,一年二载,青春易逝,年过三十便再也羞于启齿,耽搁在闺中,少有人来问津。赵云打听着实,暗地与黄权商议,一言正中下怀,黄权求之不得,哪有不允之理。旋即回府,与小妹一讲,小姐也是喜出望外,一个老小姐能嫁这么一个大将军,简直是前世修下的缘分,还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呢,答应了黄权,听凭兄长做主。——这位黄氏姑娘好大的福份,与张飞生了一个女儿。日后刘禅即了位,她的女儿便成了正宫娘娘,黄姑娘就是堂堂正正的皇亲,张飞就是当朝国丈,可惜那时他已不在人世了。 三日之内,赵云已将事情暗中办妥,那日傍晚,也将张飞请过府来,筛酒款待。因为今日是第三日了,张飞有些等不及,问道:“老赵啊,呼唤老张何事?” “且先用酒,待赵云慢慢地叙来!” 酒过数巡,赵云筛满酒盅,双手擎着酒盅道:“来,三将军,满饮此酒,赵云有喜讯相告!” 张飞立即捧杯一饮而尽,问道:“老赵,什么喜讯?” “三将军所言之事,赵云已然办妥。” 虽说张飞脸皮厚,碰到这种事情到底也难为情的,便故作糊涂道:“老张托你什么事啊?” 赵云见他又来这么一套,故意生气道:“啊,既然赵云未受三将军之托,来日便去回绝罢了!” 张飞忙双手乱摇道:“老赵啊,使不得,使不得,千万不要回绝,老张开个玩笑,不要当真。不知是哪一家的千金?” 赵云肃然道:“老大夫黄权之幼妹,今年三十余岁,尚未婚配。如今已应允了。” 张飞惊喜道:“此言当真?” “赵云何时蒙骗过三将军?!” “老赵啊,”张飞又手舞足蹈起来了,“黄姑娘生个什么模样?” “绝世佳人,与三将军乃是天生一对,地成一双!”实际上面长面短也不知道,不过敷衍过他就是了。 事情慢慢地传到了刘备和孔明的耳朵中,他们也深为张飞和赵云高兴,命人为他们整顿了几所寓所,包括张苞在内,赠赐了无数金银古玩,选定吉期,为张飞、赵云、张苞合卺,这一天自然不必多说,全城都沉浸在一片狂欢大喜的气氛中。尤其是父子同日拜堂成亲,世所罕见,更为人们传为美谈。 三日过后,三对新婚夫妇喜气洋洋前来拜见刘备。刘备就在辕门内设宴相贺,自然又是尽欢而散。送走新郎新娘,刘备似有所感,蹙着双眉不觉轻轻叹息摇头。孔明见此情景,已有所察,便问:“主公,今日大喜,缘何独自愁眉低叹?” 刘备已知失态,忙道:“备偶觉不适,并非叹息耳。” 孔明见他出言吞吞吐吐,躲躲闪闪,坚信他有心事,故意也长叹一声道:“唉,主公,吴氏好无福气,数日前已然亡故的了。” “啊?”刘备吃了一惊,“皆是备之不当。望军师厚待吴懿将军。” 君臣二人拱手而别。自这一日起,孔明三日未来辕门,法正亦然如此。尽管是太平年间,料理一个国家的日常事务是很繁琐的,刘备三日不见孔明,就像隔了一年,又没有消息,只得亲自登门探望。入得军师府,僮儿说先生卧床三日,刚刚起床。少顷,方见孔明整巾而出。刘备问其缘故,孔明道:“亮一睡三日,得一梦兆。” 刘备想,毕竟是军师,做起梦来也是长篇累牍,怎么会做三日梦的呢,倒是从没听见过。便笑道:“先生必是得一吉兆,不妨说来一听。” “亮梦游天庭,抵灵霄宝殿。玉帝降旨道,成都郊外锦屏山前新结一草庵,庵中有一女尼,乃是仙女下凡,与汝主有数载之缘,此乃天赐良缘,不可违逆天意。” “军师,梦中之言,岂可当真?”刘备将信将疑。 “主公,亮三日不醒,梦中之景历历在目,玉帝之言记忆犹新,何不亲往山前一看,便知端的?” “军师言虽有理,备只是难以相信。” 君臣二人正在争执之时,报说法正赶来,忙说快请。法正方才坐定,刘备便问道:“孝直,缘何数日不见?” 法正迫不及待说:“主公、军师,此事怪也不怪,下官一睡三日,还得一梦兆。” 刘备问:“得何嘉兆?” 法正便将如何遨游霄汉,被玉帝相召,降下赐主良姻之旨,以及成都郊外锦屏山下草庵中有一女尼等事情,一一相告,说出来的事情竟然同孔明的话一点半毫都不差。刘备惊骇不已,更觉不可思议。孔明便道:“主公,不妨出城一睹。” 君巨三人上马登车出了成都,来到锦屏山下,果然见一新结草庵。三人下马出车,踱至庵前,见柴扉虚掩,草堂上果然坐着一个女子,浑身墨黑的出家人打扮,容貌端庄清丽,细眉杏目,唇不点而红,面不敷而白,好似粉妆玉琢,出水芙蓉一般;体态修长,玉指纤纤犹如仙女下凡相仿。看得君臣三人都惊呆了:世上竟有这般美貌女子!刘备喜形于色,自语道:“果是天赐良缘,待吾进庵打个问讯。”便要进去。 孔明知道刘备被丽色打动了心,暗自得意,忙双手将他一拦:“主公虽是蜀中之主,然尼庵乃是圣地,俗家之人不可破其戒规。不如先回城去,待亮教内人前来。主公意下如何?” “此言极善。”刘备看到了草庵,又见着了绝顶标致的美女,心里也就踏实了。 次日,孔明来见刘备,自然是为了这么一件事,说道,内人已去草庵,女尼昨晚亦得一梦,道是玉帝之旨,要与西蜀新主成婚。主公,我等不约而同,共得一兆,皆言主公喜得天赐佳姻。天意不可违逆,望主公速做准备,择日便可成亲。 刘备听完大喜,选了个黄道吉日,命人从郊外将美人接进城来,成都自平定以来,接二连三有大喜事,这一次刘备成婚,更是举国欢庆,喜气洋溢,热闹非凡。婚后,刘备大大地感激了孔明和法正。孔明道:“主公,此事非是亮等之力,皆是吴将军之功。” 刘备问:“此言何意?” “主公,主母非是旁人,乃是吴将军之妹也。” “此话当真?” 一旁,吴懿忙闪出道:“正是末将之妹。” 刘备指着孔明他们道:“尔等好一条计策!欺主瞒上,该当何罪? ”此时已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文武哄堂大笑。实际上刘备岂有不知之理,只因为怕人家说他的闲话,夺同宗之妻总是不光彩的,所以一口回绝。既然孔明这许多人在为他极力撺掇,刘备也不阻止,乐得坐享其成。而诸葛亮也看透了他的心思,只是碍于面子,不去说穿,所以从鱼腹浦搬来了黄夫人,实质上是去讨救兵的。黄夫人就教他这么一条计策,撮合成了这一对美满婚姻。刘备一生共娶了四个妻子,生三个儿子。第一位是甘氏,为他生了刘禅;第二个是糜氏,长坂坡时赴井身亡;第三个是江东孙权之妹,已回家乡;第四个就是吴氏,吴夫人福气最大,刘备称帝,她是正宫,为刘备生下两个儿子,一个叫刘雄,一个叫刘理。此乃后事。 转眼间已是建安二十年春,君臣百姓仍然沉浸在喜庆的余欢中。忽报荆州来使,孔明立即坐堂。手下报道:“禀军师,公子关平从荆州到此。” “传话相请!” 关平上堂,呈上书信:“军师在上,父亲书信在此。” 孔明见信上写道,某命关平入川,一则恭贺大哥夺取西蜀五十四州,平定成都;二则为大哥、三弟、四弟等人新婚志喜;三则将侄儿阿斗奉还。 原来,自从建安十六年赵云“截江夺斗”以后,刘禅就一直由孔明庇护。至十七年孔明入川,就交由关羽看管抚养,至今算来也有三年养育之恩。去岁取了成都,孔明送刘璋出城时,又命人修书荆州。只因时近岁底,冰雪封地,蜀道艰难,故而今年一开春,关羽就关照儿子将阿斗送进川来。阿斗今年已经十岁,与父亲已有四年多未曾见面了,当然与孔明分别也三年有余了。孔明忙吩咐请小主上堂。涉世不深、似懂非懂的刘禅见了这么多的文武,十分好寄,见过了刘备和孔明,对两旁尽管不认识,却是叔叔、伯伯乱叫一气,逗人喜爱。平定了西川,娶了新人,今日又能父子团聚,喜事一桩接一桩,立即吩咐将阿斗送入内室去见吴氏夫人。吴氏量大福大,将刘禅看作亲生一样。日后阿斗做了个昏君,对吴氏却还孝敬。 关平见孔明看信的当口,拜见了刘备,轻声道:“父亲知马超武艺过人,要入川来与之比试高低,教就禀伯父此事。” 刘备大惊道:“若二弟入蜀,与孟起比试,势不两立,怎可使得?” 孔明听在耳里,插言道:“无妨,亮自作书圆之。” 刘备只恐云长性急,便要教孔明写书,“军师,速作回书,发付关平星夜回荆州。” “主公不必担忧,亮自有道理处之。”便对武将班中的马超笑道:“嘿……孟起,可知亮为何发笑?” 马超惊愕道:“超正不知军师缘何发笑,特要请教。” “将军祸且不远矣!” 马超惊问道:“军师何出此言,怎知超有祸殃?乞道其详。” “将军自归汉室以来,自恃出身豪贵,武艺超群,傲慢骄悍,荆州关君侯闻得将军目中无人,特要赶来成都与将军比试武艺,岂非祸将临头?”说到这儿,忙又问关平道:“公子,可是这般言语?” “父亲只待军师一诺,便要赶来益州。”关平点头道。 “这……”马超倒没有科到自己竟会得罪关羽。当然,从武艺上来说,各有千秋,未必能说定谁胜谁败,但这个红面孔是得罪不起的,他是刘备的义弟,情同手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马超自知罪大也。所以,马超觉得事情很棘手。 一旁走出张飞,拍拍马超的肩膀说:“小马,与老张交手还能占些便宜,我家二哥红脸不是好惹的,青龙偃月刀不斩无名之将:白马坡刀劈河北名将颜良,拖刀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古城三通战鼓未毕斩刀祖宗蔡阳于马下。凭小马这点本领,性命难保。” “这个……”马超默然。 黄忠也走出来凑趣道:“是啊,关君侯声高望重,不愧天下第一名刀。昔年老夫长沙时,也曾被君侯打下马来。老夫所敬者,关君侯也。” 马超对他看看;你怕红面孔,关我什么事,却也来乱捧场!即使我怕他,也决不怕你! 赵云也轻声道:“马将军,君侯确是空前绝后之名流,刀法精妙,智勇超人。云曾拜他为师,学得春秋刀法,也只学得一些皮毛。若以将军之勇,恐非君侯可比。将军自忖之。” 俗话说得好:千夫所指,无病而死。这就是说,倘若无数人都在数黑论黄,说长道短,即使是一个完美的人,也会被说得一无是处。张飞、黄忠、赵云这三个大将,在汉营中称得上是各树一帜的头面人物,他们的武艺都是出类拔萃,精湛绝伦的,他们居然也是众口一词地赞颂关羽的武功,那不用说,关羽的本领一定在他们之上。马超只是听说,没见过关羽,到底是何等人物,不得而知。如今听他们这么一说,不觉心寒。正是: 只为美髯威信重,致因飞将傲骨轻。 欲知关公可曾到成都与马超比武,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四回 进成都子瑜孤身索地 抵陆口云长单刀 只因孔明说了一句话,三员名将都出来为关羽捧场,一则是真心钦佩他的为人和功夫,二来因马超恃勇傲慢,众将心里不服,趁此机会压一压他的傲气。马超当然不甘示弱,要是真的交起手来也未必会败北,但关公的威德和武功也的确使他不寒而栗:这便如何是好?既不能说不是,与他硬拚;也不能说是,显示自已无能。马超不得不缄默,以示自己对此事并不介意,随关羽的便。 无言表示一种默许。张飞十分得意,又说道:“小马啊,我家二哥一向最信仁义二字,倘然你从今以后不再傲视天下,只消我家老师修书一封,这红脸儿便不敢擅自入川。”说着,便转身对孔明说:“老师,念他初到军中,不知我家二哥脾气,暂且宽恕一回,修书荆州叫他不必入川,未知老师意下如何?” “呣——”孔明不置与否,就等马超怎样说法。 马超横想竖想,觉得犯不着与关公争高低,更没有必要去得罪他,要是以后有便,比试一下也未尝不可,但特地要他赶来,这是大可不必了。便作了让步:“望军师传言君侯,不须入川,以荆州为重。” 用不着说怕不怕,只要口气一软,惧怯的心理已完全流露了出来,就只须这几句话,文武的已就足够满足了。孔明便提笔写道: 亮闻将军欲与孟起分别高下。以亮度之:孟起虽雄烈过人,亦乃黥布、彭越之徒耳;当与翼德并驱争先,犹未及美髯公之绝伦超群也。今公受任守荆州,不为不重;倘一入川,若荆州有失,罪莫大焉。惟冀明照。 写毕,封上口,交付关平。然后吩咐退堂。 文武退尽,堂上只剩下刘备、孔明和关平三人。关平便问道:“军师,缘何将比试之言说与马超?” 孔明嘿然笑道:“马超藐视简慢众将已久,亮常思诫谕于他,苦无良机,今日正好借汝父之威挫其傲慢之气,令其自此收敛。” 关平感叹不已,又问道:“军师,西蜀已平,何日伐曹耶?” “伐曹之期尚难预料,亮欲举兵攻取东川,然后再议伐曹大事,届期必与君侯消息。” 关平闻言谢退,来朝辞了刘备等人便又取道荆州。 却说自从这一日以后,马超果然要识趣得多,不似往日那样趾高气扬。张飞见了他也常以云长来警戒他,所以,马超不敢过份放肆。 西川归汉,刘备盘踞益州,惊动了中原曹操,也震撼着江东的孙权,他们都万万想不到刘备竟能以小小的荆襄九郡起家,夺下丰腴而又艰险的西川,这对天下整个局势来说起了很大变化,不能不引起对它的注意。却说孙权闻得此讯,想起昔日刘备借荆州之契约,此刻正可乘机向他们索还。便聚齐文武将士道:“众位,昔日刘备向吾借荆州时言明,取了西蜀即还;如今西川五十四州尽归刘备已有一年,绝不提此事,莫不是要毁约?特请众位商议,权当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两旁议论纷纷,有主张命人过江好言索取,指望刘备得了整个西蜀,决不会自食前言;有执意要发兵攻伐荆州,说道,刘备非是善良之辈,租田当自产,千年不赖,万年不还,不要指望他会奉还荆州,只有趁刘备新得西蜀,忘乎所以之时,荆州只有关羽,是个机会,发兵趁虚而入,不怕夺不回一个荆州……众说纷纭。大夫张昭从旁闪出:“吴侯,刘备寄寓荆州,好似养虎遗患,如今得了西蜀更是实力雄厚,如虎添翼,他不将东吴放在眼中。若然强攻荆州,实为不可,况关羽勇略过人,非是等闲之辈,倘然刘备发倾国之军前来救援,江东实是不利。依昭看来,以计索回荆州最是上策。” 权衡利弊,孙权和文武都很以为然,荆州肯定要索回,但决不能贸然发兵,因为刘备手下的将士经过三年多的伐川,个个能征惯战,而且新近夺取了西川,锐气正盛,若然起兵攻伐,必定招致汉军的全力反扑,反而引火烧身。所以,要想夺回荆州,最好的办法还是计取。《三国》这部著作,前前后后,反反复复都是用“计”这个字贯穿起来的。有人说:“三国拿脱计,好比人断气”,这个比喻是很恰当的。实际上,所谓“计”,无过于一种好的办法,也就是克敌制胜的谋略。 “子布先生,计将安出?”孙权问。 张昭微笑道:“昭有一计,使刘备将荆州双手奉还主公。” “愿闻妙计。” “刘备所倚仗者,诸葛亮耳。其兄诸葛瑾今仕于吴,弟兄各事其主,然情义颇笃,何不将瑾老小执下,使瑾入川告其弟,令劝刘备交割荆州:‘如其不还,必累及我老小。’亮念同胞之情,必然应允。主公然否?” 孙权面有难色,“诸葛瑾乃诚实君子,与权交谊非常,安忍拘其老小?” 张昭说:“明教知是计策,自然放心。” 孙权想,子布之言不失为一条妙计,除此之外也无计可行,不妨先试一试。便唤诸葛瑾上前,将张昭之言又叙述了一遍,召其一家老小,虚监在府;一面修书命诸葛瑾往西川去。诸葛瑾虽与孔明为同胞弟兄,亦然与孔明一样饱学博闻,满腹经纶,但为人处世截然不同,前者诚实敦厚,兢兢业业,而后者却是随机应变,乱世之中有治国大略。诸葛瑾奉了主命离了江东。不数日,早到成都。见那道路之上轿马纷纷,街巷两旁百业兴隆,行人皆是笑脸相迎,其乐融融。市井辏集,人烟稠密,见之耳目一新。诸葛瑾进得城门,打听着诸葛府径自寻去。行不多时,早见红门高墙,便叩而问之:“门公,此处可是军师府?” 门公忙迎了出来:“此处正是。大夫是哪一位?” “下官乃诸葛瑾,特从江东到此,请门公通报一声。” 门公知道诸葛亮的确有个兄长在江东,哪敢怠慢,“大夫稍待片刻,待我禀报军师。” 诸葛亮听说兄长到此,知有要事,忙更衣出接,直迎入书房。参拜毕,分宾主坐定,孔明寒暄道:“兄长,小弟为大汉基兴,未曾问候兄嫂,幸勿见怪。谅必兄长阖府皆安!” 弟兄见面总有一番请安问候的客套话,岂料诸葛瑾话无几句,便放声大哭。 诸葛亮惊愕道:“兄长有事但说,何故发哀?” 诸葛瑾边哭边说道:“吾一家老小休矣!” “此话怎讲?” “贤弟,昔年皇叔向江东借得荆州诸地,至今未还,吴侯将吾一家老小执下,言道:‘索得荆州,仍是君臣相见,反之,满门尽斩。’愚兄万般无奈,只得入川求见贤弟。万望吾弟念及同胞之情,在皇叔之前美言几句,将荆州归还江东。搭救愚兄一家老小性命!” 孔明道:“因弟之故,执下兄长老小,弟心何安?兄休忧虑,弟自有计还荆州便了。” 诸葛瑾知道孔明这句话的份量,遂转悲为喜:“全仗吾弟出力,愚兄没齿难忘!”暗想,兄弟也会上我的当,看来荆州十有可以索还。 “兄长之事乃弟之事也,来日同见吾主。”说罢,孔明命手下治酒款待,酒后将诸葛瑾送入官驿。 来日,孔明一早亲抵驿中相邀,弟兄双双来见刘备,叙礼毕,诸葛瑾呈上孙权书信。刘备看了,大怒:“孙权即以妹嫁我,却乘我不在荆州,竟将妹子潜地取去,情理难容!我正要大起川兵,杀下江南,报我之恨,却还想来索荆州乎!” 孔明哭拜于地,“吴侯执下亮兄长老小,倘若不还,吾兄将全家被戮。兄死,亮岂能独生?请主公看亮之面,将荆州还了东吴,全亮兄弟之谊!” 刘备再三不肯,孔明只是哭求。刘备方才徐徐说道:“既如此,看军师之面,分荆州一半还之:将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与他。” 孔明道:“既蒙见允,便可写书与云长,令交割三郡。” 刘备修下书信,付与诸葛瑾,嘱咐道:“子瑜到彼,须用善言求吾弟。吾弟性如烈火,吾尚惧之。切宜仔细。” 诸葛瑾求了书信,辞了刘备,别了孔明,登程径到荆州。云长闻得消息,将诸葛瑾请入中堂,宾主相叙。诸葛瑾道明来意,取出刘备的书信,说道:“皇叔许先以三郡还东吴,望将军即日交割,令瑾好回见吾主。” 云长闻言变色道:“吾与吾兄桃园结义,誓共匡扶汉室。荆州本是大汉疆土,岂得妄以寸尺与人?” 诸葛瑾急道:“皇叔书信在此,君侯岂可不从?” 云长怒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虽吾兄有书来,我却只是不还。” 诸葛瑾知道云长是吃软不吃硬的,便哀告道:“今吴侯执下瑾老小,若不得荆州,必将受诛。望君侯怜之!” 云长冷笑道:“此是孙权谲计,如何瞒得过我!” 诸葛瑾道:“君侯何太无面情!” 云长执剑在手道:“休再虚费唇舌!此剑上并无面目!” 一旁关平提醒道:“军师面上不好看,望父亲息怒。” 云长忿恨道:“不看军师面上,教你回不得东吴!” 诸葛瑾满面羞惭,急忙辞了云长,再经成都去见孔明。不料孔明已自出巡去了,只得再见刘备。刘备亦不在,手下道:“皇叔临行言道:‘大夫可暂回江东,容取了东川、汉中诸郡,调云长往守之,那时方得交付荆州。”诸葛瑾不得已,只得回转东吴见孙权,具言前事。孙权见他两手空空而回,恼怒万分:“子瑜此去,反复奔走,莫非皆是诸葛亮之计?” 诸葛瑾连连摇手:“非也。吾弟亦哭告玄德,方许将三郡先还。无奈云长恃顽不肯。” 张昭献计道:“既刘备有先还三郡之言,主公可差官前去长沙、零陵、桂阳三郡赴任,且看如何。” “子布所言极善。”孙权一面令诸葛瑾取回老小,一面差官往三郡赴任。 不一日,三郡差去官吏尽被逐回,告知孙权道:“关云长不肯相容,连夜将我等赶逐回吴。迟行者便要杀。” 孙权怒责诸葛瑾道:“皆是诸葛亮之诡计!” 诸葛瑾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在想,你冤枉孔明了,他为了我一家老小,在刘备面前说了不少好话,方才能有归还三郡之诺。想必这是刘备在从中搞鬼。 其实,这正是孔明在周旋。就在诸葛瑾到达成都的当天晚上,孔明便与刘备商议好了应付之策,又命手下赶往荆州,如此这般嘱咐云长。尽管诸葛亮与诸葛瑾的感情一向很好,但为了国家大事,无论亲疏远近,老少内外,一视同仁,怎可以循私枉法。 诸葛瑾从东吴到西川,又从西川到荆州,再回到西川,然后返回东吴,迢迢数千里路程,往返奔波,足足赶了两个多月,却是一事无成,枉费心机。孙权想,似这样一拖再拖,何年何月才能索回荆州?正要差人去召鲁肃来,忽有手下来报:“禀吴侯,今有陆口吕大都督到此求见。” 自从建安十五年周瑜去世后,孙权按照他遗表上的意愿,由鲁肃接任都督之职,鲁肃又举荐吕蒙为副,同理江东六郡之事。此刻,吕蒙从陆口匆匆赶来,孙权料知必有要事,即刻传言相请。吕蒙上堂,与孙权参拜毕,旁侧坐定。孙权问:“子明不宣而至,莫非有要事相告?” “吴侯,刘备初定西蜀,强占荆楚之地,已成气候,徒令子瑜大夫奔走。以蒙之见,不若以兵相加,夺回荆州。未识钧意如何?” 东吴的两个都督一文一武,一个以和为上,一个以战为主,各存己见。屯兵陆口,本是鲁肃联络汉军的策略,万事可以得到诸葛亮的帮助,路程又近,出脚很是方便。却因此也成为了吕蒙出兵荆州的基地,处心积虑要一统长江南北,一直在等待着恰当的时机。此番听得诸葛瑾去西川白跑了一趟,觉得机会正好,便来劝孙权发兵。 孙权正为此事烦恼,被吕蒙这么一说,正合心意,暗想,本当我也想请鲁肃和你来此商议索取荆州之事。为了荆州等地,一索再索,刘备就是不还,长此以往,总不是个了结的事情。最终还是要打的,早晚要打,不如早一点打下荆州。便点头道:“子明之言,甚合吾意。” 东吴文武中对荆州刘备一向持有两种态度,一派主和,一派主战。张昭曾受孙策的重托,不负“内事不决问张昭”的遗言,为了保存东吴的实力,赤壁战前曾主张降曹,遭到了孙权和周瑜的鄙视,也受到了孔明的驳斥。就因为他当时主张降曹,从此一蹶不振。幸得近年来并无大事,张昭这才慢慢地振作起来。毕竟他是吴中举足轻重人物,又胸怀大略,逢事更能三思,故而一听到吕蒙要发兵攻取荆州,就觉得吕蒙处事欠妥,立即从旁闪出,“吴侯,昭有一言相告,容禀。” “子布,有何高见?” “吴侯,荆襄坐地几郡之广,首尾相联,拥军四十余万之多,兵精粮足,云长智勇兼备,善于用兵,又有西川作为后盾,倘以兵力相加,实是不妥。” 孙权忙问道:“有何不妥?” “两军交战,量难速取荆襄,吴中必是损兵耗粮。蜀中刘备必以重兵救援,两军相持无益。若曹操顺流而下,乘虚而入,赤壁之仇可报,则东吴反遭其祸。发兵实为下策,不可听纳,望吴侯再思。” 张昭对形势的分析很有道理,孙权和吕蒙不得不正视现实。的确,荆襄九郡一向是息息相关的,要是只得到其中一、二郡,反而自找麻烦。当年孙权曾从刘表手中夺下江夏一郡,只因为粮饷军需都要过江运送,很是不便,空守一郡毫无意义,又不得不派兵驻守,耗物耗力,得不偿失,这是前车之鉴。目前,刘备取了西川,拥兵百万,又有孔明四面调度,荆襄成了战略要隘,万万不肯放弃。再说,曹操自赤壁大败以后,一直窥探江东,这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孙权道:“子布言虽有理,只是荆襄难以收回。” “非也。刘备既已许还三郡,不究其真伪,可命子敬相请云长来陆口大营赴会,当面索取,教天下人尽知荆州乃吴中之地。若云长拒不归还,其理何在?日后吴侯出兵,师出有名也。” 孙权想,这倒是个好办法。刘备自知荆州是寄居之地,不敢赖帐,只得施展手法,千方百计拖延时间。这说明他理屈词穷,那我又何必与他翻脸,只管与他索取,要是云长当面拒绝,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遗笑于天下?当此机会,万不能操之过急,要顾全大局。便对吕蒙道:“子明,子布之言甚善。速归陆口,传言子敬来日请关羽过江赴会,当面索取荆州。” “是。”吕蒙也很赞成张昭的说法,但他心存别意,要是关云长拒绝的话,便要一不作,二不休,将他处死在陆口,立即袭取荆襄九郡。西川虽然兵多将广,毕竟路隔千里,等到刘备得知,长江南北已归一统,还怕它什么!吕蒙应声而退,回到陆口。 鲁肃见吕蒙匆匆而回,将他接上大帐,旁侧坐下。鲁肃一向为人亲善,不计名利,身为江东大都督,却从不穿戴帅甲帅盔,又命人不必称他都督,仍称大夫。与吕蒙也是频频谦让,从不以正职自居。更因为他一向主张联刘而拒曹的政治策略,与诸葛亮的连吴拒曹的主张遥相呼应,故而东吴局势稳定多年,无外敌侵扰,人称鲁肃有诸葛之见,屯兵陆口正是他策略的实施。对内只要拥护他的主张,名利地位都不计较,所以吕蒙渐渐居了正位。鲁肃问:“子明,此去南徐有何消息?” 吕蒙居中坐定,答道:“大夫,蒙见吴侯,欲发兵袭取荆州,子布以为不可,教大夫来日宴请关云长过江赴会,当面索还荆州。” 一世不作保,浑身无烦恼。为了荆州等地,不知绕了多少口舌,过去同孔明还有些交情,讨不到总有话回复孙权,还可以搪塞一下,今日当面向关云长索讨,这倒是个棘手的事情,关云长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要从他的手中得到寸尺土地,恐怕比登天还要难。鲁肃这么一想,毫无信心。便问道:“子明,若然关云长不肯,便当如何?” “若云长肯来,以善言说之;如其不从,伏下刀斧手杀之。如彼不肯来,随即进兵,与决胜负,夺取荆州便了。” 鲁肃道:“不可。关云长乃世之虎将,非等闲可及。恐事不谐,反遭其害。” 吕蒙不悦道:“若如此,荆州何日可得!” 鲁肃想,你只知道要荆襄之地,根本不懂得孙刘连兵的意义。老实说,孔明夺了西川,只要关羽按兵不动,曹操就不敢南下,东吴就象有了一道天然屏障。倘然夺回了荆楚之地,曹操驱兵来犯,东吴孤掌难鸣。我是江东大夫,为了保全江东的太平,与孔明定下久安之策,何尝不为吴侯担忧!一旦孙刘失盟,必遭曹操欺侮,江东就失去了犄角之势。如今吕蒙操纵兵权,又是君命难违,我又是借荆州的保人,看来请关云长赴会也就义不容辞了。鲁肃只觉得国难重重,不得已只好修下书信,命人送往荆州。一心希望云长接了此信不加理睬,这样就可以使双方都免遭祸殃。 荆州确是战略要地,就是谋略过人的诸葛亮也挽回不了云长失荆州的结局,何况鲁肃!孔明早就关照云长要结好东吴,共拒曹操,他偏不听,反而傲视对江;鲁肃临终也曾嘱托孙权切莫夺取荆州,吕蒙就是违背遗言,最后还是渡江暗取荆楚各地,引起蜀吴大交兵,打得两败俱伤,双方实力大减,从而奠定了三分归一统的基础。关键在于吴蜀争夺荆州,给曹操留下可乘之机。此事以后再述。 陆口一条官船从浔阳江直往荆州,路过关平的大营,被截住诘问。关平得知是鲁肃所遣,知有要事,便登舟同往荆州来见父亲。船到沙头镇,弃舟骑马,五里路赶进荆州城,直抵辕门。关平吩咐吴军在外稍候,先自往里面去见父亲。见书院中周仓手捧青龙偃月刀站立旁侧,关云长聚精会神阅读《春秋》。此书关云长生平爱看,百看不厌,每看一次便觉有所进益,关平径到关羽面前行礼道:“父亲在上,孩儿拜见。” 云长正看得入神,忽见关平到来,不知他有什么事情,忙放下书本来问:“儿啊,未奉召唤,何故到此?” “父亲,今有陆口营中鲁大夫命人送书至此,孩儿恐有大事,先来伺候。” “呣。召见来人。”关云长心中已有几分明白来人之意,因前番诸葛瑾往返于益州与荆州之间,被自己断然拒绝,一无所获,今番必是鲁肃亲自前来说情,要索荆州。 来人直抵书院中,将书信呈上。云长取来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便将双目一闭,略一思索,说道:“既子敬相请,我明日便来赴会。汝可先回。” 信使辞回。关平问:“父亲,信中所言何事?” 云长轻描淡写道:“来日子敬陆口设宴,请某赴会。” “父亲,常言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鲁肃相邀,必无好意;父亲何故许之?” 云长的性格一向十分要强,勇往直前,从不回避是非,因此听了关平之言便笑道:“吾岂不知耶?此是诸葛瑾回报孙权,说吾不肯还三郡,故令鲁肃陆口设宴,邀我赴会,便索荆州。吾若不往,道吾怯矣。吾去日只带亲随二十,校刀手五百,单刀赴会,看鲁肃如何近我!” 关平谏道:“父亲奈何以万金之躯,亲蹈虎狼之穴?恐有负伯父之重托也。” 云长慨然道:“吾于千枪万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际,匹马纵横,如入无人之境;岂忧江东群鼠乎!” 关平又劝道:“鲁肃虽有长者之风,但今事急,不容不生异心。父亲不可轻往。” “昔战国时赵人蔺相如,手无缚鸡之力,于渑池会上,觑秦国君臣如无物;况吾曾受万人敌者乎!既已许诺,不可失信。” “纵然父亲要去,亦当有所准备。孩儿便怎样?” “吾儿选大号战船五十艘,藏匿水军五千,于江上等候。看吾汉旗起处,便过江来。” 一旁周仓听得仔细,并不见主人提起自已,心中暗急:我自投主以来,除芦花荡捉周瑜以外,与主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听得说要单刀赴会,便问道:“主人,来日小人如何呼应?” “汉寿与关某同往。” 周仓一听此话,方才放心。周仓是个义仆,对主人忠心到了极点,连自已的喜怒哀乐都取决于云长。有时见云长凤目微闭,面带笑意,他也就在旁“嘿……”乱笑个不住。至于为何发笑,他自己也搞不清;若是云长长髯一挥,目露凶光,他就“嗯……”连连叹气。今后关云长走麦城遭擒,周仓立即自刎刀下。所以后世人为云长建祠立庙,总忘不了这位忠心耿耿的周仓。 关云长命廖化代守荆州,赵累、王甫二将为荆州外围巡哨,一切分拨停当。一宵无话。来日便是建安十九年九月十三日,关云长单刀赴会,廖化等人相送出荆州城,至城外码头上,见岸边已泊下一条大号战船,四条二号战船,都是三道大篷扯足,因为是横风,来回都可以扯篷。五百校刀手分布在战船上,二十名关西大汉站立船头。云长领周仓登舟。起锚解缆,战船往陆口行去。廖化自回,关平随后领兵驾舟缓缓而进。 却说使者回报鲁肃,说云长慨然应允,来日准到。鲁肃就与吕蒙商议道:“云长此来若何?” 吕蒙道:“彼带军马来,某与潘璋各人领一军伏于岸侧,放炮为号,准备厮杀;如无军来,只命甘宁于庭后伏刀斧手,就席间杀之。”遂下令道:甘宁领五百刀斧手,见鲁肃掷杯为号,便可杀出,潘璋、董袭领五千军士,于岸侧二里处与某各伏一军,将汉军拦在江边。然后吩咐江边扎下彩牌楼、吹鼓亭,一切都在隔夜就绪。次日清早,江边人声鼎沸,吴军都是穿红着绿,喜气洋洋,热闹万分。鲁肃只当关云长不会赴约,故而也是一早便到江边,整冠理袍,摆出一副迎接的样子。 岂料云长说来就来,坐在舱中十分坦然。手下来报说已近陆口大营。云长便命手下在船头上摆一只座位,然后出舱独坐船头,挺胸昂首,傲视江岸。周仓手捧青龙偃月刀侍立在旁,愈显得威风凛然。牡丹虽好,全仗绿叶相扶,要是说关云长有十分的威风,那周仓在旁一站,至少又要长两分。战船离江边越驶越近。 江边吴军向江中望去,大船上一面约有丈六见方的绿缎旗帜,上书“大汉汉寿定侯、荆襄牧、五常公:关”,江风猎猎,绿旗飘飘,尤其见到关云长稳坐船头的这副威仪,吴军无不肃然起敬,顿时鸣炮致礼,笙歌四起,一片迎接之声:“迎接关君侯啊……” 大船落下风帆,仗着风势向江边缓缓靠了过来。吴军中有不少人是见过关羽的,见今日的云长又是一番模样:头戴青巾,身穿绿袍,玉带围腰,左手按青锋,右手撩美髯,蚕眉凤眼;神采飘逸,丰姿生辉。站立一旁的周仓手捧一柄八十三斤重的青龙偃月刀,相貌古怪,神态离奇,面含怒气,目射凶光。一主一仆,不威而自威,不严而自严。大船就在码头旁停住,关云长扫视了一番沸腾的人群,不无戒备地想,当年周瑜也曾宴请我家大哥,也有这么一番热闹的气象,结果是心怀歹意,暗藏毒药,险些中其奸计。看来这日这个场面也很雷同,谨防他们笑里藏刀。云长昂然起身,一步步踱下船来,周仓捧刀紧随身后。 江边的吴军顿然闪出一条道来,鲁肃急忙上前:“啊,下官鲁肃迎接。君侯肯枉驾下临陆口,实是下官万幸。”心里却在说,红脸啊,我鲁肃只当你是口头敷衍,谁料你却真的来了。自古宴无好宴,前番皇叔临江险遭周瑜之算,想必记忆犹新,你今日居然只带一员副将,来闯龙潭虎穴,太轻敌了。我鲁肃事与愿违,出于万般无奈。 云长见他头戴纱帽,身穿红袍,仍是数年前的装束,也是数年前的模样,虽为敌国,二人并无敌意,一见如故,“蒙大夫一片诚意相邀,关某岂敢不来。又劳大夫盛情,某深感不安。” “下官滋扰君侯,甚是不当。君侯请!” “不妨挽手同行。” “下官岂敢?” “不必客套。”云长伸手便将鲁肃的手臂挽住,从从容容地向前行去。周仓紧随身后。 离江边不远的陆口大营之侧,有一所庭院,庭中有内外两大间,皆是三面有窗,一面是墙。甘宁的五百刀斧手就埋伏在窗后。九月里,秋风送爽,气候宜人,此日晴空万里,鲁肃被挽着手臂且惊且疑,将云长接入庭内。从江边到庭院,吴军林立,云长旁若无人。酒宴就设在外间,鲁肃松下手来,复又施礼道:“君侯上坐。” “不必拘礼。” 叙礼毕,分主客坐定。鲁肃举杯相劝,恭请甚殷。想必心中有事,不敢仰视。而云长却谈笑自若。 却说江边的吕蒙,远望关云长只带一名副将登岸,暗暗高兴:这关某自来作死。既无重军保护,不必立即动手,五百伏军也足够红脸受用。量他离了战马,哪怕三头六臂,也难逃我吕蒙之手。便命潘璋、董袭二人混于吴军之中,离庭院十丈之遥尽皆立定,为的是相助甘宁。 昔日临江口云长保刘备,今日是周仓保云长。今日之周仓非昔日之比,不是茅草岗时的莽夫,跟了云长也早已学得聪明起来。他立在云长之后,耳朵听着云长与鲁肃的对话,一对铜铃大眼却是四处转动,深感自己的责任重大。 云长见桌上尽是金银之器,也觉放心。因为金银器遇毒就会变色,可见鲁肃为了避嫌,早有所虑。酒至半酣,鲁肃说道:“下官与君侯油江相会,已隔数载,今日玉趾光临,顿使蓬荜生辉。” 关云长知道这是鲁肃的开场白,接下来必定要索荆州。暗思道:油江会是六年前的事情,当时赤壁之战刚刚结束,周瑜心怀厄测,带了你鲁肃到油江大营来拜望我家大哥,名曰犒赏三军,实质上是想除去大哥和军师。幸得先生及时察觉,将计就计,把吴军人马全部拦住,又借东吴之酒回敬周瑜,吓得他面如土色,狼狈不堪。情意见英雄,是你鲁肃挺身而出,代饮了这杯酒。其实非但无毒,而且还是上等美酒。为此,我关某敬重你鲁大夫,虽是一个儒生,却有大将的气魄。更因为你一向主张与我家大哥结盟,愈是可敬可佩。今日你不说荆州之事,你我仍是朋友之交,要是不然,那也没什么客气。便笑道:“油江之会,可见大夫之为人,亦可见大夫之胆识!” 在鲁肃看来,油江会是他的耻辱,要是周瑜死在油江大营中,那也是自食其果,而自己代饮毒酒是出于万不得已,称不上什么胆识,仅仅是为了顾全一点朋友的面子。此时云长称赞他,鲁肃忙摇手道:“君侯过誉了,下官惶愧之极。”略顿了一下:又说道:“君侯,下官请君侯到此,有一事相央,望君侯拨允。” 此刻,云长知道鲁肃不会不提正事,只当他真的有事要求自己,十分热情地说道:“大夫有难,便是关某之事,倘有用处,但说无妨。” “下官有一言诉与君侯,幸垂听焉:昔日令兄皇叔,使肃于吾主之前,保借荆州暂住,约于取川之后归还。今西川已得,而荆州未还,得毋失信乎?” 果然不出所料,话无数句,已经扯到了荆州上来了。本来就是为了荆州的事情,鲁肃才会相请到此,当然免不了要有一番口舌相争。云长便将袍袖一甩,说道:“此国家之事,筵间不必论之。” 鲁肃想:依我之见,根本不会提这件事,只是孙权不听良言,我怎好违抗主命。尽管是违心之话,但为了东吴的事业,讨不还荆州也要多说几句,尽到自已的责任。便又赔笑说道:“吾主只区区江东之地,而肯以荆州相借者,为念君侯等兵败远来,无以为资故也。今已得益州,则荆州自应见还;皇叔但肯先割三郡,而君侯又不从,恐于理上说不去。” 云长本是心如烈火的性格,要是换了别人说这样的话,早就要翻脸不认人了,只因早知鲁肃是个忠厚之辈,又与军师结好在前,而且料着此事鲁肃也有为难之处,并非出于真心,故而强压住满腹怒火,仍是平心静气地说道:“某昔日但闻刘表嘱托吾兄镇守荆襄九郡之事,大夫保借一事某不知其虚实。而今某奉军师之命,守土有责,岂敢妄与他人。” 把自己当作局外人,这显然是在推托,何况你们弟兄向来义深情重,这种事情你怎会不知道。鲁肃问道:“前日子瑜先生奉皇叔之命亲抵荆州,君侯何故拒之门外?” 关云长想,鲁肃啊,你也太不识时务了,我当时不肯归还荆州,难道今日就肯了么!便厉声道:“乌林之役,吾兄亲冒矢石,戮力破敌,岂得徒劳而无尺土相资?今足下复来索地耶?” 鲁肃想,荆州原来是借的,刘备应该归还,只因为我一向在其中斡旋,考虑到两国都有利,所以并不急于收回,要是你这样强词夺理,硬要占为己有,那东吴是不会答应的。便道:“君侯之言差矣。君侯始与皇叔同败于长坂,计穷力竭,将欲远窜,吾主矜念皇叔身无处所,不爱土地,便有所托足,以图后功;而皇叔已得西川,又占荆襄,贪而背义,衍德隳好,恐为天下所耻笑。惟君侯察之。” 关云长答道:“此皆吾兄之事,非某所宜预也。”这种事情与我关某不搭界。 鲁肃听出他已想赖帐,便进一步说道:“下官闻君侯与皇叔桃园结义,誓同生死。皇叔即君侯也,何得推托?” 云长被他这样步步逼紧,大怒道:“大夫邀某赴会耶?索地耶?莫非又是临江手段?”说罢,双目怒睁,直视鲁肃。 鲁肃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听他说自己在耍临江手段,不觉怒从心头起,暗想:我好言好语邀你赴会,苦口婆心地劝说,反叫你来教训我,真是欺人太甚。便也怒道:“君侯既是熟读《春秋》,理应深明大义,何故出口伤人耶?” 两个人的喉咙一响,震动了外面的刀斧手,甘宁便蹑手蹑脚地来到庭后,探头对里面张望,见关羽和鲁肃都已争得面红耳赤,便向后面一招手,示意刀斧手靠拢自己,伺机动手。五百吴军皆是手执利刃,学着甘宁走路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到墙后都拥在一起。可尽管人人都小心在意,还是难免有些声音传出来。吕蒙见甘宁已率众到了庭后,便也带领潘璋、董袭等人向陆口庭院渐渐靠近,声势也慢慢地大了起来,无多片刻就是一片啰唣之声。吕蒙只希望鲁肃此刻迅速逃离庭中,大军就可以将关云长乱刀砍死。 云长听得外面的嘈杂声,隐觉一股杀气袭来,知道顷刻间将有一场血腥大战,必须先发制人。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云长当机立断,凤目怒睁,大吼道:“果不出某之所料,原是‘鸿门宴’!”云长一字一顿,愤慨之极,同时从腰间抽出半口宝剑,又道:“子敬听着,关某剑啸数声,尔性命难保。昔年剑啸刺熊飞,二啸刎卞熙,如今又啸,未知欲斩何人?”说罢,重重地将宝剑推入匣中。 鲁肃目睹吕蒙的胡作非为,耳闻云长的严词,欲进不能,欲退不成,暗思道:此时我要是掷杯于地,马上就有一场混战,结果必定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这是万万不能这样做的。可又怎样应付云长呢?鲁肃侧目看到云长的怒容,吓得呆若木鸡,暗暗哆嗦不已,只是说道:“君侯且息怒!君侯且息怒!” 立在云长之侧一声不响的周仓,至此也忍不住了,看到情况已经十分危急,便腾地跳到庭口,双手舞动八十三斤重的青龙偃月刀,四门一开,风声呼呼,弹出一对铜铃大眼,半是朝着鲁肃,半是对着庭外的吴中将士,厉声言道:“天下土地,惟有德者居之,有道伐无道,乃天下常理。莫说荆襄九那,即使是万里江山尽是吾刘家之地,岂独是汝东吴当有耶?” 云长听得周仓这几句话,心中暗喜,因为自周仓为仆以来,只要主人在场,一向是沉默寡言,今日突然说出这一席铮铮言词,大出意料。关云长熟读《春秋》,用兵上原有一手,趁这当口,便对周仓凤目怒睁,变色而起,夺下周仓手中所捧大刀,立于庭中目视周仓而叱道:“此国家之事,汝何敢多言!可速去!” 周仓早已会意,三脚两步跑出庭院,直抵岸口,上得大船举红旗高招,江中船如箭发,关平领兵杀过江来。 关云长右手提刀,左手挽住鲁肃的臂膀,佯作醉状道:“公今请吾赴宴,莫提起荆州之事。吾今已醉,恐伤故旧之情。他日令人请公到荆州赴会,另作商议。还望公扶某下舟。” 鲁肃被云长死死地一把抓住,吓得魂不附体,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名曰扶他下船,实质是做他的人质,保他安然脱险。别说我鲁肃一介儒士无法脱身,即使是当年的周瑜也被他挟制住动弹不得。也就是说,不送也得送,鲁肃强作镇定站起了身,强颜笑道:“下官理当相送。” 鲁肃被云长扯出庭外。吕蒙、甘宁各引本部军要想拦截,见云长手提大刀,紧握鲁肃,犹恐大夫被伤,故而不敢动弹,后人有诗赞关公道: 藐视吴臣若小儿,单刀赴会敢平欺。当年一段英雄气,尤胜相如在渑池。 云长扯着鲁肃到岸口,这才放手,早已立于船头,与鲁肃作别道:“大夫,荆襄本是刘家之地,关某在日,寸土难得。后会有期。” 五艘战船刚起锚要走,江面上“乓……”锣声大作,关平领兵赶来,两处合兵,同回荆州。鲁肃如痴如呆,见彼船已乘风而去。正是: 三国东吴夺荆州,一统西蜀尽沧桑。 正不知东吴作何打算,且看下册《兵伐东川》。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回 奔荆州子瑜说姻亲 失襄阳糜傅报假情 孔明助刘备袭取成都,兵伐东川,至建安二十四年的初夏,终于取了东川。如今有了荆襄九郡和东西两川,地广人多,足以称霸天下。为此群臣皆有尊玄德为帝之心。刘备力辞不肯僭越,在文武的再三恳劝之下,方才依允暂为汉中王。遂大封功臣,修下奏章去许都奏请天子,一边遣费诗为使,赍了云长公的两颗金印送往荆州,实际上关公本来己受过皇上的钦封,乃是名正言顺的“汉寿亭侯”,为何刘备又要再封一次呢?其中有个道理,过去关公所受钦封,是奸贼曹操的保奏,尽管这也是万岁的本意,但毕竟有些勉强。此后,关公“封金挂印”,千里寻兄,金印已不知所在,至此已名存实亡。今番刘备晋位汉中王,理当代天子为兄弟正名,重誉威名,重修金印,以示汉中王的隆恩。费诗兼程而行,带了五百兵弁,不日已到荆州,手下闻得此讯,立即奔入内室书房禀报关羽。 关云长今年五十八岁,红脸长须,因其须而被誉为美髯公也,如今年事渐高,这一绺长须美髯也略显花白了,依然是头戴青巾,身披绿袍,腰悬龙泉宝剑,足登软底战靴,容颜稍衰,威仪尚在。此时正在房内读书,一侧几上放着《春秋》,看一段,沉思片刻,又回味半晌,百看不厌,全伸贯注。身旁站立的是周仓,他手捧青龙偃月刀,也是目不斜视,看着几上的书和主人的脸。如今的周仓不似以往那样莽撞无知,跟着关羽识了些字,读了些书,虽然对《春秋》上说的意思不甚明瞭,但也知晓了不少古事名人。每见主人看书看得出神,脸上露出形色来,周仓也会伴着主人或笑或怒,同忧同乐,倒也懂了许多道理。关羽从建安十七年守到二十四年,前后八年之久,荆襄九郡安如泰山,既无江东之忧,也无许昌之患,四境清平,无刀兵之扰、征伐之害。因此,刘备无后顾之虑,可以全力以赴夺取四川,再克东川,成三分天下。这就是关羽对汉室基业的莫大之功,任何人都无法同他比拟。关羽读到出神处,手下来报:“禀君侯,汉中王遣费诗赍送印信,请君侯接旨。” 关羽听到这句话,喜不自胜:大哥已经晋位了。遂合上《春秋》,一面吩咐手下摆设香案,一面满心欢喜地带着周仓出了书房。到大堂上当即下跪,口称道:“臣关羽接旨。千岁,千千岁!” 费诗宣读了王旨,将金印捧上。关羽万分感激地接过,安置在大堂中央的桌案上,谢过汉中王封赏之恩,便拱手请费司马入座,暗自寻思道:我家大哥称了汉中王,不忘弟兄之谊,手足之情,封我为“汉寿亭侯、荆州牧”,果然着重我了,还封我为“一虎上将”,这不知是何意思啊?关羽心下存疑,并不露出形迹,便问:“司马,东川几时平定?” 费诗就把去年三月打入东川以来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西川打了将近四年,而东川只打了一年多,确实不简单,有些事情关羽大多是知道的,但也有许多东川之事还未闻知过。关羽问这话的意思并不在于要详细了解征战过程中的情况,仅仅是讲话的开场白而已。寒暄一阵后,又问:“‘一虎上将’乃是何爵?” 费诗道:“‘五虎大将’之首。” 关公急问:哪五虎将? 费诗便将斜谷战曹彰的情景描绘了一遍,说明了孔明代主嘉封五虎将的意义,说道:“一虎将荆襄牧,汉寿亭侯关羽;二虎将桓侯张飞;三虎将顺平侯赵云;四虎将西凉侯马超;五虎将关内侯黄忠是也。” 关羽想,张飞与我桃园结义,又和孔明分兵进川,营救患难中的大哥,赵云长坂坡血战,为救出大嫂侄儿数闯虎口,舍死忘生追随大哥;马超是马援之后,世代名将,潼关之战,天下共闻。这黄忠算是什么人,竟敢和我齐名?想当年长沙交战时,败于关某之手;又闻前不久冒我之名斩杀魏将夏侯渊,这等老将怎能同列五虎之内?想到这儿,关羽忿然而起,大怒道:“翼德吾弟也;子龙久随吾兄,即吾弟也;盂起世代名家,位与吾相并,可也。黄忠何等人,敢与吾同列?大丈夫终不与老卒为伍!请大夫纳回印信!” 费诗起初不清楚关羽为什么要怒成这个样子,一听原来是为了这个,自思道:红脸样样都好,就是这点不太近人情,性格未免太骄了些。人家黄忠年纪虽然大了了些,忠心汉室,报效主公,每逢出战总是一马当先,这些都不比别人差。要论武艺,虽说战长沙时被你打倒在地,然而沙场之上难免失手,这不足以说明他是平庸之辈,这一次打东川,不是夸张他,十停之中有七停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如此德高望重的老将列于五虎之中是当之无愧的,要是以年岁来衡量他的才艺,那就不应该了,也是不足取的。让我来和他摆摆事实,使他解除疑虑。 “君侯此言差矣。黄忠虽老,然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讨伐东川时,骄兵计智取魏将张郃;走马得天荡,刀劈夏侯德;定军山奋神威腰斩名将夏侯渊;米仓山劫粮,刀劈夏侯尚。血战二昼夜……立下十大功劳。如此功臣,岂有不封之理?” 费诗说到这儿,略微停顿了一下,见关羽并不插嘴,便知已经打动了他的心,接着往下说:“昔萧何、曹参与高祖同举大业,最为亲近,而韩信乃楚之亡将也;然信位为王,居萧、曹之上,未闻萧、曹以此为怨。今汉中王虽有‘五虎将’之封,而与君侯有兄弟之义,视同一体。君侯即汉中王,汉中王即君侯也。岂与诸人等哉?君侯受汉中王厚恩,当与同休戚、并祸福,不宜计较官号之高下。愿君侯熟思之。” 一番话说得关羽满面羞惭,使他幡然醒悟,起身拜道:“某之不明,非足下见教,险误大事。”当即拜受印绶,令掌印官收藏。 被费诗这么一说,关羽倒也佩服起老黄忠来,暗自羡慕黄忠一人立下了这许多功劳,自忖道:老将军尚能如此骁勇,偏我关某不能?想我家弟兄数十年来吃尽了老贼曹操的苦头,如今有了这些兵马,不知我家大哥作何打算?便问:“可知汉中王几时起兵灭操?” “君侯,下官奉命出成都时,主公并未道及起兵伐操之事。据闻平了东川,军师便有辞别汉王,回归隆中之意,经汉王力劝,方才告息。” 这一席话,犹如一盆冷水浇透了关羽的心。他万万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暗想:虽说军师没有走成,但这完全可以说明军师打平了东川就没有灭操之心。昔日取了西川时,我曾教关平进川问讯伐操的日期,回说打平了东川再说,如今东川平了,他却要回去了,我关某兢兢业业守了八年荆州,等的就是这一天。早知他无心灭贼,我又何必等到现在!既然他不肯发兵,那我不能再等待了,荆襄尚有四十万精锐之师,不如倾而出之,免得日后又受制于他。因此向费诗道:“军师今岁不战,明年不征,奸贼不除,大哥空有三分天下。关某年将花甲,须髯半白,空怀壮志,使万岁置身于水火之中却一筹莫展,皆某之无能也。有劳足下回复吾兄:某即刻聚兵荆州以待汉中王消息,约期起兵,若无消息,某当自领本部军马北上伐操,以报天子。说时心里在想,我已经是五十八岁的人了,还等什么呢?不如趁现在精力尚键,还能冲锋陷阵的时候,加紧北伐。接着便吩咐手下摆酒款待费诗。 来日,费诗辞别了关羽,领着五百弟兄取道西川。回到成都,将关羽的话一一详述了一遍。刘备对关羽起兵北伐的事深以为是,倒与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便以征询的口吻对孔明道:“军师,依孤陋意,可将北伐之令送去荆州,命吾弟云长即日起兵,蜀中可相机接应,如此则师出有名矣。军师意下如何?” 当然,孔明的想法与刘备三弟兄的想法截然相反,他从“下山”的时候起,已为刘备的事业作了一个最佳规划,从后汉的整个政治局面来观察,他以为复兴汉室的最后目标就在夺取三分天下,与魏、吴形成鼎足之势。如今有了荆襄九郡和东西两川,意味着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倘要长久地维持这种互相牵制的局面,“东联孙权,北拒曹操”的国策仍要不折不扣地贯彻,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对东吴要谦让些,适当的时候要将荆襄九郡逐步归还给东吴,用这个手段来调节两国关系。四百年的大汉到了这个时期,已失去了它的先进性和历史意义,必定会有人来取代它,推动历史的发展,当时提出的“灭曹兴汉”,这对孔明来说不过是一种借口罢了,但是孔明心里也明白,要让刘备放弃荆襄九郡,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再说刘、关、张三人。一个是益州牧,一个是荆襄牧,一个是阆中牧,各据一方,谁也阻拦不了他们要举兵伐操。当然,与曹操作战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关键在于东吴不插手。孔明估计到关公起兵必定会引起孙权的注意,江东主战派会趁隙而动,所以荆襄发兵的结果不会太顺利。在这种情况下,孔明只得依允了荆襄的请求,遂又命人送去印信一枚,同时再三再四地叮嘱关羽不可与江东为敌,“东联孙权,北拒曹操”千万不要忘记。自古至今,每一件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许多人都清楚汉室的三分天下靠的就是这个某本国策所得来,但在遇到具体问题的时候,往往会将它抛之脑后了。以至于关羽拒绝与江东联姻,遭到惨败身亡,教训已很沉痛,刘备不顾大局,又重蹈覆辙,几乎送性命。 刘备征得了孔明的同意后,吩咐手下立即铸造“北伐讨逆大都督”的印信,着刘安与胡班送往荆州。当他们二人急急赶到荆州的时候,城内已经呈现出一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气氛。 却说关羽送走了费诗以后,他不管孔明是否肯令他发兵,便先自四处调兵聚粮,作好了北伐的准备。哪知道,现在已不用你亲自出征,曹操先已动脑筋到你身上了! 原来,刘备表章到了许都,曹操得知他自立为汉中王之后,恨得咬牙切齿,痛骂不止,即刻传令,要起倾国之兵,与两川之汉中王决一雌雄,一人出班谏道:“大王切莫因一时之怒,反失计较。臣有一计,不须张弓只箭,令刘备在蜀自受其祸。” 曹操一看,是司马懿。喜问道:“仲达有何高见?” 司马懿答道:“江东孙权,以妹嫁刘备,而又乘间窃取回去;刘备又占据荆州不还。彼此间有着切齿之恨,今可差一舌辩之士,赍书往说孙权,使兴兵取荆州!刘备必发西川之兵以救荆州。那时大王兴兵去取汉川,令刘备首尾不能相顾,势必危矣。” 孔明以“连吴”之策来夺取三分天下,而司马懿却图谋在孙、刘之间挑起事端,使其互相拼杀来一统三分局面。欲趁他们在打得民穷兵疲之时,让曹操来收渔翁之利,一下子取而代之。曹操听了这番话,觉得很有道理。心想,东川西川新被刘备所得,兵力雄厚,至少有一百多万人马,而且骁勇善战之将,能言善辩之士都汇集在那里,不容易打。荆州离两川遥远,又只关羽一人扎守,我便先攻荆州,引得刘备出川,这样两川必然空虚。倘然能得到孙权相助,此计还能不成功么?大喜道:“啊,哈……仲达宏才,正合吾意。” 多年来,司马懿在曹操的手下一向不得志,今日这番话当即被他采纳,不能不引起司马懿的满心欢喜,因而抑制不住外溢的喜悦,万分得意地退了下去。不过,司马懿出的这个点子果然不同凡响,是一条破坏孙、刘联盟的绝好之策。 曹操同两旁道:“何人代老夫往东吴去一遭?” 一旁走出一位大夫,他就是跟了曹操数十年的老文官,名叫满宠,字伯宁。昔日华容道曹操能死里逃生,一半是靠的他出谋划策,此刻便说道:“仲达之言妙极,老夫愿往江东说得孙权兴兵。大王以为如何?” 曹操点了点头说:“吴中能人颇众,伯宁切须谨慎。” 到明天,满宠离了许昌,赶往东吴去了。不日,进了秣陵城。见城中不论文武百官还是军伍走卒,一律都披麻戴孝,气氛是万分的悲哀,细细一打听,方知是大都督鲁肃过世了。满宠得此消息,愈觉自己能说得孙权发兵。因为鲁肃一向力主与刘备讲和,他一死,必有人要战。我一到,还会不说得他们发兵么?满宠思量已定,窃喜在心,即刻赶到吴侯府前下马问讯: “此处可是吴侯府?下官欲见吴侯。” 门公打量着这位不相识的来客,忙也迎上去问道:“不知大夫从何到此?” “下官乃魏王堂前大夫,姓满名宠,从许都赶来,有要事与吴侯商议。有烦通禀。” “大夫稍坐,小人即去禀报。” 孙权听得满宠到,急召谋士商议。张昭道:“魏与吴本无仇隙,前因听诸葛之说词,致两家连年征战不息,生灵遭其涂炭,今伯宁来,必有讲和之意,可以礼接之。” 孙权依从他的话,令人将满宠按入相见。礼毕,孙权以宾礼待他。满宠呈上曹操的书信时说道:“吴、魏向来无仇,皆因刘备之故,致生衅隙。魏王差某到此,约吴侯攻取荆州,魏王以兵临汉川,首尾夹击。破刘之后,共分疆土,暂不相侵。” 孙权看了曹操的书信后,暗想,昔日曹操也曾来书求和,只因当时周郎气盛,与刘备联兵在赤壁打得他大败而归,从此两家结下了不解之仇。如今想来,赤壁一战江东无丝毫之利,却被刘备增添了许多地盘,建安十三年借了我的荆州,到如今已经有十一年了,别说指望他们会归还一州半郡,连提都没人提起了。刘备从荆襄发家,先取西蜀,又得东川,横跨诸地,又自称汉中王,其势日甚一日,哪里还有归还荆州的意思,虽说这十数年中,我江东并无损失,也还算太平,但这一口气实在咽不下,总得有个下落。可鲁肃临终又再三阐述联刘的重要,劝我放弃这个念头,否则江东就会大祸临头。而吕蒙接任以来却又请我攻伐荆楚之地,一洗昔年之辱。这教我如何是好呢?孙权的两旁有主和的,也有主战的,势均力敌,各执一词。长期以来,他一直狐疑不决,就在这种徘徊彷徨中度过了十多个年头,久静思动,被满宠这么一说,孙权也觉得应该动一动了,与曹操联兵决不会吃亏……正合了他的心愿。孙权设筵相待满宠,又送他往馆舍中歇息,便与众谋士商议:“众位,今有孟德命人前来结好,共取荆襄,尔等以为如何?” 老大夫顾雍道:“虽是说词,其中有理。今可一面送满宠回,约会曹操,首尾相击,一面使人过江探视云长动静,方可行事。” 一旁又有一人出班:“某见吴侯。容禀。” 孙权以目视之,乃是大夫诸葛瑾,便问:“子瑜,有何高论,但说无妨。” “操新败东川,忌恨于心,却又无力复仇,欲借吴中之兵,坏吴、刘之盟,云长驻守荆州八载,兵精粮足,养成锐气,宛如江东之屏风,操不敢正视,忆昔吴侯接取郡主回至吴中,国太痛恨,郡主无靠,此已铸成大错。今若加兵荆州必致两败俱伤,郎舅之谊尽消也。” 孙权思前想后,与刘备联兵的确是利多弊少,觉得诸葛瑾的话倒也说得入情入理。“依子瑜之见,权当如何?” 诸葛瑾略作沉思道:“某闻云长自到荆州,关羽妻室,先生一子,后生一女,其女尚幼,未许字人,某愿往与主公世子求婚,若云长肯许,即与云长计议共破曹操,若云长不肯,主公再别图良谋。” 诸葛瑾这样劝阻孙权不要出兵打荆州,并不是因为他的弟弟在刘备手下做军师的缘故,而是觉得这是出于当时政治局势的需要。因此他成了目前在东吴“联刘拒曹”的拥护者,尽量要劝阻吴侯与刘备引起冲突以至战争,孙权有个儿子叫孙登,云长的女儿今年才九岁,诸葛瑾企图通过两家的再次联姻来达到和睦共处的目的。 孙权感到这个主意很好,便应道:“此谋甚合吾意。若云长肯许,权立斩满宠,共破曹操;若不肯,则放满宠回去,权助曹操取荆州。” 满宠的头能否保住,取决于云长的肯与不肯,而云长肯许与否,又决定了孙、刘联兵的进一步发展和崩溃瓦解,孙权用诸葛瑾的智谋,遣他为使,投荆州打探动静。 次日,子瑜大夫坐了一只官船,驶过江去,登岸骑马,直抵荆州衙门。 这几天,关公正与马良、伊籍等人商计北伐大事,打算先渡襄江取樊城,再向宛洛道挺进,直捣许昌。忽有手下来报:“君侯,今有吴中大夫诸葛瑾求见。” 关羽与诸葛瑾打过交道,知道此人性情温和,心地耿直,是孙权的忠臣,前番为了索取荆州,往返于蜀道之上,不辞辛劳。今日到此,料有缘故。遂传言相请。 诸葛瑾入了衙门,急见关羽道:“君侯别来无恙,瑾在此有礼。” 关羽将其延入书房,行礼毕。道:“大夫请坐。” 子瑜大夫深知关公的脾气,他地位高,谋略多,武艺好,却最是性气高傲,不是好说话的人,担心说不上几句话就会把自己赶出荆州,因此谦逊道:“君侯在此,哪来下官的坐地?” “来者是客,坐谈为好。”关羽性格虽鲠直,待人却是很忠厚,尤其象诸葛瑾这样的人是自己心目中最敬佩的人的兄长,他是万万不肯失礼的,以免被人背后多说几句难听的话。待他坐定,即吩咐奉茶。方才问道:“子瑜此来何意?” 诸葛瑾是个宽厚诚实的人,今日到此的目的完全是为了保全两家多年的友谊,避免刀兵之灾,这对双方都有好处,尤其对云长更是有益。换了别的场合,诸葛瑾必是要开门见山讲个透彻,可面对关羽总觉得不大敢启齿,只得将要讲之言婉转说来:“君侯镇守荆州八载余,两家丝毫无犯,各自相安,此皆君侯之神威。江东托庇君侯洪福。令操贼不敢轻视。吾主特令下官到此致意,愿永结盟好。” 无功不受禄,非份之誉关羽向来不贪。便道:“某乃汉臣,理守汉境,何功之有?请子瑜回复吴侯,某愿与共伐操贼,永修两家之好。” 诸葛瑾想,我来就是为了这桩事情,只要你依得我的条件,立即可以斩使开兵。说:“君侯,吾主吴侯有一子,甚聪明,闻君侯有一女,亦姝丽,特来求亲。两家结好,并力破操。此诚美事,请君侯思之。” 关羽这才明白孔明的哥哥是为了做媒来的。成人之好,不可扫他之兴,便婉辞道:“吾女尚幼,不堪侍奉箕帚。” 这种话一听就可以辨出其中的滋味来,诸葛瑾人虽老诚,脑子却灵敏得很,已知关羽毫无诚意,把年幼来搪塞自己。他说不上几句奉承话,也不善于转弯抹角,被关羽一回绝,心里便着急了起来,关爷啊,魏使已经到了江东,你要是不应允我的话,只怕不远。到那时,我也爱莫能助了!便直说道:“君侯,瑾今到此,一片至诚。操贼遣使已到秣陵,君侯若能成全下官美意,吾主即刻斩使开兵,倘然此事不成,非是下官危言,祸不远矣。为国之计,请君侯熟思。” 换了别人,或许要将诸葛瑾的话来回味一下,权衡一下利害。可关羽的脾气与众不同,从不欺软怕硬,越是吓唬,他越不怕。诸葛瑾这几句话,关羽还以为孙权在用曹操来要挟他,迫他就范。他想,曹操是我的老对手,昔日无此基业尚且不怕他,如今正要找他,谁来怕他!孙权这家伙挖空心思要索回荆州,却用这伎俩来骗我女儿,赚我荆襄,我若应允了他,别人岂不要笑我关某无能,竟将亲生女儿许与江东求和。我一生光明磊落,正直做人,至此却不要将数十年威名付诸流水?关羽想到这儿,卧眉顿竖,丹凤眼弹,长髯飘动,一句话也不说。 诸葛瑾只当他在沉思,不识时机地催促道:“君侯与吴侯能结秦晋之好,此实吴中之幸,汉川之幸。吴侯定然斩使开兵,与君侯共破操贼。君侯以为然否?” 不料,关羽勃然大怒道:“吾虎女安肯嫁犬子乎!不看汝弟之面,立斩汝首!”说到这儿,手搭剑柄,抽出一口雪白锃亮、寒光逼人的剑来。 诸葛瑾哪曾见过这等场面,早已吓得筛糠似地发抖。心又不甘,两层嘴皮一抖一抖地还要开口分辩:“君侯,且息雷霆,下官……” “休再多言!”一声断喝,将他的话全部压了回去。关羽毫不留情地吩咐手下:“送客!” 诸葛瑾无可奈何地摇着头站了起来,一团好意至此心灰意冷,遂抖抖瑟瑟地拱手道:“下官告辞。”说罢,一手提着袍,一手抱着头,匆匆回至船上,气急败坏地令手下开船回去。到对岸,入城来见孙权,将关羽的话从头至尾叙述了一遍。堂上别说孙权听了气塞胸膛,就是文官武将也深深为他抱不平,都觉得关某的话太过份了。尽管不少主和的文武竭力想说服孙权不必为关羽的傲慢而兴师动众,免伤两家多年的和气,但孙权和主战派已经抑止不住早就要迸发的激情,此刻便似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使人再也挽回不了。孙权当即命人去馆舍请魏使来说话,一直狐疑不定的主意到此时方才一锤定音。 这几天里,满宠被关在官寓中既不能随意出去,又没有孙权的消息,心里明白,要是江东不出兵,决不会让自己安然回去。接连几天,满宠都是在提心吊胆、惶惶不安中度过的。今日闻得孙权来请,未卜凶吉,心里愈加忐忑不安,急往大堂来见孙权,孙权道:“请大夫回许都禀复魏公,令骁将从樊城进兵,若云长一动,权即遣将暗取荆州,一举可得矣。”遂修下一封回书付于满宠。 满宠得了实信,回到许都,上书曹操,陈说此事。曹操自然高兴。一面驰檄东吴,令孙权领兵水路接应,以取荆州;一面召集文武,商议动兵。 “子孝听令。” 子孝便是曹操的族侄曹仁,魏王手下有两员大将最善于把关守城。一个是张辽,赤壁之后一直守在合肥,无丝毫差池。第二个就是曹仁,昔日守南郡,周瑜连攻数日不下,结果中了他的一支毒箭,几乎丧身。 曹仁从旁闪出:“小侄在。” “老夫命尔领兵一万,镇守樊城。” 新野、樊城这两个县在前《三国》里是刘备的屯兵之所、立足之地,后曹操统领百万大军扫荡江南时,遇得刘备弃新野、抛樊城,长期以来一直是曹操的领地,樊城是黄河前的一扇大门.只要守住这里,江东再从水路发兵,关羽就两面受敌,无法旋展智谋。曹操一边进兵襄阳,同时又十分谨慎地提防关羽会提兵北上,考虑得很是周密。不过,曹仁也的确身手不凡,没有辜负叔父的一番重托,硬是没让关羽攻破樊城。因此,关羽此番北伐未遂的原因之一就在于此。 曹仁接令:“遵命。”退了下去。 “元让听令。”曹操呼道。 夏侯惇今年正好六十岁,虽说比曹操小一辈,但年纪相差无几,一个是大侄子,一个是小阿叔。他从小就跟着曹操,数十年来征战闯荡,沙场经验十分丰富,也与曹操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因此,在曹操卧病不起,夏侯惇心急慌忙地去探视病势沉重的叔父时,不慎摔了一大跤,当场跌死,比曹操略早几天归了西。如今夏侯惇年高艺衰,力不从心,便专心致志地培植儿子,倒也教得儿子有几分英武莫敌。夏侯惇的儿子叫夏侯存,善用一柄三尖两刃刀。每逢出征,必要跟定父亲。夏侯惇闻得叫唤,便跨前数步。“叔父在上,小侄在。” “老夫命尔领兵一万,如此这般攻拔襄阳,不可有误!”曹操说着,对他招招手,附在他的耳边悄悄他说了许多话,一个儿只动嘴巴,不闻声音,好像有说不完的妙计良谋;一个儿乱点脑袋,只不应话,似乎在没完没了地暗接机宜。 “遵命。”夏侯惇应声退了下去。 曹操明白,荆州是关云长亲自把守的重镇,不易攻破,留给孙权去打,而襄阳并没什么名将,只要命夏侯惇父子前往就足够了。尤其他与关云长有一段说不清的至交关系,华容道有再造之恩,因此曹操也不希望与他当面交锋,只是旁敲侧击,一等江东出兵,他就要伺机挥师汉川。其实曹操不攻襄阳,关羽也要兴师北伐了。现在你派兵去夺襄阳,那真是虎口拔牙了。曹操传完将令,遂退殿发兵,耳听消息。次日,曹仁与夏侯惇父子各领一万精兵,校场祭旗,别了曹操,一个去樊城把守,一个人襄阳攻关。此话在后再提。 却说关羽自那日忿然逐出诸葛瑾以后,一晃又是数日。这些天里战意愈坚,四处调集人马,一切部署都已完毕。荆襄四十万人马,留下十万在荆州,再留十万分遣各郡驻守,二十万军马于荆州城外屯扎,一共六员战将:关羽、关平、周仓、廖化、赵累和王甫,选定吉期七月十五出兵。这一日是七月初十,忽然堂前鼓声骤起,“卜隆……”雨点般的紧急鼓声传向四面八方,正不知是何人击鼓,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文人马良、伊籍等,武将廖化、赵累、王甫等纷纷都赶上大堂,见关羽已端坐在堂上,瞪出一双询问的目光审视着每个人的面孔,好像也在观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何人击鼓?” 值堂官急步来到虎案前,“禀君侯,襄阳失守,糜芳、傅士仁败回荆州,辕门请罪,求见君侯。” 啊?!大家想不到襄阳会失守,而且连魏军出兵的消息一点也没有,荆州聚集了二十万军队还没行动,就已经传来了失守襄阳的消息,这太突然了!关羽听了顿时气愤填膺,拍案大怒道:“操贼不死,汉室难兴。关某尚未发兵,贼军倒自来送死。来,传糜芳、傅士仁大堂相见!” “呼——唉——”大堂上立即虎威声声。 糜芳和傅士仁失了襄阳,心里十分胆怯和慌乱,知道关羽一向铁面无私,回荆州请罪性命危险,但又不能不去。傅士仁对糜芳说,失了关厢回去也逃不了一个死,不如就投顺了魏军,或许还能保住性命。糜芳犹豫不决,担忧地说道,魏、汉两家誓不两立,数十年来冤恨似海,归顺曹操犹如飞蛾扑火。吾妹糜夫人嫁汉中王虽在长坂战中赴井身亡,毕竟仍有郎舅之谊,吾兄助汉中王多年,乃汉室要臣,曹操岂有不知?汝兄傅彤效功于汉中王,曹操岂会饶汝性命?如此种种,不如回转荆州,听候君侯裁决。傅士仁发愁道,我等回去,只怕关羽亦难宽恕,这便如何是好?糜芳说,襄阳失守,固然罪大,理当辕门请罪。或许君侯念及找等兄长数十年之功德,网开一面也未可知。这两员败将依仗看兄妹的功劳,还是回到了荆州。此时听到了云长的呼唤,战战兢兢地上了大堂,双双拜倒在虎案之前:“君侯在上。罪将糜芳拜见!”“君侯在上,小将傅士仁特来请罪!” 关羽叱道:“大胆罪将,如何失却襄阳,从实招来!” 傅士仁吓得不敢吱声,还是糜芳略微大胆一些,他诚惶诚恐地说道:“君侯,三日前的一个深夜,忽闻鼓声响亮,将小将等从梦中惊腥,报说北关起火。小将等即刻引人前往扑救,岂知魏军已杀入关厢,原是魏将声东击西打破了城门。小将等抵敌不住,只得逃回,实是该死,请君侯恕罪,永世不忘!” 糜芳、傅士仁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回荆州的一路上已经商定了要用假话来欺骗关羽。在他们镇守八年的时间里,初时还算谨慎。时间一长,便开始放纵起来,七八年中,天天喝得酩酊大醉,天一擦黑,他们就好像奉旨饮酒,定要饮得一醉方休,从不间断,守将这般滥饮,上行下效,军士岂有闲着不喝的?每日里觥筹交错,醉生梦死,守关的捧酒碗,巡哨的睡大觉,戒备松懈,还有谁想得到会出乱子!他们以为挂着关云长的牌子就像上面画着一只吃人的虎一样,别说东吴不敢蠢蠢欲动,就是曹操也没这个胆量。每逢荆州的总巡哨赵累、王甫赶到这儿时,他们早已得知消息,装模作样地收敛几时。好得赵累和王甫也看不出什么事故来,每月也只来一二次,反觉得他们数年中始终如一,每每向关公如实禀复,关云长还当他们果然如此,常常嘉奖他们。大家竟然都蒙在鼓里,丝毫都未曾察觉。 关羽好恨,好好的一座城关这样轻易地就被魏军夺去了,这对北伐来说,要增加多少麻烦啊!欲待发作,探子驰马报来,说道三日前夏侯惇与其子领兵一万,伏于襄阳关外,命夏侯存暗引三千军士佯攻北关,他便领七千精兵绕至南门,蹚过城河,用绳梯翻越城墙。八年来,这班守城军士夜夜便狂饮滥醉,麻痹大意,毫无警惕。俟魏军越入城中方才惊醒,其时城门已开,吊桥亦平,夏侯惇在城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南北二门均已失守。傅、糜二将趁乱得脱,倾城军士皆归魏军。 关羽素来性如烈炭,听了这番话,哪里还忍耐得住,别看他往日里阅读《春秋》时,文质彬彬,满腔儒雅之气,一遇到事情他就会暴跳如雷,真正是老爷脾气。失了关厢,其罪已难赦免,又谎报军情,更是罪上加罪,尤其是说假话,关羽最是深恶痛绝,绝不能相容的。关羽被糜芳的一番假话所震怒,凤目横对,好像要喷出火来。大喝道:“糜、傅二贼,衍怠军情,纵军狂饮,失守襄阳,可知罪否?!” 二人趴在地上不断叩头求饶:“小将知罪!君侯饶命!” “失守重关,其罪难赦,谎言哄骗,军法不容。来,将不法将糜芳、博士仁推出辕门斩首!” 糜芳、博士仁被吓得面如土色,又是拜,又是叫,“君侯开恩!君侯饶命!” 关公一声断吼:“斩!” 两旁手下一拥而上,斩猪杀牛似地将他们二人拖翻,拍去头盔,反剪双手,压的压,绑的绑,无多时已将糜芳、博士仁捆得像端午节的粽子,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再将他们从地上拖起,大声喝道:“走!”押着就往外跑,到辕门前的照墙旁,硬将他们按下跪在两门落头炮边,刀斧手手执着鬼头刀怒目相视。 恰在接令官急急忙忙奔上大堂去请行刑令时,堂外一阵大喊:“汉中王旨下!” 关羽想,恰恰要杀人,来了大哥的旨意,且先接旨,再下令斩首不迟。立即吩咐摆香案、焚香烛,随即率先跪拜下去,伏地听旨。来者便是刘安与胡班,到此便是嘉封关羽为讨逆大都督。读毕,奉上印信。关羽谢恩,受了大都督的印信,起身复又坐定。 刘安进来时,看到了辕门外的景象,遂问:“君侯,辕门外所斩何人?” “糜芳、傅士仁。” “未知二人身犯何罪?” “酒后失守襄阳,谎言哄骗关某。” 刘安想,按他们的罪来说,应该严惩不贷,但是他们的兄长都是王上的忠臣,特别是糜芳还是汉中王的至亲,一旦杀了,只怕汉中王的面上不好看,不如让我来说个情。便道:“君侯,此二人论罪该斩。然彼等兄长皆有功于汉中王,岂可一斩了之。今番君侯领兵北伐,未曾出师先斩大将,于军不利,可暂免其罪。” 关羽想到他们的两个兄长倒是忠心耿耿,数立功劳,要是斩了这两个不文不武的罪将,在大哥面前交不了帐。再说求情的人是汉中王的使者,这点面子是一定要给的,关羽沉思片刻,吩咐手下将糜、傅二人押回大堂。 趁这当口,胡班上阶叩见了关羽。十多年未见,两人都老多了。原来胡班是关羽昔年过五关、斩六将时结识的,在胡家庄又结成郎舅。今日舅兄到此,关羽不敢怠慢,忙也还了一礼,细问别后情景。胡班便将别后四处飘荡,寻访皇叔,在西蜀闵江奇遇张飞等事概说了一遍,一直跟随汉中王至今,今番方有机遇到此。 关羽也将岳父一家十多年的情况简要讲了一些,遂请胡班到府上去拜望阔别多年的父母双亲。送走了胡班,关公又问来使:“足下大名?” 怎么刘备派来的大使,关羽会不认识的呢?其中有个缘故。关羽镇守荆襄,一生未进川,别说不认识刘安,即便是大名鼎鼎的四虎将马超也只是久闻其名而未谋其面。再说刘安也不是刘备的老人马,关羽是无法与他相识的。 “小将刘安。” “足下莫非徐州孝山刘安?” “正是徐州孝山出身。” 刘、关、张弟兄感情好,每个人做的事,大家都了解得十分清楚,尤其是刘备的事情,关、张二人更是关心。一听他是刘安,关羽立即想到了割肉救主的故事来。关羽最重义气,蓦地肃然起敬,从座上抬身,“原是吾兄之恩人,可敬可佩。请受关某一拜!” 刘安如何受得起他的拜,立刻将他扶住,“小将不敢!” 正说着话,手下已押着糜芳、傅士仁二人上了大堂,先上前拜谢了不斩之恩。关羽怒气未息,大叱二人道:“吾不看刘将军金面,断难饶恕!来,各杖三十军棍!” 死罪可脱,活罪难逃,军牢手将他们当堂拖翻,打得他们呼天喊地,乱滚乱爬,真个是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差点昏死过去。刑毕,罚糜芳守南郡,傅士仁守公安,关羽严厉地警告他们:“若吾很胜回来之日,稍有差池,二罪俱罚!” 二人满面羞渐,诺诺而去,其实这两个人是轻饶不得的,早点杀了他们,即使关羽今后荆州失利,还能退守南郡,绝不至于败走麦城。小人不可重用,现在不杀,反而遗祸于世,最终反害了自己。二人受了今日之罪,从此怀恨在心,只是无处发泄,这且不提。 关羽怒气方消,又与刘安聊道:“将军真义士也。未知几时报到我家大哥帐下?” “已有七八载。今闻君侯兴师北伐,小将一则奉汉中王之命到此,二则愿与胡将军同在君侯麾下效力。未知君侯可允否?” “将军助某北伐,某岂有不允之理?!” 是夜,关羽设筵款待刘安、胡班,尽欢而散,发付来人回进西川,谢兄王嘉封。失了襄阳,关羽恨不得当晚就发兵。襄阳不拔,大大地阻碍了北上伐魏,便定于来日发令开兵,这正是: 两川劲旅方息鼓,一地强师又举旗。 关羽挥师北上究竟成功否?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回 受督印大兴北伐师 复襄阳小战中原将 来日,关羽聚集荆襄的文武,便要点兵发令,攻拔襄阳,北上伐魏。《三国》中,最善用兵的大将莫过于关羽和张飞。此番发兵,关于将一切布置得十分周密,要不是拒绝了江东的联姻,北伐也能成功,问题就在于根本没有处理好与东吴的邻邦关系,尽管他很会用兵,终究是枉然。待文武两旁站定,关羽便取令道:“元俭听令。” 元俭就是廖化,他是整个三国时期最长寿的人之一,一共活了一百多岁。今后姜维九伐中原,他屡为先锋,越老越勇。有句俗话说:“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意思是说,蜀中的名将死的死,亡的亡,剩下的人本领都很一般,只能让廖化来当先锋了。其实并不然,廖化是关羽的心腹将,长期以来一直渲染点化的是关羽的形象,而像廖化这种人物就略写了,实际上他也是一位勇不可当的骁将。那时候,他年纪虽大,本领不退,越来越显出他的英雄本色来。再说今天北伐点兵,第一个必是先锋将,没有出众的武艺能胜任得了么?关羽也不放心呀!廖化今年也已年过五十,沙场上不大出头露面,身体仍然像以前一样强壮,从今日开始,他的威风慢慢地显示了出来。此时听得主人叫喊,立即应声道:“小将廖化在。” “将令一支,领兵五千,为头队正先锋,攻拔襄阳。” “小将遵命。”廖化接令退下。 “吾儿听令。” 少爷关平是建安十年被云长收为螟蛉之子,至今已足足十四个年头了,当时十八岁,如今三十二岁,人到中年,武艺也大有长进,已不亚于关羽,是关羽一条有力的臂膀。等到庞德出兵,关平就同他较量了数十个回合而未分胜负,年轻战将中称得是一个佼佼者。此番北伐,也要大显身手。因此跨前应道:“父亲在上,孩儿在。” “领兵一千,二队往襄阳。” “是。”关平接今退下。 “赵累、王甫听令。” “赵累在。” “王甫有。” “领兵一万,后队护卫粮饷。” “是。”二人齐声应道。 关羽命副将左贤立刻往荆州外五里的沙头镇上筑起十座十丈高的烽火台,五百军士守在离烽火台三里的江边,扎下营寨,昼夜巡哨,再有五百军士就守在烽火台上,密切监视江东的一切动静,一旦发现吴军有所举动,白天升狼烟,夜晚举烽火,向远离荆州的关羽报信。那个时候没有高楼大厦,十丈高的烽火台可以远眺数十里方圆,数十里外的军队也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台上的烟火,就可以迅速提兵回来。此刻,左贤奉命而去。 “胡班听令。” “小将胡班在。” “领兵五万为水军正先锋,安排战船在公安江面上待命。若某攻拔襄阳,即刻横渡襄江,兵进樊城。” “遵命。” 关羽命马良、伊籍为营前参谋,参赞军机大事,将荆州托付给了刘安。安排停当,传令今晚聚兵校场,来朝鸣炮发兵。关羽早已,到内室来见夫人和九岁的小女,说道:国贼曹操数十年来欺君罔上,又命曹仁犯我襄阳诸地。汉中王旨下,嘉封某为讨逆都督,令某北上伐操,扫荡中原奸佞党徒。某来朝出兵,先取襄阳,再取许都,拯救万岁于水火之中。八年夫妻,从未分离,夫人自然有一段千叮咛、万嘱咐的说话,最后只得与夫君依依惜别。殊不知今日一别,竟是永诀,再无相见之日。云长辞别了夫人和女儿,回到外面命周仓带马扛刀,领着五百校刀手和二十名关西汉,出得辕门。刘安相送出城。关羽出了北门,来到校场。至中军大帐前架刀下马,早有关平率文武迎接。 校场上除了胡班领水军从公安下船届时在襄江接应关羽以外,其他人都在这里。十五万人马集中在此,营头扎得密密层层,几乎望不到边际,关羽大帐上坐定,举目对外一看,一面崭新的大纛旗临风猎猎作响,上书“大汉汉寿亭侯、荆襄牧、五常公、一虎上将、讨逆大都督”,大旗当中一个偌大的“关”字,旗帜下将士精神饱满,意气奋发,不由得喜悦地双手将长髯一撩,徐徐地向下捋去。无意间目光落在斑白的须髯上,不觉长叹一声:“嗨,汉事未兴,须发半白。天子久困于许都,某却安居在此,容操贼横行天下,吾心何忍?说着,便滴下泪来。 汉朝的皇帝,最苦莫过于三国时期的汉献帝,不但威福全无,权柄皆失,而且被曹操逍遥津逼宫,杀国舅,绞皇妃,斩皇子,到如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天子,举目无亲,危机四伏,过着朝不保夕的悲惨日子。这种皇帝还不如一个平民百姓那样自由,那样安定。关羽想,“血带衣诏”是建安四年的事,到如今已有二十个年头。这二十年中,大哥虽然成了三分天下,可曹操的势力丝毫未减,天子唯一的寄托就在大哥的身上,今朝方才开兵北伐,而我已经五十八岁,再等下去到哪年哪月才能使万岁重见天日啊!故而他长吁短叹了一番。 一旁马良见他忽然唉声叹息,怨恨自己年高须白,便知他的心思,忙说道:“君侯休要烦恼。严颜、黄忠皆已十岁,尚且纵横疆场,屡建奇功。此番北伐,定当再振雄凤!” 关羽想,的确,两员老将一个年近九十,一个七十有余,还在沙场拼杀,我与他们相比差得远哩!正好趁现在力未退、艺未衰的时候讨伐曹操,复兴汉室,还有十多年的时间可以用武,对自己不无揶揄道:“深恐某无严、黄二老之寿。” 实际上,能否灭操并不在于时间的长短,即使关羽活到了严颜那样长寿,也没法复兴汉室,到了三国时期的汉室江山已经四分五裂,土崩瓦解了,实在是只有个虚名罢了,哪能靠关羽一人可以挽回的。曹操不比一般的奸臣,他操纵了汉室的一切权力,挟天子以令诸侯,借此来壮大他的势力。尽管他完全可以取代献帝而自立,然而他并没这样做,因为他的坏名声已经够大的了,一旦自立为皇,势必会遭到天下更多人的反对而群起攻之。因此他将大事留给了儿子曹丕,自己甘当奠基人。而曹丕自然而然地遂了父辈的意愿,一即位就将献帝杀死在山阳路上。这就是曹操谋略过人之处,因此被人称作“奸雄”并不过份。 傍晚时分,关羽退帐,文武各回营头饱餐之后早早安歇,以待来日发兵。云长坐在寝帐之中。点着红烛,案上翻开百看不厌的《春秋》,又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来,关羽不睡,关平和周仓也绝不会打盹,此时一个在左,一个居右,守候在两旁。周仓手捧青龙刀,望着潜心阅读的主人,顾怜地说道:“主人,来日发兵,可早早成眠。” 关羽此刻毫无倦意,就像往常一样镇定。听得周仓这般关照,便道:“时光尚早,再览数页未迟。”说着,又看起书来。 这本书与关羽有着数十年的缘份,一空下来就看,熟而又熟,深得书味,翻到哪儿,便知书中讲的是什么故事。今日看的是“伍子胥围攻麦城”。关公一合眼,立即想到了书中的内容:伍于胥的父亲被楚王杀死,他就逃到了吴国,后来当了宰相。杀父之仇,他一刻也没有忘怀。这一年,伍子胥领兵伐楚。当时楚地有一关隘叫麦城,城虽小,可守将却很会用兵。连攻一月余,居然没能攻拔下来。麦城攻不下,怎能深入腹地为父报仇呢?他左思右想,用尽心计,仍然无法可想。一天,他信步往山庄上去散心解烦,无意中见一户百姓人家在磨面,石盘旁一头驴子推着磨子一圈一圈地打着转,麦粉徐徐落下。伍子胥驻足而观,由此得到启迪。暗想,麦城之所以能够旷日持久,攻而不拔,关键在于楚国的粮草增援是源源不断。倘然这磨盘是麦城,驴子不断地阻截主人在盘中装米,还会有雪白麦粉落下来么?因此,伍子胥立即回营,令军士在麦城外的两条大道上各筑一座城堡,一曰驴城,一曰磨城,截断了楚军对麦城的增援。结果粮绝城开,伍子胥取得了麦城。 关羽看罢这则故事,抬头对外望了一眼,时间已经不早,便觉一阵倦意袭来,信手又翻了一翻,强打起精神来看下去。上面写的是晋国重耳避难于楚国的一段故事,其中描述了重耳手下一员大将魏犟挟貘的英勇事迹……关羽闭上双目,顺着书上的顺序往下想去,忽然从帐外吹来一阵阴风,风中走出一只怪兽,其大如牛,其形似猪,头生一角,浑身黑色,张牙舞爪,径咬云长之足。关羽大怒,急拔剑斩之,声如裂帛。霎然惊觉,乃是一梦。嘴里仍是喊道:“啊呀!嚯……” 站立两旁的关平和周仓初时见关羽闭目,以为他在沉思,并不惊扰,后闻他大声吼叫,忙问:“何事惊惶?” 关羽从梦中惊醒,见案上烛光明亮,一切如故,心中大疑,刚才看了“魏犟挟貘”,怎么就做了被貘咬足的恶梦呢?便觉被咬之处隐隐作痛。因告之关平、周仓道:“某得一梦兆。”如此这般他说了一遍。 周仓道:“主人适才所览挟貘之事,此所谓日之所思,夜之所梦,不足为怪。” 关平也说道:“父亲,猪亦有龙象,龙附足,乃升腾之意,不必疑忌。” 关羽复聚诸官于帐下,告以梦兆。众人或言吉祥者,或言不祥者,众论不一。关羽坦然道:“吾大丈大年近六旬,即死何憾!” 众官道:“汉中王拜君侯为荆襄牧,讨逆大都督,此足见猪龙之瑞也。” 于是,关羽不再疑心。众官都说此梦是佳兆,无非是为此番出兵讨个吉利,祝愿北伐一举成功。只有周仓的话最中肯,梦见貘咬脚既不是祥瑞,也不是凶兆,只不过是日思夜想的结果而已。不论什么朝代,也不论是什么人,做梦是很自然的,往往是白日里看到的东西,或者是想到的事情,到了梦中又会联想起来甚至继续下去。在过去封建的年代里,由于科学不发达,对自然现象又无法理解,几乎是人人迷信,会将自己所做的事同以前曾经做过的梦联系起来,以为梦兆预示着今后的吉凶。就拿关羽的这个梦来说,因为梦见了猪,十二生肖中猪最小,而云长在麦城遭擒时正是亥时,亥在地支中排列第十二位,因此有人认为关羽被猪咬足暗示着将在亥时被擒,硬是将两桩毫不相干的事情有机凑合在一起。在此不再赘述。 时交三更,周仓与关平一再劝关羽回帐安寝,关羽方始合上《春秋》,自去休息。七月里日长夜短,未睡多时,天已蒙明。关羽起身梳洗整装,即刻传令击鼓升帐。文武聚集两旁,点卯毕,军士来报:“吉时到!”顷刻,斩了乌牛白马,祭了“帅”字大旗,三军高呼:“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然后三声炮响,头队先锋将廖化上马执刀,大旗开道,旗上写的是“北伐头队正先锋廖”,五千精兵随后而行,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校场。第二队乃是副先锋将关平前导,大旗招展,六十斤重的一口银板大刀捧在手中,身后也是五千精壮军士耀武扬威。第三队是中队,云长带了文武都在这一队上。举目望去,浩浩荡荡的一支十数万人的大军,情绪盎然,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关羽威武地唤道:“周仓!” “小人在!”周仓朗声应道。 “带马扛刀。” 周仓自从茅草岗投顺了关羽,迄今已有一十四年了,忠心耿耿,大义凛凛,主仆二人肝胆相照,倒是意气相投。每逢云长坐,他总是立,立了十四年,简直成了关羽的影子,在人们的印象中只要有关羽,也必有周仓在旁。到后来关羽弃世,百姓为他建立祠庙,也忘不了给周仓留下一席之地,自然也是立的。生前常立,也有坐的时候,可到了死后就永无坐的机会了,一直站了一千多年,至今关帝庙中的周仓还站着,只怕还得永久地站立下去。却说周仓对云长忠义双全,对赤兔马也是关怀备至,打了十多年的交道,也厮混得熟了,不是过于夸口,龙马的一扬首,一腾蹄,周仓都知道是什么用意。此刻将马带至帐口,送到主人的面前,用三个手指扣住金刚圈,说道:“请主人上马。” 虽说八年中太平无事,但对关羽来说跑马练武没一天间断过,正所谓“曲不离口,拳不离手”,不敢有丝毫的疏怠。天天跑马,为的是不让数十年练就的娴熟武艺荒废,可很少认真打量过这匹龙马。今日重上战场,不由得勾起对昔年驰骋疆场,威震华夏的回想,仔细而又深情地看了一眼宝马,见这匹赤兔马浑身的毛片仍然是血喷大红,无一点杂色,马颈下的一套銮铃依旧闪烁着耀人的光熠,金刚圈闪闪发光,还是那样引人注目。暗暗赞道:“好马啊好马,助吾北上伐操救驾,切莫负吾!”见鞍鞯放好,肚带拴紧,这才踮踏蹬跨上马背。 周仓又转身将一口八十三斤重的青龙大刀扛了过来,双手高举呈上,“主人,龙刀在此。” 关羽看到这柄龙刀,又吊起了心中的千情万绪,这口刀上斩的都是有名之将,为大汉江山的复兴立下了汗马功劳,此番出征为的是要斩杀那元凶巨魁,拯救炎汉四百年的基业,指望龙刀能再立新功。因而指着青龙刀发誓道: 可恨青龙偃月刀,华容道前未斩曹。 今日出师伐中原,剿灭操贼隆汉朝! 话音落,起右手在刀柄上抓牢,舞动着刀头在后,刀钻在前,侧坐马背,倒拖龙刀,一个“春秋刀法”特有的出马架式,与八年前相比,毫不逊色。关羽上得战马,见校场上营帐尽皆拆去,一切行装都已装载上车。遂策马而行,马良、伊籍等一起上马,周仓泼开了双腿跟定龙马。中队上一彪彪,一队队,齐齐整整地出了校杨,十余万人马,几乎是望不到尽头。后队上赵累和王甫领了一万人马,押着粮饷随军跟上,直奔襄阳大路而来。刘安带着荆州的地方官员又相送十里而回。 魏军探得消息,飞马赶进襄阳,进衙门,上大堂,“报禀夏侯将军。” 夏侯惇父子正在城中。见探子慌乱,料有军情,忙问:“何事报来?” “关云长荆州起兵,水陆两路共有二十万人马杀奔襄阳而来。请将军定夺!” 忽闻关羽自领兵来。夏侯惇大惊不已。他取了襄阳之后以为就太平无事了,因为本来他认为关羽根本无法从荆州脱身赶来,东吴长期觑视已足够牵制他的一切行动。此刻听说他真的亲自起兵而来,急得一只好眼都突了出来,方才意识到单单取得襄阳一城,根本不能形成对荆州的威胁。过去孙权也曾占领过江夏一郡,可到后来只得自己放弃,至少要夺下三四个郡州,方能遥相呼应。夏侯惇想坚守不战。 一旁的夏侯存见父亲面露惊惶之色,便到他之意。年轻人血气旺盛,又恃着自己有一身本领,岂甘坐守挨打。说道:“今魏王令父亲约会东吴取荆州;关某自来,是送死也,何又避之?” 夏侯惇想,关云长敢远离荆州到这儿来,说明刁滑的孙权仍然按兵不动,在袖手旁观。东吴人太奸诈了!又对儿子看看,你的本领虽然不错,但怎能与关云长匹敌?当年虎牢关的华雄,白马坡的颜良和刀祖宗蔡阳,都死在他的手下,你又何尝领略过他的厉害!越有名声的大将,死得也越快,我怎能再让你出战自去找死!便道:“吾素知云长勇而有谋,未可轻敌。不如坚守,乃为上策。” 夏侯存坚执要去,夏侯惇只是不肯,最后只得一起上城墙观察动静,再作打算。心里却已允了儿子,自忖道:此番江东不发兵,襄阳便是一座孤城,四下无援,孤军深入,即使我放弃城关也非我之罪,而是魏王受了东吴的玩弄,怪不到我的头上。夏侯惇遇事别的不考虑,先要想好如何逃避罪责,留下后路,在这方面真是老谋深算,连曹操也算计不到他的身上。夏侯父子俩上得城楼,对城外一看,不得了,一望无边的刀枪旗帜遮天蔽地沿着襄江向这里拥来,第一面大旗上写一个“廖”字,夏侯惇仔细地想了一想,觉得这个汉将还没听说过,自料他的武艺不会好到哪里,同刘备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刘备有多少实力,夏侯惇心里清楚得很。夏侯存也颇觉奇怪,关云长发兵怎么遣这种无名之将为先锋。见父亲不作声,便说:“常言道:‘水来土掩,将至兵迎。’我军正应以逸待劳,挫其锐气。” 夏侯惇想,既然不是关云长到此,那就打它一仗,反正姓关的一到,这襄阳就守不住了,今日能胜则再守几天,要是败了也是本份,老千岁问罪,我就可以将一盆祸水泼到江东的身上。想必老千岁用了几十年的兵,这一点还是不难理解的。不过,夏侯惇知道儿子年轻,喜欢意气用事,要去也得两人一起去,遇事还能指点于他,免得被人暗算了性命去。遂教儿子点兵五千,下得城楼一个执枪,一个提刀,父子双双上了战马。待城门开,吊桥平,夏侯惇一马当先出了城关,离城三里设立旗门,等候与汉将交战。 却说廖化一路数天行军,这一日红日偏西时分,已抵襄阳,本打算按下营头歇息一宵,待关羽来了再攻关,不料见城前早有魏将设立了旗门,这架势一看就明白,要想打自己一个以逸待劳。因不知虚实,先命哨探前往打听一下消息,一面传令大队缓缓而行。无多时哨探来报:“禀先行将,前有魏将夏侯惇与其子夏侯存城前列阵,欲与先行将交战。” 可以这么说,廖化自从跟了关云长以来,从未与魏军交过战,也从未在战场上露过面,很少有人见过他的面,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的确是默默无闻,难怪夏侯惇也说他是无名之将!先锋将的职责是逢山开路,遇水叠桥,扫清一切障碍。他想,既然与夏侯父子相遇了,那也不必回避,只管先打了再说。久闻他是一员骁将,倒要领教一下,便传令停队,设下一座旗门,与魏军遥遥相对。然后,提刀驰马来到阵中扣住。 魏军旗门下的夏侯存见汉军列成阵势,迫不及待地与父亲说:“待吾出马与这无名将交战,自可取胜。” 夏侯惇关切道:“吾儿不可轻敌。” 一声炮响,夏侯存飞马扫到阵中。 廖化见来将年纪三十有余,生一个黑脸,短短的须髯,也是乌油滴水,穿戴的也是乌油甲胄,胯下乌骓马,从头到地浑身墨黑,好似飘来一朵乌云,手执一口三尖两刃刀,只有刀口是寒光闪亮,便喝问道:“唶!贼将留名!” 夏侯存将大刀一荡,朗声答道:“咱父亲乃是魏王帐前大将军夏侯惇,本将军非是旁人,夏侯存便是。”父亲是老牌子,久负盛名,尽管他只有一只眼,但毕竟是名将,天下闻名。当然,夏侯惇逃跑的本领和他的武艺可以齐名,“夏侯惇”与逃命也成了同名词,而他的儿子却不知这些,仍然要用他父亲的名字来显赫一下自己的出身和武艺。“汉将通下名来!” “贼将听着,大将军乃是讨逆大都督军前头队正先锋廖化,奉命伐贼,今日贼来送死,放马便了!”说罢,驱马而上,先发制人,起手中大刀,四门一荡,盘头起足,对准夏侯存的当顶一刀劈了下去,“贼将看刀!” 夏侯存本来就想动手,见他大刀先来,急起三尖两刃刀的钻子瞅准大刀的刀盘,用力地点了上去,同时大喝一声:“且慢!” “当”的一声,夏侯存的确力气不小,不愧为将门之后,一下子就将廖化的大刀打了开去,趁隙又掉转刀头,疾速向廖化的马头上刺去,“看家伙!” 廖化不敢迟疑,马上收转金刀,知对手是个大力的战将,奋力以刀钻去迎,“嗨!” “嚓啷……”二刀相交,皆有千斤之力,一时间谁也占不了便宜。终究夏侯存的三尖两刃刀压在上面,好用力气,渐渐得手,廖化想,我马不停蹄地行了几天军,本来不想立刻交战,他却是生力军,以逸待劳,自然在力气上我要吃亏。照这样硬拼下去,我非但不能取胜,还可能败下阵去扰乱后队的阵脚,君侯命我为头队先锋,北伐尚未开始,要是一败下去,出师不利,岂不毁了君侯的大事?——此时的廖化就象长沙时的黄忠,本领虽强,却很少为人知道。一定要到姜维伐魏时,廖化可称马到成功,威名远播。这是作者安排书情的手法——力气上够不着,自然只有斗智。但凡名将都有看家本领,如果没有自成一家,独树一帜的武艺,怎么成得了名?诸如:五虎将中关羽的拖刀技、张飞的单手十八矛、赵云的蛇盘七探枪、马超的流星锤、黄忠的一支箭,都是百发百中的前无古人的绝技。而廖化的回马鞭也是举世先双的。说到鞭子,这是战将都会用的。但鞭子是短武器,出击的幅度不大,对手容易偏闪,不大使得好,要想成为绝招,百发百中地打中别人,似乎要比别的兵器更难一些,廖地所用的回马鞭是脱手打人,在一定的范围内,这条紫金鞭子横着飞出去,笔直得像一根钢杆一样。横着打人,自然面积要大得多,而且速度快,分量足,数十年练就的功夫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因此在一般情况下,只要用到回马鞭,任凭对手怎样灵敏机警,既来不及躲闪,又来不及招架,非死即伤,绝无回旋余地的。廖化打定主意,收刀圈马,同时佯败而逃,“贼将厉害,廖化去也!” 夏侯存不知是诈,只当这头队先锋如此不堪一击,顿时惹动了英雄心肠,将战马一提,紧跟而去。 汉军旗门见廖化败下阵来,阵脚开始骚动,渐渐地也向后面退去。就在这个时候,第二队赶到,汉军这才又归稳定。 夏侯惇见儿子一个照面就击败了汉军先锋,便带领军士一起压了上去。走得没几步路,闻得汉军后面一片呐喊,料是增援到,遂扣马举目远眺。这一看又惊得非同小可,旗号上清清楚楚地是一个“关”字。夏侯惇毕竟六十多岁了,加上一只眼睛,看东西十分不便,也不仔细看个明白,以为是关羽亲自赶到了,儿子决不是他的对手。因此,心一慌,话就脱口而出,大声嚷道:“儿啊,姓关的来了,快与我回转旗门!”话音未绝,自己先已圈转了马头,作好了逃跑的准备。 在战场上靠的是一股士气,夏侯存正追得起劲,被他这么一叫,立即扣住了战马,果然见汉军旗门后尘上飞扬,赶来了一队汉军,便不追赶廖化。 夏侯惇走前几步对儿子说:“儿啊,云长到此,我等皆非对手,你我速速收拾旗门,回转关厢,坚守襄阳,以避其锐气;待其久攻不下,锐气倒尽,我等再与之交战,必获大胜。”在这一点上,夏侯惇的心里倒是非常明白的。孙子兵法云: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意思是说,勇猛之将一来总有一股咄咄逼人的锐气,会用兵的人就应该避开,而不是交锋。等到敌将的锐气耗尽,军心懈怠的时候,出其不意地出击,往往可以奏效而取得成功。 夏侯存年纪轻,不像他父亲那样老谋深算,他暗笑父亲这样的名将也会见关羽怕得如此模样,因此并不急于逃跑,而是要看个究竟,要想看一看关羽到底生了一副怎样怕人的面庞。仔细一看大旗,上面写着“副先锋关”这几个字样。暗想,原来并非关羽,只怕是他的儿子关平。父亲看都没看清,见了姓关的就以为是关羽了,真正是瞎了眼了,胆小得连自己的名誉也不要了。遂回头对作好逃走准备的夏侯惇喊道:“父亲慢走,来者非是关羽,乃是其子关平,只管追了上去,一顿厮杀,将他们赶回荆州!” 夏侯惇一听是关平赶了来,便将一颗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举目对汉军一看,清清楚楚,正是当年的关平。暗想,昔日本领平凡得极,白水河边险些作了许褚刀下之鬼,今日看来倒也有几分威武。不过我年岁虽老,对付一个平庸小将还绰绰有余,儿子杀败正先锋,老子打退副先锋,等到关羽真的打来,再收兵未迟。便对夏侯存说:“儿啊,既是关平前来,不必退兵,待吾上前便了。”父子俩合兵,一则追赶廖化,一则迎战关平。 廖化诈败而走,刚要舞鞭,不料见夏侯存不追了,似乎发现了他的意图。后又见前面尘头起处,关平领军赶到,暗思:小国贼,真是造化了你,否则定教你脑袋崩裂。回首再看时,夏侯惇父子俩一起赶了上来,料难抵敌,遂拍马而去。到关平马前道:“公子爷,贼将夏侯存武艺颇精,廖化疲惫力不从心。因此退下阵来。” 说话间,后面喊声骤起,魏军趁势掩杀了过来。关平道:“廖将军不必忧虑,你我速退而去。” 廖化惊讶道:“未战先退,是何道理?” “廖将军不须多问,关平自有主张。” 廖化不及细问,望着来势汹涌的魏军,也只得领了本部人马向后退了下去。 夏侯惇追得正急,忽见关平非但不战,反而后退,心想,果然不出所料,还是当年的关平,临敌就逃,毫无斗志,今日正可趁此机会赶他们出去。父子俩一追就是数里路,越追越近。 关平领着大队退至襄江边,背后就是刚才走过的一片丘陵地带,忽儿传令停队。一声炮响,关平蓦地圈马而回,迎着夏侯惇冲了上去。 不战而退已是大出意料,此刻又迎面而来,这使夏侯惇不可理解,因此命夏侯存扣马,自己策马上前,对四面一观察,并没发现有异样动静,也不象有埋伏,再对关平一看,仍然是印象中的公子爷:白盔白甲,白马银刀。便放下心来,并不怎么疑惑,暗忖:想必是被我追急了,故作姿态,虚张声势,勉强来抵挡一阵,再往回逃,不过是吓唬一下。其实并不一样,如今关平手中这口银板大刀已不是昔日的那口二三十斤重的,而是真价实货,重六十斤的大刀,份量翻了一倍,自然武艺非昔日可比,这一点是夏侯惇始料未及的。夏侯惇这么一想,便觉毫无顾忌,一马扫至关平马前,大喝道:“小子关平,胆敢阻挡大军!早早下马受降,免汝一死!” 关平也不怕他,大声叫道:“赋将休要猖狂,只管马前领死!” 夏侯惇起黑缨点钢枪,劈面刺去:“小子看枪!” 关平抡起了银板大刀的钻子往他的留情结上点去:“贼将慢来!” 夏侯惇欺他武艺平常,不堪一击,故而见关平招架上来也不甚在意,手中只用七分力,以为大刀定然脱手。谁知“当”的一声,虎口震得又痛又麻,手中的这杆长枪险些荡了出去,真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夏侯惇的脑子马上闪过了一个念头:逃!要说逃命,别人是望尘莫及的。不等关平还手,夏侯惇已经圈转了马头。 恰在此时,背后又是一声炮响。夏侯惇举目向前一看,离此半里地一面大纛旗高高飘扬,为首一将红脸长髯正是关云长,身后是五百校刀手和二十关西汉,从丘陵后面杀了过来。夏侯惇情知不妙,便与夏侯存道:“儿啊,来将乃是关云长,骁勇无比,万夫莫当,快走!” 往哪儿走呢?前有关云长,后有关平和廖化,腹背受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往哪里才可以走脱。夏侯存久闻关羽的大名,一直想会会他,没有这种机会,今天总算碰上了,见父亲竟然几次三番地这样怕关羽,心里很是恼恨,暗骂父亲枉为一世名将,临阵胆怯到这般田地,深为父亲羞赧。对前面注目一看,赤兔马背上一将头戴青巾,身穿绿袍,红脸长髯,手提青龙刀,威风凛凛,仪表非凡。退路已断,当然回不了襄阳,理应先敌关羽。夏侯存自以为本领高强,足以同关羽较量,哪里肯听父亲的话,匹马向关公面前飞驰而去,不由分说,起手中三尖两刃刀就向关羽刺了过去:“姓关的看刀!” 关羽与夏侯惇是数十年的老对手了,只要一听声音就知是谁了,可眼前这个魏将既没见过面,又不通个名,举刀便刺,真有点莫名其妙。关羽打仗一向喜欢讲明了再动手,这种不明不白的乱打一通最无意思。他不像张飞那样有说有笑,偶尔也会来个冷不防,打人家一个措手不及。此时见刀刺来,关羽只得用龙刀钻子招架了上去,“贼将休得无礼!”龙刀上只用了八成力。 夏侯存不知高低,哪里抵得住关羽的神力,三尖两刃刀碰到了青龙刀,似有弹簧一样反弹了出去,身体直向后面倒去,却又拼命挣扎着要稳住重心,不使掉下马去。 关羽招架开了三尖两刃刀,见他摇晃着身躯还在愚蠢地控制重心,不觉好笑,就在他将要坐稳的时候,大刀回转,抡起青龙刀,朝夏侯存的腰间劈去,“贼将去罢!” “咔嚓”青龙大刀就在夏侯存的腰际一劈为二,血流如注,连人带刀一起滚落马鞍,遛缰马惊慌而逃。风云难测,转眼间儿子丧身刀下,夏侯惇无限悲哀,一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因为他只有一只眼。 云长一世只杀过十九个人,剑上刺去两个,刀上劈去十七个,如今夏侯存是第十六个,马弁走卒从不伤害,这是关羽为人值得敬重的美德。关羽斩了夏侯存,这才想起还没来得及问清死者的姓名。收回龙刀,见刀刃上鲜血仍在流淌,暗叹道:无名鼠辈,污了我的龙刀! 关羽起手便斩了夏侯存,群情振奋,关平与廖化带着军士向夏侯惇冲了上去。前有关羽挡路,回不了襄阳,当然也不敢为儿子报仇,去与关羽拼命。后有关平、廖化追来,人多势众,无法脱围。夏侯惇无心恋战,只得带着残兵败将向襄江边逃去,也不知何处是归途,只顾亡命而逃。 关平和廖化正想急起直追,被云长公一阵金锣召了回来。二将不解道:“贼将似丧家之犬,理应戮力追杀,何故鸣金?” 关羽深谋远虑,胸有成竹他说道:“夏侯惇乃关某刀下屡败之将,不足为虑。常言道:“穷寇莫追”,故而放其逃生。某起兵北伐,以夺关据城为先,复取襄阳,渡江兵困樊城!杀入中原,剿除操贼,方称吾心!” 廖化深感为是,“君侯高见。” “适才某所斩之将乃何许人物?”关羽这才问。 “贼将原是夏侯惇之子夏侯存,颇有功力。君侯神威,照面便将其刀劈,武艺不减当年,兴汉必也。”廖化又不理解地问:“主人缘何却在魏军之后?” 关羽便将如何命关平诈败,自己兜到夏候惇身后的话概略他说了一遍。廖化暗暗称赞关羽妙计。一旁关平见父亲白白地放走了夏侯惇,很是不甘心,自忖道:“要是与父亲分兵两路,他去复取襄阳,我去杀魏将,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便启口道:“父亲,夏侯惇走脱总是祸害,不如父亲先取襄阳,孩儿追赶贼将,可好?” 关羽想,这倒是个办法。襄阳中已无守将,不攻自破,兵分两路无妨大事。嘱咐儿子不要轻故,教他领本部人马去追夏侯惇,自与廖化带着大队赶奔襄阳而去。兵抵城关,但见城门开,吊桥平,无数军士列队迎接。关公不费一兵一卒,走马得襄阳。其中有个道理,荆襄本是刘家地盘,从刘表的手里又到刘备的手中,关公守了八年,八年太平无事,军心稳定,军士无个感激。前番被糜芳、傅士仁酒醉误事,被魏军夺去了城关,众军投顺魏军也是出于无奈。如今得知关羽杀了夏侯存,夏侯惇又弃城远遁,料他再难回来,故而众军哗变,重又回到了关羽的手下。齐声呼道:“迎接关君侯!迎接关将军啊!……” 关羽将手一招,带领大队进了襄阳。城里百姓拥塞街巷,夹道迎候。关羽张榜告示,赏军抚民。人衙门、登大堂,盘点府库钱财,改换城中旗号。一切就绪,廖化闪出告道:“主人,襄阳已然复取,城中安定。公子追赶夏侯惇未知胜败如河,待小人前往接应可好?” 关羽也在担心,虽然夏侯惇落荒而逃,毕竟是员身经百战的老将,又有计谋,公子年轻,恐他中计。因此点头道:“元俭小心前往。” 廖化上马执刀,只带一千弟兄,出了城关便向襄江边接应关平而去。却说关平带着五千兵马跟定夏侯惇紧追不舍,来到江边但见白茫茫一片波涛。夏侯惇举目四眺,竟无生路可投,前有滚滚不息的江水,后有蜂拥而至的追兵,要想过江逃命,简直是异想天开,不是天绝处,已到地尽头。眼见得关平越来越近,急得夏侯惇一只眼差些要掉下来,在江边边逃边找生路。 就在此时,从樊城方向驶来了一号大战船,船上扯满了魏家旗号,为首一将就是樊城原来守将翟元。关羽起二十万大军分水陆两路攻拔襄阳的消息传到樊城,守将曹仁十分惊恐,襄阳一失,势必要打樊城,因此就遣翟元带领五百军士驾一只大船来按应襄阳。翟元驶过江心,打起膘远镜一看,襄阳江畔刀枪纷纷,旗幡密布,襄阳城上皆换上了汉家旗子,知道城关已失,正待掉船回去报讯,忽见一大群军士跟着一员魏将亡命逃到江边,慌慌张张。翟元仔细一打量,原来是夏侯惇,急令水手迅速向江边驶去,并扯开喉咙向岸上大叫:“夏侯将军,小将翟元接应来也!” 其时,夏侯惇和数千魏军己被关平困住在江边。此刻有船到来接应,无异于来了救星。他想:要是再没有人来搭救,我只有跳江而死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待船拢岸,夏侯惇立即下马。 待船停稳,翟元先自提枪跃马上岸,指挥着夏侯惇等人登船,打算先逼退了汉军再开船,见夏侯惇已连人带马上了船,这才立马横枪来迎战追敌。 关平飞马赶到江边,见那里停着一只大船,夏侯惇逃下了船,却见岸上站着一员陌生的魏将,正不知是何许人物,大喝道:“来者何人,竟敢放贼将下船!关平在此!” 翟元听说来者便是关平,便觉得有些看他不起。暗思道:我把守樊城多年,只知关云长坐镇荆州治军整肃,善能用兵,确是威名远播,妇孺皆知。关平只是他的养子,却无甚名望,想来仗着父亲的威福,也不过是平庸之人而已。因此,翟元将枪一抖,喝道:“小子住马!” 关平跟了父亲多年,习成一身好武艺,正要大显一番身手,银板刀上斩去一员名将,树立威名,不料被他挡住,怒火直冒,好不容易赶到这儿,被你这匹夫坏了大事,看来大刀之先要在你这无名将身上开戒。便厉声吼道:“贼将留名!” “本将军乃樊城翟元是也!” 关平想,管你是方还是圆,打了再说。起手便向他一刀砍去,“贼将看刀!” 翟元十分轻视,并不全力以赴,起长枪去招架,“小子关平休要逞能。” “嚓啷……”关平的大刀压在他的枪上,一时间也各不相让。恰在此时,后面廖化赶到,边跑边喊道:“公子爷,廖化来也!” 关平马上对廖化道:“廖将军速去船上斩杀夏侯惇,关平对付此贼将。” 船上的夏侯惇见又有汉将赶到,翟元又胜不了关平,暗自思忖道:一旦翟元招架不住,汉将拥上大船,非但救不了翟元,自己也逃不走了,事情就更麻烦了,还是先走为妙,也顾不上他了。旋即吩咐手下掉头开船。军士怎敢不从,立即向对江进发。岸上许多军士都未上船,见船离岸,纷纷攀援而上,其间落水者不计其数,只有少量军士逃上大船,其余都在岸上和水中。 翟元见船已离岸,汉军又添一员大将,自料抵敌不过,思量道:耳闻是虚,眼见为实,这小子不愧为关羽之子,原以为他没多大能耐,却原来这般了得。如今打又打不过他,逃又逃不走,不如降了汉军,也好保全一条性命,使收回长枪连声喊叫:“小将愿降!小将愿降!”说着,竟自弃枪下马。 翟元一降,魏军散的散,降的降。关平喝令将翟元绑缚了,将散乱的魏军召了回来,一起押回襄阳去见关羽。 夏侯惇乘了大船逃回樊城来见守将曹仁,将襄阳失守,儿子遭戮的情景详细说了一遍。曹仁听了大惊失色,预测关羽得了襄阳不日就要渡江,樊城将有倾覆之危。急召文武大堂商议:“如今兵败将亡,失却襄阳,如之奈何?” 文武皆说:“云长虎将,足智多谋,不可轻敌,只宜坚守,不可迎敌。” 曹仁道:“樊城将少兵微,如何抵挡得住汉军?” “不如修书许都,告急求援,方可保住樊城。” 曹仁觉得也只有这样了,便命太守蒋济写成一封告急信,派人星夜往皇城传书。 却说关平和廖化押了降将翟元进襄阳,到衙前扣马,命人将战俘看守,径上大堂来见关羽。此时关羽刚刚各处分拨停当坐定,闻报公子得胜归来,急召上堂。 “父亲,孩儿擒得樊城守将翟元在衙前,听候发落。” “主人,小人廖化有礼。” 关羽令他们退过两旁,吩咐传魏将来见。须臾,翟元上堂,拜伏在虎案之前叩首道:“君侯在上,罪将翟元愿降,望君侯赦小将之罪,军前收用,小将愿效死力,以报君侯再造之恩!” 关羽令手下为其松绑,复名翟元起身,正色道:“汝从贼多年,罪孽已深,然某不杀无名之辈,暂免汝罪,放汝回去,传言贼将曹仁洗颈伺候,某不日便要兵伐樊城。汝若再助纣为虐,决不轻饶!”说罢,令军士将枪与马给他,将他乱棒打出。 翟元出了衙门,执枪上马,抱头而逃。来到江边,见那里早已有一只小船泊在岸边,一问乃是君侯命人送他过江,翟元望襄阳拜了几拜,深感君侯不斩之恩。便下船直往对江而去。——这就是关羽一世的高尚品德,从不妄杀生灵,说到放他,就一放到底,决不为难别人。这就叫送佛送到西天,摆渡摆到江边。 这里关平不懂了,明明是魏将,非但不杀,反而送他过江,不甘心地问:“父亲,如此贼将,缘何反倒放他?” 关羽不介意地说:“儿啊,为父兴师北伐,罪魁祸首乃是曹操、华歆之辈,区区贼将乃是鼠类蚁徒,斩之无益,留之何用!不如放他回去送个消息与曹仁,令他早作准备厮杀。” 关羽历来就是这种脾气,莫说翟元自动屈膝投降,就是激战时的马下之将他都一律不杀。关平深深佩服父亲的英豪气概,但仍是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默然退下。关羽复取了襄阳,料魏军再也不敢来取,一面命人守住关厢,一面带着文武出城,令军士就在江边扎下营头,等候胡班带领水军到来便要渡江,此话姑且不提。 翟元过了江上马进樊城来见曹仁:“曹将军,小将拜见!” 曹仁此刻正与夏侯惇等人坐谈,一则等候许都的消息,二来观察对江关羽的动静,总以为翟元救了夏侯惇必定被关羽杀害。现在见他一不受伤,二不丢盔,完好无损,与出征前一模一样:心里犯疑道:翟元置身于精兵强将之中,竟无丝毫损伤,这是何故呢?便问:“翟将军如何得以安然归来?” 翟元想,要是说被关羽放回来,曹仁必定要怀疑我投顺汉军,倒不如说个谎,搪塞了过去。便装出得意的样子道:“夏侯将军离岸登舟去后,小将被汉军四面围住,只得沿江左冲右突,戮力厮杀。恰在走投无路、精疲力竭之际,见江边泊着一条汉军的巡哨小船,小将逼着汉兵摇过江来,方始得脱。闻得岸上喊道,不日便要渡江,教曹将军早作准备,引颈受戮。”一番话不但把自己说得英勇无比,而且还将矛头指到了曹仁的身上,投降之事瞒得密不透风,竟然丝毫不露痕迹。谁也没看到,死无对证。 曹仁见他说得绘声绘色,有情有理,便不加深究,只要他能安全回来就可以了。遂一心一意地等候曹操的消息。 有话则说,无话则表。次日起更时分,忽有手下来报,襄江之中船舰无数,汉军大队开始渡江,曹仁急与夏侯惇等文武上马来到南门城关,上至敌楼观看,果然见江面上火把密密麻麻,繁若星辰,大小船只排列着似无数长龙。七月中旬,气候炎热,天上月明星稀,对岸灯球火炬照耀如同白昼,二十万大军充斥波涛之间,向这边江岸缓缓涌了过来。看得曹仁他们心惊肉跳,慌乱不已。只有夏侯惇伤了儿子而愤然不平,奋然道:“某乞兵数千,愿挡汉军于襄江之内。” 曹仁疑虑道:“不可,只宜坚守。” 夏侯惇怒道:“据汝之言,只宜坚守,何能退敌?岂不闻兵法云:‘军半渡可击。’今云长军半渡襄江,何不击之?若兵临城下,将至城边,则难抵挡矣。” 太守蒋济道:“以下官鄙意,倘云长渡江而来,樊城如入水火之中,何以自拔?请将军熟思之。” 被他们这么一讲,曹仁也深觉有理,暗想,樊城虽小,却是兵家历来必争之地,倘然关羽过江而来,樊城就无法自救。尽管我应以守为上,但在魏王派人增援以前,我必须想方设法先命人到江边去抵挡一下,即使多挡一天也是好的。当然,夏侯惇年岁已大,又伤了儿子,不能让他亲自去,但另遣一将倒也是可以的。遂回头对翟元道:“翟将军。” “小将在。” “命尔领兵五千,往江边埋伏,若汉军过江,将其乱箭射住,不可使汉军登岸。” 翟元暗自惧怕,我是被擒之人,如何再能去抵挡关羽,若再遭擒获,性命难保,然曹仁并不知吾底里,此令是无法推托的,幸得是乱箭射住汉军,并不短兵相接,这还好些。翟元奉命下城楼,点兵五千完毕,便上马执枪,见五千军士人人身背箭羽袋,胸前背后插满了箭,而且还有二十辆大车,车上也是满载箭矢,好像是负箭填江似的。翟元出樊城,过吊桥,直奔江边。远望江面上火光连成一片,大小船只已经过了江心。翟元急忙催促军士,一定要赶在船舰靠岸之前抵达江边才能射住汉军。 眼见得离江岸还有二里路的光景,翟元也以为汉军赶不过他,忽然一声炮响,“当”,循声望去,江边左侧的一大片树林中火光通明,杀出一彪人马,一员上将威风凛凛早已守在那儿,吓得他魂飞天外,不能自已。正是: 性命得处是恩主,狭路相逢成冤家。 欲知来将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回 于文则受命统精锐 庞令明扛榇设誓言 翟元听得炮声,往那儿一看,这一看险些把他吓死。来者非是旁人,乃是威震四海的关云长。原来关羽放了翟元之后,便将渡江的将令分拨了下去,自领五百校刀手、二十关西汉分乘几艘小船于昨夜暗渡襄江,人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江边的树林深处。今天天一黑,料着曹仁定要命人到江边阻截,便早已守候在这儿。等到魏军看到了大批船只过江时,关羽在此已等候许久了。翟元看清了赤兔马背上的就是关羽,吓得手足无措,分辨不清眼前的情景是真还是假,竟然呆立着像个木偶一般。俄顷,方始醒悟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要想转身逃走,意识到这是临阵退缩,军令难违,要是命军士放箭,距离太近,自己反而无法脱身。尤其是火光、月光下的关羽,更显得神威凛然,不可侵犯。此刻,关羽的战马已扫到他的面前,翟元在心慌意乱之际贸然举枪向关羽刺了过去:“君侯看枪!” 关羽一眼就看清了他的面貌,心想:从奸已久,贼心难改,昨日放了他的性命,今日又来抵抗。既不肯回心转意,便送他回去。便起青龙刀略一招架,手上只用五成之力,“贼将且慢!” “当”的一声,翟元只觉得两臂似有电流通过,酸麻不已,手中的枪再也握不住,丢了枪便想逃跑。这怎么可以,关羽的青龙刀已经横到了他的腰际,就只差二三寸距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关羽忽儿收住青龙刀,卧蚕眉竖,丹凤眼弹,大斥一声,“无名之将,放你逃生。去罢!”心里却在想,这种微末之将根本没有资格死在我的刀上。 翟元被他横着的青龙刀吓昏了头,听到关羽的喝声,以为没有劈着自己,暗忖:反正活不成,不如死在红脸的青龙刀上也留些名声——死要面子——便将马退后数步,弯弓搭箭,“嗖”一下放了一箭。 面对面怎么射得中,关羽起手中刀头只轻轻地一拨,便将箭打落在地。心里恨道:这贼将实是作死,命他逃生,还敢用箭射我,可恶之极!这种小人非斩不可,免得今后遗祸于人。关羽高举青龙刀大吼道:“贼将休走,刀下受死!”边说边追了上去。 翟元见一箭没射中,拍马就逃。走不多远,听得身后马蹄得得,已知赤兔追了上来,不顾三七二十一,举起手中的硬弓朝后面没头没脑地抽打,也不管是否打得着。 关羽见他这般行为,越发觉得可恨可悲,简直像个无赖。将青龙刀一格,挑去了硬弓,欲将他当顶劈死。可巧前面都是野树横在面前,翟元光顾着抽打后面,一个劲地催马快跑,一棵二三丈围抱的大树挡住了去路。关羽手腕一转,用刀背打在翟元的马臀上。战马受击一惊,拼着性命向前闯去,连人带马撞到了这棵大树上,顷刻间撞得脑浆崩裂,血溅满地,死人死马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关羽扣马收刀,手撩长须,朝着死尸冷冷地说道:“撞死倒好,免污了某家的青龙刀。”关羽领了五百校刀手和二十名关西汉回到江边,恰恰船舰已抵江岸,遂吩咐大队去樊城南门外安营,东方发白的时候,二十万人马全部到了江边。除去胡领了五万水军看守船只外,其余十五万人马都上岸结寨。大军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关羽亲自领着一万精兵到城外讨战。 曹仁失了翟元,又被关羽围住了樊城,自然不敢出战,急令城中准备乱箭、灰瓶之类,严加防守,不许出兵。今天见云长亲来挑战,便上城堞与夏侯惇等人一起观看,只令军士射乱箭,抛灰瓶,却不开关。 关羽数次冲锋都被城上的乱箭等物打回,从早晨打到太阳当顶,空折了许多力气,并无分毫进展。只得收兵回营。关平问道:“父亲,攻关如何?” 关羽叹息道:“城关坚固,急切难以攻破。来日吾儿多备弓箭,命元俭冒矢而进,攻进关厢。” 次日,关平领兵一万,手执硬弓,身后大量竹箭;廖化带五千精壮勇士,一手握挡箭牌,一手执钢刀,望南门席卷而去。城关上自昨日被关羽攻了半日以后,曹仁越加谨慎,多点军士,多设箭牌,多添箭矢,预备汉军再来攻城。关平到樊城外,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象飞蝗一般向城上射去,弓弦之声不绝于耳。就在这时,廖化带着五千军士向樊城河边冲去,从腰间取出弓箭打算射断高高悬起的吊桥上的索子,可是定睛一看,昨日的绳索已经换上了一根粗粗的铁链,箭射上去全部弹了下来。正想下令军士泅水过河,来不及了,曹仁早已洞察了汉军的意图,立即吩咐乱箭射住河边的汉军,居高临下,箭如雨下,“刷——”向五千汉军的身上泻了下来。攻城的汉军立刻用挡箭牌护住自己的身子,等到一阵箭雨稍微稀疏了一些以后,又向城边蠕动。如此数番,总被乱箭射回,过不了城河,也近不了城边,关平从一早射到太阳偏西,所带箭矢射尽,仍未过得樊河半步。 关羽在自己的大营上打着瞟远镜观看,樊城外足足飘舞了半天多的箭矢,未能奏效,不免有点烦躁,传令军士鸣金收兵。 关平和廖化闻得金锣之声,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进大营来见关羽。两天打下来,居然无所建树,关羽不免暗自伤神:世事真是难以预料,当初徐庶助我大哥时,也是奉命取这座樊城,只带一百兵,真个是弓不上弦,刀不出鞘,如翻掌之易,稳稳取了下来。如今也是这座小小的樊城,我亲率水陆二十万雄师,竟然奈何不了它,真叫人不可思议。故而关羽叹息连连,一时无计可施。其实每做一件事都有它的特定环境和条件,当时樊城太守是刘泌老将军,早已有心要归顺刘备,因此徐庶以智赚得关厢。而今天樊城的守将是曹操手下的亲信,智勇兼备,再则樊城几经拉锯,成了战略要地,重兵镇守,要人有人,要物有物,守关器械一应俱全,守关将能攻善守。所以凭你关羽有多大威望,要取关厢却是谈何容易!关羽既然引兵渡江到此,为什么不将樊城团团围住,使城内断粮绝草,不攻自破呢?诚然,十五万人马足以将樊城围得象铁桶一般,但关羽自有他不围的道理。首先,最要提防的是江东出兵,因为孙权、吕蒙等人一直窥视荆襄诸地,要是他们暗袭荆州,围住樊城的将士就来不及聚集起来,也就来不及回防,这样既攻不下樊城,又保不住荆州。其次,可以让曹仁往许都告急,曹操必定会再遣人马来,樊城兵力一强,就会出战,这样就可以逐步吃掉魏军兵力。倘然曹操亲自赶来,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正好在樊城芟除巨魁元凶。凭着这几点,关羽不肯围城。自打了两天以后,关羽并不天天出兵,或三天攻一次,或一旬打一次,一边攻打樊城,一边派出探子往许昌去打探曹操的动静。 话分两头。魏军奉了曹仁之命,赍了告急书信出樊城、渡黄河,飞马向许昌而去,一路并无耽搁,这一日抵达皇城,穿街走巷来到魏王府下马。叩门问讯:府上有人么?” 门公见来人风尘仆仆,知有要事,问道:“来者何人?到此何事?” “小卒乃樊城军士,奉曹仁将军之命,到此投递告急文书,费心阍公通禀魏王千岁,小卒求见。” “稍待片刻。”门公急往府内禀告。 曹操今年六十五岁,自从东川失了以后,深感自己许多地方已不能面面俱到,做事、想法往往有疏漏之处,景况大不如以前,暗自叹喟:衰之何速,晚景堪悲。前番与江东孙权约兵,共取荆襄诸地,已命曹仁、夏侯惇取了襄阳,可至今还没听到江东的消息。今日正与文武百官相聚大殿,商议这些事情。虽说大殿上文臣武将人才济济,罗列森严,但是能够为他出谋划策、排忧解难的人却并不多,一个个不是摇头咋舌,就是沉默不语。就在此时,门公上殿,“禀报魏王千岁,樊城来使告急!” 不久前夏侯惇夺襄阳初战告捷,怎么没几天工夫樊城倒告起急来了呢?曹操心头不由得为之一震,忙说:“即刻传使者来见!” 无多时,樊城使者上殿参拜,急将曹仁的书信拆开展视,上面写得明白,关云长亲统水陆大军二十万北上伐魏,其势浩荡,锐不可当;折了夏侯存,又失了襄阳,目前已兵抵樊城,攻关甚急,望许都火速发兵救援,以解燃眉之急。曹操阅毕,令使者先回,救兵随后可到。待使者退出后,对两旁道:“列公,关云长攻拔襄阳,麾师北上,樊城困于水深火热之中;此城一失,危及中原。可有良谋退关某之兵?” “千岁!”一旁走出文臣满宠,魏吴约期起兵是他去江东联络的,夏侯惇得了襄阳,孙权理当伺隙发兵,为什么关云长渡过了襄江,他们仍是按兵不动?东吴不发兵,势必引起魏蜀大交兵,曹仁怎能与关云长争锋?因此满笼要说说自己的见解。“前番仲谋亲口许约与魏王共取荆襄,今日又不来跋约,致使云长大打出手,无后顾之忧。依臣之意,不必等待东吴消息,速命上将前往增援。待解了樊城之危,再与江东论理。臣愿去樊城相助子孝守城,不识千岁钧意如何?” 曹操想,孙权会不会背约呢?这好像不大可能。正如司马懿说的,他为了索回荆州等地,心存芥蒂,与刘备结下了不解之仇。这回他不会袖手旁观,不出兵必定有他的原因。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再依靠江东来解樊城之危了。再说与刘备打了几十年,难道就怕他姓关的不成?曹操对满宠的话深以为是,因而说道:“伯宁言之极善,哪位将军领兵往樊城解救子孝?” 一将从班部中闪出:“某愿往!” 众人一看,原是曹操手下数十年的战将于禁。曹操点头道:“汝可去解樊城之围,正合吾意。” 于禁道:“某求一将作先锋,领兵同去。” 曹操又问:“谁敢作先锋?” 一将奋然而出,说道:“某愿献犬马之劳,生擒关某,献于麾下。” 曹操急视之,乃是无敌大将军,西凉庞德。大喜道:“关羽威震华夏,未逢敌手;今遇令明,真劲敌也。”遂即加于禁为征南将军,加庞德为征西都先锋,大起七军,这七军皆是精勇强壮之士。 当时,领军将校董衡、董超引各头目参拜于禁,董衡说:“今将军提七支重兵,去解樊城之危,期在必胜,而用庞德为先锋,岂不误事?” 于禁听了大吃一惊,大叱道:“汝怎敢信口胡言!” 董衡道:“庞德原系马超手下副将,不得已而降魏;今其故主在蜀,职居‘五虎上将’;况其亲兄庞柔亦在西川为官。今使他为先锋,是泼油救火也。将军何不启知魏王,另换一人去?” 于禁顿然醒悟,趋步上前告道:“千岁,某素闻令明之兄及故主皆事刘备,今遣为先锋,某深恐于军不利。” 曹操心里也颇为震动,当即将庞德唤至跟前,令纳下先锋印。 庞德大惊道:“某正欲与大王出力,何故不肯见用?” 曹操正色道:“孤本无猜疑;但今马超现在西川,汝兄庞柔亦在西川,俱佐刘备。孤纵不疑,奈众口何?” 庞德想,都是于禁的不是,说话欺人太甚。当年魏王灭了东川张鲁,我早与兄长割断恩义,与马超主仆之情已绝,魏王还亲自为我作主,将李典将军的千金匹配给我。想不着到了今天还有人会揭起这种事,重新引起魏王对我的疑心,这教我怎么解释这种事情呢?庞德恳切道:“某自汉中投降大王,每感厚恩,虽肝脑涂地,犹恐不能补报,大王何疑于德也?德昔在故乡时,与兄同居,嫂甚不贤,德乘醉杀之,兄恨德入骨髓,誓不相见,恩已断矣。故主马超,有勇无谋,兵败地亡,孤身入川,今与德各事其主,旧义已绝。德感大王恩遇,安敢再萌异志?望大王切莫听信道路之言、离间之词。” 前面的话都讲得不错,就是最后这一句措辞显然太激烈了些。一旁的于禁哪里吃得消,一跳八丈高,仗着自己是曹操的心腹老臣,暴怒道:“令明将军休要出口伤人!我且问尔,庞柔可是令兄,马超可是汝主?某据实而禀,何曾离间于你!想那关云长武艺超群,刀法绝伦,汝有多大能为敢作先锋!” 庞德也是一介武夫,听得于禁这样贬低他,哪里就肯认帐,争锋相对道:“量汝无谋之辈,怎堪为征南将军?” 废话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客气,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也忘了大殿的规矩,于禁道:“某随魏王千岁三十年,东征西荡,屡建功勋,威名远播四海,尔敢藐视我否?” 俗话说:相打无好拳,相骂无好言。庞德想,这又有什么好夸耀的呢?一个人总有好的,也有坏的事,你说三十年一向威风,那就没有一桩被人唾弃的事了。我倒要说点给大家听听。遂反唇相讥道:“德常闻将军大名,赤壁鏖战,兵走华容道,将军岂不是威风凛凛从关云长青龙刀下昂首而过!” 此话一说,满殿文武都惊得眉横眼瞪,曹操自然也是满脸的不高兴,愠色已现。不过曹操立刻意识到庞德并不是有意影射自己,而是不慎失口。于禁初时倒面露愧色,哑口无言,可是一回味这句话,马上又省悟了,见大殿上的文武包括曹操在内几乎人人都对庞德怒目相视,便知他触犯了众怒,旋即转守为攻,“庞德,可知华容道上千岁以旧情感动关羽,得以转危为安,汝敢当众羞辱千岁,可知罪么?” 庞德自觉失言,急得张口结舌,“这个……” 两旁文武被他刺了这么一句,都倒向了于禁的一边,众口一辞道:“千岁,庞德出言不逊,性傲志骄,目中无人,若掌兵权,必坐外心。请千岁熟思。” 曹操被众文武这么一说,倒也慎重起来,不得不考虑重新命人作先锋将,故而对庞德说:“令明暂归本班,孤再遣一人为先锋。” 本来只要解释清楚就没事了,为了华容道的话激怒了大家,反而连前面的事情也说不清了,而且越说越没人听,越说越显得心虚胆怯,好像是真的一样,庞德心里明白,要是这一番不能去,从今以后就再没说话的地位,更难在曹操手下为将了。而且这种嫌疑将永久地留在他们的记忆当中无法抹去。遂免冠顿首,血流满面而设誓道:“庞德若心存异志,天诛地灭!” 曹操见庞德将头都叩破,黑脸变成了红脸,心颇怜悯,明知他并无过失,不过是于禁自忧自扰罢了,乃扶起庞德抚慰道:“孤素知卿忠义,前言特以安众人之心耳。卿可努力建功,孤亦必不负卿也。” 庞德听到魏王这般说话,方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谢大王恩典,某必效死相报!” “文则听令。” 于禁跨上几步应道:“小将在。” “命尔为行军大都督,往各州挑选精兵七万,领庞德、何成、董衡、董超,兵进樊城,抵挡关羽。”边说,边用眼睛对他看了几下,意思是,庞德武艺好,年纪又轻,你各方面都要忍让一些。将帅要和好,一切看在我的份上,别因为小事而让关羽钻空子。 于禁心领神会,“遵命。”其实心里大不乐意,暗自思量道:庞德啊,凭你本领高强,到了我的手下却由不得你来摆布自己,总不会让你得逞。便接令退下。 曹操想,此番出兵,先锋强于主将,两人又不和睦,最容易出错,让我来告诫庞德几句。遂对一旁满面鲜红的庞德呼道:“令明。” “魏王。” “孤今命卿为头队正先锋,遇事皆遵文则之命,切莫卤莽行军。凯旋之日,孤必有封赏。” “末将明白。”庞德戴上头盔,拭去脸上的斑斑血迹,慷慨激昂道:“德此去樊城,定要挫动关云长三十年威风。请大王耳听佳音。” 虽是这么说,而庞德却心灰意冷,因为所去的这些战将中,于禁年事已高,不堪征战,何成曾为马超听擒,董衡、董超武艺平平,都不是冲锋陷阵的料子,要想杀退关羽,看来只有我才能胜任。实际上只是我在与关某争锋,殿上的司马懿看到他们俩的神态,心中暗自好笑:似这般将帅关系,怎能齐心协力与关云长交战! 退殿之后,于禁连夜入府求见曹操,将日间大臣上争执的事重又提起,表明自己虽为主将,买难调遣蛮横骄狂的庞德。曹操也觉得于禁说的话很有道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只怕要弄出点事情来。但是,令出如山,再也不能收回成命了。曹操没有别的办法,为了顾全大局,只得写下一道手谕,令于禁收藏,一旦庞德不服听调,以此示之,但也不可动辄出示。于禁得了曹操的亲笔手谕,方才得意洋洋地出府回家,以待来日往各处去调集人马,号令十天之日赶到许都校场听令。 却说庞德受了一肚子气,悻悻然回到了家中,先把先锋令箭供奉在大厅上,然后独自闲坐,对着这支令箭发起呆来。庞德的确是员勇猛无比的骁将,但也和多数猛将一样,智谋极少。于禁说他心存二意,他就要争这口气,越要表明与庞柔、马超一无瓜葛,越要表现出对魏王的忠心始终不渝。当即吩咐家人到城内棺坊中命匠人打造一口木榇,即刻便要抬回家中。家人听了都发呆:自古以来,出兵打仗总要讲些大吉大利的话,从没听说先买棺材的。原来庞德买这口棺材并不是放在家中等到自己百年之后受用,而是要抬到樊城,与关云长以死相决。带着棺材上阵,这是古今罕有的,只有《三国》中的庞德。家人不敢违抗,按照主人的意旨到棺坊中真的打造了一口棺材扛到了将军府,四平八稳地放置在厅堂上。其妻李氏为庞德生下一子,取名庞会,今年才满两岁,听得丈夫退殿归来,急来探望,不料见厅堂上搁着这样一口大棺材,吓了一大跳,又见丈夫满面忧色,似有不乐意之事。忙问:“将军缘何忧伤?” 庞德叹一口气道:“夫人,樊城告急,大王欲举兵相援。德踊跃为先锋,于禁及诸文武皆告吾兄与故主在蜀,不使德为先锋。故而心甚不平,设誓顿首方才释得魏王之疑。德自东川归魏,忠心不二,怎敢再萌异志?因此嗟叹。” 李氏说:“将军出师,何用此不样之物!” 庞德谓其妻道:“吾今为先锋,义当效死疆场。我若死,汝好生看养吾儿;吾儿有异相,长大必当与吾报仇也。” 李氏痛哭流涕,知道男人们为了打仗争功可以抛妻别子,当然不敢劝阻,只得用好言来宽慰几句,希望他此番出城可以安然无恙地回来,再与妻儿团聚。 这一次出兵要调集各州人马,又要挑选吉日,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走的,除了再处理掉些军务,庞德可以从从容容地与亲友叙别。 第二天,诸亲好友得知他当了先锋将,一则来拜贺,二则来饯别,庞德就在大堂上设下筵席款待亲朋。众亲友见堂上搁着这么一件大东西,惊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个面面相觑,呆若木鸡。庞德见大家面色尴尬,举杯说道:“庞德乃鲁莽之人,但知有恩报恩,有德报德。吾受魏王厚恩,誓以死报。今去樊城与关某决战,我若不能杀彼,必为彼所杀,即不为彼所杀,我亦当自杀,故先备此榇,以示无空回之理。” 众亲友听了这番豪言壮语,高兴的并不多,惊叹的却不少,他们不以为庞德的这种壮举怎么惊人,也不认为这种忠心赤胆会得到魏王多大的赏识,只觉得这种举动本来就十分愚蠢和卤莽,断定此去不会得到什么好处,必定是凶多吉少。因此,众亲友齐向庞德恭贺:“将军豪勇,长胜无敌,量关某有多大能耐可与将军匹敌。但愿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吾辈在此专候佳音。 庞德拱手道:“承诸亲错爱,前来饯别,然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倘德不能尽如诸君之愿,家有弱妻幼子,万望照拂一二,便是诸亲爱怜末将之情了,德在九泉之下,亦然瞑目也。” 庞德之子庞会确是非同凡响,长成之后,勇猛过人,曾往东、西两川,代父报仇,将关公的长子关兴的眷族斩尽杀绝,关索之后得知逃至南国,即当今的广西一带,方免此祸。因此广西、桂林一带姓关的很多,据说就是因为关家的后代逃到了那儿所延嗣下去的。此话不谈。 一旬之内,各路人马皆到城外校杨取齐,徐、淮、青、辽、兖、燕、幽各有一万人马,共计七万,号称七军,皆是训练有素、能征惯战之士,都有举石开弓、跑马舞刀之能。庞德辞了妻儿和亲友,上马提刀,令军士扶榇而行,对部将道:“吾今去与关某死战,我若被关某所杀,汝等即取吾尸置此榇中;我若杀了关某,吾亦即取其首置此榇内,回献魏王。”部将都激奋道:“将军如此忠勇,某等敢不竭力相助!”一路上百姓听说庞德扶榇而行,纷纷夹道观看,围者如堵。到城外校场,将棺材放在演武厅前,下马弃刀。上演武厅等候开兵。 不一会,于禁率部将赶到,见教场上兵强马壮,队伍整肃,一切行装、粮饷都已装载上车,斩斩齐齐,有条不紊。但到演武厅前下马,猛地见这儿放着这样一件大东西,暗地吃了一惊,急问手下是怎么回事,手下报说此乃庞德所携之物。于禁带着何成、董衡、董超将信将疑地上演武厅来。 “大都督,庞德参拜有礼了。”说着把于禁迎入了厅堂。 于禁问道:“庞将军,缘何携此不祥之物?” 庞德笑道:“将士难免阵前亡,为将战死疆场乃是英雄本色,岂有不祥之理!” 于禁已知庞德造此木榇为的是要与关云长拼死一战,别无他意,便不与他计较。心里不免猜疑道:凭你这点本领,恐怕还不是关某的对手。来日定有一场好战,倒真的要看一看你的本领到底大到什么地步。 无多片刻,全副銮驾下文武簇拥着曹操来到了校场。曹操扫视了威武雄壮的场面,目光落到了这口并不怎么刺眼、却非常惊心的棺材。六十五岁的人,尤其在出征前的校场上看到这种东西,满怀希望顿时化作了一股烟云,心里横竖不舒服,以为这是出师不利。 众将见魏王到,立即下厅迎候,又跟着曹操同登演武厅。曹操坐定,忙问厅前之物是何人所为。庞德从旁闪出,答道:“德受大王厚恩,无以报答,此去樊城愿与关某决一死战。人生百岁,终有一死,德若战死沙场,死得其所。所虑者弱妻孤儿,万望大王顾怜下情,将吾儿抚养成人,为吾报仇。” 曹操听了他这一番话,也深感心酸。对于禁看看:像这样忠诚的战将,你还有什么好疑虑的呢?再说,关云长刀劈夏侯存,走马取襄阳,重兵渡襄江,十五万人马攻伐樊城,声势浩大,威震华夏,还有谁敢前去与关某交锋。庞德如此,我还有什么不安心呢?便高兴地对大家说道:“令明如此忠勇,孤何忧焉!” 于禁忙说:“千岁,庞德恃血气之勇,欲与关某决死战,臣窃虑之。” 曹操觉得有理,谆戒庞德道:“关某智勇双全,将军切不可轻敌。可取则取,不可取则宜谨守。” 庞德闻命,自语道:“大王何重视关某也?吾料此去,必挫关某三十年之声价。” 于禁急制止道:“魏王之言,不可不从。” 吉时到,祭旗开兵。头队庞德,大纛旗上是“魏王千岁驾前,无敌上将,七军头队正先锋”,旗下庞德一马当先。手提一口八十斤重的红铜大刀,与众不同的是马后一辆大车上搁着一口木榇,一万军队跟随其后,万枪耀日,旗幡遮天。号声响,头队开发。不明真相的人弄不清这支队伍是出征呢,还是出丧。 第二队五万人马,于禁、何成上马。曹操关照文臣满宠就在中队上跟随而去,相助曹仁守关。后队由董氏弟兄带领一万人马,保护粮饷军需。七万军马次第出了校场,曹操这才带着文武回进皇城,耳听樊城消息。 于禁领着七军晓行夜宿,一路并无耽搁。不一日渡过黄河,临近樊城。满宠暂别了于禁,先往城中而去。见了曹仁,便将魏王命于禁为帅,庞德为先行将,带领六万人马赶来救援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大军即刻便到,又将魏王吩咐自己到樊城相助将军守关的事也提起了。 曹仁听了十分高兴,二十多天来,虽然城关未失,但也一直提心吊胆,时时要提防,弄得自己坐卧不宁,神思恍惚。增援到来,樊城就可以不必像以前那样惊惶不安了。遂与守城文武上城墙迎候大军。果然见不远处人流如潮,刀枪似林,旌旗如海,浩浩荡荡地向这儿赶来。 却说军前小探看到不远处的城楼,立即飞马赶到庞德的马前:“报先行将。” 庞德坐在高头大马上问道:“何事报来?” “大军已抵樊城。” 庞德又问:“城前可有汉军?” “关云长营寨距此十里。” “唔。”庞德令探子退下,从瞟远镜中看到了樊城那高高的墙身,也较清晰看到了城外遍地的营帐,皆是汉军的旗号。又行了五里路,一切都在眼前,庞德传令停队,等候于禁的将令。无多时,于禁率中队赶到,举目见樊城就在左前方三、五里,城前扎着一座大营,便知是关云长的营帐,遂下令大队在此安营扎寨。顷刻间,掘壕沟,垒营墙,插马钉,盖篷帐。不消多久,壕沟上趟板高悬,营墙上旗帜飘扬,大帅的纛旗插在中军大帐口,头营上“庞”字旗高挑,微风吹来,旗声猎猎。扎好营寨,顿生炊烟,六万人马立刻埋锅造饭。 魏军的到来,引起了关羽的注意和兴趣。这几天他正为攻不下樊城而烦恼,又不见魏军增援,无法施展自己的智谋和武艺,如此旷日持久下去,定然会军心涣散,堕尽精锐,故而不时地感叹几下。关平和周仓见他这般无情无绪,自然不敢多言。恰在此时,军探飞奔上帐,“禀君侯:操命于禁为帅、庞德为将,率领七军计七万人马前来樊城救援曹仁。请君侯定夺!” 此消息完全在关羽的意料中,曹操必不肯放弃樊城,早晚会派人来或者是自己来,一听是于禁和庞德领兵,关羽想,于禁是曹操手下多年心腹,从奸已久,骨子里浸透了奸气,今番到来,定不能轻饶过他。庞德本是马超的部队,背汉降贼,居然还敢前来送死,倒是个恬不知耻的无义之辈。量他们有多大的本领,敢和我来交战。关羽抬头看了一看天色,正是日中时分,时间还早,传令饱餐一顿,前往魏营前讨战。 却说庞德用过午餐便与于禁道:“大都督,我军初到樊城,士气正盛,德领一军与关某交战,定解樊城之危。” 于禁想,你抬着棺材来自然是为了同关羽交战,一直听人说你的本领如何了得,从未开过眼界,今日倒要领略一番,便欣然点兵一万,命何成守营,带领董衡、董超随庞德上马出营,往汉营前赶去。 恰巧饭后关羽亦然整军出营,往这里来挑战。才走得里许路,便闻探马报说魏军也已出营。两军本来只距五里路,双方都走了里许,两军只离开三里来长的路,宽阔的战场老远就能看清,关羽急令停队,设下一座旗门,等候魏军来战。 与此同时,于禁亦然停队设下了旗门,仔细观看汉营。他对关羽的底细是十分清楚的:文武全才,百战百胜。因此不敢走得太近,以免遭到措手不及的打击。庞德从未见过关羽,又抱定你死我活的决心,全然没有于禁这种顾忌。再次讨战:“大都督,待德出马交战。” 于禁点点头:“令明切莫轻敌,关某非等闲之辈。” 庞德命弟兄抬着棺材跟随一起上阵,这口木榇自从带到了这儿以后,庞德就像带了“护身符”一样,逢战必扛,不明白事理的人还以为是什么“秘密武器”呢!旗门下一声炮响,庞德催动坐骑,直至阵中方才勒马横刀,对关羽一声吆喝道:“姓关的,出马领死!” 汉军旗门下一万精壮兵,五百校刀手,二十关西汉,关平骑马居左,周仓在右,关公手扬长髯向战场中的魏将仔细一打量,见他头戴乌油盔,身披乌油甲,胯下乌骓马,手提红铜刀,一个黑脸,短短的须髯。虽然从未见过,却也可以料定来者便是庞德。心想,听说这贼军前抬一木榇,誓欲与我决一死战,来者不善,定是个力大艺精的莽夫,要防着些他。遂对庞德身后一看,好家伙,果然停着一口大棺材。不禁勃然变色,美髯飘动,大怒道:“天下英雄,闻吾之名,无不畏服,庞德竖子,何敢藐视吾耶!关平守住旗门,吾自去斩此匹夫,以雪吾恨!” 关平一旁劝道:“父来不可以泰山之重,与顽石争高下。儿愿代父去战庞德。” “吾儿不必多言,吾进兵樊城,攻而不围,便是要操贼领兵自来,今贼将既来,吾不灭之,更待何时!”说罢,一抖缰绳,炮声响处,关公手提青龙刀扫上战场。 庞德迎面看得很清,来人头戴青巾,身穿绿袍,胯下赤兔,手提青龙刀,最有一个尽人皆知的特征,红脸长须,凭着这副模样,庞德一看便知是关云长,遂大喝道:“关某与吾住马!” 关羽扣住龙马,喝问道:“从奸之将,报上名来!” “姓关的听了:咱是魏王驾前无故上将、七军头队正先锋、西凉庞德!” “背主之贼,何不早来受死!” 庞德亦怒道:“吾奉魏王旨,特来取汝首!恐汝不信,备榇在此。汝若怕死,早下马受降!”说罢,指着身后十来丈远的一口棺材。 关公大骂道:“量汝一匹夫,亦何能为!可惜我青龙刀斩汝鼠贼!” 庞德冷笑道:“休道汝本领如何了得,庞德却非白马坡之颜良、古城之蔡阳,今番到此定与汝决一死战,挫动尔三十年之身价!” 关羽火冒三丈,心里恨道:从来没有看到象你这样的亡命之徒,看来龙刀上非斩去你不可。但关羽生平不喜先下手的,遂双目圆睁道:“匹夫既来送死,放马便了!” 庞德纵马舞刀,直取关公,一口八十斤重的红铜大刀四门一开,起足盘头,泼风似地向关羽当头劈下去,说:“姓关的去吧!” 关羽侧坐马背,倒拖青龙刀,这是他春秋刀惯用的出马势。见庞德刀上生风,知其气力不小,便抡刀来迎,瞅准了他的刀盘上运一运力然后点了上去,大喝一声道:“贼将且慢!” “当!”——刀声响处,火星四溅。尽管关羽对他的估计已很允分,自己没敢少用力,但是一下子哪里想枭开。两口大刀就像被焊住了一样再也分不开。战马来回打着转,八个蹄儿转溜不停。 关平见到父亲竟然也招架不开庞德的大刀,不禁暗自捏着一把汗,怪不着人称庞德是无敌上将,果然是力大无穷,出手不凡。便为父亲捏着一把汗。 那边于禁也看得呆了,他根本没想象到庞德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居然可以和关羽打得难解难分,因为和关羽打了几十年的仗,从没看到过魏军中有哪一个战将敢和关羽打成平手的。只得以为关羽年老了,武艺不如往昔了。从于禁的角度上看问题,既不希望庞德战胜关羽,从今往后更加骄横不羁,不把自己看在眼里,也不愿庞德败下阵来,樊城又要面临更大的危险。 两军旗门见二将战得如此激烈,各自擂鼓助威,“咚……”纷纷为自己的主将喝彩。 “关君侯厉害啊——” “先行将厉害啊——” 两匹战马兜了十数圈,跑得地上尘土飞扬。关羽猛然间一运两臂功力,使出十二分力,大吼一声,“嗨”便将红铜刀枭开。然后迅速横转青龙刀,对准庞德的腰间劈去,“贼将看刀!” 庞德没料到关羽竟有如此神力,心中已经叹服,急起刀钻去招架青龙刀,“且慢!” 两人一来一回,从太阳当顶战到夕阳西下,足足战了百余合,却都是精神倍增,但细论起来还是关羽占了些上风。云长的刀法一向是真功,根基深,经验足,初战时并不用大力,打了半天仍然是这般模样,力气上并不显出悬殊的差别来,而庞德年纪只有四十余岁,血气旺盛,力大无穷,前三十个回合,他略占了些上风。但蛮力不能持久,三十合一过,便不似初时那般勇力,关羽却依旧如初。青龙刀到处,红铜刀便应声而开,扭转了前三十合的弱势,第六十合一开始,关羽就发挥了关家春秋刀法的特点:稳中求快,快中求胜。迎面刀、砍一刀、盖顶刀、盘头刀、圈马刀、翻身刀、伏一刀、起手刀、翻手刀、单手刀、分心刀、出马刀、拦腰刀、兜胸刀、回马刀、合盘刀、上一刀、下一刀……一刀连一刀,只见青龙刀上寒光闪冈,打得庞德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连两军将士也看得惊呼不已。于禁还未领略过真正的春秋刀法,今天总算大开了眼界,看得他瞪着眼,张着嘴,一颗急剧跳动的心好像要跃出噪门一样。只见关羽越战越勇,昔日威风又重新抖擞了出来。恐庞德有失,急令鸣金收军。关平恐父年老,亦急鸣金,二将各自返回旗门。 庞德归寨,对众军说:“人言关羽英雄,今日方信也。” 于禁道:“将军战关羽百合之上,未得便宜,何不且退军避之?”此话试探庞德有无战心。 庞德奋然道:“魏王命将军为都督,何太弱也?吾来日与关某共决一死,誓不退避!”战意甚坚,于禁无话可说。 却说关公回寨,回顾众将说:“庞德刀法惯熟,真吾敌手也。” 关平道:“俗云:‘初生之犊不怕虎。’父亲纵然斩了此人,只是西羌一小卒耳,倘有疏虞,非所以重伯父之托也。” “吾不杀此人,何以雪恨?吾意已决,再勿多言!” 次日,关羽上马引兵前进,庞德亦引兵来迎。两阵对圆,二将齐出,更不打话,出马交锋。斗至五十余合,庞德灵机一动,拨回马头高叫一声:“关某厉害,庞德去也!”拖刀而走。 关羽战到酣处,杀性正起,岂肯轻放他走?便将赤兔马一拎,双手高举龙刀,随后追赶,“庞贼!欲使拖刀计,吾岂惧汝?” 关平恐父有失,亦随后赶去。原来庞德虚作拖刀势,却将刀在鞍桥上挂住,偷拽雕弓,搭上箭,射将去。关平眼快,见庞德拽弓,大声叫道:“贼将休放冷箭!”提醒父亲小心遭暗箭伤身。 关羽急睁眼看时,弓弦响处,箭早到来,躲闪不及,正中左臂。这一箭距离近,分量重,伤势不轻,关羽立刻扣住赤兔马。庞德挂好雕弓,乘势举刀回马再战。幸关平早有准备,见父亲中箭,飞马赶到,挡住了庞德。一来庞德力气消耗很大,二则关平刀法精熟,又是生力,故而双方战了个平手,关羽得闲,见臂上鲜血直流至手指上,遂将青龙刀一架,起三个手指往箭杆上一捏,略咬一咬牙,将这支箭从肉中拔了出来,这一壮举看得于禁心寒胆裂,毛骨悚然。关平战了数合,心念着父亲的箭伤,且战且退,救父回营。庞德抢刀赶来,忽听得本营锣声大震,深恐后军有失,急勒马口旗门。原来于禁见庞德射中关羽,恐他成了大功,灭主将威风,故鸣金收军。庞德疑问道:“都督何故呜金?” 于禁说:“魏王有戒:关羽智勇双全。他虽中箭,只恐有诈,故召将军回。” 庞德忿忿道:“若不收军,吾已斩了此人也。” 于禁假意劝慰道:“‘紧行无好步’,当缓图之。” 庞德不知于禁之意,只懊悔不已。 关平并不恋战,回到父亲身边,见他已将箭支拔出,却仍是血流不止。架住银刀,问道:“未知父亲伤势如何?” 关羽淡淡地说:“浮伤而已,何足道哉!”说罢,便要将手中这支箭折为两段。 关平眼快,急抢在手中,对上面一看,箭杆上火烙三个字:西凉庞。便将箭往飞羽袋中插好,说道:“天色已晚,父亲速速回营吧。” 这才收兵,回到大营,早有廖化带着文武出接,共进大帐。听说君侯中了箭伤,急命军医前来探视。军医上前,将关羽的袖口轻轻卷了上去,撩开内衣一看,忙说伤势不轻,用金疮药敷了上去。见疮口旁还有一处疤痕,便问:昔日此处可曾创伤,关公道,昔日从曹营走五关时,被第二关上的守将射中过一箭。军医惊讶道:今日此箭正中昔年之疤上。关照他要好好休养,半月之内不可动怒伤神。关羽想,初次交战,便中了弩箭,又得拖延十多天,心中痛恨庞德,谓众将道:“吾誓报此一箭之仇!” 众将劝道:“君侯且暂安息几日,然后与战未迟。” 关羽负了箭疮,不得不听从医嘱,安下心来静养数日,以待伤愈再议破敌之策。 次日,庞德料关羽中了箭再不能出战,便向于禁讨令道:“大都督,昨日关羽中某一箭,其伤不轻,料难动弹。不如趁其箭疮未愈之时,掩杀彼营,令关某退过襄江,樊城之围自然解也。” 于禁想,此时的云长当然不会应战,可要把他赶过襄江又谈何容易,只怕连一寸地也不会让,这是徒劳无益的事情。不过于禁并不阻拦,命他领五千兵,出营讨战。庞德带着兵马赶到汉营前,见营上大门紧闭,趟板高扯,营墙上站满了汉军。庞德点马上前,向营墙上高声喊叫:“汉军听了,大将军庞德在此,命关某出营领死!” 汉军急往大帐来报:“禀公子爷,贼将庞德营前讨战,口出不逊之言,请定夺!” 从今日起,为了让关羽好好养息伤口,不再惊动他,让他在内帐调理,一切军务都由关平处置。关平代父坐帐,听得小卒来报,便领廖化、赵累、王甫等人出大帐,登营墙,见庞德耀武扬威,更比昨日得意几分。关平把住各处隘口,不许出战,吩咐众将休报关羽知晓。 庞德不见汉将出战,令小军毁骂,欲将汉将骂得按捺不住走出营来。魏军扯开喉咙向上放声大骂:“关某休要怕死,我家庞将军在此,再敢出战,决不轻饶!”“关某休得躲在营中,大丈夫战死沙场方是英雄本色,些些箭伤何必计较!”…… 众将听到骂声,个个切齿咬牙,暗恨庞德实是可恶之极。关平既恨又急,深恐叫骂声被关羽听见,心想,庞德啊,并不是不敢出战,倘若父亲知道必定恼怒,要是箭疮崩裂更是麻烦。遂传令营墙上的军士亦然朝庞德高声喊叫,不论骂什么都可以,只要盖过魏军的毁骂声即可。汉军想,骂骂人用不着动脑筋,只要开口就行。无数军士向下露出了个头,用手指着下面的庞德唾骂连声:“小子庞德,背主之贼,从奸之将,死在目前,尚敢猖狂!”“大丈夫明枪交战,懒小人暗箭伤人唉!”……叫骂之声,一阵高过一阵。 庞德本是赶来挑战的,为的是汉营不开,想用骂声引诱关羽出战。谁知汉军的叫骂声比他们更响更厉害,震耳欲聋,一刻不停。暗想,似这般一天叫到晚,何时才能赶走关羽。便传令军上一齐冲营。魏军骤然发一声喊,挥舞着刀枪向营前冲了过去。 关平早已有所准备,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泼头盖脸地向下射去。庞德舞动手中大刀,四面摇动,将乱箭纷纷拨在地上,魏军招架不住箭雨,只得向后退去。 喧天的叫骂声传到了内帐,惊动了休养中的关羽。他早料到庞德还会再来讨战。可不知为什么营外的声音这么响,便命周仓往前营去打探个究竟。周仓赶到营墙上,向关平等人问明了情况,又赶回去禀告关羽,如此这般,一大早就来挑战。公子以乱箭抵挡,营寨并无危险。 关羽暗恨:庞德射了我一箭,气焰更是嚣张,想趁我箭疮未合,惹我出战,驱我过江。怒道:“关某恨不能飞马绰刀,立斩此贼!” 周仓忙劝道:“主人休动雷霆之怒,蚁类鼠辈,何足为虑。主人泰山之躯,不可劳神。伤愈之后,庞德岂在话下!” 关羽这才将怒气平息下去,不去听那扰人的叫声。 庞德数番攻营,都被乱箭挡回,半天没有进得半步,反而空损了许多小军。无可奈何,只得领兵自回,打算明天再来,总之要惹得关云长不得安宁。 关平见庞德退兵回营,也就与廖化等将下营墙。到内帐将营前发生的事向关羽详细说了一遍,关羽想,昔日大哥初创业时,手下兵不过千,将不满十,尚且与曹操周旋了十多年,如今拥有了三分天下,兵精将勇,还会怕他们。此地共有水陆二十万人马,哪怕庞德来冲上一二个月也有足够的箭来应付他。因此我要趁这个机会抓紧调理伤口,耐心等待半个月。不过这半个月实在难熬啊。 关平知道父亲性格,此时定是烦躁得很,总要想办法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平安治疗好箭疮。便想起往日在荆州镇守八年时,每有空暇必与马良大夫弈棋解闷。两人棋逢对手,一盘棋往往一天下不完,留着残局明日再下,所以一下就是几天。关平便暗中关照马良每日里找父亲下棋,消遣掉漫长的十多天,马良欣然答应,觉得用下棋来打发目前的半个月,实在是最好的办法了。 却说庞德,此番领兵当先烽,一心为了要报答曹操的知遇之恩,二则要堵住众人的嘴。昨日一箭射中了关羽,庞德着实高兴了一阵,毕竟挫动了关羽的威风,这是以前任何一个魏将都做不到的。高兴之余,不免又有些焦虑,关羽一受伤,汉将定然不敢出战,死守营寨至少要半个月。半月之后,关羽又养成锐气,箭疮愈合,又难对付他了,只有这个时候诱他出战。可是明日搦战,肯定又会被汉军的一阵乱箭射回。乃与于禁商议:“大都督,眼见关羽箭疮举发,不能动止;不若乘此机会,统七军一拥杀入寨中,可救樊城之围。” 于禁恐庞德成功,只把魏王戒旨相推,不肯动兵。庞德屡欲攻营,于禁只不允。庞德无奈,只得听命。忽又转念道:我到这里是为什么?还不是助曹仁守城?我们打得精疲力竭,他却按兵不动,岂有这等道理!倘然与曹仁一起动兵,这样实力更大,于禁也无法阻拦了。便又说道:“都督,关公中箭,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方可治愈。何不差人往城中约会子孝,共取汉营?” 于禁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倒可以试一试。即遣人往城中去知会曹仁。小卒赶进北门,将于禁之意细述了一遍,商定起兵之期。曹仁想,庞德与关羽的这场厮杀,我从瞟远镜中看得清清楚楚,庞德的确是员善战的骁将,力大艺精,非比等闲,难得的人材。不过关云长的雄风依旧未减,这么大的年纪仍然战百余合而越战越勇。虽然中了一箭,并不在要紧之处,不过是浮伤而已。关云长善能用计,一旦被他计谋得逞,樊城就保不住了,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不宜轻率用兵。我只要守住樊城,就是第一桩大功,魏王未叫我发兵,我何必要别出心裁地去取什么汉营呢。曹仁是个智勇兼备的主将,头脑清晰,神思镇定。便问小卒道:此话可是于禁之见?小率答道:原是先行将庞德再三欲动兵,想出这等联兵破汉之计,于大都督执拗不过,便允了他。曹仁这才明白,原来他们二人各执己见,并无破敌良谋,遂说道:关羽的营头层层叠叠,难以攻破,汝回营禀告于禁,教庞德休要操之过急,小卒得了曹仁的回话,又赶回大帐,将曹仁所言如实禀报。于禁深觉有理,以言劝戒庞德,当时只得作罢。 第三天,庞德实在煎熬不过,心里骂道:这般胆小怕事的人,枉空都是曹操多年的心腹,临阵这样畏惧,还能成什么大事!遂又上帐来找于禁:“都督,子孝既不肯发兵,某再领一支人马,定要攻取汉营!” 于禁阻挠不住,只得再给他五千精兵,由他去攻营,却并不对他抱有希望,庞德上马提刀,领兵来到汉营前,令军士搦战。 关平闻报,又带领众将上营头。似乎又与前番一样,凭你怎样毒咒恶骂,就是不出战,回敬他们的还是一阵叫骂声。如果庞德攻营,这里又是箭如雨下,不让他们靠近。至傍晚,庞德又引军自回,从今以后,庞德再也不提挑战之事,只得耐心等待关羽伤愈。 这几天,关羽闲来无事,便与马良捉对下棋,可这几天关羽逢弈必输,马良深觉奇怪,往日两人各有胜负,为何今番君侯这般大败呢?其实,关羽明则下棋消愁,实则对战事放心不下,常常因考虑伤愈后如何将于禁的七军人马斩杀干净而走出错着,一心二用,怎会不输呢? 光阴荏苒,转眼已过了十三天,关羽的箭疮已经平复,挥转自如,他再也忍不住了。这一天一清早起身,升坐大帐。众将士见他满面红光,甚是喜悦,一齐上前恭贺。关羽唤道:“儿啊。” “父亲,怎样?” “与某点兵一万,去营前设立旗门,令庞德出营交战!” 关平想,医生关照至少要休养半个月,今日才第十三天,疮口初合,不宜多动,理应再巩固几天。便恳求道:“父亲,再歇息数日,调养强壮,彼时再战,不为迟矣。” 关羽慨然道:“某北伐之心殷切,恨不能踏平樊城,驱兵中原,生擒国贼方称吾心。吾儿休要阻拦,速去整顾兵马,随吾出营。” “是。”关平知道老爷的脾气,十三天等下来已经克制到了极点,如今更是忍无可忍了。因此不敢多言,自去营中点齐一万人马,等候父亲一起出营。 关羽又呼道:“汉寿。” “小人在。” “备马扛刀。” “遵命!”周仓带来赤兔马,配上鞍桥,收紧肚带,扛着刀伺候在帐前。 关羽整一整巾帻下了大账。文武一起送了出来。 “主人请上马。”周仓道。待关公稳坐在马背上,周仓又将青龙刀双手递上。云长执刀在手,这才带了周仓、关平以及校刀手和关西汉出了大管,一万军士就在魏营前设下旗门。 关羽一到,早有守营军士报入大帐,“禀于大都督,关公亲引大队到此搦战。” 于禁对庞德看看,你叫着要出战,人家不理你,如今姓关的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还去不去?遂问道:“关某自来搦战,将军以为如何?” 庞德暗忖道:我早就提议与曹仁一起出兵,你们硬是白白地放弃了这个机会,反被关某安静了十多天,养好了箭疮。但是他中了箭,任他调理得怎样好,终难恢复如初。看来此番交锋,不能再硬拼力气,一上手就用杀手绝技,置他于死地。打定主意,便说道:“都督,水来土淹,兵来将挡。关羽箭疮初愈便来讨战,合该送死。请都督引军出营,待吾与彼一决雌雄!” 于禁见他这般自信,正合心意,便命何成守营,自与庞德和董氏弟兄领了一万魏军出营门,设下一座旗门,与关羽遥遥相对。庞德等待不及,号炮声响,一马已驰出老远上了战场。扬声大呼道:“姓关的,速来刀上领死!” 语音未落,对面旗门一声炮响,“噹!”一将直奔战场而来。竟和旋风一般。人未到,声音已来,“呔!背主负义之贼,俺与汝相交几合!”其吼喧天,如雷灌耳。 庞德正欲举刀来迎,来将动作轻捷,已向他劈面砸来,“贼将招打!”正是: 吼如走兽威先振,疾似流星命早归。 欲知来将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回 屯高阜小将露峥嵘 驻低洼老帅失计较 关云长养好了箭伤,引军往魏营挑战。见庞德仍是这样盛气凌人,好不气怒:被你这匹夫多活了十几天,今天定要立斩此贼。正欲跃马上阵。一旁早有一将跳了出来,向关羽拱手道:“主人息怒,量此匹夫到得那里,小人上前尽够他受用的了。” 原来是关羽马前步将周仓。关平早与周仓暗中商定,一旦出战先由周仓上阵消耗庞德的大力,然后关平再上前用杀手斩他。因为关羽伤口刚好,深恐有失,尽量不让他出力。所以,周仓抢在关羽之前跳了出来。 关羽见周仓要出战,觉得那是再好没有了,这样既显得自己从容不迫,又可以显示出汉军的实力,足以把傲慢一时的庞德打得手忙脚乱,今后再也不敢正视自己。便应允道:“汉寿,切须谨慎,贼将凶悍无比。” 周仓抽出腰间一对短锤,泼开双腿,一阵旋风卷到了庞德的马前,略一站稳身子,大喝道:“小子庞德,休得猖狂,我家主人乃是金枝玉叶,岂与你这鲁莽匹夫计较。来,周大将军与你比一个高下。”话音才落,足已腾空,右手一锤向庞德的马头上盖顶砸去,“呔!贼将招打!” 庞德没料着汉军中忽然会冒出这样一个身材灵巧,动作敏捷的步将,人来如风,说话带风,出手生风,就像江洋大盗抡东西一样迅速。庞德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面孔,连话都来不及问一声,家伙已到,只得起红铜大刀钻子出招架,“来将且慢!” 等你钻子刚要碰上,周仓又起左手的那柄锤头又加了上去,两柄一起压在了他的刀钻上。庞德受到这样大的分量,拼命向上一挑。周仓就借他这股千斤之力,两足一顿,一个旋风,身轻似燕,四肢伸展,竟然像一只巨大的风筝一样向高空飘去。庞德被周仓这身轻功吓了一跳,万万没有想到关公马前从未出战过的步将竟有如此了得的本领。此时不及细想,周仓到了空中,双手紧捏钢锤,又像一只翱翔的苍鹰寻觅到了猎物一样,头朝下,脚前上,向庞德俯冲下来。他的锤头上有着尺二长的两枚铁钉,这铁钉就劈对着庞德的顶囟刺去。“贼将去吧!” 庞德暗暗吃惊,心里十分钦佩这个毫无名声,却又身怀绝技的步将,再也不敢小看他,两眼盯着锤子,迅速起刀去招架,“且慢!” “当!”这一下总算碰到了,可倏忽之间连人影也不见了。周仓不等他醒过神来,人已到了他的背后,朝着马屁股上又是两下,“招打!” 庞德想,这个家伙的身体倒是灵活得少见,简直不是人,倒像只跳蚤,一会儿又跳到了我的背后,被他打着不得了。遂略侧转马头,用刀头去招架,“且慢!” “当”的一声,人又不见了。周仓的确轻功好,只要在家伙得到一点点力,他就可以借势发挥,蹿上落下,跳东跃西,看上去就像人的影子一样,老是粘住在别人的身上,只要稍不防备,就会中他的铁锤。此时,他又闪到了庞德的左首里,两锤双下,朝他的肩上磕去,“去罢!” 庞德似乎感到了左边有风声,剧速横转刀钻去迎,可钻子刚到,哪里有什么人。周仓已从马腹下蹿到了对面,身体一提,挥起双锤往庞德的大腿上击去,“贼将仔细!” 这下庞德苦了,碰上了个周仓,被他上下前后左右打一个招架不迭,手中这么重的红铜大刀像风车一样四面转动,一刻也不能歇。早已说过,若被步将一进门,休说还手,就是招架还怕招架不过来。似周仓这种一流步将,很少马将可以将他的武器拒之门外。当年茅草岗关公遇上他时,也被他打了个无可奈何。今日庞德与他战,被打得四面招架,跟着他的双锤兜圈子。 周仓一口气打了一百二十下,打得庞德汗流满面,气喘吁吁。暗想,庞德这个小子也够呛了,让小主人再来结果他罢。便收转锤头,扑地跳出了圈子,喊一声,“俺去也!”一阵风又走了。 庞德被打得晕头转向,只知道这个步将姓周,连个名字也不清楚,想起这场惊心动魄的遭遇,仍感心寒胆裂,周仑一走,庞德方才觉得身子完全自由轻松,望着步将远去而又轻盈的背影,徐徐地舒了口气。 周仓回到旗门,锤头插入了腰间,来见关羽,“主人,小人回来了。” 关羽望着神情自若的周仓,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微笑:当年茅草岗上的好汉,如今仍不失英雄本色,一点也不减昔日之勇。便满意地点了一点头。 周仓刚刚站定,关平又道:“父亲,且看孩儿与庞德此贼交战。” 关羽似乎明白了关平和周仓的用意,唯恐自己伤后作战,力不胜任,他们轮番抢着与庞德争锋,为的是耗尽庞德的精锐。关羽理会了他们的心思,更是要看看关平的刀法到底精熟到了何等程度。即允道:“吾儿小心在意。” “父亲放心,孩儿去也。”说罢,提刀跃马而上,来到庞德马前。 庞德见关平上阵,知道他的本领也不错,仅次于关云长,颇有乃父之风。暗思道:要是刚才不同姓周的打这么一百多下,对付这小子关平还是稳可取胜。此刻恐怕只能势均力敌,打个平手了。本来要用杀手立斩关云长的,看来只有先斩了这个小子再说,同样用杀手。打定主意,便策马迎了上去。 棋逢对手,各有打算。关平自知距庞德的武艺还略逊一筹,因此也打算一上场就要先发制人。跟了关羽这么些年,将关家刀法习而练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刀法日臻炉火纯青,今日便想用一用二十四刀春秋刀,分为上八、中八、下八刀三路刀法,而且每一刀中又可化出八刀,二十四刀舞完实际上是一百九十二刀,此番欲用中八刀取胜。因此两马一相交。关平便起手中银刀,先使一个迎面刀,名谓“白虹观日豪侠奇”。庞德起刀招架,未及还手,第二刀又到,名谓砍一刀——“朱哀单锤击晋鄙”,向庞德肩窝中戳去。份量足,速度快,庞德急以大力相迎,关平借他这股势,连荡带收。庞德不及还手,银板刀又向他腰中劈去,名谓拦腰刀——“子胥举鼎偏身势”。庞德叫声“且慢!”刚好招架住。关平的银刀毫不停滞,下翻上,又向他头上劈去,名谓盘头刀——“触槐义士学诅魔”。庞德举刀格开,关平双手紧握刀柄,向庞德当胸刺去,名谓分心刀——“聂臻猛勇刺韩贵”。庞德心中有些着慌,知道是关云长惯用的刀法,前番初战时,关羽也是用的这种关氏独家刀法。这种刀法变化多,时间长,能够招架住已算侥幸,根本无法施展出自己的武艺来,更谈不上用绝技了。忙将身体一侧,躲过了这一刀。关平岂容他喘息,手用一转,银刀阴翻阳,一刀往他当顶而下,此刀名谓盖顶刀——“老将廉颇献奇艺”。待庞德枭开,关平掉马而回,庞德只当关平一路刀法舞完,自思道:被你劈了这许多刀,你倒要想逃走了,哪有这种便宜的事!便将战马一拎,随后赶了上去。谁知这种刀法都讲究一个奇,出其不意,关平骤然又拨转马头,向庞德的马头上劈去,迅如闪电,来一个圈马刀——“完壁归赵完信义”。冷不防这一刀劈来,庞德险些手足失措,慌乱中挡住了这一刀。“且慢!”关平将身体向马背上一伏,趁势用刀头向庞德的肚腹刺去,这一刀名为伏一刀——“跪泣秦庭申包胥”。一路中八刀舞完,名曰八刀,实则变化出了六十四刀,一刀紧一刀,虚虚实实,每一刀都有致命的危险,险象环生,就像蛇盘老鼠一样,越盘越紧,令庞德头昏目眩,又脱身不得。旗门下的关云长看了也是连连点头,表示十分满意。心想,十几年的心血没有白花,关平的刀法竟也练得这般纯熟,已不在我之下。 此时的庞德力气已大大减弱,他想:我今天连战一步一马两员战将,都是绝妙的战法,武艺都足以和我打个平手,年纪轻轻的关平居然也有这么大的本领,说明关云长确实可以称为天下第一名刀了,我无论如何比不上他。倘然再与关公战,性命不保。为了保存实力,庞德拼命枭开了关平的银刀,圈马便向自己的旗门逃去,口中连连喊叫道:“小子关平厉害,庞德去也!” 关平见他逃跑,岂肯放他,忙将银刀架住,暗拽弓箭在手,觑得真切,对准庞德的夹背射去。弓弦声引起了庞德的注意,他知道这一箭必定逃不了,以最快的反应和速度将身体向右边一偏。可箭速比他快得多,“扎!”一箭已中,射进了他左臂的后边。那天云长中在左臂的前面,以箭还一箭,公平交易。 庞德边逃边叫:“喔呀……”直往旗门逃去。临近旗门一想,那天关云长中了箭一声未哼,而且自己打箭,何等漂亮,我又何必这般狼狈?遂将战马扣住,欲想效学关羽的英豪气概,架住红铜大刀,三个指头捏住箭杆,试了一试,没能拔出,反觉得疼痛难熬。庞德始觉为难,又怕被对面的关羽看见笑话,凭着一股勇气,硬是再次捏住了箭杆,咬一咬牙,双眼一闭,狠命地一拔,只听得啪的一声,箭杆倒真的拔了出来,可箭头却留在了里面。这一拔更是痛楚难忍,双眼一阵发黑,要想睁开看一看,已经不能够,人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好像天旋地转一般,不能自已。 关平见状,挂好硬弓,提起银刀,打算冲乱魏军旗门。关羽恐他有失,急令鸣金。关平听到锣声,这才掉马回来,问道:“父亲,孩儿正欲乘胜追杀,擒获庞德,以报一箭之仇,缘何收军?” “吾儿,庞德中一狼牙,已丧魂魄,不必穷追。某已思得良谋,不日之内,可使于禁全军覆没。时光不早,回营歇息去吧。” 关平听说父亲有妙计可使敌人全军覆没,一时不能理解,但也毫不怀疑。不过今日一仗取胜,也可以收军回营了。便收拾旗门,跟着父亲回进大营。 却说庞德一阵眩晕,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被众军扶住。等到神志清醒过来,仍是剧痛不已,对手中的箭杆上一看,上面火烙三个字:西凉庞。不看则已,一看气怒攻心,愈觉臂上痛得厉害。不觉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支箭会射到自己的身上,那又何必去射关云长呢?隔了十多天,又原物奉还,而且箭头尚留在体内,好像箭到了汉营中受了关公的恩德似的,也对我不仁不义起来,故意和我作对了。真算我晦气。 于禁见庞德非但一仗大败,而且还身负箭伤,不免有点幸灾乐祸起来:我的意思并不要出战,只要把关云长挡在这里,不让他攻破樊城,渡过黄河,那就是你我最大的功劳了。你凭着一时血气之勇,非要与关羽分个高低,结果自己中了箭,这不是自找的么!遂令鸣金收军,一面命人请军医为庞德取箭头敷药,一面命军士坚守营寨,不可出战,回到营中,闻报庞德箭疮沉重,非一月难以愈合。 于禁考虑到在此一个月之内没有良将与汉军抗衡,只有以守为上,因此命魏军负上担石,伐竹锯木,深沟高垒,以防关羽前来偷营。一连数日,并不见汉军前来讨战,于禁深感奇异。 却说云长在养伤期间,命人将樊城周围的地理情况细细地画了一张图,暗与马良、伊籍等人反复研讨斟酌。就在樊城之北有个地方叫罾口川,川旁有条小江叫罾口江,是襄江的一条支流。罾口川地形极低,魏军驻扎的营寨离此不远。当时关羽曾想,要是能将于禁引入罾川口,便可决水淹死七军。当然,魏军仗着庞德的勇猛,决不会自行退到那里,关键是先将庞德制住,方能将于禁逼入罾川口。果然庞德中箭,又见于禁深挖壕沟,加高营墙,再也不敢露面,情知庞德伤势不轻,便暗暗嘱咐廖化,教他领兵三千,向樊城后关佯攻,要做到大张旗鼓而去,偃旗息鼓而回,每天来回一次。又命周仓领兵一千,携带千斤索、千斤板、千斤桩以及铁锤等工具,天黑动身,往罾川口的南端行事。 周仓奉了主人之命,借着月色,推动满载的车辆来到罾口江,令军士在水底下先打好千斤桩,排下数十块千斤板,又用千斤索将桩和板系紧结牢。话没几句,可做起来不容易,开始进度很慢,不是冲了板就是冲掉桩。几天过后,倒也乐观,襄江流到这儿的水被千斤板挡住了,无法再流往罾口江下游,这一段的水就越积越多,渐渐向上涨起来,而下游的水位越来越低。到后来,拦住的这一段,水已漫上可江岸,周仓再命军士用沙包一个个底叠起来,将堤岸筑得高高的,不让江水漫涨到岸上,而只能蓄在江内。到时只要斩断千斤索,水底的千斤板一倒,上游的水就会形成一阵阵激流和急浪,冲到哪里就会把任何东西都卷走,爬上岸的江水便会迅速灌满罾口川,变成一片汪洋。同时命胡班准备大小船只,在这一天追杀水中的魏军。事先关照关平将部分人马扎在丘陵高埠处,部分人马移到襄江的船中,此乃后事,当时所知者甚少,连关平也不得而知。 就在庞德中箭后的第三天,关羽亲领一万军士,上赤兔马,提青龙刀,来到魏军营前讨战,军士齐呼道:“呔!贼军听了,我家君侯在此,速命于禁出营交战。令庞德马前领死!” 魏军见关羽又来搦战,急往大帐禀报于禁,“禀于大都督,关云长营前讨战,请定夺!” 于禁就带着何成、董衡和董超上营墙,见关云长一马当先,身后五百校刀手,两旁二十个关西汉,煞是威风。于禁想,幸得我早作准备,深沟高垒,要是像庞德那样一味交战,穷兵黩武,营头早晚要失。以此看来,曹仁闭关不战的确是有道理的,至少不会像庞德那样中箭。看了一会,见汉军只是叫骂,并不冲营,就吩咐军士严阵以待,一旦汉军冲营,即以乱箭射退。这才下得营墙,回进大帐。 且说庞德养了两天伤,痛楚稍有减退,今日在本帐安心静养,不穿甲胄,头戴便巾,身穿战袍,颈中挂着一根白绸,手在白绸上悬着,幸喜近日并无扰人的战事,倒也舒心。不料营前人声喧哗,传进了营帐,庞德忙问:“营前何事嘈杂,莫非关羽搦战?” “禀先行将,营前正是关云长讨战。” 庞德想,我到了这儿,与关羽打了两仗,只因手臂中箭,无法出战,但已尽了先锋之责。那于禁身为主将,兵临营前,缘何闭营不战呢?庞德踱出本帐,到大帐见于禁和诸将都在,便踏上前拱手道:“大都督,关羽营前讨战,何不出马迎敌?” 于禁对他本来就有成见,此时哪里肯听他的话。再说出战不出战本由主将定夺,怎由得部将说了算?心里不由得来了气,瞪目叱道:“休得多言,某自有主张。” 一个专爱摆架子,以功臣自居,仗势压人,一个生性极傲慢,嘴上不饶人,武艺高超。因此两个人的话说不到一块,一触即发。庞德哪里还买他的帐,心里暗恨道:若不是中了箭,我早就同关羽拼他个你死我活了,军医要我静养一个月,你身为主将,不但不加安慰,反而用冷嘴冷脸来嘲讽我。便忿忿不平道:“某受魏王厚恩,欲图报效,如今身披箭疮,身不由己。将军乃大王二十年之旧臣,忠诚不已,奈何事逢危急,竟坐视不管?” 被他这么一番话,于禁就像挨了一闷棍,竟然想不出相应的话来回答,一时语塞。少顷,方才想到魏王临行时的戒旨,说道:“关羽智勇双全,某以守为上。” 庞德冷笑道:“汝为上将,不宜临阵。然帐上善战之将非止某一人,何不使之与关羽交战?” 于禁想,你干涉得也太宽了,难道你受了伤就一定要别人也应步你后尘?何况交不交战由我作主,你凭什么来指责我?不由怒从心头起,大声喝斥道:“本督已传下将令,妄自出战以军法惩治,彼等何敢相悖!将军不必多虑,请回帐调养箭疮。”嘴上说得还算客气,其实心里已经非常不耐烦了,恨不得立即将他轰出大帐。 庞德听了哪里放在心上,哈哈大笑道:“似尔等贪生怕死之辈,魏王的天下早晚要断送,纵是铁打江山,亦难长久矣!” 庞德粗鲁,说话不懂轻重,乱说一通,不怕得罪众人。于禁可就受不了了,不禁横眉相视,拍案大骂道:“大胆匹夫,口出秽言,毁骂本督,若再如此,休怪本督无情!” 庞德面无惧色,挥动着右臂指着于禁道:“似汝这等胆小怕事,错失良机,便是对魏王不忠。庞德便藐视汝,汝便如何?” 于禁被他气得脸都转了色,跳起来指着庞德切齿怒骂道:“某久闻汝有反心,今日果然大白,悔不该当初发兵时未纳下先锋印,致有今日之果。尔还要这等放肆!待我修书许都,请魏王另遣先锋将来再与关羽交战未迟。” 庞德听他这么说,更加不服气,还想与他再争辩几句,一旁何成从中劝解道:“庞将军,大敌临前,将帅不睦,于军不利。何况将军身有箭疮,不宜动怒,理应将息。军中之事皆由都督发号施令,坚守不战,实是上策。待将军疮口愈合,再议进取之事未为迟也。” 帐上众将说的话都站在于禁一边,庞德奈何不得,叹一口粗气,右手捧着悬挂在胸前的左臂,愤然离开大帐,回本帐去安歇。 此时,守营军士奔上大帐来报营前消息,说道关云长已引军自退,于禁又率领众将上营墙登高瞭望,果然营前退得一个汉军也没有。正要回帐,眼中意外地看到了樊城外有一彪人马,偃旗息鼓,毫无声息地回转汉营,于禁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来日便早早地登上营墙观察汉营动静。不多时,相当于昨晚的一彪人马大张旗鼓地往樊城后关行去,既不像操兵,又不像攻营,实在弄不清这些人在干什么。等到太阳升起,见关羽又来营前讨战。于禁只是不战,汉军便一拥而上,欲攻破营墙。于禁亲自指挥魏军以乱箭射住来势凶猛的汉军。战有两个时辰,太阳当顶的时候,关羽便收军而去。于禁目送走了关羽,远眺樊城后关时,见那儿也有一彪人马偃旗回营。如此数日,都是这般。于禁暗自犯起疑来:关羽攻营不急,又命人往北门,这为的是什么呢?莫不是想前后围困樊城和我?若是这样为话,退路切断,粮草无法运来,纵然能守住樊城和大营,也难持久。一旦被他攻破,营中还有谁可以抵御关羽。想到这儿,于禁感到阵阵不安,好像有一种不祥的阴影笼罩住了他。便立即修书许都向曹操告急,说明庞德中箭养伤,关羽攻营又急,请千岁另遣上将来此助战。同时,于禁为了防止关云长得知他向许昌求救的消息而来截断他的后路,便连夜兵退樊城后关。这样一来,既可以避免与汉军的接触,又可让庞德有养伤的环境。 然而,事情的变化是难以逆料的,等不到曹操派人来救急,这七万人马全部成了落水鬼。云长自从孔明出山以后,在用兵上看得多了,也学到了不少兵家知识,火烧博望、新野,两把火充分发挥了自然界的威力。在他奉命白河决水的那一战中,一场水冲了整整三万曹军,这是他的亲身体验,云长从这一点上的启发也最大,深深意识到了自然界的每一滴水,每一把火都可以发挥它的无可估量的作用,只不过是人们怎么去利用它而已。“陆军不连营,水军不连舟”,历史上各种沉痛的失败完全证明了这一点。赤壁连舟,曹操一仗大败。刘备大报仇,扎下数十里连营,七十五万人马全军覆没。“孤山不扎营”,马谡孤山扎营,误失街亭。“狭处须防火”,七擒孟获过程中,孟获屯兵盘蛇谷狭窄之处,被诸葛亮一把火烧得藤甲兵藤枯人焦。“低处流水冲”,于禁移兵罾口川,七万精兵葬身水底。“密林防火攻”,夏侯惇领十万兵进入博望坡茂密的树林中,被大火烧得无一生还。还有背水扎营,此乃兵家大忌,东川决战时,曹操背水安营,一败涂地……以上所举事例都与“水”“火”二字有关,自古以来,用兵都要有计划,不懂得掌握地理环境的主将,没有不败的。当然,将计就计者可另当别论。 于禁退兵罾口川,不论从主观上还是客观上看,都有他的原因。主观上,他对樊城四周的地形一点也不熟悉,盲目地抱定宗旨要死守营寨,而对关羽的动静丝毫没有引起注意。客观上,庞德身不能战,罾口川地处樊城北关外,僻静安全,不受汉军扰乱,又可让庞德早日康复。他以为,只要阻挡住了关羽北渡黄河,就是大功告成了。因此于禁深夜移营,唯恐被汉军得知乘势追击,兵贵神速,小半夜的工夫,六万人马已经退得干干净净。罾口川地处荒郊,土山层叠,到处都是低洼和草丛。读者不禁要问:既然是这么个去处,魏将于禁、庞德等人难道一个都没发现在这儿屯军的不利吗?是的,包括善于守关的曹仁当时也没觉察到,于禁更是连想都没有多想。罾口川虽说狭小、低洼多,但并不是一里半里,少说也有十里方圆大小,地势坎坷不平,向川内慢慢地低下去,看不出有倾斜的坡度,但往里面走得深了,无形中已比外面短了一大截,却是感觉不到。于禁打仗并不像诸葛亮那样处处留神,节节提防,考虑问题不是面面俱到,心里想的只是如何防备关云长的侵扰,避免当面摩擦。本来扎在樊城南面,挡住了汉军的进攻,减少了对樊城的威胁,现在躲到了樊城后面,把樊城当作了他的挡箭牌。这且不谈。 到天亮,汉军从朦胧的晨曦中只看到樊城的轮廓,却看不到城外魏军大营的影踪,料知军情有变,急下营墙往大帐去禀报。关羽闻讯,心中大喜,待天色放明,带了文武一起上营墙观察,果然见城前层叠起伏的营寨不翼而飞,变成了一片空旷的平地。一夜之间,魏军退得干干净净,连一点声息也没有。是不是退往罾口川去了呢?关羽此时还不敢完全断定,吩咐廖化今日不必再去樊城北关佯攻,只命探子去北关打探一下虚实,将实情来报。 中午时分,探马已回,禀报道:七万魏军全部屯扎在罾口川之中。关羽大喜道:“于禁必为我所获矣!” 文武皆不明白,问道:“君侯何以知之?” 关羽道:“‘鱼’入‘罾口’,岂能久乎?” “鱼”、“于”谐音,指的是于禁。诸将未肯便信。 关羽回到大帐,令人预备船筏,收拾水具。其时,关平尚不知关羽之谋,问道:“父亲,陆地相持,何用水具?” 关羽告诉他说:“此事诚非汝所知也。——于禁七军不屯于广袤之地,而聚于罾口川险隘之处;方今秋雨连绵,襄江之水必然泛涨;吾已差人堰住各处水口,待水发时,乘高就船,放水一淹,樊城、罾口川之兵皆为鱼鳖矣。” 关平对父亲的谋略深感佩服。“罾”是用木棍或竹竿做成的一种捕鱼器具,鱼儿一入这种器具中,是再也走不出来了。罾口川就像一张天然的大罾,七万魏军驻扎在里面就好比走进了这口大罾,待到大水一冲,他们就像鱼虾一样,只会往网底钻,却无法逃出去。因此关平高兴道:“父亲真乃神人也!” 就在此时,帐外“腾……”周仓跑了进来,“主人。” “汉寿,襄江水势如何?” “禀主人,水位已漫过江岸,四周皆用沙包垒起,特来问候何日决水?” 关羽仔细盘算了一下,我中箭后养了十三天伤,接着庞德也负了伤,至今也有五天了,今日是八月十三,江水已漫过江岸,要是再过两天,到十五夜决水,水势还要猛烈,非将于禁淹死不可。事到如今不可操之过急,以免事倍功半,便宜了魏军。打定主意,就当面吩咐周仓道:“汉寿,速回江边,多垒沙包,某在中秋初更发令,便可起闸放水,水淹魏军。” “遵命。”周仓奉命而出。 却说汉将赵累、王甫按着关羽的计划,这几天里已将大部分人马转移到了船中和高阜处,船筏之类水具也都齐备,只待一决水,就要派用场的。不料到十四下午,淅淅沥沥开始下起雨来,继而又转成暴雨,至十五日的午时方才停住。八月秋天,本来是江水泛涨的时节,又加上下了一整天的雨,水位猛涨,渐渐溢出沙包。周仓命弟兄全部下小船,听候命令。他自己水性好,准备下了一只小小的竹筏,吩咐弟兄打起瞟远镜,随时观察君侯的消息。 待到天气明朗之后,关羽就带着关平等文武移营到了丘陵之上。八月十五正是中秋节,建安二十四年的中秋节是刘、关、张弟兄最得意的一天。这一年,刘备晋位汉中王,逢着这等佳节良辰,便与军师诸葛亮聚集蜀中文武在成都隆重庆贺节日,与百姓万民同乐。桓侯张飞也与刘备一样,召集东川的文官武将庆贺玉盘桂枝。关羽这一夜水淹七军,一仗大胜,威震华厦,吓得曹操迁都洛阳,以避锋芒。可是到了延康元年的中秋,刘备为云长报仇,活祭仇人。再隔一年,更是不利,江东陆逊拜帅,火烧连营,刘备兵困马鞍山。连续两年都没过上欢愉的节日。直到孔明安居平五路,七擒孟获,上出师表初出祁山,方才慢慢地好起来。有兴有衰,胜了又败,反反复复,为后人留下了一部灿烂而又生动的史册。 却说八月十五日的樊城,守将曹仁原打算要好好地乐一乐,不料下了一天的雨,到午时方才雨后天霁。见关云长带着少量汉军转移到了丘陆地带,多数军士全部退入了襄江的船上,初时只以为关云长数攻樊城不下,有点心灰意懒,又逢阴雨连绵无法进兵,而自己收兵回去了。因此与两旁道:“诸位,莫非云长领兵自回了?” 满宠道:“文则与关羽相持数日,各无胜负,今大军屯于川口,地势甚低;虽有土山,离营稍远。即今秋雨连绵,军士艰辛。适见云长率荆州兵移于高阜处,又于襄江口预备船筏,倘江水泛涨,我军危矣,宜早为计。” 关云长水淹七军的计划被他一语中的,差些不能成功。曹仁一听此话,如梦初醒,深觉有理。暗想,要是关云长早有谋略,截住襄江下流之水,这个时候一放,别说于禁的七万人马要遭祸殃,只怕樊城也无法守住,这是不得了的事情啊。曹仁不免有点心慌,“若如此,必殃及樊城。” 夏侯惇一听此言,也大为着急,他想,我的襄阳失了,看来樊城也难保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说道:“樊城一淹,无路可走,不如趁早弃城而去。”这家伙打了一世的仗,逃命的念头比别人动得还要快。 曹仁恨不能当面骂他一顿,对他严厉地看看,你枉为魏王数十年的心腹,怎能讲出这种有失体面的话来。纵然满宠的话是事实,樊城万万不能放弃,死活还得守住。一旦失了城关,就等于向关云长敞开了横渡黄河的大门。被关云长过了黄河,中原就岌岌可危了。到那时再要将他赶过黄河,收复失地,那要花掉多少倍的代价啊!曹仁当即传下将令:“坚守樊城,妄言弃关者立斩!”一条将令,把夏侯惇的念头压了下去,从此再无人敢说这种不利的话来。同时,曹仁命人四下鸣锣,关照城中百姓作好防涝准备,四面城门都用沙包堵塞,防止关羽夺城,这才对满宠道:“大夫言之极善,须早作准备。然城外七军尚未知晓,有劳大夫速往大营之中通晓文则诸将,令彼往高阜处扎营,以防关羽以水攻城。” 满宠应诺一声,立即带了五百军士,出后关往罾口川而去。来到营前下马,抬头见墙头上半点都没有提防的迹象,已明白于禁连想都没有想到。遂叫开营门,过趟板,进了大营。“费心通禀都督,子孝将军使某有要事求见。” 此时正当午后,天气刚刚放晴。于禁已经吩咐军士在大帐上摆下酒席,召集了诸将共庆中秋,打算吃个通宵达旦。庞德因与于禁有隙,数请不至,独自在本帐内喝闷酒,当然箭伤还未痊愈。于禁只得悉听其便,命人送去了酒浆,就与诸将宴饮起来。守营小卒飞报大帐,“禀于大都督,樊城满宠大夫奉曹仁将军之命有要事求见。” 于禁刚端起酒杯,听说满宠到来,以为是曹仁命他送酒来犒赏三军,忙对小卒说:“传我的话,有请。”说着,头一仰,干了满满的一杯。 少顷,满宠提袍上帐,远远地已嗅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举目一望,不觉心头一楞:这些家伙简直是酒囊饭袋,大祸临头,他们尚在醉梦之中,将魏王托付的大事竟抛在脑后,魏王将兵权交给了他们,也真是看错了人,早晚要坏事。满宠憋住肚子的气恼上前拱手道:“于都督,下官有礼。” 于禁满面笑意,一抬手招呼道:“满大夫何必客套,请坐!” 满宠坐定,正要将来意说明,于禁起身道:“满大夫,今日乃中秋佳节,某与七军同乐。既大夫到此,不妨痛饮数杯,以助雅兴。” 满宠觉得对于禁这种人不必再讲什么虚礼,也不必要再和他说什么道理,应当直接了当地说清楚。便开门见山道:“都督,事在危急,岂可无动于衷?” 于禁闻言,放下了擎在手里的酒杯,瞪出一双疑惑的眼睛,望着满宠,意思是说:你不要说这种骇人听闻的话来吓唬我,自从到了此地,挡住了关云长的数番进攻,毕竟为樊城救了急,城里城外太平无事,有什么危急不危急的呢?莫不是见我喝了几杯酒,就故意来吓我?因此,于禁很不乐意地问道:“大夫休出大言唬人!某退守北关,日夜提防,保尔樊城万无一失,怎说事在危急?此话何意?” “都督,罾口川地势甚低,非屯兵之所。况八月秋季,雨水连绵,江水泛涨,常言道:‘低处流水冲’,都督不可轻敌,速往土山移营,须防关羽用水淹营。” 于禁想,你们真是被关羽吓破了胆。我到这里扎寨时,早已四面看过,数里之内并无河流,关羽怎么可以用水呢?莫不是关羽有积蓄天水的本领?便毫不在意道:“满大夫,罾口川并不傍水,提防关羽用水,岂不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满宠想,他情况是了解一点的,但并未引起重视,这是用兵上的失策。便提醒他说:“于都督,罾口江乃是襄江支流,离此只五里地。倘被关云长截流决水,罾口川七军皆为鱼鳖矣!” 于禁对他重又打量了一下:你的话我怎么听了有点糊涂。罾口江离这儿这么远,江水又这么浅,凭他上游怎么截流,再大的水势也冲不上岸,怎么能流得到这儿呢?这几天关羽并不来犯,又逢佳节,理应过几天太平的日子,高兴高兴,你又来和我过不去,把我的一团兴致又缠了下去。一个文儒之士懂些什么,敢和我谈论用兵之事。便慢道:“某随魏王三十年,攻守之法尽皆知晓。七军移营罾口川,进退两宜,纵然樊城有失,某尚能据此挡住关云长北上宛洛道,进取黄河渡口,确保中原无事。况罾口江水浅流缓,何能冲至此间?请大夫回转樊城,禀复子孝,多蒙关照,某自有主张,樊城由某担保!” 于禁哪里知道,就在移营的前两天,周仓已经在襄江口截流堵水了,下流的水只去不来,浅得几乎干枯,于禁看到的是这点实情,可他没有注意罾口江原先的水位,也没有想一想秋雨时节河流为什么会干枯,更没有预料到上面一决水,平地立即会变成一片汪洋,更何况罾口川本来的地势就这么低。于禁毫不为满宠的话所动,仍是固执己见。樊城外的七万人马都是中原七州挑选出来的最精壮的军士,都经过严格的训练,皆有一敌二之能,登山涉水、开路叠桥无所不能。尽管如此,还得依仗主帅的文武韬略,像于禁这样的庸才,只怕带了天兵天将也施展不出。常言道:将在谋,而不在勇。于禁倚老卖老,这是他与云长决战取败的主要原因。所以曹操一死,曹丕即了位,想起了这场丧师辱绩的败仗,就命手下在墙上画了一幅七军被淹的图,用来讽刺那些专以老臣自居的武将,做戒众人不要再发生这种悲惨的事情。后来,于禁每见到这幅图画,就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就这样被活活地气死了。 满宠是曹操的高级谋士,一向威信很高。此番奉命到樊城,一则协助曹仁守关,二则就是为了可以随时为于禁出谋划策,避免出错。不料第一次开口,就被于禁碰了一鼻子灰,好像连说话的余地也没有似的,满宠满腹愤恨一时不敢发泄出来,以免伤了与樊城的和气。只是十分勉强地说:“于都督,不听良言,只恐后悔莫及!” 于禁哪里理会他这种话,反而进一步引起了他对满宠的不满,大叱道:“汝敢惑吾军心耶!倘不看在魏王的份上,本督决不饶你!” 忠言逆耳,一番好意竟然遭到这样的冷遇,甚至斥责,满宠哪里还受得了,“呼”地从座上抬身,一拱手道:“魏王的江山要断送在匹夫的手中。于都督,告辞了!”说罢,拂袖而去。 于禁亦随之而起,忿忿然道:“恕不相送!”瞪着双眼看着满宠出了大帐。这才重新入座,仍与众将饮起酒来。 酒过数巡,于禁已将满宠的话抛置脑后,何成却记在心里,觉得满大夫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不可不防。趁着于禁兴致正浓的时候,何成启口道:“都督,伯宁虽有夸张之词,然水火之灾却不可不防。不如命军士往罾口江上游探个明白,也可极早有个防备。” 于禁觉得有理,便点头道:“可令军士速去速回。” 立即就有两个快探从营中飞驰出去,其实已经来不及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关羽早已布置得万分周密,怎会让探子探明情况呢?即使探明了回来,也已经来不及逃走了,因为从满宠到营中,又命探子去罾口江,己到了傍晚时分。派出了探子,于禁好像觉得一切事情都已解快,又与众将畅饮起来。 却说庞德一人在本帐吃闷酒,也曾听得满宠到此的消息,急令打听,原是为了防止关羽决水的事情。便问小卒道:“都督如何复言?” “都督不信大夫之言,方圆数里之内无水可用,将大夫叱责了数句,遂不用其谋。大夫已怏然而回樊城。” 庞德本是个匹夫,除了有一身好武艺和多一点蛮力外,对于用兵却是一窍不通,他对四周的地理环境更是一无所知,此处到底有没有水,能不能用水,他是不得而知。因此满宠和于禁的话究竟谁最有理,他根本分不清,也没有当一回事,只顾命弟兄斟酒。自从那日与于禁顶撞以后,庞德倒也觉得很省事,没人来打扰他,也没人来过问他,每日里饮酒作乐,以解烦恼,今日中秋,又有于禁送来的陈酿佳肴,更是大碗大碗地往喉咙里灌,喝得酩酊大醉,差点从眼里滴出酒来。一吃醉,便寻事。他想到了出兵时面对曹操亲口许下的大愿,到如今身被箭疮,只能缩在营中,带来的一口棺材至今未能派上用场,更觉烦闷。只见他强打起精神,睁着满是酒气的双眼,口齿不清地呼道:“来!” “先行将,有何吩咐?” “本将军从许都带来的木榇,现在何处?” 魏军只觉得只要庞德一开口,就有一股刺鼻的酒臭,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那口棺材了。数日来,庞德一醉就要问这个东西,随身小卒也不知回答了多少回。此刻只得再重复一遍道:“先行将,木榇安放后营。” 庞德发着醉话,自言自语道:“未知关羽喜爱此物否?” 军士知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比往日更甚,只得与他敷衍道:“关云长必定喜爱此物。待先行将疮口愈合,当面奉送与他,岂非妙哉。” 庞德咧着大嘴,喷着酒星沫子,扬声大笑道:“着啊!啊哈……尔等言之有理。” 无多时,营头各处都已掌灯,将校兵丁多数已喝过了酒量,一个个举足无轻重,说话无伦次,走路东摇西摆,摔碗掷碟,各具姿态。就在魏营诸将烂醉狂笑之际,忽儿狂风大作,只听得帐外有一种气势磅礴的声音,犹如万马争奔,恰似征鼙震地,轰轰隆隆而来。正是: 掀天激浪扑人面,经地流波割马蹄。 欲知帐外发生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回 决堤坝洪水淹七军 安城垣毒矢射一令 却说就在魏军饮酒饮得忘乎所以的时候,蓦地传来一声炮响,随之又有轰隆之声,其声撼天震地,动魄惊魂,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怪声。其实这就是关羽施放的号炮,此刻正是初更,周仓听到炮声已经下手了。人们一向说水火无情,这是千真万确的。从道理上说起来水比火还要绝情,倘然用火烧死七万魏军,第一要有足够的燃料,第二时间不是一天两天,而且还可以从火中突围而出。而用水真是一眨眼的工夫,顷刻间可以冲得荡然无存。人往上走,水往下流,虽然魏营距离罾口江上游有十多里路,屯在沙包中的江水就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猛兽,不停地翻滚咆哮,一旦开闸,其势可想而知,十多里路瞬间便到。 关羽见太阳落山,天色渐渐昏暗起来,已到初更,便在丘陵上传令:“来,点炮开闸!” “当!”于禁的七万人马就是完结在这一炮声上。炮一响,七万精兵全部淹死。 炮声传到罾口江上游。这里周仓提早吃过晚饭,吩咐弟兄们把小船都系牢在千斤桩上,所有的人都上岸再仔细察看一下,有没有遗忘的事情没做,等到炮声响再登舟解缆。他一个人浑身都是水手装束:头上油卷包头,身上油卷短袄,油卷裤子,足登鲨鱼皮底的一双软靴,腰间插着一对钉锤,独自站立在竹筏之上,也像别的小船一样,扣在千斤桩上,打算在决水的时候,竹筏可以随波逐流往下冲去,而不至于会被急流掀翻。手中握着一口雪白锃亮的钢刀,这把刀是专门用来砍桩的,在夜色中散发着阵阵寒光。一切都准备就绪,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侧耳静心地分辨着从土丘上传来的、交织在哗哗流水中的决水炮声。当周仓从喧嚣的水声中听到了一声截然不同、而又震撼人心的炮声,立刻吩咐手下登舟,与此同时举起手中钢刀,向千缠百绕的总索上十分利索地砍了上去。千斤索断,排列在水底下的几十块千斤板再也承受不了上面的巨大压力,顺着水流方向倒了下去。千斤板一倒,堆堵在上面的沙包哪里还有依傍,失去了铜墙铁壁的威严,被流水轻而易举地冲得无影无踪。原先被围在像水库一样的罾口江里的水,尽管它不甘心被入管束,控制在这一点小圈子里,仍然改不了它昔日在大江急流中放荡不羁、随心所欲的性格,不停地冲撞碰击着坚固而略比水位高点的沙包,伺机想突围出去,但总不能如愿以偿。偶尔有几朵迸出的浪花,一到岸上就被干渴的土地贪婪地吸吮下去,根本无法形成排山倒海之势。此时沙包一走,水流争先恐后地拥往缺口,又耍起了它的威风来,缺口越冲越大,不一会沙包全都被卷走了,屯积在这儿的几丈高的水,一时间像无数匹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憧,一下子跌了下去。水以惊人的流速往下游淌去,罾口江容纳不下好几丈高、积蓄了十来天的水,流水又迅速爬上了江岸,吞噬着大片的原野和树林,灌进了樊城,也冲进了于禁扎营的罾口川,片刻之间,陆地成了汪洋,高阜成了孤岛,郁郁葱葱的树木中到处有浊浪在翻滚,水还在流…… 却说魏军大多在饮酒,只有守营的小卒还算清醒,一听到炮声,便知有军情,竖着耳朵,瞪着眼睛,只听得远处犹如万马奔腾,轰鸣之声不绝于耳,几乎与此同时,皎洁的月光下,目光所极之处出现了一条白线,白线之上是一道乌蒙蒙的围墙,从远到近推了过来。声音越来越响,发光的地方好像是一头硕大无朋的野兽在疾速爬来。守营军这才看清是一望无际的水在向自己汹涌过来,心慌意乱地打算下营墙去报告于禁。可还未及走下营墙,洪流似猛兽一样扑了上来,所到之处尽皆淹没,只有波浪的拍击声,不闻军士的哭喊声,悄无声音地落入水中,刀枪旗幡、死人死马、营盘车仗统统随波逐流而去。 撼天震地的波浪冲到樊城,惊煞了守将曹仁。曹仁急率文武登城看时,四面八方,大水骤至,七军漂浮,随波逐浪者不计其数,罾口川平地水深丈余。再看城中,也至少有半尺多深。樊城四周白浪滔天,水势益甚,城垣渐渐浸塌,众将无不丧胆。曹仁急令百姓担土搬砖,填塞缺口。月光之中,已经换了一个世界。曹仁额手庆道:“幸得伯宁多谋,樊城不至有危。文则不听良言,七军化作鱼鳖,一世盛名付诸浊流!” 满宠想,亏得我没留在营中饮酒,否则这一场大水不知把我冲到什么地方。可恨于禁不识好歹,终究遭了祸殃。对四下文武一看,个个惊得面如土色。曹仁立即修下一封告急信,写明关云长襄江决水,淹死七军人马,樊城孤立无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命人在水势稍缓之后,星夜赶奔许昌求救。 八月中秋,月圆如盘,月明似镜,月映水,水映月,相映成趣,别人都在赏月,关羽却没有这样闲情逸趣,他头戴青巾,身披金甲,外罩绿袍,腰悬龙泉,站立船头。关羽今天第三次披甲上阵,虎牢关温酒斩华雄时,他还只是个马弓手,袁绍为了张扬十八路诸侯的面子,教他披甲。第二次战长沙,为防黄忠射箭而披甲,今日披甲是他一生最威风、最荣耀的一天。水淹七军,千古传奇。但他从来不戴盔,所以仍然一顶青巾。二十个关西汉站到两旁,人人头戴披肩巾,身穿箭衫,个个腰悬单刀,其中一人双手捧着一口青龙偃月刀。关平居左,廖化在右。五千水军分布在大船四周的数百条“浪里钻”、“水上飞”上,手执铁钩长杆。后面又有无数条大小船只全都空着,这是为落水投降的魏军准备的。关羽手抚长髯,仰首望天,一轮明月正圆,清辉似水,照耀如同白昼,不觉有感于怀:想当年白河决水,淹死曹兵三万,这都是孔明先生的锦囊妙计。如今我关某也用此计,使于禁七万精兵全军覆没,其功定是不小。大哥知道了必定为我高兴。可不知于、庞二贼现在何处,可曾被水淹死。关羽驾着船从襄江往罾口江顺流而下,径朝于禁扎营的地方驶去,水面上波光粼粼,漂浮物触目皆是,到处都有魏军的尸体。 北方兵大多不谙水性,有的一冲就溺死了,没有死的浊水己喝得差不多,仍在拼着性命往孤岛上挣扎。忽见月光下关羽驾船到来,知道他一向不杀俘虏,就拼命喊叫:“君侯唉,愿降啊……” 顷刻间,呼救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关羽果然命小船上的水军将落水者一一打捞上来,又一船船送到后面的大船上。忽然,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救命声:“关君侯,小将于禁在此,救命则个!” 关羽循声望去,左边的一座小土山上的人,小卒身上都的在滴水,一个个像水老鸦一样耸着肩,缩着头,黑压压一片足有数百人,中间夹杂着主将于禁。 于禁一副狼狈相。当时他在营中庆赏中秋月亮,大水突然涌进了大帐,急忙起身,可为时已晚,一股洪流连帐带人都卷走了,把于禁冲到了这儿,已经昏迷了过去。脱险的魏军看到了于禁,就把他拖上了土山。离了水域,于禁又醒了过来。虽然已经没有性命之危,但是看到的并不是灯红酒绿,也没有营墙大帐,七军人马蓦地消失得烟飞云散,仅剩数百弟兄,还置身于四面洪流的包围之中。又见关羽驾着大船,汉军摇旗呐喊,战鼓惊天,势不可挡。料着自己无法逃走,便忘情地叫喊了起来,为的是能够苟全一条性命。后人有句话,专说于禁的不是,“三十余年是旧交!可怜临难不忠曹。” 关平随即与关羽道:“父亲,贼将于禁避于丘陵之上,待孩儿前往将其生擒上船。” 关羽点头道:“吾儿小心。” 大船就向土山旁靠了过去。关平执刀跳上了岸,吆喝着去抓于禁。此时于禁肚子里灌饱了脏水,四肢无力,根本无法抗拒,遂双手高高举起,束手就缚。关平单手执刀,一手抓住于禁的衣甲,像死狗一样拖了下去,抛上了大船。大声喝道:“与我跪下!” 于禁哆嗦着身子,匍匐在关羽的脚下,乞哀请命:“君侯饶命!” 关羽怒目圆睁,“汝怎敢抗吾?” 于禁道:“上命差遣,身不由己。望君侯怜悯,誓以死报!” 关羽想,别的都是假话:难有怕死才是真相。三十多年的贼将,岂肯归降我呢?便捋髯冷笑道:“吾杀汝,犹杀狗彘耳,空污刀斧!” 于禁听说不杀他,便放下心来:“君侯恩德,没齿难忘,愿军前效死!” 关羽叱道:“从奸贼将,本性难移。某一生光明磊落,不收贼子为将,岂容汝来玷污。跪过一旁,别作区处。” 这里,捉往了于禁,关羽又驾船向里面行会,令军士仔细寻找魏将庞德。 却说庞德在本帐喝得酩酊大醉,猛然听得一声巨响,将他从烂醉中惊醒。毕竟是大将,反应灵敏,提起身边的红铜大刀,拔腿就跑。跑出本帐,大水已卷了过来。庞德踉跄着醉步,舍命往帐后的土山上逃去。幸得他逃得快,又跑对了方向,因此他并未被大水冲着。等他刚在土山上站定,“哗——”的一声,遍地的浊流在他脚下一涌而过,眼前立刻呈现出一片汪洋。万分紧张的庞德忘却了左臂上的疮伤,双手紧握红铜大刀,警惕地防备着再有发生的不测之事。没多久,水中钻出了许多幸存者,他们都象乌龟一样爬上了土山,其中何成和董家弟兄也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这里,何成见上面的庞德身上一点也没湿,绷紧着脸注视着水面,赶上山顶对他说:“庞将军,于都督不听满大夫之言,果有此祸。” 庞德面无表情,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可心里在想:我早就预料到魏王的天下要断送在这个匹夫手里,果然被我说中了,看他怎么回去向魏王交帐。事到如今,性命尚且难保,再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呢。庞德默而无话,根本不想去接他的口。董衡、董超上了山,也一起参拜了庞德。庞德只是不开口,他不理会他们,望着水中渐渐地出现了无数船只,料到此番生还无望了,当即抱定宗旨:与关羽拼死一战。 小船驶近土山,船上的汉军已发现了上面的庞德,便向大船上高声喊道:“君侯唉,贼将庞德在此高阜上啊!” 汉军一叫,关羽马上就看清了那边的庞德,见他双手横刀,怒目而立,身上滴水全无,显然是偶尔脱逃者。便指挥着大小船只向岸边靠去。 “呔!庞德听了,四面是水,无路可走,我家君侯有令:‘降者免死!’速速弃刀投降。”数面军士围着土山叫着,喊声此起彼伏。 于禁跪在船头上,见庞德横刀挺立,颇有几分英雄气概,毫无归顺之意。暗思道:似他这般顽强,必定要惹怒关羽。关羽本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倘然盛怒之下杀掉庞德,必定殃及池鱼,连我也要牵连进去。为了讨好云长,他也扯开了喉咙大叫道:“令明将军,本督于禁已降。速速归降,可免一死!” 庞德见于禁在关羽的面前竟然这样卑躬屈膝,这样厚颜无耻,居然对着自己的部将这样高喊降者免死,一向自诩为三十年功臣的他,到了危难之际露出了贪生怕死的本相。庞德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呕,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恨不得上前咬他一口肉下来,伸手本能地往腰中一摸,没摸着,叹了口气,这才意识到大水冲来的时候,只提着一柄大刀,弓箭之类都没来得及带,否则一箭射去把这不要脸面的小人射死,也能出一口心头之气。庞德回顾左右,见何成及二董与军士数百人皆无衣甲,见汉军大船又近,庞德全无惧色,振臂叫道:“军士们,将士难免阵前亡,我等皆受魏王厚恩,理应尽力报答!”说着,挥舞起红铜大刀,想与关羽奋力接战。 关羽将大小船只贴近土山,令军士一齐放前,射死魏军大半。董衡、董超见势己危,再不投降性命危险,暗忖道,说什么补报不补报,人家于禁受了魏王三十年的恩德,尚且要背叛,我们干什么要去送死!何况他是都督,他都降了,我们算得了什么?乃告庞德道:“将军,军士折伤大半,四下无路,不如投降。” 庞德闻言大怒:“吾受魏王大恩,岂肯屈节于人!汝等既无此志,德不加勉强,悉听尊便。”眼看董衡、董超已向前起步,并高举起双手之时,庞德立即挥手,向左右两刀,亲斩董衡、董超于前,厉声道:“再说降者,以此二人为例!” 于是众军皆奋力御敌,勇力倍增。关羽催四面急攻,矢石如雨。庞德令军士以短兵相接,一面与何成说:“吾闻‘勇将不怯死以苟免,壮士不毁节以求生’,今日乃我死日,汝可努力死战。” 何成道:“将军临危不惧,真忠臣也。某与将军同生共死以报魏王。”说罢,抽出腰中宝剑,向土山下冲去。其实这是何成的脱身之计,料定跟着庞德唯有死路一条,因此想出这些话来哄骗庞德,准备投降关羽。 关平只道这个魏将想脱围而走,便张弓搭箭瞅个真切,一箭将他射落水中。何成还没来得及表明自己的用意,已经一命赴阴了。众军齐喊投降,向船上奔去,只有庞德一人力战。关羽复命诸军以乱箭射死庞德,汉军一声喊:“庞德招箭哪……”箭似飞蝗流萤。 庞德边战边退,从土山的前面一直转到了后面,这里的箭矢稀少!他想,要是有一条小船,从这儿逃走的话,或许能脱身,可到哪儿去弄小船呢?想什么就有什么,果然见山角处不远有一样东西飘荡而来,说船不像船,却又很像船,定神一看,原来是一口棺材,棺盖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庞德喜出望外,提刀飞身一跃,早已跳了进去。借着土山的遮挡,将大刀权当短棹,欲向樊城划去。 云长不见了庞德,传令停止放箭,率水军随后追赶。汉军高叫道:“庞德慢走!贼将休逃啊!……” 庞德一面划动大刀,一面回头观望,唯恐被关羽追及。自思道:只要能够划到浅滩,便就弃棺而走,到了樊城,就不怕他姓关的,以后还可以领兵与他决战,因此手中的大刀不停地挥动,棺材倒也行得很快。 只见上流一头飞来四十条“水上飞”,约有千余汉军,为首一将撑大筏而至,“六战之中水战先,罾口川上水连天。咱周仓来也!”来的正是副将周仓。他断索决水以后,顺流而下,带着弟兄拐进罾口川,兜到了魏营的后面,欲思与主人两下会合。恰巧见前面划出一口棺材,其中一人挥舞大刀仓促逃命,近则一看,原来是贼将庞德,周仓不觉好笑:此贼知晓自己末日来临,先已爬进了棺材。便大吼一声道:“贼将往哪里走!周仓来也!”说着,直撑大筏撞将上去。 庞德听到叫声,对前面一看,竹筏直往自己撞来,一个黑脸汉将驾轻就熟,就是前番交战的周将军,庞德速用大刀一撑,棺材向边上斜了过去,正要与竹筏擦身而过,便起手中的大刀顺手往周仓的腰间抹去:“大胆黑脸去吧!” 庞德是陆战之将,失去了战马已经没了战斗力,坐到船上更是丧尽斗志,怎么可以和周仓交手呢?周仓素知水性,又在荆州住了数年,愈加惯熟,见他挥刀来砍,不慌不忙地伸出双手,抓住了他的刀柄,只一拖一推,便已得手,早将庞德掀入水中。周仓丢了手中大刀,纵身一跃,一个鲤鱼打挺,蹿入水中,按住了庞德的颈项,直往水底沉去。初时庞德还挣扎几下,等到几口浊水一下肚,再也没有力气了,只得听任周仓的摆布。周仓见他张着大口拼命吃水,身体一动也不动,便知灌得他差不多了。这才从水里探出了头,将庞德提出了水面。正好关羽领着水军赶到,周仓生擒庞德上了大船:“主人,小人擒得贼将庞德在此。”说着将水淋淋的庞德掼在船上。 于禁原不知庞德因何会落水,此时一看,擒庞德者,乃周仓也,顿觉望而生畏。至此,于禁所领七军,皆死于水中。其会水者料无去路,亦皆投降,于禁、庞德二人遭擒,何成箭下亡身,二董死于刀下,可谓大获全胜。后人有诗曰: 夜半斑鼙响震天,罾口平地作深渊。 关羽神算谁能及,华夏威名万古传。 关羽立即鸣金,退出了罾口川。这里的死人死马等到水势全退了以后,关羽自会派人来收拾埋葬,大船回进襄江,十多万大军都分沿江扎营,大多还在船舰上。此时天已放明,八月十六一大早,关羽传令登岸,带着原班人马来到大营之中,即刻升坐大帐。虽然大家忙了一夜都未曾合过眼,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竟毫无倦意,北伐以来,也曾打过几个胜仗,可以说是节节取胜但从未有今天这样的大胜,用兵之巧妙,战果之辉煌,谁也没有预料到。关羽坐定,两旁参见:“下官有礼!小将拜见!……” 关云长一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提笔疾书将复取襄阳,斩夏侯存,擒于禁、庞德,水淹七军诸事详尽写明,命心腹取道西蜀申奏汉中王与军师。书毕搁笔,吩咐下人去讫,这才道:“来,将于禁押上大帐!” “呼……嗨……”两旁虎威之声不绝,气象森严。 于禁上大帐听到这样的声音,顿觉毛骨悚然,魂不附体。低着头侧目对上面的君侯一看,金甲已卸,依旧是青巾绿袍,素昔装束。见他身体侧坐,二尺多长的花自须髯铺满胸襟。脸上不见喜色,亦不露怒形,左侧关平按剑,右首周仓捧刀,皆是目射电光,眼生凶气。帐上悄无声息,威灵显赫。 手下将他狠狠地推到虎案前,喝道:“跪下!” 于禁四肢无力,惊魂未定,被汉军这么一推,站立不住,便一个踉跄,跌跪在虎案旁,脑袋一着地,嘴鼻都沾尘,掉了两颗门牙,鼻子里沁出血来。可他怕死,摔痛了又不敢呻吟,打落牙齿只得往肚子里咽,忍着痛端端正正地跪在关羽的脚下。“君侯在上,罪将于禁拜见!” 关羽望着萎缩在地上的于禁,心里转念道:“你是一只死老虎,要是放了你回去,必定又要行凶,要是杀了你,对于你这样一个从奸数十年、罪大恶极的老贼来说,实在太便宜,理当让你受些磨难,等到抓住了国贼曹操以后一起问罪。便喝道:“与我跪至一旁。” 于禁知道,关羽并不是不杀自己,而是因为自己追随曹操数十年,要细细地拷问定罪,然后送到刘备面前向天下人宣告我的罪状,再用大刑,死早晚要死的,不过今日不会死。于禁略觉宽心,不敢多言,跪到一旁。 “来,将庞德押上大帐。” 庞德从水中捞起以后,被汉军救醒,吐出了不少泥水,神志已清,力气亦然恢复,他不像于禁那样懦弱,被人推搡着上帐,他尚然步履铿锵,沉闷威严的呼喊声更使他凛然大义。到虎案前,他立而不跪,横眉怒目,直视关羽。军士见他这般傲慢,举棍便向他打去。 “且慢!”关羽一声断喝,喝住了落下的军棍。关羽一向不喜欢以强凌弱,尤其对这般手无寸铁,又绳捆索绑的战将不愿强施刑罚,要么杀,要么关,要么放,打又何用?这不是大将的气派,特别是关羽对他还有一点点好感,那就是当年他曾与马超一起战潼关,杀得曹操割须弃袍,扬名于天下。一则他本是汉家之将,二来又不是曹操的心腹,因此劝他弃魏归汉仍有转机。看在这一点上,关羽吩咐免了呼威,账上气氛顿然松弛了下来。“庞德,汝兄现在汉中,汝故主马超亦在蜀中为大将,汝如何不早降?” 庞德侧转了头,不加理睬。 “汝有如此武艺,相助操贼实是埋没良材。若早归降,某修书蜀中禀明汉中王,保汝官拜大将军之职。” 庞德忽儿厉声道:“吾昔日杀嫂,已绝弟兄之情;马超从汉,吾投魏王,各事其主,旧恩不复存在。吾受魏王厚恩,以死相报。今既遭擒,但求速死,不愿苟存。吾宁死于刀下,岂降汝耶!” 关羽惜他一身好武艺,年纪尚轻,足以助汉室打一番天下,不料他竟对曹操这样忠心,一点也听不进好言相劝。一旁的于禁却在想:死心眼,一点也不会转弯。你不会先应承下来,以后有机会再回到魏王身边?我说愿降,关云长睬都不睬我,对你却何等客气,相反问你肯不肯降,还许下如此大愿,于禁倒为他不平了:“庞德,君侯之言字字珠玑,不如早降。” 庞德见他插嘴,怒从心头起,飞起一脚,正踢中于禁的左臂,痛得他嗷嗷直叫。 “贪生怕死、屈膝偷生的小人,看汝有何面目再见魏王千岁!” 于禁被他一脚踢倒在地,龇牙咧嘴,更是怀恨于心,暗想道:你这家伙逞什么能!敬洒不吃吃罚酒,敢在关羽面前这么骂我,看来你真的死到临头了。既然不听好话,那就说点坏话,看你拿我怎么样,便膝行到关羽的面前道:“君侯,庞德不降,其中有个道理。” 关羽听说,忙问:“有何道理?” “庞德初到魏军,魏王……” 关羽忙用双目一瞪:“唔——” 于禁连忙改口道:“曹操作伐为媒,将李典之女许配与他,名则报答曹操,不降君侯,实是重妻子、轻旧主的无义小人。此人不可收留!” 庞德听了几乎要喷出血来,被这种忘恩负义的无赖骂自己小人,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心想,你在曹操跟前说我有兄长、旧主在蜀中,不宜为将,现在又说我娶了李典之女,又是重妻轻主。你这家伙出尔反尔,反复无常,断送了七军人马还不够,又要玷污我的名声,真是可恨之极。便凛然对关羽道:“大丈夫视死如归。姓关的不必异想天开,庞德至死不降,速速取我头去!” 一旁周仓看得气恼不过,他想,主人这样耐心地劝导他,他却不听,口口声声要报答曹操。像这种不知好歹的人留下他有什么用!便道:“主人,匹夫如此无礼,留他则甚,只管斩首便了。” 关羽也的确感到劝不转他,免得多费口舌,下令道:“来,将庞德推出斩讫报来!” 庞德被汉军推出大帐,自觉地朝北跪了下去,他以为这样做法是对远在许昌的曹操尽了忠,即使不能补报恩德,也算了了一身心愿,从此再无牵挂。 军士入帐请行刑令,周仓道:“主人,待小人前往将其斩首。” 关羽点头,付了他一支将令,周仓扛着青龙大刀,快步出帐,见下跪的庞德面不改色,知他是一个吃硬的汉子,立即吩咐点炮。炮声响,周仓舞起龙刀一挥,刀光闪处,头已落地,身首分离。因为他来时扛着一口木榇,呼声又是那样高,好像世上唯有他本领最强,又用暗箭伤了关羽,因此周仓要将他亲自杀去,为这口青龙偃月刀再添一段光彩,周仓捧了半世龙刀,今天也试一试这口龙刀的锋芒。斩讫,一手提刀,一手拎头,回进大帐,“请主人验首!” 关羽验看了鲜血淋漓的首级,不无叹息,看在他这般重义,又曾在马超手下为将的份上,吩咐手下买棺成殓,就地挖掘埋葬。后来曹操闻知庞德竭尽忠心报效自己,深为所动,命人到这里挖出棺材,移到洛阳厚葬。此乃后话。 斩去庞德,关羽命人将于禁缚送荆州大牢内监候,“待吾回,自有发落。”这个家伙命大,没多久吕蒙取荆州,将他放了回去,于禁得脱大难。 关羽水淹七军,拘于禁,斩庞德,威名大振,云长生性傲慢无人,此番更是目空一切,渐渐又轻敌起来。中秋用水,十八日水已退尽。关羽又从江边移营到原地驻扎,虎视樊城,欲思来日攻克关厢。忽有探马飞奔上帐:“报君侯,曹仁弃关而去,城外百胜四散奔逃,一片混乱。请君侯定夺!” “退下。” 探子退出。关羽喜形于色:七军被淹,曹仁胆颤心惊,料知樊城无法守住,因此弃关而走。我便将其关厢夺下,再渡黄河,随其之后杀人许昌,复兴汉室江山,指日可待。便对周仓道:“与某带马扛刀!” 周仓带赤兔,扛青龙刀,伺侯着主人上马执刀。关羽只点一万兵,五百校刀手,二十关西汉,与周仓、关平去攻取樊城,其余守营。五里路片刻就到,只见城墙上声息全无,人影不见,挡箭牌东倒西歪,毫无生气,唯有吊桥上的绳索却是绷得紧紧的。关平扣马架刀,摘弓搭箭,觑得准确,一箭放去,悬着的吊桥“咣当”倒了下来,铺平了道路。关羽一抖缰绳刚要过去,关平伸手拦住,“父亲慢行,孩儿先往。”说着,向校刀手、关西汉一招手,冲过了吊桥。关羽见城中并无埋伏,方才放心,一马当先带着周仓向前冲去。关羽刚刚踏上吊桥,只听得城墙上一声清脆的弓弦声,“当——”知有暗箭射来,急待回马,“扎!”一箭已中在臂上。居高临下,离得又近,份量足,一箭又是射在左臂的老疤上,一月之内,云长连中二箭。五十八岁的年纪如何经得住这般创伤,当时就一阵昏眩,青龙刀脱手,摇晃着从马背上栽下来。周仓见状,一个腾身跃起,双手紧紧托往,这才没有落地。三军一阵混乱,“不好唻,君侯中箭啦……”转身就走。桥上的军士扛着青龙刀,带着赤兔马,护看关羽往后退去。 关平过了吊桥,正要击开城门,听得后面的喊声,立即带着校刀手和关西汉退过桥去,果然见父亲又中了一箭。回头对城墙上看去,和刚才的模样截然不同:挡箭牌尽行摘去,排满魏军,中间站着曹仁,浑身白盔白甲,右手捋须,左手执弓,知道中计,忙去追赶大队。 原来曹仁并未弃关。当时水淹七军,众将恐惧,都来告道:“将军,今日之危,非力可救;可乘敌军未至,乘舟夜走,虽然失败,尚可全身。” 曹仁望着茫茫一片江水,不着边际,四下退路已绝,便动摇了坚守城关的信心。方欲备船出走,满宠谏曰:“不可。山水骤至,岂能长存?不旬日即当自退。关羽其所以不敢轻进者,虑吾军袭其后也。今若弃城而去,黄河以南,非国家之有矣。愿将军固守此城,以为保障。” 诸将听了满宠这一番话,自觉惭愧,齐说道:“大夫言之有理,某等愿助将军以死据守!” 曹仁大喜,遂骑马上城,设弓弩数百,军士昼夜防护,不敢懈怠。令老幼居民担土负石,填塞城垣,不日,水势渐退。曹仁日夜担心关公要来攻城,从收复襄阳到水淹七军,汉军势如破竹,锐气正盛。便聚文武商议退兵之计。早有人献上计来,说道:关羽如今志骄气满,必定轻敌,将军可使军士改装出城,言道弃城而去,关羽必信以为真。将军便可从中取事,曹仁听了,恍然大悟,依计行事,却在南面城关上弄得箭牌歪斜,旗号不整,吊桥上用绳索换下铁索,等候关羽来攻城。这一日果然见关羽引军而来,他便藏身于箭牌之后,一手握着雕弓,一手捏着药箭,就在关公刚刚走上吊桥的时候,箭离弓弦,射中了他。 一旁夏侯惇连忙提醒曹仁:“将军速去追赶关某,将汉军驱赶过江。” 曹仁胸有成竹地摇了摇头:“不必追赶。某料关羽六日之后不复人世,其时汉军必是引军自退。” 曹仁善用毒药箭,数年前周瑜也被他射中过,诸葛亮三气周瑜,一半是死在他的这支箭上的。这种箭射着要害之处,即刻丧命,像关羽这样强壮的身体,最多延俄七天,无药可救。曹仁想,关羽一死,不但城关保住,而且心腹之患也得到彻底根治。因此不必去追赶,只命弟兄出城将吊桥上的绳索换上铁索。然后紧闭城门,高扯吊桥,等候关羽退军的消息。 文人蒋济出班道:“以下宫之愚见,关云长七日之内未必会死。” 一向对自己的毒药箭的效果深信不疑的曹仁,听得蒋济执有异议,心中有些不悦,问道:“太守何以见得?” 蒋济道:“据某所知,离此一百八十里有座金城,其郊外有一羊山小庄,庄上居一名医,人唤神医华佗。无论男女老幼,内毒外伤,求之必医,医之必愈,可称药到病除,妙手回春,身怀起死回生之医术。某料关羽营中必有慕其名者,倘被汉军访而求之,关云长岂不可以死里逃生?” “是啊。”曹仁觉得这一手倒要提防,否则前功尽弃,便问道:“太守既有此见,某当何以防之?” 蒋济说,这很简单,用不着兴师动众,只要我去一趟金城羊山华庄,将华佗请到将军营,名曰治病,实则看守数日,待关云长一死,再放他回去。若是华佗已外出行医,便将其家人看守,我改装冒名往汉营,关云长再无不死之理。“将军意下如何?” “太守此计妙极,速去速回,切记谨慎。” 蒋济将一切所用之物打成一个包袱,带了十来个家人心腹,辞了曹仁,上马飞奔金城而去。 却说云长中了箭退回营中,一直昏迷不醒。众将慌忙把他接进大管,安放在内帐的床上,命军医为他打箭敷药。无多时,军医从内帐中取了箭出来,拖住了关平十分紧张地报告说:“公子,君侯所中之箭乃曹仁之毒药箭,昔日周公瑾亦受此物,其毒非旬日可以治愈。” 关平听说这是一支毒箭,马上就急得团团转,怪不着这次中了箭马上就会晕倒,原来内含毒药。忙说:“速速冶疾用药。” 军医十分为难他说:“公子,非是小官不肯尽心,此毒无药可解。强者七日定死,中者多则五天,弱者不过三日,若要解得此毒,非曹仁不可,小官实无此药。君侯虽则躯体强壮,然七日之内其毒攻心,性命难全。” 文武一听这些话,都吓得脸如土色。关平急得双泪直流,不知如何是好。军医回到里面,敷了些止血的药,将伤口包扎了起来。关羽渐渐苏醒。关平与文武一起进内帐探视君侯。别人心急,还能沉得住气,关平年轻,不知利害,站在床前手足无措,望着清醒过来的关羽,急忙说:“父亲此番箭伤不轻,依孩儿之意,不如收军回荆州,再图徐进之计。” 关羽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听得关平这么说,便微笑着讲:“儿啊,被疮中箭,在所难免,休这般说。况为父统领二十万大军,北上伐操,来之不易。岂可再回荆州?” 关平见他还是这样镇定,就像没事人一般,心想,父亲啊,你最多只剩七天时间了,军医也无法医治这种疮口,难道在这儿等死不成?想到这儿,关平已双眼含泪,再次说道,“父亲啊,速回荆州养伤,待痊愈之后再来围城不迟。” 关羽被他左一个回荆州,右一个回荆州,说得心里烦闷不已,心想,这小子干么老是缠着我要回荆州,中了一点箭伤就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关羽是个明白人,再一转念,发觉关平在暗暗流泪,文武都是一副愁容,周仓站在身边目光呆滞,关西汉也都心神不定。已然明白了关平要退兵的缘故了,因此问道:“儿啊,此箭莫非曹仁所发毒药箭?” 关平强忍着悲痛点头应道:“正是。” 关羽见他点头肯定了,并不显示出自己的慌乱,虽然心里也在抱怨自己中箭不在这个时候,但脸上就像一汪清泉那样镇定自若,反而对关平道:“大丈夫战死沙场方称本愿,为父如今年过五十,纵死亦不算夭折了,吾儿不必流泪。”话虽然这么说,其实关羽心里也不平静:我虽死何憾?只是一生戎马,奔走疆场,大哥基业初成,操贼未死,就这么匆匆辞世,未免太对不起万岁。因此又对众文武道:“诸位听了,关某一死,速往蜀中奏明汉中王,继续北伐,誓灭操贼,则某死亦瞑目了。” 忽然,人群中有人喊叫了起来,“啊呀,下官枉空,实是枉空!” 文武不明白这是谁在叫,齐回头一看,乃白眉马良。便问:“大夫何故惊呼‘枉空’?” “某闻得金城郊外华庄,有一名医,医术高超,能治百病,各种疑难之症,药到病除,果然有起死还生之术,待某亲往华庄相请。” 提到金城,文武中不少人都想到了这个人,齐道:“我等皆是枉空,如此神医竟然忘怀。莫不是华佗?” “是呀。” 华佗名望颇大,关于他的传说当时已不计其数,真真假假也分不清。据说一个死了半个多月的人,因为不明而死,华佗命人开棺,将他去阴还阳,医得再生。还有一个四肢瘫痪了十多年,居然也被他治得手足轻健,行走如飞。总之说到华伦,没有医不好的病,人们视他为医圣。 关平问:“华庄离此多远?” 有人说往返至少三百六十里。 关平掐指一算,来回大约要四天的时间,连今天在内还要耽搁五天才能将华佗请到,再说华佗决不会像行军那样赶路,还可能再晚一天到。军医说关羽的身体可以支持七天,看来问题不算大。关平立即为马良备下干粮热水,点了五十名精悍骑兵护卫,又多带了一匹上好脚力,留着回来时让华佗乘坐。一切准备停当,已是红日西斜,暮色初垂了。马良急忙带着骑兵,离了汉营,迅速往金城赶去。 次日,关羽觉得痛楚稍减,精神也好了些,便又吩咐坐帐。文武和关平阻拦不住,只得都到帐上站立。关羽道:“某乃三军之主,若不坐帐,必致军心动摇。”心想,我中了箭,本来大家已经心神不安了,不坐帐更要引起混乱,要是被曹仁觉察到来此攻营,大家还会有什么斗志呢?伤势虽然重,主将不能慌,帐还应坐一坐,哪怕短一点,也可以鼓励一下,安安大家的心。因此,他天天坐帐,料理军务。每日军医为他换药。二十万大军闻得君侯抱病坐帐,无不为之感动,因此军中无人懈怠。 且说大夫马良昼夜兼行,趱程赶路,第二天傍晚于途中耽搁了一夜。次日一早,又急急上路。至天色将晚的时候,来到了金城西门外,又一路问讯进了羊山华庄。庄子里村户虽多,但稀疏得很,这里几家,那儿几户,看不出华佗居在何处。马良遂与弟兄下马,迎面来一农夫,便拱手问道:“农家,下官有话打扰:华佗先生可在此间居住?未知可曾在家否?” 乡里人见问讯的是一个斯文的当官人,身后还有数十个军汉,便知他们远道慕名而来求医的,便指着前面说:“大夫,直往前过一小桥便是华家。不过先生可在家中,小民不得而知。” 马良又拱一拱手,“多谢指点。”农夫走后,马良带着军士往前边行去,过了小桥,便来到一座并排着两间的草屋前,略一打量,屋前既没有什么奇花异葩装点,也无穿天大树衬托,门庭看似比较清寒,遂略整夜冠,上前叩门,“开门来。” 里面立即有人应声,“外面哪一位”,走了出来。“吱呀”一声,门已开,一个道家装束的人露了出来。此人便是樊城太守蒋济。蒋济比马良早到半天,恰巧华佗外出行医,家中只留下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僮看门守户。过去行医的郎中颠簸江湖,行踪不定,尤其像华佗这样的神医,求医觅方者不计其数,往往不得空暇。蒋济打听到了这些情况,毫不客气地把小僮抓起来先押回樊城,然后他换上道巾道袍,在华佗家中静候汉军到来,此时开门一看,来者果然是一位大夫,身后的军卒都有汉家标志,心里暗暗得意,便向来者欠身道:“先生是哪一位?” “下官马良,足下莫非……” “山人便是华佗。” 马良想,苍天有眼,华佗正巧在家,看来君侯有救。向他一打量,温文尔雅,举止大方,显然是走过江湖,见多识广。马良对他肃然起敬,问道:“先生可得闲暇?” 蒋济一舒袖,“大夫请进,鄙室稍坐。”到里面坐定,问道:“大驾降临,有何见教?” 马良说道:“荆襄牧关君侯北伐擒贼,兵围樊城,遭曹仁暗施毒箭。久闻先生仙术,无缘拜识,今日特来造访。烦先生亲往营中治病,下官不胜感激。” 蒋济装得不卑不亢,十分客气道:“先生哪里话来。君侯威名,天下仰慕。山人得与君侯疗毒,实是幸甚,何劳之有?”说着,站起身来,“大夫少坐,待吾稍事整顿便随大夫登程。” 趁蒋济走进另一间,马良对这间草屋环视了一下,见满屋子都是竹椅竹台,竹门竹窗,连碗碟也都是竹子做的。屋子正中挂着一幅中堂,画的是战国时神医扁鹊的神像。据说华佗得到了扁鹊的秘本,加上他自己的研究,医术就越来越神了。 不多时,蒋济走了出来,臂上挽着一个包裹,说道:“大夫,久待了。” 马良起身行礼道:“恕下官冒昧,有请先生不辞辛劳,即刻启程。” 蒋济慨然道:“君侯危在旦夕,山人安敢偷闭?待吾屋后带马。” 马良道:“下官备下一匹良马请先生骑坐。” 蒋济装模作样道:“山人四处飘零,自备坐骑,不劳费心。” 马良觉得有道理,带着马来请医,真有点多此一举。郎中长年累月要在外面走东荡西,没有好马代步怎么吃得消。“请先生自便。” 蒋济从屋后牵出一匹高头大马,倒也是一匹纯种良马,马良命军士将所有的战马连同先生的马一起喂足草料,是时日已傍西,蒋济转身将屋门拉上,然后对马良说:“大夫,请速速赶路吧。” 马良到了华庄以后,只有这位先生招呼自己,竟无别人露面。此时赶路,又不把屋门上锁,马良倒为他担心,要是有强盗来偷抢怎么办?因此问道:“先生府上,可有人看守?” 蒋济想,要什么看守,又不是我的家,似这几间破草屋值几个钱,烧了抢了全不在我心上,只要刺得关羽便是大功告成。故而应付道:“大夫不知,小僮就在前庄,少顷回时不见山人,便知因果。” 马良想,的确,一般的人家回家时不见一人看守,心里一定会着急的,首先要看一看缺了什么,而华佗家则不同,只要有人来请,说走就走,来不及详细关照,因而家人虽不知他在何处,但这已是习以为常的了。马良遂与蒋济一起上马,离了华庄。行不多远,天色已黑,只得投宿歇夜,天明再赶回去。果然不出所料,郎中虽有马,骑术并不好,马良见他经不住长途奔波,身体东倒西斜,显出十分乏力的样子,实在走不快,心里好不着急,然而催又催不得,只得由着他。正是: 恶宦期逢贤儒士,急疾际遇慢郎中。 欲知马良可曾误了时间,这蒋济行刺可曾成功,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回 设阴局蒋济藏刀砒 疗毒臂华佗剜骨肉 马良见这位先生走不快,急得心如火焚,几次请他换马,蒋济只是不肯,说道,骑惯此马,换了也走不快。马良只好作罢,耐着性子和他一起赶路。其实这是蒋济故意作弄。他知道关羽中箭后最多七天,越到后来,大家越急,俗话说,病急乱投医。到那时自己便有机可乘而不被人注意。到第五天,一行人这才赶到了樊城外的汉营。三军弟兄听说马良把神医请来了,无不欢欣鼓舞,一齐拥出营帐来看一眼这位神医的天相。谁也不知道马良请来了一个暗中行事的刺客。 这几天,关羽时觉疮口剧痛,浑身酥软无力,每日里疲倦得很,可又睡不安稳,朦朦胧胧,似醒非醒。自从马良去后,营中不论大小,都在引颈观望,希望能够请到华佗,极早赶回。关平和周仓二人轮番看护在旁,时刻不离左右。今天已是第五天了,见榻上的关羽病势愈加沉重,神色大不如初时,关平好急,不时令廖化外出巡哨,打探马良的消息,可急又有什么用呢? 太阳当顶时分,马良终于来了。马良带着蒋济到大帐外,请他稍等,便上了大帐,见内帐门口的十来个关西汉垂头丧气,来回踱着步,便知他们等急了,上前轻声道:“有烦诸位禀报君侯,华佗已到。” 关西汉见是马良回来了,立即一扫愁容,往内帐去报信。关羽正在安寝,关西汉就悄声告知关平:“马大夫已回,神医请到。” 关平和周仓听说华佗已到,喜出望外,周仓更是按捺不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惊动了似睡非睡的关羽,忙问:“汉寿,有甚笑来?” 周仓想,请到了华佗,即使惊醒了主人也是好事,本来就应该唤醒他了。便走到床榻前喜悦地说:“主人,天大之喜。马大夫已将神医请来,主人有救,因此小人高兴。” 生病人听到医生来总归是一件愉快的事,尤其是一位名医,自己的病非他不可救药。关羽想,兵伐樊城二番中箭,今日之箭更是危及性命,能够请到神医,看来大汉还能复兴。因而对关平道:“既是季常赶回,何不来见吾?” 外面的马良听得关羽的声音,马上走了进去,“君侯,下官请得华先生到此,现在帐外恭候。可要请至内帐?” 关羽道:“不可。神医远道而来,理应大帐相见,岂可怠慢。” 关平劝道:“父亲病体沉重,不必拘此常理。孩儿以为内帐召见甚妥。” “神医至此,某疾即除。五日已捱,片时易过。不可失礼。”说罢,蠕动了一下下肢,慢慢地支撑了起来。身体一动,牵引了伤口,只见他的脸上沁出了一滴一滴的汗珠。周仓忙抢步上前扶住,让他慢慢地跨下床,又给他整顿了一下袍帽鞋袜,这才搀着一起到了大帐在中间坐定。除了周仓在他身后扶着一把以外,帐上似是昔日坐帐的气象。关公一声吩咐:“有请华先生。” 帐外的蒋济听到请声,从容而又斯文地跨上大帐,总以为关羽过了这五日必定是面目憔悴,神志不清,不想他能坐出帐来,暗想,关羽坐帐不过是应个景儿,必是歪斜着身子应酬一下而已。抬头一看,关羽居中稳坐,红脸长须依然不减昔日凛冽威风,更不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不由看得蒋济也呆了。到关羽面前,强作镇定拱手道:“君侯在上,山人华佗有礼。” 关羽见上大帐的这位身着道装的人就是华佗,心情又格外安静了下来。见他四方脸,剑眉秀目,鼻正口方,三绺清须,年约四十余岁。关羽虽然没有见过华佗,却是久闻其名,印象中他的年纪至少在六十岁以上。不过这一点并没引起关羽对他的疑心,认为这种天下闻名的神医,精通医道,深知养身之法,何况又是马良亲自从华庄请来,岂会有差错?关羽略一侧身道:“先生少礼。某身中毒箭,恕不还礼,幸勿见怪。” “岂敢!” “先生请坐!” 手下设座,蒋济坐下。手下又献上茶来。 “某久闻先生之名,如雷灌耳,恨无缘相见。今一觑仙颜,足慰平生也!”关羽虽然身患大病,然谈笑自若,毫无病态流露。 蒋济听了十分得意,便也假情假意道:“多蒙君侯谬奖,山人实不敢当。某常出外行医,难得安居家乡。天气转寒,也是君侯神威所感,回家取衣,正遇马大夫。某知君侯不幸中箭,故而随大夫到此。此乃君侯吉人天相,能转危为安,遇准呈祥。” “某遇先生,疾可除也。” 蒋济暗想,事不宜迟,早早下手,倘然被他看出破绽,性命不保。遂殷勤道:“可是中在左臂?” “是也。” “请君侯掀去袍袖,待吾一看。” 一旁关平走过来,正要起手为父亲揭衣。关羽忙将右手一摆,“慢来。” 别人等到了医生,就会立即请他医治,而关羽却不是这样,他非常尊重别人,因为华佗赶了两天的路,刚刚赶到这儿,路上已经十分辛苦,要是马上请他看病,一则医生吃不消,二来对病人也不利。何况这许多天也忍耐下来了,难道再等得一时也不行?关羽考虑到为自己治伤,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因此说道:“先生一路辛劳,备感疲倦,不如小憩片刻。” 蒋济暗暗佩服关羽,毒箭中了五天,一般的人不要说坐帐,连性命都早已送掉,而关云长不但说话从容不迫,脸上毫无痛楚,真是个神人了。故而只得耐住口气,免得露出马脚。 一个是绝世名将,一个是当代神医,二人凑到一块自然要叙谈片刻。关羽道:“先生乃名播四海之神医,怪异之症定是相遇甚多,某思慕已久,愿闻先生行医大略,以开愚听。” 蒋济想,我懂什么医术,几时遇到过怪异之症?幸得我事先有所准备,也曾听到过关于华佗的许多行医之佳话,不妨装头饰脚讲几件事给他听听,搪塞了过去再说。蒋济装出一副饱经风霜,历尽磨难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唉,君侯,某一生行医,确是遇着几件怪异之事,既是君侯有兴,不嫌唠叨,某便说上几件,以解君侯愁怀。”说是这么说,可到底怎么样的事称得上怪异,能够引起关羽的兴趣,蒋济自己也讲不清,可他明白,说出来的事一定要关羽也曾听说过,这样就不失真实性,容易接受。略想一想,说道:“昔日徐州有个太守,姓陈,名登,字元龙,身患一疾,腹大如鼓,不知其名,四处求医,皆无效验,只道是风痨固隔,无药可医。某闻其病,按其脉,只用一帖汤药煎熬服下,便使取吐不及。君侯可知太守口中吐出何物?原是红头小虫不计其数,足有斗许。此乃嗜食鱼蟹,积寒生虫之故。虽然呕虫如许,却无法根治,三年必发。三年后,太守旧症复发而死。” 关羽听了的确很相信,因为陈登与刘备是好友,后来陈登猝然而死,谁也不知他患的是什么病,今日被蒋济这么一讲,关公方知陈登是死在这种不治之症上的。两旁文武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觉得新奇有趣,愈加对眼前这位假神医推祟备至,纷纷投之以敬佩的目光。 蒋济瞥见两旁文武的神色,个个都聚精会神,关羽也听得津津乐道,愈觉胆壮了些。连编带讲地说起了第二件事来:“某在汝南又遇得这般病人,每日食斗米尚饥,面黄肌皮,某即以良药治之,此人却呕出毒蛇一条,病即消除,饮食如常。” 听者无不感到惊奇。当时的人对科学都不懂,因此弄不清楚是否有这种事,人的肚子里怎么会生出毒蛇来呢?因为华佗是闻名天下的神医,只要蒋济凑得起的事,别人都相信,这就是怪异之症。当然这种毛病谁也没有遇到过,全是道听途说的。关羽赞叹道:“先生妙手回春,万医万灵,果然是病家救星。然操贼满腹奸诈,当以何药医之?” 问到这一句,蒋济哑口无言了,因为刚才所讲的都是关于华佗的传闻,东拉西扯,容易对话,此刻把话说到曹操的身上,蒋济竟一时无以对答,便低下了头去。可马上又转念道,不可沉默,否则会引起大家的猜疑。故而又镇定了一下情绪,又把话题转到了华佗的身上。“某想着一事,便觉发笑。” “不知所笑何事?” “山东琅琊一病人,眉宇之间长一大瘤,奇养难熬,无人会医。病家闻某之名,特来相请。某视其瘤蠕动,便知内有飞物。告知病家,众人不信。手术之时,围看无数。果然见一黄雀从瘤中飞出,雀飞瘤愈。岂不令人发笑!” 的确引人发笑,所举三例都见活物,足见神医之医术高明。不料此话并没引起关羽的多大兴趣,反而勾起了他的心事。自语道:“‘万岁久困牢与笼,宛如黄雀在瘤中。剪除奸贼剖恶疾,复兴汉室显金龙。’先生,万岁之疾何以治之?多有叨教。” 一个在想北伐的计谋,一个在动行刺的脑筋。老是被关公横里插上几句,弄得蒋济心神不定,担心着自己会露出马脚。便道:“君侯中箭多日,不可拖延时辰。” “某正要请先生用医。” “且待某看来。”说着,便将中箭的那只袍袖轻轻卷起,略看了一看,故作惊讶道:“君侯此疾中毒已深,须用手术。大帐之上人声喧哗,诸多不便。须请君侯移至寝帐之中,安静之处,立一柱,挂一铜环,受伤之臂套入圈内,蒙住双眼,某方肯治之。”蒋济想,这样一来,他看也看不见,动也动不得,由我怎样下手,必死无疑。 关羽对他倒并不怀疑,只是不明白动手术为什么要这么啰苏,尤其是要扎住自己的双眼。便迷惑地问道:“何必这等繁复?” “恐君侯胆惧耳。” 关羽笑着说:“某疆场征战数十年,无所畏惧。况先生能治某疾,纵是断吾一臂又何足惜哉。先生不必担忧,即在此大帐甚好。” 这可把蒋济难住了。他想,我包囊之中藏的是一把匕首和一包毒药,虽说毒药可以说成是止痛药让关羽事先服下,足以置他于死地,能够推说是中毒已久,毒性发足而死,然而这把匕首大家都一看便知是凶器,怎么推脱得过呢?蒋济这下真的为难了。 就在这种尴尬的时候,廖化气喘吁吁地赶上了大帐,“主人在上,某有要事告禀。” 关羽听说有要事相告,急问道:“汝江边巡哨,有何要事报来?” 廖化看了一眼蒋济,指问关羽道:“此位先生?” “元俭,此乃神医华佗先生,速来见礼。” 廖化并不上前行礼,悄声对关羽道:“主人,某在襄江之畔遇着一位老先生,也是神医华佗,闻主人中箭,特来医治。某已闻马大夫回营,深觉此事蹊跷,请君侯定夺!”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得分头来说。原来廖化听说马良从金城请来了华佗,急着赶回来伺候主人。突然见江面上飘来一叶扁舟,引起了廖化的注意,他想,襄江一带停泊着无数战船,这一条孤零零的小船从何而来,到此何事呢?便勒马等候。近则一看,船头上站着一老一少,老者约有六十多岁,头带一顶葛巾,身穿一领道袍,腰束一条黑丝带,挂着一个朱红漆的葫芦,一双粉底靴。旁边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后生,看来是个小僮。船梢上一个船夫级缓地划动板桨,慢慢地向江岸边靠拢。只听得从老者的口中传来几句自语声,随着轻拂的江风飘到了廖化的耳里:“云游四海治疑症,解痛消灾拯万民。” 廖化待小船靠岸,看着一老一少离了船,这才十分警惕地迎了上去:“来者是哪一位?” 老者爽朗地答道:“某乃金城羊山人,姓华,名佗,字元化。数十年,治百病,行千里,救万民,乃某之责。” 廖化听说他是华佗,心里吃了一惊:马良赶了数百里路已经从金城请到了一位华佗,怎么此刻又胃出一个来?是真是假,廖化一时哪里分辨得出。叱道:“老儿休得冒名诳人!” 老者捋着白须愠道:“这位将军何出此言!某慕名而来,闻风而至,岂有诈乎!” 廖化不敢妄加怀疑,因为看他的模样倒很像一个闯荡江湖的郎中。便请问道:“汝来则甚?” “某在襄阳行医已久,因闻关君侯乃天下英雄,今中毒箭,特来医治。” 廖化听他说得言恳词切,神态又是这么镇定自若,不像个探听虚实的奸细,可又不敢贸然相信,深恐其中有诈。目光落到了一旁小僮的身上,严厉地问道:“汝是何人?” 小僮答道:“某乃吾师之徒。” “家住何方?” “随恩师住在金城西门外羊山华庄。” 廖化曾听马良说过到羊山华庄去请神医,都是来自一个地方,又都叫华佗,稀奇古怪,到底谁真谁假呢?廖化故作姿态,抑面佯笑道:“啊哈……适才营中请得金城神医华佗,正与吾主云长公治伤,如今又来一个华佗,亦道羊山名医,岂不可发一笑?哈……” 只见老者听了此话,气得白须乱抖,脸也变了形,好像受到了奇耻大辱一样愤怒。说道:“将军,老汉终年在外,极少回庄,只剩一个小徒看家。某在襄阳行医已有数月,如何能从敝庄再请来一个老汉,实不敢信。必是小人之辈,冒吾之名,坏吾医德。倘是魏军细作,则君侯性命危矣。将军不必迟疑,速领老汉同去对质,免遭他人之毒手。” 廖化被他这么一讲,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顿起鸡皮疙瘩。不管这老者说的话是真还是假,廖化觉得必须马上告知主人,弄清两个华佗的来龙去脉。便命军士押着这一老一少随后而来,他自己则一骑快马飞奔大帐而去。赶上大帐,关羽正与蒋济在商议治伤的地方。 关羽一听此言,立即警觉起来。起初并不介意,此时却认为疑窦颇多。大帐不肯医治,其疑一;立柱穿环,蒙住双眼,其疑二。这样一怀疑,关羽手抚长髯,凤目怒睁,直楞楞地看着蒋济,两旁也有无数双森严的目光射向他。这样威严的场合,凭他如何老练沉着,也不免露出不安的神色来。关羽见他有几分局促之色,便已瞧出了些眉目。不过在没有澄清他的真面目时,关羽仍是克制住心头之怒,吩咐廖化道:“速将先生请至大帐。”与这个人当面对证。 廖化退出大帐,正要上马去迎,华佗已到。便上前拱手道:“吾家主人虎帐有请。” 华佗不慌不忙地带着小僮跟着廖化往大帐行去。至帐口,命小僮在此站定,又行至大帐之中。 廖化上前禀道:“主人,先生在此。” 关羽对来者仔细审视了一下,见他立平地八尺左右,生一个同字脸,两耳大而下垂,腮下胡须雪白,看上去年纪在六十岁上下,方巾阔服,臂挽青囊。暗想,这年纪,这打扮与想象中的华佗差不多。像这种终年奔波劳累的人,任凭他有什么养身之法,灵丹妙药,也不能不使他显出老态来。 华佗望着病势沉重中的关羽,依然神采奕奕,坐镇大帐料理军务,不禁为他的慑人心魄的浩然正气所感动,忙上前道:“君侯,金城华佗在此有礼。” “先生少礼。恕某染病于身,望先生勿怪。” “君侯哪里话来。” “请坐。” 华佗坐在关羽的另一恻,与蒋济相对而坐。一边一个,令人真假难辨。华佗坐定,指着那边的蒋济问道:“君侯,此位先生是谁?” 关羽想,这叫我如何回答是好呢?便故意道:“此位先生非是旁人,乃是神医华佗,某特命季常大夫从金城羊山华庄赶来与某医治箭疮。” 华佗愕然:“呀,君侯,某终年行医江湖,极少在家,庄上只有小徒一人,哪来第二个华佗?莫非其中有诈?君侯当仔细查来,休要中他人圈套。” 关羽怒目直视蒋济,鼻子里重重地哼一声:“唔——汝是何许样人?从实招来。” 毕竟是假的,一比较就显出了原形,蒋济被关羽这双惊魂夺魄的凤目一看,刚才那种强作镇定的模样已一扫而光,露出了惊惶不安的神情。可嘴里还强辩道:“某乃大夫从金城请来,岂有假哉!请君侯详察。”可这样的分辩是何等无力。 “来,与吾查来!” 蒋济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坐不住了,望着关羽的脚前扑地跪了下去,连连扣头道:“君侯饶命,小人该死!” 关羽见他露出了本相,债怒道:“何方奸贼,竟敢冒名陷害关某。速速讲来!” 蒋济就将整个一条计策从头至尾讲了一遍,把自己到了华庄如何用计,怎样把小僮押去樊城当作人质,又怎样瞒过马良等事一件件地说了出来。说完,人已软了下去,趴在地上还在叩头,“君侯饶命,饶命……” 一旁的周仓已将蒋济的包袱打开,从里面搜出一柄七寸长的匕首,还有一包药,几本医药书,一并送到了虎案之上。“主人请看!” 华佗打开小包,一看已明白是烈性毒药,赃证与蒋济招供的一模一样。大声叱道:“汝实胆大包身,竟敢谋害君侯,坏吾医德。幸君侯洪福齐天,吾及时赶至,未成祸端。否则遭尔毒手也!” 真相大白,是非分明。急煞了一旁的马季常。他扪心自问:倘然君侯遭难,此谁之过?是我请来了这个好细,这个未遂的凶手。好险哪,要不是华佗亲自赶到,此时会弄成什么样啊!马良深感内疚和悔恨,当即从旁闪出,拜侧在关羽面前,“君侯,下官不辨真,险些酿成大祸,罪该万死!” 关羽想,这怎么可以怪罪到你的身上呢?你想出这样的主意,完全是出于对我的一片至诚之心,纵然我遭到奸贼的毒手,也与你无涉。因为这里的人谁也没见过华佗,凭谁去也得受他的骗。因此把手一摆说道:“季常,非尔之过,站过一旁。” “谢君侯!”马良低头而退。 周仓恨得直咬牙,暴跳如雷,对关羽道:“主人,速将此贼斩首。” 华佗见大家都是义愤填膺,竟把关羽治伤的大事丢在了一旁,暗想,君侯中箭数日,其毒必已入骨,只怕他这一发怒,伤势又要加重。便与关公道:“君侯,似这般小人,不必动雷霆之怒。如此箭伤,不宜延俄。” 关羽道:“先生所言极是。将奸徒押至帐外,待某医好箭疮再行发落。” 军士把蒋济押出大帐,又收拾了一番,关羽问“华先生,何处治伤?” 华佗几乎没加思索,答道:“大帐甚好。” 这句话正合心意。关羽命文武再向两旁退后一点,以免影响华佗看病。周仓将他的手臂轻轻地、慢慢地托平,关平小心翼翼地将袍袖从下往上褪去。幸得都是宽袖,还无碍伤口,直捋至肩上,坦露出整个左臂来。 未见伤口,先嗅腐臭。华佗轻松而又当心地揭开包扎在伤口上的带着血、粘着肉的布,仔细一看,血已紫,肉皆黑,血水顺着伤口边缘仍在淌出来。便道:“君侯此箭已中五天。” 关羽听他说得这般准确,忙接口道:“是啊,今日正是五日了。” 华佗仔细观察着伤口,忽然发现了什么,说道:“君侯,此疮口不止中箭一次。” 关羽惊奇道:“着啊。昔日离曹营走五关时,被二关守将孟坦箭中此臂,上月又遭庞德一箭,亦中此臂,五日前袭取樊城,被曹仁施放冷箭,中毒至今。三箭皆在一处。竟被先生看出,佩服!”关羽不但嘴上佩服,心里也相当满意,觉得华佗的确称得上神医,不用病家开口,凭着一双犀利的眼睛,也能看出个前因后果来。自古以来,有本领的中医,要么不开口,一说话总能说出个不离十,病人即使不服药,心里先己得到了安慰。关羽暗想,名医治百病,终究有没医过的病,不知他可曾医过毒箭疮。便问:“先生可曾医过毒箭之疮否?” 华佗轻描淡写地说道:“刀箭之疮,不足为奇。昔日江东周泰受姑苏严白虎一支毒翎,危及性命,用吾之药,二日之后,恢复如旧。后周泰合淝救主,身披刀箭之伤十多处,某为其治之,至今仍安康健在。” 关羽愈加钦佩华佗的精深的医道。自忖:周泰中了毒箭只须二日就可平复,那我的伤拖了这么些天,看来又要延长些日子,想必五天可以复原了吧。便问:“先生治某之疮,五日之期可能治愈?” “君侯所中之箭,七日之内毒液攻心,便无药救。幸某早来,用药之后须静养百日。然毒已入骨,恐百日之后尚不能断根。” 一个是两天就断根,一个却要百日,而且还不能彻底除根。别的都可以说,就是这一百天时间太长,这一百天就好像要度过一百年似的,实在使他难敖。关公便与华佗商议道:“兴汉灭贼,斩草除根,某心之切犹似火焚油沸,不可耐也。况百日之期尚不能根除,大汉何日可兴。祈望先生另想高明之法,某不胜感激!” “某自有速治妙法。——诚恐君侯惧耳。” 关羽想,郎中掌握了病人怕痛怕死的特征,我偏不怕。便慨然笑道:“吾视死如归,有何惧哉?” 华佗想,像关羽这祥的英雄,虽则不怕死,但事先要讲明,因为他要即刻根治,痛楚异常,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让他有个思想准备。说道:“吾用尖刀割开皮肉,去腐肉污血,直至于骨,刮去骨上箭毒,用药敷之,以线缝其口,方可根除。——但恐君侯惧耳。” 听了这般说法,倒真的有几分胆寒心惊,胆小的人听了心也在痛。可关羽坦然道:“如此,容易。”令军士大帐设酒席相待。一边请马良到虎案前坐定,对面弈棋。手下见他们这样坐,知道已摆下了架势,不用吩咐,已放下棋秤,各人面前一只小孟,一孟白子,一孟黑棋。这对马良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然而今天却心情不同,他见关羽的神气大不如以前,显然是强打精神在应付华佗,为的是不在外人面前失掉礼仪。虽则对面而坐,其实心里忐忑不安。关羽饮酒数杯,一面与马良弈棋,一面伸臂令华佗治伤。 华佗呼小僮进帐,令搬一茶几放于一侧,打开青囊,置于几上,从里面取出刀钳之器排列在侧,命军士往军医处取来一包雪白的棉花,然后将所用之器均经沸水煮透,安放几上,取尖刀在手,令小僮捧一大盆置于臂下接血。华佗这才招呼道:“君侯勿惊,某便下手。” 关羽神情自若,坦然说道:“任汝医治。吾岂比世间俗子惧痛者耶!”边说,边又与马良对弈。 大帐上一边在弈棋,一边在动手术。往常大家的目光都会落到棋盘上,暗暗为双方出谋划策。今天可不同。所有的人喉咙口好像含着一顺心,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跳出来,空气紧张得令人窒息。马良走一步棋,要看一看关羽的脸,看他脸上是否有难忍的痛楚,而且不时传来的刀钳咔嚓声和烂肉血水掉进盆里的滴嗒声,惊扰得他心神不定,尤其看到从关羽手臂上剜下的小块小块发了黑的烂肉,急得马良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来,好像割在他的心上一样。马良如坐针毡,常常举棋不定,一反昔日从容态度。可抬头看到关羽若无其事的镇定神绪,那种置生死于度外的英雄气概,马良又觉得自己很渐愧,很渺小。 两旁文武见到这般手术,一个都不敢正视一眼,都掩面失色。周仓看着华佗手上的刀钳不停地割刺挖掘,原先一个腐烂的疮口变成了一个大洞,血顺着手嘴不断地往下滴,紧张得他嘴里的唾涎也不停地嘀嘀嗒嗒往下流。关平更为父亲痛心,这样一把年纪遭受这么大的痛苦,竟然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心一软,眼眶顿时淌下了两串热泪,滴滴嗒嗒地掉在地上。 烂肉剜光,见骨上已经发青。华佗用刀刮骨,窸窣有声。这窸窸窣窣的声音如雷霆万钧,战鼓齐鸣。文武将士无不为之颤栗,无不为之流泪。全营上下都知道华佗为君侯刮骨疗毒,虽然谁也看不到这种怕人的场景,但是每个人都受到与帐上文武同样的震撼,悲痛的心情发出了共鸣之音,受任在外的将士谁不为之担心? 华佗的医术可称三好:本领好、手术好、用药好。时间并不长,手术已经完毕,华佗用棉花把伤处揩拭干净。在腰间的红漆葫芦中倒出几颗药丸来,放入案儿上的瓦钵之中,用粘沫杆子将其捣碎,再研成细粉,敷在伤处,这是解毒长新肉的药丸。随后又从包囊中另取药粉致上,这是防腐止痛之剂,以线缝合,再用洁好的棉花按上,最后用白布层层扎紧。关平这才把关羽的衣袖徐徐放下。华佗将几上的器械一一擦拭干净,所有的东西都放入青囊中,命军士将盆中脏物连同大盆一起埋在后营地下,从此在埋大盆的一丈之地范围内,草木皆死,不问可知,这箭毒到何等地步。华佗收拾了一切,吩咐关平将关羽的手臂搁在虎案上,打好包囊,站在关羽身旁一声不响地看到局终。俗话说:观棋不言真君子。 马良自始至终没见关羽皱一下眉,至此方才放下心来,聚精会神地向对手进攻。其实身上之肉皆连心,哪有不痛之理。初时关羽忍受着剧痛,尽量把注意力放在弈棋上,后来也痛得麻木了,又见马良连连下出错棋来,就把弈棋当作了北伐用兵,拔襄阳,攻樊城,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节节胜利。接下来就要渡黄河,取许昌,灭奸贼,救万岁,一统汉室江山。不料马良一聚神便走出几步好棋,将适才的错着全都扳了回来,局势趋于逼和。关羽感到了局势的变化,手握一颗棋子静心思考,不小心这颗小棋落到了盘中,急起手去抢,宽袖把盘中之棋尽行拖乱。 马良觉得此时言和正是时候,便笑道:“君侯,我等又下了个和局。” 关羽想出了神,只把对手当作是曹操,说是言和,蓦地竖起卧蚕眉,瞪起丹凤眼,手撩长须,怒叱道:“与奸贼岂有和好之理!” 冷不防被关羽这一训斥,马良不知所措,“君侯,这……”一时说不出话来。 关羽猛然醒过神来,见马良一副窘态,当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正要向他表示歉意,却见撩着长须的竟是左手,关羽不知手术是什么时候好的,只见华佗站在自己的身边微微发笑。遂转动左臂,果然是挥洒自如,绝无痛感。对众人道:“此臂伸舒如故,并无痛突。先生真神医也!”一局棋未下完,箭毒已经治好,更主要的是自己一点也没觉察到,真是少有的良医。因此,关羽这声称赞决没有过誉之意,实在是从亲身经历中体验到的。 华佗亦然伸出拇指赞道:“某为医一生,未曾见此。君侯真天神也!” 后人有诗曰: 治病须分内外科,世间妙术苦无多。 神威罕及惟关将,圣手能医说华佗。 “刮骨疗毒”,就此传为佳话,一直流传到今。谁知华佗为云长治好了毒箭之疮,相反害了自己的性命。原来曹操常患头痛之症,闻得华佗能医各种疑难无名杂症,就把他请了去。常言道。医有割股之心。其实并不是一概而论的,真正的名医还讲究一个忠义之心。对忠臣孝子,以良药治之,解脱灾厄;对奸臣贼子,则以毒药朦之,与民除害。华佗一向痛恨曹操,此番为他医治头痛之疾,便说要破脑方能根治。曹操知其与关羽神交,疑他来暗算,因此将华佗打入囚牢,用一杯鸩酒毒之。华佗临终与一个忠厚狱卒道:家藏一本青囊书,因无子嗣可传,特相告之。若能熟读,可医百病。这老狱卒按照华佗的遗言找到了金城,也取到了这本世上绝无仅有的青囊书,如获至宝,带回家中珍藏。其妻见他每日用功读书,细询其因,方知就里,暗将此书投入火中焚烧。老狱卒闻讯,急回抢救,只剩两页还能看清,却是医怡牛马疾症的药方,活人之方尽行烧毁。他懊悔不及,忿恨地责问其妻:何故烧毁青囊书?其妻道:“华佗那样大的本事,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你还学那个干什么,莫非要步他的后尘?若是被曹操这老城知道了,诛连九族。”老狱卒长叹了一声,也无可奈何,眼睁睁地望着这样的无价之宝在火光中化为灰烬。此是后话。 却说周仓亲眼目睹了华佗的妙手在片刻之间将关羽的箭伤治好了,深为敬佩,不由想起自己在十余年前初遇赵云时,被他在大腿上连中三枪,当时以为好了,年轻时也不觉得怎么样。可是近几年每逢阴雨时节便觉得阵阵发痛,尤其是这两年阵痛加剧,甚至难以忍耐。此刻有华佗在此,便想一客不烦二主,将实情告之,请华佗顺便用些药。说着解开绑腿,撩起裤脚管,让华佗看。华佗俯下身看了一眼,见他腹上的伤疤很深,便说道:“受伤已久,无法断根,只可略解痛楚。”就用一根金针扎入他的腿上,片刻后拔出,开了一个处方,关照他连服三帖能去酸痛。周仓顿觉腿脚比平时灵便多了。华佗为周仓治了腿病以后,吩咐军医每隔十天为关公换一次药,直至平伏为止。 关羽并不觉得臂上有痛感,将左臂伸而又缩,如此三次,竟与往日一样轻松,大呼道:“周仓,青龙刀侍候!” 周仓听到关羽要取青龙刀,心里着急。箭伤刚治好,还须静养,怎么可以立即就用大刀呢?便将目光落到了华佗脸上,料想他一定会劝阻。却见华佗神情坦然,毫无阻拦的意思,便知无妨,把青龙刀捧至关公面前双手呈上,“主人,青龙刀在此!” 关羽就用这只左手往刀柄上握住,慢慢地提起,先试一试中箭的这条手臂能否承受得住这点重量,然后就在大帐上舞了一路春秋刀法。尽管这条手臂已有五六天不能动弹了,可一经华佗治疗已经恢复如故,一路刀法竟然舞得那样精彩绝伦,左臂挥洒自如,连关羽自己也不能够相信。只见两旁文武拍掌称绝,个个脸上露出了喜悦的光彩。深信华佗的本领是盖世无双的,大声笑道:“果然是妙手回春。某与先生愿结为神交。” 何谓神交?就是精神上的朋友。因为一个是戎马疆场的战将,一个是漂泊江湖的郎中,各走一方,是很难遇到一起的。所以每逢一早起身或者入寝之前大家都要互相遥想一番,不断地巩固两人之间的友情,不让暂短的相识在记忆中消失,这就是神交。 华佗很少与官场的人结交,尤其是与关羽这样的名人。听得这般说,自然是非常乐意的,只觉得满面生辉:“多蒙君侯错爱,某三生有幸。” 关羽命手下将残局收拾,摆酒款待。两人重又见过礼,与众文武一起入席。酒至半酣,关羽又提及蒋济此贼,忿然不平。华佗劝道:“区区小人,何能成事,不如将其放回樊城,令彼重新做人!” 关羽想,像这种无耻之徒本当要斩首示众的,既然华佗并不计较此事,那我又何必定要杀他呢?况且我一向不斩下马之将。遂令道:“将奸细押上大帐。” 蒋济在帐外也听说了华佗为关羽刮骨疗毒的事,此时闻得关羽命押,不知生死如何,忐忐忑忑地上了大帐。正要下拜,已听得关羽道:“从奸之贼听着,本当将汝斩首,以儆天下贼徒。现因神医慈悲,某权且饶汝一死!” 蒋济连连叩谢:“谢君侯不斩之恩!”谢罢,又转身到华佗跟前叩头:“华先生大慈大悲,某没齿难忘。” 关羽又和他说道,虽然饶你一死,但也不能白白地放你回去,速速写成一封书信送往樊城,将事情经过详细写明告知曹仁,把金城所押华医小徒立即放回本营。倘然事有差错,仍是性命难逃,能够保全性命,这点事情还敢不从么?当即点头应诺。关羽吩咐为他松绑,又取出纸墨等物放在案上。蒋济就着虎案的一角,不多时,已将书信写完,呈上。关羽看了一遍,差人送往樊城。 自从蒋济走后,曹仁就把击败汉军的希望放到了他的身上,以为此去必能成功。等到今天,既不闻关云长中毒身亡的消息,也没有蒋济的书信,开始犯疑起来。正在此时,闻报汉军来城前投书,曹仁急令放行召见。取书信来一看,方知蒋济遇上了真华佗,而且关云长的箭毒已经治愈。为了换回蒋济,曹仁只得放走华庄小僮,与送信人讲明,双方在樊城外换人。 关羽得了准信,命二十个关西大汉押着蒋济到营外,见对面也已将小僮带出了城。双方交割完毕,各自回去。蒋济见了曹仁,也没什么话可说,只觉得此计不成唯有羞赧而已。曹仁却并没有取笑之意,宽慰了几句,又写了一封信往许昌告急。 关羽换回了华佗的小僮,也觉得放了心。饮至席阑,取出许多金银送给华佗,以表敬重之意。华佗当即回绝道:“君侯乃汉室之忠良,重义不重财,天下敬仰。某虽草野之人,也粗知礼仪,视金银如粪土,身外之物,一向不贪。君侯既与某结为神交,何劳这等破费?途中之资,某囊中尽有。请君侯留下犒赏有功将士,亦某之愿矣!” 一代名医,生活如此清寒,却不贪财,真是难得。关羽越觉敬重几分,“先生这般高义,某不勉强。再饮数杯。” 华佗摆一摆手道,“某行医为业,普救天下为己责,在此多有不便,不敢久留,恐有耽搁,即刻便要启程。”说罢,起身向关羽拱手告别。 关羽急率文武等人,将华佗师徒三人送出大营。华佗一再叮嘱关羽静养数日,切莫动怒。二位神人依依惜别,至十里外方回。 却说许昌的曹操,这几天告急信和捷报络绎不绝,交替传来,弄得他一会喜,一会怒,心神不定,茶饭不思。先是得报关云长水淹七军,于禁遭擒,庞德被杀的消息,这使曹操惊愕不已。后又闻知关羽身遭毒箭,七天之内必定身亡。这又使曹操喜之不尽,预料着七日后汉军定是全部退入荆州。可没过几天,报说华佗为关羽刮骨疗毒,身体已经复原。曹操又为樊城担起忧来。暗自想道:数十年前我与刘备同朝为官,便己感觉到了他们三个人的英雄气质,多次笼络其心,终难使他们就范。几经围剿,非但没把他们剿灭,反让他们地盘越打越大,人马越打越多,尤其是赤壁一战以后,又被他们一举平定西川,继而又取了我的东川,其势浩荡,犹如破竹一般。如今又引兵北上,关云长屡战屡胜,威名复振。形势危急,一旦樊城失守,许昌非我容身之地。便与文武道:“某素知云长智勇盖世,今据荆襄,如虎添翼。于禁被擒,庞德被斩,魏兵挫锐,倘彼率兵直至许都,如之奈何?孤欲迁都以避之。” 形势的确十分吃紧,文武无不担心,此时听得曹操提出迁都的事情,虽然都觉得很突然,但也感到不无道理,总比呆在这儿等死要好得多。因此附和之声齐起:“大王言之有理。” “不可!”一人高喊着走了出来,到虎案前向上行了一礼,“大王,某有数言相告。” 曹操低头一看,却是司马懿,便问:“仲达,有何高论?” 司马懿谏道:“于禁等被水所淹,非战之故,于国家大计,本无所损。今孙、刘失和,云长得志,孙权必不喜,大王可遣使去东吴陈说利害,令孙权暗暗起兵蹑云长之后,许事平之日,割江南之地以封孙权,则樊城之危自解矣。” 众文武深感司马此的话有理,又都附和道:“仲达之言是也。今可即发使往东吴,不必迁都动众。” 曹操也颇以为然,遂不迁都。因而对诸将嗟叹道:“于禁从孤三十年,何期临危反不如庞德也?今一面遣使致书东吴,一面必得一大将以当云长之锐——” 言未毕,早有一将应声而出,“某愿住。” 关羽水淹七军,令魏军闻风丧胆,还有谁敢贸然去挡其锋芒。众人闻声视之,此将五十余岁,头戴紫金盔,身披紫金甲,红脸,半白的须髯,不是别人,却是徐晃。魏军中有些经历的人都知道关羽在曹操的营中有两个敌国之交,一个是张辽,一个就是徐晃。徐晃在关羽危急之时,非但没有尽朋友之义,反而投戈相向,一世的交情毁于一朝一夕,老来拆交情,只好算得半个朋友,因此人称关羽在魏营处只有一个半朋友,原因就在于此。大家都料想不到徐晃会在这个时候去抵挡关羽,有的以为他想凭着多年的交谊来缓和当前的局势,也有的认为他未免太少了些义气。自然,曹操也没想到,在此危难之际,无故上将肯抛开多年的友谊而挺身而出,不能不说是一个忠良的将臣。遂大喜道:“公明真吾爱将。孤命汝为行军大都督,拨精兵五万,往樊城外驻扎。” “是。”徐晃接令而退。 曹操又问道:“谁助公明同往樊城抵敌?” 话音落,将班中早闪出三个人来:“某等愿往。” 众视之,一个是徐晃之子徐良,一个是张辽之子张虎,一个是乐进之子乐琳,三个都是年轻后生,英姿勃勃,气概不凡。曹操为将门有后而感到高兴,嘱咐他们不要依仗着父辈的功绩目无尊长,此番出征一定要听从徐晃的调遣,切不可效学于禁与庞德的模样,将帅不睦,以致失败。三将齐声应诺,一起参拜了徐晃。徐晃带了五万人马,克日起兵,开赴樊城。第二天,曹操调集各路人马二十万,兵进宛洛道,看东吴有应,然后征进。曹操一生中三次下江南,建安十三年初次下江南,取了刘棕的荆襄九郡,长坂坡再次打得刘备东逃西窜。结果被周瑜火烧赤壁,八十三万人马全军覆没,二十七人逼走华容道,低声下气地从关羽的青龙刀之下钻过。建安十五年二次下江南,欲趁周瑜刚死,报赤壁之仇。不料西凉马超出兵打他的长安潼关,曹操只得收兵,被马超杀得割须弃袍,几乎丧命。此番建安二十四年三次下江南,明年头痛病发作而死。因此,曹操三次下江南一点好处也没有捞到,反而损兵折将,每次都大败而归。正是: 蜀军北上震华夏,魏将南来动根底。 欲知徐晃此番出兵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回 洗马口周仓得御玺 新野县关平聚家兄 且不说徐晃如何进兵,却说关云长自从刮骨疗毒以来,又过了半个月,左臂上的疮口长出了新肉,又经军医官的精心护理,虎躯已趋恢复如故。这一日关公闲坐大帐自思道:自从攻拔襄阳至今,已过了五十来天,樊城未得,反而连中二箭,枉费了三十天,几时才能得以如愿。正想与周仓聊天,侧目一看,周仓不在,便知他定是往江边为赤兔马洗澡去了。便拍头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西倾,晚霞沐浴着整个营寨,洒落了一片金色。 正如关羽所料,用了午膳之后,周仓侍立在主人身旁略事休息以后,见红日西斜,已知时光不早,便蹑手蹑脚离了大帐,往后槽中带出赤兔马,溜达了几圈,见马身上的汗迹渐渐吹干,这才提着毛刷来到襄江边。从建安十一年起,喂养这匹赤兔马到如今,已将它驯服得如同自己的手足一样,赤兔马的一举一动所包涵的意思,周仓都能理解得出,周仓说的话,赤兔马似乎也能听懂,人畜之间结下了不解之缘。今日照例来到了江边老地方溜达洗刷,一阵徽风吹来,垂柳婆娑起舞,柳条拂在周仓的脸上,触动了他的英雄之心。周仓跟了君侯以来,不但能够识字写字,人也变得精细起来,遇事也能动动脑筋了。此刻心想,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周仓为君侯洗了半辈子马,也得留点名声。便从身边抽出短刀,在一棵大柳树的树身上又划又雕,刻出了三个字:洗马口。——后人为纪念周仓,在樊城外竖起了一块刻着“洗马口”三个字的石碑,古迹至今尚在。——周仓刻完字,插好短刀,回身去带马,却见赤兔马也像在撒欢似地踢蹄甩首,这愈使周仓得意,以为赤兔马也能理解人意。这才带马下水,一边让马饮水,一面用毛刷在赤兔马的周身上下洗刷起来。一遍又一遍,洗得干净明亮,血喷大红,金色的霞光照在赤兔马的身上犹如染上了一片鲜艳灿烂的风采。周仓在马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宝马啊,可舒服?” 赤兔马立即昂首长鸣,以表示对周仓的感激。周仓理解这声长嘶的意思,又爱怜地、亲切地从头至尾抚摸了一遍,说道:“宝马啊,时光不早,恐主人惦记,随吾回去吧!” 若照往常的习惯,赤兔定会十分听话地跟着周仓回去,可今天不知为何只是站着不动。周仓又催道:“宝马快走。”不料赤兔仍是不走,反而连声嘶叫起来。周仓意识到了什么,回头对江滩上一看,不由得扑地笑了出来:“宝马啊,老周今日一时高兴写了几个字,却忘了将毛刷带回去,多亏你细心。好,待吾取来。”说罢,径直走到了刚才洗刷的地方去捡毛刷,无意中见江边停靠着一条打渔的小船,起初周仓并不在意,因为这几个打渔人的面孔都是熟悉的,天天都会碰到,天天打招呼,可今天见船上的这两个渔夫神色慌张,似乎有什么大事隐瞒着怕别人知道。一个浪花打来,将毛刷卷入了江中,向小船那边漂去,周仓故意向船边靠拢,要想弄个明白。 船上这两个渔夫都是年轻人,一个叫张介,一个叫王休,今日午后他们二人就在这里打渔,倒也网网不落空。不多久就看见周仓带着马到了江边,又见他在树上刻字,心情十分愉快,就像小孩一样高兴,后来见他带着马上岸了。就在这个时候,两人起网时觉得十分吃力,好像打了一网鱼似的,好不容易将网拉了起来,可鱼虾并不多,却有不少泥浆,两人把网兜在水中上下荡漾了几下,让泥沙流入江中,却见网底呈出一件金光埕亮的东西来,好像是一个盒子,急取来一看,原是一只二寸八分见方的紫金盒,上面雕琢着两条金龙,中间有三个字。张介和王休虽是渔夫,却也认得几个字,认出这三个字原是“国宝盒”,顿觉一阵惊喜,料定此物价值连城,乃是稀世之宝。两人放下鱼网,便在船头上琢磨起来,要想打开它,可怎么也开不了。恰在此时,他们见周仓又蹙了回来,这下可慌了。他们明白,这盒子是官家的东西,留着也没用,要是藏着被人知道,那就等于留下了祸害。他们又见周仓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便以为周仓也在寻觅同样的东西。因此,两个渔夫不敢再隐匿真情,迅速迎着他将小船划了过去,一面嘴里在喊叫:“周将军,不必寻找,东西在此。” 被他们这么一叫,周仓又觉奇怪,一个毛刷明明在眼前,怎么突然会落到渔夫手里去的呢?便灵机一动,应声道:“速速拿将来。” “来也,来也!”没等周仓走几步,小船已经划到了他的面前,张介从怀中捧出金光灿烂的国宝盒,呈到了周仓的手中,“周将军可是寻找此物?” 周仓虽然从没见过这样精致奥妙的盒子,但已明白盒内之物决非寻常的东西,不由得发起呆来:我说这两个渔夫今天见了我不但不主动招呼,而且还慌慌张张地躲着我,料着有事,果不其然,找毛刷却找到了这样一件宝物。赤兔马的确是神马,硬是站着不动,原来它要我来取这宝贝回去。不然这宝盒流落民间,何时能重见天日?周仓尽管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今天却无法抑制住紧张的神情,惊讶地问道:“此乃国宝,汝等从何处得来?” 张介急忙解释道:“周将军,适才小民在此打渔,网中却见此宝物。周将军可是寻觅此盒?” 周仓否定道:“非也,老周寻找的乃是洗马的毛刷,不意走到此间。” 张介和王休听说他在寻找毛刷,四目对视了一下,意思是我们太心虚了。他们对江边的水面一望,立即就看到了离船不远的漂浮物,正是一柄毛刷,便与周仓打趣道:“周将军眼睛这么大,却找不着一柄毛刷,前边不就是?” 周仓顺着他们的手一看,果然见毛刷仍在江边,暗想,真是天意啊,我取到了宝盒,毛刷又回到了江边,分明是在给我领路。便也诙谐道:“老周目钝了,怎及二位识宝之目?汝等献此宝物,其功非小。叫甚名姓?” “小民张介。” “小民王休。” “张介、王休,随老周往营中面见我家主人,必定重重有赏。”说着,将国宝盒揣在怀中,回到江边捞起洗马刷,上岸牵着赤兔马,领着张介和王休,回到了大营前。早有军士招呼。“周爷,莫非洗马回来?后面这两个何许样人?” 周仓故意言重道:“弟兄们,此二人乃是老周的故友,一个是张介,一个是王休,尔等好生照看片刻,待老周面禀君侯,召见二人。”周仓说着,径自走了进去,先将赤兔带回后槽,毛刷放好,然后进帐去见主人。 关云长久坐大帐,心里已很烦闷,虽说箭疮已经完全平复,精神饱满,但身旁少了个周仓,总像丢了样什么东西一样不踏实。此刻见周仓上帐,忙问:“汉寿,今日何故去了这么长久?” 周仓见主人在责备自己,忙道:“主人,小人去襄江洗马,遇着两个渔夫,献出一件宝物,以此耽搁了时辰,请主人休怪。”说着从腰间取出金盒,双手捧上,“请主人观看。” 关羽接过沉甸甸的金盒,一手托着,一手撩着长须,一对凤目定视着这只盒子,然后细细地对金盒的四周打量了一下,几经拨弄,已将盒子打开。顿时光彩夺目,满室生辉。金盒里面珍藏着一块二寸半见方的白玉,上面雕着一条龙,刻着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关羽一见这八个字,方知盒中之物乃是一枚玉玺印,乃是至高无上的皇帝的象征。关羽虽然多次听说过御宝上这八个字,但从没见过这颗真命天子的玉印,不禁颤抖着双手,不停地抚摸着,心想,各路诸侯多少年来不知打了多少仗,也不知死了多少人,都是为了想得到这样一方东西。打到现在,只剩下了魏、蜀、吴三家,想不到会落到我的手中,看来汉室江山不会灭,大哥刘备还能继承汉室大统,曹操早晚要灭。关羽立即吩咐文武都到大帐上来,展视手中的宝盒,众文武无不雀跃,齐声贺道:“君侯得此宝物,汉业必成,北伐定胜!” 关羽听了万分高兴,望着这耀人眼目的御宝,不由得细细地追溯起它的来历。列国年间,楚国有个叫卞和的人,一天在途中适逢阴雨连绵,卞和避雨于荆门山下。见雨水落在一石之上,滚滚而下,并不沾湿,便觉怪诧。卞和原是识宝的,便将此石挖掘回去,深知此石乃是玉璞,一经雕琢便是至宝。就上献楚王,楚王不识辞回,卞和二番上献,楚王以为卞和在戏弄他,一怒之下截去了他的两条腿。卞和深悔君主不识宝,第三次请人再献,曲尽此石之妙,这才引起了楚王的注视,遍请各国的有识之士前来鉴察,目睹者无不以为是一块世所罕见的宝玉。因此,楚王命玉工将此石凿开,果然得一美玉,无瑕无疵,细腻无比。因卞和三献此石而截去二足,故而为了嘉奖他的忠义,就将此玉以卞和之名命名之,世称“和氏玉璧”。后来此玉到了赵国,成了赵国的镇国之宝。秦国昭襄王闻之,以十五座城池换取此玉。遭到赵国的拒绝,传颂着蔺相如完璧归赵的一段佳话。到了统一中国的时候,秦始皇手下有两个大臣叫李斯和赵高,献计与始皇道:玉不琢,不成器,遂将此玉做成了一颗印,从此成了皇帝的象征。秦王二世时,高祖刘邦开创汉业,掌此玉玺。至东汉,王莽篡权,通迫太后交出御印,太后盛怒之下将此玉印掷那奸人,结果毁去一角,后用纯金镶嵌。后来曹操逼宫,杀国舅,纹皇妃,斩皇子,汉献帝怨恨异常,料定国宝准以长久,便于三月之前命一心腹太监贲着这顺玉印偷偷地出宫,送往西川的刘备。这太监一路匆匆赶到了黄河边,见魏军设防甚严,难以过去,便顺着大道来到樊城边,见那儿搜查更严,根本过不了襄江,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太监只得将此玉玺抛入江中,自顾逃命去了。幸亏丢得并不深,被渔夫打捞上来,否则还有谁知道玉玺的下落呢?当然,献帝命人送印之事关羽是不得而知的。不过关羽也在想,这样珍贵的国宝怎么会在襄江中的呢?这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天子一失掉了这件宝贝,就失去了他的地位和尊严,可想而知,曹操逼宫称王,久有篡逆之心,多年以来,天子遭其涂炭,朝不保夕,因此命人送出宫来,宁可付诸流水,也决不让国宝落入奸贼之手。总之,万岁的处境是相当的危险,因此我北伐一定要越快越好。首先应该把国宝送进西川,交给大哥,想必他和我也有同感。得到国宝实是汉室之幸,确是可喜,可刘家的天下被国贼污乱到了这般田地,又是多么可悲。决不能再等闲视之了。关羽想到这儿感慨万分,叹息不已。可是此刻命谁进川呢?攻伐樊城,战将只少不多,文人又不堪此任,关公扫视了一遍,急呼道:“守仁听令。” 此人姓高,名守仁,云长镇守荆州时,他十九岁投到军前,至今已有六年,现年二十五岁,关公见他忠义厚实,又年轻机敏,收为心腹副将。看来此番送印之重任就落在他的身上。高守仁应声而出:“末将在。” “某命汝贲此玉印进川,面呈汉中王千岁。蜀中道路险阻,切须谨慎。” “君侯,某在印在,决不负君侯之重托!” 关羽将掌中玉印放入金盒之中,盖好封严,然后提笔铺纸写上四句: 国宝御玺,伏于深渊。卞璧有数,上献汉王。 写毕,按上讨逆大都督的印信,用黄布将国宝盒和书信包在一处,亲手交给高守仁,又为他备下足够的干粮和盘缠,吩咐他立即启程。临行时又千叮咛、万嘱咐。高守仁背着黄布包裹,辞别了君侯,踏上了川路。谁知他川路不熟,走了不少冤枉路,等他送到川中,刘备已经得到了关云长困走麦城的凶信了。此乃后话不提。 送走了高守仁,关羽这才召见两个渔夫。却说这两个渔夫,被周仓称作是老朋友以后,营前的汉军竟然信以为真,将他俩团团围住,问长问短,百般殷勤,就像来了两个大贵人一样,有讨好的,也有捧场的,弄得两个渔夫连嘴都插不上。当大家弄明白他们二人原是襄江打渔人时,这才止息了议论,忙又打听起国宝盒的来厉。张介、王休被大家七嘴八舌问这问那,弄得无从答对。就在此时,营中传出话来,张介和王休这才得到了解脱。二人没见过官场,乍进大帐,只见两旁文武将士罗列,气象森严,顿觉毛骨谏然。周仓忙上前安慰道:“张介、王休,这是我家君侯,不必惧怕,上前拜见。” 张介和王休急忙跨上前去,到虎案前双双跪下,心急慌忙地叩头道:“小人张介见君侯叩头!”“君侯在上,小人王休拜见君侯!” 关羽和蔼地笑着招呼二人起来,说明国宝盒内珍藏的是万岁的玉玺印,任何人都不能占为己有,即使关某也不敢收藏,已差大将送往西川,献给汉王保留。不过二位能使国宝重见天日,这是对大汉的最大功劳。遂吩咐手下对他们各赐白银百两。张介和王休想不到盒中之物这么珍贵,心跳得怦怦作响,怎敢来取这赏银。周仓见他们这样胆小,从旁说道:“二位献宝有功,君侯赏赐只管领了,不必顾虑。” 二人方才放下心来,又连连叩首谢君侯厚赐后取了银两,告辞出营。二人得了百两白银,鱼也不打了,回到家乡,整顿门面,做起买卖来了。此话不提。 却说徐晃领着大军趟程而行,来到了离樊城七十里路的新野郊外五里的鹊尾山停队扎营。新野和樊城这两处,十几年前都曾是刘备占领的地盘,后来曹操率百万大军下江南时,将刘备从这里赶了出去,一直到现在都有魏军驻扎着。距新野县二十里地左右,有一座小城叫燕城,一向都没有引起兵家的注意,从没名将和重兵把守过,当时于禁和庞德也没有很好地利用。徐晃到了这儿便想,新野和燕城我都要守住,与樊城形成犄角之势,令关羽不敢贸然进兵。遂令张虎领兵五千去新野镇守,令乐琳领兵五千去燕城把守。张虎和乐琳各引五千兵去往驻地,一路上张虎便与乐琳商议道:“乐大将军,你我二人去新野、燕城二地,关羽得知,定然命人前去攻伐。某料关羽必先攻取新野,你我只须如此如此,便可将来犯一网打尽。乐大将军以为如何?” 张虎颇有乃父之风,年轻而又有才干,未开兵先已思下了计策。而乐琳就像他的父亲一样,呆头呆脑,听张虎这么一说,觉得很有道理,连连称赞。行不多远,二人兵分两路,各投城关而去。 次日一早,探马报到汉营。关羽刚刚坐帐,探子直奔大帐,“报君侯,小卒打探到许都消息。曹操命徐晃为将,徐良、张虎、乐琳副之,领兵五万,昨晚已抵鹊尾山扎营,张虎守新野,乐琳住燕城,分兵驻守。请君侯定夺。” 探子报完退出。关羽想,这老贼前番命于禁领兵,被我水淹七军,今日又遣徐晃来,屯扎在鹊尾山,又分兵驻守新野、燕城,被他这么一联,我无法出兵。不如趁他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不论他是谁,来一个杀一个,杀到那时趁势渡过黄河,杀进许都。想毕,遂拔令在手:“儿啊。” “父亲,孩儿在!”关平步出。 “将令一支,领兵五千,先取新野,再夺燕城。” 关平接令,点齐兵马,到营外上马执刀,绕过樊城,傍晚时分赶到新野,离关厢五里安营,打算来日一早攻城。 张虎闻知汉军赶到,立即命城中百姓多带干粮,连夜离开新野,暂往鹊尾山躲避,留极少数老人和粮食在城中,然后命三军将粮食全部装载上车,准备迎战。 来日平明时分,关平领兵赶到新野,见城上高扯着一面“张”字旗,暗想,看来守关将就是张虎了,听说也是名门之后,倒要会一会他。便在城前设立旗门,横刀勒马,命军士向城上叫战。 “呔!贼军听了,我家公子爷关平在此,命贼将张虎出关领死!” 张虎他早有准备,不等他们叫完,立即传令开关平吊桥,随即跃马横刀带着军士出了城,直至关乎马前扣住,喝问道:“来者何人?” “君侯麾下关平便是。贼将留名!” “魏王驾前大将军张虎,汝不好生守营,到此则甚?” “取汝关厢。” “哈哈,大言不惭。莫说汝来,便是关云长亲自到此,大将军亦何惧哉!” 关平听他这般狂言,竟敢对父亲口出不恭之言,实呼名姓,不由得火冒三丈,暗想,你这家伙比我还年轻,量你有多大的本领,让我在刀上先取了你的首级再说。便拍马而上,大怒道:“贼将放肆!看刀!”不由分说,对准张虎当顶劈去。 张虎急起刀钻招架,喊声“且慢!”两刀相碰,“嚓啷……!”用足两臂之力,可就是招架不开,片刻之后,气力不加,便收还家伙,圈马向城内逃去。 关平大刀一举,麾军追赶。张虎逃进城,关平追进城,张虎带兵逃出新野,关平便不追赶,轻而易举走马得了新野。遂立即传令紧闭城关,高扯吊桥,城头上遍插汉军旗号。关平率众军来到大衙,一盘查府库,钱财粮草一切皆无,原来是一座空城。暗想,怪不着张虎手上擎着足有五十斤重的大刀,却一打就逃,毫无大将气魄,看来这是一条诱敌之计。可他把我引进这座空城又想干什么呢?关平吩咐众军往各处去走一走,着一看城中留下多少人。无多时各处来报:“少壮男女皆往鹊尾山躲避,城中皆是老幼病残之人,粮草尽行随张虎运载出城。” 听到各处报来的消息,关平完全肯定中了奸计了,明白张虎这样做是为了将汉军困死在城中。那么关平夺取新野,难道一点粮食也没带吗?是的。关平从襄江边赶六十来里路,并不是进行旷日持久的厮杀,意在速战速决奇袭新野,料想一攻之下,关厢必克,城中必有粮草接济。若是取不下新野,大营可驻扎在城外,粮草可随时解到。为了早日攻下新野县,因此只带五千弟兄,全都轻装扎束,易于进取。谁知张虎颇有智谋,早已料算到了,这使关平焦急不安,没有粮草,凭你本领通天,也难守住一座空城。关平当即打定主意,出衙门上马,分拨二千军士守住各处城关,自领三千小兵冲出新野,往大道上去迎候粮草。可是刚过得吊桥,便听得“当”的一声炮响,五千魏军档住了去路,为首一将正是适才一打就退的张虎,见他一马一刀,威风凛凛,全不似刚才那副狼狈模样。只听得一声大喝:“大胆关平,既已进得此城,休想出去。看刀!”话音落,大刀已向关平腰际砍去。 关平忙起银刀招架,“且慢!”枭开大刀,随即还手往张虎的肩窝里一刀剁去。 张虎抖擞精神,收刀与招架同时并举,“嚓啷……”一声响亮,两柄大刀竟像粘牢一般,相持不下。 就在此时,城外又是一声炮响,一将举斧吆喝而来:“关平小子,乐大将军在此等候已久,速速马前领死!”一边说,一边已兜到了关平的马后,朝着关平的后背一斧砍去,“小子关平招斧!” 关平只得收转银刀,回身去接乐琳的巨斧,“嗒啷”枭开斧头,便想还手。可耳旁风声飒飒,张虎的大刀又当顶盖下,关平不得不去招架。两个打一个,关平使出浑身力气迎战,无奈张虎、乐琳皆是勇猛之将,两臂都有千斤之力,哪里占得了便宜,只好收兵重新退进了新野。 这就是昨日分兵时,张虎与乐琳暗暗嘀咕下的计谋,今日果然奏效。乐琳正待去追,被张虎喊住,说道,不必追赶,只须分兵困住,汉军尽皆饿死。因此不追,将新野县的四座城关团团围住。 关平回进城内,深感恐慌,因为城中粮草全无,用不了几天时间,人们就会被饿得连走路都没力气,一且军心涣散,怎么守住这座空城呢?关平左思右想,无计可使,弄得一筹莫展,眉头紧锁,十万分的烦躁不安。 城中这些七老八十的百姓,他们得知君侯的儿子一无粮草,二又打了败仗,不少人感念起刘皇叔驻守新野时对他们的恩德,对关平顿起怜悯爱抚之心。当年刘备在此时,广施仁政,爱民如子,深得人心。尽管后来被迫移民渡江,放弃新野,但对这数以万计的百姓仍然处处照拂,不忍中途异弃。因此,有些没来得及走的老弱百姓虽然被占领新野的魏军重新招抚回去,十多年来并没遭到战乱的波及,但他们对刘备的恩典却没有忘记,不少老年人便想在关平身上报答刘备。他们知道关平为粮草在焦虑,便手提肩扛三五成行地带着粮食来到衙门,接济汉军。 “禀公子爷,城中百姓前来献粮,衙前求见公子爷。” 关平听说城中百姓献粮来了,立刻一扫愁容,满脸风光起来。可是到衙前一着,阶前尽是满头披霜的苍头老儿,个个颤抖着双手,蠕动着嘴唇,献上了粮食,或几斤,或半升。关平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再一看这些满脸皱纹的老人,人人目露慈善,脸生哀怜,不由得使关平心神不安起来:这些百姓出于一片至诚之心,将家中仅存的大粮都送了来,我怎么有脸面从他们手中接过这些粮食呢?再说,城中五千多人马,一顿少说要几千升,这些些粮食只怕大家连一碗粥都喝不上。何况这些百姓日后又怎么过呢?关平立即谢绝道:“多谢众位父老的赤诚之心,此粮万不敢收,虽则军粮全无,待吾夺围出去!”说着,便已上马执刀。 关平来到南门,上城一看,四座城门前皆有魏军,围得似铁桶相妨,远眺东西二处,皆有张虎和乐琳的旗号在招展,而南北二门却只有魏军,并没有大将的旗帜。关平认为从这两座城门杀出,或许能够突围出去。想到这儿,关平抱着侥幸的念头命军士开南门,一跃马穿关而出。 就在关平刚过吊桥的时候,炮声响,张虎杀了出来,冲着忐忑不安的关平大声吼道:“嘈!小子关平,大将军料尔必出南关,故而在此等候已久。速来马前受死,”喊罢,举刀而下。 冷不防被人截住,关平急速扣马,起刀枭开。正待还手,乐琳杀到,吊桥前又是三个打成一团。一天连冲二次,从清晨到现在又是粒米未进,关平觉得体力不支,渐渐招架不住起来,只得放弃了突围的念头,卖一个破绽,返身又回进了关厢。到衙前下马,独坐大堂思量道:夺关前没有料着这一手,如今反被张虎钳制。大家都已饿了一天,要是三天之内没有粮食,虽说一时还不会饿死,但无论如何是打不动仗了。我又没有办法可以送出信去,父亲只以为我顺利夺下了新野,又去夺取燕城了,粮草必无问题,纵然三四天后派人送粮或派增援来,新野已经守不住了,料想张虎三天后定要复取新野,这便如何是好? 城外的张虎击败了关平的二次突围以后,又对乐琳道:“乐大将军,小子关平为了粮草两番突围,皆被你我杀回,料其腹饥兵疲,难以动弹。然关公必有探子到此。依吾之计,速速改换旗号,迷惑关羽,令其三五日之内不来接应。待三日之后,汉军已无斗志,你我大举攻城,新野可破,关平可擒,大事成矣。” 乐琳听了大叫妙计,立即吩咐下去打造汉旗,在魏营的四周遍插,取去魏军的旗号,连同张虎和乐琳的大旗也拔下藏了起来。这样一来,汉军探子分不清真假,定然误传军情,而且还有一个妙处,就是藏起了大纂旗使关平无法辨清魏将的行踪,即使到了想拚死一战的时刻,找不到张虎和乐琳的人影,也不敢贸然出城。 到了第二天的一大早,关平空着肚子上城观察魏营动静,看到的是各处营头全部插着与自家一样的旗号,而在营中走来走去的军士却又都穿着魏军的号衣。关平见了,气得差一点从城上跳下去,暗想,张虎这家伙真是刁猾至极,用这种办法来蒙蔽父亲派来的探子,支断大营派来的接应,困死我城中的五千人马。关平意识到了事态的极端严重性,决意再一次冲出关厢,打破张虎的计谋。可举目四望,既不见张虎的大旗,也不见乐琳的大旗,他们二人到底在哪里不得而知,要是胡乱冲出去,必定又被他们杀回。更何况出兵时轻装扎束,守城之物所备不多,弓箭之类最多只能坚守半天一日的,只恐到那个时候连拉弓的力气也没有了,因此只得罢了出城的念头,再等待半天别思良策。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关平自感濒临绝望的时候,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机,将关平从饥饿的困境中解脱出来。这天中午,新野县南门外的大道上来了翩翩两骑,马上二人的打扮相差无几:头顶武生巾,身穿箭衫,胯下银鬃马。皆是武生打扮。前一个生的是红脸,卧蚕眉,丹凤眼,腮下无须。一个是面黄肌瘦,看上去倒像个病夫,双双手握一口金刀。若问二位是谁,说出来虽不惊天动地,却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原来二人是弟兄一对,乃当今皇封君侯,威震华夏关云长之子。走在前面的长相酷肖其父,名叫关兴,三十四岁。后者人称病关索,只因其长相天生病态,却是本领高强,年纪三十三岁。弟兄俩正当血气方刚,施威扬名的年华。看官要问:书至今日,从未提及关公有此二子,此刻怎又冒出关兴、关索弟兄二人?殊不知这是说书者采用的艺术手法,按官家术语来说是“插叙”,这是安排故事情节的需要。若要弄清关氏弟兄的来历,还得追溯到数十年前。当年,刘、关、张桃园结义,誓同生死,扫黄巾,灭张角,威名大振。黄巾余党对他们很之入骨,四处寻找他们复仇未遂,便将主意打到了他们家眷的身上。刘备的家眷一向带在身旁,幸免大难,而范阳燕山张家和山西关家尽皆毁于一炬。当时云长得到了这样的消息,以为全家都已罹难,为了大哥刘备的复兴大业,便将此恨埋在心底,再不提起,全副身心放在用兵打仗上。其实,关家从主到仆尽未遭难,只是烧光了房舍家财。贤良的妻子带了九岁的关兴和八岁的关索虎口余生,打点了行装,逃进了深山。为了避免黄巾党的追捕,从此匿迹荒野,既不向外人透露真情,也无从得到人世间的信息,夫妻、父子的情况由此阻隔。关公的妻子有着中国古代妇女最典型的美德:善良、勤劳。终日里纺纱织布,换取粮食日需,来尽心竭力地抚养两个年幼的儿子。关家弟兄二人自幼就有大力,又与乡里邻间相处和睦,年长日久人们也了解到了他们母子三人的凄苦经历,十分同情,都肯帮助他们。尽管知道他们姓关,可谁也不知道就是关羽之后。直到关兴、关索长成,又练就了一身超群的武艺之后,老母能够得到儿子的保护了,方才将真情告诉了儿子,乡里这才知道个中原委。其时,山中有一个道观,观中有二三十个道人,长老姓胡名松,字子柏,年将七十,非但满腹经纶,而且武艺精通。关氏弟兄就在观中读书习武,胡松见他俩好学上进,心甚爱抚,犹如照拂自家子女一般,几番问讯关家身世,关兴和关索皆言不知。长老并不见外,悉心教诲,将平生所学尽行教演,所幸弟兄二人一经指点,便能熟记不忘。年复一年,二人不论文武,都有令人欣喜的长足。胡松年过八十,精力衰退,卧病于床栩之间,便将关家弟兄召到床袭之前,把自己的来历讲了一遍:当年十常侍专权,朝野一片混乱。我胡松原是万岁身伴的护驾将军,因与张让为敌,常遭陷害,只得隐入深山。今闻世间已鼎足三分,刘皇叔取东西二川,关云长据荆襄九郡,黄巾已尽,常侍早灭,董卓久亡,汉事复兴。可叹老朽年已古稀,又沉病于榻,虽有壮志,却无能为力,看来不久人世。汝二人学得老朽一生之艺,足以领兵带将,速去西川投奔汉中王。二人切记,若助纣为虐,老朽在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 弟兄二人这才知道自己父亲现在的下落,而且相助伯父刘备已经成了三分天下。因此,双双跪在榻前泣告道,只因黄巾党徒一直在追杀忠良之后,故而娘亲千叮万嘱,不让我等说出真名实姓。听恩师一番说话,知汉事已兴,感恩师多年悉心教诲、栽培之恩,岂敢再将实情隐瞒?弟兄二人由此把前因后果一一叙述了出来,恳请长老勿怪。 长老听了,并无半点责怪之意,反而会心地微笑道:我本疑惑,果然是关家后代,老朽收得这两个贤契也是天意如此,吾愿已遂。汝等不必耽搁,速往荆襄投父从军,劫后余生,父子团聚,共享天伦之乐,此亦人之常情。 关兴、关索望着病势沉重的胡长老,怎肯为了找到父亲,就弃之不管?何况长老一向恩慈抚育,犹如再生的父亲,弟兄俩只是长跪不动,舍不得离开朝夕相处的师父。说道:师父大恩大德,传授文章武艺。如今我等虽已得知生父音息,然师父之恩点滴未报,岂忍相舍?我等弟兄乃忠良之后,决不做忘恩背义之人,定然守至师父百年之后方才出山。 一番话说得胡长老感激不已,心想,我虽然不得已到此为道,但是意想不到收了关羽的儿子,而且又是这样有情有义,单从这一点说,我这一生还是没有虚度的,足慰平生了。欣喜之余,长老不得不为关家二子的前程考虑,因此收敛起笑容正色道:老朽病入膏肓,难以自拔。汝等弟兄一片孝顺之心,吾已深悟。倘再拘泥私情微义,老朽唯有速死而已。 关家弟兄见长老这般言恳词切,不敢不从,遂又连连叩头,依依惜别了病势沉重的胡松,直奔家中而去。将胡长老的话又细细地叙述了一番。母子三人高兴得泪流满面,抱成一团,痛哭了一场。致十年来,这位贤良的主妇含辛茹苦,历尽沧桑,满脸刻着辛酸的皱纹,抱定这样一个念头:无论能否与丈夫团圆,也一定要把儿子抚养成人。因此早就累得浑身是病,本来羸弱的身子,怎禁得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大喜,只觉得四肢皆软,支撑不住,便知不妙。与儿子道:为娘命不长久,汝等速往荆州,父子早日团聚。 关兴、关索都是纯孝之人,老母一病,两人端茶送饭,不离寸步。捱了两年,老母殁了,弟兄俩变卖了有限的家产,隆隆重重地料理完了后事,这才拾掇了行装,告别了邻里乡亲,又上了母亲和长老的坟,向阴灵辞别,备马往荆州寻父去了。行至新野地面,远望城外扎下不少大营,营头上都是汉军旗号。弟兄俩于路已打听到了父亲最近的战绩,此时见到汉营,料是父亲的部属,弟兄俩便商议道:“贤弟,自家大营已到,我等速速上前,助其攻破城关,倘能斩得一二员敌将,献于父亲马前,也是我等父子久别重逢的一个见面之礼。” “哥哥此言极妙,小弟也是此意。” 两骑战马从大道上径直向城外营寨驰去。 魏军见营外突然来了二人,不明来人底细,老远就高声喝问道:“呔!来者住马,通上名来!” 二位公子爷扣住了战马。他们出生以来,第一次上阵,根本没有打仗的经验,不懂得兵不厌诈的道理,也没有安危感,见到了汉旗,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忙对上面回答道:“我等非是旁人,乃是关君侯之子关兴、关索,特来相助攻城,速速放行!” 众军听了,不由得发起呆来:关羽的儿子被困在新野城中,怎么又冒出两个儿子?关羽的两个儿子要助我们攻打关羽的一个儿子,岂不令人笑煞!魏军细细地向弟兄二人一打量,其中一个红脸与关公的面貌十分相似,而那个黄脸病恹恹的就一点没有关家的遗风。翩然两骑,并无一兵一卒相随。魏军立刻下营墙去报禀。上得大帐,见张虎和乐琳正在闲坐谈笑,便报道:“禀二位将军:营外忽来二人,皆是武生穿着,自称关羽之子关兴、关索,助大军攻城。请二位将军定夺!” 张虎和乐琳听了,也深觉奇怪:只听说关羽无后,领养了关平,这是准都知道的。更何况关公的儿子来助我们打新野城中的关平,这是多么令人不能够相信,而又多么荒唐透顶的事啊!——其实,关兴和关索的身世,别说张虎这一辈人绝无人知,就是他的父辈也未曾听闻,连关羽自己也不会料想到他们仍在世上。——张虎便道:“乐大将军,我等前往一看,再作商议。” 二人共出大帐,上营墙对外面一看,果然有两个武生装束的人,看他们这种样子,不像是关羽派来的,但也不能排除其中有诈,最关键的是不能让城中的关平得知。一旦他从城中杀出,形成腹背受敌。张虎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二人于他不利,认为只有将此二人斩了方能安守大营。便说:“乐将军,你我即刻出马,将此二人斩于营前,方能困死关平。” 乐琳担忧道:“来人声称助我攻城,恐非敌人,又不知彼等武艺高低,怎可贸然出营?” 张虎道:“来人必是投汉之士,因见营头遍播汉旗,故而冒名关家之子,来意不善。量此山野匹夫有多大本领,可与乐大将军相抗?”张虎再向下看了一眼,又说:“营门开时,某战红脸,汝战黄脸。乐将军以为然否?” 乐琳被他这么一说,也放下了心来,自料本领不及张虎,对付一个面黄肌瘦的武夫还可以。因此跟了张虎一前一后下了营墙,各执兵器上马。炮声一响,张虎在前,乐琳随后,冲了出去。 关家弟兄正在营前观望等候,忽见营门大开,杀出二员气势汹汹的大将来,感觉事情不妙,按理说父亲有了这等威望,他的儿子一到,别说隆仪相迎,至少也得有人出营相请,怎么反倒杀出来呢?二人再对营头上一看,所有的兵卒都穿着魏家号衣,从洞开着的营门望进去,全是魏家旗号,这才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关兴不及多想,挺刀迎了上去,“来者原是魏将,胆敢冒吾汉家旗号,何许样人,报上名来!” “何方村夫,如此大胆!吾乃魏王驾前大将军张虎。小子留名!” “关兴便是。” 张虎趁他答话的时候,骤然起刀,向关兴当顶劈去,“小子看刀!” 关兴起金刀钻子,对准劈来的刀盘上用力果了上去,“当”的一声,将银刀荡了出去,反手一刀便向张虎肩胛劈去。张虎收刀招架,用尽全力,只是招架不开,二人相持不下。 乐琳随后赶到,见张虎占不了上风,暗想,这红脸尚且能与张虎打个平手,量这黄脸必定不堪一击。便扫至关索马前嚷道:“大将军乐琳在此,亡命徒速来领死!” 关索并不知魏将有多大的本领,见兄长的金刀压得张虎紫涨着脸,更已有了底,见乐琳吆喝而来,亦然拍马迎了上去:“贼将休得猖狂,在下关索等候有时,只管放马较量!” 乐琳毫不客气,用足全力,举开山大斧向关索当顶砍下:“看斧!” 关索见他这般吃相,就知道他蛮力不小,不慌不忙将身子一偏,起金刀头瞅准了他的斧尖,用力一点,大吼一声道:“且慢!” “嚓啷”一声,斧头荡了出去。乐琳情知不妙,不敢再战,按转马头欲走,可是来不及了。关索刀法精熟,手脚灵敏,早已洞察到这一点,就在他圈马的同时,关素纵马跃上,金刀自上而下,至乐琳的颈项之间,忽儿金刀一剜,顷刻身首分离,巨斧落地,死尸滚落下来,溜缰马泼蹄而逃。关索出生以来,第一个就是刀劈乐琳。斩罢乐琳,又拨马来助关兴,“哥哥,小弟来战。” 张虎虽然招架到了现在,但心里明白很难取胜。此刻见乐琳被斩,二人共战自己,心里更是着急,迅速收刀圈马而逃。 关索一声招呼:“哥哥,我等追赶上前。”弟兄双双纵马举刀,随后追了上去。 营头上见乐琳被斩,张虎又招架不住,早已一片混乱。喧哗声传到了围困中的新野城,守城军士远眺魏营外的一场厮杀,弄不清来的是哪一路人马,急急忙忙跑上了大帐。“禀公子爷,大道上来其红脸、黄脸两个武生,本领实是高强,魏将乐琳遭戮,张虎拍马逃命,小卒不知来者何人,特来禀报。” 关平这个时候正是山重水复,无法可想的当口,急得他在大堂上独自唉声叹气。刚才曾听到过魏营发一声炮,他也懒得去看,反正一有情况手下定会来报。不料竟有这样的喜讯报来,这实在太出乎他的意外了。尤其来人竟能立斩乐琳,说明他的武艺的确高强,绝非等闲之辈。不过关平想象不出这两个武生是什么样的人物,谁派来的勇士,也不清楚来者会不会对自己有冲突。关平不敢多想,认为首先应该上城墙去看一看,再判断出利害关系来。关平立即出衙门,飞马赶到南关,登高远眺,果然见张虎亡命而逃,后面两个武生举着大刀紧追不舍,魏营上下已失去了刚才井然有序的威风,到处是惊惶的人流在移动。关平疑虑顿消,见张虎拚命住西门那边逃去,便下城墙,策马飞奔到西门,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冲破了扎在外边的营头,恰恰与逃过来的张虎劈面相见。便大喝一声:“贼将张虎往哪里去,关平在此等候多时!” 张虎只顾着后面的两个人,何曾防着前面的关平呢。本来逃得慌乱,被他猛地这一声吼,犹如惊雷一般,正待勒马,战马突然闪失前蹄,哪里还坐得稳,刀脱手,身体从马顶旁翻落下去。与此同时,关兴一马赶到,举起金刀却要下手,张虎连呼:“壮士饶命,小将愿降!” 关兴对前面的一员大将看了一眼,见他身后跟随着数百身着汉字号衣的军士,便知马上此人是汉将,举着的刀便不下去,等候这汉将一句话。 关平听张虎高叫“愿降”,便向关兴高喊道:“英雄请住手!”话音落,关兴收刀。汉军一拥而上,卸去了张虎的盔甲,将他像裹粽子似地扎了个严严实实。关平便将银刀架住,点马上前数步,朝着关兴、关索双手一拱道:“多蒙二位英雄相助,小将在此有礼。请教二位英雄尊姓大名。” 关兴道:“我等乃是关君侯之子,在下关兴。”指着身旁的关索道,“吾弟关索。不知将军是哪一位?” 关平听说他们是关羽的两个儿子,感到万分的惊异。暗想,照这么说,他们真的是关家的后代罗!那我们不就是弟兄吗?过去曾听父亲说过,在关西时生下两个儿子,长名兴,次名索,黄巾党烧了房产,以后便从不提起了。总以为他们已不在人世了,想不到会在新野这地方兄弟相会。关平高兴得双唇颤抖了起来,“原是关兴、关索二位贤弟,愚兄便是关平。十四年前,父亲历尽艰辛,找到了伯父刘备,在关家庄收我为螟蛉之子。愚兄早知家乡有二位贤弟,谁料在此奇遇,皆是托赖父亲齐天洪福。” 关家二弟兄听了关平这一番话,就像见到了阔别多年的亲兄弟一样兴奋,两人急忙上前行礼道:“原是大哥关平,小弟在此有礼。” 其实,关兴、关索的年纪要比关平大一些,因为初次见面就这样称呼了,以后就成了习惯,一直这样称呼下去了。关平对关兴一眼不眨地看着,见他的相貌与父亲一模一样,要是脸上按上七颗红痣,再生一绺长须美髯,那就分辨不出谁父谁子了。关平微笑着对他们说:“此处非叙话之地,二位贤弟随吾进城细谈。” 其时,魏军见主将死的死,擒的擒,哪里还有人来守营,丢下了所有的东西,争先恐后地向鹊尾山逃命而去。城中汉军见魏军像鸟兽般地一哄而散,按着关平的将令,纷纷出城拆去魏营,将粮草饷银以及一切军需都搬入城中,然后埋葬了乐琳的没头尸体,提着首级,押着张虎,随关家三弟兄回进新野。突如其来的大胜仗,给城中的将士百姓带来了无比的喜悦,家家欢天喜地,尤其是得到了足够的粮食,又使库廪充裕起来,军队和百姓都消除了后顾之忧。 关家弟兄三人兴致勃勃地回进城来头,受到了满城兵民的夹道欢迎。望着这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象,关平感到像是过年一般。三人上大堂坐定,早有军士设下酒席,殷勤招待。关平首先吩咐将乐琳的首级号令三军,然后为关兴、关索接风。弟兄三人一见如故,边饮边叙,关系十分融洽。酒至数巡之后,关兴问道:“请问大哥,父亲现在何处?” “贤弟,父亲奉汉中王之命兴师北伐,屡战屡捷,令魏军闻风丧胆。如今扎营在樊城外襄江之畔,欲取樊城。” 关兴便起身道:“既是如此,谅新野无受敌之忧,我等此时便去大营谒见父亲。” 关平想,我怎么这样糊涂!他们从小与父亲分别,自然是思父心切,去心似箭,理应早早安排他们去拜见父亲。我是个寄儿,十多年来父子朝夕相处,心情不能同他们相比,还设什么酒席,叨唠个不停呢!因此,立即从座上抬身,“愚兄糊涂至极!二位贤弟,待吾令军士押了张虎,提了乐琳首级,与二位资弟同往大营。” 无多时,五百汉军押了张虎,提了乐琳的首级已到衙前候命。弟兄三人出衙门上马,缓缓出了城关。关平又送了一程,这才一拱而别。正是: 义重弟兄聚又散,情深父子别还逢。 欲知关公见了二位公子作何打算,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回 夺新野故友双绝交 袭荆州君臣共议策 却说张虎遭擒之后,败军不顾性命地逃回了鹊尾山。徐晃听得这个消息,深为乐琳感到悲哀,原打算分兵各守一地,可以与樊城遥相呼应,却不料损兵折将又失地,尤其听说关羽又有两个儿子,武艺十分了得,这使他倍感忧愁,决意亲自出马与关羽交战。 此时,关兴、关索押着张虎行色匆匆来到了樊城外的大营前。五百汉军向营头上高喊道:“呔!弟兄们听了,咱们君侯的二位公子爷来了,快禀报君侯!” 营墙上的汉军一时弄不清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昨天出去的只是一位公子爷,怎么今天回来了两位呢?低头一看,这马上的两位年轻后生都未曾见过,但其中的一个红脸倒有七八分像君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便向下面的军士道:“众位少待。”说着,便已有人直奔大帐而去。 “禀君侯,营外来二位关公子,求见君侯。” 关羽只当家乡的妻儿早亡,除了逢年过节悼念一番,平日里已不放在心上。此刻间报有两位公子求见,关羽怎么敢相信呢?便故意镇静地问:“尔休要以讹传讹,可曾打听得实?” 小卒道:“小人未曾问明,然见马上一将生一个红脸,与君候一般无二,众军皆言好像。小人不敢造次,请君侯详察。” 关公听说有一个像自己,倒也触动了心思,预感到营外来的确是自己的两个儿子。暗想,莫非我的儿子与张飞之子一样没有遭到不测?”那真是托大哥之福了。想不到我年近花甲,还能共聚天伦之乐,那真正是天缘了。遂吩咐道:“来,传话进见。” 关家弟兄在汉军的引领下,进营直进大帐。但见两旁文武站立,静穆无声,顿觉一股威严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大帐。二人初到这种地方,不敢东张西望。 “君侯,二位公子在此。” “唔——”云长应了一声双目细看来人。 关兴、关索听人呼君侯,便知是自己的父亲,抬头向应声处一看,中间坐一个红脸长髯,青巾绿袍的老爷,正气浩然,威仪非凡。二人在关羽离家时,一个三岁,一个两岁,对父亲的面容自然没有印象。现在见上面的这个人须髯长长,却是白多黑少,无从辨认。但有一点他们都记忆犹新,关兴最像父亲,这是母亲常常提起的。弟兄俩再也等不及了,含着满眶的热泪,双双和身扑到了关羽的膝前叫了起来:“爹爹啊,想煞孩儿!”“爹爹在上,孩儿拜见!” 尽管父子一别三十二年,但是两个儿子孩提时的模样仍然印刻在脑海里:长儿像父,次儿像母,一看关索的面孔,立刻浮现出妻子的脸来。无疑,他们都是我的儿子。云长不无叹息道:光阴似箭,人生如梦啊,跟了大哥三十余年,抛妻别子,想不到儿子已长得这么大了。其间不知包涵了妻子的多少辛酸和血泪啊!被这一声“爹爹”一叫,云长只觉得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抚摸着儿子的头,悲喜交集,呼道:“儿啊,果然是吾儿啊!” 关云长一生中有三件可以称得上最畅快的事,徐州惨败,弟兄失散,后古城又相会,这是第一桩。刘备三年定西蜀,一年平阆中,刘备晋位汉中王,这是第二桩。兴师北伐,节节取胜,父子相会,这是第三桩。 关羽将他们慢慢地扶起,双眼不停地在两个儿子的脸上打量着,好像在他们的脸上在寻找着什么,也好像在他们的脸上寻找到了什么,然后由衷地露出了笑容。两旁文武为关羽父子三人团聚感到欣喜,尤其是周仓看得最清,见红脸公子的长相真个与主人相差无几。便将青龙刀放在一旁,跨前几步,深深地行了一礼,“二位小主人,周仓在此有礼了。” 二位公子侧目一看,一个黑脸,面貌丑陋不堪,十分凶悍可怕。因见他行下礼来,又称自己小主人,便不知怎样称呼他,便问关公道:“爹爹,这位将军是谁?” 关羽重新坐定后,看着周仓十分敬重地说道:“儿啊,这位乃是为父身旁十余年寸步不离的马前副将周仓,尔等上前见礼。” 弟兄二人听得父亲这般口气,就知道此人非是等闲之辈,立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周仓被关公这样赞了一句,笑得嘴都合不拢,口水顺着嘴角不断地往下淌,兴高采烈地搬出了两个座位,“二位公子远道而来,请坐下叙话。” 关羽用手向两旁一指,命儿子一一见过。礼毕,方才归坐。关羽这才问起他们三十多年来的行踪,关兴便将逃进深山避难,遇当年护驾大将胡松传授刀法,一直讲到母亡为止。云长听到老妻历尽艰辛而死,立时悲伤得掉下泪来。又感激胡松不愧为汉室忠良,默默为关家培植了两个有用之材。关兴又将在新野县擒张虎,斩乐琳,遇关平诸事叙述了一遍,从头至尾足足讲了一个时辰的话。关羽立即传令将魏将押上大帐。 无多时,张虎来到大帐,望着中间的关羽就扑跪下去,“伯父大人饶命!” 关羽想,今天怎么老是碰着稀奇事,刚刚是两个儿子相逢,此刻怎么又来了个不认识的侄儿。问道:“我且问你,何许样人?” “小侄乃是张辽之子,奉徐晃之命驻守新野,被二位公子擒获,请伯父饶命!” 提起张文远,关羽有感于怀,文远虽然从贼,但为人尚可,我很敬重他。今日我们父子相聚,乃是生平一件大喜事,他既是老友之子,我又何必要伤害他呢?关羽因为无意之中得到了两个儿子,心情格外开朗,几乎没多加考虑,和蔼地对张虎道:“某觑在汝父之面放汝回去,从今以后汝当弃邪从善,除暴安良。可明白否?” “谨遵伯父教谕,小侄铭记不忘。” “来,与其松绑。” 手下将张虎身上的绳索松开,又送上一柄大刀。张虎拱手道:“多谢伯父不斩之恩,小侄告辞了。”说着,出大帐,上马执刀,穿过汉营往鹊尾山飞也似地去了。 关羽验看过魏将乐琳的首级,传令掘土埋葬。然后又对两个儿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心想,想不到他俩竟有这般武艺,如今北伐中原,倒也真的用得上,理当军前效力。新野已被关平所得,燕城守将乐琳已死,只有军士守关,不如就让关索前往占领,两下扼住,使鸽尾山和樊城不能接应。遂令关索领兵五千,速去燕城。关索领命而去。关索一走,关羽又思量道:我自荆州出兵,连战连捷,众文武将士都有功绩,理应奏请大哥表彰有功之臣,以此来鼓动一下士气,一举攻克樊城,渡过黄河,打进中原。其次两个儿子幸未遇难,双双投到军前,而且都有文武之材,这样的喜讯也该告诉一下大哥和三弟,也让他们分享一下。想当年大哥得知我与三弟两家都遭黄巾党焚毁的消息,痛哭流涕,何等伤心,今日也让他宽一宽心。想到其间,关羽立即修下一封表章,命儿子关兴亲赍入川面见汉王。——幸得及时遣开,要不然接下来失荆州、走麦城,同样要招灾。——关羽将书信付于关兴,令他当即动身。阔别三十二年的父子,只相聚了一个多时辰,就又要分开了。谁也料不到节节取胜的北伐军会急转直下,败得不可收拾,令他们父子永不能相见。关兴应命而出,投西川而去。 关索领兵到燕城,见关厢己开,并无人守,便不费吹灰之力,走马得了此城。吩咐各关紧闭,换上汉军旗号,登城远望,魏军早已逃之夭夭,都往鹊尾山逃去。 败军逃上鹊尾山,向徐晃报告了新野城外交战的一切情况,徐晃大为震惊,想不到节外生枝,损兵折将,便与儿子徐良道:“来日出兵,与关云长决战一场。” 正说话间,报说张虎回来了。徐晃立即传令召见。张虎迸帐,十分沉痛地将自己的计谋介绍了一下,又把被俘后关羽怎样放自己回来的原因也解释了一番,请求徐晃宽怒。徐晃并不怪罪他,眉头一皱,想出了一条复取新野、燕城的妙计,便与张虎道:来日只消如此如此,便可反败为胜。张虎深以为是,欣然应命。 次日,张虎上马提刀,领着五千魏军下了鸽尾山,到了新野城外,既不整队,又不设立旗门,就像一群散兵游勇。张虎点马上前到城河边,朝关厢上高叫道:“关厢上听了,令小子关平出城交战!” 关平恰在城关之上,见张虎领兵前来挑战,暗自忖道:此贼昨已遭擒,有二位兄弟和五百军士押着去大营,料他无能脱逃,他缘何又能领兵到此?必是父亲饶了他一命。此贼贼心不改,还敢到此讨战,何不让我出城斩了他,免得留下麻烦。关平未多加思索,引兵出了关厢,来会战张虎。“叱!大胆匹夫,既是吾父饶汝性命,理当弃暗投明,尚敢前来送死,今日再不饶汝!” 张虎只见他到跟前,迎面就起手一刀。关平起手集开,欲待还手,张虎掉马就走。一面逃,一面还在骂道:“小子关平,休要逞能,本将军却不怕你!” 关平被他撩拨得心火直冒,本来上战场的人都有一股压倒对方的盛气,败逃了还要说不怕,关平岂肯放过他!为着赌这一口气,关平撤下了城关,领兵一口气追赶了十来里路,渐渐走入荒山野岭。关平忽然意识到关厢无人镇守,倘被魏将攻城,难以自守。因此赶紧扣马,拚着性命往回赶。到城外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只见城关紧闭,吊桥高扯,魏军旗号遍插城关,中间是一面大纛旗,上写:大魏定国将军、无敌上将、行军大都督徐。只见徐晃和徐良父子双双站立城楼之上。原来待你一出新野,徐晃就领兵从后关射断吊桥绳索,过桥用云梯翻越城墙。汉军阻挡不住,只得弃关而走,聚集在南门外。此刻见关平回来,方才汇聚拢来。关平想,一着不慎,新野得而复失。所幸弟兄并无伤亡,还有一座燕城可守,不如领兵往那里去。关平无奈,只得带领弟兄往燕城而去。行至半路,前面有一彪人马赶来,近前一看,却是关索,急问道:“原是贤弟。缘何在此?” 关索也惊诧道:“大哥,小弟奉父之命昨晚抵达燕城。今晨接得书信,说道新野危急,命小弟全力以赴。小弟岂敢延俄,越程赶去。大哥因何到此?” 关平这才明白,大家都中了徐晃的调虎离山之计了。心想,兄弟初到军中,不谙用兵之道,被一封不明不白的信诱出了燕城。关平摇头道:“贤弟,愚兄并无书信,我等皆中魏军之计,两座城关不保。” 弟兄俩合兵一处,整队向燕城赶去,老远就看到城墙上魏旗招动。只听得张虎朝他们放声大笑:“两个小匹夫,中了我家徐大都督计谋也!” 顷刻之间,失了两座城池。虽然得来也很容易,然而去得还要迅速。弟兄俩四目对视了一下,收兵回马。傍晚时分,来到大营,弟兄双双下马进帐。 关羽本想在来日一早,亲自赶赴鹊尾山,会战徐晃。不料见关平和关索懊丧着脸进了大帐,忙问:“吾儿,未奉父命,怎地收兵?” “爹爹,徐晃设下调虎离山计,赚得新野、燕城。我等不敢再战,特来请命。” 关羽听了大怒,对两个儿子道:“失守城关皆徐晃诡计,非汝等之过,来朝定斩徐晃!” 一旁周仓听了关平的一番话,心里也非常忿怒。暗想徐晃这家伙真是可恶,用计来欺编我家公子爷,来朝出战,看我来夺回燕城。便与关羽道:“主人,来日小人领兵只须这般这般,便可再取燕城。主人以为如何?” 周仓跟了关羽十几年,头脑也学得灵巧了一些。关羽觉得他的话倒也很有算计,便应允了他,付他精兵五千,命他夺取燕城。 来朝,周仓命弟兄多带守城之物,尤其是硬弓乱箭,一切齐备,领兵出发。关羽传令起营拔寨,只留水军五万由胡班带领仍镇守在襄江,始终提防江东的主将吕蒙偷袭,其余文武将士都随关羽进发。却说周仓浑身轻装扎束,腰插一对锤头,带领着五千军士直奔燕城而去。周仓是步将,腿脚轻健,行走如飞,尤其此番受了华佗的医治以后,中枪的左腿恢复如旧,今日行军便觉飞快,小军哪里赶得上他。一边走,一边叫“周爷慢走。”周仓关照军士随后赶来,自己一阵风似地消失在前头。六十里路,倏忽便过,算来只走了一个半时辰,但周仓仍感到非常轻松。因此,到达燕城外时,他一点也不气喘。抬头见关厢上插满魏旗,张虎站在城墙上神气活现,便指着上面骂道:“呔!贼将张虎,忘恩负义之辈,我家主人饶汝一条狗命,汝胆敢再取我家小主人的燕城。老周不服气,特来收拾你。匹夫速速出关领死!” 张虎低头见关外这个黑脸指手划脚地骂人,仔细一认,辨出他原来是关羽马前的副将,昨日曾在大帐见过。张虎是年轻后生,周仓是老一辈的步将,张虎对他有多大的本领一点也不清楚,料他是个平庸之辈,又见他单身一人,并无一兵一卒相助。便想,他从汉营赶到这儿已经疲惫,又无兵将接应,不如与他交战一场,令他以后不敢再来滋扰。遂令军士守住关厢,他一人一马执刀出了城门。“大胆黑脸,自来送死!张虎来也!”一马扫到周仓的身旁。 周仓不等他冲到跟前,已将腰中锤头抽到手中,跳起来就起右手对准马头上一锤砸去,“贼将招打!” 张虎料不到黑脸出手这么神速,急起刀钻去迎,“黑脸且慢!” “当”的一声,招架住了。周仓又起另一柄锤头往刀上压了上去。张虎拚出全力要想挑开双锤,可周仓就是要你这样,他双足在地上一蹬,借着张虎这股大力,一个旋风,人已到了张虎的头顶上。张虎一看这架式就明白,关羽的副将是个好手,这等功夫从未见过,便急着想逃进城去。然而周仓已从上面回了下来,两锤就朝着张虎的当顶打来,“张虎招打!” 张虎无法脱身,被迫招架,起刀钻点了上去。其实只要一交手,周仓已经入了门,别人非但无法逃走,而且还只得拚命招架,根本无法还手。周仓并不要他的性命,就按着他的锤法,紧一下、缓一下地打着。刚战了三四十下,张虎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满面。关厢上的魏军也看得出了神,都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本领大的人呢?见他的人就像风车一样转个不停,别说打,看都看得眼花了。 就在此时,张虎拚足全力招架了大锤,不见了周仓的人影,不管三七二十一,好似丧家之大,亡命向城中逃去。唯恐周仓随后追来,立即传令闭关。这才稍觉宽心。可是惊魂未定,周仓又站到了他的马旁。原来周仓把张虎打得晕头转向,突然藏身到了他的战马之下,两柄锤头左手一执,右手只用三个指头,扣住在马鞍边上,双脚在马腹下一钩,整个身体就全部贴紧在马肚皮下。张虎逃进城,他也被带了进去,等张虎扣马,他就从下面跳了出来。对着张虎做了个鬼脸,大叫一声:“呔——” 张虎低头一看,这一吓差点魂灵出窍,周仓是怎么进来的?他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本能地将战马一提,狼狈地往城中巷内逃了去,少顷方才醒悟过来:燕城守不住了。这才拨准马头,向后关逃了出去。魏军看到这种情况,纷纷跟着张虎逃了出去。 周仓要的是关厢,并不追赶张虎和狙截魏军,等他们从后关逃得精光以后,这才关上了后门,这就叫“贼出关门”,然后赶回前关,上得城楼一看,五千弟兄还只刚刚出现在城外。周仓高兴得像个顽童,扯开嗓子大喊道:“弟兄们,慢得很,老周已取燕城。” 汉军弟兄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竟有这么大的能耐,非但走得快,而且取城如囊中探物,何等容易。更是想象不出他一兵不带是怎样单身夺关的。因此众军无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齐声赞道:“周爷好哇……” 被大家这么一捧场,周仓更喜得心花怒放:“嘻……” 五千军士长驱直入进了燕城,换下旗号,守住四城。周仓命军士准备长弓硬弩,以御魏军再来。各处吩咐完毕,便出了城关,尾随张虎的败军,自顾赶往新野去见关羽。 张虎出了燕城,方觉惊魂稍定,却也不敢停留,火速赶到新野,将周仓夺城的情况详尽说明。徐晃安慰了一下张虎,便思量着迎战关羽之策。 关羽从樊城外赶到这儿,离新野五里扎下大营。一面观察徐晃的动静,一面等候燕城周仓的消息。中午过后,周仓已经赶到,便向关羽报告了好消息。关羽听了大喜,当面称道:“汉寿转戆为智,日后定是指麾三军的主将。” 一个战将能够离开主将单独用兵,这就是将材。就像前三国中的莽张飞,到处闯祸,只知道上阵杀人。后来受了诸葛亮的熏陶以后,常思以计取人,分兵入川时,居然成为足智多谋的主帅。而如今的周仓虽也懂得用智,但这还是刚刚开头,可惜他与关云长一起走麦城,否则是大有用武之地的。 关羽点兵一万,在营前设下一座旗门,带领众将立马于旗门之下,命人往新野城中向徐晃讨战。 徐晃当即应战,亦然领兵在城关之外立下旗门,留张虎、徐良于旗门下助阵,自己催动胯下黄骠马直到战场。见关云长一马当先立于阵中,徐晃便扣马架斧,向前拱手道:“云长兄,久违了。小弟徐晃有礼。” 关羽见他行礼,自然有礼必还,那怕国贼曹操也是有来必往,何况徐晃乃是多年故友,理当礼仪有加。便将青龙刀一架,绿袖数抖,双手合抱道:“原是公明,某还礼了。” 徐晃欠身道:“自别君侯,倏忽数载,不想君侯须发已苍白矣!忆昔壮年相从,多蒙教诲,感谢不忘。今君侯英风震于华夏,使故人闻之,不胜叹羡!兹幸得一见,深慰渴怀。” 关羽道:“吾与公明交契深厚,非比他人。阔别重逢,何必这等谦恭?” “君侯,自荆州起兵,拔襄阳,困樊城,擒于禁,斩庞德,水淹七军,威名远播四海。今又擒张虎,杀乐琳,可称功德圆满。某为君侯敬进一言:急流勇退,及时收兵,方免身败名裂之殃。唯君侯三思。” 徐晃这一番话从他的角度上来着,不能不说是一段至理良言,从当时的局势来分析,对关羽并不利,前有北魏,后有东吴,纵然过了黄河,荆襄九郡亦难保住。倘然听了徐晃的话,就不至于有走麦城的下场了。徐晃看清了当时的形势,要是关羽肯收兵,一方面报答了关羽昔日之情,一方面也维护了曹操的利益。 可是,到了这种节骨眼上,关羽怎么肯收兵回荆州呢?他认为解救万岁出水火之中是迫在眉睫的第一件大事,也是他关羽义不容辞的责任,谁要阻止他北上伐魏,他就要和谁不能甘休。因此,关羽慨然道:“公明,要某收兵不难,只须一物即可。”“何物耶?”“乃是操贼之头颅矣!某得此即刻返回荆州,停止北伐。不然,某断难从命!” 徐晃暗暗想道:云长兄啊,数十年来,只有曹操杀你们,你怎么弄得过他,几十年的苦头吃不怕。曹操如今地大人多,越发权倾朝野。我看你是在做梦。我看在与你十几年朋友的面上,因此还要好言相劝几句,不来顶撞你,免得伤和气。“君侯,此话逼人太过也。” 关羽听他说了这句话,气得连头颈都红了起来,凛然道:“此贼杀国舅,绞皇妃,斩皇子,罪大恶极。某奉汉中王之命,北伐国贼,拯万岁于水深火热之中,此乃天意如此,人心如此,何谓逼人太过?不杀操贼,某誓不收兵!” 徐晃见他一说就跳,好言根本说不转他的心。暗想,事到如今,各以国事为重,顾不了朋友的面子了,谁功谁过只有让后人来评判了。遂无可奈何道:“君侯不听徐晃良言谏劝,只恐悔之莫及,某亦爱莫能助也!”说到这儿,徐晃忽然回顾旗门,厉声大叫道:“若取得云长首级者,重赏千金!” 关羽哪曾料着,惊问道:“公明何出此言?” 徐晃道:“今日乃国家之事,某不敢以私废公。”十多年的朋友至此断绝,情义已不复存在。说毕,掉马而回。随即一声炮响,一马已飞入阵中,大吼道:“关羽休要不识好歹,本将来也!” 关羽好恨,徐晃竟然不顾十多年的情谊,对他这样恩断义绝,不由得怒火中烧,向来将大喝道:“来人何许人?” “某非旁人,乃是定国将军、无敌上将、行军大都督徐晃之子徐良是也。” “无名之辈,速回旗门,命徐晃出马!” 徐良想,你关云长的派头也太大了,打仗哪有像你这样挑长拣短的。你不与我打,我定要同你较量一下。便将战马一拎,径直扫了上去,起手中金板大刀就朝关羽迎面劈去:“姓关的,看刀!” 徐良这下可捅了乱子,人家关羽正在气头上,叫他回去,他却偏要往老虎头上拍苍蝇。战场上是没什么好客气的,扬威立名都是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没有大本领怎么捡得到便宜。关羽见他大刀劈来,便提起青龙刀钻子朝他的刀头上枭了上去,“且慢!” 关羽何等神力,只轻轻地一拨,便将徐良的大刀枭了开去,本当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这就把徐晃的儿子当成了出气筒,横转青龙刀就向徐良拦腰扫去,“去吧!”刀光闪处,徐良已尸分两段,连人带马滚落在地,连哼一声的时间也没有,徐良就此成了刀下之鬼。 关云长一世只杀十九个人,刀上十七个,剑上两个。这十九个是:扫黄巾刀劈程远志,战北海劈管亥,战虎牢温酒斩华雄,伐徐州枭车胄之首,小沛城下杀王忠、刘岱,过五关刀劈五将,剑刺卞熙,白马坡斩颜良、诛文丑,古城劈蔡阳,战长沙劈杨林,攻拔襄阳刀劈夏侯存,斩徐良是刀下最后一个。别的大将一世杀多少人恐怕在数以百计以上,根本无法记清了,只有关云长,一来从不多杀一个无辜兵卒,二来从不斩杀下马之将。因此他杀多少人记得清清楚楚,无一遗漏,连姓名和次序也不会搞错。这些死在关羽手下的大将,即使没有名声也会变成名流千古了,后人只要一提到关羽,也会联想到这些人来。在关羽刀下丧身的大将,除了文丑是用枪的,其余都是用刀之将,这些人中欲在刀上称王扬名的也不乏其人。因此,关云长称得上是刀中之魁,盖世无双的了。 徐晃见儿子送命,怒不可遏,从此朋友变仇敌。举起大斧飞马冲了过去。“关某好无情义,徐晃来也!”一柄瑞金巨斧直向关羽头顶盖下。 关羽深知徐晃的功底,不敢懈怠,急起青龙大刀招架。两个都是红脸,一个怀着报效天子、复兴汉室的赤胆忠心,显神威,一个显出天下无敌的英雄气概,更要为了死得不明不白的儿子出一口冤气,露峥嵘,在沙场中央打成了一对,斧去刀来,刀劈斧砍,各不相让。两边旗门鼓声擂急,呼声渐高,“徐大都督厉害啊……” “关君侯厉害啊……” 两个绝世名将足足战了一百余合,真个是昏天黑地,鬼惊神怕,打得不可开交。徐晃终因力不胜任,武艺没有关羽好,便圈马抱斧而走。旗门的张虎曾被关羽放过一次,又在燕城受过周仓的惊吓,深知黄脸关索的手段,因而见徐晃一退,料着抵挡不住,毫无战心,掉头就向新野城中逃去。众军见他一走,全都似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关羽用手向前一招,举着青龙刀随后纵马追赶。旗门下周仓、关平、关索、廖化等将,带领汉军冲了上去,跟在关羽之后,发一声喊,“杀——”向新野冲去。周仓两腿生风,早已赶在关羽的马前跟定徐晃进了新野,挥动双锤把魏军打得招架不住。关羽率领众将从南门进去,把徐晃和张虎赶出了北门,逼迫他弃了新野逃往宛洛道。关羽攻克新野城,便传令住马不追,守住四城关,又把被张虎遣散出去的满城百姓招收回城,告示安民,一面打扫战场,将徐良的尸体埋葬。至来日,关羽安顿城关,带领众将和人马又回到樊城外襄江老地方驻扎。 却说徐晃从新野败逃,所领将士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降的降,溃不成军,五万精兵所剩已不过半,逃到宛洛道,方始安下心来,便与张虎来到大营前,令守营军士报向大帐。 徐晃素称无敌上将,所领军士一向行伍严肃,不料今日逃回竟是如此狼狈不堪,而且军士七零八落,大出意料。因而守营军士不敢怠慢,知道徐晃一败涂地遇到了强敌,急上大帐来见魏王:“禀千岁,徐晃大败而归,营前候见。” 徐晃是曹操的心腹大将,因为他武艺高强,战无不胜,视作自己手中的一块王牌,总以为此番徐晃出兵,可以遏止关羽北上的气焰,谁知也遭到了与别的大将一样的后果,这使曹操愈加心神不安。吩咐立即传见。 徐晃得令,与张虎一起上帐,“千岁在上,徐晃拜见!”“罪将张虎叩见千岁!” “罢了!”曹操见徐晃只带了张虎回来,已觉情况不妙,问道:“公明,此番令尔樊城抵敌,如何兵败至此?” 徐晃答道:“大军到新野郊外,屯兵鹊尾山下,命张虎、乐琳分兵驻守新野、燕城,欲思与樊城取得联系,三处互相接应,成为犄角之势,挡住关云长的北上之路。不料被关平弟兄等人擒张虎,斩乐琳,反失新野、燕城二地。某又思下调虎离山之计,赚回二城。却又被关羽马前副将周仓智取燕城,关某统领大军亲临新野,刀劈徐良。某与关羽奋战一百余合,终因力不胜任,走马失守新野。某失地丧师实是有罪,请大王裁处!”说完,已是满面羞渐,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曹操听了这一番经过,大惊失色,一则为乐进和徐晃失子感到悲痛,二来惧怕关云长居然不减当年之勇,连连得胜。想到此番大败也是在所难免,因为关云长正是锐气旺盛的时候,不论谁去也准挡其锋。故而恕免了徐晃和张虎的罪过。两人谢过魏王,归班站立。 心情静下来以后,曹操自忖道:其实这次败仗是可以避免的,都是司马懿献的计策,如今连东吴的人影都不见,反而弄得自己进退不得。若是不再发兵,关羽以为我怯弱无能,要是再命人抵档,恐也无济于事。预料关羽打了这几次胜仗,不日就要向这里赶来,这叫我如何抵挡呢?遂唤道:“仲达。” 司马懿从旁踏出,到曹操之前一拱到底,“千岁在上,某有礼。” 曹操不无责备道:“孤久欲迁都,以避云长北伐之锋,皆是汝劝孤发兵抵敌。如今又损兵数万,折将数员。事已至此,妆看如何为好?” 司马懿多次观察到曹操近年来的用兵已远远不及过去,毕竟年已六十四岁,精神面貌早不如往昔。司马鹉是个有野心的人,他要想到曹操归了天再出人头地,一步登天。所以他所献的计谋都有双重用意,一方面要对曹操有利,一方面要对自己更有利。总的一句话,不能使大魏的疆土受到削弱,为的是给自己今后的篡位打下基础。他想,曹操一天不如一天,就等于我的出头日子近了,保住他的天下,就是为我积蓄实力。如今要利用东吴的兵力来消灭关羽的精锐。因此答道:“大王何必自扰。前番结好孙权在先,今日又大败至此,江东仍无消息。大王正可借此修书一封,遗人送至秣陵,陈说利害,令其发兵。倘若东吴发兵,关羽定是腹背受敌,某料其必收兵回守荆州。其时大王从宛洛道进兵,一仗可定矣。千岁意下如何?” 曹操对司马懿看了又看:你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可一旦做起来又稳吃败仗,这是什么原因呢?可你的话的确不错呀,但孙权为何至今不发一兵一卒呢?曹操感到,数番出兵都遭到挫败,关键在于没有与东吴同时起兵。要是有孙权牵制关羽,他就首尾不及相顾了。曹操遂令司马懿退下,立即修下一封书信,再一次发住东吴,说明发兵的利弊关系,劝他不要错过机会。为了能够取得孙权的早日发兵,许下了一个大愿,就是一且取了荆襄,就让江东一统长江南北。写毕,遂呼道:“伯宁听令。” 满宠从旁走出,“下官在。” “汝从水道而进,径往秣陵求见仲谋,务使江东早日发兵,以攻关某之后。不得有误!” “下官遵命。”满宠取了书信,自往江东而去。 曹操复命文人陈群赶往樊城告知曹仁,教他安心镇守,牵制关羽,一旦有变,大军从宛洛道赶来接应。一切就绪,静侯江东的消息。 且说江东的孙权盘踞在秣陵城中也在密切注视两家征战的情况。秣陵城也就是今天的南京城,这座城是周朝年间造的,造这座城时,连下数十天大雨,坡砖不及运到,就以石代砖,砌筑而成。因此又称为石头城。明朝洪武时,因历年遭兵灾,城墙多有损坏之处,为此朱元璋再修南京城。而孙权从镇江迁到南京时,也曾整修过城墙,因而称之为初修南京城。却说这几日南京城内到处可见白布白幡,街巷之中都扎着白的牌楼,家家户户也挂着白布,吴侯府前扎的是素牌坊。一片素色。到底出了什么事呢?原来江东的吴国太在数日前寿终正丧。吴国太一死,举国上下都要为她披麻戴孝,丧事要延续一个多月。昊国太是八月中旬过世的,如今已是九月中旬,丧事已到尾声。前番死了个鲁肃,今日又去了个吴国太,东吴能够说话作主的人物,而且都是主张联刘抗曹的人物相继去世,这不能不说是对关云长的最大损失,失却了对江东的依傍,也就失去了保障。因而他们一死,孙权久欲夺回荆州的心思即刻就会变为行动。这一日,孙权料理完日常军政事务,闲坐大堂,他早已得知关羽北伐势如破竹,屡传捷报,虽然觑视荆襄长久,倒也不敢贸然出兵,以防引火烧身。今日聚集文武,便欲商议过江的计谋,问两旁道:“众位,关羽拔襄阳,攻樊城,水淹七军,威震华夏。众位以为如何?” 这一声问包涵着两层意思:一是要乘关羽远离荆州,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二是出兵相助关羽,一起伐魏。然而对于孙权来说,后一层意思是根本不存在的,为的是手下这些文武中也有这种想法的。问声落地,文班中走出一人,不是别人,就是诸葛亮的哥哥诸葛瑾,“瑾见主公。” 孙权不用问,就可以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但他一向忠心自己,因而十分敬重他,便故意问道:“子瑜有何高论?” 诸葛瑾道:“主公,昔日江东与刘备联合,赤壁破操百万大军,令操不敢正视江东。先都督子敬在世,常劝主公联刘拒曹,八年之内江东安然无事。国太生前亦时时叮嘱主公与刘备联盟。如今君侯举兵北伐,其势犹如排山倒海,锐不可挡。依下官之见,主公可即刻出兵徐州,攻魏军之后,使操进退不得,首尾难顾。灭操之后,可与刘备共坐天下。主公以为如何?” 要是听了诸葛瑾的话,汉业就可能复兴。但孙权无论如何听不进去。他想,荆州本是我江东之地,赤壁之后被刘备钻了个空子,强占了去。为了荆州,周瑜被孔明气死,胞妹嫁去复回,我恨不得一步跨过江去夺它回来。如今鲁肃已死,国太也亡,再不夺闻荆州也显得我太没志气了。问题在于关羽长驱直入,所向披靡,要是他在用兵上稍有不当,我便立即出兵,夺回荆州。你诸葛瑾向来是主和派,看来不能采纳的,还是让众将来否定你。便对诸葛瑾道:“子瑜言之甚善。然孤有三计,尚在狐疑之中。” 诸葛瑾不知他有什么计策,便问:“主公妙计何不早说?请问第一计。” “第一计,孤从诸葛子谕之言,出兵徐州,相助关羽,共灭曹操。” “第二计呢?” “第二计,相助曹操,兵取荆州,一统长江南北,以慰先大都督周公瑾在生之愿!” 诸葛瑾忙摇手道:“主公,万万使不得。这第三计……” “第三条计是按兵不动,坐观两家之战,见机行事,从中渔利。” 诸葛瑾焦急地问道:“主公以为何计为上?” “孤意未决。子瑜退下。” 诸葛瑾是个忠厚老实的人,被孙权最后一句话搪塞了过去。要是略动一下脑筋,就可以猜测出孙权的用意。遂垂首退了下去,心里还在想,既然还没决定,那就过几天再劝他出兵相助关羽。 主和派以诸葛瑾为主,而主战派自然是吕蒙为首了。如今吕蒙不在,一般将士都不敢贸然请战。故而堂上一时竟无人出班。孙权只得传令退堂。其实堂上早有一人洞察了孙权的心机,此人今年三十岁。到三十三岁书生拜帅,火烧刘备的连营。此人姓陆,名逊,字伯言。他知道国太一死,孙权就会进取荆州,但在大堂上又不住公开自己的想法。所以一退堂,陆逊就跟进内堂。“吴侯,下官有礼。” 孙权对陆逊早就有好感,远在十一年前火烧赤壁时就显示出了他惊人的智慧,共打曹操的合淝时又体现了他超人的计谋,称得上是江东的后起之秀。此时回首一看是他,料知定有要事,便道:“伯言到此,必有教益。” “吴侯,曹操据中原之广,刘备据两川之艰,吴侯据长江之险。然江东不取荆襄,犹似珠不联璧,玉不尽洁。昔鲁子敬于陆口请云长到此,数索荆州,此愿未遂。下官久知吴侯欲取荆州,苦无良机,如今机会正好。若荆襄归我江东,才能与魏、蜀平分疆土,鼎足天下。” 孙权看着陆逊笑了,心里想,你真聪明,日后必成大器。三言两语已将我心里话全说了出来,真是个明白人。便招呼他坐下,“伯言揣知孤意,堪称奇才。然出兵荆州,举足轻重,伯言可有良谋?” 陆逊正待要说,外面报说:吕大都督从陆口赶来求见吴侯,有要事相告。孙权闻之大喜,急令相请。 吕蒙今年四十五岁,自鲁肃一死,他就以副为正,总督江东军马。生一个紫棠色的脸,两条板刷眉毛,一对(人匡)儴大眼,大鼻阔口,两耳招风,满脸的胡须。进得内堂,见吴侯与陆逊对坐,心里已十知其了。遂上前叩见道:“主公在上,蒙拜见!” “子明少礼。请坐!” 吕蒙与陆逊并行一礼,各自归坐。吕蒙正要开口,陆逊已问道:“大都督到此,莫非为荆州之事么?” 吕蒙为这年轻书生感到惊叹,想不到他竟能看透自己深藏多年的心思。不过略一转念,便微笑道:“先生在此,莫非亦为荆州之事与主公商议?” 陆逊毫不否定地着了着孙权,孙权对吕蒙笑笑说道:“子明到此正与伯言不谋而合。” 君臣三人相视大笑。陆逊试问道:“都督自陆口来,必有所教?” 吕蒙道:“今云长提兵围樊城,旷日持久,可乘其远出,袭取荆州,全据长江。” “此言正合孤意。” 然而吕蒙不无顾虑道:某探得关羽在沙头镇沿江上下,或二十里,或三十里,高阜处各有烽火台,日则燃烟,夜则举火,提防甚严,数十里外视之明了。况荆州城内尚有精兵二十万,守将刘安善能用兵。若从陆路进兵,必经公安,此处离樊城又近,若云长收兵,定然相遇。某苦于思索,并无良计。特来请教。 陆逊听完吕蒙的话,只是淡淡一笑,反问道:“大都督,关某所为,则是为甚?” 吕蒙想,这话问得太幼稚了,关羽这样做,还不是为了防备我们江东偷袭荆州?便不屑一答地说道:“何须多问,乃是防我江东。” “是啊。既是防我江东,缘何子敬在世时,荆州毫不防备?” “这?”吕蒙不料被这一句话问得目瞪口呆,默然无语。 陆逊意味深长地笑道:“我有一计,可令沿江守吏,不能举火,荆州之兵,束手归降。” “愿闻良策。”吕蒙不能不叹服,正是: 北魏兵将方丧胆,东吴儒雅又献智。 欲知陆逊要说出何等妙计来,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回 吕子明诈死荐吴帅 陆伯言称谦犒汉军 却说陆逊以言语来挑逗吕蒙,吕蒙便信他有良谋,求教夺取荆州的妙计。陆逊道:“云长倚恃英雄,自料无敌,所虑者惟都督耳,都督可趁此机会,托疾辞职,以陆口之任让之他人,使他人卑辞赞美关公,以骄其心,彼必尽撤荆州之兵,以向樊城。若荆州无备,用一旅之师,别出奇计以袭人,则荆州在掌握之中矣。” 吕蒙听了大喜,“真良策也!” 君臣三人正在高兴之际,闻报满宠求见。孙权对吕蒙和陆逊看了一看,意思是:曹操连打了几次败仗,今日必定又来相约起兵。吕蒙和陆逊对他会意地笑了一笑,意思是只管按计而行。孙权遂吩咐内堂召见。 满宠奉了曹操之命,沿途并无耽搁,到了南京,只见倾城都是白布素装,暗暗想道:我的人也真晦气,来两趟东吴遇到两趟办丧事。前次死的是都督鲁子敬,今日不知是哪一位要人,看这排场白茫茫一片,就差地上没铺白布,身价一定还要高。到得官驿之中,方才探知是国太百年了。满宠卸下行囊,安顿已毕,直奔吴侯府而来。 门公见这位文官的模样似乎见过,便问道:“大夫何人,从何而来?” “下官乃魏王驾前大夫满宠,奉命有要事求见吴侯,有劳通禀。” 无多时,门公传话出来:“吴侯内堂召见。” 满宠随下人到内堂,见礼已毕,献上曹操的书信。孙权展开信笺略看了一看,暗说:不出吾之所料,前番约期未战,今日又来催讨准信。便道:“请大夫回复魏王,权已定下日期,决不食言。” 满宠道:“吴侯何日起兵,下官也有个回音。” “不须多问,到时便知。” 满宠细细观察了孙权的神色,见他神态自若,胸有成竹,不像在敷衍自己,便起身告辞,自回宛洛道复命。 孙权既已决定要夺回荆州,却为什么又不把自己的打算告诉满宠呢?军机大事,理应严守秘密,万一走露了风声,不但荆州愈加戒备森严,而且还有可能使关云长直接与东吴交兵。这样,事情就麻烦得多了。更何况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取下荆州还得看进展情况如何。 送走了满宠,孙权付给了吕蒙一支将令,又抽出腰间的龙泉宝剑交给他。——江东南面王孙权的宝剑不可出匣,一出匣,必有大事。建安十三年龙泉交付周瑜,火烧赤壁,将曹操的八十三万人乌烧得全军覆没。建安二十四年,宝剑交付吕蒙,白衣渡江,一月之内,关云长身遭擒戮,荆襄九郡尽失。昭烈章武三年,即刘备称帝第三年,宝剑付于陆逊,火烧连营,将刘备七十五万精兵付之一炬。——三人再三约定:绝对保密,切不可走漏消息。 吕蒙辞别孙权,先回陆口大营。营中文武将他迎入大帐。吕蒙把将令和宝剑在上面供好,然后坐定,向众人宣告道:“大帐众位,本督往秣陵求见吴侯。如今奉命攻打荆州,一统大江南北。” 这班陆口的文官和武将大多与吕蒙意气相投,主张夺回荆州。今日见上面供着将令和龙泉宝剑,这是奉旨出兵,操演了八年的战将听到这个消息,个个摩拳擦掌,等候着接令发兵。因此,大家的眼睛都注视着吕蒙的脸,希望能接头令,打一个痛快。 吕蒙又道:“本督探知荆州江边高阜处各有烽火台,城内尚有重兵二十万,襄江水军五万,守备严密,前后呼应。两旁可有妙计否?” 说到打仗冲锋,不怕死的人有的是,可要是叫他们献出计来,那就寥寥无几了。这一间,把大家问得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吕蒙见大家一声不响,又补充道:“若道强攻,必是伤亡惨重。吴侯有令,双方不得伤损一兵一将,却要取得荆州。” 打仗不死人,这几乎太苛刻了一点,众将怎么也想不出好计来。文人吕范道:“谅必都督妙计在胸?” 吕蒙立即否定道:“本督无计可施。” “既是无计,何故接此重任?” “回营与众位商议。” 大家商量来,商量去,想出来的又被否定,不否定的却又违背吴侯的意旨,种种说法,不一而足,就是没有一条可以称得上是妙计的。吕蒙见大家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故意惊慌道:“我一时在吴侯面前劝取荆州,今却如何处置?”遂传令退帐。至次日,大帐上毫无消息。文武得知,吕蒙昨日一晚未睡,寻思无计,急出了一场病来,托病不出。因而一起往内帐来见吕蒙。 军卒拦住内帐门道:“都督有令,一概不见。” 文武以为他真的急出了病,暗暗为他焦急。一连三天,既不见吕蒙延医服药,又不见献茶用餐,更不让众文武进见。众人一商议,像吕蒙这种病一定是绝症,理应早日报告吴侯,以免延误。因此写下一封书信,命人星夜赶去秣陵报知吴侯。又过了三天,孙权和陆逊带着吕蒙的儿子吕霸急匆匆地赶到了陆口,其神气好像预料到吕蒙会生这种病的,特意来为他奔丧似的。到大帐上,孙权坐定,急问两旁,“子明病势若何?” 两旁皆言不轻,就将吕蒙从秣陵赶回陆口大营与大家商议计策的事开始,直说到他六天来不见一人为止。 孙权道:“禀明都督,权特来敬探子明贵恙。莫非亦不见么?” 少顷,军卒来复:“都督有言:请吴侯一人进帐。” 孙权进了内帐,无多片刻又传出话来道:“令陆逊与吕霸进见。” 文武在外等得焦急万分,弄不清楚吕蒙到底病得如何,他们三人进去以后为什么不见动静。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孙权这才和陆逊回到帐上,两个人的脸上阴雳密布,气色比来时还要难看,大家料知大事不妙。见孙权坐定,文武齐上前拜问道:“主公,都督怎样?” 孙权摇了一摇头,说道:“孤观子明面赤唇紫,神志不清,非同小可。” “理应求医服药。”文武道。 一旁陆逊接口道:“都督之症谓之‘失魂伤寒’,其病势已沉,恐难救药。待下官开方治之。” 陆逊目前虽然还未身居要职,但名声久扬,都知道他是个很有才干的能人。只见他走到虎案之前,提笔挥毫,无多时药方开就,吩咐手下即刻配齐煎熬,让吕蒙服下。这一天,孙权和陆逊等人就住在陆口寨中,等候吕蒙的病情好转。一夜无事,众人也略觉宽心。 第二天一早,孙权坐帐,待文武参见后,命人去内帐探视吕蒙的病情。不料内帐突然传出一阵号陶悲恸之声,见吕霸边哭边夺门而出,奔上大帐哭告道:“吴侯,我家父亲气绝身亡的了。” 众人听了不觉发楞:前几天还是好端端的,怎么这样快就会咽气的呢?只见吕霸哭得似泪人一般,文武无不动情,一边劝慰吕霸,一边对孙权道:“吴侯,我等速去内帐。” 吕霸忙道:“众位,我家父亲今晨感到胸闷气塞,预感劫数已尽,故而早有交代:万一不测,只请吴侯入帐,文武不得辄入。” 文武闻言,只得却步。孙权站起身来,又跟着吕霸进了内帐。须臾,孙权回到大帐,仰天长叹:“公瑾归天有子敬,鲁肃赴阴托子明。今番吕蒙弃尘俗,何卿替代掌帅印?” 吕霸道:“父亲临行有一言:‘若以伯言代蒙之任,必有所济。’望吴侯熟思。” 孙权听了此话,虎颜渐开,略作思索道:“昔周公瑾荐鲁子敬以自代,后子敬又荐子明自代,今须荐一才望兼隆者代之为妙。孤今已心乱如麻,既子明荐伯言以自代,孤便从之。” 两旁文武听说由陆逊来代理陆口都督之职,嘴上不说,脸上不悦者有之,心里不平者有之,以为陆逊年纪太轻,资历又浅,虽然文章有些小名,毕竟是个文儒之辈,打仗用兵实不相称。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的战将,打了几十年的仗,仅仅也只能站立阶下听从将令,从来没有发号施令统帅过三军,如今见孙权要把兵权交给一个年轻的文墨书生,实在感到不放心。潘璋从旁闪出道:“吴侯,末将以为,当今鼎足三分之势初成,荆州未曾夺取,江东尚在动荡之际,若将大权付于书生,恐难与蜀魏抗衡。请吴侯斟酌。” 潘璋这么一讲,两旁尽都附和:“请吴侯三思!” 陆逊忙谢道:“吴侯,某年幼无学,恐不堪重任。” 孙权道:“子明保卿,必无差错。卿毋庸推辞。” “某深恐众位不服耳。” 孙权当即拜陆逊为大都督,代蒙守陆口。又对众文武道:“孤意已决,不得违抗。否则即以军法治之!” 众人这才无言。孙权命掌印官将都督的印绶取出,又亲自交给了陆逊。陆逊拜受毕,传令起鼓升帐。顷刻鼓声齐起,文武两旁站立。陆逊中间坐定,孙权上首坐下。文武一齐上前参拜,但神情十分勉强。陆逊并不理睬,自行其事,第一条令就是与吕蒙买棺盛殓,处理善后之事。第二条令是布置各营头扯白布,扬白幡,三军戴孝。那个时期,皇帝去世,天下缟素。主帅身亡,三军戴孝。顷刻之间陆口一片白色,十万吴军的头上都顶着白帽。陆逊的第三条令就是下吕蒙的帅旗,扯陆逊的帅旗。号令发布下去,三军无不遵照执行。 这一日,陆口上下无人不在忙碌。吕霸浑身粗麻重孝,进进出出,悲声不绝。棺枋抬进内帐,只有吕霸跟了进去。半天过后,十六个心腹手下抬着棺枋出了大营。吕霸在后护卫着同行,孙权与他们同船离了陆口,大船直往秣陵而去。船抵南京,自有人护着孙权回到吴侯府。吕霸将棺枋抬入家中,在大厅上设下一座孝堂,府前扎下素牌楼。吕蒙之妻闻得官人忽然夭折,扶梓痛哭不已,立即换上了素服。吕蒙亡故的噩耗项刻间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南京城,三亲六眷,远朋近邻,纷来沓至,吊唁的有之,帮忙的有之,车马盈门,料理不完的事。上半年鲁肃,八月里国太,九月里吕蒙,短短几个月里连办三桩大白事,南京城就像交的是死运,老是死大人物,弄得百官没精打彩,搞得万民垂头丧气。 吕蒙府上挂白幡,最伤心的自然是他的妻子,在灵前哭得死去活来。吕霸见母亲哭得这般模样,怎不痛心?边劝边扶着她到房里歇息。不料进得房里一看,只见吕蒙精神抖擞坐在那里发笑。其妻只道阴魂未散,惊得哭不出声来,顿时呆若木鸡。 吕霸飞身扑到母亲跟前告道:“娘亲切莫悲伤,父亲安然无恙。” 吕蒙之妻一下子哪里弄得清楚眼前是人还是鬼,只觉得自己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有顷,方才从梦中惊醒过来,绷紧的心弦一下松了下来,顿觉浑身无力,摇摇晃晃便向地上坠去。心里却凄惨地想道:死人是大事,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诈死呢?想着,双眼又滴下酸楚的泪来。 吕蒙抢步上前扶住,“夫人受惊了。你我坐下细谈。” 夫人靠在椅中,无力而又不解地问道:“夫君缘何诈死?” “夫人,蒙诈死实是为了荆州也。吴侯久欲收回荆州,一统大江南北,借无时机。如今孟德来约期起兵,关羽又远离荆州,吕蒙正可趁时而动。” “陆口兵精将勇,何用此不吉之计?”妇道人家最怕当家的壮年身亡,失去依傍。 “关云长所惧者唯蒙一人。蒙诈死,关某便无恐惧,定将重兵撤去。蒙便可另思良谋袭之,则荆州可归江东,以遂吴侯数年之愿。为国家之计,蒙岂论计之吉凶。万望夫人见谅。” 这等国家大事,吕夫人即使有一万分的冤屈和不满,也只得埋在心里,不得不从。虽知是诈死,但只有假戏真做,既要接待祭吊的人,又要假惺惺地在灵堂内哭泣,倒也忙得没抽身的工夫。 却说陆口大寨中的陆逊,送走了孙权和吕霸等人。第二天又坐帐与众文武道:“两旁听了,吕帅已去,本督奉命挂印,愿诸众协力相助,共保江山。” 两旁和道:“愿为陆都督效犬马之劳!” “江东数年以来边堆安靖,无刀戈之乱,无外敌之扰,令魏军不敢来犯。皆因子敬治军有方,又仗君侯坐镇荆州,内外无忧,军民安乐。今闻关君侯带兵北上,三挫魏军之锐,威震四海,实是江东之幸。某初任要职,理应结好邻邦,欲命人往君侯军前犒赏三军,略表微意。未知帐上何人代某之劳?” 那天吕蒙还在高叫着要夺回荆州,今天竟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说要犒赏汉军,这简直太不能让人接受了。众将都在想,吕都督尸骨未寒,陆逊竟敢未奉君命违背初衷,年轻人太狂了!因此,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忿忿之色,谁也不来接他的话音。大帐上这些人中只有一人觉得事态发展这样急转直下,令人不可理解。他就是文人吕范。他想,既然那天吕蒙是奉了吴侯的意旨回来,要他杀过对江夺回荆州,那么为什么他一死,吕蒙却遗言要主和的陆逊来接任呢?可见得其中的事情是很有点蹊跷的。吕范虽然看不透吕蒙是假死,但一团疑窦已经无法解开,他不愿随着那班武将来抱怨陆逊,而是想弄清楚事情为什么这样前后不呼应而出现的种种矛盾。便从旁闪出:“都督在上,下官吕范愿往。” 陆逊暗想,这个人是聪明的,对我的意图定是有所察觉。便在案桌上开出一长串礼物之名,候墨迹干,递到了吕范的手中。同时,将一封早已写好了的书信交给了他,关照他一定要亲自交到君侯的手上。 吕范将礼单上的东西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暗自想道:好一份厚礼,众将见了岂不要气死!只见上面排列着。黄金十万两,白银百万两,美酒十万坛,猪羊牛马一万头,……其余礼物更不必多说,即便是贡奉皇上也只如此而已。 陆逊道:“大夫即刻启程,不得有误。”待吕范应声退下,这才宣布“退帐”。无多时,文武退尽。 吕范捧着书信和礼单,觉得非要问个明白不可。便又返身进了大帐,却不见陆逊。知其必在内帐,便与值帐官道:“有劳禀报都督,下官有要事求见。”少顷,传出话来:“内帐召见。”吕范进得内帐,急步上前施礼:“大都督,下官拜见。” 陆逊坐在内帐,头也不抬地问道:“本督命大夫即刻启程,缘何去而复返?” “下官有一事不明,特求都督指教。” 陆逊笑道:“嘿嘿,本督知汝定来询问,故而在此相候。不妨坐下说话。” 吕范听了他这句话,更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胆子也就大了些,侧身坐了下来。但是面对新上任的都督,总不免有点局促不安,拘谨地问道:“都督,吕帅病因不明,死得突然,莫非……” 不等他说下去,陆逊便向他摇了一摇手,打断了他的下文。然后将身体移过去,凑近吕范的耳朵说道:“足下不愧为江东的老大夫,明察事理,某佩服!大夫此去汉营之中,关羽面前须卑躬屈膝,敬颂备至。此事倘成,一等大功。然军机不可轻泄,夺取荆州,在此一举。” 短短几句话,已把吕范说得心领神会。吕范道:“下官定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关羽收下礼物。” 陆逊抚其背道:“大夫切不可负江东之重望。” 吕范拱手作别,出了大帐。手下早已按着单上之物,齐备在大官船上。沿江一带约有大小船只三百条,都是装载礼品往对面去的。吕范收拾了行囊,身藏书信和礼单下了船,即刻向襄江方向驶去。 吕蒙的死讯早被潜伏在陆口和东吴各地的荆州探子传遍了襄樊等地。再说关云长击败了徐晃,回到了樊城外以后,也曾萌发了放弃樊城,先打宛洛道的念头,想与曹操当面交锋,趁势杀入中原。可是考虑到二十万人马本来不够,还要留守襄江,兵力分散,很难取胜,几次想从荆州抽调人马,横渡黄河,可又恐被吕蒙偷袭,荆州危险。所以,连日按兵不动,实在也是一筹莫展。 忽有手下来报:“陆口探子来报!” 关羽急令传见。 探子报道:“君侯,江东吕蒙身患急病,三日而死。现任都督乃是书生陆逊。” 接着,东吴各地的探子纷纷回来,报告了同样的消息。文武听说吕蒙去世,个个喜出望外。关羽一向所担心的就是吕蒙,现在都说他突然去世,这使关羽暗暗高兴,不由得自言自语道:“免去东顾忧,一心北伐曹。”这对关羽来说,的确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吕蒙一死,荆州不知可以省去多少麻烦的事情。第二天,又有探子来报:“陆逊命吕范过江犒赏三军。”关羽一时不能揣知陆逊的用意,号令三军严阵以待,各处关卡要严格搜查。 吕范一路赶到襄江,经过汉军的所有口子,每处都检查得一丝不苟,吕范由着汉军搜查,只是说明这是奉了都督之命到此求见君侯,为的是犒赏三军。汉军经过仔细的检查,发觉除了金银之外,都是吃用的东西,并无夹带。三百条船就在襄江边停泊,吕范登岸,来到营前求见。 关羽为了要弄清陆逊的用意,便传言相请。吕范在当年周瑜使的美人计,刘备过江招亲时到荆州去做过媒,曾与关羽有一面之交,因此并不陌生。此时上得大帐,走到关羽的面前十分谦卑地跪下道:“君侯在上,下官拜见。” 关羽对当年的事情虽然铭记不忘,但相隔了十多年,目前此人是谁,已经淡忘了。见他这等恭敬,便将手一招道:“大夫不必行此大礼。请起。” 吕范站起来,向关羽一拱手:“多谢君侯。” “大夫请坐。” 吕范慌忙摇手道:“君侯在上,哪有下官的座位?君侯何须客套,吕范正要侍立听教。” “大夫远道到此,辛劳有加,但坐不妨。” 说话间,手下已在关羽的下首摆下了一只座位。关羽再次道:“大夫请坐。” 吕范向前又躬了一躬身,“下官放肆了,君侯勿怪。”说时,走到椅子前转身小心冀翼地坐了下去。屁股只搭在凳沿上,两条腿垂直支撑住整个身体,两只手平放在膝盖骨上,毕恭毕敬,正襟危坐,这样的坐姿好不吃力!而且目不斜视,耳不旁听,更显得聚精会神。 关羽见他一动就是一礼,万分谨慎小心,为了松缓一下这种场面,便说道:“某惊悉吕都督噩耗,不胜悲伤。” “蒙君侯厚意,先都餐定然九泉感恩。”吕范道。 “子明何日亡故?”关羽问。 “九月中旬。”吕范答。 “所患何症?” “失魂伤寒,三日而亡。” “可曾延医?” “无可救药。” 一个问什么,一个就怎么答,这种呆板的机械式的对话,愈使关羽觉得无聊。便又换了一个话题问道:“陆逊乃何许样人?今年青春几何?” “我家陆大都督是个书生,今年二十有七。” 实际上陆逊已经三十岁了,这是吕范故意说的谎话,为的是让关公从年龄上来藐视陆逊,所以说得年轻几岁更有作用。 关羽一听新任都督只有二十七岁,而且是个书生,敬慕之心油然而生,说明江东是个人材荟萃之地,孙权是个有胆识的君主。可是再一细思,陆逊年纪太轻,虽有才,并未闻其名,恐难指麾三军。因此便有轻蔑之意。又问:“大夫到此有何贵干?” “君侯坐镇荆襄八载,长江南北无刀兵之灾,百姓安居乐业,操贼不敢顾视,此皆赖君侯虎威。我主吴侯感激,江东文武无不称颂。为此,陆帅接任以来,特命下官到此求见君侯,愿与君侯永结和好,誓不相犯。都督有书信在此,请君侯过目。”说罢,从身边取出陆逊的书信呈上。 关公将书信接到手中,展开一看,书中略云:某年少无学,才望皆微,蒙主惠顾,拜某为帅。某自揣忖,深恐有负众望。君侯乃盖世之英才,德望昭隆,威仪天下。倘能垂顾一二,某感恩非浅,当竭力报效。看到这封信,关公只觉得陆逊资格太嫩,谦辞卑言一点也没有大帅的气魄,由此便轻视了他,以为陆逊为帅,荆州无东顾之忧。因而看着书信,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笑逐颜开,一对凤眼眯成了一条线。览毕,将书信置于虎案之上。 就在关羽看信的时候,吕范也在一眼不眨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只见关羽的嘴角和宇眉间充满了一种满足和蔑视的笑意,已知被陆逊的话蒙骗住了。暗想,甜言蜜语大凡都容易接受,如今他已信了陆逊的话,那我就可以走第二步了。遂说道:“君侯,此番兴师北伐,水淹七军,威震华夏,真个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计无不达,谋无不成,威名远扬。江东托赖君侯之威,一无内顾之忧。下官奉都督之命,特具些许薄礼,过江奉献。望君侯笑纳。”说罢,从贴身处取出一份礼单,双手呈上。 关羽敛起笑意,将手一推道:“某素不喜此道。”意思是我一生不喜欢收受别人的东西。 吕范忙解释道:“陆帅别无他意,只为江东久受君侯荷护,众将辛劳,特命下官前来犒赏三军,以表微意。” 关羽道:“某兴师灭贼乃为天下之公,亦某之责。何劳江东到此犒赏?” 吕范想,这是第二步,陆逊关照我一定要说得关公收下礼物,我决不能就此为止。吕范向来能说,就对关公十分尴尬地笑道:“君侯,些小礼物仅表江东万民对君侯一片丹心,若只是推却,下官如何回复都督?” 关羽见他这般恳求,就差没有哭出来。方才将礼单浏览了一遍:好一份“薄礼”,简直可以堆成一座礼山!不过,不收也太没情,既然是诚心诚意地送来,也不可一点也不收。便淡淡地说道:“关某承陆帅一片好意,留下万头牲畜,余者请大夫纳回。” 吕范只以为关羽全部留下,不想只留了些牲奋,便道:“君侯请将金银收下,不必客套。” “某视金银如同粪土,生平所不喜。” “下官久闻君侯之美名,昔日在曹营中封金挂印,传为佳话,家喻户晓。然今日之金银乃陆帅所赠,非送君侯一人,举兵北伐,可充作军晌,以壮军威。” 关羽不以为然道:“库中军饷尚存,多则有害。某不效王莽之举。” 关羽一向认为,只要定期如实地分发饷银,这对军士来说是最正当的事情了。军士身上的银两一多,打仗就要分心,胡思乱想,开小差,这是有害的。只要不克扣,军士们就满意了。当年东汉的王莽,每攻取一地,就让手下随心所欲地大抢三天,好淫掳掠,无所不为,无恶不作,以此来笼络军心,激励军士拚死作战,可仍然败北了。因此用金银来勉励军士,是弊多利少的。 吕范道:“金银多则有害,然少亦无益。下官以为奖赏有功之士,有助于北上灭操。” 关羽见他苦口婆心,劝说个不停,觉得也有理,更怕他噜苏,便点头应允了。自然不必多说,这一万坛酒能值多少金银,等到打平了中原以后,用来庆功贺喜那是最好不过的东西了。不由得关羽不收下。结果还是照单全收。 吕范就像卸下了重负一样舒了口气,神情顿然松弛了下来。轻松自如地对帐上环视了一眼,信手指着廖化等人问道:“君侯,诸位将军定是武艺高超,愿闻大名!” 关公指着这些大将向吕范一一作了介绍,说道:“皆是汉室心腹,随某多年。”说到这些大将,关羽兴致勃勃,回身又指着周仓道:“周仓,某马前副将,步将之中屈指可数。” 吕范顺着关羽的手看去,正与周仓的目光相遇,不觉一阵心悸,便故作镇定道:“久慕威名,莫非昔日临江之畔举锚登岸的周将军?久仰!”吕范倒还记得当年周瑜计赚刘备临江赴宴的事情,这种大将的确令人望而生畏。吕范又问:“公子缘何不见?” “奉命镇守新野。” “哈哈,君侯帐前皆是足智多谋之士,皆有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之才,宛如猛虎添冀。君侯有此良材辅助,何愁奸贼不灭,何虑汉业不兴!” 关羽笑道:“大夫过奖。某闻江东人材出众,当年韩当、周泰、徐盛、丁奉皆是文武全才。” 吕范接着道:“可惜都已年迈无用了。” “甘宁、凌统颇有威名。” “甘、凌二人虽然勇武,却只能水战,不善陆战。不过是一技之长而已。” 关羽问:“某闻潘璋、董袭乃上乘之将?” “君侯有所不知,此二人虽有虚名,亦不过勇而无谋。若与君侯帐下诸将相比,好似……”吕范欲言又止。 关公问道:“怎样?” “好似顽石与美玉争辉。” 关公听了放声大笑:“哈……”真是痛快至极。 吕范讲到这儿,便从座上抬身,“君侯,下官相扰多时,甚是不当。待等君侯克日灭曹,下官再来大营恭贺。告辞了!”他想,两件事都已办妥,达到了预期的目的,言多必失,当抽身返回了。 “请大夫多多回复陆帅,有关某在此,可保江东无虞。某军务在身,恕不远送。” “岂劳君侯相送。下会有期!”说罢,匆匆出了汉营。船上的东西早已搬空,吕范下了船,回陆口去复命陆逊。暂且不提。 等得吕范一走,周仓说道:“主人,小人在旁观察江东使人之色,眉来目去,言过其实。某恐陆逊别有用心。”近来周仓很会动脑筋。 关云长喜欢“戴高帽子”。这个性格已被陆逊掌握,所以吕范到此专拣年初一的话讲,处处贬低江东,这正迎合了关羽的口胃。关羽被周仓一质疑,反而劝道:“汉寿,大丈夫理应待人以君子,不可防人以小人。切莫胡乱猜疑。” 此时关云长不信周仓的话,到了失荆州,走麦城的时候,方才追忆起周仓的这番话,真的是追悔莫及了。吕范一走,关羽以为心腹之患已消,可以一心对付曹操了。因此立即修下一角文书,命人发到荆州,命刘安带领二十万重兵立即开赴襄江大营。——大意失荆州,出典就在于此。——关公一心以为,江东只有吕蒙一人要取荆州。他一死,陆逊是个书生,年轻又没作战经验,何况江东战将老的老,衰的衰,只得依附在自己的身上,方才不受曹操的侵犯。因此不分真假,也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将荆州人马调拨一空。三天过后,刘安领军赶到。关羽又把胡班的五万水军也调至军前,只留少数人看守船只。打算大举进攻宛洛道,全力追杀曹操。 却说满宠从江东回到宛洛道,将所见所闻告知了曹操。接着吕蒙病故、陆逊拜帅的消息也传到了魏营中。曹操感到惊奇,聚文武商议对策。满宠道:“千岁,下官往秣陵见仲谋,言定约期起兵,某料不会变卦。” 曹操把这几天一连串的事情联系起来一想,发觉吕蒙死得不明不白,又拜陆逊为帅,分明是用来蒙骗关羽,其中必有诈情。正想着,探子来报:关羽将荆州军马调至军前,合计四十万,不日便要大举进犯宛洛道。曹操听了这个消息,忧喜各半。一旦东吴出兵,关羽立即会收兵,他的北伐之举就会毁于一旦,樊城之危可解。可是荆州定被东吴所取,我就再难下江南了。曹操立即传令各营准备与汉军厮杀。 再说吕范回到陆口,马上进帐来见陆逊。手下报进大帐:“报大都督,吕大夫求见。” 陆逊时刻在等候吕范的消息,听说他回来了,顿时料定关羽中计。因为吕蒙诈死能被云长识破,稿赏不但不能成功,而且吕范也不可能安然回来。今日往返这样快,说明事情办得非常烦利,这条釜底抽薪之计定能如愿。便传令道:“大帐有请。” 吕范步履轻松,满面春风上大帐,“都督在上,下官奉命过江犒赏汉军,所送礼物,君侯尽皆收下。特来面见都督复命。”说完,对陆逊丢了个眼色,表示一切如愿。 大帐上不平的人很多,都在想,书生拜将这真是江东的倒楣,非但不取荆州,反而送这许多礼物去奉承关羽,长他人之志气,灭自己的威风。看来江东早晚要被他断送!众将敢怒而不敢言,一口怨气憋在心里。 陆逊察觉到众将的不平,当即下令道:“三军按兵不动,敢言夺取荆州者,以军法治罪!”说罢,退帐。 自这一日以后,一连三天不见陆逊坐帐。初时大家还不在意,加上对他已有成见,并无人来问讯。可时间一长,众人也都着急了,询问之下,方知都督病了。都想道:这是怎么回事?吕蒙刚死,陆逊又病倒了,而且专拣要紧人物生病,就像染上了“链条瘟”,专死做都督的。莫非这内帐中有鬼?!遂命人往秣陵送信。 内帐中确实有“鬼”。陆逊自吕范从襄江回来,就觉得己任已完,天一黑就驾了一只小船悄然无声地赶回秣陵去了。事先吩咐内帐外的侍卫,只说有病,一概不见,耍了一条脱身之计。吕蒙诈死以后,常住在吴侯府中,等候陆逊的消息。陆逊一回,三人就在孙权的书房中会面。陆逊先将吕范过江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然后又将自己打算怎样过江夺取荆州的计谋详细说明,各种要领都教给了吕蒙,吕蒙闻之大喜,拱手称谢。只等对江撤兵的消息一到,便可立即进取。 刘备的一家人家,可以说一大半完结在陆逊的身上。夺取荆州,使得刚刚喘息过来的刘备蒙受了第一次打击。火烧连营,不但烧掉了刘备百分之七十的兵力,而且还大大地影响了诸葛亮以后兵出祁山。为此汉室难以复兴。前三国中,诸葛亮已经接触到了魏国的司马懿和吴国的陆逊,预料到他们将成为复兴汉业的大敌。 事隔二天,果然接到了关报:关云长提兵襄江,荆州空虚。孙权道:事已成熟,可以发兵。吕蒙应命而出。陆逊又拦住道:今日陆口来报,都督病困内帐。何不奉主之命潜回?吕蒙大叫“妙绝”。就改扮成一个卫士,混杂在众多心腹之中,辞别了孙权等,回到了陆口。 陆口的这班文武这几天像没了头的苍蝇,六神无主,昏头转向。忽报吴侯命人来探都督之病,便将来人迎上大帐。这班军士手中果然擎了吴侯的谕旨,内帐卫士不敢阻拦,吕蒙因此进了内帐。到了内帐里面,吕蒙即刻戴上红铜帅盔,双雉高飘,穿上红铜帅甲,外罩战袍,足登虎头战靴。一切整顿齐备,传令帐上起鼓。 “卜隆……”军鼓齐鸣。文武感到万分惊讶:吴侯刚派人来探病,陆都督立刻就坐帐,看来他这个病是装出来的。顷刻间,文武在大帐上排列得整整齐齐。两旁手下呼威连连:“都督升帐。呼……嗨……” 内帐门开,里面传出来一阵阵铿锵的甲拦裙之声:“锵,锵,锵,……”众文武又不明白了,陆逊是个书生,从不顶盔贯甲,为什么生了一场病还要全副戎装呢? 吕蒙踏上大帐,在中间坐定,自语道:“浩气冲天观斗牛,白衣渡江取荆州。本督吕蒙便是。” 大帐上只有吕范一人心里有数,其余文武都被蒙在鼓里。及至看清了吕蒙的面孔和听到了他的声音以后,帐上一片喧哗之声。各种询问和猜疑都从脸上反映出来:这人到底是谁?吕蒙死了怎么又活过来了呢?内帐中病的是陆逊,为何吕蒙走出?是人?是鬼?还是我们在做梦? 吕蒙注目对下面一看,每个人的脸上好像都映出了好几个问号。不觉笑道:“众位先生,列位将军,受惊了!” 人们屏息凝神听着他说话,好像阴阳阻隔从来不认识。确实对目前发生的事情感到太惊奇了。 “蒙自接任以来,常思过江夺取荆州,皆因内有子敬阻饶,主张联刘拒曹,外有关羽镇守,戒备森严。使某之夙愿不遂,幸与伯言思下诈死一计,又令吕大夫过江犒赏汉军,使关羽毫无戒备。今荆州空虚,兵微将寡,正是良机。白衣渡江,夺取荆襄,一统大江南北,报效吴侯,以安周大都督九泉之下之先灵。众位听令!” 众人听了这一番话,又仔细对他打量了一下,见他红光满面,根本不像有什么病,而且气色比过去更好些,方才恍然大悟。因而无不称赞:“好一条妙计!”吴中将士谁不想早日一统长江南北,来了却十多年来的愿望,一听此计,便又战意盎然起来,都想为夺取荆州立下一番功劳。文武这才纷纷上前行礼。 吕蒙把手一招,取令在手:“韩当、周泰、徐盛、丁奉听令。” 四将雄赳赳从旁闪出:“末将在!” “将令一支,领兵五百,今夜改扮渔民,改小舟为渔船,置办金银、酒菜,从得阳江进发,夺取烽火台。守台汉军不可放走一个,大队随后接应。切须谨慎!” “遵命!”四将接令退出。 “潘璋、董袭、蒋钦,陈武听令。” “在。”又是闪出四将。 “将令一支,领兵一万为二队,去江中等候消息。烽火台获取,即刻开赴荆州。” “是。”四将接令退下。 “甘宁、马忠听令。”这是第三条将令。 “在。” “领兵五万,在此等候吴侯,共往荆州接应本督。” “是。”二人退下。 吕蒙又取令箭在手,“凌统,朱然听令!” “在。” “领兵一万,从陆路进兵公安,围困城关,大道一律封锁,切断通往襄江大营的消息!” “是。” 吕蒙关照其余各将都随吴侯过江。一切分拨停当,各去准备。白衣渡江,不是穿了白色的衣服去过江,而是指所有的军队都改扮成平民百姓,那时一般的百姓就称专白衣人。吕蒙立即派人到秣陵向吴侯送信,约他速引大队过江接应。是夜,寒风四起,江面上漆黑一片。陆日江边数万雄师结集待命,全都是渔民百姓打扮。吕蒙将令旗一招,千舟竞发,一起向对江驶去。正是: 轻波作道千舟竞,暮霭为屏万弩发。 欲知吕蒙如何取得荆州,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回 竞千舟白衣渡长江 纵万骑轻装略边郡 长江有条支流叫做浔阳江,直通荆州以及荆州五里外的沙头镇。就在沙头镇上,汉军筑下了二十座烽火台,关公早有吩咐,一旦发现敌情,日则燃烟,夜则举火,以便向远在樊城外的大军示意告急。高达十丈的烽火台,就像一尊尊矗立在江畔的巨人,鸟瞰着大江南北,看守着荆州的大门。本来,这里重军把守,日夜防范,连空中飞过的燕雀也逃不过汉军的眼睛。自从陆口传来了吕蒙病故和陆逊拜帅的消息以后,尤其是关云长从荆州调走了二十万精兵以后,无形中给荆州守军留下了一个轻敌的思想,好像江东一向是盟军似的,从此巡逻倦怠,了望懒惰,仅剩下的数百弟兄虽则也是日夜两班轮番巡哨,然而已经失去了往日井然有序的严密军纪,常常是分班脱节,或者是日以继夜,或者是夜以继日,即使是上了烽火台,不是睡懒觉,就是饮酒作乐。刘安调往军前以后,荆州留守的副将左贤,是个嗜酒如命之徒。以往常有人来抽查,他硬是耐着性子不敢放肆,如今刘安一走,没了管束,他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顿时劣性发作了起来,放纵自任,唯他自尊,谁还管得了他?每日里大吃大喝,不醉不休,把军情大事撇到了九霄云外。当官的一糊涂,弟兄自然是上行下效,更加随便了。 这一年的气候比往年冷得早,十月里已经寒风刺骨,呼啸不止。初八这一个晚上,浔阳江面上风急浪高,水流湍急。烽火台左前方三里处,有一座水营,水营中也驻扎着五百汉军。本来这些汉军都很警戒,自从一撤兵以后,一个个也开始涣散了,一到夜晚就躲在营帐中不肯出去,偶尔出去,也不过是敷衍了事。今晚遇到了这样的天气,虽然都上了小船,却并不出去巡查,而是靠在水营旁,三五一伙谈天说地来打发寒夜,大多数人都不把巡哨当成一回事。“我的哥,今晚风浪不小,咱们就在营旁眺望眺望算了,这大风实在吃不消。” 自然也有一些谨慎的汉军以为这样太不负责,不无担心地说:“关君侯令我等弟兄在此,就是把荆州交给了咱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担待得起?江面上还是要走走的,免得出大事。” 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还有几个人听得进去?“我的哥,不要这等死心眼。江东吕蒙死了,陆逊还到君侯军前奉献厚礼,君侯已将城中大军都调走了,我们还用担什么心?乐得高兴几天。依我看,从今以后太平无事。若是前方打得凶,只怕连我们也会撤走的。” “是啊。没看见左贤将军不是成天在喝酒消遣吗?” 众弟兄你一句,我一句,只图一时的省事快活,完全丧失了对江东的警惕。弄到最后,一个人也不出江巡哨。任何事情都是一松百松,水营中的五百汉军就像一盘散沙。就在他们扯得火热的时候,有人发现江面上隐隐约约来了无数条小船,黑影连在一块随波起伏,向这里行来。慌忙与大家道:“哥们,江面上黑影憧憧,莫非是江东的小船?” 大家听说江面有船,忙探头向江面扭去,果然见黑压压地一大片,数不清的船,这使汉军警觉了起来,齐向江中喊道:“呔!什么样船?快停下,要不我们放箭了!” 黑夜中传来了答话:“呔,将爷们不要放箭,我等都是渔民。今晚风大浪急,我等吃不消,暂且靠岸歇一宵,不然船翻人亡。请将爷们商抬贵手,行行好,让我等靠一靠,风一小,我等便去。”船越驶越近,渐渐露出了人影。 汉军见状,立刻喝叱道:“此乃君侯大营,如何让汝等停船,速速停下,否则弓箭无情!” 对面传来了慌乱声:“嗨……将爷不要误会。”说着,对身旁的小船叫喊道:“众位停船!”这才又对水营上喊道:“各位将爷,我等都是公安城内的本份渔民,今日鱼多,错过了回家的时辰,将爷们一向好善乐施,都像君侯一样爱民如子,看来还得请众将爷体恤下情,小民们感激不尽!” 被他们这一连串甜滋滋、热乎乎的话,说得五百汉军都松了手中的弓弦。为头的向他们叫道:“若是渔民,可先将二条小船靠近,再作商议。” 对面划出两条小船,船上的人边摇,边自语道:“真乃仁义之师,我等遇上了这样的大好人。否则不是翻船,就被寒风冻死。”不一会,靠到了水营的边上,连连向汉军打拱作揖:“多蒙众将爷大恩,小民感激不尽。就让我等在此歇息一宵吧。” 汉军等他们靠拢,这才看清来的果然是两条渔船,船上的人都是头戴笠帽,身披蓑衣,便觉宽心,渐渐地收起了弓箭。 两条船上的渔民见汉军的神色松弛了下来,便知有说话的余地,忙捧出白花花的银两往各人手中送去,“将爷,一点小意思,买口酒喝吧。” 汉军手里拿了银两,口气也不像刚才那样严厉了:“既是公安渔民,便在寨外暂避一宵风寒。尔等共有多少船?” 渔民忙答道:“不算多,也不过数十条。” 汉军也有人疑心道“怎么那么多?” 渔民都笑道:“天将大冷,都想趁这几天多打些鱼,也好勉强打发个冬天。因此大家相约凑在一起了。将爷若是不信,待他们过来了仔细检查一番。” 汉军听他们这般说,也都打消了疑心,“不必噜苏,唤他们过来就是了。” 渔民忙转身向后叫道:“乡亲们,快来吧!”一面向江面上招呼,一面从舱中取出酒来。“众将爷,船上别的没有,出外打渔酒总是有的。今晚天寒,请众位暖暖身子,喝几口酒吧!” 这儿敬酒,那边又送上下酒的菜来:“打渔人别的没有,鱼虾之类一年四季是不断的。众将爷若不嫌弃,将就下下酒吧!” 这班汉军见有酒有菜,正求之不得,便半推半就地吃喝起来。初时还客气几句,不时装模作样地向江中了望几下。到后来,靠拢的船只也多了,这个送酒,那个送莱,将这班汉军又是敬,又是捧,早把他们灌得云里雾里、身不由己起来。渔船越聚越多,渔民也似铁桶般地将他们围裹在当中。头脑清醒一点的汉军似乎觉察到了这些渔民的用意,正要惊呼,哪里还由他们作主,纷纷被这股改扮成渔民的吴军一拥而上,几个捉一个,全部执下,未曾走了一个。原来这些渔民,就是吕蒙带领的吴军头队,趁着汉军被众军缠住的时候,吕蒙率领韩当、周泰、徐盛、丁奉诸将分兵数路,悄悄地将营寨的各条水路切断,四下里摸进了水营,就在汉军还在醉梦中夺了寨头。真个是刀不出鞘,血不染刃,人不知,鬼不觉,五百个汉军顷刻间成了俘虏。吕蒙传令手下立即剥下汉军身上的号衣,一个个绳捆索绑,等到夺了荆州再发落这些汉军。此乃后话。 吴军换上了汉军号衣,跟着吕蒙又向烽火台进发了。此时已是下半夜。却说在烽火台下面也有一座水营,这座营头是烽火台守军的休息之所。一半汉军在台上了望,一半汉军就在这座营头中休息。二百五十个汉军在台上观风,大多在打瞌睡,还有二百五十个汉军就放心托胆地在营中睡大觉,仅有一小部分人在营外守卫。营帐中左贤仍在喝酒,对于水营的失守,他们全然不知。 江面上忽然来了一批船只,灯火点得通明,船行之声惊醒了营外的卫军,朦胧中见是自家弟兄,忙问道:“呔!我的哥,不去巡哨,到此则甚?” 这边船上应道:“我的哥,我等有紧急军情来禀报左将军,有劳通禀。”一边讲,一边已经靠上了营头,大大方方地跨上水营,往守营军士跟前走来。 早有汉军报了进去:“左将军!” 左贤吃得醉醺醺,分不出东南西北来,时交三更,也觉疲倦了,打算进帐安寝,闻得报声,强打精神睁开醉眼,问道:“何事?” “左将军,今有水营弟兄赶来,有紧要军情禀报。” 左贤,今年三十余岁,生着两条秤钩眉毛,一对鼠目,腮下一撮小胡须,原是关羽手下一名副将,平日在关羽面前颇显能干,因而此番将留守的重任交给了他,料想不会有什么差错。此时左贤想,半夜三更的,有什么军情可报?正要命人将他们传进来询问。忽见帐前人影晃动,都是自己的弟兄。趁着一股酒气,正待发作,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士已走到他的面前,拍着他的肩头道:“左将军,不必动怒,大营已失,吴军已将烽火台包围。” 左贤见这军士这般大胆,又说出这种话来,倒真的怒了起来:“休得胡说!谎报军情,罪当斩首!” 这军士不慌不忙将号帽摘下,和颜悦色道:“左将军,可认识我否?” 左贤仔细看了一看,面前的人浓眉大眼,大鼻阔口,满脸胡须,紫棠色的皮肤,这般身材的弟兄本营中确实没有见过,便喝问道:“狗头,汝是何人?” “本督便是江东吕蒙。” “啊?”左贤听说是吕蒙,酒也吓醒了,张口结舌,吓得一句话都讲不清楚。“吕,吕蒙?不是早已死了?” 吕蒙扬声笑道:“啊哈……本督去阴还阳,特与将军一会可曾想到?” 一条诈死之计,他怎么想得到呢?只见拥进大帐的人都是吴军号衣,这才如梦初醒,也不及多想,纳头便拜:“原是吕大都督到此,小将不知,实是该死!愿降。” 吕蒙将他双手扶起,“左将军,本督只取荆州,不杀一兵一卒。若能为江东做此二事,非但无罪,反而有功。未知将军愿否?” 左贤当即答应道:“既是归降都督,愿效犬马之劳。但请吩咐。” “速速换下烽火台上弟兄。” “遵命。” “第二件,恐将军不肯尽力。”吕蒙故意这样说。 左贤为了取得吕蒙的信任,慨然道:“小将已随都督,何惜一死,虽水火不辞!” “荆州城中何人驻守?” “守将潘才。” “若将军领本督取得荆州,吴侯之前,某自担保将军功勋。” “小将定然办到。” 吕蒙命徐盛、丁奉二人挟持着左贤,带着数百吴军往烽火台上来。上面的汉军对下边发生的事情一点也没有察觉,何况大多已入梦乡。当听到下面杂沓的脚步声,惊问是谁,左贤忙说是我。汉军只当他来巡查岗哨,并不在意。左贤便唤各台的队长到此听令。无多时,队长已到。左贤吩咐各队长将烽火台的弟兄全部带下来,说有紧急军情,必须立刻换岗,都到台下集合听令。众队长不知底里,无多片刻把二百五十个弟兄全部撤了下来。左贤这才把实情向大家宣布,并令各各缴械。大家听得水营已失,左贤已降,谁敢不从,只得全都放下武器,脱下号衣,全被赶进了台下的营中,看守了起来。 此时吴军第二队上的潘璋、董袭、蒋钦、陈武带领一万吴军也赶到了。吕蒙吩咐他们暂且守在这里,等到赚取了荆州再进兵。然后换上了汉军的号衣,带着改扮过的一千吴军,与韩当诸将夹杂在队伍之中,由左贤带路,离了烽火台。天将启明时分,已到荆州城外。左贤高声大叫:“关厢上弟兄速速开关,本将军有要事相报,求见潘将军。” 荆州全城不满五千汉军,关厢上也不及以往谨慎。听得下面呼叫,向下一看,晨曦中果然是左贤带了一队弟兄。他们怎么想得到来的全是假冒货呢?当即放吊桥,开城门,将左贤他们放了进去。 一进城关,韩当和周泰率先抢上城关,擒获了所有汉军。徐盛和丁奉护着吕蒙随左贤往衙门而去。潘才睡在衙中内室,他做梦也没想到十月初八一夜之间荆州会失守。吕坐大堂,左贤奉了吕蒙之命来到了潘才的内室,将酣睡中的潘才唤醒。潘才睁开惺松睡眼,看到床前除了左贤之外,还有两员吴将,知道大事不妙,竟然呆了。左贤道:“潘将军,烽火台已失,江东吕大都督已入荆州,正在大堂等候将军交割印信。” 事情来得这样突然,一夜之间,刘家的江山已到孙权的名下,实在不可思议。潘才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乖乖地穿上了衣服,拿着“荆襄牧”这颗金印,跟着左贤到了大堂之上,也不管上面是吕蒙还是谁,双手将印信送了上去,就像做梦一般。 这颗金印是孔明在建安十七年进川前交给云长的,关公在攻拔襄阳时又托给了刘安,刘安又交给了潘才,如今潘才就像传家宝似地传给了吕蒙,几经周折,终于落到了吕蒙的手中,这是吕蒙多少个日日夜夜梦寐以求的东西啊!吕蒙捧在手中,看了一看,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放声大笑:“何人能将荆州进,唯有今朝吕子明。”言下之意:自从荆州落到了刘备的手中,小辈英雄周瑜虽然能破百万曹兵,却为了一个小小的荆州弄得气绝身亡。今日我只用一条小小的诈死计,使得“原璧归赵”,夙愿得偿。 一清早,吕蒙命人四处路口张贴告示,说明荆襄本是江东之地,建安七四年刘备强占硬借,言明取两川必还,后关羽盘踞多年,不肯归还。今以巧计夺之,并不与子民相干,大军秋毫无犯,尊老爱幼,各业照常经营,并无妨碍等等。并在要道之中将刘备昔年写下的一张“借据”公布于众,告示天下。——只当一张“借据”无用,谁知今天大起作用。真是“千年文书可作药”。——吕蒙又令人盘查库府,清点财物,登记钱粮。号令三军不得妄自私闯民宅,违者立斩。开放大牢,除了江洋大盗以及魏将于禁以外,一律放归家乡。由此,百姓皆感吕蒙之恩。吕蒙又传出一条将令。未奉将令,不得擅闯内堂。因为内堂中居住的是关云长的家眷。 到天亮,百姓出门一着,街道之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江东的军队,城墙上的旗号全都换了。一夜之间,恍若隔世,世道大变。百姓人家吓得不敢出门,经商者不敢开张,十分恐怖。但是过了一时半天,并不见吴军相扰,方才放下心来,也有胆大些的出门上街走走,见城中吴军队伍肃然,多有扶老携幼之辈,并不似想象中的那样混乱,又见主要道口张榜告示,安抚百姓,且又有刘备昔日的“借据”,这才一传十,十传百,各各奔走相告,荆州重又兴隆热闹起来,一如既往繁华的情景。 吕蒙占了荆州,并不以此为止,立即写下一封书信,命人送去公安城中,劝谕守将傅士仁献城归降。 且说公安城内,一大早见外边江东的军队将城关团团围定,为首之将乃凌统和朱然,不时地传来了吴军的呼喊声,令傅士仁速速开关投降。守军报进了衙门。傅士仁闻报吴军忽然而至,将通往各处的路都切断了,急得他在大堂上走来踱去,不知所措。就在此时,一人走上大堂,来到傅士仁面前,“士仁,缘何坐立不安?” 傅士仁抬起头来一看,原是西川旧主、亡国之君刘璋。便长叹一声道:“季玉皇爷,公安遭困,无处求援,本将军岂不要焦急?” 自从失去了西川,刘璋就被迁移到公安来,受到关云长的保护。虽然身处公安已没有昔日的威风,日子倒也过得清闲逍遥,没人管束,吃穿不愁,常与当地巨贾豪绅来往,有事也常到衙门中叙话。拿刘璋来说,一个五十四州的国家都已失掉,又何在乎一座小小的公安城呢?因此,闻得城外的风声,就赶上了大堂。见傅士仁急成了这个样子,暗自发笑。便劝道:“依某看来,吴军围城,必已取了荆州,关云长大势将去,汝可开关投降。” 傅士仁眼睛一瞪,责问道:“皇爷怎出此言,若被君侯知晓,性命难保!某奉令守城,岂可不战而降,怎对得起君侯与汉中王?” 刘璋冷冷地笑道:“将军既有这般良心,昔日投顺玄德时,可曾想到对不起吾否?” “这个……”一句话击中要害,说得傅士仁哑口无言。 傅士仁本是西川人,在刘备进取西川时,从葭萌关投降的。因此,刘璋这一句话简直像一个闷棍,无以对答。 忽儿又有手下来报说:“吴帅吕蒙遣使已到关外,求见将军。” 傅士仁知道情况严重,急令传见。来使将吕蒙的书信呈上。傅士仁展开一看,上面写明,荆州本是东吴旧地,如今本督已取而代之。公安孤城一座,四下无援,克日便可攻取。望将军识大体早日投降,本督一向以仁义为本,定当重用。 傅士仁见了吕蒙的书信愈加急得不得了,荆州一失,就等于失了荆襄九郡,这一点傅士仁看得十分清楚。要是再坚守下去,最多拖延一两天时间,城池早晚要破,到那时等待他的决不会是吕蒙的安抚和笑脸,而是灭顶之灾。傅士仁心在颤抖,手也在战栗,总难想出解脱之计。苦思冥想一条计也想不出,却想到了关羽的身上。当然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傅士仁不会想到刘备和关羽对他的好处,却想起了当时失守襄阳被关公责打二十军棍的事上,此事一直萦绕在他的心上。最怨很的是,自从投到了刘备的手下,到今天未得到过一官半职,责罚倒有过几次。一个小小的公安守将,像这样干下去又有什么前途!傅士仁觉得,再在刘备手下谋职也不会有出头之日,遂当机立断投靠江东。小人之辈,遇事先为自己打算。傅士仁立刻传令军士往城堵上扯出白旗,然后大开城门,迎接吴军进关。 凌统和朱然引军进入公安,直入大堂。傅士仁拱手笑迎。二员吴将也不多说,回城安置了军队,巡视了城中的仓廪库府之后,便带着傅士仁要去荆州见吕蒙。一旁刘璋早已修下一纸书信,递于傅士仁,要他转送吕大都督。傅士仁收藏了,便跟着凌统和朱然二将出了公安。 天将傍晚,凌统等人到了荆州,立刻求见吕蒙。上得大堂,只见吕蒙稳坐中央,傅士仁急步上前,“吕大都督在上,小将傅士仁特来归降,在此拜见!” “傅将军少礼。将军既已归顺东吴,理当与本奋同心协力,共建功勋。” “小将愿效犬马之力!”说话之间,傅士仁摸出刘璋的书信,双手呈了上去。吕蒙只道是一封军情书信,拆开来一看,却是一张状子,是刘璋控告荆州守将潘才,说他昔日在公安时,对刘璋进行敲诈勒索,诈去大量金银珠宝。今闻江东收复荆州,故土归主,因此特来申诉。而且信后还附了一份被骗之物的清单。 吕蒙看了这一纸诉状,明白潘才定是仗势欺诈,因而一声断喝:“潘将军,今有西川故主刘璋告汝诈骗财物。可有此事么?” 潘才哪里肯承认,矢口否认道:“大都督,刘璋亡国,遣送公安,某尽心荷护,岂会干出这等勾当?” 吕蒙对他笑了一笑,心里想,这点径渭分不清,我还做什么都督!西川亡,刘备必定会假施仁义,让他把私宅中的大量财物带到公安。一个君主,家财虽不能说是堆积如山,但也至少要有数千箱东西。这些东西都是价高无比的,谁见了不眼红。再说你潘才又不是一个大财主,他要谎告你什么,分明确有其事。吕蒙也不与他多说,立即命人到他的内室去搜查,果然查出了许多珍宝古玩,有些都是无法估价的稀世之宝,只有王公贵族家才有,而且与清单上所列相符,人证赃证都有了,吕蒙问道:“潘将军,此物可是汝家世传之器?” 潘才看了看,无可辩驳,一声不响,低下了头去。 吕蒙厉声道:“潘才,汝身为父母之官,却强索民物,贪赃枉法。此等恶徒,留之何用。来,推出斩首!” 手下立即将潘才绑着推到了衙前的四叉路口,一声炮响,发落了潘才。吕蒙立刻命人写好罪状,四处张贴,同时教军士到内室仔细搜检,将清单所列赃物一一搜出,然后全部送还刘璋。吕蒙知道刘璋原是一家君主,虽已败亡,颇有影响,公安一带的群众基础相当好。这样一来,刘璋感激,百姓也觉得吕蒙为大家伸张了正义,由此民心稍服。 却说孙权得知吕蒙已经发兵,便聚集文武道:“众位,吕子明巧用诈死计,荆州重兵已撤,如今欲思白衣渡江,一举收复荆州,一统长江南北。” 文武至此方知吕蒙并没有死,而是为了引诱关羽撤军,自然主战的文武占多数,认为收复荆州到时候了,劝吴侯机不可失,派兵接应吕蒙。少数反对派见孙权战意已决,斗志昂扬,还有谁敢说不是。只有老实人诸葛瑾,他不管主公持何见解,大家有何看法,仍是不改初衷,急步走到孙权之前道:“主公,暗取荆州,恐江东祸之不远!” 孙权问:“子瑜何出此言?” “君侯远离荆州,定难回救,必往蜀中求救。荆襄乃汉中王立足之所,岂肯相舍。若起倾国之兵来与主公相敌,江东岂不要大难临头?况主公前番所思三计,既不用第一计,助君侯灭操贼,也不用第二计,助曹操击君侯。今日怎又一反常态而取荆州?”诸葛瑾一向与鲁肃的观点一致,而且脾气也差不多,不管有多少人反对,自己的观点仍要阐明,劝说主公不要与刘备为敌。尤其是鲁肃和国太相继去世,吕掌了兵权,夺取荆州的呼声越来越高,这使诸葛瑾感到劝谏主公更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了。 孙权慨然说道:“子瑜,依汝这般息事宁人,按兵不动,孤何日可成大业?” 《三国》中称孙权为英雄,在前段书中只表现出他的英雄之气,并无英雄之胆,因此在赤壁之前,弄得武将要战,文宫要降,分成两派。自从这一战以后,又经过十多年的磨砺,心雄胆壮,成了名符其实的英雄。 诸葛瑾被他这几句话说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从他的内心世界来说是万分矛盾的,一方面忠心孙权,要助他创立大业。另一方面又不想得罪关云长,一心想说得关羽自动退兵,把荆州好好地让给江东,两家不伤和气,永结盟好。因此,为了一个荆州,这几年里他没少动脑筋,也没少出力,从江东到西川,从西川到荆州,奔波数千里,备尝艰辛。可弄到现在两家仍要交兵,这使诸葛瑾感到十分惋惜。见孙权主意已定,只得缄默。 孙权见他一时语塞,便向两旁道:“孤即刻发兵,愿往者速速退堂。” 大多文武都退堂自去准备。诸葛瑾亦退了出去。像他这样有身价的人,尽管与主公所持政见不同,一旦定了的事情,还应当不折不扣地执行。更何况他还存有异想:或许到了荆州还有挽回局势的可能,所以非去不可。 即日,孙权调集五万人马,在文官武将的簇拥下,一起下了船,往荆州进发。一路无事。小卒报到荆州,吕蒙急率文武到码头迎接。大队上岸,逶迤向城里而去。行至半道,忽然天公变脸,渐浙沥沥下起细密小雨,继而倾盆。今天是大喜之日,除了诸葛瑾等人并不怎么高兴之外,孙权早令文武披新甲,穿新袍,就连军卒也全都遍体新衣,就好像百姓人家过年过节一般焕然一新。谁知天意不美,一场大雨把大队淋得通体都湿,而且旷野之中连个躲雨的去处都找不到,只有孙权和吕蒙等人都有伞盖,其余都像落汤鸡相仿。然而吕蒙军令整肃,大队竟无一点杂乱,仍然整齐阔步进了荆州城。城内百姓闻知孙权亲到,聚集道旁夹道迎接。爆竹响亮,喜气洋洋,就像当年迎接刘备进城一样。 雨越下越大,身上越湿越冷。降将左贤自以为献烽火台有功,深得吕蒙欢宠,便离队向道旁一老翁借伞,老翁尚在犹豫之中,左贤出手就抢了过来,以为一个百姓人家必不敢多言。不料这老翁被人抢了雨伞也十分不甘心,也没看清这抢伞者是谁,本能地上前去夺回,被左贤以肘一推,将他推倒在地。这老翁越发不肯忍让,大声呼叫了起来。顿时引起了一阵骚乱。 吕蒙听得后面的嘈杂之声,忙问:“后队因何惊慌?” 早有手下报至马前:“禀都督,降将左贤强占老翁手中雨伞,并将老翁推倒在地,因此喧哗。” “停队!”吕蒙立即转身来到左贤面前,见他果然撑着一把伞,道旁一老者躺在泥水之中,遂令军士将老人搀扶起来,将雨伞还给了他。然后问道:“左将军,此伞莫非从老翁手上所取?” 左贤想,从老百姓手中拿一把伞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都督亲自来过问?因而无所谓地答道:“吕大都督,如此滂沱大雨如何行军。此伞暂借,雨止便还,何劳都督操心?” 吕蒙见他毫不在乎自己的犯法行为,勃然大怒道:“本任有令在先:不犯民间草木,敬老爱小,违者当以军法论处。自本督进城以来,三军秋毫无犯,皆以军法(人敬)之。唯汝胆大包天,无视军法,强抢民物,违吾将令。”说到这儿,威喝一声:“来,将罪将左贤就地斩讫报来!” 借一把伞,要还一个脑袋,吓得左贤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希望看在他献烽火台的情份上饶恕这一次。吕蒙毫不理睬,转身便走。无多时,手下来报说斩讫。吕蒙这才又传令向前。到衙门,吕蒙吩咐了各队的驻地,遣散了众军,方才领着孙权上堂。孙权坐在吕蒙的身旁,想到刚才一路上看到的一切,特别是立斩左贤,以整军威,觉得吕蒙作事很有决断,认为荆州被刘备占领了十多年,吴军初到,一定要军令森严,执法如山,给百姓有一个良好的感觉,不使百姓失望。 吕蒙杀贪官、斩罪将这二事,确实深得民心,满城百姓都看到了江东的军队军纪严明,爱民如子,消息不胫而走。没几天,邻近的郡州除南郡、长沙、桂阳、零陵之外,闻风而降,纷纷来投降书。吕蒙乃与孙权商议道,这四郡都是用兵要塞,特别是南郡,乃是关云长屯粮之所。若能取得此郡,关某断粮绝草,不攻自破。遂升堂聚众问道:“哪位将军往南郡攻打?” 一旁傅士仁走出,“大都督,小将归顺并无寸功报效。南郡守将糜芳,与某交厚,昔日共守襄阳,皆遭君侯贬斥。不须都督一兵一卒,小将亲赴南郡,定然劝得糜芳率众来降。都督意下如何?” 吕蒙见他这般殷勤,倒也颇中心怀,便一口应允道:“傅将军能这般识大体,本督岂有不允之理?汝可先往南郡,本督率军随后便到。” 傅士仁辞别了吕蒙,出荆州往南郡而去。 等傅士仁一走,吕蒙立即调兵遣将,封锁住任何通往襄樊一带的道口。然后对孙权说:“主公,待某领兵前往南郡,兵略四郡,一统江上之地。请主公坐镇荆州,耳闻捷音。” 吕蒙当堂点了潘璋、董袭、蒋钦、陈武、马忠、朱然这六员大将,去营中调来五万人马,出大堂,与众将一齐上马,各提兵刃在手,离了荆州。 先说傅士仁马不停蹄赶到了南郡,求见糜芳。荆州失了这许多天,糜芳还在梦中。首先,吕蒙封锁了一切消息;第二,汉军无一走漏;第三,糜芳毫无警惕,根本没有想到。因此他在南郡还很安稳。忽儿手下来报:“糜将军,公安傅将军到。” 糜芳和傅士仁臭味相投,结下了莫逆之交。此刻听说傅士仁到此,老友相见,分外高兴。传话相请。心想,自从我二人失却襄阳以后,各分一处,好久不通消息了,如今不速而至,不知有什么事情。 傅士仁上堂,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去,“糜大哥,兄弟在此有礼了!” 糜芳起身而迎,让座献茶毕,笑何道:“士仁从哪里而来?有何要事?” “大哥,兄弟从荆州至此,特来造访。” 糜芳只知道当时关羽将他发落到公安,听他说从荆州而来,只以为他说错了,忙问:“士仁,君侯命汝驻守公安,怎说自荆州至此了?” 傅士仁并不立即说出自己的来意,换了个口气说:“禀大哥,你我自建安十七年结识以来,弹指已八年了,昔日相处情同手足,宛如同胞,早晚相聚,何等快乐。虽不能同生共死,却也患难与共。如今各分东西,好不苦闷。” 糜芳想,这家伙老远赶到这儿,别的不说,却来叙旧,这种事情自己心里有数就可以了,何必说得这样明白呢!看来定有要事相求。说道:“士仁,远道至此,叙此旧话则甚。汝说苦闷,何不说来一听?” 傅士仁叹了一口气道:“嗨!一言难尽。” 糜芳道:“汝言从荆州至此,莫非……” “糜大哥,不如与你言明了罢。江东吕蒙并未病故,乃是一条诈死之计。” 糜芳大吃一惊:“啊?!如此说来,君侯中计了?” “是啊,岂止中计!吕蒙已白衣渡江,取了烽火台,夺了荆州,又命左贤赚了公安,某已归降了吕蒙。”这家伙将自己投降的责任推到了死坯的身上,死无对证。“吕蒙仁义用兵,不犯秋毫。小弟见大势已去,特来奉劝大哥共投江东,助吕蒙一统江上之地。” 糜芳想,怪不着你今天说起话来像城头上出棺材——远兜远转,吞吞吐吐,原来已经傲了卑鄙小人,出卖了君侯。再一想,明明江东三军缟素,怎说吕蒙没死。便又责问道:“士仁,休要胡说,吕蒙死亡多日,天下尽闻。况陆逊拜帅,又命吕范至君侯军前犒赏。此话怎讲?” “大哥,君侯所惧者吕蒙也。吕蒙诈死,君侯便将荆州重军撤走。陆逊命人过江犒劳,不过是探视君侯虚实耳。小弟所言,并无半句是假,若不信,吕蒙率大军少顷便到。大哥不必犹豫,归降为上。” 糜芳见他说得这样真切,方才信了此事。暗忖:江东吕蒙果然刁猾,行事这等机密,莫说远在襄樊的君侯毫不知晓,即使是我亦如在梦中。糜芳虽与他深交,但碰到了这种事情,还不肯草率从事。因而低头沉思起来。 傅士仁见他不作声,进一步上前道:“大哥,若能献关纳粮,保汝高官晋爵。” 糜芳听到这样厚颜无耻的话,怒骂道:“贪生怕死无耻小人,献城谋反,尚敢到此劝降于我!南郡乃君侯屯粮要地,岂可失之?” 傅士仁听了他的话,摸着一撮小胡须放声笑道:“关羽去日,痛恨吾二人,倘一日得胜而回,必无轻恕。大哥细察之。” 糜芳道:“吾兄弟久事汉中王,兼有郎舅之谊,岂可一朝相背?” 傅士仁讥讽道:“大哥,东西二川平定,关、张二人皆封侯晋爵,汝可曾分得一城半地?况糜夫人身亡十余年,刘备又纳妻室,与汝郎舅之情已绝,汝尚沽沾自喜。前番失守襄阳,关公可曾念及此情?大哥,倘再执迷不悟,恐追悔莫及!” 就在此时,忽报关羽遣使至。糜芳接入大堂。使者从襄樊赶到沈这儿,一路上毫无阻拦,因此根本不知道荆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只道依然如故。忽见公安守将傅士仁也在这儿,并未引起注意,便上前参见了糜芳,说道:“关羽军中缺粮,特来南郡取白米十万石,令将军不辞辛劳,星夜解去军前交割。如迟立斩。”说着,将关羽的催粮文书递了上去。 糜芳展开书信一看,果然是来催粮,不由得大惊。心想,荆州一带已为吕蒙所取,各处要隘定有吴军把守,这许多大粮怎么过得去? 傅士仁见糜芳面有难色,便趁势指着来使道:“汝速回复君侯,荆州已失,粮草全无,此处已归东吴所有。” 糜芳忙制止道:“士仁不得妄言!” 来使见傅士仁这般神态,已知其意,厉声道:“傅士仁,尔莫非已反叛了汉室?” 傅士仁轻蔑地笑道:“本将军弃暗投明,何反之有?”说着,对糜芳看了一眼,“不必多疑!”遂拔剑斩来使在大堂之上,拭去血迹,归入匣中。 糜芳见傅士仁杀死来使,惊问道:“士仁如何斩之?”心想,你闯出了泼天大祸了。 傅士仁道:“关羽此意,正要斩我二人。我等安可束手受死?大哥今不早降东吴,必被关羽所杀。” 正说间,关外炮声隆隆,忽有手下来报:“糜将军,吕蒙引军杀至城下。请定夺!” 糜芳惊恐万状。傅士仁得意地笑道:“吕蒙兵临城下,此时献关,尚可求功。若攻破城池,则玉石俱焚。小弟告退了。”说罢便要走。 糜芳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及多想,拉住了傅士仁说道:“士仁慢走,某愿降便了。”随即从城上扯出降旗。 有不少汉军都是久随关羽至此的,听说吕蒙杀到,又见糜芳投降,义愤填膺,纷纷逃出南郡。然而四处都有吴军把守,任你有多大本领,还是被捉了回来。 南郡城门大开,吕蒙领兵进关,早有糜、傅二人恭迎。吕蒙大堂坐定,糜芳上前参拜,“大都督,糜芳愿降。” “糜将军献关有功,待本督平定汉上之地,定在吴侯之前保举将军高官厚禄。请起!” 南郡好比是第二个荆州,一旦失守,就可以长驱大进。要是不失守,关羽还不会致走麦城。糜芳和傅士仁之罪就大在这里。 吕蒙取了南郡,留下二员副将和一万军队驻守。第二天,带着糜芳、傅士仁,以潘璋为头队先锋,兵进零陵郡。 零陵太守姓刘,名陀,单生一子,取名刘贤。《三国》这本书中人员众多,上下几十年,同名的人不少。徐州太守陶谦手下有个大将叫张凯,后来曹操平定了河北,收降的大将中也有个叫张凯的大将。江东有个战将叫马忠,西川刘备手下也有个马忠的战将。赤壁之战中,曹操手下有个张南,西川中也有个张南。前三国中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在黄河渡口遇到的一个太守叫刘贤,刘备败走当阳时,诸葛亮奔走夏口,其时夏口太守也叫刘贤,今天零陵太守之子也叫刘贤,同姓同名,而且一字不差。真是无巧不成书。刘陀年过六十,所幸晚年得子,刘贤今年二十三岁,父子俩同堂叙话。忽有探子来报,吕蒙领兵来犯零睦。这突如其来的军情,使刘家父子吃惊不小。刘陀原是刘表的部下,后来归了刘备管辖,一直在关公手下供职,守了几十年的零陵,也过了几十年的太平日子,称得上是刘家数十年的忠臣。忙与儿子商议道:“儿啊,荆州几时失守?吕蒙如何赶到此地?如今怎样?” 刘贤年轻气盛,并不像父亲那样害怕,也没父亲想得那么多。便说:“爹爹,我家乃汉室忠良,岂容东吴吕蒙来犯。俗话道:‘兵来将挡’,孩儿领兵前往抵敌。” 刘陀想,儿子虽说自幼习武,但从未上过阵,也看不出他的本领到底是好还是坏。但有一点可以知道,儿子缺少上阵作战的经验,尤其不懂得用兵。因此制止道:“儿啊,汝尚年幼,恐难力胜。以吾之见,紧守关厢,命人前往襄阳禀报君侯。” 刘贤被父亲止住,心里老大不快活:习了武,不临阵杀故,武艺怎会上进呢?兵临城下,难道被人困死不成?小伙子对老子心怀不平。 老太守见儿子不乐意,便道:“儿啊,速与为父准备马匹,待吾上城一看,再作区处。” 刘贤到了外面上马执枪,到关厢点兵一千,开了城关就冲了出去。太守刘陀得知儿子出关的消息,急忙赶到城上,命手下紧闭城门,吊桥高悬。刘贤冲出关厢,行不到三里路,遇到了吴军先锋将潘璋。一见面就交起手来。 潘璋早已看到城中驰出一将,带着一千人马,打着“刘”字大旗,渐渐走近,一看原来是个白袍小将。便喝问道:“小将住马,与吾留名!” “本将军刘贤便是。” “小子刘贤,东吴大将潘璋在此,速来马前受缚,饶汝一死!” “大胆贼将,休得狂言,只管放马较量!”刘贤血气方刚,哪肯示弱,纵马向前,起手中长枪,直戳潘璋咽喉,“贼将看枪!” 潘璋不知来人底细,急起手中七十五斤重的一口金刀,以刀钻全力向长枪上枭去,“小子慢来!” 刘贤哪里知道世上竟有这样大力的武将,双手休想握住枪杆,不由自主地松了手,长枪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心里一慌,掉马就走。 后面大队赶到,吕蒙高喊:“潘将军休要伤他性命,只须生擒活捉便可。” 潘璋何等精练,大刀左手一执,恰见刘贤圈转马去,便轻展猿臂,将他拦腰抱住,喝一声:“小子下马!”将他摔到了地上。翻手之间,活擒刘贤。吴军一拥上前,将他捆绑了起来,押到吕蒙的马前。 吕蒙劝他归降,刘贤至死不从。一打听,原是太守刘陀的独生儿子,便心生一计,引众军住城关而去。 刘陀看到儿子遭擒,十分伤心,顿时滴下了两行热泪。看着吴军大队已到城前,心想,不论儿子生死如何,这城关绝不能献。 吕蒙到城前停队,命人押着刘贤到了护城河边,向上大喊道:“老太守,令郎已遭擒,汝可速献关厢投顺,本督免其一死。” 刘陀指着吕蒙道:“大胆逆贼,老夫乃汉室忠良,奉君侯之命守此关厢,老夫但知‘头可断,膝不可屈’,汝休生妄想!” 刘贤听得父亲这样讲,顿起英雄之心,昂首向上道:“爹爹,孩儿一死何足惜故,关厢千万不可失。”说罢,一阵挣扎,甩脱吴军,纵身向河中“噗通”分一跳,一阵水花,人影不见。 老太守见到如此壮举,一阵晕眩,口吐鲜血,人从关厢上翻了下去,摔死在城前。父子双双为国捐躯,如此豪情,令吴军赞叹不已。零陵郡没了主将,成了乌合之众,只得献关投降。吕蒙走马得零陵,上得大堂,安抚百姓已毕,令军士打捞起刘贤的死尸,和刘陀一起,买了两口上等棺枋,念他们忠心贯日,厚葬在零陵城外。 来日,留下五千军马守零陵,吕蒙带领众将又赶往桂阳。这一日,来到离城五里,突然见前面来了一彪人马,旗上大书“常山赵”三字。吴军看到这面旗,无不惊恐,顿时乱了阵形,“不好唻,赵子龙来啦!……”正是: 凛然独骑常山赵,惊煞众男江南吴。 欲知来将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回 奏凯歌吕蒙释战俘 闻凶信关羽撤精兵 说起赵云,这位从八十多万曹军中杀出来的白袍将,别说曹军听到了要发抖,就是吴将闻其大名也要心寒,连死神都战胜不了他的人物,谁还敢和他争锋?前面道上来的可是赵云否?赵云随了刘备这么多年,远在西川,纵然是生了翅膀也来不及飞到这儿。倘若这儿真有赵云在,只怕吴军就不敢白衣渡江,这样肆无忌惮了。 来者不是赵云,乃是桂阳太守赵范,也是河北常山人,与当代英雄赵云同乡,同姓,而且是同宗。过去的常山小得很,只有一个数百家人的小镇,因为出了个赵子龙,人们才铭记住了这个民族英雄的故乡。因此,“常山”就与赵云划起了等号。赵范仅是个太守,别无官职,故而大旗上所写的只有这几个字,却与血战长坂坡时赵云的旗号完全雷同,而如今赵云官高爵显,要是他的大纂旗扯出来,必定少不了“顺平侯,三虎将”等字样。因而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赵范至此还不知吕蒙过江夺了荆州,也没必到过吴军收降了南郡的消息,只觉得自从关羽三胜徐晃以后,此地与前方的音信就中断了。为什么会中断,赵范不明其中道理何在。得不到前方的消息,不知君侯北伐的情况,赵范深感不安。因而,他今天亲自押解了一批大粮往南郡去,一则是去解粮,二来从那儿打听一下樊城的军情。然而出城并不远,就碰上了吴军。头队返身报道:“禀太守,吴军亲到。” 奇迹般的军情,使赵范莫名其妙,一下子哪里弄得清这是怎么回事。举目向前望去,果然见吴军席卷而来。心想,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吴军已杀到了这儿?难道南郡也失了?赵范自料一个文官,难与吴军抵敌,只得传令圈马而回。汉军掉转粮车,争先恐后向城中逃去。 赵范假如不逃,吴军不敢贸然上前,粮车可以徐徐退入城中。他这一逃,潘璋就拚着性命追了上来,粮车怎能和战马比快?等到粮车刚逃进城,潘璋也已经赶到,一齐跟了进去。吴军大队就象潮水一般涌进了桂阳城,到衙门口,便将赵范生擒。 吕蒙升堂,一旁押上赵范。赵范虽是一个文墨之辈,却是铁骨铮铮,背对吕蒙,立而不跪。大义凛然,一副英雄气概。 吕蒙和颜悦色道:“赵太守,本督一夜取荆州,如今兵略三郡,只有长沙未取,早晚也在掌握之中。荆襄九郡尽归东吴,关羽不日便要大败。望太守弃汉投吴,共图大业。” 赵范这才知道整个荆襄就只剩下长沙未失了,见糜芳和傅士仁都降了吕蒙,确实大势已去,难以挽回。心想,我是这儿多年的太守,又与子龙是同宗弟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呢,既不能赶走吴军,又无能将紧急军情送到君侯军前,不过成了一个废物而已,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大片汉上之地遭到东吴的吞噬。国亡家何在?受了君侯这许多年的恩德,别无可报,唯有以身相许了。赵范望着乌云翻腾的茫茫天色,顿时深为大汉感到惋惜而落下了两行热泪。然后趁人不备,一头撞在堂中的大柱上,顿时脑浆进溅,死于血泊之中。 吕蒙命人收拾尸体,买棺成殓,换下旗号,安抚降军。忽闻内堂有婴儿啼哭之声,吕蒙急令传见。少顷,一乳母抱一三岁的孩童到吕蒙面前跪下,告说此儿乃是太守之子,并将赵夫人今春新丧的情况讲了一遍。吕蒙间,可有近亲?乳母摇头说,别无亲友,只有同宗赵云在西川。吕蒙听说太守与赵云是同宗弟兄,立即写下了一张文字,用蜡丸封口,挂在小孩的头颈里,派一队心腹手下,共二十五个弟兄,多带银两,备一辆大车,护送太守之子和这乳母一同进川,送与赵云。吕蒙此举,并不是看在赵范忠良的份上,也非可怜这孩童,而是心里惧怕赵云,想在这一点上与赵云结下一个人情。日后万一见面,还有说话的余地。 吴军奉了吕蒙之命,护着车辆往西川去。蜀道难行,路径又不熟,一队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东拐西弯,白走了多少冤枉路也无法计算。赶到白帝城时,刘备已经出兵,为云长大报仇了。再由刘备命人将小孩送到成都,交到了赵云的手中。赵云拆开蜡丸中的书信一看,方知吕蒙在兵略四郡时,赵范触柱而死,所遗一子,无人看养,送进了西川。赵云像亲生儿子一样收养了这个小孩,并让他与自己的儿子一起用功勤读,不许习武。长子赵熊,便是赵范之子,等到赵云去世后,赵熊就练成了一身武艺,文武双全,随姜维九伐中原时,一马一枪,威名远扬。战阳平时,相遇江东大将吕匡,便是吕蒙的小儿子,赵熊将他活捉后,念在吕蒙与己曾有这般恩义,就放走了吕匡。此乃后话。 吕蒙又留下五千人马守住桂阳,带着潘璋、董袭、蒋钦、陈武、马忠、朱然、糜芳、傅士仁等将,离了桂阳,欲往长沙等地。岂料打到了这个时候,长沙等地的守将闻风而降,真正是兵败如山倒。前后只费了半个月的时间,荆襄九郡除了襄阳以外,尽归东吴所有。这襄阳为何不取?吕蒙考虑到吴魏联兵,将此地留给曹操,也让他得些好处,再者,襄阳一取,必定惊动关羽,所以暂且不取。吕蒙安置了各郡的守将以后,领兵回师荆州,孙权带领文武出城迎接。从出兵到现在,荆襄之地先后已集中了三十万人马,吕蒙再从这些人马中,调动十万兵力分拨到各处加强防守,以备关羽一退下来争城夺地。一面从大牢中放出魏将于禁。一切就绪,吕蒙大起十五万得胜之师,与孙权一起,围剿关云长,彻底消灭关羽手下的四十万军队。 却说前方的关云长,自从九月上半月吕蒙诈死,下半月吕范犒赏三军以后,十月初就将荆州的二十万人马抽调到了襄樊之地。四十万大军集中在一处,人多嘴不少,耗去的粮草就像每天在搬山一样。因此遣使到南郡去解粮二十万石,打算筹足了粮草即刻进兵宛洛道。然而,局势的变化大大出乎意料,关羽做梦也不会想到一座铜墙铁壁似的荆州城,竟然失守得连个透气声都没有,从十月初八到二十三日,仅仅半个月,坚固了八年的荆襄九郡丧失得几乎寸土不剩。最可悲的是,各路探子有去无回,至今仍蒙在鼓里。 曹操在这场战争中,充当了旁观者的角色。他听到吕蒙无病猝死的消息,便猜疑到了江东的用意,又见关羽毫无顾忌地抽调荆州重兵,更觉得关羽已经中了东吴之计。心里暗暗高兴,因为樊城解围的日子为期不远了,关羽再也不能北伐了。遂下令大队向樊城推进,意在与关羽当面交谈,传递荆州失守的消息给关羽,让他可以早一些退兵,也免得他杀到宛洛道再收回去,徒劳往返。从大局来看,曹操与刘备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必欲剿灭汉刘而后快,但从个人感情来看,他一生中最敬重的却是关云长。因而,尽管关羽怎样高叫“兴汉灭曹”,又举兵北伐,曹操总是避免同他当面接触,几番约东吴起兵就是这个道理。只要关羽退兵,并不造成对中原的威胁,曹操就不会命人攻打他。故而他的心情一直是很矛盾的:荆州要取的,但关云长是不能害的。十月中旬,大队已抵樊城,离汉营相距三里扎下营寨,深沟高垒,与关羽对峙。可是一扎下营,就令军士挂出免战牌,只是闭营不战。 关羽等了许多天,不见粮草运到,心里焦急。又见对面曹操亲自提兵到来,倒又喜悦了起来:我本当待大粮到了再移师宛洛道,不想这老贼活得不耐烦,自来送死。那就不必多等了,边战边等,两相不误。关羽求胜心切,令众将领五万人马去魏营前设立旗门。他亲自上马执刀,独立沙场。 汉军即刻向对面营头上高喊:“魏军听了,我家关君侯在此,请魏王会话。” 魏军立满营墙,都是长弓强弩,对汉军的叫喊置之不理。一连三天,魏军总是闭营不战。关羽感到奇怪:这老贼动的是什么脑筋,缘何进而不战?遂将新野、燕城的关平和关索召来商议进取之计。 十月二十,关羽坐帐聚集文武将士。待两旁参见毕,关羽道:“众位,关某命人往南郡催粮,至今已误期一天,不知此乃何故?” 一旁马良道:“君侯,前番襄阳失守,皆因糜、傅二人懈怠失职之故,君侯虽则从轻发落,各罚二十军棍。只恐糜芳怀恨于心,蓄意扣押粮草,延缓君侯北伐之期。小人之心,不可不防。” 关羽想,糜芳是大哥的姻弟,一向对他恩宠有加。想他这等地位,不至于会因小小的惩罚而误军机大事吧!故而关羽对马良的话并不以为然。 周仓上前道:“主人,前番陆逊使吕范到此搞劳三军,我见他一味低三下四,迎合捧场,恐不安好心。况粮草久催不至,内中必有缘故。何不再遣心腹要人前往南郡探视个明白?” 关羽一直以为吕蒙死了以后,荆州万无一失,江东再也没人敢兴兵过江。所以心思全在北伐上。此刻被周仓这么一讲,又想到连日来南郡粮草迟迟不到,觉得有些不妙起来。当即派出三路探子:一路去襄阳,一路去荆州,一路去南郡。众文武就在襄江营中等候回报。至十月二十二日,襄阳探子来报:城关严守,太平无事,而另外两路却毫无消息。等到二十五日,既不见探子回来,也不见大粮运来。这才引起了关羽的注意,心里已经在猜测东吴可能偷袭了荆州,封锁了各路消息,隐隐感到了局势发展的严重性,而这种发展趋势必定对北伐不利。正在辗转反侧,苦苦思索各种应变之策的时候,守营军士来报:“禀君侯,曹操引军营前溺战!” 没有荆州和南郡的消息,又没有粮草解来,此时关羽思绪万千,心乱如麻。忽听曹操营前叫战,又使关羽感到诧异:这老贼数日来一直高悬免战牌,我也没心思再去挑战,他却又来撩拨我了,真是个可恶透顶的奸贼。关羽心里虽是这样骂着,然而对目前接二连三出现的事情不敢不正视,探索着反常事态的原因究竟何在。 曹操为什么从坚守不战又转变成了转守为攻呢?这还得书分两路。吕蒙兵略四郡以后,几乎一统了江上之地,便从大牢里放出了于禁,以表示对两家联兵的一点诚意。于禁出了大狱,问准了路头,直往宛洛道而去,路上打听到了魏军大队就驻扎在樊城外,便径直投到了曹操的大营前,请弟兄禀报千岁。 曹操一听说于禁回来,立即料定关云长的荆州已经全部失去,便传于禁进帐。于禁虽然从荆州急急忙忙赶来求见曹操,然而一旦进了大营,心里又怦怦乱跳起来。毕竟是七军都督,被关云长淹得七军覆没,只剩孑身一人,而且还遭擒获,如今要面对魏王,哪能不慌,弄得不好,脑袋搬家。于禁战战兢兢地上了大帐,扑倒在曹操的脚前,诚惶诚恐地说道:“魏王千岁在上,罪将于禁拜见!” 曹操见了他,真的是又喜又恼,喜的是于禁一回,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关羽不久就要大败而回,中原无再犯之敌。恼的是看到了于禁这张脸,就想起了水淹七军的惨状,别人都死了,只有他是屈膝求全的。可毕竟是喜大于恼,曹操并不怎么为难于禁。遂问道:“文则,荆州防范如此森严,汝如何回来?” “大王有所不知,江东吕蒙施下诈降之计,遣吕范过江犒赏汉军,以懈关公之心。待关公尽撤城中精兵,吕蒙率大军白衣渡江,夺烽火台,取荆州,收降南郡,兵略四地,半月之内,江上之地尽归江东。吕蒙念两家联兵,故将末将放归。万望大王恕罪。” 曹操想,江东真的动手了,要是关云长得到了这个消息,再也不敢留在这儿,哪怕我开直营门,他也没有心思来取了。看这气色,关羽一定不知道荆州失守的军情。让我看在多年旧交之情上,送个音信过去,使他早日收兵回去。曹操即刻恕于禁无罪,传令点兵五万,去汉营前设立旗门。他便单身独骑立马战场,约关羽对话。 关羽急忙点兵出营,令伊籍、马良守营,立下旗门,对众将道:“众位将军,待某出马擒此国贼!”说着,提刀拍马上前。至战场中央扣马,见曹操一身龙冠龙袍,可腮下胡须己白,想起了华容道这一别,至今已十余载,曹操已老得多了。不由得感慨万千,看着曹操一言不发。 曹操举目也在看关羽,见他依然青巾绿袍,红脸未变,长髯也白了。暗想,关羽啊,你一世常胜,威风显赫,令人敬畏,今天可要大败了。我孟德不想下井落石,再留一点交情给你。因此,十分恭敬地拱了一拱手:“前面马上二将军,关君侯,云长兄,美髯公,自华容一别,已十载余,某感君侯之恩,刻骨铭心。将军别来无恙?” 遇到关云长,曹操对他总要有一连串的称呼,这是曹操对关羽的一世为人表达出来的一种崇敬之意,与别人不同,同时也在众人面前卖弄一下自己和关羽的深厚友情,众所周知的情义,这种友情不论在关羽面前,还是在关羽背后,曹操的确时有溢美之辞,并没有故作姿态的意思,这也是众文武所习以为常的了。而且每次见面,称呼之后必有一句“别来无恙”,总是希望关羽的身体就像他们之间的友情一样坚牢永存。 关羽想,过去为了一点点朋友之谊,你打拱,我必作揖。如今你奸形完全基露,我真恨当年华容道为何没把你一刀斩杀,以绝今日之患,还与你讲什么礼仪!遂将青龙刀一架,一手撩着长髯,一手指着曹操大骂起来:“老贼,想汝杀皇子,绞皇妃,强逼万岁于水火之中,罪大恶极,死亦难赦。某恨当初青龙刀之上未断尔首,今日兴师正为灭汝好贼,复兴汉业。谁知汝自来送死!” 曹操暗自叹息道:关羽一生光明磊落,忠义豪侠,想不到他的部下却是这样没有良心,这样没有骨气,一个个私下里背叛了他,而且弄得他一点也不知晓,真是可悲到了极点。便肃然言道:“君侯,老夫提兵到此,并不与将军厮杀,只为告知君侯一个消息:荆州己失。望君侯速速回师,迟则恐难挽回。” 关羽乍听这个消息,怎肯相信,分明是用这句话来吓唬我,使四十万大军退回荆州。关羽瞪出一对凤眼,厉声道:“老贼,休得吓唬关某。江东吕蒙已亡,新拜陆逊为将,天下尽闻,路人皆知,某无后顾之忧。正要尽起荆州之兵,杀入中原,灭贼兴汉。” 忠厚老实的人,往往把别人看得都像自己一样。曹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什么话都不能使他相信,因此也不打算和他多说,回头对自己的旗门喊道:“文则何在?” 于禁闻声,闪到了旗门之前,对着对面的关羽嬉皮笑脸道:“君侯,可认识于禁么?” 关羽听得有人叫他,向魏军旗门处看去,只见在众文武的当中站着一人正是水淹七军时擒获的于禁,一刹那间,关羽明白了一切道理,犹如巨雷击顶。双眼望着于禁,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禁大声道:“君侯,江东吕蒙所施诈死之计,又使吕范军前犒劳,皆为蒙蔽君侯,使君侯尽撤荆州精兵。十月初八,白衣渡江,先夺荆州,复取四郡。如今君侯返回已尽皆沦陷,不复为君侯所有也,故而吕蒙将某放归,某方有生还之期。不想君侯仍在梦中。” 关羽听他这样详细介绍,完全相信了这一切未曾听闻的事实,气得他长髯乱飘,怒气冲天,指着曹操大声吼道:“奸贼休要得意,待某收复荆州,决不与汝甘休!”说罢,掉马往旗门而去。 于禁见关羽一走,马上与曹操说:“千岁,可命大队追杀其后,以报死者之仇!” 曹操向于禁一摆手,厉声道:“孤与君侯乃数十年之交,君侯荆襄之地尽失,心绪已乱,孤岂可乘人之危,夺人之地?孤非但不追,待君侯退兵,还要相送一阵。” 于禁暗暗好笑:这老贼真是个老“洋盘”,连输三仗,人死了无数,不趁势捞回点本钱,还要相送一阵,这种赔本的买卖只有你会做! 曹操料定大家不会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却在自鸣得意:你们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江东吕蒙取了荆州,关云长已经败得不可收拾,我若一追,关羽腹背受敌,必定回师与我大战,他手下有精兵四十万,不是一下子可以消灭的。再说这样一来,刘备定然以为是我用计让东吴取了荆州,便会引兵攻打中原之地,这是引火烧身。我如今不追,反而要大张旗鼓地送他一阵,荆州被夺的事情就完全归结于东吴吕蒙的身上,与我毫不相干,还落得个人情做做。——事情完全被曹操预料到了,关羽一死,刘备大起川军,御驾亲征,为桃园兄弟大复仇,目标就是江东孙权,曹操却安然无事。由此可见,曹操之奸,非一般奸人所比,因此称他为奸雄,确是一点也不过份。 曹操望着关羽正在收拾旗门,便也传令回转大营。恰在此时,见樊城内飞出一彪人马,直往襄江驰去,心里已经明白,必定是曹仁发兵去收复襄阳了。心想,关羽失了这许多城池,一座小小的襄阳已挽回不了他的败局,就让他们去取吧。曹操带着文武回进了大营,命人打听关羽何时退兵的消息。 却说樊城射出的一支人马,正是曹仁的部将夏侯惇。原来他们已经得报了荆州的情况,估计关云长不日就要退兵,再也无法顾及襄阳的安危。尤其是夏侯惇迫不及待地要夺回襄阳,便与曹仁商议。曹仁也觉得时机成熟,可以走马夺取了。便拨夏侯惇精兵五千,命他从襄江另一头渡过去。夏侯惇飞马出城,迅速渡江,果然一举收复。 关云长皱着双眉回到旗门,感到浑身无力。关平见他这般神情,不战自回,便知出了大事。便问:“父亲,莫非身子不爽么?” 关羽忿忿地将青龙刀重重地扔到了地上,下了赤兔马,传令道:“收拾旗门,大帐伺候。” 两军旗门离得远,众将没有注意到于禁的出现,因此也不知道关羽听到了什么话,脸色会这样阴沉怕人。众将回进大帐,按班站定,等候关羽说话。大帐上一片沉默,关羽坐在中央,木然地看着帐外,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周仓手捧青龙刀,关切地望着主人。关平按剑而立,一脸的忧愁和不安,仿佛关羽的心情都在他的脸上反应出来似的。肃穆无声,静得怕人,空气紧张得就像凝固住了似的,谁也不敢弄出一点声来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 “报——君侯!”一阵惊人心魄的叫声撕裂了沉闷的气氛。人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射向大帐口,见一探子神色慌张,大步流星似地闯进了大帐,未及站定就报道:“江东吕蒙白衣渡江,夜袭荆州,汉室诸郡皆失。请君侯定夺!” 宛如晴天霹雳,整座大帐都陷入了颤抖之中,实在没有思想准备,文武都惊得呆若木鸡,差点吓死,谁能想到大后方竟然会丧失在无形无声之中,就好比是在梦中一样。 “退下。”关羽淡然道。 “报君侯。”又是一个探子飞报上帐。“南郡失守,糜芳献城降吴。” “退下。” “报君侯,吕蒙兵略四郡。” “退下。” “报君侯,……,报事的探子接二连三地口来报告从荆州打听到的各种消息。 关羽已经用不到听这些报告了,心里早已明白。镇守了这许多年的荆州,忽儿毁于吕蒙之手,关羽感到剜心般的痛苦!最可恨的是吕蒙用这诈死之计,赚得大片城池和土地,达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目的。觉得东吴人比曹操还要奸诈,还要可恶。关羽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忽儿举手往虎案上一拍,直震得案上的文房四宝跳了起来,又从腰间抽出半口宝剑,咬牙切齿道:“来日收兵回襄江,吾誓与吕蒙决一死战!” 荆州失守的消息顿刻弥漫住整座大营。汉军中有不少人都出生在那儿,城中有他们的父母妻儿,有他们的田园家产,一旦失守,汉军便沉浸在思亲的心情中,搞得人心惶惶,无法抑制。 关羽料到这消息一传开,势必会造成人心离散的后果,要是带着这样一支松散而又庞大的队伍回去,根本无法同吕蒙的精锐之师作战。因此觉得有必要作些准备。他对身边的伊籍、马良这两位大夫看了一眼:这两位大夫跟着我守了八年荆州,忠心不二,是汉室的良臣。特别是伊籍,昔年大哥兵败汝南,到荆州刘表处避准,蔡瑁顿起不良之心,欲害大哥,全仗伊老肝胆相照,舍命相救,方免大祸。今日这一败,武将虽有防身之艺,尚恐难脱厄运,他们文墨之辈跟在败军之中是非常危险的。乱军中众将自顾不及,还有谁保得住他们?失守荆州,我对不起大哥,再不能连累他们。为此,云长顿起怜悯之心,呼道:“伊老、季常二位大夫。” 这两位谋士与关羽相处了这些年,的确成了关羽的知心人,他们明白像君侯这样常胜不败的英雄,一旦败到今天这种田地,可想而知,心里是万分痛楚的。越是到了这时候,大家越要同心协力,患难与共。因此二人双双踏出,对关羽彬彬一礼道:“君侯,有何吩咐?” “二位乃忠烈之士,随某八载荆州,兢兢业业,有功于汉。今日某之大罪,大意失荆州,有累诸位。某命二位大夫即刻离此,去西蜀面见汉中王求救。” 伊籍和马良怎不知关羽的意图,恐怕留在这里出事,将他们遣开。尽管二人对关羽有着十分深沉而又真挚的感情,但他们更清楚此刻关羽的心情,要是不听从,就会板起脸来不认人。只有顺从,才会减轻他心灵上的负担。伊籍道:“君侯一生胸怀坦荡,仁义待人,豪气贯天,感心可与天地共存,与日月争辉。可恨东吴小人奸诈,暗取荆州。君侯不必过虑。像君侯这般足智多谋,何惧吴儿奸计!不日定可收复汉地。老夫即刻赶赴汉中,求见汉中王,提兵接应君侯。” 常言道:老不入川。伊籍自料一个年迈七旬之人,要赶到千里之遥的西川求救,实在不是几天的工夫,能不能赶到是个问题,能否来得及领军接应关羽又是个间题。局势这样紧张,只怕都办不到。伊籍怕的是此番一别,永无相见之日。 马良亦然道:“君侯,荆州虽失,将士尚在,足以与东吴决战。望君侯保重千金之躯,等候西蜀大军赶到。” 两位文人都看清了局势的严重性,故而临别要说些安慰的话,要他多往好的地方想,千万不可性急。关羽明白了二位大夫的意思,催促他们立即动身。但转念一想,荆襄地界尽失,各处要道定被吴军阻塞,吕蒙必然要防备我入川求救,必须改道而行,而且要有武艺高强的大将保护。遂唤道:“关索听令。” “爹爹,孩儿在。” “命汝多带银两,保护两位大夫往蜀中求见汝伯父。于路小心,不得有误!” 关索想,我们父子分别了三十多年,好不容易相聚在一处,如今又要分开了,尤其在这危急的时候,怎么可以偷生而去呢?遂泪流满面道:“爹爹,请另遣良将保护,孩儿与爹爹共取荆州。” 马良亦道:“君侯,收复荆襄,正是用兵之时,怎可再命上将保护入川?” 关羽凤目一弹,大怒道:“军前为将,理应听从军令。某意已决,不得多言,违者立斩!” 关索无法说服父亲,遂向父亲告别,又向关平及众将一一致意,要他们多多注意父亲的身体,一切拜托,然后跟着伊籍和马良含泪出了大帐。走无几步,伊籍和马良又踅回大帐,再次行礼拜别:“君侯,万事慎重,珍惜玉体,但愿大功告成。下官等告退了。”说罢,两位大夫老泪纵横,好不凄然。 关羽深情地点了一点头:“二位大夫去罢,沿路小心在意。小儿关索拜托了!” 三人一起退出,回到本帐,收拾了行装,按照关羽指明的路径,上马飞奔而去。这且不提。 关索等人一走,天已傍晚。十月下旬的天气,已经非常寒冷。大帐上又陷入了难堪的沉寂之中。众将皆劝关羽进餐,关羽兴味索然道:“荆州失守,某心乱如麻,便是龙肝凤尾,亦难下喉,众位自去用膳吧。” 你不吃,大家怎么吃得下呢?所以也都站立不动。手下点上帐灯。关羽将案上的这一部心爱的《春秋》取到手中,慢慢地翻阅起来。本来看到它是心静眼亮,如有所获,可日夜擎在手中,现如今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反而不断地招来烦恼,只觉得满纸都是吕蒙狞笑的面孔。关羽顿然怒火冲天,将书朝地上一掷:“来,取火与某焚化了!” 手下立即将书点燃,顿时腾起一股青烟,火势弥漫住了这本书,将它一页页地吞噬起来。 一旁的周仓急忙阻拦道:“主人,《春秋》乃是君侯心爱之物,数十年来陪伴主人度晨昏,闯江湖,屡建奇勋。今日缘何将其烧毁?” “荆襄己失,一书有何惜哉?某读《春秋》数十载,不能保疆土,灭国贼,岂不是枉空!” 关云长自己已感到十分惭愧。《春秋》上忠义奸刁,各种各样的人物都有,我读得滚瓜烂熟,只怕也能倒背如流了,可还是中了吕蒙的计策,失了这许多城池,这不是白读了一世书,自费了一世的心血么?再装模作样地留着这本书,岂不被人家笑话?众将眼睁睁地望着熊熊火光中的书页在渐渐地变焦,变黑。又变白……须臾,化成了一堆灰烬。关羽就这样在大帐上坐了一整夜,心思沉重,郁郁寡欢,众将也都一夜没睡。东方刚刚启明,关羽立即传令退兵。汉军便起营拔寨,徐徐下船,向后退去。关羽跨上赤兔马,提着青龙刀,在众将的护卫下,出了大营。他一手撩着长髯,面朝北方,仰天叹息道:“豪气贯九霄,出师未灭曹。遥望圣天子,何日兴汉朝!” 对面营墙上的魏军见汉军全都向江边退去,飞奔上帐:“报千岁:关云长撤营退往江边。请千岁定夺!” 曹操不无感慨,关云长果然退兵了,这是他过于轻信东吴的结果,如今反过来被吕蒙钳制住了。老实人,太天真了。遂大叹一声道:“列公!” 两旁齐应道:“千岁啊!……” “关君侯终于退兵了!”这一句话表明了他对关羽的感情,知道关羽退兵是出于不得已的,而且接下来还有一场完全被动的厮杀,四十万军队用不了打几仗就会让吕蒙的精锐之师分化瓦解,溃不成军。“来,随孤出营,相送君侯回转荆州。” 文武都不能理解曹操的心悄,兵住宛洛道为的是挡住关羽,要将他赶回荆州,吕蒙夺了荆州,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大事,却偏偏要摆出一副依依不舍的面孔,还要大家一起去送,这算演的什么戏?文武虽然都不乐意,可嘴上又不敢不答应:“遵命!” “列公,相送君侯乃孤仁义、诚意之举,尔等不必携带兵刃,以免君侯误会。” 文武都在想,千岁真的是太诚心诚意了,相送还不许带武器,要是关某反戈一击,我们连招架之功都没有,那可怎么办?因此,大家都目露疑惑之光。 曹操见大家这种神色,暗想道:这一点我怎么会不防呢?可是关羽处在这种自顾不暇的时候,退兵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有心思回头同我交战!说道:“列公不必多虑,孤自有主见。” 文武见曹操这样讲,也不敢多想,反正大家都没有武器,要是关云长杀回来,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我们没有多大危险。众文武跟着曹操出营上马,相送关羽。 关羽扣住赤兔马,走在最后,为的是防备曹操趁势追上来,因此横刀断后。见曹操带着文武出了大营,并不追赶。好生不解。忽见曹操向自己连连拱手,嘴里还不断地嘀咕着什么,就是听不见,从他的这种举动上可以看出,曹操有送别之意,却毫无包含讽刺之心。自忖道:本来可以杀入中原,剿灭奸贼,被东吴攻我大军之后,毁了我的北伐大事。这一回去,不知何时才能重整军威,再度北上。关羽一句话也没有,也不去分辨曹操相送之意到底是善还是恶,便催动赤免,尾随大队向襄江而去。 曹操见关羽下船去远,这才回进大营,将襄阳的兵力略加安排以后,率大军回归许昌,一方面打听关羽的消息。不久,报说关云长走麦城遭擒,不屈受戮,吓得曹操立即迁都洛阳。他想,江东手段太狠,得了荆州,还要杀害关羽,刘备必定要起兵伐吴。为了避免卷入这场大规模的战争,曹操带领众文武将天子刘协迁到了洛阳。此乃后事。 关羽带领众将到江边,上了一艘大号战舰,吩咐在船头上放一只靠椅,就在那儿坐了下来。看着大队一船船离了江岸,关羽传令开船。想到七月间北渡襄江时何等威风,仅只百天的时间,败得寸土全无。这真是: 百日襄阳往返渡,万岁怨恨向谁诉。 苍天不使炎汉兴,将军班师泪如苏。 关云长望着急急退兵的船队好不伤心,预感此番回去再也无济于事了,不过是抵挡一阵而已。遂令刀印伺候。四个关西汉进中舱,各取一件在手。一个拿的是“一虎上将”之印,一个拿的是“汉寿亭侯”之印,一个拿的是“讨逆大都督”之印,还有一个双手捧着一口锋利无比的钢刀。四个关西汉排列在关公的面前。 关羽将“一虎上将”拿到手中,看了一遍,然后叹息道:“汉王嘉封某为一虎上将。如今荆襄尽失,何能与三弟翼德平定两川相比!怎及四弟子龙两番救主之功!哪有孟起昔年于潼关令曹操割须弃袍之威!更不如年过七旬之老将汉升阆中屡建奇勋!关某何颜受此印信?”说到这儿,关羽毫不吝惜地将手中的“一虎上将”抛了出去,待众将意识过来的时候,金印已沉入江底。 关羽又取第二颗“汉寿亭侯”之印到手中,向两旁说道:“当年曹操封某此爵,某封金挂印而去。如今汉王重赐此印,某为官不久失城丧地,一不能保守疆土,二不曾重兴汉室,有何面目掌此印信?”说着,手又一掷,印信已离船而去。 关羽又将“讨逆大都督”之印提在手中,“某兴师北伐,汉王特遣使从蜀中送此印到此。如今奸贼未灭,万岁依然困于许都,某上不能报龙驾之恩,下不能扫荡逆贼,实是愧对大哥,愧对此印。”言未尽,又丢入江中。 关羽最后将明光裎亮的钢刀取到手中,在两面轻轻捋了两下,看到这柄钢刀,关羽浮想联翩,千头万绪涌上心来。这把钢刀名谓“万仞刀”,是刘备平定了西川以后,命人取成都外山岭中上好铁矿煅打成钢,铸成十六把名刀,用来嘉奖汉室有功之臣。这十六口钢刀先后奖赐了关羽、张飞、赵云,这三位是最心腹,也是最有威望的主将,平定两川以后,刘备晋升为汉中王,又赐给了汉中太守魏延、益川太守严颜、四虎将马超、五虎将黄忠、武封太守王平、虎威将军张苞、成都守将向宠、参军马谡、绵竹太守李严、西凉将马岱,计十三柄,以后还赠赐给了关兴和关索各人一柄。最后一口钢刀,孔明出兵祁山,在天水关收降姜维后,代表先帝赐刀一柄。能够得到这口钢刀,对战将来说是无上的荣耀。这些刀是好钢做成,可以削金切玉,能够吹毛断发,何等锋利,而且精工雕镂,刀鞘和刀柄都有与别的刀剑不同的特征。关羽抚摸着钢刀,刀光中好像看到了阔别多年的大哥刘备,可是就像影子一般一闪即逝。便站起身来望着西川方向说道:“汉中王赐某钢刀一口,欲斩操贼之首。谁料刀未出梢,反被吴儿算计,某枉受大哥惠顾之恩。”说着,竟将钢刀亦掷入江水之中。这才重新坐下。——这四件宝物沉入江底实是可惜,相隔一千多年以后,即是明朝万历年间,被人捞到了一颗“汉寿亭侯”印信。据说收藏在当阳县外的关帝庙中。—当时两旁战将见关羽如此发狠,心里痛苦得快要滴出血来,知道关羽性如烈炭,如今吕蒙浸侵城夺地,将关羽苦心经营了十来年的荆襄九郡尽行吞没,将他一世威名毁于一旦,他的内心是何等的难受,不要说关羽本人,即使众将也深为此事不平。水军主将胡班从旁闪出,“君侯,小子吕蒙胆敢毁兴汉大事,乃苍天所不容,待小将潜入荆州,行刺吕蒙,复取荆州。” 关羽对他看了一眼:你的话我完全相信,确有其能,想当年我保皇嫂过五关,在第四关上遇到的刺客就是你。但是我一生只喜明枪交战,最恨暗箭伤人,似这样靠行刺来掠郡夺州,为我关羽所不取。便道:“某与吕贼明枪交战,刀上取他之首足矣,此乃为将之道。胡将军休提此话,某断难从命。” 胡班摇了一下头,心里想,如今世道,还有谁像你这样讲仁义,还有谁信奉你那一套?你不取他们之首,他们可不会放过你。胡班见关羽不听他的话,心中十分不愿,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 关羽听了胡班这番话,反而触动了心思:你是我的小舅,胡华就你这么个儿子,又不是我的部下,原是与刘安一起从西川送印到此。今日之败,不知何时收场,也难料能否收场,我不能连累你们,尤其不能让你冒着生命危险去行刺吕蒙,不如打发他们回去算了。便唤道:“胡班、刘安听令!” 二将双双齐出,“在。” “前番某命马良、伊籍入川求救,料彼等川路不熟,况文墨之辈行路艰难,深恐延误时日。尔等从川中到此,路径熟悉,关某命汝二人过江之后,即刻启程赶往川中告急求救,某在此等候消息。”说话间,船已抵岸。 胡班和刘安懂得他的心思,都想道,为了永远在你君侯手下为将,我等特从蜀中赶到军前听令。虽然目前遭到了挫折,我们怎么可以就此离开呢?便道:“某等愿与君侯患难与共,待收复荆襄再回西蜀。” 关羽怒目一瞪:“军令如山,岂是儿戏?违者立斩火速离此军前。” 胡班和刘安从未见过关羽这样严厉地对待自己,吓得头上的汗都沁了出来,急忙打点了行装匆匆上岸,向关羽依依惜别。 等到胡、刘二人去远之后,关羽方才命人带马扛刀。上得江岸,带领关平、廖化、赵累、王甫等原班部将,大队浩浩荡荡向荆州进发。所过之处,高岭平川、原野村落都可以看到吴军旗号凌空飘扬,十里一营,五里一寨,处处可闻战鼓军锣之声,完全成了孙家的天下。 关羽急行赶路,离荆州二十里下寨。关平见父亲这两天心事重重,面色憔悴,心急如焚。自从得知荆州失守的消息以后,他粒米未进,众将也是吃了上顿忘了下顿,谁还咽得下呢?因此,关平到伙房命令整治丰盛酒菜送上大帐,希望父亲能够饱餐一顿,众将也都开怀饮一杯,打足精神与东吴交战。此时关平斟下一杯酒,放到关羽的面前道:“父亲,胜败乃兵家常事,何足虑哉!请父亲用酒。”众将亦然上前劝道:“君侯不必忧虑,吕蒙乃匹夫之辈,来日定可夺回荆州,收复失地。还请珍重金玉之躯,且请君侯用酒!” 关羽想,我一生所饮酒不多,总共几次都数得清,每饮一次酒,就扬一次威名。第一次是在二十年之前,虎牢关前曹操敬我一杯热酒,结果飞马斩华雄,酒尚未寒,从此显声扬名。第二次周瑜临江设席,大哥过江赴会,我关某保驾而行,周瑜欲用毒酒陷害大哥,是我从旁闪出代兄饮酒,虽然酒未沾唇已识破奸计,已吓得周瑜浑身发抖。去年鲁子敬索取荆州,我单刀赴会,三杯酒下肚,已说得鲁肃哑口无言,乖乖地送我回到了荆州。“败军之将,莫言当年之勇”,去想那些事干什么。关羽想到这儿,又见儿子和众将这样关注地望着自己,患难之际,大家这样体贴自己,不由得一股暖流淌入了心田。便将面前这酒杯接到手中,慨然道:“待某斩了吕蒙之首,饮此一杯。”说罢,将酒洒在地上。又从席上取来第二杯,一边说,一边将酒又洒在大帐之上,“待某复取荆楚之地,再饮此一杯。”这第三杯是众将所敬,关羽道:“待某复兴汉室,与众将共往许都痛饮贺功喜酒,与天下同庆。”说着洒落帐上。 这三点,关羽今生今世一点也没办到。其实,这三点并不是他的誓言,他明知收复荆州无望,故意以此来稳定众将之心,不至军心离散,自我瓦解。世上之事,往往到了绝望之际,然人的精神不死,成为世人的支柱,勉力争取难以得到的东西。 王甫走上前道:“君侯,某欲往城中求见孙权、吕蒙,言明利害,再者一观城内子民可曾安服。” 关羽想,要是孙权明白利害的话,决不会偷袭荆州,你若去求见他,定然是徒劳的。例是去看看百姓子民很实际,要是民心不服,吕蒙即使得了荆州,也是不会长久的。关羽答应了王甫的话:“将军速去速回,小心提防东吴用计,某在此聆听消息。” 王甫单刀独骑来到荆州城前,沿途盘查严密,被吴军拦住。吴军见他身后并无一兵一卒,便押着他来到关前。关厢上的吴军闻讯,立即赶奔大堂报告。 吕蒙与孙权道:“关某命人到此何意?” 孙权想了一想道:“莫非得知荆襄失守,遣使到此言和?” 吕蒙当即与守关军士道:“军士不得冒犯汉将,放他进城,大堂有请。” 王甫见城门开,随着吴军往衙门而去,一路上但见市容井然,车水马龙,行人皆有喜色,一口气便叹在心里,料知荆州无法收复了,因为民心皆服,并无忧愁之态。正是,莫说国基数载固,且看民意一旦消。 欲知王甫此番进了荆州有何话说,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回 抵荆州王甫数诘贼 走麦城关羽大败兵 却说王甫将军入了城,吴军立即报入了大帐,“禀吕大都督,关羽麾下王甫衙前求见。” “传话本督有请。” 王甫上得大堂,昂首傲视了一下四周,见中央坐的是顶贯帅盔,身披帅甲的吕蒙,旁侧坐的人头戴龙冠,身穿龙袍,碧眼紫髯,不问便知,此人是吴侯孙权。王甫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便不移开,因为今日到此的目的就是要找这个毁了君侯北伐大计的罪魁祸首。 孙权感到了咄咄逼人的目光,忙起身道:“来者莫非是王将军?权有礼在此。—来,设座献茶。”待座位放定,“王将军请坐。” 王甫礼都没还一个,从从容容地坐了下去。根本不像是吃了败仗的面孔,只怕打胜仗也没有这样的气概。王甫的目光又落到武将班中傅士仁的脸上,见他还在厚颜无耻朝自己笑笑表示打招呼。便厉声叫道:“傅士仁!” 傅士仁毫不在乎地走了出来,仍是嬉皮笑脸地间道:“王将军,久违!唤某何事?” “负心之贼,缘何背叛君侯?” “王将军有所不知,吕大都督夜取荆州,围困公安甚急,城内粮草不济,四下孤立无援,何能持久?” 王甫责问道:“何不坚守待援?” 傅士仁冷笑道:“城破之日,某唯一死而己。常言道:识世务者乃俊杰,况吕大帅仁义待人,所过州郡秋毫无犯,君侯大势已去,将军何不从某共事吴侯,前途无量!” 王甫义正辞严道:“贪生怕死,反复无常之小人,胆敢在本将军之前出此污言秽语,天理不容!” 傅士仁边退下边说道:“不听良言,后悔莫及。” 王甫又看到一旁的糜芳,亦然呼道:“糜芳。” 糜芳见傅士仁遭到了一顿抢白,总觉有点心虚,又知道王甫是关羽的心腹大将,早已有愧于心,不敢得罪,拱手应道:“王将军有何吩咐?” 王甫讥讽道:“君侯令某传言,问将军可好?” 这一声“好”比“不好”还要不好,犹如芒刺在背,又似万针钻心,令糜芳浑身颤抖流汗。糜芳忙解释道:“王将军,大军围城之际,正是君侯遣使催粮之时。傅将军斩使毁书,某不得不归降。” 王甫气得脸色发青,竖着两个手指对糜芳道:“想汝乃汉王之姻亲,汉中王待汝不薄,糜夫人昔日当阳赴井身亡,大贤大德,母仪天下。令兄事主兢兢业业,忠心汉室。汝竟听信奸贼之言,将汉中王、君侯昔日待汝之恩抛之九霄,天良何在?!汝在生之时可对得住汉中王,死后有何面目见糜夫人?!”一番话说得他低头无语,少一个地洞钻钻。 孙权觉得这样场景,有失大堂之威。便道:“王将军,君侯命汝到此,有何要事?” 王甫想,荆州已经失了,再同这两个罪人说这许多道理,又有什么用呢?关键是同孙权来评一评理。因此,开门见山说道:“王甫此来,只为荆州。” 用不着多说,堂上的人早就揣知了他这个来意,孙权知道王甫必有一番说辞,因此先发制人道:“王将军,荆州原是东吴之地,昔日皇叔遭魏王追剿,无立足之地,问孤借得荆州诸郡,如今彼已占有两川之地,却历年不还荆州。孤无奈,过江索地取城。物归故主,自古常理也。” 王甫愤恨道:“既是索城,只管明枪交战,何用奸谋?” 吕蒙听了,不禁失笑道:“王将军此言差矣。‘兵不厌诈’,乃用兵之常理,谅君侯熟读《春秋》,亦知其中道理。” 王甫被他这一说,一时无语可答。孙权忙说:“孤取荆州,不犯民间草木,随征将士之家无人冒犯,相安无事。将军若要将君侯室眷接出荆州,权当相送。” 王甫亦笑道:“我家主人向以国家为重,岂恤私情,王甫并非为此而来,料吴侯不敢丝毫有犯。君侯在此驻守多年,人心皆固,岂容汝等胡作非为!” 孙权道:“将军言之有理。” 王甫又道:“我家主人坐镇荆州八载,荷护大江南犯,令操贼不敢东顾。吴侯缘何暗中取事,毁坏两国多年邦交?” “王将军知其一,不知其二,权早命子瑜大夫过江拜望君侯,欲结秦晋之好。君侯好无道理,不允也就罢了,反将大夫逐出辕门,大叫‘虎女不嫁犬子’,此非君侯自绝于人,岂权之过耶?” 王甫大笑扬声:“吴侯休再自欺欺人!东吴久与操贼勾连同谋,欲思瓜分荆州,不过无机可乘。子瑜大夫过江作伐,乃东吴做贼心虚,欲遮人耳目也,君侯岂不知江东之意?吴中皆是从奸之贼,与猪犬同类,君侯久有预料,实非诳言耳!” 孙权被他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却激起了吴中将士的忿怒。潘璋怒气冲冲地闪了出来,指着王甫喝问道:“汝是何等人物,竟敢在大堂之上出言不逊,辱骂吾主!可知晓今日之大堂非关某之地,岂有汝放肆之处!倘不看在吴侯的面上,教汝竖着来,横着去,无葬身之地!”说罢,“哐”的一声,从鞘中抽出半口宝剑,怒目相视,只要一声令下,便可血染大堂。走上两步道:“可要一试潘将军宝剑之利锋?” 王甫唯拚一死,到了这个时候还怕谁来?亦然从座上抬身,凛然道:“来者不惧死!汝宝剑虽锋利,能斩断天下之耳目,可削平世间之公理否?王甫到此,早不存生还之心,便骂尔这猪犬之徒,奸贼之辈!” 潘璋又遭了一顿臭骂,火冒三丈,真的抽出了宝剑。孙权见状不妙,大声喝止道:“何人怠慢来客,速速退下!”这才对王甫道:“将军休怒,请坐。” 孙权想,狗急要跳墙,王甫抱着必死的念头到此,凭你官大艺高,他也要咬你一口,死了也不过一条烂命。我们已经得了荆州,又何必同他们这些穷途末日的人去计较呢!所以,显得十分宽容。潘璋将宝剑归鞘,忿然退下。 王甫见大堂上这般样子,便知无辩理之处,指着孙权咬牙切齿道:“亡汉乃汝之过也!”说罢,转身出了大堂。 王甫最后这句话一点也不错。孙权不取荆州,刘备就不会有连营之败,孔明也用不着六出祁山,早就可以起兵灭魏了。自从江东夺了荆州后,与刘备两家互耗实力,使魏军有了喘息之机。所以,等到西川得到了关云长遭擒受戮的噩耗,刘备为云长开丧时,赵云有这么四句话:“君侯北伐定中原,岂料江东起反叛。人道曹操是奸贼,谁信国贼是孙权。”这一句话说得恰如其份。 王甫下堂,出衙门,上马执刀,在吴军的看押下出了荆州城,一出城关,王甫就放声大笑起来,继而又大哭了起来。这一笑一哭是什么意思呢?在荆州大堂上骂得孙权和这些大将哑然无语,感到痛快之极,出了一口怨气。转而想到进城所见所闻都于君侯不利,复取荆州无所指望,这使王甫心痛得难以忍受。因而从一笑一哭中表露了出来。王甫回到汉营,天已傍晚。云长仍坐在大帐之上。王甫进帐,将荆州的情况详尽地说了一遍。 关公听了,叹息不止,“皆是关某之罪,某有何颜再见汉中王千岁!”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阵喧嚣之声,关羽急令手下查明。少顷来报:“荆州失守,军心涣散,三军哗变。” 周仓挺身道:“主人,待小人前往镇压!” 关羽向他摆了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前去。因为从这震天动地的声音听来,决不是几十个或是几百个人,而是成千上万,这就是兵变。昔年项羽兵败九里山,亦发生过哗变,可是没法镇住。今日之变,亦在关羽意料之中,因为这数十万大军中有不少军士是荆襄土人,城中都有家眷,家乡失守,军心必定浮动,这是谁也阻止不了的,要是一杀,哗变的人就越多。关羽传出令去:愿留则留,愿去则去。这样一讲,营中无人拦阻,一哄而散。一检点,十去其六,只剩下十余万人。所走的士兵大多是荆州之人,当然还有许多荆州士兵感念君侯之恩,暂且不肯离去。 哗变方才平息,大营四周战鼓响亮,杀声齐来。关公传令带马扛刀,与众将一起上马。上营墙一看,四处火把灯球,照耀如同白昼。为首一将乃是吕蒙,胯下战马,手执令旗,披袍显甲,雉尾双挑。原未王甫出了荆州之后,吕蒙便点兵点将,带了十二员上将杀向汉营来,孙权在后率军接应。 关羽见吴军排开了扇形之阵,向大营蜂拥而来,明晃晃的刀枪,黑压压的人头,似潮水般地卷来。关羽即刻令军士大开营门,率众将出营抵敌。只见吕蒙令旗一挥,十二员吴将如猛虎下山,扑了过来。潘璋、董袭、蒋钦、陈武四将围住了关羽一个,韩当、周泰盯住了关平,徐盛、丁奉与廖化战成一团,甘宁、马忠逼住了赵累,凌统和朱然双战王甫。周仓见状,急窜数步,来相助主人。恰恰是六员汉将对十二员吴将,一比二。终因寡不敌众,少不胜多,众将又数日吃不好,睡不足,体力难支,单凭着一腔怒气能支持多久,只得且战且退。打到半夜,也不知退了多少路,只见吴军不追了,关羽方才停下。聚集三军一看,又少了数万人马,大多是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众将也都战得气喘吁吁,汗如雨注。刚喘得几口气,又听得炮声轰鸣,杀声四起,吴军从四面八方袭来。关羽无立足之地,只得再战,打到天明,追兵方止。关羽向四面一看,所从之军不足一万。在此群山层叠之间,到处都隐伏着吴军的杀声,也到处有可能遭到伏击。关羽不敢多歇,带着残军信步向前。来到一座大山前,一无杀声,二无吴军旗号,一打听方知是大别山。关羽传令就地扎下营来,虽说军士不足一万,所幸大将无伤亡,五百校刀手和二十关西汉都在。这些心腹都在,关羽宽慰不少。扎稳营头,关羽带了众将和五百二十个心腹,上大别山观察突围的路径。到了半山腰,立马横刀,向四下眺望。 不料山谷中杀声又起,只见吕蒙一马当先,带着五万吴军追杀上来。周仓道:“主人,贼军又到,如之奈何?” 关羽咬一咬牙关道:“守住山头,居高临下,与贼军决战到底!” 正说间,山下的一万汉军见吕蒙大队犹如洪水一般涌来,既无大将可依,又无险可据,一哄而散,落荒而走,只留下一座空营。四十万人马就这样一批一批地败得一兵一卒全无了。 吕蒙将令旗一指,“冲上山去,活捉关羽!” 吴将潘璋率先跃马而上,往山腰中攀登上去。 吴军齐声呐喊:“捉拿关羽啊!……”个个奋勇,人人争先,人众如蚁,刀多似林。 关羽望着如鸟兽散的汉军,既无义愤,又不惋惜,打定主意死守高阜,与吴军血战到底。恰在此时,天外推来一片乌云,笼罩住了山上山下。一阵狂风起处,豆大的雨点洒了下来。须臾,大雨如注,倾盆似地泼泻而下。片刻间,雨帘隔断了两军的视线,大水越出了山涧,像万匹脱了缰的野马奔腾起来,哗哗地向山下冲了下去。说也奇怪,满山大雨声四处轰鸣,落到山腰处的却是朦胧细雨。这点细雨反倒给关公增添了几分精神,脑子似乎清醒了些。 雨越下越大,天空好像划开了一道口子,洪流冲刷着山路,泥泞得一步一跌,吴军非常难行,连眼睛都不能睁开,简直是在与大雨搏斗。几冲几退,未能上得一步。吕蒙无奈,只得传令收兵。 雨渐渐小下来,关羽看到山下的吴军也已停止进攻,便带着五百多人往后山行去。太阳落山时节,来到后山脚下,见树林中有一座庙宇,庙前写着“关王庙”三个字,近前一看,墙垣剥落,数处破效,杂草丛生,罕有人迹,不少地方已成了鸟雀的案穴。周仓问道:“主人,此处哪来关王庙?” 关羽上前细细一看,方知就里。原来关家的祖上,也不知是相隔了多少代,有个叫关龙逢的人,十八岁那年,父母相继去世。守孝三年后,出仕为将。有一次,关龙逢奉令解粮去京都,路过西史山,巧逢早荒,田里干得裂开了口子,颗粒无收,百姓俄得面黄肌瘦,靠扒树皮、刻草根充饥,光景凄凉。见官家大粮路过,百姓纷纷跪倒在道路两侧,恳求施舍一升半合,普救众生。关龙逢虽则哀怜当地民情,但是解京的官粮怎么可以擅动呢?可是看到满地的男女老幼都是衣不蔽体,骨瘦如柴,怀抱中的婴儿吸吮着干瘪的,连哭声都是嘶哑的,好不心疼。关龙逢顿起恻隐之心,将所有的大粮都贩济了灾民,拯救了许多垂危的性命。百姓得救了,可关龙逢怎么回去交差呢?只得自刎在西叟山下。当地百姓感念关龙逢救命之恩,就在这一带筑庙立碑,世世代代纪念这位舍生取义的好官。这一消息传开后,各处都有人为关龙逢建庙,希望人世间当官的都为子民百姓着想。 关羽在庙前住马,留五百校刀手在外警戒,与众将下马,一齐进了庙堂。里面乌洞洞一片漆黑,关西汉点上火把一照,见供桌上仍有蜡烛香炉,可是灰尘积压,蜘网遍布。周仓找来一只座位,请主人当堂坐了下来。关羽望着神像想,原来我祖上就出了这样一位忠义之士,以粮赈民而死。我失守荆州,反害了多少性命,先祖在九泉之下,何能瞑目!遂对关平看看:你是当年员外之子,十多年来从未回去过一次,也不知他的生身父母到底如何,我岂可将他人父子之情于不顾,何不即此打发他回去,免得跟着我再吃那么多的苦,遭那么多的灾。便道:“吾儿关平。” “父亲,怎样?” “汝随某十余载,历尽风霜之苦,从未回过家园。何不此刻回去探视双亲,可免老人家悬望?” 关平听到这句话,即刻涕泪涟涟,扑到父亲的脚前,抱住关羽的双膝,泣告道:“父亲有难,孩儿岂肯不在身前?” 关羽道:“某视汝如亲生,岂肯相舍?如今大难将临,汝可速回家乡探亲,再来相助为父不迟。” 关平一听就知道这是在哄他离开这里,心想,要是回去了再来,不知父亲到了哪里,还能找到么?说道:“父亲,孩儿回乡,理当锦衣而归,方才荣耀门庭。如今大敌在前,正当为父亲效命,夺回荆州。父亲休再相逼,孩儿愿与父亲生死与共,誓不身离寸步!” 众将无不为关平这种尚义所感动,英雄落泪,纷纷跪下发誓道:“末将等愿与君侯同生共死,杀回荆州!” 庙外的校刀手也都齐齐地向里面跪拜道:“某等愿为主人尽忠效死!” 关羽心中大喜,含泪道:“汝等皆是汉室忠义之士,某倘有一线生还,与汝等共享天下!” 就这样,五百多人在庙中宿了一夜,天明时,关羽命校刀手分头去探索路径。不多时,回报道:“西南方有一座小城。” 关羽又命他们去打探这小城。回复道:前面此城名叫麦城,乃是荆襄之地,城墙上仍然高扯着汉家旗号。关羽听说这儿还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大喜过望,吩咐带马扛刀。 周仓将赤兔马带了过来。这匹马像关羽一样,也是数天没有进食了,周仓喂料,它总是转过头去,或者低头嗅嗅,然后把头一昂,就是不吃一口,好像也有着沉重的心事,难以下咽。 关羽怜借地抚摸着马首,自语道:“宝马啊,宝马,背负关某十余年,驰骋疆场,立下不朽之功。今日关某误中吴儿之计,落荒而逃,兵败至此,与汝无用武之地也!” 赤兔马似乎能解人语,点了几下头,滴下泪来。忽儿间,昂首长嘶一声。这一声长嘶不比往常,大家听来,觉得不似平时那样激扬,却是充满了悲壮之感。周仓伺候了它这许多年,也没听到过这样的嘶鸣,听来毛骨悚然,隐然在发泄胸中的不平。便拍着马颈道:“宝马,休要烦恼,待等西川救兵杀到,沙场杀敌,复取荆州,汝尚可重振威风,再立大功!”周仓这几句话,字字都在勉励关羽不要泄气,要抖擞精神闯过暂时的难关。 关羽跨上赤兔马,手提青龙刀,带着众将离开了关王庙,披荆斩棘,投小城而去。 麦城确是汉家之地,太守名叫王连,全城只有二百四十个弟兄驻守。王连得报荆襄各地尽失,料知难以持久,心急如焚,只盼川中速来增援。但王连也是忠良之士,抱定主意宁死不降,仍是高插汉旗,吊桥高扯,严守关厢。却见前面来了一彪人马,太守只道是吴军,急令军士张弓执箭,等待厮杀。待来军走近,见旗上写着“大汉汉寿亭侯,一虎上将,荆襄牧,讨逆大都督,关”等字样,满城军士见是君侯到此,好一阵欢喜。因为这样一座小城用不了一个时辰就可以被吴军攻破,来了个关君侯,不论能不能守住,总算有了依傍。手舞足蹈地向王连报告道:“太守,君侯领军到此。” 王连比较有头脑,他并不像弟兄们那样乐观。看到关羽身后并无大队,也不过数百来个人,说明处境已经极其艰难,走投无路才到这儿。他这一来,足以证明九郡之地就剩下了麦城这一区区小城,并且吴军的矛头即将会指向这儿,暂时的平静将会掀起轩然大波。可关君侯到此,毕竟是可喜的,便大开城门,带着二百四十个守军出城列队迎接关羽。王连到关羽马前施礼道:“下官未知君侯亲临鄙地,有失迎迓,幸勿见责!” 关羽拱手道:“某兵败至此,何劳太守迎接,实是不该。太守何责之有?” 王连将关羽迎入城关,令紧闭关厢,严密防范。至大堂,关羽坐定,说道:“荆襄诸地尽失,太守却能坚守不降,可敬可佩!” “蒙君侯夸赞,下官实不敢当。某为小县太守,守汉室之地。为人当以忠义为本,岂可图一时之生而毁国家之计乎!” 关羽听了王连的话,深感欣慰,一手撩须,一手翘指赞道:“太守真忠义之士也!”关羽自荆州失守后,第一次在此露出笑意来。 王连欠身道:“羞煞下官。” 关羽问道:“连日来,可有吴军前来侵扰关厢?” 王连答道:“某闻荆州有失,日夜提防吴军来犯。所喜并无来敌。——君侯如何到此?” 关羽就将吕蒙诈死之后发生的事情概略地说了一遍,“此皆某轻敌之罪。” 王连愤慨道:“暗箭伤人,非为将之道也!” “请问太守,麦城之中有多少粮草?” “禀君侯,小县只不过十天之粮。” 关羽想,县中最多只可坚守半月之期,而向西川告急,往返少则一个月,这怎么守得住呢?何况追兵离此不远,随时可能赶到围城。看来只可暂留数天,再图良策。 就在此时,杀声四起,守城军士赶上大堂报道:“禀君侯,吴军已到,围住麦城。” 关羽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急问道:“太守,离此左右有甚城池?” “不满三十里之遥,左有磨城,右有驴城,皆为吴军所取。君侯问此则甚?” 关羽跌足叹道:“某中奸计也!” 王连惊问道:“君侯缘何长叹?” “昔子胥不进麦城,筑下磨、驴二城便是为了断绝城中粮草。今吕蒙驻兵磨、驴二城,不取麦城,便是诱某至此,必将引军围困。某无路可退也。” 果然不出所料,吕蒙见汉军一进麦城,就引军将此处重兵围困,不论是谁,一个也不许进,也不许放走一个,打算把关羽等人困死在这座孤城中。 关平道:“父亲安心在此,孩儿往前关观看。” “速去速来。” 关平来到城关之上,见吴军一队队从四面八方拥聚而来,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关平绕着城关走了一圈,见城外的营头遍地都是。每到一处,便吩咐军士严加防备,倘有军情,立即禀报。这才回到堂上向关羽察报了城外的一切情况。 关羽忧虑道:“城中兵少粮乏,能支持得几日。某欲出城杀开血路,再图良谋。” 一旁王连献计道:“君侯既已到此,且守住小县。西蜀虽不及前来救援,城中尚有几许粮食。某闻入川道上有一要隘,名曰上庸,守将乃是汉中王之子、小千岁刘封与川将孟达,离此仅二百里之路。君侯危急,何不令一将杀透重围,赶奔上庸求救。上庸乃川中隘地,必有数万人马驻守,若能借得兵来,虽不足以杀退吴军,却可解君侯目前之急。君侯以为如何?” 关羽想,若是等候西川救兵赶到,那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火烧眉毛的事情,如今真有这个去处,也只能且顾眼前了,也只能这样做了。遂向众将问道:“何人往上庸求救借兵?” 此时只要有生路可去,众将是全力以赴的,即使危及性命,也都置之度外了。因此大家都抢着要去。众将踊跃抢先的目的是一致的,知道救兵如救火,都以为自己比别人走得快,有胆略。其次,冲出麦城还有一场血腥恶斗,有可能在厮杀中丧生,故而大家都愿为汉室效忠,为君侯效力。 关羽正在犹豫之际,外而报了进来:“禀君侯,东吴大夫诸葛瑾在城前求见。” 诸葛瑾怎么会到麦城来的呢?到此究属何意呢?这得话分两头。当时孙权率军在后接应,见吕蒙乘胜追击,四面围定了麦城,暗忖:旬日之内,关羽非降即死,江东可大获全胜。吕蒙将麦城四门看守,兵力部署完毕,升坐大帐。到了这个时候,“主和派”仍然未罢初衷,诸葛瑾看到吕蒙率军横冲直撞,夺了荆襄九郡,还想置关公于死地,一点也不考虑后果,只图一时痛快,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实在忍耐不住了,从旁闪出,“瑾见吴侯。容禀。” 孙权见诸葛瑾说话,料定又是老调重弹,便不介事地说道:“子瑜只管说来。” “主公荆州已得,十余年来夙愿已偿,宿怨已了。今君侯败至麦城,全师丧尽,寸土全无,已是山穷水尽。主公切莫逼人太甚。” 孙权不解道:“何谓逼人太甚?” “主公素知瑾弟孔明忠心汉中王,且深晓韬略,用兵如神。某非为弟兄私情,而劝主公收兵。主公一统长江南北,进能伐,退能守,当留有余地,网开一面,令君侯感主公宽容之恩,再不来犯。” “孤若休兵,恐关某不肯作罢,何必再留心腹之患!” “主公可知刘、关、张桃园结义,情同手足,恩重如山。今日之汉中王非昔日之皇叔,拥有两川之地,年轻上将何以百计,精壮勇士不下百万,尚有名闻四海之赵云,西凉猛将马超,老将黄忠。主公若不收兵,但恐汉中王、桓侯尽弟兄之义,尽起两川人马,为君侯复仇,江东再无公瑾之帅运筹,子敬之士圆情,祸将不远矣。” 孙权不以为然道:“子瑜休要恐吓于孤。” 诸葛瑾接着道:“孔明智谋过人,昔年助我江东共破百万曹兵,诸将当记忆犹新。子敬在世,与云长缔结盟好,八年未有刀兵之灾,不谓无谋无略。此皆孔明助汉之宗旨,亦东吴之宗旨也。令取荆州,已伤两好,若再置君侯于死感大错特错,必将蜀军引向江东。况魏王一向奸诈无常,倘其攻取江东,还望救乎?瑾诚惶诚恐,千祈主公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功过,此不失为明君也。”诸葛瑾的一番分析,不失为金玉良言,若是真的这样做了,不但挽救了关羽,挽救了汉业,也挽救了自己。 孙权何尝不曾这样想过,只是眼看大功告成,到嘴的肥肉岂肯不食!为了不让诸葛瑾对自己有太大的失望,孙权便采取了不置可否的态度,目光却向吕蒙扫了过去:你是三军之帅,这个主让你来做吧! 利令智昏的吕蒙早已陶醉在大获全胜的喜悦之中,他的愿望并不在于仅仅夺取荆襄九郡上,而是想辅助孙权征服一切比自己强的风云人物,直至征服人类,一统天下。因而听了诸葛瑾刚才这番话极为反感,厉声答道:“子瑜大夫,此刻收兵,一待川军赶至,关某必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荆襄有得而复失之危,江东前功后弃,徒劳往返,得不偿失。常言道:斩草须除根。关某不亡,终是东吴之心腹大患。若言川军前来,自有吕某与众将抵挡,不须大夫上阵出力。不必多言,退过一旁。” 吕蒙的口气已经十分严厉了,要不是看在孙权的面上,真的要对他非礼了。众将大多好战,见诸葛瑾这样懦弱胆小,愈加觉得围困关羽是理直气壮的。这些大将中包括吕蒙在内,都没有军事家所具备的战略目光和远见,只知道打胜仗就是有功。殊不知今日这胜对于兴汉大局来说,却是弥天大罪。尤其是潘璋精神饱满,呼声最高,踏出来大声喝斥道:“子瑜大夫既是江东忠良,理当以取荆州为乐,以一统长江南北为荣。若是放走关羽,宛如纵虎归林。吾不知大失居心何在?!” 诸葛瑾心里也怒了:这个匹夫只知道打仗闯祸,还疑心我与关羽有私情。我事孙家多年,江东打胜仗当然可喜,我何尚不乐,又何尝不荣。可事情并不是如此简单的,要是都像你这样忘乎所以,盲目乐观,这乐就要变悲,这荣也就免不了要变耻。便回顾孙权道:“主公,孰进孰退,还望钧裁。” 诸葛瑾的话虽然句句在理,而且被今后的事实所证实,到那时刘备发兵七十五万,为关羽大报仇,吓得孙权魂飞魄散,后悔当初没听从他的话,只得央诸葛瑾到昭烈皇帝刘备之前求和。可现在哪有心思去回味他的话,觉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到如今再收兵,已经为时过晚了。当然在孙权看来,吕蒙为帅胜过周瑜和鲁肃,只有他才能打得关羽一败涂地。在此节节取胜的时刻,岂肯罢兵呢!孙权道:“子瑜乃孤之忠良,然大帐之上孤难作主,还请都督定夺!” 诸葛瑾想,我费了半天的唇舌,要想劝得你收兵,只希望太平的东吴永远不受兵乱,永远没有。而你却无动于衷,一切都交付吕蒙处置。如此君侯必死。要是等到出了大事,再想挽救,那是不可能的了。——这一点又被诸葛瑾料及,等到大报仇的时节,江东被刘备的人马打得落花流水,慌忙遣使去求和,刘备只说一句:倘要收兵,除非二弟再生。否则杀尽吴儿!真是玉山倾倒再难扶,孙权方才意识到杀关羽是失策的。——诸葛瑾不愧为是孔明之兄,也不愧为鲁肃之知交,深谋远虑,瞻前顾后,一心想挽回这场血腥的厮杀。尽管吕蒙和潘璋之流对他的所谓迂腐阔论横眉怒目,也尽管孙权对他的诤言忠谏似听非听,但他毫不气馁,仍然要想办法缓和这种局势。忽儿他想到了劝降关羽的念头,因为当年关羽失徐州以后也曾降过曹操,想必在今日这种危难处境下也肯降孙。便又到孙权面前道:“主公,某思得一计在此。” 孙权已不大爱听他说话了,因而淡然问道:“子瑜,有何高论教孤?” “主公且慢进兵,待下官只身前往城中劝降君侯,主公以为如何?” 孙权听了险些笑出来,“子瑜之意虽善,孤料关某未必肯降。”像他这种身价和性格的人物,怎会投降? “昔日君侯滞身曹营六十余天,天下有耳共闻,何尝不可栖身于吴中。”诸葛瑾的意思是,曹操是他们弟兄三人的仇敌,关羽尚且肯留这许多天。江东毕竟没有做过挟天子、逼宫室的坏事,想必他是肯降的。 吕蒙想,要是姓关的真的肯听你的话,投身到主公的麾下,那么两下罢兵,重修旧好。因此道:“大夫若能劝得关羽归降吴中,吕蒙当比曹操昔年相待更甚。”过去曹操待他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我愿意供奉他天天肴山酒海。 孙权亦道:“子瑜有此好心,未必有好报。汝去麦城,切须谨慎。”意思是:此时的关羽和汉将,定然对每一个东吴人都恨之入骨,你去劝降,只怕性命难保。 诸葛瑾岂有不懂得孙权这句话的意思,铿然道:“瑾若身遭不幸,亦在所不惜,聊表臣对吴侯的一片丹心。”这句话,他是讲给吕蒙、潘璋等人听的。言下之意,你们闯了大祸,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在设法以大化小。这才是真正的忠臣。 “如此也好。大夫可即去。”孙权终于答应他去劝降。 诸葛瑾辞别孙权,出大营上马,单身独骑来到麦城前叫关,令军士通禀。 众将不明白在这关键时刻,诸葛瑾为什么还会赶进城来,似乎没有多大的必要。众目一齐看定了关羽,由关羽来决定是否要面见诸葛瑾。关羽却是心里有底,从平素的接触中,了解他是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有识之士,虽然是一个东吴的谋士,但时时注视着天下事态的发展,十分重视和自己的友邦关系。所以,命关西汉往关厢领诸葛瑾进来。关西汉上城墙一看,城外果然只有诸葛瑾一人,然后平吊桥,开城门,让诸葛瑾入了关厢,领着他来到衙门口,关照他在门口稍候片刻,先上大堂回复道:“主人,诸葛瑾现在衙前候见。” “传话相请。” 诸葛瑾想象着大败之后的关羽一定是狼狈不堪,神情焦虑,输得眼睛发红,时时欲喷射出炙人的目光。故而大夫小心翼翼地步入大堂,彬彬有礼道:“君侯在上,罪官拜见!” 关羽仍似以前那样不亢不卑道:“子瑜大夫少礼,一旁请坐。”语气十分平静。 诸葛瑾略一抬头向上一看,关羽仍是气概非凡,凛然威风,只是面色憔悴了些,人也消瘦得多了。两旁大将个个精神抖擞,一点也看不出这是败军的大堂。诸葛瑾侧身道:“君侯在此,岂有下官之座。” 关羽至今日方才感到像诸葛瑾这样的人是汉室最忠实的盟友,为了巩固双方的联盟,不辞辛劳,不避水火,以前待他未免有些偏颇,太苛刻了点。为此恳切地请道:“大夫乃东吴长者,非平庸之辈可比,只管请坐。” 诸葛瑾听了这句好活,暗想,君侯败到了这般地步,总算心也平了些,不似以前那样盛气凌人了。如此看来,我来此的目的可以达到。“多蒙君侯错爱,下官放肆了。” 关羽当即问道:“请问大夫,此时进关何事?” 诸葛瑾对关羽的脾气早已领教过,开诚布公地劝他投降必定会遭到斥责,先要婉转地叙一叙昔日之情,方可将来意说明。诸葛瑾满面堆笑地说:“君侯,下官与君侯一见如故,如今已是第三回了,可算是知交了。君侯可曾记得?” 关羽应了一声:“呣——确是第三回了。” “建安一十九年初与君商洽和解四郡之事,下官赶赴成都求见汉中王,往返数千里。今岁与君侯作伐。此番岂不是第三回?” 关羽想,你真是好胃口,这个时间还来叙旧,我却没有这个工夫,也投这个心思来陪你闲谈这些,有话趁早说了回去,便打断道:“往昔之事,提它则甚!大夫若有事相告,但讲不妨。倘只来叙旧,请还。” 诸葛瑾便将话转到正题上,先叹了口气,然后怯虚地说道:“君侯举兵北伐,旗开得胜,屡战屡捷,威震华夏。下官数谏吾主兵出徐州,攻曹操之后,助君侯一臂之力。吕蒙执掌兵权,阴设诈降之计,白衣渡江,暗取荆州,使君侯北伐大计毁于一旦,实是可惜!下官未能阻止吴侯,罪孽非小,特向君侯请罪。” “某失荆州,乃轻敌之过,子瑜何罪?今大夫到此,究属何意?” 被关羽这样连续追问,诸葛瑾只得将来意和盘托出“君侯,数十万北伐之师尽丢,九郡之地皆失,如今遭困麦城,孤立无援,且粮草有限,危在旦夕。下官特来与君侯进一言,不如暂留吴营,以图后效。君侯意……” 听到这儿,关羽卧蚕眉竖,丹凤眼弹,长髯飘动,面色严峻,义正词严道:“战死疆场乃为将之本愿,所谓死得其所。某受汉中王重恩,以心相许,虽死不辞,视死如归,岂存贰心!” 诸葛瑾想,这种人才称得上是英雄。不过你一死,江东就不可能安定,刘备必定举兵相向,两家内讧,使曹操坐山观虎斗,收渔人之利。“君侯且息雷霆,下官斗胆相问:昔日失守徐州,君侯栖身曹营数十余天,今日荆襄尽失,君侯何妨寄足江东,吾主必以上宾之礼相待。君侯三思。” “子瑜差矣。某昔日土山受困,因二皇嫂万金之重,故与操约法三章。今荆襄乃汉室之地,况吕蒙阴计取我城池,其罪难赦,某岂肯降此小人?如今看来,子明之诈,胜曹操数倍,仲谋之奸世人莫及,某至今方才识破吴儿本相。子瑜请不必多言,速速退出城关,关某性躁,挫动了大夫之首级,伤我家军师之心。” 诸葛瑾早有思想准备,面不改色,暗忖道:君侯啊,你千万不可再固执下去了,这对你和汉军都是非常不利的。遂起身拱手道:“君侯,实不相满,吕蒙欲起不良之心,君侯宜保重万金之体!”这句话暗谕关羽将大祸临头了。 关羽岂不知其意?鞘中抽出半口宝剑,愤怒道:“‘竹可焚,难毁其节;玉可碎,难去其洁。’关某一生光明磊落,愿使玉碎,不教瓦全。孙权、吕蒙从奸之贼,形同猪犬,某岂与猪犬同伍乎!” 孙权被关羽今天骂了这一声,被刘备要骂三年。大报仇时,汉军有这样一句口号:“踏平江东,杀尽吴犬。”这“吴犬”二字就是从关公的这句话引伸出去的,广义是指吴军,狭义指的就是孙权。 一旁关平亮出腰悬宝剑,厉声道:“诸葛大夫,再敢胡言,剑上无情!” 诸葛瑾见他们父子双双都抽出了佩剑,既怕又急,倒退了数步,“君侯,下官死不得的。”我一死,城毁人亡,还有谁肯在吴侯面前讨个情? 关羽只道他胆怯了,便将手一拦:“儿啊,休要冒犯于他,军师面上须得留情!”说罢,先将宝剑推入鞘内。然后,将袍袖一抖,说道:“子瑜,与吾回复吕蒙这贼,某在城在某与麦城同存共亡。纵然战死,必要勾取此贼魂魄,去九泉之下质对评理!”说完,将手一挥,示意送客。 挥手之间,只见两根长须飘落了下来。这两根须髯长可过腹,关公一向珍惜万分,今日却是视而不见。关平抢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父亲,缘何抛却长髯?” “荆襄已失,须髯何惜?” 正因为这些须髯长得既美又威武,所以大家都知道关公十分爱护,时时要梳理。偶尔脱落几根,往往要叹惜数声,然后用布包好,再珍藏起来,数十年来已经成了习惯,他身旁的人早已不足为奇了。可今天却是一反常态,连看都不看一眼,一旁的关平感到惊诧:一般说春秋二季最易落发,可如今已交冬令,怎会脱落?可再一细想,昔日伍子晋过昭关,一夜之内急白胡须,这倒是有的,莫非父亲因为失荆州,困麦城而过于焦躁和心烦所造成的缘故?关平蹲下身体,十分小心地捡了起来,包好后代父收藏。当大家醒悟过来的时候,发现诸葛瑾已经不在了。少顷,关西汉来报说诸葛瑾已出关厢。 送走了诸葛瑾,众将又踊跃讨令。关羽沉思良久,方才打定主意,“元俭,小心谨慎,速去速回。” 廖化道:“主人,某与小千岁素不相识,恐其不信。主人可修书一封,方无疑难。” 关羽想,差一点疏忽了,你廖化到荆州时,刘封已入川多时了,因此你们不会相识,即使你到了上庸,刘封也不会发兵。理当修一书信。“待某写来。” 周仓在一旁说道:“主人,麦城十万火急,盼救兵刻不容缓。惟恐小千岁年轻不谙世事,稍有延误,请主人修一血书,以表紧急之情。”说罢,也不论关羽是赞成还是反对,绰起袖口,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地划了一刀,顿时殷红的鲜血涌了出来。周仓是关羽真正的心腹,他与关羽怀有同样焦急的心情,所以提出来要写血书。 写血书有几种写法,有的在信笺或信封上显而易见的地方滴上几滴鲜血,也有的在信上写一个“急”,“危”等字样。写到血书必定是万分的危急,内容简明扼要,不可能长篇大论都用血来写。再说时间一长,血也就凝结起来了。关羽见状,也来不及多想,迅速从绿袍里面撕下一片夹里,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就蘸着周仓手臂上的血,在绸布上写下这儿个字:“荆州失守,兵困麦城。上庸求救,火速出兵。”待血迹稍干,关羽折起来交给了廖化。 廖化看得清楚,忙提醒道:“主人,书中尚未烙印,恐小千岁生疑。” 关羽觉得有理,急收回展平,正欲传唤取印,一想三颗大印都被自己抛进了襄江。这可怎么办?单凭这封血书,刘封定要怀疑这是东吴人的奸计,企图调动他的军队,赚取他的城关。最后想到了自己头上的这块青巾上镶嵌有一方白玉印,便将青巾卸了下来,交给了廖化。 廖化将青巾和血书裹在一起,在贴身处藏好。此时关西汉己将他的马匹喂好料,为他备好了路上的干粮和水。廖化饱餐一顿,整盔理甲,细细地检点了一番,然后双膝脆倒尘埃:“主人,多多保重虎躯,小人多则三日,定将上庸救兵引来,请主人牢等在此。小人告辞了。” 这样的分别最有可能成为永诀,因此关羽也倍觉痛楚地叮嘱道:“于路谨慎,某在此等候消息。” 廖化含着泪水对关平和众将拱手道:“诸位将军,廖化奉命上庸求救,暂离数日,诸位尽心保护主人,休救出战,某去则便回。” 关羽站起身来,带着关平、赵累、王甫以及王连,一起相送廖化出衙门。廖化返身又扑地叩了四个头,请关羽留步。关羽急忙将他双手扶起。关平为他带马,周仓为他扛刀,廖化上马执刀,纵缰离去。关羽与周仓在衙前目送廖化远去,方才回进大堂。 关平与众将及太守王连一起随廖化来到南门下马,先上城墙看一看,吴军哪一处围困最薄弱,就从哪一处突围。四下一望,处处营寨扎得密密层层,尤其是南门外孙权、吕蒙的大纂旗高高飘扬,岗哨如林,巡军如蚊,料定这就是东吴的大本营,一旦从这里出去,四处昊军会蜂拥而至。众将一合计,认为从西门突围较好,且方向也正。关平道:“廖将军,待吾从此杀出,将吴军诱至南门,廖将军方可出西关而去。” 廖化点头称是,下了城墙。赵累与王甫护送他往西门而去,一路上再三叮嘱:将军须避重就轻,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回,只要冲过敌营,大事便成。来到西门,只听得南门城外一片杀声,吴军纷纷骚乱起来,廖化知道时机已到,喝令军士开关平吊桥,一马冲了出去。正是: 莫道败军无勇将,可知失策有能人。 欲知关平厮杀得如何,廖化可曾杀透重围讨得救兵,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三回 贲主旨廖化强突围 信谗言刘封拒发兵 却说关平见廖化去远,开关冲了出去,挥刀直冲吴营。吴军见汉将突然杀出,四下报警,扰动四面城关,纷纷引军来接应。关平举刀左冲右突,指东打西,只不与吴将交锋,渐渐见吴军列成阵势,方才掉马退入城中。紧闭城关,上城墙观看西门的动静。 廖化出了西门,也向吴军营头冲去,早已看清此营上吴将姓董,却不知此人乃是昔日周瑜手下八虎将之一董袭,只管拍马撞去。 刚刚南门报警,吴军已去接应,此刻见西门上冲出一将,金盔金甲,金刀黄骠,好不骁勇。急忙上帐来报:“报董大将军,西门城内杀出一将,直冲大营,来势甚凶,请大将军定夺!” 董袭同吕蒙一样,一贯主张兵取荆州。如今一仗大胜,非但夺了荆襄诸郡,而且还将关羽围困在小小的麦城之中,真正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彻底消灭关羽的时候近在目前,因此十分得意。此时听得军士来报,立即意识到这是关羽命人企图从这里夺路而出,往川中讨取救兵。董袭一阵冷笑,心想,号称天下第一名将的关羽,尚且败得失地损军,龟缩到了麦城之中,在他手下的将军,还有什么能耐敢打我的主意,从这儿突围?按常规只须命军士乱箭射住,鸟都飞不过一只,董袭本是有勇无谋的战将,依恃着自己的一身本领,便不把汉将放在心上。传令道:“来,与本将军带马扛斧,营前伺候!” 吴军带马的带马,扛斧的扛斧,开营门,平趟板,三千军士列下旗门。董袭上马提斧,刚到旗门站定,见汉将已经冲到面前,遂大喝道:“哪家匹夫,胆敢冲吾大营!通下名来!” 廖化见旗门下的吴将是一个黑脸,乌油盔甲,手提一柄巨斧,身材高大,颇有名将风度,也不管来人是谁,仍是冲了过去,大声喊道:“贼将听了,大将军乃是君侯麾下廖化。放马较量!” 董袭见这汉将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来势十分凶猛,迅即举斧对他当顶盖下,“匹夫招打!” 照理说这一斧份量不轻,机智一点的大将是不肯去招架的,即使招架住了也很难脱手。谁知此时此刻的廖化一则刚刚饱餐,二则本来也有膂力,尤其是想到了东吴用奸计偷袭了荆州,又把主人围困在麦城之中,危机四伏,冲不出去也是一个死,若是冲了过去或许还有生机,便觉浑身似火烧一样,拚了命也要杀出去。俗话说:一人拚命,万夫莫敌。廖化丝毫不示弱,起手中刀钻向董袭的斧尖上集了上去,“贼将且慢!”这一刀打了个正着,竟将斧头荡了开去。廖化只觉得今日似有神助,手脚特别迅疾,耳目也比往常敏感,横过金刀便向董袭坐下的马蹄上扫了过去,只听得“咔嚓”一声,战马向前一冲,吴将连人带斧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若是平时,廖化定要上前结果敌将,可今天不是斩将的时候,关键是争取时间,杀透重围,极早引兵来救。 吴军见汉将剁了马蹄,董袭摔下了马背,个个慌忙,人人胆怯,顿时混乱起来。廖化冲进营寨,刀劈钻打,如入无人之境,见吴军如丧家之犬,四散逃命,也不追杀,冲过了第一座大营,直奔第二座吴营而去。 第二座营上的守将就是周泰,江东老将,久有威名。他与董袭在取荆州的问题上倾向诸葛瑾的观点。特别是取了荆州以后,周泰认为江东可以到此为止了,放弃麦城,不要害死关羽是上策,与邻邦刘备的关系搞僵对江东并没有好处,理当适可而止。此刻听得一营上一片嘈杂之声,便知有军情,不等手下来报,立即彼挂上马,执刀往营前来。已见一员汉将穿过一营到了自己的营前,同时也揣测到了汉将的来意。心想,关羽被困在城中,必定要想办法往后处去讨取救兵,冲杀出来的人可以穿过董袭的营头,必是武艺高强,身手不凡。我不能和他交战,只有将他拒之营外,等到各处一来接应,汉将就休想走脱。想到这儿,正要抽身入营,传令紧守营门,见汉将已离自己不到一箭之地了。 廖化冲到了二营前,见吴将无意厮杀,便想到了临行前众将叮嘱的避重就轻的一番话,忽儿心生一计,架住大刀,一手取弓,一手搭箭,奋力一箭射去,见吴将用刀相格,催马上前,使劲将硬弓掷了上去。 周泰只防他射箭,却不曾料到他会来这一手,刚架开箭矢,已听得呼啸之声迎面而来,急忙将身体一闪,躲过了硬弓。可就在这时,一条身影扑了上来,已到身边。周泰只道来将大刀砍来,大力招架,却又没料到廖化只是虚晃一刀,人马从旁飞驰而过。就这么两个“没有料到”,被汉将冲过了自己的营头,而且连汉将叫什么,长得如何模样也不清楚。便也不敢去追,唯恐后面还有汉将杀来,急传令军士紧守营门。 廖化为自己这一侥幸之举竟然获得成功感到莫大的庆幸,愈加信心十足,抖擞精神赶奔第三座吴营。 三营守将是两员步将,乃是江东一对年轻弟兄,长者李成,次者李疆,各用一对钢刀。弟兄二人步战本领不错,而且配合默契,如同一人。血气旺盛之际,对谁也不服帖。听得前边骚乱,他们早已等候在营前。兄在前,弟在后,摆下了拚杀的架势。此刻见一马赶到,李成喝道:“来将扣马!” 廖化略一扣马,见是二员步将,暗想,三营之上恐要费些周折。既然冲到,不论是马将挡道还是步将拦路,力上决不留情!便高声道:“贼将听了,大将军廖化自麦城杀出,吴儿闻风而逃。汝等好不识趣,速来马前领死!” 李成一个旋风蹿了上去,起手就向廖化的马头上劈下,“汉将看刀!” 廖化起刀钻招架,“且慢!” “嚓啷’一声,李成双刀相交,卡住了刀钻,往下用力一压,死命抵住。廖化知道若是被他沾住刀钻,麻烦不少,无法脱身。便向上使劲一挑,李成趁他这股势两足在地上一蹬,腾身而起,飞到空中。与此同时,李疆兰步并作两步,跳到了马前,乘廖化注意上面的当口,双刀对准战马的颈下捅去。一个是双刀对准廖化的脑袋贯顶而下,一个是瞅住马颈挺身直上,将廖化夹在中央。今天廖化要是有心与他们见个高低,反要被缠住身子,可廖化一心想的是极早冲出吴营,去上庸求救,所以也不怕他们上下夹攻,凭借着一身过人的胆略和机敏的手足,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他们上面的未曾下来,下面的未曾上去的一瞬间,纵马一跃,飞马一琼而过。可谓铤而走险,孤注一掷也。 这弟兄二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廖化会抓住这个极小的空隙来一个釜底抽薪。人马刚过,弟兄顷刻相会,配合得可称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仁兄的双刀毫无顾忌地扎入了李疆的卤门,贤弟的双刃准确无误地刺进了李成的咽喉,弟兄的双双性命竟丧身于弟兄的绝妙刀法之下。真个是不求同生,但愿共死的一对亲兄弟,亲热到如此地步,至死不相分离,令观者胆裂心碎。吴军一阵哗然,“汉将厉害啊!李将军毙命啦!……”争先恐后,夺路逃命。 廖化乘此机会,也不顾二人生死与否,冲进三营,砍瓜切菜般地杀出了一条血路。毫无阻挡地来到了四营前,抬头见此营上高飘着糜芳、傅士仁的旗帜,顿时怒满胸膛,气冲霄汉,暗想,若不是这两个叛贼献了南郡,还不至于会败到这麦城来,未讨救兵,先斩奸贼,以消我心头之恨!泼马直往营中撞去,可哪里见糜、傅二人的影子。 原来糜芳听到前边的杀声,便知麦城有人杀出。见前面三营皆已冲散,大吃一惊,想自己的本领远不及董袭等人,他们尚且抵挡不住,怎可出战迎敌?做了亏心事必然胆怯,便与傅士仁道:汉将杀到,定是勇不可当。我等献城纳降,将遭其难,不如暂避锋芒,保全性命为上。傅士仁道:“若是吴侯问罪,怎样交代?”糜芳道:“我等武艺一般,因此守在最后一营。双将突围而出,并非全是你我之罪。何必自去送死!”二人便悄然躲在侧营之中,观察来将。见飞马而至的原是廖化,杀得满头大汗,却是锐不可挡,只得由他冲营。 廖化毫不费力地冲出了四营,直奔上庸方向。赶出三里之外,扣住战马,回头见麦城已在隐约之中,似乎还能看到关平等人在观望自己,便架刀圈马,遥向麦城拱手,高声叫道:“跃马闯四营,上庸讨救兵。诸位保重,廖化去也!”然后提刀掉马,“马儿快走!”尘埃起处,廖化飞马而去。 前后四座铁箍般的营寨,不到半个时辰,皆被廖化冲破。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只有速战速决,时间一长,定遭围困,而且必定战死。 却说赵累和王甫送走了廖化,急来南门观战。见关平掉马,便开城接入,紧闭关厢。诸将站立城墙之上,远眺西门外的动静。廖化奋战董袭,诸将还能看清。一待廖化冲进吴营,便分不清人在何处。只要听得喊杀之声,便可断定廖化尚在激战,诸将之心都悬在嗓门之中。杀声渐渐远去,慢慢地稀落下来,直至完全停止。举目远眺,只见第四座营寨之外,尘头滚动处,一个黑点消失在视野之中。诸将方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敬佩之意油然升起。这意味着麦城有救了。关平与大家下了关厢,向关羽报集了廖化的情况。关羽也因此而略松了一口气。 吴军被廖化连冲四营,一时轰动,消息传到吕蒙的大帐之中,众文武惊骇不已,料是关羽命人去各处求救。吕蒙想,如果是赶往西川的话,往返在一月以上,量此小小的麦城能屯多少粮草,哪里等得及西川的救兵到此。必是就近讨取救兵,以解燃眉之急。吕蒙即命徐盛、丁奉二将引领一万人马,迅速追赶冲出西关的汉将,将他处死在半道之上,要是赶他不上,离麦城十里下寨,以防救兵赶到。徐、丁二将接令引军而去,一追就追了二十余里,哪里有什么汉将,早已影踪全无。便回到离城十里处按下营头,等待汉军的救援赶到厮杀。 吕蒙拨付了徐、丁二人去后,想起诸葛瑾的回报是:关羽宁死不降,愿与麦城同存共亡。便觉得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而应该极早将他除去。遂与众文武商议取城擒关羽之事。一旁吕范闪出道:“大都督,下官以为,关羽兵少,必不从大道而走。麦城北关之外有一峻险小路,名谓夹石道,必从此路而去。目今风雪交加,道路阻隔,都督可令二将引精兵数千伏于关外二十里。彼军至,不可与迎,只可随后掩杀,彼军定无战心。却令数百小卒伏于山僻小路,关某可擒也。今遣将士各门攻打,只空北门,待其出走。” 吕范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关云长目前的处境是粮草不足,兵薄将少,要是大军通近麦城,又故意不围北门。尽管关羽一生不喜走小道,但是在这生死关头,料他不得不挺而走险。因而在北门外设下伏兵,生擒关羽就犹如在掌握之中了。 吕蒙深觉此话有理,传令大队向麦城全面推近,离城关二箭之地扎下营头。然后命潘璋和马忠带领三千人马,去北门外夹石小道上暗暗埋伏,设下七道绊马索,军士尽皆隐蔽到山坳之中,等候关魏杀出。分付完毕,吕蒙令军士去西门外收拾李氏弟兄的尸体,号令三军不可轻敌,以防城中再有汉将拚死杀出。 却说廖化冲出了四重吴营以后,又赶了一阵路,见暮霭初升,天色已晚,下马吃了些干粮和水,将战马喂了饲料,稍事休息,然后趁着天光未尽,继续赶路。沿着大道可不知走了多少路,过了多少时间,觉得人困马乏了,就在道旁的一片树林之中停下,拴上战马,自己靠着树干合上了眼。一觉醒来,东方已露出鱼肚白色,又喂好战马,自己吃饱了肚子,跨上战马跃上大道,直奔上庸而去。第二天的傍晚时分,赶完了二百多里路,来到上庸关。远远望去,见城关上汉旗高飘,中间一面大旗写着“大汉北林定侯,上庸守将,房陵刺史,副将军刘”,一旁还有一面旗上写着“上庸副将军孟”,无数旗幡,临风飘展。廖化想,这两人就是刘封和孟达了,这是何等的平静和安全啊!我拚着命赶到这儿,总算不负主命。只要进得关厢,即刻可以领兵赶回,主人还有收复荆襄的可能。 上庸早已探到了荆襄失守的消息,刘封也深为关羽目前的困境担忧。只是路远迢迢,未可轻出。因此只令军士严守城关,以防曹操来攻,东吴来犯。城关的守军听到了这个消息倒也日夜提防,不敢懈怠。 这一日,守军都在议论:“我的哥,荆州失守了,不知君侯困在麦城之中安危如何,我家小千岁要否发兵前去营救?”有人应答道:“关君侯遭困,却无人来告急,小千岁岂肯擅自发兵?料想关君侯在麦城中不妨事的。”又有人反驳道:“唉!岂可这般猜测,荆襄尽失,东吴必是四面围住,君侯冲突不出,故而无人到此。”正在议论之间,见城外飞马跑来一员战将,却不知来人是谁,城关上个个剑拔弩张,严阵以待,大喝道:“来者何人,速速住马!” 廖化驰近关厢,将马扣住,因为大家都不认识这位廖将军,故而廖化也很自觉,仰面向上喊道:“军士们,不要放箭,某乃君侯麾下廖化是也。奉命前来上庸求救,请速速开放关庸,待某进见公子刘封,讨取救兵回救君侯。” 刚刚还在议论君侯的处境,立即就有人来求救。但关前此人是不是君侯手卞的廖化,没一人可以断定。因此又不放心地诘问道。“从何而来?” “廖化杀出重围,从麦城赶到此关。各位速速禀知公子,廖化心急如焚,君侯处身于水火之中,刻不容缓!” 守军见他急成这个样子,便道:“既是廖将军,等候片刻,待我等禀报。” 此时正是晚膳时分,堂上无人,小卒就在堂前击起鼓来,“咚,咚,咚”三声鼓响,惊动了满城军士。刘封正与孟达在内堂叙话。他是建安十二年投到刘备膝下的,当时徐庶助刘备夺取了樊城,劝降了太守刘泌,太守的外甥原叫寇封,因刘备收他为螟蛉之子,从此改为刘封。刘备以前因无子嗣,对他爱如亲生,即使有了刘禅以后,对他仍是视同己子。后平定两川,晋为汉中王,欲立刘封为世子,被群臣劝住。因此,嘉封刘封为北林定侯,镇守上庸、房睦等要塞。刘封今年三十一岁,只因在刘备跟前一向受宠,所以人还很幼稚,凡事不敢作主,到了上庸关,一切都听从孟达之言。孟达原是西蜀刘璋的部属,一向官卑职小,因恨刘璋用事不明,暗与张松、法正议事。如今刘备得了三分天下,法正封官晋爵,地位显赫。当然,法正心怀大志,脚有大谋,而且到了刘备手下屡建功勋,这些孟达也都看在眼里,可他自己一起同法正共事,一个高官厚禄,留在川中,一个却只得个副将之职,远离成都,显得刘备太厚此薄彼了。因此心怀不平,以为刘备忘恩负义,竟将他这个大功臣抛弃在一旁,孟达便自存思量:有朝一日,再作打算。所以,到了上庸以后,对刘封哄捧备至,把个刘封搞得七颠八倒,竟视他为心腹之交,几年来与他朝夕相处,无话不说。 前番听说荆州出事,刘封便欲出兵前往接应,孟达道:“胜败乃兵家之常,何必匆匆出兵。”刘封道:“东吴奸计,恐来者不善,一旦荆州失守,九郡之地难保。”孟达暗忖刘备对我无义,我也与他无情,今日正可借此机会出一口积郁多年的恶气。便竭力阻止道:“前番襄阳失守,被君侯轻而易举地夺了回来。君侯手下上将甚多,荆州一时失守必能复取,何况荆襄并无来使告急,料想无事。”被他这番话一说,刘封信以为真,遂罢出兵之议。此时堂上传来击鼓之声,刘封急问道:“孟将军,堂上击鼓,未知何事?” 孟达道:“可命人查来。” 无多时,手下来禀:“城外来一大将,乃君侯麾下廖化,前来求见小千岁,告急求救。” 刘封听说是关羽派来的大将,知道荆襄情况不妙。便与孟达道。“孟将军,君侯命人求救,必定处境危急,我等速上大堂召见来使。” 孟达料定关羽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暗自高兴,否则决不会命人赶这许多路来上庸求救,便思下一条缓兵之计,来俄延关羽的时光,助江东剿灭关羽的人马。孟达此心不谓不毒也!因此慢条斯理地说:“小千岁,如今鼎足三分之时,操贼久觑蜀中而不可得,皆因小千岁威镇上庸要塞之故。今虽荆襄有失,不可不防曹操之奸计,江东之阴谋,若来使乃魏国奸细误传军情,岂不误事?况来将廖化,素不相识,理当谨慎用事。” 刘封想,救人如救火的事情,怎容得你去细细打量,慢慢思索?若是有假,相见之下,定能水落石出。遂说道:“将军之言差矣。荆襄失事已久,君侯定然焦急,命人到此求援,必有告急书信。大堂一见便可明白。” “何不命人先取了书信来见?” 刘封无奈,立即命人向关外廖化索求书信,再定放人入关与否。小卒奔上城关,探出身子向外大呼道:“廖将军听了,既是君侯命尔到此,料想定有告急文书,可取来一看。” 廖化想,幸得我想得周到,一切都早己备下。故而把刀架好,从身边取出血书和白玉印章,抽一支箭在手,把这些东西拴住在箭杆之上,欲思射上城墙。 不料身边一摸,方才想起硬弓已掷在二营之上。向上叫道:“军士听着,本将军冲出吴营时,硬弓已掷,请诸位借弓一用,待我将书信射上城来。” 城关上硬弓长箭有的是,便抛了一张七尺长弓。廖化下马取弓到手,就地扣弦,一箭射在城墙的挡板上。“军士们,事在危急,速速禀知公子。” 小卒将缠在箭杆上的书信等物取下,奔下关厢直闯内堂,将这些东西交到了刘封的手中。刘封急忙打开布包,只见绸布上惊心动魄十六个血字,一块青巾裹着一方玉印,见此二物,犹如见了关羽一样,刘封哪里敢简慢,立即对孟达道:“书信、玉印皆在,君侯定然危急万分,可速起兵马,赶往麦城。” 孟达在旁暗自好笑:刘、关、张不可一世,也会有今日之大败。上庸求救,落到了我的手中,谈何容易!刘备不重用我,那我也要叫他吃点苦头,教他损兵折将,截股断肱。只要关云长一出大事,刘备必定出川报仇。常言道:杀人三千,自伤八百,让他多失些兵将也好!何况上庸乃刘封之地,日后刘备问罪,与我无干。再说,若是上庸危险,我索性投奔曹操,孟达打定主意,便道:“小千岁,上庸、房陵二处人马只有五万,倘去救援,恐自顾不暇。不如命廖化赶奔川中向汉中王求救为上。” 刘封道:“叔父被困,岂可袖手旁观,坐视不救?” 孟达冷笑道:“东吴兵精将勇,且荆州九郡,俱已属彼,只有麦城,乃弹丸之地;又闻曹操亲督大军四、五十万,久屯樊城。量我等山城之众,安能敌得两家之强兵?不可轻敌。” 刘封道:“将军之言,吾亦知之。奈君侯是吾叔父,安忍见其遭难而不救乎?” 孟达又大笑道:“小千岁以关羽为叔,恐关羽未必以足下为侄也。其闻汉中王初嗣小千岁之时,关羽即不悦。至汉中王登位以后,欲立后嗣,问于孔明,孔明曰:‘此家事也,问关、张可矣。’汉中王遂遣人至荆州问关公,关公以足下乃螟蛉之子,不可擅立,劝汉中王远置足下于上庸山城之地,以杜后患。此事人人知之,将军岂反不知耶?何今日犹沽沾以叔侄之义,而欲冒险轻动乎?” 一番话勾引出了刘封多年的心思,往事浮上心来,沉渣泛起。想到跟了刘备以后,辗转冲突,东征西伐,三年定西川也曾立过功,一年平东川也曾出过力,虽说武艺差一点,也是出生入死。到如今基业已定议立后朋时,却分什么嫡子寄生。刘禅只有十四岁,国家大事他懂什么,竟废长立幼,只封我在上庸当个守将。曾记得十二年前,刘备收我为子时,关羽一脸不高兴,我上前行大礼,他竟不加理睬,冷若冰霜,此时想来,关公欺人太甚了。 刘封越想事越多,越想越气。如今的刘封地位不小,对一向崇敬的关羽等人,也有了自己的看法,不提起以往的事情,也就过去了,也不敢往坏处去想。可一被盂达这样讥讽,立即刺痛了他的心,觉得脸面无处放,引起了对关羽的极端不满,尤其是立嗣之事,更是终身之大事,刘封好不忿恨!遂问道:“君言虽是,但以何词却之?” 孟达道:“但言山城初附,民心未定,不敢造次兴兵,恐失所守。” 刘封担心道:“倘父王问罪,封死无葬身之地也。” 孟达安慰他道:“小千岁何必如此胆怯,汉中王问罪,只须如此答复便可。” “将军教我。” “上庸乃西蜀要塞,未奉父命,岂敢擅离。倘被操贼知之,趁虚而入,非唯难救麦城之危,而且不保上庸无虞。况城中所聚军马仅只五万,何能与江东倾国之军相敌乎!” 刘封听了十分赞赏,决意回拒廖化。便传出令去:“请廖化大堂相见。” 孟达又道:“小千岁,孟达在此十分不便,不如回避为妙。少顷廖化讨兵,但听得在下敲壁三声便可应允,否则决不可相从。” 刘封听信了他的话,即刻升堂。堂上聚齐了三班手下,他自己就在中间坐定,等候廖化来见。 廖化在关外等得好急,总不见开关放行,不知里面为何久久没人传来消息。几番上马,几番又下来,恨不能撞开城关,冲了进去,心里暗暗骂着刘封好大的架子,连君侯的使者也敢怠慢。就在此时,城关大开,吊桥也平,廖化忙不迭跨上黄骠马,飞也似地进了关厢,沿着大道直往衙门而去。上庸虽是西蜀的边关,但人口稠密,居民甚众,人来车往,燕熙攘攘,充斥大街小巷。廖化催动坐骑,边跑边叫:“子民让路,本将有紧急军情!” 百姓见城关口飞来一骑,疾如流星,高叫着有紧急军情,不知上庸将出什么大事,纷纷向两旁闪开。廖化就在如流的间隙中一闪而过,直抵衙门。也来不及向守橱军士说明来意,直闯大堂。一路急跑,上了大堂,见中间坐着的一位将军头戴束发紫金冠,身披银丝甲,外罩粉红袍,英俊潇洒一个壮年后生,看上去也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想上去此人便是公子刘封了。只见他身体略侧,似乎对自己的到来显得有些无动于衷。其实刘封这样坐是在听候里面的消息。廖化上前拱手道:“公子在上,小将廖化拜见!” 刘封听惯了别人叫他“小千岁”这个词,被你称一声公子,顿觉心里不舒服,以为这是廖化小看他了。特别是被孟达刚才的一番离间以后,不仅仅对关公不满,就连他的部将也看不顺眼。因而,心不在焉地挥了一下手,“罢了。廖将军,今日到此何干?” 廖化见他这般神态,便觉心中有气:这是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一套假意虚词!血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还用问么?君侯在麦城中引颈盼望,望断秋水,定然是度日如年,照说你见了血书理应立即调齐人马,让我连夜奔回麦城。廖化无奈,急得心里火烧火燎,结结巴巴道:“啊呀……公子,君侯北伐节节取胜,后来失去荆州,兵困麦城。廖化前来上庸求救,还望公子速速发兵!” 刘封故意装作不明白之态,问道:“廖将军,此话如何讲来?既是君侯北伐大胜,缘何兵困麦城?” 廖化想,真该死,急得连话都讲不清了。便略作思考,将北伐以来的事情一一从头说起,一直讲到现在困于麦城之中。城中粮草不济,兵马已乏,君侯危在旦夕,廖化奋身杀出重围,星夜赶奔到此,只求公子速速发兵,以救一城良贱。 刘封侧耳听着里面击壁之声,不敢贸然应允。其实,在这种时候怎肯劝你发兵呢?因此内堂毫无声息。但刘封装模作样地问道:“既是我家二叔命你到此求取救兵,未知可有将令么?” 廖化道:“君侯闻得荆襄尽失,已将所拥印信尽皆抛入襄江之中,何况三军尽去,粮草军需皆已丢失,哪有将令?为此,周仓利刃割臂,君侯蘸血写书,所佩青巾白玉权当将令。谅公子识得此玉。” “廖将军,上庸之军,不足五万,且多在房陵,一时难以从命。” 廖化道:“请公子付我将令一支,待我连夜赶往房陵调兵可也。” 刘封敛色道:“廖将军休要聒噪,上庸等处山城皆初附之所,怎能分兵相救?” 廖化来了火,“公子须知君侯与汉中王乃数十年之结交弟兄,亲如手足,情同兄弟,便是失一地救君侯脱准,亦是莫大之功,君侯不可不救。若依公子所言,则君侯休矣!”廖化这几句话一点不错,即使失几城,都可以从头做起,再有收复的可能,可关羽这个人在汉军中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到今后刘备把刘封传进西川,在开祖庙杀子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你不救关羽,就是不救于我。 可是刘封在这个时候,根本不来听你的。心里却在想,你是关羽手下的大将,当然不把我放在心上,希望我引倾城之军去救麦城。可我要是丢了上庸,未奉君命,擅离信地,也是有大罪的。岂有为了你一个二叔,弄得顾此失彼,丧城失地的?便答道:“我今即往,乃一杯之水,安能救一车薪之火乎?将军听我一言,速回麦城,封即刻令人去蜀中告急,请二叔静候蜀兵至可也。” 廖化听了大惊,已经明白刘封非但不肯出兵,而且还在刁难自己。心里不明白,为什么像刘封这样的人,竟会对二叔这样无情,即使是旁人也会发兵相救。既然他不肯相救,不如先结果了他,救了主人再说。可是再一想,刘封毕竟是上庸守将,发不发兵由他作主,让我再求他一回,或许能求得他的同情,唤起他的良知。“公子啊,君侯与满城将士身处水深火热之中,麦城已陷于东吴重围,危在旦夕。望公子念在与君侯多年叔侄之情,念君侯与汉中王同生共死弟兄情份上,乞兵数万,以解燃眉之急。某代君侯与麦城满城良贱恳求公子,早日发兵。”说着,双膝跪倒在大堂之上,朝着刘封连连叩头,也不知叩了多少头,直叩得头破血流,满面鲜红。 刘封虽然也偶尔生出恻隐之心,想立刻发兵前往,但一想到孟达适才所讲的话,又忿很交加起来,心里哪里还有云长这个叔父,哪里还会念及他与刘备的数十年情义来,只觉得廖化在此烦躁不安,便毫不客气地说道:“廖化,既知封与君侯乃叔侄相称,岂可代叔与侄叩首求情,此非人伦颠倒了么?” 廖化听到这句话,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我满心希望赶到这儿,企望即刻可以带兵而回,不料叩破了头还让你挑剔刻薄,像你这样没良心的人,怎能复兴汉业!廖化不由得怒从心里起,恶向胆边生,迅速抽出鞘中宝剑,向刘封扑了过去,“好一个大胆的负心绒,君侯这般危急,尚敢如此刁难本将,廖化与你拚了!” 刘封早有准备,将手一招,排列在两旁的三班手下纷纷上前,将廖化拦住了。里面的孟达听得堂上达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将堂门一开,放进了刘封又紧闭起来。 廖化见刘封逃进了内堂,方才醒悟到自己闯下了大祸,觉得自己鲁莽了些,静心一想,尽管刘封不肯发兵,毕竟是我在求他,哪怕有冲冠之怒,也应该忍耐在心里,岂能拔剑与他火并!主人将此重任托付给了我,我怎么可以弄僵呢?只有求得上庸之军,我才能对得起主人。因此,廖化将宝剑归鞘,连爬带滚到了堂门前,伸手拍打呼唤道:“公子啊,且息雷霆之怒。廖化求救心急,一时冒犯,在此赔罪。请公子念在汉中王之份上,速速发兵麦城,营救我家主人!”边说,边又叩了无数个头。 此时天色大黑,大堂内外掌起灯来。孟达把刘封拉进了内堂,笑吟吟地说:“小千岁受惊了。廖化不知好歹,由他便了。咱们内堂饮酒,不必理会!” 当即内堂放出酒菜,二人坐定,对酌起来。早把麦城求救的要事置之度外,忘得一干二净。他们俩也不想想,此时喝的哪是酒,简直是在喝关羽等人的血啊!堂门不断地发出“嘭嘭……”的敲击声以及廖化的哀求声,孟达和刘封一边心安理得地饮酒,一边津津乐道地高谈阔论,对廖化的苦告竟置若罔闻。 大堂上的衙役倒有点看不过去,见他代表君侯向他们这样恳求,已经血流满面,竟无一人过问,一个老者上前劝道:“廖将军,切莫性急,先歇息片刻,饱餐一顿,料想小千岁乃王室后裔,定不负汉中王之恩,来日将发兵往麦城接应君侯。” 廖化想,是啊,此刻再求他也不会答应了,或许他今晚将我的话想一想,斟酌一下利弊功过,会回心转意,让我领兵去救。这么一想,廖化听从了老当差的劝告,站起身来。老当差领着他到堂外班房,请他坐下,倒了一盆水让廖化洗脸擦伤口,又弄了点酒莱放在桌上,请他用膳。廖化对此十分感激,虽然两天颠簸已很疲劳,肚子也很俄了,但一想到困守中的主人,哪里还有什么胃口。老当差见他焦急到了这种程度,便好心劝道:想必小千岁不至于会这样无情无义,来日定会发兵的。请将军多吃一点,打足精神。廖化觉得当差的话一点不错,现在空的时候不吃,到了路上就没吃东西的机会了,饿着肚子怎么去救主人呢?便吃了一顿,果然精神好了许多。老当差收去碗碟,收拾干净了,又将火盆中的炭火拨旺了一点,为他铺开了床被说道:“廖将军,早些安睡,以待来早引军回救君侯。”说罢,出门带上战马去喂料,一切安置妥善。 廖化向窗外看了一眼,发现外面已经下雪了,而且已积下了一层。廖化毫不感到冷意,相反觉得心里像燃烧着一团火。赶了二百来里路,又磕了无数个头,备感疲倦,受到当差的这样真挚相待,洗了脸,吃了饭,一时思绪纷乱,倒在床上怎么也合不上眼。老当差喂完了马悄声回来,陪伴着廖化一起睡在班房中。廖化胡思乱想,恍惚中见吴军吕蒙冲破了麦城,数万吴军如潮水一般涌了进去,无数吴将冲上了大堂。主人端坐中央,手捧《春秋》,丝毫没有看到堂外的动静。吕蒙上前就是一剑直刺主人心窝,幸有周仓、关平抵住,两军就在大堂上格斗起来。廖化带着上庸的救兵如飞似地回到了麦城,见城中这般混乱,直奔大堂,见主人与众将十分危急,举刀冲了进去,大声喝道:“吴儿休要猖狂,廖化来也!” 一声大吼,犹如晴天霹雳,震醒了一旁铺上的当差,他惊恐万状地跳了起来,叫道:“廖将军,怎样?”只听得廖化仍在叫唤:“主人,廖化引军到此!”当差走过去将他重重地推了几下,方才将酣梦中的廖化叫醒。 “嚯哟!”廖化睁开眼睛一看,自己仍睡在上庸城内衙役的班房中。原来是一梦。 当差问道:“廖将军叫唤,莫非得一佳兆?” 廖化想了一想道:“是啊,某梦中借得精兵数万,已救得主人脱险。” “果然是好梦。想必来朝小千岁定然肯发兵救取君侯,只管安心睡了。” 廖化似乎安了一些神,可再也难以入眠,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天,看着黑夜中飘落的雪花,也不知又过了多少时间,辗转反侧,渐觉浑身不自在起来,素性下了床,穿戴好甲胄,跨出了班房。当差的被廖化折腾了大半夜,只得跟着起了床。廖化见地上已有尺余积雪,天空中仍然飞舞着雪花,料着到天亮尚有个把时辰,便吩咐当差备马。当差为战马配上鞍桥,又喂了一顿料,架好了大刀。 等到天空微微发白,廖化便迫不及待地向大堂奔去,挥起两柄鼓捶“咚,咚,咚”敲了三下,手下当即跑到里面去通禀。 刘封和孟达昨晚歇息得迟,此刻尚在安寝之中,忽被堂鼓声将他们从睡梦中惊醒,便起身来到内堂。手下报说廖化击鼓,孟达便与刘封道:“小千岁不必坐堂,待孟达打发他出去便了。” 廖化等了许久,也不见刘封坐堂,便又敲了三下,直至敲第三次后,方见内堂门开,走出的却不是刘封,看他这般神态,便断定是上庸副将军孟达。暗想,昨日刘封不允,想必考虑了一夜觉得还是应该发兵,所以换了孟达坐堂,互相可以不伤和气。便疾步上前:“孟将军,廖化昨晚到此求救,言语之中多有冒犯公子,今特到此赔罪。但求借得一旅之师,救君侯于水火之中,万死不辞。” 孟达对他双眼一瞪,厉声责备道:“廖化,汝竟然如此恣意妄为,大堂之上惊吓小千岁。今小千岁惊恐成疾,卧床不起,皆是汝之大罪。汝且听了,小千岁病急,未可轻动;若要兵马,待病愈之后再作商议。” 廖化想,昨晚逃进去的时候还是气势汹汹的,怎么会被我吓出病来呢?分明是为了不肯发兵而诈病在床。便直言道:“昨晚好端端的,怎有此怪疾?廖化只是不信,待某榻前探视,当面求情。”说着,就往内堂走去。 孟达见事情瞒不过他,恼羞成怒,气急致坏地叫道:“廖化与我站住,内堂重地,岂是闲人可闯?孟达与汝实告,小千岁安然无恙,却是不肯发兵。速速回去吧!” 廖化想,怪不着今天换了个你,原来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串通了不肯救援君侯,我真是看错人了。便咬牙切齿道:“孟达,倘使君侯遭难,谅汉中王决难饶恕汝等!” 孟达冷冷道:“什么汉中王不汉中王,上庸之兵小千岁说了算,汉中王怎奈其何?休再提起求救,上庸要塞,一兵不可动。汝可速往西蜀求救。来,退堂!” 廖化大吼道:“孟达,汝莫非谋反不成?” “他再胡言!与我轰将出去!”吩咐了手下以后,便溜了进去。 廖化顿足道:“廖化啊廖化,昔年申包胥哭得秦王发兵,吾今有何面目去见君侯,不如触死大堂,以表丹心!”说罢,便向大堂的柱子上撞去。 当差扑上去拉的拉,劝的劝,方才止住。廖化知道没有指望了,狠狠地瞪了孟达一眼。暗忖道:从麦城匹马赶到这儿,今天又要独身回到麦城,君侯和众将岂不要灰心绝望?即使回到了麦城,又有什么用呢?事到如今,只有赶奔蜀中,求见汉中王,或许还能有救。廖化忿恨地朝内堂门看了看,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自思道:刘封啊刘封,我千般求,万般拜,你竟如此狠心,一兵一卒不发。有朝一日,我要将你们这一对逆贼千刀万剐,以报今日之仇。廖化急过了头,气过了份,打定主意进川请命,便在大堂上高呼“酒莱伺候”。饱餐了一顿,又备足了路上所需的干粮和水,以及精细马料,出大堂上马执刀,气匆匆地出了上庸,回头又忿恨地看了一眼关厢,却见孟达十分得意地看着自己。廖化泼口大骂道:“孟贼,待廖化求得川军,救出君侯,再来与汝计较!” 廖化在上庸受了一肚子的气,催动战马,择道往西川而去。正是: 受尽恶奴千种恨,冷却壮士一颖心。 欲知廖化赶进西川可曾讨得救兵、救取关羽,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四回 吕子明走魔入阴司 曹孟德寿终归天府 廖化在上庸没有讨到救兵,只得取道西川,当面求见汉中王。一路之上老是惦记着麦城的主人,暗暗祈求着老天不要降灾麦城,祝愿主人和众将平安无事。 廖化是初三这一日杀出吴营的,这一夜城内不论是关羽还是兵卒也都高兴了一阵,估算着从麦城到上庸最快只要三天就可以盼到救兵了。 初四这一天晚上,霏霏扬扬下起大雪来,两天没有停止,至初六天明时方才放晴。 关平一大早就登城向西南方向眺望,白茫茫一片,哪有救兵的影子。至中午又眺望了一次,仍无消息。心里开始焦急:城内本来只有二百四十个弟兄,粮草也只能应付十来天,自从我们退到了这儿,又多了五百多张吃饭的嘴,到今日已经断炊了,再没救兵赶到,只怕大家都会被饿死在麦城之中。便急忙来到大堂:“父亲,上庸救兵杳无音信,我等作何道理?” 关羽想,按照路程来计算,廖化初三傍晚冲出重围,初四这个时候可以到达上庸,刘封得知我受困,必定连夜发兵,初五的傍晚头队肯定可以赶到了。如今已是初六的下午,为什么教兵还不到呢?那个时候的行军,一般来说步军一天规定行走六十里,逢到紧急军情,至少要走一百二十里,而马军更快,一昼夜最少要行二百四十里,这就是所谓的倍道而行。照麦城这种危急情况,初五这一日傍晚必定赶到了,关羽隐隐觉得事情并不像料想的那样顺利,初六不回,肯定是遇到了障碍。心里好急,可又不便当众表露出来。自思道:麦城不是久留之地,吴军决不会让我这样从从容容地等待下去,吕蒙一定会知道麦城中粮草不济,克日之内引军攻城,小城何能持久?因此决定:今晚再不赶到,三更时分突围,杀开血路,冲出麦城,总比饿死在麦城中强些。关键在于选择哪条路突围最佳。遂问关平道:“儿啊,可知吴儿哪一处守军最少?” “禀父亲,北关之外,吴军防备较弱。” “吕蒙四面围定,缘何北关不甚提防?” 关平答道:“父亲,依儿所见,三关之外皆为平地,易于屯军,北关外山谷小道,道路坎坷,难以扎营。”关平说到此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说道:“父亲正可从此突围而出,投向上庸,尚有脱险之望。” 关羽思量道:我一生走惯大道,从不走此小道。看来今日粮草将绝,又无救援,只能走一走小道了。遂又问王连道:“此道何名?” 王连答道:“北关小道取名夹石。崎岖峻险,难以驻军。” 关羽起身,来到北门城墙上向外仔细地着了一看,果然见吴军稀少,更何况满地积雪,山坳中只有少许吴军旗号,不见人影,估计这是吕蒙故意设下的疑兵之计,便打定了北出主意。回至大堂,与众将道:“某思量已定,若今晚不见上庸军马来救,某与吾儿率关西汉及校刀手三更时从北门突围而出,亲往上庸讨取救应。倘能于途中期遇元俭,合兵杀回。汝等切记:万一吴军来犯,能守则守,若不能守,亦从北关杀出,杀奔上庸。” 周仓忙道:“主人突围,小人当悉力保护。愿共出北关。” 主仆二人形影不离,从不分开,但今天关羽不得不与周仓分手。原因在于:关羽指望能够脱出重围,讨着救兵再掩杀何来,可以里应外合,杀吕蒙一个腹背受敌。再说仅剩下的一座小城成了立足之地,一且突围不成,回来还可以坚守几天。若是突围出去了,还得固守数日,以待援军,单靠王连太守一个文人,怎么守得住呢?因此要留下周仓、赵累和王甫在此相助王连共守麦城。关羽将这些利害关系一讲,诸将无不称是。 至二更时分,仍不见上庸的踪影,关羽传令突围将士尽皆饱餐一顿。关羽父子也畅怀吃了一顿饱餐,统统吃得饱饱的,连赤兔也像主人一样上了一次好料。关羽整一整头上的青巾,但上面已没有了那枚闪烁光亮的白玉巾印,理一理身上的绿袍。周仓把赤兔马带到了大堂前的甬道。 关羽上赤兔马,提起青龙刀,关平也整顿盔甲,上马手握六十斤重的银板大刀。五百校刀手,二十关西汉,各自手擎明晃晃的钢刀,等候突围。 时交三更,周仓等人将关羽送到北关。他们摘除銮铃,也不举火把灯球,悄悄地开了关厢,放下了吊桥,五百多人出城过桥,消失在山谷小道的雪夜中。 关羽一出北门,扑面就是一阵刺骨的寒风。父子俩并马在前,家将心腹随后,借着雪光摸索着道路而行。一路上关羽在想,此番我若能赶到上庸,定然兴兵重来,不但要收复荆州,而且要命人入川,请大哥起两川之军,先灭江东孙权,再剿国贼曹操。江东确是奸诈无常,这个心腹大患一定要根除。关羽一面这样想,一面十分警惕地顾视着两旁,唯恐东吴在此设下伏兵。 却说夹石道旁早有埋伏,左边潘璋,右首马忠,在这儿已等候了多天,清晰地看到白皑皑的雪地上行来一行汉军,为首横刀者正是关家父子。行过自己的面前,数来也只有五百余人。暗中高兴:关羽果然中了吕范之计。便传令点炮。“当!”幽静的山谷中回荡着震耳欲聋的炮声,霎时间,三千吴军高举火把立于高阜之处,潘璋、马忠从两旁杀出,“杀——”一片呐喊之声,向夹石道上拥去。 关羽早已提防吴兵的埋伏,便与关平道:“儿啊,向前突围,冲出夹石小道。” 山坳中金鼓齐鸣,喊声大震,潘璋骤马舞刀率军赶来大喝道:“云长休走,趁早投降,免得一死!” 关羽大怒,拍马抡刀来战。只三合,杀败潘璋,投山路而走。走不得数里,背后马忠率兵掩杀,火光大起,喊声大震。关羽舞刀相迎,杀退马忠。所随之兵,渐渐稀少。关平背后赶来,报说随行皆亡。关羽不胜悲惶,遂令关平稍后,自在前面开路。又行数里,两下是山,山边皆芦苇败草,树木丛杂。时五更将尽。 正走之间,一声喊起,两下伏兵尽出,长钩套索,一齐并举,数日前埋下的绊马索纷纷从雪中拉起,先将关羽坐下马绊侧。关羽翻身落马,被吴军擒住。关平知父被擒,火速策马来救。背后潘璋、马忠率兵掩杀上来,把关平四下围住。关平孤身独战,直战至力尽被执。至天明,孙权闻关羽父子已被擒获,即刻聚集众将于帐中。 潘璋、马忠簇拥着关羽父子至吴营中。孙权得意道:“孤久慕将军盛德,欲结秦、晋之好,何相弃耶?云长昔日自以为天下无敌,今日何由被吾所擒?将军今日还服孙权否?” 关羽厉声骂道:“碧眼小儿,紫髯鼠辈!我今误中奸计,一死而已。吾与刘皇叔桃园结义,誓扶汉室,岂与汝叛汉之贼为伍耶!” 孙权被关羽骂得缄口无言,回顾众官道:“君侯世之豪杰,孤深爱之。今欲以优礼相待,劝使归降,何如?” 吕蒙道:“不可。昔曹操得此人时,封侯赐爵,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如此恩礼,毕竟留之不住,听其过关斩将而去,致使今日反为所逼,几欲迁都以避其锋。今主公既已擒之,若不即除,恐贻后患,为其所制。” 孙权觉得吕蒙的话很有道理,沉吟半晌,说道:“斯言是也。”遂命军士将关羽父子推出,暗中处死。 建安二十四年冬,关云长父子双双遇害。后人有诗叹曰: 汉末才无敌,云长独出群;飞神威能奋武,儒雅更知文。天日心如镜,《春秋》义薄云。昭然垂万古,不止冠三分。 又有诗赞曰: 人杰惟追古解良,士民争拜汉云长。桃园一日兄和弟,俎豆千秋帝与王。气挟风雷无匹敌,志垂日月有光芒。至今庙貌盈天下,古木寒鸦几夕阳。 既斩关羽,吕蒙将关羽父子首级号令三军。 却说,关羽从北门走后,周仓等人回到大堂。初时还能听到炮声杀声,后音息全无,不知主人可曾脱险。至天明,王甫只觉骨颤心惊,乃同周仓道:“适才饮忽睡去,梦见主公浑身血污,立于前,急间之,忽然惊醒。不知主何吉凶?” 众将都说这不是好兆。正说间,忽报吴军在城下,将关妇父子首级招安。周仓、赵累、王甫、王连急登城视之,果见关羽父子首级高挑于竹竿之上。 周仓大叫:“主人”,自刎而亡。王甫大叫一声,堕城而死。赵累一声不吭,立即下城,令军士开关,上马提刀冲出麦城,杀入吴营之中,乱劈乱砍,吕蒙即命十员大将围住赵累,打得他精疲力竭,身中数刃,被吴将乱枪乱刀戮为肉泥。太守王连跑回大堂,自缢身亡。就这样,吴军取得了麦城,关羽全军皆灭。 孙权将周仓等人的尸体料理,又命人将关羽父子的尸体埋葬在漳乡之地,因为他们就是死在那个地方的。只有关羽的首级并不埋葬,装入木匣内,带回江东。吕蒙收兵,凯旋班师来到荆州。四十万吴军,二十万驻守荆州,其余分拨到荆襄各地镇守。 关羽既殁,坐下赤兔马被吴将马忠所获,献与孙权。孙权就赐马忠骑坐。马忠得了这匹宝马何等快活,带回营中试骑,可怎么也上不了马背。这宝马好像深知人情世故,关羽一死,它水也不喝一口,料也不食一些,终日嘶鸣,数日不食草料而死。关羽的青龙宝刀落到了潘璋的手中,从此就用此刀上阵。 孙权带着本部军马先回荆州,吕蒙仍留在荆襄处置各种善后之事,一月不到,将关羽数十万大军一网打尽,夺了荆襄九郡之地,夙愿得偿,吕蒙感到踌躇满志,以为天下唯自己第一。可事过之后,吕蒙恍恍惚惚又觉得若有所失,好像得了荆州,害了关羽,总有点理屈词穷,不尽人意。最令他担忧的是关羽与刘备、张飞桃园结义,誓以同死,要是刘备真的来报仇,这可怎么办?没达到目的时,吕蒙雄心勃勃,无所畏惧,哪里想得到这些利害关系?可是一切成了事实以后,静下心来,便觉得有些惶悚不安了。仔细一分析,自己的谋略远不如诸葛亮,武艺尚不能与诸虎将为敌,一旦到来,自己凭什么可以抵挡汉军呢?因此,越想越后怕,越想心越乱。眼睛一闭,就出现了威武不屈的关羽身影,横眉怒目站在面前盯着自己。有人唤他,吕蒙也会以为这是关公在唤他而心惊胆颤,部将的喉咙稍微响一点,吕蒙也会吓一大跳,遇事疑神疑鬼,好像每处都有关羽在怒视着他,令他食不甘味,睡不安枕,神思恍惚,满腹孤疑。吕蒙草草地安排了荆州的事务,带潘璋、马忠等将匆匆地离了荆州。 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初一,吕蒙船抵秣陵。今日秣陵码头上热闹非凡,彩牌楼高耸入云,吹鼓声连绵不断,吹鼓手吹吹打打,锣鼓喧天,为的是迎接这位英雄人物。莫说是寻常文武在江边迎接,就是吴侯亦在此等候了许久。如此隆仪,在江东实属罕见。东吴共有三次场面最为隆重,第一次是在建安十七年,周瑜在都阳湖操演水军,被孙权请回商议破操之计,那时首府还在南徐州,设下的排场的确不小,曾轰动一时。第二次就是建安二十四年,吕续收复荆襄九郡,班师而回,孙权用此隆重典礼迎接他。第三次是陆逊拜帅以后,火烧连营,杀败刘备七十五万人马,不仅保全了东吴地盘,而且还大获全胜,因此孙权以最大的礼仪来庆贺大军凯旋而归。 “迎接吕大都督!欢迎吕大都督!……欢呼之声犹如山呼海啸,一阵盖过一阵,声传数里之外。 孙权站立码头,文武全都下了马,环列在主公的四周。远远地看到了江面上驶来长长的一队战舰,最前的一艘一号大战船上飘扬着一面大纂旗,膘远镜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旗上写的大字: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兼荆襄九郡大都督,理内外事,吕。大船的两翼和后边尽是战舰艨踵,满载着无以胜数的得胜之师,江边沸腾已久的声浪越过了江涛,传到了江中的大船上。 吕蒙出了荆州,一个人独坐中舱,呆呆地想着心思,也不知船行到了什么地方,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红脸老是闪现在自己的眼前,无法驱散,可定睛看时又不见影子。心中烦恼,十分痛苦。忽有手下进舱来报,大军将抵秣陵,江边吴侯迎候。被窗外的江风一吹,吕蒙顿然从呆滞中清醒过来,耳边闻得欢呼之声,便叱退手下,传文武入舱。震耳欲聋的迎接声,又使吕蒙振奋起来,感到今番回到江东实在是无比的威风,不由自主地自赞道:“豪气贯长虹,大江成一统。诸位,秣陵已到。” 文武齐声应道:“是啊。” 少顷,手下又来报:“大都督,船至码头,吴侯率百官江岸迎接。” 吕蒙想,在荆州时坐立不安,怎么一回到这儿就觉得心情一畅?真是不可思议。又想,江东列任都督,常思收回荆州,往往是纸上谈兵,寸土未得,我吕蒙初负重任,非但收回吴地,而且擒获盖世名将关羽,还有谁能和我争高低,比功劳?吕蒙一扫愁情,令众文武整顿盔甲袍帽,按序出了船舱。 孙权见吕蒙离船登了岸,也迎了上去,“吕大都督,孤在此迎候已久,路途辛苦了。” 吕蒙顿觉脸上生辉,抢步上前拱手道:“蒙何德何能,劳主公远迎?蒙拜见了。” 孙权高声赞誉道:“都督一统长江南北,其功无人可比,纵公瑾再世、子敬重生,亦难与都督论比。” 吕蒙一听到有关收复荆襄的话,就会隐隐约约地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和迷惘,自己不敢多想,也怕别人提起此事。因而脸上立刻显露出了一丝不为人所察觉的不悦,兴味索然道:“主公过奖了。” 文武百官又是一阵恭维和庆贺,吕蒙也只淡淡地将手一摆:“众位先生,列位将军,罢了。” 吕蒙上马,与孙权并辔而行,文武随后簇拥着往城中。彩牌楼从江边一直扎到吴侯府,道路两旁都是喜气洋洋的人群,家家户户都挂灯结彩,军队和百姓都沉浸在喜笑的气氛中。来到城中,吕蒙与孙权道:“吴侯,先回,蒙来日大堂缴令。” 孙权亦道:“都督且回府中歇息,来日大堂宴请都督,与众文武共饮贺功喜酒。”并吩咐文武,不论大小官员,来日均须穿戴崭新服饰。 吕蒙回到府中,第一件事情就是令心腹侍卫将吴侯的宝剑和将令供奉在大堂中央,打算明天赴宴时缴回孙权。闻报主人回来,上下人等倾宅而出,迎入大堂。吕蒙坐定,吕霸上前拜见:“父亲此番大获全胜,举国庆贺,儿亦沾喜许多。在此拜见。” 刚才的一团兴致已全部消失,见到儿子,又想起了什么东西,一边心神不定地东张西望,一边心不在焉地将手一招,示意儿子退下。 吕霸见父亲一回到家中就这样心绪不宁,好像丢了什么似的。便问道:“父亲,寻觅何物?” 吕蒙马上说道:“儿啊,前番所设孝堂,现在何处?” “父亲,荆州已取,诈计大成,孝堂早拆,留此不利之物何用?”吕霸心里纳闷道: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回来了不思早点会见母亲,却首先想到了这些不祥的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 吕蒙严厉道:“唉!休得胡言乱语,此乃大吉大利之物,汝父复取荆州,全仗此物。——来,将棺材抬入大厅。” 吕霸愈加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觉得他此番回家有些反常。父命不可违,令家人将前番收贮在下房的棺材拾了出来,搁置在大堂上。吕霸不解地问道:“父亲回来,理当阖宅大庆,岂可将此物置于堂中?” 吕蒙看到了这件东西,脸上方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说道:“儿啊,为父以此相诈,获取荆州,实是大吉大利之物,何况人生百岁,终究入木,常言道:‘一木盖身,万事尽了。’又何论吉凶?速将此棺油漆一新。” “父亲不必过急,孩儿遵命就是了。” “为父等用,今日便要,不可耽误!” “父亲今年尚不足五十,吴中大业全仗父亲,这等催促何故?” “吾儿有所不知,为人先致死而后致生,早备此物,无后顾之忧矣。” 吕霸无奈,当即着人油漆棺木。内室中吕夫人久等丈夫不来,差人到堂上来请。吕蒙令人回复道:“来早见了吴侯,再进内室与夫人相会。” 手下回复夫人,吕夫人只道吕蒙注重礼节,便不强求,与小儿吕匡在内室等候来日相见。哪里知道今日不见,竟成永诀。 吕霸将府中分拨停当,在大堂上设下酒席,父子对饮:“父亲,来日大堂宴庆,吴侯定有厚赐。” 吕蒙笑道:“吾儿有功于吴侯,来日共往大堂领赏。” 第二天一早,吕蒙换了身崭新衣甲,手捧将令和宝剑,在侍卫的荷护下,父子二人并马来到吴侯府,见众文武大多已聚集在大堂上了,兴高采烈,神采奕奕,一派新意。只有诸葛瑾、顾雍、张温、严畯等人面无笑容,依旧往常装束。孙权一早升堂,全新的龙冠龙袍,跨出麒麟门,一声痰嗽,“自古吴人多智谋,长江一统复荆州。”居中落座。 文武一齐上前参拜,孙权将手一摆:“退下。” 手下来禀:“吴侯,吕大都督求见。” 孙权要紧站起身来,带着文武一起出接。过去君臣之间礼仪甚严,从没像孙权这样数番降阶相迎的,无形中抬高了吕蒙的身价。到外面,孙权首先招呼道:“吕大帅到此,权相迎来迟。” 吕蒙慌忙行礼道:“蒙有何德,敢劳吴侯屈尊相迎。拜见了。” “都督请。” “吴侯请。” 君臣一起回进大堂。待孙权坐定,吕蒙佩剑捧令上前,“蒙见吴侯,缴令。”说罢,将令与剑一一呈上。 孙权插好令箭,接过青锋宝剑,浮想联翩起来:昔日赐剑周瑜,火烧赤壁,今番又赠剑吕蒙,取荆襄九郡,可知孤之宝剑一旦出鞘,必定威震天下,立不朽之功。遂将宝剑入鞘。笑道:“子明今番功勋非等闲可及。速速请坐。” “谢吴侯。”吕蒙在孙权的右首坐下。 “权有子明,从此安坐江东,无复有北顾之忧,亦无关羽之患,可坐视天下也。” 吕蒙亦笑道:“食君之禄,报君之恩,乃世之常情,理所当然,某虽有微功,皆赖吴侯之威,何足挂齿?” “子明助孤消除十余年之遗仇夙愿,功盖三军,特赐黄金万两,锦帛千匹,以彰其功。” 吕蒙忙谢道:“区区寸功,受此厚禄,蒙愧领了。” 吕蒙受过赏以后,以下各将士文官都有赏踢,武将中潘璋功迹卓著,得到了孙权的厚赏。文官中要数吕范功劳最大,第一大功是去关羽营中送礼,威得了关羽的轻敌之心,第二大功是算定关公要从麦城北关突围,擒获了关羽,因此他的封赏仅次于吕蒙。这些得到赏赐的人,都是主张夺回荆州的,所以都成了刘备的仇敌。 论功行赏毕,孙权传令大堂设筵,庆贺一统长江南北的胜利。中间一席,乃是孙权和吕蒙,有功人在前排桌面上,没功的在后面,文左武右,摆下了几十桌,济济一堂。手下人敬酒的敬酒,上菜的上莱,忙乱不堪,不时会传来相请之声。 大堂上这样热闹,四方英才志士聚集一堂,可仍然有两位大人物没有到场,一位是第一任大都督程普,抱病已久,不能赴宴相庆。第二位是取荆州功劳最大的陆逊,孙权已命再三请过,可他不愿来,托病不出,原因很简单,诈死计取荆州是他的智慧结晶,他早已申明自己的意图只在取到荆州即止,数番劝慰孙权和吕蒙不能杀害云长,把他赶到麦城就可以收兵了,为的是留一后退的余地,以后还可以和刘备、孔明交涉。可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本来可以做得功德圆满的事,一下子全功尽弃,弄巧成拙,大难将降临到东吴的身上。更可悲的是孙权对大局仍然是这样乐观,毫无洞察。因而这位智士拒绝出席这种宴会。 酒筵一开,大堂上马上鼎沸起来,多数人十分羡慕吕蒙的所作所为,认为他的才干完全超过了所有的前任都督,可也有人感到他用兵颇欠周全,还不能纵观三国全局,缺乏战略手段。有人赞赏吕范很有用兵之才,在这次夺荆州的过程中,自始至终充当了一个很好的角色。但也有对他不平的议论,说是天意如此。议论最多的仍然是关羽这个已故的人物,不论是主战的还是主和的人,一提到关羽这个人,无不肃穆敬佩,这种令人折服的气度,不威而自威的仪表,令人惊绝。吕蒙很少讲话,滥美之词,抑贬之语时有传入他的耳中,特别是关羽临刑前不屈的神态,总是萦绕在脑海之中,常常自感悚惧颤栗。 孙权见大家这等欢畅,满面红光,站起身来,筛下了满满的一杯酒。向吕蒙敬酒。 吕蒙见孙权这样抬举他,胜过孙坚、孙策,胜过周瑜、鲁肃,哈哈大笑。众人闻得这种笑声十分惊骇,纷纷朝上看去,但闻笑声,不见笑容,深觉怪异。吕蒙谦逊一番说道:“谢吴侯错爱!”一饮而尽。 孙权筛下第二杯,“昔年公瑾计取荆州,失郡主,受三气而亡。子明白衣渡江,立取九郡,不谓无智也。权当敬贺第二杯。” 一句话,将火烧百万曹军的周瑜贬得黯然失色。吕蒙依然笑不露形,饮了第二杯。 “孤久欲一统长江南北,所恨刘备据而不还。子明不负众望,消我怨气,从此江东国泰民安。权敬贺第三杯。” 吕蒙也不称谢,木然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孙权越讲越有劲,“昔周郎雄略过人,破曹操于赤壁,不幸早夭;鲁子敬代之,子敬初见孤时,便乃帝王大略,此一快也;曹操东下,诸人皆劝孤降,子敬独劝孤召公瑾逆而击之,此二快也;惟劝吾借荆州与刘备,是其一短。今子明设计定谋,囊取荆襄,胜子敬、周郎多矣!”说着,又亲自酌酒,赐于吕蒙。 孙权在那一杯接一杯地敬酒,一句连一句地奉承,诸葛瑾这边四个文宫的脸上并无悦色,他们不谈取胜之乐,只是在暗暗地为今后的江东担忧。他们想道:今日众人这般花天酒地,只怕乐极生悲的日子不会远了。吕蒙闯下了这样的大祸,孙权竟还这样糊涂。诸葛瑾便与顾雍等人商议道:“诸位大夫,西蜀发兵,为时不远,我等理当借此敬酒时机,说些利害,使吴候早作打算。” 顾雍等人齐声道:“此言甚善。子瑜请。” 诸葛瑾手提酒壶,满面堆笑地走了过去:“子明将军功盖三军,瑾敬贺一杯。” 诸葛瑾敬酒,大大地出乎众人意料,江东各位的政治主张谁都清楚,子瑜是一向反对夺取荆州的,为了要和颜悦色地解决荆州问题,不惜往返数千里,挨骂受辱。不久前还进麦城去劝说关公投降,结果被逐了出来。今朝聚集大堂为吕蒙庆功,诸葛瑾站出来,众文武都以为他也来凑趣了,大家心里都在笑:老实人不老实啊,很会见风使舵,看他如何贺喜法。 诸葛瑾斟满了一杯酒送上道:“大都督智勇双全,轻取荆州,威名大振,使列任都督望尘莫及,此乃江东之幸,亦下官钦佩之一。”说到这儿,略一停顿,见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 孙权想,总算诸葛瑾也明白过来了,再也不固执己见。不知这第二是什么? “然擒城关羽,事亦非小。久闻汉中王,张桓侯与云长缔结生死之盟,若消息传入西川,刘备、张飞必不肯罢休。两川足有百万余众,精兵强将,不可胜数。吕大都督深知谋略,既取荆州,定有应付川军之良策,必是胸有成竹。此乃瑾所敬佩之二也。” 孙权听到下半段的话,顿有谈虎色变之感,知道这全是反话。进取荆州时,何尝又不曾考虑到刘备会兴兵而来,斩杀关羽时何曾没想到刘备会报仇呢?可当时看到手下有吕蒙等英勇善战的将帅,又观察到了许多对江东有利的因素,顾了眼前,早把大局丢在脑后。被子瑜这样一揶揄,尤其是事定之后明显地突出了这个焦点,孙权真的开始后怕了,也想到了单靠吕蒙之才尚不足以抵挡西川的刘备。因而,目光落到了对面吕蒙的脸上。 吕蒙本来心虚,又常常想到不应该被处死的关羽,脑子里一直浑浑沌沌,似清醒,又似糊涂。再经诸葛瑾这样一讲,越发紧张,一言不发地接过了酒,仰头便饮。 诸葛瑾提壶退了下去,被走来的顾雍接到了手中。上前道:“关羽乃蜀中一虎上将,可称天下无敌,尚且遭擒,何惧刘备兴兵南下?” 孙权想,还是老大夫这几句话中听。纵然刘备亲自赶到,也不过厮杀一场,关羽遭到了这样的下场,难道还有人敢出来与子明为敌?因而附和道:“言之有理。” 顾雍接着说:“吾闻张翼德当年拒水断桥,独退百万曹兵,赵子龙血战长坂坡,枪挑五十余员上将,马孟起骁勇善战,久有威名,老黄忠老当益壮,取东川立十大奇功。如今皆是五虎上将。若彼等合兵同来,恐江东有倒悬之危,万望吕大都督再施奇谋,重建奇勋,老夫拭目以待。特敬薄酒一杯。”说罢,斟酒相敬,退了下去。 这几句听来好似勉励之言,实际上字字千斤重,将夺荆州、杀关羽的严重后果阐明得清清楚楚,别说孙权、吕蒙听了害怕,即使是主战的人也感到是一种心理上的压力,不敢再盲目恭维吕蒙的战绩。吕蒙毫无反应,举杯便饮。 张温提壶而上,边斟酒边说道:“依下官之见,张飞、赵云、马超、黄忠皆一介武夫,无谋之辈,有何惧哉?只是诸葛孔明上知天文,下察地理,老谋深算,用兵如神,无人可及。当年助我江东,草船借箭,七星台祭风,如同儿戏;破曹操于赤壁,借荆州,略四郡,好比玩笑。今春克阆中,平东川,成三分鼎足之势。若彼引军到此,下官深虑东吴有灭顶之灾。大都督理当重振威风,江东万民皆托赖都督以万全之策破之。下官以酒相敬。” 三个文人的说话,一个比一个有份量,文武无不为之震栗,就像一把把利刃扎入脚膛。孙权已经看出了他们的用意,不等严畯走来,便拍案怒道:“尔等实是枉空!胆敢长他人志气,灭自己成风。若不念多年之功,孤便要无情了!” 这一怒,把严畯吓了下去。孙权忙对吕蒙道:“子明,休要听信胡言乱语。请用酒!” 吕蒙接酒欲饮,忽然掷杯于地,作色道:“蒙之功绩,汝将用何补报?” 孙权想,怪不得吕蒙老是不说也不笑,原来我赐了他黄金和布帛并没有嘉封他相当的爵位,人家关羽有荆襄九郡,张飞有东川,他至今寸土全无。既是这个缘故,那也容易。“子明休恼,孤封汝荆襄侯,领九郡之地。即刻唤人鉴印。” 吕蒙瞪着眼珠道:“荆襄原是大汉疆土,何用汝来封赏?” 孙权看他的样子全不似往常,竟然说出这般无理的话来,心里思忖道:“莫非吕蒙醉了,故而说出这种没有根底的话?”便也打趣道:“孤赐汝江东六郡?” 吕蒙大怒道:“莫说江东六郡,便是万里江山,尽是汉室之地。”说着,一手揪住孙权,厉声大骂道:“碧眼小儿!紫髯鼠辈!还识我否?” 众人大惊,纷纷上前去拉时,吕蒙推倒孙权,大步前行,坐在孙权的位置上,两眉倒竖,双眼圆睁,大喝道:“我自破黄巾以来,纵横天下三十余年,今被汝一旦以好计图我。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当追吕贼之魂!——我乃汉寿亭侯关云长也。”说罢,从腰间抽出宝剑,高高扬起,“北伐之功被汝毁于一旦,今日先除却汝这祸国殃民的从奸之贼!” 吕霸亦在大堂上,见父亲语无伦次,手足失措,早已慌了神,飞赶上前抱住吕蒙举剑的手嘴,大叫道:“父亲,吴侯在此,休得无礼!” 吕蒙将手一甩,怒斥道:“东吴小犬,助封为虐,留之何用!”一挥剑,利刃掠过吕霸的颈项,寒光闪处,身首分离,跃倒在血泊之中。 大堂上顿时乱了起来,知道这是关羽阴魂附在吕蒙的身上显灵了。孙权大惊,挣脱了吕蒙的手,慌忙率大小将士下拜:“君侯息怒,权一时听信恶言,误伤君侯。权当日日祭奠,时时祈祷,安抚君侯亡魂。” 大堂上这班主张夺取荆州的文武,见吕蒙剑刎亲子,个个心惊肉跳,唯恐附在吕蒙身上的关羽亡魂会找到他们。只有诸葛瑾和顾雍等几位大夫,愕然之余颇感畅快,因为他们自始至终主张连和刘备,结好关羽,于心无愧。他们希望从今以后两家言归于好,互不相犯,共同对付曹操。 却说好端端的吕蒙为何会作此举止,是否真的关羽之魂附于他身呢?非矣!只为害死了云长之后,吕蒙感到自己的行为太欠斟酌,表面上东吴一统长江南北,军威大振,着实震动了汉军,可静下心来一想,暂时的满足背后却潜伏着不可预料的危机,从此江东将遭受无休无止的灾难,兵乱不息,国家无法安泰。这都是因为自己凭一时之勇闯下了泼天大祸的后果,人死不可复生,结局再难挽回。故而数日来吕蒙忧心忡忡,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西川的刘备有朝一日会挥师南下,把江东打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在这些辉煌的战绩之后,将会有多少人要为自己的失误作出牺牲来弥补前缺。吕蒙顾虑重重,深怕别人来揭开这个底。而诸葛瑾等人的并无恶意的劝谕和警戒,又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使得他的心病昭然若揭,公布于众,促发他近日来过于紧张和忧患的心情达到了崩溃的边缘,加上他狠命饮酒,压抑的思绪便按着这几日的种种胡思乱想完全发作起来,使自己神志不清,丧失理智。但在这些错综复杂的思虑中,又深恨孙权没有及时劝阻自己,以致铸成大错,再也不能悬崖勒马。杀了吕霸以后,吕蒙十分颓废而又无力地跌坐了下去,“哐啷”一声,宝剑落地,脸色渐渐由红转白,呼吸由粗到细,身休松软了下去,犹如静静睡去。 就在大堂上陷入一片混乱之际,忽报老都督程普病亡。孙权闻讯,大惊失色,刹时间伤了吕霸,去了程普,吕蒙尚在不明之中。速令手下将吕蒙扶住,却是一动不动,已是气不喘,心不跳,离了人间。手下报道:“吴侯,吕大都督已气绝身亡了。” 这一年,东吴接连不断地死人,而且专拣要人死,吊丧酒连着喝,灵堂刚拆又设,常常弄得全城戴孝,白茫茫一片。今天更好,一下死了三个,贺功喜酒变成了吊唁酒,倒是事半功倍,省了一笔开支。 众文武听说吕蒙死,惊讶得张口结舌,纷纷起身退了下去。孙权命人一面往吕蒙府中报信,一面去程普家里抚恤,一面把吕蒙父子的尸体收拾,祭吊数日后,送往吕城,吕城在常州和丹阳之间,据说这座城是吕蒙率军筑成的,因此将他们葬在那里。潘璋见吕蒙得到了如此的结局,顿时吓出了一场大病,从今以后再不敢重蹈覆辙,等到他的病养好,刘备已把东吴杀得落花流水,招架不住了。 在孙权全力操办吕蒙等人丧事的同时,吴郡有一位能人得到了吕蒙得荆州、杀关羽的消息,这个消息把他吓得要命,料理完了手头的日常事务后,匆匆赶来秣陵。他就是东吴第一位大夫张昭。张昭自从在赤壁鏖战前夕主张降曹,遭到孙权和周瑜的痛责以后,自感没趣,偃姓息名,来到吴郡,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可他时刻在关心着东吴的安危存亡,不负小霸王孙策临终重托,事事提醒孙权。他在吴郡做太守这几年间,适逢江东清平无事,除了有大喜大悲的要事他必须赶来秣陵以外,一般他不出吴郡,倒也过了几年清闲的日子。不料吕蒙自恃谋略过人,与关羽为敌,闯下了这般大祸,因而行色匆匆。“霹雳一声大厦倾,江东平地起风云。”张昭心急慌忙地赶进了秣陵,见满城素缟,尽是披麻戴孝之人,方知是死了现任都督吕蒙和他的儿子吕霸,还有老都督程普。张昭也不去问清吕蒙怎么会猝死无救,直闯大堂来见孙权:“昭见吴侯。” 见张昭到,孙权喜出望外,虽说赤壁战前犯下大过,成为众矢之的,一度受到孙权的冷遇,但毕竟多智多谋,出谋划策是他的本份。因此孙权起身笑迎道:“子布到此,孤无忧也。” “吴侯,三军举孝,吕蒙身亡,是何缘故?” 孙权就将三日前大堂设宴庆功时的情景从头至尾细述了一遍,“皆孤行事不慎,连累子明。” 张昭道:“今主公损了关羽父子,江东祸不远矣!此人与刘备桃园结义之时,誓同生死。今刘备已有两川之兵,更兼诸葛亮之谋,张、赵、马、黄之勇。若知云长父子遇害,刘备必起,倾国之兵,奋力报仇,恐江东难与敌也。” 孙权沮丧道:“子瑜也曾这般劝来,孤失计较也!似此如之奈何?” “主公勿忧。某有一计,使西蜀不犯东吴,荆州如磐石之安。” 孙权先己露出了笑容,忙问:“有何妙计?” 张昭问道:“关羽葬于何处?” “尸体葬于漳乡,首级现在吴中。” 张昭道:“今曹操拥百万之众,虎视华夏。刘备急欲报云长之仇,必与操约和。若二处连兵而来,东吴危矣。不如先遣人将关羽首级,转送与曹操,明教刘备知是操之所使,必痛恨于操,西蜀之兵,不向吴而向魏矣。吾乃观其胜负,于中取事,此为上策。” 果然称得上是江东第一谋士,胜人一筹,的确是良策。孙权本来独占了荆襄,沾沾自喜。后来想到一切后果都由自己来承担,便怨恨起曹操来,认为这都是曹操出的坏主意,如今他保全了樊城、黄河,逍遥无事,一盆祸水拨到了我的身上,太不公平了,要完大家一块儿完。——世上像孙权这样的人很多,得了好处踌躇满志,唯恐被人瓜分,可一有了事情就怨这恨那,推三诿四弘恨不得全推到别人头上。——孙权就在大堂上设下香案,点燃黄烛,将云长的首级供在案桌中间,率文武一起下跪,口中念念有词:“君侯在上,权误听曹操之言,夺了荆州,今幡然醒悟,深感惶悚。如今吕蒙已死,君侯怨恨亦当稍解。若有不平之事,权命人保送君侯前往洛阳,当面责问操贼可也。权再拜稽首,祈君侯显灵。”你关云长心里有气,不能出在我一个人的身上,也应该到曹操面前去显一显灵,吓他一吓。 孙权听从了张昭的主意,用精致木匣安放云长首级,再以黄绸包裹,遣使者星夜送往洛阳,同时命人做成一面大旗,上书“已故大汉汉寿亭侯、一虎上将关”,扯上了一号大宫船,带了所有文武将木匣送上船,安置在中舱,照样焚香点烛,顶礼膜拜后,回到岸上,目送官船徐徐而去,心里却还在虔诚地祝告。 东吴的这号官船从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初五启航,到洛阳已是建安二十五年的正月初六。建安二十五年是亡汉的一年,白从高祖刘邦开创汉业到王莽篡位,其间经历了二百零九年乡刘秀光武中兴到献帝二十五年,又是二百零四年,蜀、魏、吴鼎足定三分,刘备与刘禅再开后汉基业,又是三十七年,汉朝从兴到衰前后四百五十年,征战不息,纷乱不止,写下了一郁充满了血腥汗膻的史册。关羽是十一月初七遭难的,天已大雪纷飞,因而到了隆冬时节,天更是冷得遍地坚冰,长久不能开融。这条官船从秣陵起锚后,沿途狭窄处江面冰封,行驶十分艰难,只得破冰而走,行走极慢,实足走了一月零一天,方才抵达洛阳码头。 洛阳本是古城,昔年被董卓大大地破坏了一场,曹操在去年年底迁都洛阳以后,重修宫殿,再造府邸,又使旧城换上了新貌。魏王府自然是规模宏大,高楼阔厅,房深廊远。文官武将也都有自己的寓所。一切都按许昌那样安置。对于关羽之死,曹操是非常悲伤的,为此还大哭了一场。手下文武都知道关云长是魏王心中最钦佩的人,他的眼泪决不是装出来的,确实是由衷的悲痛。曾记得当年云长羁留曹营六十余天,曹操对他始终相敬如宾,赠马赐袍,竭尽朋友之谊。尽管云长临行过五关,斩六将,古城又杀蔡阳,曹操却丝毫不怨恨他,只是将仇记在刘备的身上。其次是钦佩关羽是见色不乱,见财不贪,知恩必报的真君子。最令曹操难忘的是华容道上刀下留情,放了他的一条性命,使他才有今日之地位,今日之威望。一想到关羽的死,曹操便要忌恨江东,恨孙权器量狭窄,鼠目寸光,杀掉这样一个文武全才,实在是再愚蠢不过了。今日曹操身坐大殿,手捋腮下丝丝银须,思量着东吴损了云长,将作何打算。忽有差役上殿报道:“启奏老千岁,今有江东孙权遗使贲送君侯首级至此。” 曹操听说孙权将云长之首送到了洛阳,初时感到茫然,后扬声笑了起来,“哈……列公!” “千岁哪!……” “关君侯竟来了!” 文武想,江东送来的又不是活的关羽,只是一个没有尸体的头,这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是啊。” 曹操喜道:“云长至此,吾夜眠贴席矣。”这句话包涵多种意思:第一点,首级到洛阳,我还可以看上最后一眼,尽到了朋友之义;第二点,云长死后,再也没有人敢北上伐魏,我再也用不着东奔西走;第三点,刘备知道了此事,必定要找孙权算帐,我就能坐观成败,高枕无忧了。 阶下一人出班,“大王。” 曹操一看,却是司马懿,便问道:“仲达有何奏来?” “东吴送云长首级至此,乃移祸之计也。” “此乃何故?” 司马懿答道:“昔刘、关、张三人桃园结义之时,誓同生死。今东吴害了关羽,惧其复仇,故将首级送至洛阳,使刘备迁怒大王,不攻吴而攻魏,他却于中乘便而图事耳。” 张昭想出来的这条“移祸之计”,被司马懿三言两语就说穿了。文武觉得司马懿的话很有道理,纷纷应和。 曹操为难道:“仲达之言虽是,然孤何以解之?” “某有二策在此,愿大王钧裁。” “汝且讲来。” “既知东吴是计,大王不必召见来使,令使者原船回去,此计便不成功。” 曹操急忙反对道:“昔日君侯在此,孤再三留之不住,常感遗憾。今君侯到此,岂可拒而不接?” 司马懿暗中好笑:老贼啊,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以前是活人,现在只有个头,而且其中尚有东吴的计策,取来又有什么意思?“大王,君侯已亡,接来恐着计谋。” 曹操肃然道:“仲达差矣。朋友生死一体,虽阴阳阻隔,九泉亦有知耳。来而不接,非礼也。” 司马懿道:“大王若不用此谋,可将来使迎入,将关羽首级刻一香木之躯以配之,葬以大臣之礼。刘备知之,必深恨孙权,尽力南征。我却观其胜负,蜀胜则击吴,吴胜则击蜀。——二处若得一处,那一处亦不久也。” 曹操听了这些话,大喜道:“此言正合吾意。” 曹操虽然年纪不小了,并不迟钝,孙权要想把祸端移到他的身上,那是不可能的。他想,我与刘备打了几十年的仗,刘备的脾气我还不清楚?当年取徐州,围关羽,并不要他性命,就是为了以后还有通融的余地。东吴人手段太辣,杀了关羽又想逍遥而过,今日我若不接,便显得心虚胆怯。我不仅要收下云长的首级,而且还要大张旗鼓地隆重迎接,还要为他立庙塑像。我这样一做,莫说百姓见了要说我恩怨分明,就是消息传到了西川,刘备也会有感于怀的。我待关羽这样情深义重,刘备岂会向我兴兵?毕竟江东是凶手,下了这样的毒手,川中怎能无动于衷? 在这一点上,曹操的眼光放得比较宽,因为他与刘、关、张都有过接触,对他们的性格、胸襟了如指掌,别人以为他又在做得不偿失的蠢事,而事情恰恰在他的预料之中,证明了他的深谋远虑是完全正确的。曹操当即吩咐手下从魏王府前到城外码头,遍扎黄布牌楼,银銮殿上摆设香案,百姓人家都要焚香点烛。一切完备后,一顶牙镶大轿停在殿前。曹操唤道:“列公,随孤出城迎接关君侯!”说着,出了大殿,上了大轿。 在大轿后面,又备了一顶空轿,相随而去。文武上马,簇拥其后,一路出洛阳。离码头半里路,曹操传令停队,出了大轿。文武见状,亦统统下了马背。曹操率领文武百官数步一拱来到江边。 “魏王千岁在此,奉请君侯登岸。” 东吴使者从舱中捧出黄绸包着的木匣,小心在意地上了岸,恭恭敬敬地呈到曹操面前,说:“关羽首级在此,请大王验证。” 曹操抢步上前,就像当面遇见了关羽一样,朝着黄绸包裹十分虔诚地拱手道:“君侯,老夫在此有礼。” 文武见曹操这般认真,谁敢马虎,一一行过了礼退下。始命使者捧盒登轿。这使者靠了关君侯的余威,居然也坐上了十六人抬的大轿,威风显赫地走在最前面。魏军在前吆喝开道,两旁尽是观看的人群。至魏王府,停轿下马。大殿侍官伴着吴军使者先上银銮殿,将黄布包放在中央的香案上,然后分列两旁。文武按着官职大小的次序分成前后两排,曹操居中,走近案桌,望着黄布包囊,思绪万千。云长啊,自从你离开了许昌以后,十多年来竟不能好好地聚在一起诉说友情。当年你曾住过的宅所至今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每逢我想念你的时候,就到你的卧室或书房看一看,消除缠人的愁思。你临行时曾有三里桥挑袍的佳事,我就在三里桥坡下立一石碑,上凿:“关君侯挑袍处”,以志纪念,希望你有这么一天能够看到这块碑石。谁知物在人已去,这一天再也不会有了。云长啊,我是何等悲伤!世上最值得我钦佩的人从此将不复存在,西蜀中再无知音。想到这儿,便命吴使揭开黄绸,打开盒盖。一边跪下去,一边沉痛地叩了四个头。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匣前,探头眯着双眼向匣中仔细看去,容颜如故,脸上七痣仍然颗颗暴出,虬曲着的长髯却已花白。曹操又将双手一拱:“二将军,关君侯,云长兄,美髯公……”曹操每逢见到关公,总要报出一连串的称呼,以示他对关公的尊敬和亲近,一个也不会忘。无意中脱口而出道:“别来无恙?” 这句话他是用习惯了,不分场合地乱说一通。可是今天就不能说这话了,人已死,还谈得上什么健康不健康?曹操自己也觉察到了失口,心里不觉一顿?问这种话不是在讽刺他吗?真该死! 恰在此时,一阵寒风吹上堂来,原先虬曲着的长髯忽儿飘扬起来。曹操本来心怯,见云长的长髯飘拂,活像生前时发怒的情景,心里一震颤抖。再加上这颗首级放在匣中数十天,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直扑鼻腔。嗅到这股气味,曹操忽觉头痛如尖锥那样难忍,双手捧着自己的脑袋大声疾呼:“喔呀,嚯……痛死老夫也!” 文武离得远,既没看到长髯飘动,也未闻到恶臭气味。见曹操这般大叫,急忙上前扶住,令手下将木匣盖上,撤去了香案供桌,这才让曹操坐定。曹操觉头痛稍解,然心悸尚余,遂令东吴差使回复孙权。 曹操赞道:“云长真天神也!”遂即令军中能工巧匠为君侯制一沉香木躯体,又造一口极其精细的棺材,连同这颗首级一起放入棺中,以王侯之礼,葬于洛阳南门之外的西鼠山下,令大小官员送殡,曹操亲自拜祭。不日修下一座关庙,庙内塑像五尊:中间云长一手捧书,一手撩须,作读《春秋》状,左首周仓手捧青龙刀,右手关平按剑侍立,跟前是赵累、王甫二人,因为这几个人追随了关羽多年,形影不离,而且全都为君侯尽忠尽义的心腹义士。奏明万岁,赠关羽为荆王。因而这座庙就称为关王庙。庙内铺砌的是大方磨细砖,高梁粗柱都是新漆的油彩,墙上镌刻着无数碑石,记载着关羽的生平事迹。——中国的第一座关王庙是曹操建造的,后来刘备大报仇,起兵打江东,孙权为了止息战乱,讨好刘备,在江东到处为关羽建祠筑庙,从那以后,人们常常焚香祭奠,求神呵护。由此,关羽的形象在民间逐步升级,到了清朝时,统治者为了笼络人心,要人们学关羽对君王忠心不二,对关羽大封特封,什么“协和大帝”、“赤天大帝”,因此关王庙也就成了关帝庙。虽然历经沧桑,好多关帝庙已遭毁坏,但保存下来的仍然不少,尤其是洛阳城外的关陵至今尚存,是很值得一看的。——曹操传令手下早日破土动工,原打算在庙成之后再隆重地祭拜一下。可叹的是,关王庙建成之时,曹操已经不在人世。造庙的人没能看到这座宏伟的庙貌,曹丕即位以后,他虽然不像父辈那样虔诚地信奉关羽,但有碍于父亲的遗命,仍将关王庙造得极其壮观考究。 见了关羽的首级以后,曹操从此头痛不止,渐渐病重。急传旨遍求良医治疗,不能痊可。正是: 收得圆满功德去,遗下弥漫祸害来。 欲知江东用此移祸之计,刘备怎样兴兵,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五回 揣父书关平报平安 怀贼恨廖化传噩耗 却说关兴在北伐节节取胜的时候,奉了父命赶往西川去报奏捷音。尽管他身上带着关羽的书信,到处有人迎送,脚力又好,但是初次入川,路径不熟,又兼蜀道难行,免不了常走错路,好不容易赶到了西川的京都——成都。 话分两头。刘备临殿,聚齐文武百官。左首里排着一行五只座位,是留给汉家五员虎将的专座,除了第一只荆襄侯关羽和第二只阆中侯张飞的座位空着,赵云、马超和黄忠都按序而坐。右首里就坐的是大汉军师诸葛亮,他仍像以前那样纶巾鹤氅,漫不经心地轻摇着羽扇。众臣都在等候汉中王上殿。 “义结桃园三十年,鼎足三分汉王晋。灭贼欲进中原地,万民展颜普天庆。”刘备头戴五爪龙冠,身穿五爪龙袍,足登龙头靴,一步三摇,缓步从里面走了出来,在中间的座位上坐定。 众臣齐上前参拜过,退到两旁,仍是站的站,坐的坐。 “军师!”刘备问道,“二弟云长北伐,一月之内音息全无,孤甚记挂于怀。不知是何道理?”刘备想,关云长七月出兵,捷报频传:攻拔襄阳,刀劈夏侯存,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连连告捷。虽说其间也曾遭到魏将的毒箭,经神医华佗医治,不日便愈。后又战徐晃,擒张虎,斩乐琳,威风大振。就是在这些消息过后,从此中断了音讯,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既没有人来报捷,也没人来告急。最后一封书信是九月底接到的,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了,断了一个多月的联络,刘备岂不要着急! 其实,这个问题诸葛亮不知思考了多少次,非但在想,而且早已派出了密探往各处去打听荆襄的消息和关羽北上的进展情况。对于关羽的北伐,诸葛亮有他自己的主见。他想:关羽坐镇荆州,最要紧的是以守为上。因为汉军取得东川未满一年,精锐未足,应该养兵蓄粮,以待北伐。尽管曹操暗结东吴,先取襄阳,关羽理当复取,然后回守荆州,一方面派人联吴,迫使江东不敢轻举妄动,一方面拒魏军于界外,不使曹操有回旋的余地。这就是他对汉室最大的功劳了。可他拔了襄阳,又兵渡襄江,重兵挺进樊城,听来节节取胜,成果辉煌,我总觉得荆州一日也不太平,东吴早晚要起不良之心,关羽就有顾此失彼之虞。我多次主张将长沙等四郡归还东吴,结好孙权,稳住吕蒙窥伺之心,刘备也答应了,可就是关羽不同意,自以为雄心不已,实际上给自己留下了隐患。关云长样样都好,最不放心的是他的傲慢之心。为此,在他赴荆州时,我一再向他阐明“东和孙权,北拒曹操”的意义,暗示他不要轻视江东,更不要与江东为敌,这是荆襄九郡长治久安的重要策略。前番已听说孙权命吾兄诸葛瑾到荆州与关羽说亲,这是江东对他的试探,如果成全了这桩姻缘,江东就不会贸然动兵。然而,关羽非但不允,反而将孙权辱骂了一顿,把诸葛瑾逐出了荆州。可以断定,关羽北伐越是功大,离荆州就越远,潜伏的危机也就越大。一个多月来,荆州消息全无,或许也就证明了这一点。 这仅仅是孔明对政治局势的推断,至于江东什么时候会起兵袭取荆州,孔明也无法预料。归根结蒂,关羽在这个时侯北伐是不合时宜的,而孔明对于劝阻出兵也是无济于事的。直到火烧连营之后,刘备将汉室江山托孤军师,那个时候刘、关、张已相继辞世,诸葛亮掌握了汉家的全部兵权,孔明方才专心致志地北伐中原。即使到了这种地步,刘禅听信宦官黄皓之言,尚且使北伐遭到了很大的阻挠。正如诸葛亮在他的“后出师表”上所写的:“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能逆睹也。”故而孔明在派出心腹探子时吩咐,若有荆州消息,一律先报军师府,不得走漏消息。今天刘备登殿问起荆州情况,孔明已将十月初八失荆州,十一月初七关家父子遭难,周仓等人尽忠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了。他知道一旦刘备得知,必定丧失理智,两川民心未固,如何经得住这般大事。因此,十分平静地答道:“主公,荆襄屯扎精兵数十余万,君侯熟知兵法,料来无事。不必过虑。” 孔明心中说道:荆州的人马全都丧失,关羽众将尽皆遇害。——这话现在是不能和你说的。孔明为什么不讲穿呢?事情很明显,一说破,刘备肯定要兴两川之军为关羽报仇,破坏了蜀吴联盟事小,若是曹操兴师伐川,刘备还有不败的么?这一败莫说三分天下无法保住,即便是立足之地也会败得一干二净。因此,只能暂且瞒一瞒,等到适当机会再提出来,或许还可以稳住他的心。 就在这时,外面公子赶到。关兴仍然是来报喜的,他到汉王府下马,只见旗幡招展,轿马纷纷,守卫密密层层,一派森严的气象。关兴未见过大世面,只觉得这儿的府衙气势磅礴。将马拴好后,踏上前去。 汉王府前的侍卫见来一个年轻大将,却是从不相识,本当要喝住,可一见他生着一张红脸,也是一副卧蚕眉、丹凤眼,好生惊奇。这班侍卫中大多是随刘备闯南走北时的心腹,与关羽都很厮熟,看到来人这副长相与君侯十分相似,就差一绺长髯就可与年轻时的关羽一般无二。因而不敢莽撞,上前拦住,好生问道:“将爷是哪一位?” 关兴答道:“小将乃荆襄关羽之子关兴。有劳诸位通禀我家伯父千岁,关兴求见。” 众军只知道关君侯有一个公子叫关平,而且是关家庄认领的螟蛉之子,一直随军在荆州。忽然又冒出个关家公子来,大家不敢相信。可眼前的这位与关云长长得这样相似,几乎不容猜疑,又使众军感到茫然。商议数言,便请关兴府前少待,领班就匆忙赶了进去。 “禀大王千岁,府前来一红脸将爷,自称君侯之子关兴,奉父命到此求见大王。” 这一禀,大殿上一片愕然,议论纷起。刘备起初也是一惊,继而想起了桃园结义时,云长似曾说起家有二子,时间长了,也就忘了叫什么名字。后因闯荡天下,据说关家遭受黄巾余党浩劫,杳无音息,从此抛妻别子,不知生死下落,只当他们都已不在人世。数十年来,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当年在关家庄收了关平为子,我还高兴了一阵,这样可以减少一些思亲的痛苦。建安十七年,三弟翼德入川时相遇张苞,父子团聚。谁想到今日二弟也找到了儿子,天意不教二弟绝后,那真是一生中最称心怀的大喜事了。刘备当即传话相请。文武百官见汉中王满面红光,料定来者必是君侯之子无疑,也都喜气洋洋,瞪出了无数双眼睛,都想一睹为快,看一看关兴的模样。 当关兴出现在大殿上的时候,刘备睁着一对贪婪的眼睛在他的脸上看个不住。心里想,张苞的长相与翼德一样,不料关兴竟与云长长得一模一样,要是长了几根长髯还有谁分辨得出呢?两旁的文武看了,无不暗暗叫绝,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事?!刘备越看越高兴,不由得失声笑了出来:“嘿嘿,果然是我家二弟之子,孤之贤侄!哈……” 关兴听得笑声,抬头看去,中间的这位身穿王家袍服的盯着自己看个不住,便料定他是汉中王刘备,便抢步上前,扑倒在地,“伯王在上,小侄关兴叩拜伯王千岁。” 刘备高兴得热泪盈眶,急忙起身将关兴扶住:“贤侄且罢,请起。”说着,又仔细端详起他的脸来。 “谢伯王千岁!” 刘备起手扶起关兴,拭去眼角的喜泪,慈祥地望着关兴,就像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关羽一样激动,和蔼地问道:“贤侄,莫非已与汝父相聚?” “正是。小侄特奉父命至此报捷。” “贤侄何时到得荆州,一向何方营生?” 关兴便将数十年来的经历细细地述说了一遍,最后道:“母亡之后,与弟关索寻至荆州,方才父子相聚。” 刘备感慨道:“三十余年,饱经风箱之苦。这般天伦之乐,堪称世之罕闻。孤当设筵庆贺。” 关兴道:“我等弟兄大难不死,与父亲相聚,皆托赖伯父之洪福。” 刘备见关兴这般知书达理,心中愈加喜爱,对着两旁笑道:“大汉可兴,大汉必兴!众卿以为如何?” 文武齐声道:“是啊,君侯得此佳子,北伐必成大功。” 刘备又问道:“贤侄,既从荆州到此,汝父定有言语寄赠与孤。” 关兴这才想起父亲的书信,忙从怀中掏出呈上:“家父书信在此,请伯父亲阅。” 刘备接过书信拆而视之,上面表奏了荆州将士北伐之功,奏请汉中王嘉奖,对自己却一字不提。阅毕,递与孔明。孔明一边看,一边暗自伤神:这封书信已经来迟了,不须多少日子,荆襄必有噩耗传来,到那时也就不是笑,而是要哭了。孔明递回书信,佯装笑脸道:“幸遇,幸遇。理当嘉赏三军!” 刘备要紧关照关兴:“贤侄,军师在此,速速上前见礼。”说着将手向孔明一指。 关兴早从父亲口中了解到诸葛亮的生平事迹,心目中已将孔明拜为神人。此时一看,身披鹤氅的孔明竞然是这样年轻,与己也相差不了多少年纪,更是敬佩几分,忙不迭又行了一个大礼,“军师在上,关兴拜见。” 孔明亦起身相扶,“公子年少英俊,果然有君侯之风。请起。”这句话听来很是自然得体,但孔明却有说不出的哀伤,故而用此双关语,意思是说关羽已亡,又添了关兴,虽然面貌相合,但愿公子不要步君侯的后尘。 刘备见关兴拜罢孔明,又吩咐道:“汝家四叔在此,上前见礼。” 赵云的大名天下尽知,关兴在隐居时已听得师父胡松极尽称道,真个是久闻大名,如雷灌耳。此时顺着刘备的手看去,但见坐着的一员老将,须发尽皆染霜,头顶白银虎头盔,身披白银虎头甲,外罩银丝战袍,足登虎头战靴,却是精神饱满,鹤发童颜,神采奕奕,英武之气溢于眉宇之间。关兴扑身便拜:“四叔在上,小侄拜见!” 赵云一向宽厚诚实,见到了关兴已是兴怀大开,高兴得不知怎样才好,及见关兴拜,旋即扶起道:“侄儿,汝父与我有半师之谊,云之刀法皆由汝父传授,不必行此大札。想必侄儿已尽学家传刀法?” 关兴想,我与父亲相叙不到一天,就被遣来川中,哪有这么快就尽学家传刀法呢?说来渐愧,家传的刀法莫说一点都没有学到,连看都没有这点福份。便道:“小侄至军中只有半天,家传刀法未及所见,日后还望叔父点拨。” 刘备忙道:“汝家四叔有功于汉,汝当以父礼事之。” “谨遵伯王之命。小侄再拜四叔。” “不必客套,云当悉心传汝关家刀法,不负千岁之嘱。”赵云从此便成了关兴的师父,将平生所学关家刀法全部教授与关兴。 拜毕赵云,又拜马超,再拜黄忠。最后向大殿上的所有文武行了一个总礼:“众位先生,列位将军,关兴乃村野武夫,若有不知礼度之处,多多责罚见教,在此有礼了。” 文武见刘备这般欢喜宠爱他,谁敢不恭。“公子少礼。好说,好说。” 刘备见到了关兴,早把牵挂云长的忧虑化为乌有。遂传旨:“退殿。” 大家都知道刘备一时高兴,要与爱侄饮酒叙话了,纷纷告退。果然,刘备对关兴道:“贤侄,随孤内殿叙话。” “伯王请。” 刘备带了关兴到里面,命人治下美酒佳肴,对面坐定。刘备欢喜不过来,只是上下看不够。——是啊!还是让他多看看关公子吧。今生今世你再也见不到关羽了!这好像是天意安排去了关羽,又来了个关兴。——打量多时,又取一柄万刃宝刀赐与关兴。关兴又拜受了万刃刀,再三谢恩。二人在内殿饮酒,自然有一番家常话说不完,这且不提。 却说孔明退殿回到府中,密差心腹去请来了赵云、马超、黄忠、魏延、马谡、马岱等十余员上将以及几位高级谋士。无多时,众人皆到,各各坐定,孔明方才开口道:“众位,关兴到此,尔等作何感想?” 众人齐道:“北伐大胜,挺进中原指日可待矣。” 孔明截住话头道:“不然。亮闻传谣,君侯北伐,乃中江东吕蒙之计,如今荆襄已失,谅君侯危在旦夕,不日便有关报。未知此言是真是假。”其实已经得报,诸葛亮只是推说传谣。 众人一听大惊失色,都道:“恐是道路之言,以乱视听,未可深信。” 文臣谯周想,我也听得这等风声,只是没有关报,不敢启奏汉中王。如今军师说出此言,便非讹传。因此道:军师之言,实非无稽之谈。下官闻及已久,心诚惶恐,未敢轻启,免乱军心。” 有人一证实,大家便不敢再否定,尤其孔明请他们到来,更非胡猜乱疑,其中必有道理。名这便如何是好?” 赵云起身道:“军师,既是有此传谣,想必无风不起浪,待云领兵出川,赶往荆州,打探虚实。若果有此事,云一枪一马杀尽吴儿!”赵云一时怒起,便顾不了自己的性命,耍起昔日长坂坡的威风来。 马超亦然奋身而起:“待某与子龙同领兵马前往,夺回荆襄,荡平东吴!” 孔明想,人已死了,去有何用?我今日召你们到此的目的并不是要去与东吴厮杀,相反要你们帮我一起劝阻刘备兴兵,保存大汉的实力,维护蜀、吴的联盟。因此说:“二位见义勇为,亮深钦服。然荆州若失,尔等去则何用?” 赵云一听孔明的这番话,马上明白了这不是谣传,而是事实,心情立刻平静了下来。因为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局势已难挽回,头脑一热,非但救不了关羽,还有可能危及两川,这可不是靠一枪一马能够了结的事。因而问道:“军师,莫非果有其事?” 孔明对他会意地看看:到底跟了我十几年,马上领会了我的意思,片刻间就平静了下来。便对大家说:“荆襄九郡尽失,君侯困守麦城数日,终因粮草不济,突围途中,误入吕蒙埋伏,父子双双遭擒就戮,周仓自刎,王甫堕城,赵累战死,关西汉、校刀手尽皆陈尸沙场,四十万军马非降即亡:亮得报已数日矣。” 文武闻言,无不惊骇,一时间垂泪的垂泪,叹息的叹息,面面相觑,心情万分沉重,犹如晴天惊雷,天塌地陷。个个为之不平:这样一代名将,遭江东吕蒙暗算,公道何在!大家恨不得立即请军师出兵,踏平江东。赵云只是暗自伤神:果不出所料,军师已知数日。然而蜀道难行,路隔千里之遥,纵然兴师,亦为时已晚。马超性烈,忍不住大呼道:“军师早知此信,何不早言?某不吝七尺之躯,愿领一旅之师,夺回荆襄,以报主公知遇之恩!” 孔明见文武这般情景,暗思道:既要劝阻主公兴兵,便当稳住文武之心,晓以伐吴所致不利之情,才能同心协力保住三分天下。说道:“诸位休急,且听亮细述当今天下局势。主公坐镇西蜀,与魏、吴共分三分天下。操据中原,久有篡汉之心,心实不甘。东吴据长江之险,今窃取荆襄乃料中之事。若兵进东吴,迫其与操合兵,则两川有复失之危。主公能取西蜀,皆因‘东和孙权,北拒曹操’之故,军情大变。主公定欲悉起两川之兵以向东吴。若曹操攻其后,腹背受敌,两川何以自守?纵观汉室大业,切不可以小失大,还请诸位助亮共谏主公休起刀兵,徐图良谋。” 孔明这番道理使多数文武真相大白,再将前因后果细细一琢磨,觉得军师深谋远虑,胸怀大略,言之有理,不再多言。但也有少数文武,尤其是黄忠、严颜等人认为军师处事太软,失了这许多人和这许多地,再按兵不动,太便宜了江东,此恨难以消除,仍主张出兵伐吴。 正在争论不休时,闻得汉中王府中三声炮响。众文武马上意识到这炮声将给主公带来骇人的噩耗。孔明当即与众人道,不必多言,一切都要为大业着想。保存实力,为的是今后北伐中原。因为大家都已明了,免得七嘴八舌,反而要将事情闹大,那就更不可收抬了。——这个“诸葛亮会”开得及时。——说罢,带着文武出府,往大殿上而来。 刘备与关兴正谈到酣处,有说有笑,甚是欢洽。忽儿听得殿前“咚……”一阵雨点般的鼓声,顿然慌了手脚,忙命人打听,报说伊籍、马良殿前击鼓,正不知为了何事,急令升炮坐殿。 击鼓者正是荆州来的二位大夫,今日赶到成都,正值刘备退殿,故而等不及命人通报,直闯汉中王府,提起鼓捶一连击了十多下。殿上击鼓有规矩:临殿三下,退殿四下,所谓前三后四。二人心急,也顾不及这些规矩,大敲特敲起来。此番入川报信,一行三人,怎么不见关索?原来关索人虽进川,心系襄江的父亲,时刻惦念着父亲的安危。本来从家乡起到襄江营中已感力乏,加上一路之上行走艰难,又兼心神不宁,睡眠又少,患了脱力伤寒,病倒途中。幸在鲍家庄上,庄主鲍员外闻说是君侯之子,便将他留在庄上请医治病。关索这病来得厉害,险些送命。幸得鲍员外及时用药,精心护理,才使大病平缓下来,可再也不能赶路。伊、马二人不敢耽误时日,匆匆赶到成都。 文武上殿,刘备坐定。礼毕,传伊、马二人进见。 伊籍、马良踉跄上殿,伏地奏道:“大王,大事不好!” 伊籍年岁大了,又是急,又是气喘,讲了半天还是这么一句话。马良道:“荆州已失,大军危急,君侯命我等入川告急。” 刘备惊问道:“何时失守荆州?” “十月初七。” “何人所取?” “江东吕蒙夜袭荆州。” “汝等缘何这一日方才至此?” “二公子关索护送进川,病倒鲍家庄上,因此下官等告急来迟。” 大殿上一阵惊慌,个个焦急如焚。刘备这一急非同小可,先命二位大夫起身退下。心想,方才关兴还说云长三挫魏军,连连得胜,怎么一下子荆州会失守的呢?这荆州失得好快啊。便与孔明道:“军师,荆州八年无事,今日缘何失守如此迅速?” 孔明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哀伤地说:“不幸也。”——这一声不幸要讲三年,直到刘备白帝城托孤,孔明安居平五路,汉事重兴,方才为止。 刘备马上说:“军师,来早点兵选将,速即出川营救我家二弟,孤亲自督战。” 孔明道:“主公放心,待亮整顿兵马,来早发兵荆州,救援君侯。”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急得不得了,一方面要考虑伐操大计,一方面又要劝住刘备不发兵,从失荆州开始,到六出祁山,五丈原去世,孔明他日夜焦虑,纹尽脑汁,真是历尽千辛万苦,为的是保住刘家的三分天下。 这一日,刘备自觉浑身肉颤,行坐不安,脑子里一直在胡思乱想。到了晚上,饭也没心思吃,便斜倚着身子养神,可也睡不安稳,好似芒针刺背,就起坐内室,秉烛看书。想极早打发这漫漫长夜。忽觉神思昏迷,刘备放下书卷,伏几而卧,朦胧睡去,就在室中刮起一阵冷风,阴森刺骨,灯灭复明,抬头一看,灯下有一人站着。问道:“汝何人,深夜至吾内室?”那人并不答话,只是站着不动。刘备深觉疑怪,起身上前打量,那人就在灯影下往来躲避,隐约中可以辨出此人头戴青巾,身穿绿袍,红脸长髯,原来是关羽。心想,我家二弟远在荆襄,怎会到此?不是说荆州已经失守了么,二弟缘何却在此间?刘备抢步上前去拉云长,说道:“贤弟别来无恙!夜深至此,必有大故,吾与汝情同骨肉,因何回避?”关羽飘忽至前,泣告道:“愿兄起兵,以雪弟恨!”刘备听了,方始放下心,原来关羽到此是来求救,忙宽慰道:“吾弟休急,来早必当起大军赶赴荆州。”言语之间,冷风骤起,关羽不见。没说得儿句话,就让关羽走了,刘备如何不急,用尽全力喊道:“吾弟慢走!” 外面的侍卫听到刘备大叫“吾弟慢走”,忙推门进去,将惊梦中的刘备推醒,“大王醒来!大王醒来!” 刘备忽然惊觉,乃是一梦,时正三鼓。刘备大疑:二弟性格高傲,轻易不肯示弱,从不认输,虽然荆州失,他必不肯退进西川,定然是与江东吕蒙死战到底。而江东今番出兵,岂肯就此罢休!这样一来,二弟性命危险。马良报说十月初八失守荆州,到如今已一个多月。若不是他们来报,我还以为云长已渡过了黄河。吃了败仗怎么会没有一点消息的呢?以前孔明一向料事如神,怎么这么大的一件事他会不知道的呢?这许多日子以来,他很少说话,对北伐的事避而不提,料想必定早有所闻,事情还不止这些。白天他又说“不幸也”,这不幸指的是什么?便传旨道:“来,与孤相请军师。” 三更已过,孔明还在料理各种事务。刘备有了三分天下,孔明更忙了,特别是在刘备托孤以后的日子里,常常要到下半夜才睡,甚至通宵不眠,三顿之餐并作了一顿用。因而在他的出师表上有这么两句:“并日而食,寝不安席”。就是说他把吃饭的时间积省下来办事,减少睡眠时间用来料理军务,非常的辛劳。忽有家人来报:汉中王有旨请军师进宫。孔明知道此时传他进宫定有要事,必定是为了关羽的荆州。便略整衣巾,出府登车往汉中王府来。刘备迎入,细言梦惊。孔明道:“此乃王上心思关羽,故有此梦。何必多疑。”刘备再三疑虑梦中之事,孔明只以善言解之。 刘备起身扯住孔明道:“荆州数十日不见消息,军师定然早有所闻。孤与云长情胜手足,誓同生死,望军师看在你我多年君臣之情,与备详述真情,备感恩非浅。” 孔明想,我的确是早已知道,就是因为你们挑园结义,我才不能告诉你。可是我与关羽也是情深意长,我又何尝不感到悲痛?老实说,我得知了云长折节就义的消息后,茶饭不思,坐立不安,暗底下一个人偷偷地不知洒了多少次泪。云长不仅是你的结义兄弟,也是大汉的一根栋梁。想我孔明自出山以来,与你朝夕相处,同坐同吃,十多年不离左右,你我之情在某种程度上不知胜关、张多少倍,因此我对你更为了解。为了帮助你汉中王成事,可称早晚动脑筋,日夜担心思。年未满四十,腮下之须已现白色,这足以证明我的一片丹心。从九百五十个小兵开始,打到今天好不容易勉强挣得了三分天下,为了能与曹操争衡,我是爱将惜兵,屯粮积饷。谁知道被关羽这一仗,损失有多惨重啊!把我苦心经营荆襄九郡,连地带人全都葬送。我要说的不幸二字,一半是为云长惋惜,一半却是悲叹汉室多难。对于荆州的情况,孔明仍然是能瞒则瞒,不使刘备有过度的悲戚。因此道:“荆州消息,亮亦无所得知。主公不须过虑,来日点兵救援君侯便是。” 刘备听完孔明的话,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看不破孔明心中到底有没有隐藏机密。便无力地起身道:“军师慢走,孤不远送。” 孔明辞出,至中门外,已是五更。忽有一人匆匆撞来,孔明细看,原是许靖,惊问道:“公琰何事这等仓促?” 许靖慌忙道:“某才赴军师府下报一机密,听知军师入宫,特来至此。” “有何机密?” “军师,大事不妙!” 孔明急忙掩住他的嘴:“轻口些。莫使主公知晓。” 许靖压低了声音道:“君侯北伐,江东吕蒙发难,首尾难顾,近闻君侯九郡尽失,四十万军马尽去,兵困麦城,城中粮草断绝,突围之下遭吴军擒获,不屈而亡。特来告知。” 孔明亦轻声道:“适才主公召亮入宫,因其梦见云长,又添愁思。亮不敢启奏,暂且隐下真情。” 许靖听说刘备做梦也在想云长,不禁浩叹道:“君侯好有灵验啊!”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殿内转出一人,扯住孔明衣袖而言道:“如此凶信,军师何故瞒我!” 孔明和许靖听了,都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却是刘备。二人忙奏道:“适来所言,皆传闻之事,未足深信。愿王上宽怀,勿生忧虑。” 刘备道:“孤与云长,誓同生死,彼若有失,孤岂能独生耶!” 孔明和许靖只是劝解,总是拣好的话说。刘备道:“汝等若是知晓实情隐而不报,孤愈伤心。”刘备说这句话,实际上已对他们的用意有所察觉,已经预感到了荆襄的大局不妙,而且关羽性命难保。他以为,你是我多年的心腹,胜过桃园弟兄,若然二弟遇难,你再不直言相告,那太伤我的心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次事情以后,刘备对孔明不断地疏远起来,直到火烧连营,白帝城托孤,刘备才设身处地地体验到了孔明当时的困境,让事实证明了孔明当时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汉室三分天下。从而对孔明更加信任,将刘家的三分天下毫不担心地托给了孔明。 刘备没从孔明口中得到任何消息,悻悻地回进殿去。孔明和许靖就在汉中王府的朝房中坐等天明上殿。这两天城中气氛很紧张,刘备和孔明的脸色都不悦,再说消息灵通的人多少打探到了荆州的一些情况。因此天未大明,文武都赶到了朝房中互相交流信息,围聚在军师身旁,议论纷纷。不少人都要讨军师的示下,孔明只是要大家力劝主公伐魏,而不要伐吴。 其时,钟鼓齐鸣。孔明带着文武上殿,见刘备从里面走出,上前见过大礼,坐的就座,站的归班。见今日刘备神色憔悴,满脸泪痕。料定昨日这一晚刘备没有睡好,而且常常啼哭。由此,也可以推知,荆襄的军情他完全知晓了,今日必定有些变化。 大殿上一片沉默,文武心里明白,却不敢出声,都是以目示意。而刘备被这特大的悲哀深深刺痛,使他神思恍惚,难以自控。 “报汉中王千岁,今有荆州胡班、刘安二位将军府外求见。请千岁定夺!”一声长报,打破了殷上难堪的寂静。 刘备听说是荆州战将到此,顿时从迷茫中惊醒过来,忙传旨召见。 胡班和刘安都是战将出身,路径又熟,一马一步反比先走的伊籍等人速度快,伊籍昨天到,他们今日便来。此刻闻得汉中王召见,急步上殿,到汉中王前拜道:“臣等见千岁,有要事相报。” “汝等速速报来。” 胡班道:“江东吕蒙设下诈死之计,赚得君侯尽撤城中精兵,后白衣渡江,夜袭荆州。一月未满,九郡尽失。” 刘备道:“荆州失守乃中吴人奸计,其余各地缘何失之恁速?” 胡班道:“傅士仁不战而降,糜芳自献关厢,二处皆走马失之。请大王速速发兵救援。” 刘备听说傅、糜二人献城降吴,恨得咬牙切齿,遥指东南方大声骂道:“傅士仁、糜芳,想孤一向待汝等非薄,何故作此负义忘恩之事!二处不失,吾弟尚不会遭此惨败。小人!奸贼!孤即刻起兵伐吴,量汝等何处藏身!” 胡班见王上急得这个样子,生怕急坏了他的身子,忙又安慰道:“千岁,小将等离营时,帐下尚有四十万精兵,足以同吴军决一死战。” 刘备想,一个月未满,九郡全都失去,江东此番下手决不会留情,当极早救应,尚有挽回余地。便问孔明道:“军师,可曾调齐兵马?” 孔明想,人已死了,还调什么兵呢?便认真地敷衍道:“亮已聚集四十万精兵于城外教场,听候主公调用。”孔明到了这个时候只有这样应付他了,因为刘备正在火气头上,一劝效果会适得其反。 “两旁听了,吕蒙设计夺取荆襄,云长危在旦夕,备亲引精兵,前往营救,妆等各各听令。” 话音未落,手下来报:“启禀千岁,君侯麾下廖化飞马赶到求见!” 要么一个多月内消息一点也没有,要么接二连三地都是凶信,刘备担心廖化带来的消息会更惨,所以立即吩咐大殿召见。 廖化从上庸饱餐一顿以后,直奔川中而来,可他从未进过西川,道路不熟,幸得他所走的川口第一关是夔关,太守庞柔听到了这样的消息,立即命最可靠的人穿山越岭,处处走近道,日夜兼程,马不停蹄,领着廖化到了成都。廖化进了城,飞马赶奔汉中王府而来。“可恨刘封孟子庆,忘恩负义不发兵。廖化星夜入川去,面见汉王报军情。”到府前,丢鞭下马,向侍卫讲明来意。侍卫见他急急忙忙的样子,哪里还敢含糊,转身就报上了大殿。片刻便来传汉中王旨意。廖化心急火燎地赶上大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跪了下去,也来不及见礼,就大声叫了出来:“大王,不好了!” 刘备急于知道云长的下落,摆手道:“不必多礼,二弟云长吉凶如何,从速报来!” 廖化气急交加,哭拜于地:“千岁,吾主四十万军马尽皆遇难,只剩五百校刀手、二十关西汉,兵退麦城,彼处城小兵微,粮草不济。小将奉主之命杀透三层重围,赶奔上庸求救。谁知刘封这小……”廖化要想骂一声“小畜生”,突然想到这有欺君之罪,抬头看了刘备一眼,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口称:“臣该死!” 刘备根本没意识到廖化要骂人,忽见廖化连连叩头,方才注意到他刚才说的话,心里早已明白:大殿上不论是哪一个,只要他不发兵救云长,他就是我刘备誓不两立的仇敌,你廖化只管痛快骂来。你不敢骂,我先骂给你听。“廖化,刘封这小畜生便敢怎样?” “千岁,刘封枉受汉中王多年恩德,竟听信孟达这奸贼之言,百般刁难,不肯发兵。廖化叩头千回,头破血流,求救讨情,刘封只是不加理睬,置君侯生死于不顾。末将知主人陷于城中,粮草不满数餐,有何颜回去?只得投奔蜀中而来,求大王火速发兵!” 刘备大惊道:“若如此,吾弟休矣!” 大殿上的人尽管大多已知晓了荆州的情况,但一听廖化的禀报,仍然觉得大吃一惊,一个个张嘴咋舌。 猛然间,刘备拍案大怒道:“刘封这小奴才,孟达这小奸贼,孤与汝等不共戴天。若吾弟有难,唯汝等是问!” 孔明亦然恨道:“刘封、孟达如此无礼,罪不容诛!王上宽心,亮亲提一旅之师,去救荆襄之急。” 刘备悲泣道:“云长有失,孤断不独生!孤来日自提一军去救云长!” 无多时,各路探子尽到成都,到军师府报信,却闻廖化已到,汉中王临殿,大小官员都在汉王府。知事情已经大明,便都赶上大殿,将探到的军情毫无隐瞒地报了出来。“大王,关君侯失守荆襄,兵困麦城。十一月初七,与公子关平取道北门夹石小道,欲投上庸,误中吕蒙奸计,雪地被绳索绊侧,双双遭擒,义不屈节,父子归神。周仓自刎,王甫坠城,赵累战死,将士无一幸免。”一连数报。 刘备听罢,大叫一声,昏绝于地。 “大王醒来!大王醒来!……”大殿上一片呼叫之声。 须臾,刘备醒过神来,一睁眼又叫了起来:“二弟啊,死何惨耶!” 大殿上的文武见刘备这等哀伤,无不垂泪。尤其与云长交厚的人更是泣不成声。关兴听到父亲身亡的噩耗,抱头痛哭,心想,自幼离开父亲,三十多年后只匆匆见了一面,从此永诀,世道是何等不公平啊!遂嚎陶叫道:“伯父千岁,速速起兵伐吴,与小侄作主,为吾父报仇!” 孔明并不像大家这样悲痛,他暗地里已不知流了多少泪,此时他最镇定,最平静。不是他不伤心,而是已有思想准备,早已在心理上承担了这部分痛苦。为了要使刘备不至于悲伤得失去理智,孔明只能想尽办法来劝慰他。“主公,江东无义,陷害君侯,亮愿以火烧博望、新野之智,攻伐江东!” 一旁赵云亦闪出道:“大王,赵云愿振昔日血战长坂之威,扫荡江东吴儿!” 马超大叫道:“千岁休恼,某当奋当年战渡关之勇,杀尽吴犬,为君侯报仇雪恨!” 大殿上文官出谋划策,武将揎臂握拳,跃跃欲试,一片呼声。刘备看到两旁这等情景,稍微宽心,遂稳定了情绪,略微平静道:“军师,孤托事三桩。” 孔明忙道:“千岁之旨,亮当从命。” “第一桩,成都西门外大设丧帐,为吾弟安魂立座;第二桩,速去阆中向翼德报丧,命人各地告唁,第三桩,将小畜生刘封、孟达召来成都问罪!” 孔明想,前两件事容易办到,第三桩也不难,只要一支将令送去,还怕他们不来?可事情并不这么简单,从情理上来说,刘封不发兵,这种做法不妥,的确没有良心,有负刘备对他的多年栽培和思宠。可从道理上来讲,刘封并没有非杀不可的罪孽。因为关羽败局已定,四十万人马尚且败得不剩一兵一卒,上庸既无重兵,又无良将,能够自己守住已经不简单了,即使派出四五万人马又怎能救得了关羽脱险?杀人要有足够的证据,像刘封这点罪名还不足以杀头问斩。关键在于刘封非但不救,还将廖化大骂一顿,这是最不能让人容忍的。反过来说,只要刘封发兵去,哪怕是救不了关羽,又丢了上庸,尽了叔侄之情,非但无罪,反而有功。因此孔明感到这桩事情很棘手,刘备此刻怒气填膺,刘封和孟达到了成都必死无疑。一杀刘封,还有谁敢劝说刘备不伐东吴?为此,一向足智多谋的大汉军师亦大伤脑筋。等到汉中王退殿,孔明回到府中,打发军士往各处要隘去报丧。自己坐定下来,一边构思,一边挥笔绘出西门设立丧帐的一幅示意图样,命人按图搭设。接着换了一身净素衣巾,依然是沽白的纶巾,素色的鹤氅,羽扇柄上扎上了白布,与往常一样合身。这身孝服刚做好没几天,当荆州探-子回报关羽尽撤重兵北伐时,孔明便预料到了关羽的危急处境,将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暗暗盼咐府中的家仆裁布做衣,早早地预备下了。 不多时,汉中王又传下旨意:来日阖城子民百姓都要为君侯披麻戴孝。因此满城都在赶制白衣,顿时忙碌起来,第二天,汉中王临殿,文武从汉中王府前走到大殿口,两房挂满了白布黄绸,大殿上的龙案上也是一片黄色,椅子上全是白布。文武全身素裹,大多是当夜心急慌忙赶出来的手工活,长短不一,都不怎么称身。刘备头戴雪白龙冠,身穿雪白龙袍,下摆拖到了地上。还有四个小辈,都是粗麻重孝:孝子关兴,侄儿刘禅、刘永、刘理。刘永、刘理是刘备所娶第四位夫人吴氏生的儿子,大的只三岁,小的仅两岁,立于殿前。这一日满城哭声,满城白色,满城死气沉沉,加上天气阴霾霾,寒森森,更觉得空气凝固,令人窒息。正是: 只因地暗天昏事,翻作心灰意懒人。 欲知刘备祭了云长,可曾发兵伐吴,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六回 招雄魂刘备设灵台 谋奸事彭羕寄反书 汉中王刘备出殿,见文武皆到,便带着关兴、刘禅和众文武出了王府,与孔明各自登车,并车而行,文武百官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簇拥着半副銮驾,往西门外的校场而去。各郡各州的守将太守闻报了关羽的不幸消息后,纷纷赶来成都,近则半天一日,远则一旬半月不等。刘永、刘理还小,刘备就命他俩不必前往了。 刘备坐在车上,心乱如麻,目光投到孔明的脸上,见他仍是漫不经心,毫不着急,一如既往。再看看身后的这些文武,身上的衣服大多粗制滥造,东歪西扯。若是平时,刘备早就忍不住要笑了。可是再一看身旁孔明的这套衣巾,细针密线,做工考究,不失为精工细作,丝毫没投有赶制出来的痕迹。心里已然明白了几分:哦,我问你荆州的消息,你老是摇头不知,怎么这丧服又早已准备好了呢?分明是一直瞒着我,不说真话。这么大的事情,你也忍心隐瞒不说,那还把我放在眼里?因此,刘备在这点上与孔明积下了怨来。一路上,谁也没有话说,谁也不敢打破这悲戚的气氛,只有西风呼啸,抽打着路旁干枯的树枝。 出了西门就到校杨,只见那里四面都扎下了素色牌楼,正面牌楼上四个大字:“忠魂义魄”,左右各有一联,上联是“丹心照日月”,下联是“肝胆移春秋”,刘备带着众人就从这儿向里面的丧帐走去。行无多远,又见一联,上写“雄刘奸曹猪犬孙”,“灭魏吞吴中兴汉”。刘备看了这一副对联,暗暗叫好,觉得这联叫出了他的心声,将东吴骂得淋漓尽致,大称心愿,尤其把江东孙权骂作猪犬最为痛快,好端端的北伐大计,被江东糟蹋得一败涂地,这不像猪犬么?因此,今后刘备伐吴,就把“杀尽吴犬”当作了口号。丧帐外一座高台,约有七尺余,上写“招魂台”。 到了这儿,刘备吩咐停队,下车的下车,出轿的出轿,落马的落马,一切代步之具皆列于道路两旁.刘备带着众臣行入丧帐,里面一个大大的灵台,设七个牌位,中间是“亡故大汉汉寿亭侯、一虎上将、荆襄牧、讨逆大都督关公云长之位”,两侧分别是公子关平、副将周仓、赵累、王甫、五百校刀手、二十关西汉这六座灵牌。当然,校刀手和关西汉只是分两块牌位总写在一起,并不注明具体姓名,要是一个一个都写上,只恐丧帐要变成五百罗汉堂,都会排满了。灵台上白蜡高烧,炉内香烟袅袅,两旁也是一副对联: 赤面秉赤心骑赤兔追风忠贯赤日, 青灯观青史仗青龙偃月义参青天。 灵前,上首里是关兴,下首里是一班荆州老人马:马良,伊籍,廖化、胡班和刘安等人。 刘备手擎三炷缭绕的清香,带着文武,十分悲痛地步出丧帐,到招魂台前站定,后缓缓登上祭坛,面对东南方向遥拜道:“吾弟云长,孤与汝桃园缔盟三十二载,生死与共,呼吸相关。此番北伐,暗遭吴儿算计,不屈就义。备当念手足之情,尽起两川之军,荡尽江东吴犬,与吾弟报仇雪恨。二弟阴灵有知,且随孤来!”说着,命手下举招魂播向东南招动数下。遂后,刘备满面泪痕地退了下去。到丧帐内的灵位前将三住香插入炉内,又大哭一场,拜了又拜。被众文武劝住。 这种场面是每个人都要祭奠一番的,一百多个文武要是都一大篇祭文,不知要祭到何时结束。因此只能选最要紧的话讲。孔明效仿了刘备的模样,登上招魂台祭道:“亮祭吊君侯灵前:北伐灭奸曹,雄才敌万人。走马拔襄阳,忠义归天神。”回到灵前,拜毕,将香插于炉内。 赵云上前,“云吊至君侯灵前。兴师北伐定中原,孰料东吴起反叛。人言国贼是曹操,吾看奸徒是孙权。” 接着是马超,“超祭于君侯灵前:月残不失光,剑缺不改芒。男儿有死节,忠心报朝纲。” 黄忠道:“忠凭吊君侯灵前:忆昔天下定三分,君侯胆气传威名。操贼疑惧迁都去,千古难忘关将军。” 就这样,一个挨着一个,每人都有这么几句,倒也不慢。丧帐之侧设一行宫,祭奠后都集中在里面。刘备为关羽招过亡魂以后,忧忧郁郁,啼哭不止;泪湿衣搽,斑斑成血。孔明与众官再三劝解,刘备只是痛哭,“孤与东吴,誓不同日月也!”说罢,又哭。 忽侍卫来报:“启奏千岁,大夫糜竺于丧帐外请罪。请大王示下。” 一人叛国,株连九族。孔明暗自为糜竺担心,因为刘备正在伤心透顶的时候,云长遭难都是糜芳等人叛国投敌的缘故,糜竺是罪人的兄长,自然难以保全性命。但是,如果刘备杀了糜竺,那举兵伐吴的事情就更难劝阻了。所以孔明对两旁文武着意地便了个眼色:力保糜竺。 刘备听到糜竺来见,就好象浑身发烧一样,两眼顿时喷射出仇恨而又炙人的怒火,就好比来人是糜芳一样,恨之入骨,切齿咬牙。遂恶狠狠地喝令道:“命罪人糜竺膝行进见!” 这样大的一座丧帐,叫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文官跪着行到刘备的面前,只怕连膝盖骨都会磨碎。然而汉中王之旨,尤其是盛怒之下,别说要他膝行,就是立斩糜竺,也没有谁敢讨情,因为这是当时惩罚罪人的法律。侍卫高声喊了出去:“千岁有旨:命糜竺膝行进见!” 丧帐外的糜竺身披罪衣罪裙,诚惶诚恐,浑身发抖。他井不是因为拍死而吓成这个样子,而是被自己的亲兄弟叛国的行为所招来的后果气得颤栗不安。因此一听到这道旨意,糜竺立即扑身倒下,双膝接着痛楚锥心的地面艰难地往里面去,嘴里还不停地报道:“罪官糜竺告进!罪官糜竺告进!……” 从丧帐外到行宫虽然并没有多少路,但跪着行走怎么快得了。刘备在里面等得不耐烦,不时忿怒而又焦急地向外看一眼。孔明一直在旁边冷眼观察着刘备脸上的神情变化,希望糜竺行走得慢点,让刘备有时间考虑自己的行为,是否有不妥之处。只怕一步闯进了行宫,被刘备立即斩首,连劝说的余地也没有。孔明见此刻的刘备,脸上的怒气略退了一些,便起身到刘备面前一躬到底,“亮奏主公,容禀。” 刘备问:“军师有何话说?” “糜芳叛逆投敌,其罪难赦,一旦擒获,必以国法正首。然子仲数十余年如一日,忠心大王,始终不渝,与汉中王患难与共,向无贰心。亮以为,昔年当阳之战,糜夫人为救世子,赴井就义,皆因汉中王大业之故。如此大忠大义、大贤大德之辈理当从宽而办。况罪人糜芳尚逍遥法外,岂有教其兄代人受过?未知主公意下如何?” 孔明一劝,大家也都附和道:“望大王念在已故糜夫人的份上,宽恕子仲,从轻发落。” 刘备想到亡故的糜夫人,一颗刚直的心顿时软了下来,又联想起糜竺一向忠心耿耿,老实巴结,为了他兄弟的罪孽来为难他,觉得于理不当。便长叹一声,“罢了。命糜竺即刻见孤!” 看得出刘备的怒气已消了大半,说明刘备不再追究糜竺的罪过了,糜竺的性命保住了,孔明与众官方始谢了千岁,都退了下去。糜竺听到此旨,感激得涕泪交流,向里面连拜了数拜,口称:“谢大王不杀之恩!”遂起身卸掉罪衣罪裙,整顿了袍帽入内参拜后归班。 城外在举哀,城里也有人在发丧。原来法正从刘备定了三分天下以后,便觉身体不舒,慢慢地一病床衾,再不能参政。这几日常常听得有人说荆州失守,关羽遭难的事,原因在于上庸的刘封听信孟达之言不肯发兵。心想,我与张松、孟达三人举义献图,暗助刘备取了西川,汉中王和军师都很抬举我,却无意中冷落了孟达,孟达心中自然有气。此番他不发兵,以致关羽遭此不测,源在于此。我与子庆一向知交,倘刘备等人疑我与他同谋作乱,岂不是前功后弃!法正是个要面子的人,被这么一急,病痛加剧。无几,便气绝身亡,一命归天了。恰恰这一天刘备为关羽招魂,两件丧事办到了一天内。 其实,这种担心和忧急是多余的。刘备最信任、最宠爱的人除了诸葛亮以外,就是法正了。不仅仅是因为他献西川有功,而是他出众的才华,过人是智谋,使刘备从心底里信服,把他当作了心腹谋士,哪里会因为孟达的过错而怪罪到他的身上呢?法正实在是聪明得过了头。 众人听说法正已故,也都悲伤万分,尤其孔明感到失去了一位挚友,失去了一个劝阻汉中王伐吴的得力助手。孔明想:法正家举哀,理当命人前去祭吊,此处又脱身不得,如何是好?遂与刘备道:“主公祭奠君侯亡灵已久,可回宫略事歇息。” 刘备知道孔明的心思,虽然法正的死也使刘备感到若有所失,但失去关羽在他的心灵上刻下了一道无法弥补的创伤,无法分身亲往法正府上致哀,只得与孔明道:“军师,请先回城中,孤在此陪伴二弟。” 孔明也想,你在此守灵,各郡各州太守、守将到此祭吊,怎么能得到安宁?何况每日里啼哭,精力消耗太大。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事情就更加麻烦了。便再劝刘备回城,刘备只是不肯。孔明见他执意要在丧帐过夜,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得留下一部分文武,将各种注意事项都关照了一遍,方才回进城中料理日常事务,自然也少不了要去法正府上凭吊一番。 过了两天,孔明又出城来,仍然劝刘备回城休息几天,刘备哪里肯听。问灵前这许多文武近两天的情况,文官道,汉中王招魂祭奠,终日号哭,一日哭绝三五次,二日水浆不进。孔明劝道:“王上少忧。自古道‘死生由命’,关羽平日刚而自矜,故今日有此祸。王上且宜保养尊体,徐图报仇。” 刘备道:“孤与关、张二弟桃园给义时,誓同生死。今云长已亡,孤岂能独享富贵乎!”言未已,又流出泪来。 丧帐是十一月底开的,光阴迅速,已经到了十二月初十,十多天过去了,孔明担心这样下去,刘备会忧悒成疾,与文武又到行宫来劝刘备回城。忽儿手下来报:“禀千岁,东川张桓侯到。” 张桓侯就是二虎将张飞。自从刘备大赏功臣,封侯列将过后,张飞就带了自己的一班亲信和人马来到了东川南郑,与刘备一样,从未和关羽会过面,但也很少入西川,弟兄三人各领一处兵马,反不及过去那样朝夕相处来得亲热。此番听得二哥云长的死讯,黑脸张飞五内俱焚,肝肠寸断,哭天号地,死去活来。撇下了东川的事务,星夜赶奔西蜀来。不等刘备传旨相请,已闯入丧帐。“为国为民与曹贼不两立,此恨此仇同吴犬不戴天!老张来也!”声音到里面,人也到了。 文武印象中的张飞是黑脸黑须黑盔黑甲,一片漆黑。然而今日看到的张飞不同于往日,一人独占三色:一对环眼早已哭得又肿又红,一身孝服孝袍遍体雪白,一张黑脸伤心得更是乌亮墨黑。红、白、黑颜色鲜明,引人注目。刘备看到三弟翼德这个样子,慢慢地站起身来,口未开,泪先流,“三弟啊!……”只叫得一声,便哭绝于地。 张飞呜咽着扑了上去,挟住刘备。刘备方始苏醒过来。张飞是个一世快活的人,笑口常开,爱说笑打闹,一时也闲不住。可自从云长死了以后,笑意从此消失。他见刘备这般模样,更是哀伤得心如刀绞,双手紧紧地抱住刘备的身子,一条腿脆在地上,环眼中浊泪横流,大叫道:“大哥,二哥他,他……死了么?” 刘备说不出话来,只是将头连连地点着。 张飞放开了刘备,扑到了摆设着关羽神像的灵前,发疯似地吼叫道:“二哥——小弟来了!”哭拜在灵前,几乎昏绝。少顷,清醒过来,“二哥,死得好惨啊!” 文武劝解一番,张飞方才止了哀声。回过来与刘备,孔明叙礼坐定,悲戚道:“大哥。” “三弟。”刘备亦然声带哭音。 “小弟在南郑,耳闻二哥北伐频传佳音,只道中原擒贼便在目前,几欲提兵相助,却无大哥旨意,未敢轻动。岂知二哥致之甚速,死之甚惨,身首异处,死于非命。大哥,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 听张飞这段话,刘备知道他在责怪自己投有及时发兵去救援云长,以致有如此大败。刘备想,三弟啊,不是我不发兵,而是荆襄一个多月都没有音讯,我哪能料到二弟会败得这样快,我怎么想象得出东吴会这样心狠手辣呢!不过刘备也觉得在一个多月内没有及时发兵增援云长,良心上深深地受到了谴责。现在一切都已完了,谴责、悔恨都无法拯救云长的灵魂,只有发兵,才是对关羽最大的安慰。报仇!报仇!这两个字一直在刘备的脑海里转悠,成了他生存于世的精神支柱。“三弟,你我桃园结盟,誓以共死。今二弟遇难,屈死九泉,吾等当为二弟尽义。孤料理丧事完毕便当聚兵遣将,兴两川之军,亲出西川,誓要踏平江东,取孙权之首祭二弟之灵,方出孤心头之恨!” 张飞听到这儿,霍然而起,双膝倒地:“大哥不忘桃园之义,二哥九泉感知,亦当瞑目。小弟先回阆中,聚齐精兵二十万,愿为头队先锋,听候大哥军前调用。定要杀入秣陵,亲戮孙权之首,方报老张之仇!” 刘备忙将张飞扶起,各又归坐。一旁的孔明心里好急,心想,本来劝阻刘备出兵尚且一筹莫展,再加上你这个张飞又来鼓动,大叫出兵伐吴,看来这个场我是没法收了,也作不了你们弟兄的主。 张飞问道:“大哥,既是荆襄失守,二哥何不往各处讨取救兵?” 一句话勾起了刘备心底里的怒火,切齿恨道:“可恨刘封此贼,不肯发取救兵,袖手旁观,陷二弟于不拔之中。” 张飞暴怒道:“这忘恩负义的小畜生,敢如此胆大妄为,老张却不能相容。大哥如何处置此贼?” “三弟,这逆贼不救云长,便是不忠大汉。孤已请军师命人往上庸召刘封入川。军师,可是?” “此罪不可轻饶!”张飞边说边想,我今日伤心过头,到现在连军师还没有拜见过,大哥提到军师,我才想起。便站起身来,十分歉意而又恭敬地行了一礼:“老师在上,老张糊涂,未曾叩拜,幸勿见责。” 如今张飞已是一路诸侯的身价,足以同军师相提并论,但作为他的学生,张飞仍然不肯妄自尊大。孔明亦起身回礼,“三将军乃桓侯之尊,何必行此大礼。自从君侯归阴,主公终日悲伤。三将军理当相劝主公回城歇息,善保千金之躯,何故反助主上忧伤耶?” 张飞理解大哥的心情和自己一样,也明白老师的一片好意。因此对刘备道:“大哥,二哥已亡,人死不能复生,宜少忧将息尊体,养精蓄锐,以待来日扫荡东吴,与二哥报仇!” 言未已,一人号恸而来,“三叔,与我家父亲报仇雪恨!” 张飞低头一看,扑倒在自己脚下的是一个年轻红脸后生,面貌声音酷肖云长,却一时想象不出此人是谁。遂将脸转向刘备,疑问道:“大哥,此位是谁?” 刘备方才将关兴的来历说了一遍,介绍道,“三弟,此乃二弟云长之子关兴是也。” “喔,原是贤侄。”张飞悲喜交集,眼中又滴出泪,也不知是因为见了关兴感到高兴呢,还是触景生情又想到了关云长之死而产生的悲哀。心想,桃园结义似平就在眼前,如今我们的后辈都已长成一表人材,堂堂七尺之躯,这等威武,看着也令人兴奋。可我家二哥真个是红颜薄命,好没福气,反而丧身在东吴的手中。张飞以袖拭干泪珠,双手扶起关兴,“侄儿起身。” 关兴站起身来,侍立在张飞的身旁。看到了关兴,张飞就越想关羽,也就越恨江东。暗想,此番出兵与兄报仇,我要令三军都要挂二哥之孝,杀到江东,让吴儿见了更加胆寒。既然大哥已决定出兵,那事不宜迟,让我速回东川早作准备。遂起身道:“大哥,待小弟回归东川整顿兵马。一待大哥传旨,小弟即刻发兵。还请大哥回城,将息贵体,也好同往江东报仇!” 张飞一向快人快事,这一点大家都清楚,因此刘备也不留他,但深知三弟性烈,心中有事便要酗酒,每每滋事酿祸。刘备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因而临行时奉劝道:“三弟,孤料理丧事非止一日,汝切莫以酒消愁,当善自保重身躯。” “大哥,自二哥去后,弟已觉人生无味,借酒解闷,故而常在醉乡。如今大哥为二哥报仇,小弟当谨听号令,岂敢再贪此物而误大事!小弟劝大哥不必过哀,千万珍重。弟告辞了。” 刘备带了文武百官将张飞送出丧帐。见张飞上了马,刘备又再三叮嘱道:“三弟,少饮酒,休误愚兄大事。” 张飞拱手道:“大哥放心,弟大事在身,必不饮酒误事。然刘封这小畜生逍遥法外……” “三弟无须多虑,愚兄再遣心腹往上庸召他回来。”说到这儿,见张飞圈马拱手了,再次告诫道:“三弟于路小心,愚兄不能远送了。” “大哥保重,小弟去也。”丧帐外有十八个燕将等候,跟了张飞一阵风似地去了。 这里大家又回了进去。孔明再劝刘备回城,说道:“这丧帐自有关兴守灵,十多天下来,大家也都疲倦了,主公更须自重,切不可作残自己的身子。”刘备看了一眼文武,觉得大家陪了他这许多时,一夜都没睡好,面容憔悴,神情倦乏,自己也觉得四肢无力,这才应了孔明的话,只留关兴在此,带了文武百官回进了成都。来日,汉中王临殿,向孔明问道:“军师,孤命人上庸提吊逆子刘封与叛贼孟达,如何至今消息杳无,人影不见?” 其实,孔明根本没有派人去上庸,只是在嘴上敷衍几句。这不是孔明故意抗旨违命,为了他的“联吴拒曹”的总纲领,不得不对刘备阳奉阴违。此时听得刘备提问这件事,便也佯作焦急道:“是啊,十来日不见动静,不知其中有何道理?”抬头对刘备说:“主公,待亮再遣快马赶去上庸,召来刘封与孟达。”心想,再拖他个十来日,时间一长,怒气一消,伐吴的事倩也就可以延缓了。 刘备当即摇了一下头,说道:“不劳军师费心,孤自遣心腹前往。”心里转念道:我命人去召,谅不会拖延日期。实际上刘备并不是真的怀疑孔明,也不是不相信,只是在目前这样的局势下,刘备总觉得万事不能如意,深恐误了大事,所以觉得样样事情都由自己来做方才踏实称心。说县,亲自写下一道旨意,命刘封调守涪关,命孟达仍守上庸,免得他们结成帮,得知风声后趁此变心投靠曹操。所以先将他们分开,再逐个处置。写毕,命一心腹为差官立刻送旨去上庸。 一向使刘备言听计从的孔明,今日被当面回拒,暗暗悲叹:刘备只重桃园之义,却不顾三分天下之危,看来汉业只有到此为止了。孔明深深感到从今以后刘备再也不会听信我的话,除非他能从血的教训中幡然醒悟。 就在送走信使过后的片刻间,文班中走出一人,似谦似嘲地对刘备说:“千岁,君侯遭致实非公子刘封与副将孟达之过,尽是吾之罪也!” 刘备注目视之,非是旁人,乃昔日“疯子” 彭羕。刘备不明白他讲这话的意思,也不清楚他代人受过的动机是什么,便问道:“永言,此话从何讲起?” “昔日庞士元落风坡中箭身亡,若无彭羕代理军师之职,主公早已回归荆州,主公不入川,军师亦不会将荆州重托君侯;君侯不坐镇荆州,便无今日杀生之祸。君侯横遭惨祸岂非皆因某一人而起?如今说来,当斩者非刘封、孟达之辈,乃彭羕也!” 刘备碰到这种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拉的人倒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心想,进西川有你一份不小的功劳,但与云长遭灾并不相干,更不能与刘封、孟达之罪相提并论,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刘备在沉痛悲哀的心情下,无意去推敲彭羕这番话的涵义,只当他是劝自己不要杀害刘封等人,是一片善意。便将手一摆道:“永言休得多言,退下。” 彭羕半疯半傻地笑着退了下去。刘备便传旨退殿。众臣纷纷退出,成都是西川的京都,每日里都有在京的上将带领弟兄巡哨。从赵云开始,每一员将军轮着一天,今日正轮着马超领班。马超退下殿后,带着五百弟兄出城,先往四郊兜了一个大圈子,然后往城中巡视。不料刚从郊外来到南门城畔,忽见一骑快马从他身旁擦肩而过。马超是个非常机敏的人,初时并不在意,一瞬间警惕起来:京都是王城要地,不能自由出入,此人怎敢急疾出城,这般胆大妄为?倒要问个明白。遂令军士回马追赶此人。 军士一声高喊:“前面马上之人,慢走!” 出城的人听到后面的叫声,回头见无数军士追赶而来,非但不停下,反而扬鞭催马疾驰迅跑。马超见此人神色鬼祟,不像个干正经事的人,便起疑心,催促战马似离弦之箭飞赶上前。前边此人见马超亲自来追,愈加慌乱,闻得马蹄声渐渐近来,料着无法脱身,便扣住了马匹,回身等马超赶上,行礼道:“四虎大将军,有何吩咐?” 马超见他满脸的若无其事的样子,便知有些来路不明,也不与他多说,喝令军士道:“来,与我搜查!” 那个时候的搜查,不须什么搜查证,只要是行迹可疑的人,随时随地都可以盘查搜身。此人一看眼前拥来数十个武士,都是彪形大汉,个个都像饿虎似地扑上来,早已吓得慌了神,忙翻身落马扑倒在马超的面前,苦苦哀告道:“不干小人之事,请四虎大将军饶命!” 马超更觉此人话中蹊跷,必有隐情,遂将两旁军士喝住,大声责问道:“这等慌张出城,怀何鬼胎?从实招来!” 此人颤抖着手,扯开了衣襟,在夹缝中摸了几摸,摸出了一封书信,诚惶诚恐地呈到了马超的面前,“马将军,非干小人之事,饶命则个。” 马超将信展开,数行蝇头小字出现在目前,不由大吃一惊。定了一定神再看,仍然吃惊不小:原是一封反叛密信,上写道:“子庆,火速降曹,以防受擒,提兵伐川,羕为内应。书不尽言,切切。”落款是“彭羕”。马超看着这封信发起呆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彭羕的反叛密信,刚才他还在大殿上为刘封等人分卸罪责,忽儿变成了叛逆者,两者怎么可以等同起来呢?但是书信上朝明写着彭羕二字,这还会是假吗?马超顿时怒气冲天,立即命人将他绑了,押进了城去。 马超押着彭漾府中的家将,直往汉中王府而来。却说刘备自云长亡故以后,住了十多天丧帐,一直未进过内宫。今日吴夫人已多次相请,刘备只是独坐寝宫,暗自流泪。忽闻马超求见,刘备拭干眼泪,命他相见。 “臣见千岁。” “孟起,进宫何事?” “臣郊外巡哨,捉拿一名奸细,特来禀知千岁。”说着,便将搜查到的一封密信递了上去。 刘备本来哀伤过度,及至看了这一封信,盛火直冒,满面怒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心想,彭羕这贼,我一向当他是个忠良之臣,每每总要垂顾于他,想不到人心叵测,他人不似我心,也是个不良之辈,借这个机会犯上作乱,趁火打劫,图谋,不轨。这种人留在身边于汉业不利。遂令道:“即刻将彭贼收监问罪!”说罢,便将案上笔砚端正,写就一道谕旨,交给马超,速即去办。 马超问:“这奸细如何处置?” “与贼同罪,不可轻恕!” 马超回到外边,先将这奸细收入监牢,然后带领弟兄穿街走巷来到了彭羕的府中。到厅堂上大喊道:“汉中王有旨。” 彭羕独自正在内室饮酒,他送走了信使,便自酌自饮,十分心安理得,以为神鬼不知,深以为得计。彭茉一向被刘备引为心腹谋士,因何要反叛作乱呢?主要原因有二:第一点,昔日孔明围困西川都督张任时,彭羕献计诱出张任,但有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西川平定以后,要封他为益州太守。当时孔明考虑到尽快夺下西川,就应允了他。可是刘备坐镇了三分天下,大封功臣时,益州太守这个美差却封给了老将严颜。彭羕以为受了愚弄,心里大为不满,从此对刘备等人耿耿于怀。第二点,前番关羽遭吴人杀戮,本来这完全是关羽自己的狂妄轻敌所致,而刘备将罪责发落在刘封和孟达的头上。彭羕和孟达最为知交,深知孟达对刘备也是满腹怨恨,便想乘此机会同孟达结成同党,共投大魏。因而写下密信叫孟达多多提防,自以为无人知晓。尤其是西川平定以后,彭茉渐渐失宠,军国大事一切都操纵在孔明等人手中,故而他无心于汉,萌生了外心。今日大殿上又拿出昔年装疯弄傻的样子,发了几句牢骚话,重提雒城旧事,为的是唤起刘备对他的信任。然而,刘备别说没意识到他这一点,就是听也不想听。这更触发了彭羕的谋反之心,毫不考虑结果,就写成了这封信。不料送信使出城才几步就被收监了。此刻他听得喝叫声,仍然没有意识到东窗事发,不慌不忙地放下酒杯,整顿袍帽,抢步出来双膝跪下,“臣彭羕接旨。” 马超对他怒目而视看了片时,方才朗声宣读汉中王的旨意:“彭羕谋反叛逆,勾连孟达,唆使投魏,图谋不轨,反心昭然,命马超拘捕收监。钦此。” 读毕,卫军早已像饿虎恶狼一样扑了上去,将彭羕去冠卸袍,戴枷上锁,押着就走。马超将彭羕送入大牢,进王府来禀复刘备。 却说彭羕初时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他估计送信的人决不会出事,所以在班房中大叫大嚷:“缘何将我无故打入大牢?彭羕身犯何罪?速速放我,待我与汉中王当面质对!”一直叫了半天。到了天黑时分,既没人来问他的罪,也没人为他送水送饭。彭羕渐渐觉得气象不对,便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了一想,够得着杀头条件的只有密谋叛乱一节,方才意识到谋反事发。心里忐忑,不敢再嚷,等候刘备大殿提审再作辩解。 不料,刘备此刻的心情已经烦躁不安,哪有闲工夫来提审他。至深夜,令狱卒送一杯酒进大牢。时交三更,彭羕捧着汉中王送与他的一杯酒,知道是赐他服毒而亡,得个全尸,大哭大骂了一场。直哭得精疲力竭,骂得疯疯傻傻,方将这杯酒一饮而尽。无几,七窍流红,死于狱中。同时,刘备命人将这信使斩于西门之外。 等到刘备处置了彭羕等人,天已放明。此事干得十分机密,从抓人到杀人,简直没人知道。其实,刘备并不是故意要隐瞒,而是不想惊动文武百官,以免再有人讨情。当孔明知道实情,人已杀,尸体也收拾了。心里又是一气:刘备意气用事,从此再不与我商量了,看来这个家我也没法当了。 自从刘备为关羽开丧祭吊,终日啼哭,伤心过度,又逢彭羕叛反,心里又大大地气了一场,心力交瘁,便觉支撑不住,十二月中旬,病倒床榻。一病半个多月,病势稍愈。这一病,正好病过了年,这过年众文官都不敢大闹。因此,刘备按兵不动。 却说建安二十五年的这一年,魏国又有天翻地覆的变化。曹操在洛阳,自葬关羽以后,每夜合眼便见关羽,头脑痛不可忍,遍求良医治疗,不能痊可。后请得神医华佗诊脉视疾,又疑华佗与吉平同道,乘机害他,将华佗酷刑追拷,置其死地。自杀了华佗,病势愈重,又忧吴、蜀之事。近臣多有劝他废汉立魏,早正大位,曹操不允。一日,梦见三马同槽而食,疑是马腾父子为祸,而马腾早亡,不知此兆主何吉凶。有人说:“禄马,吉兆也。禄马归于曹,王上何必疑乎?”殊不知这正暗示了司马懿父子将篡魏业。这一夜,曹操就寝卧室。至三更时,觉头昏目眩,极不舒适,就起身离床,伏几而卧。忽闻殿中声如裂帛,曹操急看时,见伏皇后、皇子等二十余人浑身血污,立于愁云之中,隐隐可闻索命之声。曹操拔剑望空砍去,又是一声响亮,惊倒于地。近侍救出,迁于别宫养病。次日,觉气闷喘急,目不见物,急召曹洪、司马懿等人同至卧榻前嘱以后事,群臣涕泣领命而出;曹操令近侍取平日所藏名香分赐诸侍妾,又吩咐设立疑家七十二:“勿令后人知吾葬处,恐为人所发掘故也。”嘱毕,长叹一声,泪如雨下。须臾,气绝而死。寿六十六岁,正是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七。 魏王既薨,众官用金棺银椁将操入殓,星夜举哀,遣人往各处去报丧。华歆等人谄事魏王,草拟诏书,威逼献帝应允。献帝只得听从,故下诏即封曹王为魏王、丞相、冀州牧。曹丕当即登位,威逼献帝,更甚其父。其时,报称石邑县凤凰来仪,临淄城麒麟出现,黄龙现于邺郡。于是众官商议:种种瑞征,乃魏当代汉之兆,可安排受禅之礼,令汉帝将天下让于魏王。遂入见献帝,威逼汉帝禅位于魏王曹丕。献帝迫于无奈,只得令近臣草禅国之诏,令符宝郎责捧诏玺,引百官直至魏王宫献纳。曹王受了八般大礼,登了帝位,改为黄初元年。国号大魏。遂降旨封献帝为山阳公,即日便行。暗嘱心腹将献帝弑于山阳道中。 曹丕继了父位,又篡了汉室,恐弟兄三人前来争夺,又设计陷害同胞手足,首先割去了曹彰的兵权,使他一气之下,命赴阴司。后再分遣二使往曹植、曹熊问不来奔丧之罪。曹熊惧罪,自缢身死。曹植因恨曹丕专横,终日与手下饮酒消愁,闻使命至,端坐不动,不加理睬。曹丕深恨他悖慢无礼,令他缚至大殿问罪。曹丕之母卞氏,听得曹熊缢死,心甚悲伤,又闻曹植被擒,心中大惊,出殿哭谓曹丕道:“汝弟植平生嗜酒疏狂,盖因自恃胸中之才,故而放纵。汝可念同胞之情,存其性命。吾至九泉亦膜目也。”曹丕被母这么一劝,假惺惺道:“儿亦深爱其才,安肯害他?今正欲戒其性耳。”遂出偏殿,召曹植入见。自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臣子劝曹丕道:“子建怀才抱智,终非池中之物,若不早除,必为后患。”曹丕思忖再三道:“母命不可违。”近臣道:“人皆言子建出口成章,主上可召入,以才试之。若不能,即杀之,若果能,则贬之,以绝天下文人之口。”曹王听从此言,便与曹植道:“吾与汝情虽兄弟,义属君臣,汝要敢恃才蔑礼?首先君在日,汝常以文章夸示于人,吾深疑汝必用他人代笔。吾今限汝行七步吟诗一首。若果能,则免一死,若不能,则加重治罪,决不姑恕!”曹植道:“愿乞题目。”当时殿上悬一水墨画,画着两只牛,在土墙下格斗,一牛坠井而亡。曹丕就指画言道:“即以此画为题。诗中不许犯着‘二牛斗墙下,一牛坠井死’字样。”曹植心想,这还不容易?便行了七步,其诗已成。诗云: 两肉齐道行,头上带凹骨。相遇块山下,数起相搪突。 二敌不俱刚,一肉卧土窟。非是力不如,盛气不泄毕。 群臣闻之大惊,暗赞曹植的文才是空前绝后的了。曹丕并不满足,又道:“七步成章,吾犹以为迟。汝能应声而作诗一首否?”曹植深知其兄的险恶用心,又不敢不应,便道:“愿即命题,曹丕道:“吾与汝乃兄弟也。以此为题。亦不许犯着‘兄弟’字样。”曹植略一思索,脱口而出道:“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后有谓东阿王七步诗为:“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其母闻之,从殿后转出,潸然泪下,说道:“兄何逼弟之甚耶?”曹丕慌忙离坐道:“国法不可废耳。”于是将曹植贬为安乡侯。曹植拜魏上马而去,由此得了病症,不久便发了疯。因此,后人都说,曹丕之奸,更甚于其父。 却说刘备病中,常思起兵伐吴,每每梦见关羽,从梦中哭醒。因而病势好转甚缓,魏国之事,众文武都不敢禀告。这一日。觉身子稍可,便临殿召集文武,商议伐吴之事。待文武参见毕,刘备道:“众位先生,列位将军,云长遇害已有二月余,孤病中初愈,与众位商议伐吴事宣,与云长报仇雪恨!” 一向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提了出来,孔明起身道:“闻东吴将关羽首级献于曹操,操以王侯礼祭葬之。” 悲伤过度的刘备听到孔明这句话,很觉新鲜。忙问道:“此何意也?” 孔明道:“此是东吴欲移祸于曹操。操知其谋,故以厚礼葬关公,令王上归怨于吴也。” 刘备把一世对曹操的仇恨全部迁移到了孙权的身上,咬牙切齿道:“孤与东吴,誓不同日月也!吾今即提兵问罪于吴,以雪吾恨!” “不可。方今吴欲令我伐魏,魏亦欲令我伐吴,各怀诡计,伺隙而乘。王上只宜按兵不动,待吴、魏不和,乘时而伐之,可也。” 刘备恨不能一步踏上南国强土,立斩孙权,哪里肯听孔明的这番话,说道:“如今看来,江东之奸,有甚于操。孤先吞吴,再灭操贼。军师不必阻谏,旁侧请坐。” 孔明好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底。他的话一向被刘备言听计从,这几日来,居然接二连三地遭到回绝。这使孔明既后悔,又难堪。心想,桃园弟兄的确情深意长,非常人之比,但征伐之事是复兴汉业的大事,更甚于弟兄私情。主公被弟兄之情缠绕得心烦意乱,看来劝阻伐吴,还得费一番周折。孔明遂不复言语,一旁坐定。 另一边座上又有人起身,“云启奏千岁。” 刘备听声音已知是赵云,便问道:“四弟,有何奏来?” 赵云谏道:“国贼乃曹操,非孙权也。操欲篡汉,神人共怒。陛下可早图关中,屯兵渭河上流,以讨凶逆,则关东义士,必裹粮策马以迎王师,若舍魏以伐吴,兵势一交,岂能骤解。愿陛下察之。” 刘备恨道:“孙权害了吾弟:又兼傅士仁,糜芳、潘璋、马忠等皆有切齿之仇,啖其肉而灭其族,方雪孤恨!四弟何阻耶?” 赵云道:“汉贼之仇,公也;兄弟之仇,私也。愿陛下以天下为重。” 刘备怒道:“孤不为弟报仇,虽有万里江山,何足为贵?”遂不听赵云之谏,摆手示意他退下。 孔明和赵云一文一武,可称是刘备开创汉业的第一心腹,居然所谏之言不为刘备所采纳,大家都知道主公刘备这一次是铁了心的要伐吴了,即使是九牛二虎之力也难拉回,所以大家也就不敢再多言多语,免得刘备火冒三丈,翻脸无人。别人都不敢讲,可有些人不得不讲,为什么呢?因为孔明一得到关羽身亡的消息,就把那些得力的文武召到了府中,说明了利害关系,要众人齐心协力劝阻刘备不去伐吴。因此,马超一见赵云退下,也不去考虑刘备对反对伐吴的人是怎样反感,接着上前道:“臣启奏大王。” “孟起,何事禀来?” 马超铮铮有词:“以臣之见,蔓凶除暴,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乃天下人之首任。臣初时归汉,亦因大王向以天下为重,与操贼誓不两立。大王如今得三分天下,首当灭魏、再伐东吴,臣不辞水火,愿战死沙场!”说完,心里想,说不说由我,听不听由你。 刘备心头之火一蹿一蹿,恨不能眼中喷出怒火,助他伐吴的人一个也没有,都是做劝客的,而且讲得头头是道。只因马腾与他同是汉室志士,刘备不便与马超顶真,否则早已骂他个不识好歹了。心想,你们都是一条边的不听我的话,那我就一条边的不用。我就不信殿上这许多文武都不想伐吴的?二弟的仇怎可不报!便亦将手一摆,“孟起不愿伐吴,便留于蜀中,孤不勉强。” 一个个都被刘备斥退,大殿上顿时肃穆起来,因为像这种场面,文武都觉得再劝也没意思,所以都免得开口。可有一人大感为难,劝又不好,不劝也不好。他就是魏延。其实对伐吴的事,魏延并没有自己的观点,如果命他去,他不反对,不命他去,也没意见。本来他可以不劝刘备的,只因为孔明早已嘱咐过他,今日上殿前还暗示过他。魏延一向惧怕孔明,不敢不劝几句,可明摆着必遭刘备训斥一通,所以魏延犯难。心想,刘备是不会听从我的劝谏的,看来只得冒着被骂几声的危险,忍耐几下。便闪了出来,“魏延启察千岁。” 刘备已经受了三个人的气,正因为一个是军师,一个是四弟,一个是世侄,不便发难。现在见魏延神情惶惊地走上来,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尽管魏延也是堂堂都定侯,身居汉中太守的要职,便比起前面三位来,容易说话得多了。刘备不等魏延开口劝说,便将面孔一板,大声道:“文长,若是劝孤休伐东吴,且免开尊口!” 被这样一说,倒弄尴尬了魏延,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但走了出来一句话也不说,怎么交代得过?魏延脑筋一转,脸上堆满笑意,说道:“主公伐吴,乃是报君侯之大仇,全桃园之大义,理所当然。杀尽吴儿,踏平江东,亦某之夙愿,魏延岂敢相阻东征大事?” 话题一转,引起了刘备的兴趣,因为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顺耳的话,只当魏延与自己同心。遂缓和了一下口气道:“文长,孤今起兵,汝当如何?” 魏延想,不好了,汉中王要和我定下主意了,要是赞成了东征,今后就再难在孔明手下为将了。便将眼睛朝孔明看去,只见孔明对他横眉怒视,魏延只觉身上像触电一样,马上将目光移到刘备的脸上,脱口而出道:“大王当以大局为重,魏贼灭,则吴势孤,大王便可一统天下。” 刘备听他一句进,一句出,搞了半天仍然劝自己不要伐吴,一口气实在忍不住,大声骂道:“尔这匹夫,大殿饶舌,速速退下!” 魏延“嚯唏——”一声长叹,满脸晦气地退了下去。心想,我是受人之托,身不由己。多少年来,没少挨骂,甚至还要杀我的头,今日骂这几句我也不在乎,总算也完了一件心事。 大殿上当真没有人赞成刘备伐吴?有,非但是有,而且大有人在。有的人明知东征将给汉业带来不利,将是一次战略上的失误,但为了报答刘、关、张三兄弟的知遇之恩,挺身而出,也有的是因为惋惜关云长的死,又见刘备伤心到了极点,以为只有伐吴,才能将汉中王从悲愤中解脱出来。但也有的人是因为好战,而跃跃欲试。当时,老将军黄忠便从座上抬身,朗声道:“汉中王千岁,昔日长沙荷蒙君侯不杀之恩,老汉铭心镂骨,常记在心。千岁若起兵东伐,忠当为先锋,赴汤蹈火,血战沙场,补报君侯。” 语未毕,又有一人出班,健步走到黄忠身旁,向上拱手道:“汉中王千岁,老夫虽则年近九旬,筋骨尚健,驱驰疆场不在话下,愿助千岁共往东吴,与君侯报仇雪恨!” 刘备一看,差一点笑了出来,原是老将严颜。心想,一个七老,一个八十,鬓发雪白,胡须染霜,这大把年纪叫他们上战场去厮杀,岂不被东吴笑煞!可抬头仔细打量一下他俩,满面红光,精神如故,简直像一对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便点头赞道:“二位将军果然老当益壮,孤出兵伐吴,全仗二位将军出力。” 黄忠、严颜二人听了刘备的话,当即表示道:“我等愿效死力,以报王上之恩!” 只要有人开了一个头,愿战的人就接踵而来,马上闪出了一大批战将,其中要数刀王阳群更为理直气壮,走到刘备面前一躬到底:“臣奏千岁:江东久有窥汉之心,谋害君侯,其奸相已露,江东不可不伐,臣愿助主公扫荡东吴,与君侯报仇!” 阳群自投奔刘备以来,一直很祟拜关云长,不仅因为关羽为人正直,而且他的刀法天下绝伦,无人可敌。因为自己的老师蔡阳一世未遇敌手,就是死在关云长的青龙刀下,所以想象不出关羽到底刀法好到什么程度,尤其在昔年攻打近天岭的时候,曾见赵云使过一路关家“春秋刀法”,,可称变化无穷,神鬼未测。因而对关云长早已在心中暗暗佩服得五体投地,殷切希望君侯早日入川,便要拜他为师,向他讨教刀法。如今关羽一死,阳群惋惜之余,对江东切齿痛恨,把为关羽报仇当作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一时间,叫战呼声渐高,大殿上站满了文臣武将。这样一来,刘备心中有了底,遂说道:“待孤调齐人马,即刻出兵。” 正是: 为念当年同誓死,忍教今日独捐生! 欲知刘备伐吴可曾成功,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七回 开祖庙祭弟除逆子 继宗祀抚民称仁君 刘备见殿上有这许多人都赞成伐吴,便觉放了心,遂吩咐退殿。孔明到殿外,暗示赵云、马超等人同往军师府。商议了几天,仍然没有想出个阻止东征的主意来。这日,众人仍在军师府聚议,忽然有一人闯了进来,不看则已,一看都惊呆了:你来干什么?这个当口到成都来不是找死么?你一死,还有谁阻挡得了汉中王伐吴?来者不是旁人,乃是刘备切齿痛恨的刘封。 原来自从廖化大骂出上庸以后,刘封便大感惊惶不安,暗恨自己听信孟达之言,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比及听到关羽遭擒受戮,刘封更是惊恐万状。因此赶进成都首先拜见军师,一路上想,我的本领虽弱,但军师总是重用我,平时总是将我当作小辈一样看待,爱护备至。此番二叔阵亡,父亲必定迁怒于我,岂会饶我过门?这事只有军师最清楚,也只有军师才能救我。所以直闯军师府,见堂上没有刘备的影子,便抢步扑到孔明的面前,大叫:“啊,军师救我里军师救我!” 孔明与众人正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猛然见到刘封赶来,惊骇不己,一下子更慌乱了手脚。孔明急问道:“公子来时,可曾遇见甚人?” 刘封伏在地上道:“小将心神不安,一路到此,未曾想到此间。” “公子请起,一旁坐下叙话。”等到刘封坐定,孔明又问:“君侯遭困,令廖化上庸求救,公子既是按兵不动,今日缘何赶来成都?” 刘封哭诉道:“小将误听孟达谗言,不发救兵,有负父王栽培之恩,心甚悔之。今孟达投魏而去,小将失地丧师,又接父旨调任涪关,故特回成都请罪。” 原来刘封回来的原因是很多的。彭羕作乱受斩,有人报知孟达。孟达听了,举止失措。前番不发救兵,今日又有反叛之嫌,使他焦虑不安。忽又闻使命至,调刘封去守涪关,孟达更加心慌。心想,我与法正同有功于汉中王,今孝直已死,而汉中王忘我前功,乃欲见害,为之奈何?部下献策道:将军可作一表,辞了汉中王,投魏王曹丕,必当重用。我辈亦随后来降。孟达猛然省悟,即写表一通,付与来使,当晚引五十余骑投魏王去了。刘封闻知此事,深恨前番听他恶言,遂亲引五万兵来取襄阳,单搦孟达厮杀。魏将对孟达道:“汝既是真心,便可去取刘封首级来。”孟达道:“不必动兵,某以利害说之,令刘封亦来降也。”当即修书一封,使人责赴蜀寨招降刘封。刘封览书大怒:“此贼误吾叔侄之义,又间吾父子之亲,使吾为不忠不孝之人也!”遂扯碎来书,斩杀来使,引军前来搦战。 孟达知刘封扯书斩使,勃然大怒,亦领兵出迎。两阵对圆,刘封立马于旗门前,以刀指骂道:“背国反贼,安敢乱言?”孟达亦道:“汝死已临头,还执迷不悟!”刘封大怒,拍马抡刀,直奔孟达。拚杀十余合,刘封力怯,遂圈马而走,暗掣弓箭在手,转身射去,正中孟达面门,恰待回身,后边尘头大起。魏将徐晃、曹仁等引军而至,刘封拍马而走,连夜奔回上庸,到城下叫门,城上乱箭射下。刘封大怒,欲待攻城,背后追军将至。刘封无奈,只得带了百余残卒逃回成都。 刘封一面恳求孔明在父王前多多美言,一面亦叩请诸将担待一些。孔明自忖道:你有这三点,我以为可能免死,也就是我们大家给你求情的前提。第一点,曹丕命人来劝降,你毁书斩使;第二点,提兵伐孟达,射中乱贼之面;第三点,自己赶来成都请罪。根据这三点,可以打动刘备的心。当然少不了大家的说情。孔明便与大家说,暂且不要把消息透漏出去,且将公子留在我府上,过几天再说。正这么说着,外面来了两个王府侍卫,送上一道旨意,上书:逆子刘封已到尊府,请代孤看守,来日祖庙相见。 在封建时代,寻常百姓人家的子弟造了罪孽,便开祠堂问罪,而像刘封这样身份的人家,便要在祖庙中问罪了,皇家有罪,便开太庙。孔明对刘封看看:开到祖庙,事情就大了,肯定要治你的罪了。我们不希望杀你的目的并不仅在于此,而是要达到劝阻东伐的目的。当然,并不是没有救,只要那两个人不到,我就可以竭尽全力谏说汉中王不杀你,那就是廖化和关兴。廖化奉了汉中王之命去五溪国借调番兵未回,他对你恨之入骨。关兴他在城外丧帐内,替汉中王守灵,若没人去传言的话,他也不会赶进城来。刘封从孔明的眼神里看到的,觉得得救的希望并不大,心里更急,连连恳请孔明和众将搭救。 来日,孔明安排刘封在府内静心等待汉中王的发落,便登车来到汉中王府,然后与众文武分乘车轿马一起往祖庙行去。一般来说,祖庙一年开两次,即是春秋二祭。除了这两次,遇到大事也得再开。庙前挂着一副对联,上联写道:“有忠义心方可入庙”,下联写:“无骨肉情休得上殿”。若是心怀鬼胎的人,见了这副对联已觉惶惊。从大门进去,是一条笔直的甬道,约有三百几十步长,两旁古木参天,松柏茂盛。拾阶而上,便是祖庙正殿。大分中央供奉着大汉开祖以来一共二十三位皇帝的圣位。此时刘备尚未知晓献帝遭难的事情,因此今后还得加上一位。大殿的左侧是历代有功文臣的灵位,右边则是有功武臣的灵位。在二十三帝圣位前设下一只长桌,案上列下七个牌位:中间云长,左周仓,右关平,赵累、王甫分二侧,校刀手、关西汉列两旁。孔明带领文武出车的出车,离轿的离轿,下马的下马,都在外而等侯汉中王。不多时,行来一顶黄罗伞盖,半副銮驾。孔明急率文武迎了上去。刘备领着文武过甬道,上正殿。刘备坐定,孔明与子龙等人也在两旁就坐,其佘文武仍汝惯阅站定。一时间,静穆无声。 刘备略一侧首,对孔明道:“军师,逆子仍在府中?” 在这种地方,谁都不敢说谎,只有直言相告。孔明答道:“公子仍在敝府,听候主公发落。” 刘备拉长了音调,声音既不高,又不低,向两旁侍卫喊道:“来!——速往军师府将逆贼刘封押来祖庙。” 两旁一声应:“喏!”飞奔出殿,无多时,已将刘封带到了庙前。“启奏大王,公子刘封在庙前请罪。” 刘备道:“命他膝行见孤。” 手下人从殿上一直传到了庙前,“呔!千岁有旨,命刘封膝行进见!” 今日刘封自知罪责非轻,身上换了一套罪衣罪裙,想在认罪态度上来减轻一点罪名。因而到了庙前双手举刀,顶在头上,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听得里而传出话来,说一声:“有旨。”便双膝移动,直往里面而去。三百多步路。到底不短,行不到一半,已见他袍碎皮破,甬道上出现了滴滴血斑,满头的汗就像雨一样淋了下来,尽管他还在勉力前行,可从他那纸一样白的脸色上得知,刘封不过是在赎罪罢了,速度大大地慢了下来。刘备在里面等得不耐烦,便喝令手下将刘封拖进来。三四个手下一拥而上,在刘封腋下一提,连拖带拉地提上了大殿,抛在了刘备的面前。刘封端正了身子,跪倒在父亲的脚前,惊悸交加道:“父王在上,罪子刘封叩见父王。” 刘备低头怒视着刘封,见他发帚高挑,脸如土色,沉着脑袋,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抬起头来。” 刘封抖抖瑟瑟抬起了头,见父亲身子侧坐,臂肘支在案上,拳头撑着太阳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刘封这才放大了些胆,转动着眼睛朝四下看了一遍,面前都是列代汉室祖先之位,父亲身后是二叔云长的灵位。白蜡高烧,却是这样昏黄阴森。两旁文武面目神峻,大多低着头,军师虽然像以往一样安闲地闭着双目,但手中的羽扇却停止了摇动。刘封的目光落到案桌上的一柄雪白裎亮,寒光四射的宝剑上,只觉得冷汗直冒,一阵目眩。 刘备正视下面怒道:“辱子有何面目复来见吾!” 刘封哭拜于地,细奏前事。说道:“叔父之难,非儿不救,因孟达谏阻故耳。” 刘备听他将罪责推到孟达的身上,愈发大怒:“汝须食人食,衣人衣,非土木偶人!安可听谗贼所阻!似汝这等无情无义之人、不忠不孝之徒,岂能立于天地之间!”说到这儿,手已搭上这柄宝剑,脸上露出了杀气。 孔明一看情况不妙,料定刘备决不肯饶他,立即座上抬身,羽扇放下,将头上的纶巾取了下来,走到刘备面前亦然跪了下去,“臣启奏大王:刘封不救君侯,果然罪孽深重,理应以军法处之。然毁书斩使,不降操贼,可恕其一。提兵讨贼,射伤孟达,可恕其二。自回成都,面君请罪,可恕其三。请主公暂息雷霆之怒,宽恩一二,免其死罪,足见大王之恩德。” 毕竟是多年的养子,有了十几年的父子之恩,尽管一时怒起可杀其头,但终究是有感情的。然而一想到关羽之死,想到三弟张飞临行的情状,刘备又不能不治刘封之罪,以全桃园弟兄之义,因而转怒道:“这逆子既是不听孟达之言,不降魏曹,何不早斩叛贼!既知提兵讨伐上庸,何不早出精兵引救吾二弟!既知有罪,何不早来成都。今日丧军失城,走投无路,方来见吾,岂可饶恕理军师不必多言,请起。” 孔明被刘备驳去了这三条理由,心想,过去一向是言听计从,如今连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反而把我的话也驳了回来,看来今日无法劝转其心。孔明不劝转刘备,怎么也不肯站起来。 一旁赵云立即接了上去,跪在孔明的身边。:“臣冒死启奏大王:刘封不发救兵,实是罪不容赦。然君侯新亡,再斩心腹,于军不利。可命他沙场杀敌,将功赎罪。” 刘备道:“四弟,似这等无用之辈,何能沙场立功!不如早命他一命赴阴,以绝后患!” 话音刚落,马超亦站起来,急步走到赵云身边,朝刘备拜了下去,“臣马超冒死启奏千岁:刘封罪大滔天,军法当斩。然刘封随大王三年取西川,一年平东川,功绩累累。某愿以身价担保,使其立功赎罪。还请大王恩准,免其一死。”马超向来性格直爽,说话直截了当,意思要刘备回过头去想想,多想他的长处和功绩,不要为了所谓的“弟兄之义”屈杀了多年的养子。 刘备马上答道:“孟起虽知刘封四年之功,然不晓吾弟兄三十余年之义,两者天壤之别,岂可相比!” 马超想,一个是四年,一个是三十多年,这笔账只有你会算。马超摇了摇头,跟着赵云跪在军师的身旁。 一旁魏延走了出来。虽然走了出来,但心里是老大的不愿。他见军师和赵云等人都无法劝住刘备,料想刘备也决不会听从自己的话。为了表示紧跟孔明,魏延不得不走出来。一面跪下去,一面心里想,昨日我在军师府也曾受过刘封的几个响头,不替他说几句也过意不去,哪怕不听,叩还几个头,也算尽到了我的意。 刘备一看就知道魏延又是来做说客的,不等他开口,便大声喝住了他:“文长,不必开口,退下了!” 到嘴边的话全部被吓了回去,魏延心安理得地跪在马超之侧。刘备虽然没有听从他们的话,但一看到地上跪着的这四位讨情的人,都是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大臣。心想,若无孔明,我们弟兄三人早已四散而去,哪里会有今天的三分天下。想那子龙,长坂坡三冲敌营,百万曹军之中救出阿斗,浔阳江上二番夺子。到了我的身边,哪一仗没有他的功劳?再说马超,取东川大战曹彰,威风英武,功勋卓著,忠心汉室。魏延为了救我刘备,妻儿老小尽被小奸蔡瑁杀尽,从长沙到现在,的确是劳苦功高。他们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大汉江山,还不是为了助我复兴刘家天下?……想到这儿,刘备又觉得有些不忍起来,愤怒的眼神也渐渐黯淡起来,按着剑柄的手收了回去。 孔明看到了刘备神态的变化,正打算再次进谏。忽儿大殿口传来一声喝:“奉了大王命,五溪调番兵。廖化来也!” 廖化一回到成都,先到汉中王府交差,听说今日汉中王开祖庙,杀刘封,不在府中,便径直赶到这儿。刚跨进庙殿,只见地上跪着四五个人,两旁座位上都空着,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刘封啊刘封,你不可一世,也有今天的下场!但看到孔明等人都跪着不动,暗叫不妙。廖化为着上庸讨救兵的事,恨透了刘封,恨不能上前一剑将他挥成两段。他担心主上被孔明等人求情软下心来,便心生一计,直奔云长灵前,号陶大哭:“主人啊,小将未曾讨得上庸救兵,耽误了时间,连累主人遭灾,此皆廖化之罪也!” 孔明听到廖化哭告的声音,马上意识到,此人一来,刘封性命难保。本来还有转机,忽儿化成泡影。果然如此,平静下来的刘备,又被廖化的哭诉声提起了满腔的怒火,泪水夺眶而出。大殿上又是一阵哭泣哀伤之声。 悲恸间,外面又来两个人。 “欲保刘封命,” “难似上天庭!” “黄忠来也!” “严颜在此!” 严、黄二老一搭一档。自那天汉中王银殿议事之后,刘备就重用他们。前几天,命他们盘查军中粮饷,以待兴兵。昨口孔明命人暗地到黄忠府上送去一封信,要他与严颜来日到祖庙在刘备面前,为刘封说几句好话,保全刘封的一条性命。孔明知道,目前这二位的面子比谁都大,或许会在他俩口中保刘封不死。因此,黄忠和严颜办完事情,一起来到祖庙。一上殿,看到这般景象,已知事情难以挽回。上前拱手道:“老臣见千岁!” 刘备见他们到,心里一轻松,因为这二人最支持他伐吴,便悦色道:“二位老将军,到此何事?” 二人道:“老巨启寨千岁:我等愿一拚老命,与君侯报仇,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万祈千岁宽恕了公子刘封。” 任何事情都有一个感情问题,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刚才魏延没有开口,刘备就发怒了。现在黄忠、严颇提出这样的请求,非但没有发火,而且在心理上得到了安慰,觉得这个请求还是合情合理的。暗想,二位老将军须髯雪白,为了汉室大业赴汤蹈火,不辞辛劳,都是八、九十岁的人了,还是这样奋勇参战,助我伐吴,真是赤胆忠心,倘然这一点请求不能答应,太拂他们的意了。便道:“二老所求,孤当……” 刘备刚要说“孤当慎思”,这样刘封的性命就可以保住了。不料话到喉间,殿外一人哭奔而来:“不报杀父仇,好比马与牛。关兴来也!” 关兴在丧帐代汉中王守灵,得知今天汉中王开祖庙,杀刘封,以正家法。丧帐内安置妥帖,飞马进城,直闯正殿。一步一声啼,一步一掬泪,要严罚罪犯。但是上殿一看,一-边跪满了人,军师在第一个,另一边跪着一个神思恍惚的年轻大将,关兴料着他就是公子刘封。心想,就是他不肯发兵救父亲,大王还为什么不下令斩?要是被军师等人劝住,父亲岂不死得太冤枉了!就急步跑到关羽的灵前抱头痛哭:“父亲,三十余年分离,襄江只见得一面,便勿匆告别。早知父亲兵困麦城,孩儿岂肯离去,不如与父亲同死一处,共守一家,以尽大义。如今仇人在此,却是逍遥法外,父亲死得好冤哪!” 关兴一哭,旁边的廖化也叫出了悲声:“主人身亡,皆是小将之故。廖化何颜于世耶!” 一个哭父亲,一个叫主人,一唱一和,搅得满殿都是悲泣之声。跪在一旁的刘封早已被一阵哭声一阵叫声弄得六神无主,心想,廖化和关兴不是在哭君侯,而是在勾我的魂啊!我刘封一失足到这般地步,真是悔之莫及。想那关君侯之死,并非我刘封一人之过,父亲缘何这等苛求于我。为人到此,还有什么兴味。我不求苟全,但愿速死,以静我心。因而也为自己的不幸暗自流下泪来。 刘备一见关兴伤心到这般田地,隐隐觉得他的心在流血,也好像看到关羽在冥冥之中怒视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碎。心想,不论什么人来劝,今日不杀刘封,我对不起死去的关羽,对不起活着的子侄之辈和众多大将。便咬紧牙关,毅然提起龙泉宝剑,指着地上的刘封怒斥道:“汝这逆子,破我桃园弟兄之义,毁云长北伐之功,使万岁身陷牢笼之中,皆辱子之故。吾今不正法,怎对得起当今圣上,有何面目见二弟于九泉之下!” 孔明等人见状不妙,连连叩头,一齐到了刘封身边。黄忠,严颜也跪下恳求起来,大殿上不论官职大小,全都跪倒在刘备的面前。“请大王息怒!大王宽恩!” 刘备看到面前黑压压一片人头,唯恐挥剑伤了别人,一时难以下手。忽有探子来报:“察千岁:曹操已死,曹丕篡汉,弑天子于山阳道上,已登位改元。” 刘备听说曹丕自立为大魏皇帝,于洛阳盖造宫殿,且传言汉帝已遇害,痛哭终日。心想:自建安四年春受献帝衣带血诏,二十多年来未灭操贼,圣上反致狱杀,开汉至今四百年的汉室亡于一旦。我枉空是汉室皇叔,数十年来未能保全圣上一命,怎么面对列代先祖帝王!六十一岁的刘备,近日来多方刺激,听得这个消息,顿然昏绝于地。 孔明见刘备昏厥,戴上纶巾,赶紧站起来与众文武一起呼救主公。“千岁醒来!大王醒来!” 大家只顾呼唤刘备,却将刘封撇在一旁,没人问讯。刘封听到献帝遭害,曹王篡汉,心里又是一急。暗想,要是二叔不死,曹王岂敢这样胆大妄为?刘封觉得自己不救关羽,实在对不起亡灵,良心上受到了很大的谴责。又见刘备昏了过去,唯恐他醒过来又要把曹王篡汉的罪责归咎于自己不救关羽之故,万般感叹,刘封实在受不了良心的煎熬,横下了一条心。乘大家都忙于呼唤刘备,不暇顾及自己的时候,伸手拾起父亲掉在地上的那柄青锋,狠一狠心,饮剑而亡。 等到大家救醒了刘备,放下心来看刘封时,只见公子已倒在血泊之中。孔明心里急道:我们求了半天,就是为了说服主公,结果还是被你自刎了。这样一来并不能表明你的忠心,我们也就无法再阻止主公东进了。 刘备苏醒过后,看到刘封已死,便想,这样也好,免得我要下手,众臣这般相劝。可静心想到刘封毁书斩使之事,心中颇悔。遂传旨,将献帝的圣位列入祖庙。到此为止,东西两汉恰恰是西汉十二帝,东汉十二帝。天子驾崩,原当天下缟素,这里本来都挂着孝,并不须过分张罗,不过按惯例多祭几次,再烧几住香而已。然后关照手下料理刘封的后事,吩咐完毕,起銮驾回府。留下来的事情都由孔明处理,用上等棺枋为刘封盛殓,葬在城外青城山下。 事隔三天,汉中王临殿。自汉帝死后,刘备更加哀痛,神色也憔悴得多了。今日临殿,又提起伐吴之事。即与文武商议道:“曹操已死,曹王继位,威逼天子,更甚于操。东吴孙权,拱手称臣。孤欲先伐东吴,以报云长之仇,次伐中原,以除乱贼!” 这三日中,孔明与诸文武商议,言天下不可一日无君,欲尊汉中王为帝。今见刘备这么说,便引大小官僚上表,请汉中王即皇帝位。 刘备览表,大惊道:“卿欲陷孤为不忠不义之人耶?” 孔明奏道:“非也。曹丕篡汉自立,王上乃汉室苗裔,理应继统,以延汉祀。” 汉中王勃然变色道:“孤岂效逆贼所为!” 孔明又奏道:“今汉天子已被曹王所狱,王上不即帝位,兴师讨逆,不得为忠义也。今天下无不欲王上为君,为献帝雪恨。若不从臣等所议,是失民望矣。” 刘备道:“孤虽是景帝之孙,并未有德泽以布于民,今一且自立为帝,与篡窃何异!” 孔明苦劝数次,刘备坚执不从。心想,自关云长一死,我的话就象耳旁风一样,你一点也没有听从过。孔明一口气叹在肚子里,便坐了一下去。 忽有一人站起,声若宏钟。“老臣启奏千岁:圣上被害,大王理当继位。若不称帝,反被国贼篡窃,名不正,言不顺,讨伐东吴,师出无名。望大王早日身登大宝,则万民所幸,亦老臣之愿。” 孔明在旁想,老黄忠虽然主张伐吴,但在这一点上和我想到了一起。主公要他伐吴,不知怎样来回拒黄忠的这片诚意。刘备近来将大报仇的重任寄托在黄忠等人身上,过往多于平时,感情也比别人深一层。哪怕同样一句话,就容易接受得多。只见刘备和颜悦色道:“老将军,兵进东吴,报云长之仇,乃是当务之急。若云称帝一事,备岂敢自专。老将军请坐。” 黄忠哪里就肯坐下了说道。“天下无主,曹丕专横,若君侯九泉有知,亦难瞑目矣。” 刘备正要开口回绝,一旁又走出个人来,人不到,声先来,大喊道:“主公,老将军言之有理,下官可以作证。” 刘备侧首一看,原是大夫马良。见他一个斯斯文文的人,也在跌跌撞撞抢上来说话。不知他说什么有道理,便问:“季常大夫,作证些什么?” 马良拱手道:“臣奏主公君侯早有此志,愿大王早登帝位,以继汉统。” 黄忠听到马良在附和他的话,一手撩着白须,高兴得笑,起来,“嘿……老夫片言无虚,君侯果有此心。” 刘备茫然道:“大夫此言怎讲?” “昔日君侯围困樊城,屯兵襄江,曾有渔人从江中捞得一方玉玺宝印,命副将高守仁护送入川。未知高将军何故迟迟未到,恐是途中绊羁,不日便可到达。若玉玺到此,大王岂不是有九五之福。” 刘备听了这番说话,心里一顿:前不久,天文大师谯周曾说:近有祥风庆云之瑞,成都西北角有黄气数十丈,冲霁而起,帝星见于毕、胃、昂之分,煌煌如月,说我当即帝位,以应天意。我当时并不相信,今日马良又说出这样的话来,与谯周所言颇有契机,莫非事出偶然?刘备既不敢相信,又不敢不相信,遂故意道,“大夫不可胡言!” 大殿两旁马上走出伊籍、胡班、刘安、廖化等人,他们都是关羽的原班人马,见刘备不相信马良的话,出班齐奏道:“大王,马大夫所言皆实,某等愿作证。” 刘备一声不响,站起身来,往内殿一走了之。众文武猜不透刘备的心思,便亦纷纷退出。 孔明召众官到府上,嘱咐他们,如此这般。 来日汉中王临殿,见两旁文武十去其三,以孔明为首的关键人物一个也没在场。遂命手下去军师府打探,回报说:军师染病,十分沉重。 别的人生病,刘备是不太急的,唯独军师不能生病,这个“家”少不了他。此时虽然两人各执所见,而且各不相让,但一听到孔明病势不轻,刘备心里已经急得不得了。十多年来,为了这三分天下,的确是操碎了心,辛劳万分,这是谁也无法和他比的。再说,自关羽一死以后,处处地方都是他在劳神,铁打的身体怕也熬煎不起。万一真的大病起来,我的三分天下交托何人呢?刘备想到这儿,立即传旨道:“殿上众位,随孤同往军师府中探视。” 当即升舆驾车,坐轿骑马,刘备带领文武百宫来到军师府前。府中出接的是一个老管家,怀中抱着一个孩童,便孔明先生的儿子,今年五岁,叫诸葛瞻。孔明一生文儒雅静,生个儿子却是力大无穷,今后在姜维手下成为一代名将,可惜的是有些呆头呆脑。因而司马鼓讥讽道:“诸葛不生诸葛子,司马尚有司马儿。”言下之意,他的两个儿子都是非常的能干,并且孙子司马炎成为晋朝的开国皇帝。老管家上前见礼道:“军师身子不爽,公子在此迎接大王。” 看到孔明的儿子,刘备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阿斗。那时阿斗只有三岁,尚在襁褓之中,长坂坡一仗败得寸土全无,全仗军师联络东吴,赤壁破曹。从此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得了东西两川,我晋升为汉中王,众官也各有封赏。只有军师仍是军师,未封一官半职,而办事却是这样忠诚。这样好的军师。唉!就是不赞成我出兵伐吴。刘备亲到府中,命众臣就在书院中暂坐,直入卧榻边。只见四面窗户紧闭,光线昏暗,看都看不清,唯闻咳嗽之声。刘备这才循着声音到榻边,见家人捧着的盂钵中一片鲜红,似是血迹。暗地吃惊:军师此病怎么这般沉重,一病如此竟也不令人来报个信。 早有家人轻声对孔明道:“主人,汉中王驾到。” 刘备忙摇手示意:“不必惊扰军师。” 孔明听得刘备的声音,想着要坐起来行君臣之礼,可是撑了几下,怎么也直不起来,还是倒在榻上,惹得他喘息不定,咳嗽不止。便倚着枕袭略一行礼道:“大王到此,吾有失迎接,罪该万死。” 刘备忙道,“备来探视贵恙,多有滋扰。”说罢对榻上一看,两条被子,三个枕头。孔明头扎白绸,戴的是献帝的孝,在这暗淡的卧室中,愈见孔明脸色苍白。刘备就在榻边坐下,细声问道:“军师所感何疾?” 孔明刚要开口答话,嘴一张,又是咳嗽,又是喘气,家人忙捧痰孟。刘备侧身让开,只听得几口痰吐完,家人退下,才转身面对孔明,见他脸上一块红、一块白,遂说道:“军师,慢慢地说话。” “亮忧心如焚,积劳成疾,年虽不满四十,命不久矣!” 刘备急道:“军师怎出此言?可速命良医诊视。” “亮之疾,恐华佗再生,亦无回天之为。” “军师一向安康,甚一病至此?” 孔明微弱地摇了一下头,“亮自出山,为兴汉室,劳力费心,精疲神乏,况心中忧急,故昨日回府便觉不适;饮食不进,竟咯出血来。亮本质虚乏,故而病重如山,难以自制。” 刘备想,这倒是实话,孔明的身体一向不是怎么强健的,再加上国事繁杂,的确也够他受的了。然而,不知他近来忧些什么,到底有什么心事,倒要听他讲一讲。便道:“军师所忧何事?” 孔明答道:“君侯遇害,皆亮之过也。” 刘备笑慰道:“吾弟遭难,乃吴儿诡计,与军师何干?” “当年取川,亮实不该将荆州托付君侯,过后北伐,亮当竭力劝止,可免今日之祸。亮料荆州难保,未能及时救援,岂非亮之罪耶?” 刘备想,这不是你的责任,当时我在涪关遭困,特命关平到荆州向你告急,在当时这种情况下,也只有嘱托云长镇守最恰当,其实这不是我的主张。再说此番云长北伐,你事先己说过时机未到,曾劝我不要出兵。但我考虑到云长的性格,哪怕没有将令,他也会出兵的,所以我特制一颗大都督印送到荆州。这对你孔明来说,没有半点过错。因此,刘备笑道:“军师何必过谦,此皆备用心不到之过。”说到这儿,刘备欠身凑近了一点,轻声问道:“军师,何故忧急?不妨直言。” 孔明渭然叹道:“臣自出茅庐,得遇大王,相随至今,言听计从,今幸大王有两川之地,不负臣夙昔之言。目今曹王篡位,汉祀将斩,文武官僚,咸欲奉大王为帝,灭魏兴刘,兴图功名,不想大王坚执不肯,众官皆有怨心,不久必尽散矣。若文武皆散,吴、魏来攻,两川难保。臣安得无忧乎?’刘备一听此言,窃喜在心:原来军师此疾与我称帝之事有关,并无什么大病。转而一想,的确,打了几十年的天下,到了今天这般地步,谁都想封侯拜将,荣宗耀祖一番,我若长期这样不肯称帝,大家心里就会失掉这股打天下的劲。一旦外敌来犯,还有谁肯全力以赴?想到这儿,刘备也将口气缓和了下来,“吾非推阻,恐天下人议论耳。” 孔明道:“圣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今大王名正言顺,有何可议?岂不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刘备问:“孤若称帝便怎样?” “千岁称帝,将士努力,以一挡百。” “孤不称帝呢?” 孔明顿然神色惨淡道:“将士涣散,百无一用。大王无称帝之心,亮病魔缠身,必是不久人世。弱妻幼子,身后萧条,万望大王照拂。”语时,还接连不断地喘气、咳嗽、吐痰,又变得奄奄一息,好像马上就要死去一般。 刘备见他病势又厉害成这个样子,心里又急又悲。暗想,军师年只四十,正是建业之时,岂可一旦撇下我等?要是我称帝能使你的病势立消,那我也不顾一切,就依了你。不过这是不可能的,照你这种病症,没有一段时间的精心疗养,是无论如何不会好的。便含糊道:“能使军师病愈,孤便称帝。” 孔明眼睛一亮,问道:“大王此言当真?” 刘备见他的精神又好了起来,自思:怪不着病势来得这么快,原来生的‘皇帝病’,刚才还是气息奄奄的样子,一听到我肯称帝就立即来了精神。便答道:“待军师病可,行之未迟。” 本来这是一句搪塞的话,为的是让孔明安心养病,早日康复。心里转念道:孔明病愈后,局势到底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到那时再作商议。不料孔明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场就要拍板成交的。从榻上跃然而起,深深行了一礼:“大王许诺,决无戏言,亮便痊愈也。”说罢,起手将屏风一击,外面文武众官,包括跟着刘备来的这些官员都拥了过来,拜伏于地道:“大王既允,便请择日以行大礼。” 刘备视之,乃是赵云、马超、黄忠、孙乾、糜竺等大臣。惊道:“陷孤于不义,皆卿等也!”心里想道:孔明真是老谋深算,将我骗到这儿,逼我假戏真做,这种装病的本领倒是不小,竟可瞒过我,看来是赖不掉的了。 孔明微笑道:“王上既允所请,便可筑台择吉,恭行大礼。” 刘备无可奈何道:“悉听尊便。” 孔明一生诈病二次,这二次不是为了取胜敌人而采用的计谋,都是为了大汉事业用的智慧。第一次是出山以后不久,文武众官见他年轻,面有不服之色,孔明为了在三军中占有领导的地位,托病不出,刘备遂筑台拜将。今日是第二次装病,为的是要刘备登基称帝。刘备一称帝,就不能亲自领兵打仗了。只要刘备不能带兵,孔明就有办法缓解刘、吴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可以保全蜀中的大批生力。这一次装病要比前一次的意义深远得多。 当时,孔明送汉中王进宫,一面令谏议郎掌礼,筑坛于成都之南。众官从今日开始,丢下别的事情,全都投入到汉中王登基的筹备工作中来。先将汉中王府前的辕门改为午朝门,银銮殿改成金銮殿,龙凤门改为紫禁门,祖庙改成太庙,军师府改成相府,成都也就成了皇城,命满城子民百姓挂灯悬彩,扎牌楼,筑高坛,到处都是披红挂绿,五彩缤纷。刘备称帝,各官也都有升赏,都要准备官服,全依照献帝时的模样。阿哥称帝,兄弟称王,三千岁张飞、四千岁赵云都是王爷,要为他们赶制龙冠龙袍。阿斗立为太子,立吴夫人为正宫,封蒋琬为太子师傅,以及其余文武的升迁之事,都由孔明斟酌拟定。国事浩繁,政务冗杂,自然不是一朝一日可以完备,所以忙得不亦乐乎。正是: 皇兄尊贵一国定,御弟显达四境安。 欲知刘备何时登基,又生出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来,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八回 盗国宝家贼生恶心 谏君主太傅开苦口 且不说孔明怎样忙于汉中王登基之事,却说关羽生前曾命副将高守仁护送玉玺印进川奉献于汉中王。高守仁今年二十五岁,年轻力壮,奉了君侯之命,一路跋山涉水,倒是手足轻健,路上毫无阻隔,晓行夜宿,丝毫不敢懈怠,知道囊中之物,非同小可。只是长了这么大,从未进过蜀。非唯川路不熟,又兼蜀道难行,尽管行走迅速,却是常走弯路,也不知走过了多少里冤枉路。更何况他身上挎着国宝,深恐被人看破,一则丢了玉玺,二则害了性命。因此舍弃大道不走,常兜抄小径,以求早口赶到成都。然而川中道路崎岖坎坷,贪近反而投远。赶了一今月的路,方才到达白帝城。白帝城守将听说他是荆州关君侯派他入川献宝,不敢疏怠,殷勤款待,安置他好好地歇了一夜,备足路上的饮食,换了匹上好脚力的良马,又命能干心腹护送高守仁一同进川。从这儿到成都,本米一条道路畅行无阻,一出白帝城经白水关,过涪江抵涪关,再经雉城、绵竹、青城山等地,便到成都。这番有了白帝城的弟兄同道而行,高守仁便愈求速达,司他商议着走小道。这弟兄地理很熟,但对高守仁说,从这儿到成都,若走小道,可少走不少天,就是路途颠簸难行,是万分疲惫的。高守仁说,只要有近路可走,吃力点倒没什么可计较的。两人结伴而行,专拣小道穿行,果然是马不停蹄,人不歇脚,越岭翻山,渡水跨涧,备尝艰辛。三天走下来,来到一座叫蒙山的地方,据说那儿是盛产茶叶的地方,素有“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之谚。这儿的人家都以种茶为生,所谓“靠山吃山”。这天已近傍晚,二人望着茫茫山野,聊无炊烟,数里地不见人家,便向晚归的樵夫问路。那人遥指山间一树林密处,高守仁便随他指点处行去。果然行不多远,来知一庄前。再一间讯,原来此处是马家庄。这儿一庄人都姓马,为首的一家大户主人称马员外,七十多岁。高守仁便投宿这户人家。马员外问明了来人原是君侯的部属,送国宝入川奉献汉中王,不敢简慢,接入庄内,将国宝置于案上,又殷勤招待了高守仁二人。席间,高将军方知这员外乃是蜀将马忠的老父,肃然起敬。来日,马员外早早备下酒菜,与他二人吃了,又命一个家人随了高将军同往成都,一则路上多个伴,也安全些,二来寄一封家信给马忠。高守仁自然乐意,拱别了马员外,一行三人与路同行。马家庄上的这个家人自小卖到庄上,改姓马,都叫他马兴,今年三十多岁。幼时见马忠练武习功,身手不凡,他亦在旁偷偷学了些本领。后马忠投到军中,领兵打仗,威风一时。马兴暗中十分羡慕,指望有朝一日也能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在马家庄倒也老实巴结,深得主人的好感,常在员外身旁听差使唤。今日听说主人要他护送高守仁去成都,欣然应承。三人行了一天,向晚时投宿到一家客栈中。马兴便与高守仁道:“高将军,小人去弄些好菜来下酒,走了一天,也该乐他一乐。”高守仁道:“小将身负重任,不敢造次。”马兴知道,章守仁手中的这块黄布中包的是玉玺御印,乃是镇国之宝,一旦得到了这件宝贝,高官厚禄,金山银海,应有尽有,一世不愁。这家人出身低微,见识浅薄,想到这儿,便起不良之心。见高守仁这般小心在意,无法下手,便劝道:高将军初时一人,如今三人同行,只管放心畅饮一杯。高守仁见马兴兴致这么好,不想拂他的意,便道:“小将一向滴酒不沾,二人若有雅兴,小将当在旁相伴。”马兴便出外去弄了些下酒莱,与白帝城的弟兄对酌起来。高守仁草草用过了饭,彻了一碗茶,在旁陪着。马兴原先在庄上空暇时常聚友饮酒,因而颇有些酒量。他一边劝酒,一边为高守仁倒水,话也渐渐多起来。那个弟兄在军中很少饮酒,本来也是很勉强的饮几口,今日几杯一下肚,便觉脸上发烧,眼睛发花,被马兴一劝再劝,早已有了七八分酒意,说话舌头也大了。高守仁在旁看得有趣,就唤那弟兄不要再饮,去床上歇息,免得误了明天的路程。那个弟兄倒头便呼呼地睡了去。马兴独自又饮了几杯,见高守仁喝了好几碗茶。随后就略为吃了儿口饭,唤店家收抬了一切,揉了揉眼睛,打了几个呵欠,叫一声“马兴倦了”。便侧下身子睡在白帝城那弟兄的脚边。高守仁见他们二人都睡了下去,赶了几天的路,的确很乏。便站起身,将黄绸包在自己的枕边暂放一下,往外去解溲。 马兴没有睡着,他眯着眼见高守仁刚转身出去,倏地从床上蹿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只与黄绸包中大小相仿的盒子,走到高守仁的床边,摸出了国宝盒,将那只沉甸甸的假盒塞了进去,然后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假装又睡了去。马兴今天一路上已窥侧到了宝盒的大小、份量,所以在他去弄下酒莱的时候,暗中己经准备好了。 高守仁解完溲,见房中并无动静,他们二人仍然在呼呼地大睡,黄绸包仍在枕边,并不疑心,宽衣解怀,熄了灯火,亦然睡下了。没多大工夫,便已鼻息浓浓,进了梦乡。 马兴听得两边都是鼾声如雷,故意重重地翻了几下身,鼻息声还是此起彼伏,但知他们二人都已睡死。便轻轻地下床登鞋,蹑手蹑足摸到门旁,屏息凝神打开了门,侧着身体出了去,返身拉上,然后找店家开大门,说奉主人之命,有要事出去一趟。店家不便多间,开门牵马送他出去。马兴到了外边,便觉浑身轻松起来,跃马而去。 睡到天明,高守仁醒来,抬头见那边铺上少了马兴,起先并不在意,只当他上茅厕去了。待会儿,那弟兄亦起了身,不见了马兴,便去店中找他,可哪里有他的影子。向店家,店家只说他半夜时奉主命出去了。那弟兄以为昨晚自己多喝了几杯酒睡得太死,连马兴出去办事也没知道。回到房中一间高守仁,方知并没这回事。这下两人急得不得了,高守仁首先想到的就是枕达放着的御印,回身一摸,一颗心落了地,沉甸甸的一只方盒仍在囊中。可是打开黄绸布一看,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哪里有什么国宝盒,原来是一只装满了沙石的铁皮盒。那弟兄见高将军这等紧张,知道国宝已被窃贼马兴盗走了,急得他跪倒在地上连连叩头:“都是小人的不是,不该饮这奸贼之酒。”高守仁道:“叩头又有什么用呢?快些想办法与我一同去追马兴。”高守仁急忙付了店钱,一路与白帝城弟兄商议道:“此盒中藏国宝,无价之宝,若然出售,必遭擒获。此贼盗此御宝,定是出川投奔魏主。从此处出川,哪里最近?” 那个弟兄仔细盘算了一下,说道:“此处向西便是霞萌关,穿过阳平关往北,反是斜谷道,那边出川最近。” 高守仁听得他这样说,立即打定主意,上马扬鞭,往西疾驰而去。一路并无它事,这且不提。 却说霞萌关守将傅彤,自从投到了刘备的手下,一直守在这里,前后八年,太平无事。前番君侯北伐,其弟傅士仁叛汉投吴,傅彤深恨在心,他一心要忠于汉室,而他的兄弟竟是这样不争气,反而坏他的美名。兄弟叛乱,闯下弥天大涡,傅彤深感惶惊,唯恐罪责落到他的头上。尽管在建安十六年傅士仁行刺刘备时,傅彤就割断了弟兄之情,要刘备以军法治之,但兄弟作乱,兄长岂无过错?因此傅彤早就想亲自到成都面君请罪了,只为边关要紧,不敢擅离,所以前番写了一封书信到成都,请汉中王议毕发落,命良将守护霞萌关。 刘备深为傅彤这种严于责己的品格所感动,在这件事上,你没有参与此事,而且早与叛贼割断关系,没有理由拿你问罪。再说,守卫边塞这许多年,功劳非小,理当表彰,怎么可以轻易替换良将。因此,下一道旨意:免傅彤无罪。 傅彤得了这道旨意,更加感激汉中王的恩德。闻得刘备近来亲下校场操兵,不日便将伐吴,便欲共往东吴。今日带着弟兄在关外巡哨。忽有弟兄来报:关外有一人沿城郊偷偷跃马而过。傅彤一向警惕,急令弟兄四面包抄上去,只要抓活的。弟兄们一拥而上,傅彤见那人神色慌张,大喝道:“前面马上之人,速速停下!” 前面的人正是盗宝贼马兴。那日夜间,池偷得国宝,窃喜在心,盘算着路程,打算从霞萌关出去,赶往洛阳,献与魏王。心想,一世在马家庄没有出息,要是将此物送到魏王手中,荣华富贵,一世享受不尽,官儿一定不会比主人马忠小。所以也想到了这条道上来。不料赶到霞萌关,见各处搜查盘问都很紧,很难蒙混过去,便从关外兜了过去。谁知又碰上了巡哨,马兴心一慌,便圈转马头循原路逃了回去。 傅彤见他行迹可疑,只恐他是魏军的好细,紧催几鞭随后追了上去,要想弄个水落石出。直追到太阳当顶时分,方才追近。心想,这贼川路十分熟悉,专拣小道而行,不知是何等人物。正要上前,又见前面来了两骑,行色匆匆,东张西望,好像失落了什么在寻找。当他们的目光投到这儿来时,快马加鞭弃径直奔自己而来。傅彤不明白来者是谁,为的何事这般慌张。 来的就是被窃国宝的高守仁,他们出了客栈,时而一分为二,时而合二为一,一路仔细搜寻马兴而来。眼看离霞萌关不远了,还没追上马兴,高守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吃不香,睡不着,又怕自己追错了方向。今日赶到这儿,忽见森森林木中有人影在闪动,注目一打量,前面逃的正是马兴,后面是一队汉军,便知马兴遭到了守关将士的搜查,便拍马赶了过来。 马兴见前面有高守仁,后面有守关将,军士从四面八方围聚拢来,料知已难逃走,便暗将国宝抛于杂草丛中。可是已经晚了,傅彤策马赶到,见一闪光之物落地,命手下捡起,遂掣弓箭在手,略一瞄准,射中了马兴的坐骑。战马受箭,一个惊慌,将马兴甩下了马背。汉军四面拥来,把马兴团团围住。 就在此时,高守仁一马赶到。向傅彤行礼道:“将军何人?小将乃关君侯帐前副将高守仁,奉命送宝入川,遇此窃贼。多蒙将军相助,受小将一礼。” 傅彤听说他是君侯帐前副将,忙作揖道:“原是高将军,失敬,失敬!霞萌关守关将傅彤在此有礼。” 高守仁便将一路上的遭遇叙述了一遍,狠狠地瞪了马兴一眼,啐道:“大胆窃贼,看汝有何面目见汝家主人!” 马兴满面愧色,叩头恳求道:“将军饶命!” 傅彤吩咐军士将他绑了,来日押往成都,听候军师发落。这才命军士将宝盒递到高守仁手中,高守仁验看无误,跟着傅彤一同来到霞萌关。傅彤敬仰关羽的为人,将高守仁敬若上宾,先将御宝供在案上,而后治酒款待。席间说道:“小将本欲亲往成都,并无机会。既高将军有此要事,某当与将军共往,以防不测。” 高守仁想,国宝失而复得,已是大幸之事,倘有大将保护同往,便是万无一失之事。“傅将军同往,小将感恩不浅。” 二人边饮边叙,尽欢而散。来日,傅彤召集守关文武官员,将守关要领一一安排,又将白帝城的弟兄厚赏遣回,便与高守仁二人离了霞萌关,投成都而去,身后三千军士,押着马兴,沿着大道逶迤而行。 再说成都中,孔明为了刘备称帝的事情,忙到了现在,一些主要的宫殿、府第都已修建完工,一切准备工作都到了尾声。今天,傅彤和高守仁已经赶到了成都,首先来报军师。孔明正与众臣议事:再隔个把月,就可以举行汉中王受玺大典了。忽有手下来报:“傅彤、高守仁护送国宝御玺抵达成都,在府外求见军师。” 孔明与众文武听了,惊喜万状。任凭小奸曹丕怎样篡汉,这颗玉玺仍然落到了汉中王的手中。说明汉中王有帝王之福,汉业仍将复兴。孔明立即率众文武出接,将傅彤和高守仁迎入府中。问了高守仁途中的情况,方才得知从襄江到此。一路辛劳,辗转反复,孔明表彭了高守仁和傅彤护送国宝之功。傅彤道:“擒得窃贼在此,请军师定夺!” 孔明闻后大怒,说道:“本当立斩此贼,因汉中王即将身登大宝,暂将马兴收监,以观后效。”又吩咐众官道:不必在汉中王面前提及马兴此人,以免连累了马忠大将军。随即备下一顶牙镶大轿,请高守仁捧了国宝登轿,遂带着文武来到汉中王府前。孔明命高守仁在府前等候王旨,与文武一起上殿请出了汉中王。 刘备闻说关羽部将送印来,连忙整顿衣帽,出殿将高守仁接上正殿。手下接过黄绸包裹,将宝盒呈了上去。刘备不知是悲哀,还是激动,颤巍巍地用手打开了宝盒,见上面覆盖着一层写着字的纸,将纸小心翼翼地揭开,黄灿灿的一颗印章。刘备取纸在手,盖上宝盒,展纸一看,上面写着十六个字:“国宝御玺,伏于深渊。卞璧有数,上献汉王”。不用猜想,只要一看这笔迹,就知道是二弟云长的亲书。见物思人,刘备不由得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孔明知道刘备又在悲悼云长了,忙上前劝慰说:“镇国神器传于大王手中,正是天大之喜。君侯早有此意,故命守仁纳印至此。大王称帝,乃是君侯所愿,亦臣等之愿。” 前番刘备同意即帝位还被看作是很勉强的事情,比及御宝到了手中,反觉称帝有些迫不及待,一则果然有这个责任和必要,二则亦为顺从民心,三则遂了云长在生之愿。又忙碌了一个多月,万事俱备,多官整设銮驾,迎请汉中王登坛致祭。读罢祭文,孔明率众官恭上玉玺。汉中王受了,捧于坛上,再三推辞道:“备无才德,请择有才德者受之。” 孔明奏道:“王上平定四海,功德昭于天下,况是大汉宗派,宜即正位。已祭告天神,复何让焉!”文武众官听了,皆呼“万岁”。拜舞礼毕,改元章武元年。立吴夫人为皇后,长子刘禅为太子,封诸葛亮为丞相,高守仁为值殿大将军。大小宫僚,一一升赏。大赦天下。两川军民,无不欣跃。 次日设朝,文武官僚拜毕,列为两班。先主降诏道:“朕自桃园与关、张结义,誓同生死。不幸二弟云长,被东吴孙权所害,已逾二月,若不报仇,是负盟也。朕欲起倾国之兵,剪伐东吴,生擒逆贼,以雪此恨。” 昨日还是欣喜万分的孔明,一听此话,一团兴致顿时化作乌有。自从云长死了以后,文武也不知劝了多少回,丝毫打动不了他的心,孔明知道再劝也没有用了,不如不劝的好。所以,一声不响。孔明不作声,大家也都不敢反对,免得自讨没趣。 先主见大家都不说话,便问:“朕起兵伐吴,卿等哪几位共往?” 自不必多说,愿去的人也不下半数,当即有黄忠、严颜、阳群、傅彤、刘颌、刘巴、马玉、阎芝等上将七十余员纷纷应征。先主传旨将士即日下校场操演军马,择日发兵伐吴。一面差使往阆中,迁张飞为车骑将军,封西乡侯,兼阆中牧。 却说张飞在阆中,为了关羽被害,旦夕号泣,血湿衣襟。多有以酒解劝者,张飞酒醉,怒气愈加,帐上帐下,但有犯者即鞭挞之。每日望南切齿睁目怒恨,放声痛哭不已。自从成都回来以后,只在城外丧帐中啼哭,等候刘备出兵的消息。别的祭奠总有个日期,张飞的丧帐就像开店一祥,一直开下去,没有收场的日子。张飞今年五十五岁,儿子张苞也已经三十三岁了,一个终日在郊外伴灵,一个持久地在校场操兵。毛仁和苟璋是张飞的老弟兄,也都五十开外,到了东川以后,事情就更加忙了。如今张苞操兵完毕,来到丧帐来见父亲。张飞早为儿子设下一桌酒肴,张飞坐在当中,张苞对面陪着,毛仁、苟璋各分左右,也有一席之地。刚坐定,张飞便吩咐张苞:“儿啊,将汝二伯父请来共用酒筵。” 这是数月来的老规矩,逢到用酒,必先请下关羽的灵位安置在酒席上,表示与关羽共饮酒,同用餐。吃到席散时,张飞便抱着灵位痛哭一场,喝醉了,就伏在席上闭上眼睛,睡到天明。张苞奉父命,将关公的灵位万分谨慎地移到酒席上。数月以来,张飞逐渐见老,人也瘦多了,因为日操兵、夜哭灵,哪怕铁打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的煎熬。因此,毛仁和苟璋时常劝张飞不要过于悲伤,以免累坏了身体。灵位放定,张飞就举杯相邀道:“二哥,我等弟兄同饮。来,请啊!”说罢,便扬脖一口“咕……”喝个杯底朝天。喝完,便对灵牌前的酒杯看一眼,见杯中的酒仍然点滴未少。当然,张飞清醒时也明白这杯中之酒是绝对不会少的,因而放下自己的酒杯,捧起牌位前的杯子,自言自语道:“二哥,缘何不陪小弟饮一杯?莫非大哥未曾发兵,二哥在生气?二哥且休急,大哥不日便要出兵,与二哥报仇雪恨。二哥若不饮,那只有小弟代饮了。”其实张飞一直在忙记着成都发兵的消息,每日总要对着关公的灵位诉说自己的衷肠。边说边喝,一个人喝两杯酒,还有不醉的么?因此他是逢酒必醉。若喝得有些糊涂了,张苞等人便暗暗为他代饮几杯,这样想来减少他的酒量。其实,代饮不代饮完全是一回事,因为张飞每天总是酩酊大醉。代饮几杯不过是晚一些醉,并不能使他不醉。连续这样滥饮烂醉,张苞也实在看不下去,每每劝止道:“父亲每日这般痛饮,想二伯在九泉亦不能安心。父亲当珍重身体!” 张飞便叹气道:“儿啊,汝有所不知。吾与汝伯父乃三十二年之结义弟兄,情深骨肉,非比凡人。自入川以来已八年之久,如今竟成永别,为父岂不伤心,岂不苦恼!吾思兄之心渐切,故而以酒解闷,以酒遣愁。纵然醉死,亦有所慰。吾心非汝所知。” “父亲欲与二伯报仇,理当爱惜,不可多饮烈酒。” “儿啊,汝虚长三十多岁,却未见汝伯之面,实是可惜。汝伯真是个正人君子大丈夫。昔日吾鞭挞督邮,众人皆道不可得罪钦差,唯汝二伯赞我,说道:‘要打便打死他。’此话何等痛快!如今大王安居成都,若再不出兵,我等父子二人两马两矛杀入东吴,与汝二伯报仇!” 张苞常常听得父亲叙说桃园之事,心想,他们父辈这般恩重如山,义深似海,果然可敬可佩。张苞是个孝敬长辈的后代,为了使父亲的心情能够宽杨一些,便慨然道:“父亲言之有理。儿子与父亲一起伐吴,踏平江东,杀尽吴儿,为二伯报仇!” 两旁的毛仁和苟璋也一向敬仰关羽的为人,更由于以前与关公朝夕相处,同甘共苦,也结下了不解之缘。为此也竭力主张早日伐吴。 “三将军,此仇不可不报。毛仁愿随镫执鞭,战死沙场!” “三将军,苟璋亦愿不避水火,随将军同往!” 张飞听到这样的话,无比欣慰,便按拍着他们的肩膀转悲为喜道:“毛兄、苟兄啊,老张与汝等亦是多年之交,我家二哥之仇,亦是汝等之仇。老张决计亲引阆中精兵二十万,杀往江东。好,我等来痛饮一醉!” 毛仁和苟璋本来是想劝他少喝几杯,不料三言两语反被张飞劝起酒来。二人推却不脱,陪了张飞饮了数杯。由此,便没有人多劝张飞,张飞也就更是开怀大饮,至醉方休,醒来再喝。这一日张飞又聚众将饮酒,忽儿想着什么,擎着酒杯对着灵位拱手道:“二哥,老张心存一事十余载,想来便觉惭愧。当年二哥保了二位嫂嫂,千里寻兄,到得古城,老张只当二哥已降了曹操,弟兄大战,杀得二哥弃刀在地。幸得贼将蔡阳赶来,二哥于三通鼓内斩刀祖宗于马下,释得此疑。老张虽然已经向二哥赔了不是,然今日想来,总觉对你不起。老张只有杀尽东吴猪犬,方才无愧于心!”说罢,又举杯“咕……”饮了个干净,然后眯缝着环眼对灵位前一看,杯中也已喝干,越加高兴,只当是关羽有灵。其实是张苞乘父亲醉得稀里糊涂的时候,偷偷地喝干的。 放下酒杯,张飞又提起酒壶,又敬二哥,再斟自己,边斟边说道:“二哥啊,你一生无愧于天下,老张敬服。就是在华容道上放走曹操这老贼,这一件事,老张一直不赞成,要是早将老贼杀死,哪有今日之祸?二哥,小弟此话对否?”说到这儿,张飞放下酒壶,举起酒杯,又要想饮。酒到唇边又停下,若有所思道:“不过,二哥也不错,华容放曹乃是我家老师的锦囊妙计。后来老张明白,若是华容斩了曹操,大哥便无法入川,因此,我家老师赞赏二哥,称为‘五常’将,实非过奖也。二哥,小弟近日心绪不佳,多饮了些酒,酒后失言,二哥切不可挂怀。来来来,二哥再满饮此杯!”就这样,横一杯,竖一杯,不请自敬,总是喝得烂醉如泥。 忽报成都使至,慌忙接入,开读诏旨。张飞不明白天子之诏怎么会从成都赶到这儿。他也不管宣读的是哪一位皇上的诏书,便打断道:“慢来,慢来。此乃哪一位天子之诏?” 来使道:“汉中王已身登大宝,致祭即位。” 毛仁、苟璋听说汉中王称了帝,忙对张飞道:“三将军,汉中王称帝,乃万民之愿。如今钦差已到,三将军可速速接旨。” 张飞听了,只不过发一声叹:“唏,二哥之仇不报,大哥反做了皇帝,全然忘怀了桃园之情。大哥不发兵,老张不接旨。钦差,速去回复,免得老张生气!”他心里想,我伸长了头颈,望眼欲穿,一直在等待他的消息。他倒快活,放下二哥的大仇不报,反称起什么帝来,完全忘了我们桃园弟兄。我还去接什么旨。一憋气,就想回进去。 钦差代表皇帝,从来没有打“回票”的。苟璋在旁轻声劝道:“三将军,汉中王称帝,有何不可!钦差到此,莫非下达万岁伐吴起兵之诏也未可知。” 张飞觉得这也有可熊,大哥决不是这种忘恩负义之人。因而笑道:“老张糊涂,多蒙苟兄指点。”说着便要接旨,见丧帐外御林军五十,钦差高高坐于马上,捧着诏书。张飞率众一齐跪了下去:“老张跪接万岁之诏。” 天使高声朗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下动荡,朝纲日非,魏贼篡汉,献帝遭轼。皇帝备,畏天明命,惧高、光之业将坠于地,谨择吉日,登坛告祭,抚临四方,拯济万民,再兴后汉。念张翼德连年勋绩,晋封桓王。 此诏。 钦差诵读毕,令待卫托出一只金漆盘,盘中乃是一套龙冠龙服,富丽华贵。 张飞仍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不是没听清楚,而是在生皇上的气。通篇诏文上伐吴的事一句也没有提到,所以张飞并不来接这套龙服。站起身来对钦差无精打彩地挥挥手道:“速速带回成都,老张随后便来。” 毛仁知道张飞的心思,却在想,如今刘备称了皇帝,便不能像以前那样由你使性子,虽然是弟兄之亲,但也有个君臣之别,万岁赐下的东西岂可不收?毛仁抢步上前代张飞收了下来,又称过龙恩。设酒款待来使。钦差深知张飞的脾气,读完了诏文,哪里还有闲心在此饮酒,带着御林军就回成都复命去了。 张飞坐定,忿然道:“吾兄被害,仇深似海;庙堂之臣,何不早奏兴兵?” 毛仁道:“恐是蜀中多有劝阻者。” 张飞怒道:“是何言也!昔我三人桃园结义,誓同生死,今不幸二哥半途而逝,吾安得独享富贵耶!吾当面见天子,愿为前部先锋,挂孝伐吴,生擒逆贼,祭告二哥,以践前盟!” 荀璋道:“话虽如此,万岁所赐冠袍,三将军理当穿戴。” 张飞道:“大哥不发兵,莫说赐吾桓王,便是帝位让与吾,老张亦难平心里之气!” 张飞一心一意要伐吴,到了第二天,便安排毛仁、苟璋等人日夜操兵,不得懈怠,遂带着十八个燕将离南郑,赶奔成都而来。 却说先主自从选定了大将以后,每日亲自下校场操演军马,克日兴师,御驾亲征。伐吴显然是大局已定了。然而众多文武仍以为伐吴将酿成大祸,可又不敢直谏,于是公卿都到丞相府中见孔明。 蒋碗道:“今天子初临大位,亲统军伍,非所以重社稷也。丞相秉钧衡之职,何不规谏?” 孔明想,冤枉。我曾诈了病来劝他称帝,以此达到挡驾的目的。但是万岁称了帝并没有减轻对东吴的仇恨,定要御驾亲征,这教我怎么办呢?所以淡淡地一笑:“吾苦谏数次,天子只是不听。吾恨不能效学当年比干,挖心以谏君王。” 蒋琬冷笑道:“丞相,纣王乃残暴之王,岂可与圣上相比?公等不谏,某当冒死一谏,何借一躯哉!”说罢,一撩官袍,转身就出了丞相府。 孔明见蒋琬这等举动,知他定去校场以死谏君,料定必有性命危险。当即着人送去表章一道,然后道:“公等随我入校场谏去。”当下引了百官往校场而去。 蒋琬飞马赶到校场,见那里白色篷帐扎得密密层层,到处是白旗白幡,便到白龙大帐外丢鞭下马。这里戒备森严,岗哨林立,蒋琬刚下马淮被御林军拦住:“来人住步。”蒋琬作揖道:“下宫蒋琬,求见万岁。费心奏明。” 先主伐吴心切,日夜在此督促,见军士操演得愈加精壮,心中颇觉高兴,心情也比前番要好得多。忽有手下来报:“启奏万岁:今有蒋琬帐外求见。” 先主听说蒋琬到此,便知他的来意。暗忖道:他一向不赞成我伐吴,今禾赶来必定又来谏劝。我早已传旨:再谏,当以欺君之罪论之。叫他看看我的手段!遂吩咐大帐上架起刀枪,然后传命:“召蒋琬入见。” 蒋琬的才能在先主的跟前可称是第一流的人物,博学多才,通晓文武,足智多谋,因此封为太子师傅。可是他的性格非常耿直,对主上的一举一动常常直谏,不俱畏难。今日他憋着一肚子的气,暗自想道:我倒不信挡不住天子南下,哪怕脑袋落地,也要谏他一谏,所以听到召见,便步入大帐,见里面刀枪交叉,耀人眼目,气象森严,如临大敌一般。便将头上的这顶戴托在手中,一手撩起长袍,一面低着头大声叫了进去:“惧死非忠良,斗胆下校场;除去乌纱帽,冒死见君王。臣拜见吾皇万岁!” “蒋卿平身。” “谢万岁!” 先主见他手托纱帽,这副样子一看就知道今日蒋琬不谏不罢休。因此开门见山地问道:“蒋卿,莫非至此劝谏朕伐吴之事么?” 蒋琬干脆答道:“正是。” “蒋卿,可曾见大帐上刀枪如林?朕免卿所奏,卿亦休惹朕动怒。”招呼打在前头,免得大家不客气。 “臣冒死而来,纵是一死,亦在所不惜,望圣上容臣一奏。” 先主想,不伯死的人,就是拿他没办法。“容卿奏来。” “陛下初登宝位,震动天下,若欲北讨汉贼,以伸大义于天下,方可亲统六师,若只为伐吴,可命一上将统军伐之,何必亲劳圣驾?” “朕意已决。” “陛下舍万乘之躯,而彻小义,古人所不取也。愿陛下思之。” 先主道:“云长与朕,犹一体也。大义尚在,岂可忘耶?” “陛下当念两川创业之艰难,若不从臣言,诚恐有失。” 先主想,这些陈词我已经听得够了,然而你敢说这句话,这是不可饶恕的。“朕欲起兵,尔何出此不利之言!” 蒋琬面不改色道:“臣死无恨,但可惜新创之业,又将颠覆耳!” 先主听他的话越说越厉害,龙目一睁,厉声责问:“尔莫非欲效学彭羕,反叛寡人么?” 这句话说得太过激了些,气得蒋琬连连冷笑:“嘿……臣昔年当阳献粮,莫非便欲叛逆篡汉不成?臣非异心,只恐陛下取了两川,忘怀了当阳之败。” 先主听了实在忍耐不住,大怒道:“汝当阳献粮有功,难道当众顶撞寡人,朕便杀你不得?” “臣不惜死,但求速亡。”说罢,便将手中的这顶乌纱掷于地上。 先主见状,龙心大怒,“汝敢惑乱军心那?”叱武士将蒋琬推出斩之。 两旁武士一拥而上,将蒋琬推倒捆翻,向外半推半拖地押了出去。刽子手举钢刀正要用刑,校场外飞马来一人,高声叫道:“刀下留人!”叫声未毕,那人便滚鞍落马,直闯大帐。御林军都熟识这个人,他是相府的家将,知他有要事奏请,让他赶了进去。 相府的家将赶到里面,跪着将奏本呈了上去。先主接过奏章,仔细向上一看,奏文道: 栋梁断于漳乡,献帝弑于山阳。万岁当念君臣之公义,纳公琰之忠言,移师北向,伐魏除贼。 先主览毕,怒气有加,他们都是串通一气,阻挡我伐吴,遂将奏章往地上狠狠地掷了下去,厉声道:“速速斩讫报来!” 这一下无可挽回了。只听得帐外一声炮响,“当!——”帐上文武只道蒋琬送了命。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赶进校场,指着刽子手大喝道:“与我住手,丞相在此!” 听到丞相来了,刽子手立即收转钢刀,自然丞相到,蒋琬无论如何杀不了。众军退过两旁垂手而立。 孔明身坐四轮车,他料知蒋琬必定有难,因此率文武紧随而来,再慢来一步,蒋琬就保不住性命了。孔明想,我来得也算快了,谁知先主赶到了我的前头,说明丝毫没有回心转意的余地。孔明被这情景吓出了一身冷汗,所幸自己先送奏本,又命家人先行,否则要救也来不及了。到帐前,文武下马出轿,丞相下车,走到蒋琬身旁安慰道:“公琰,受惊了。”意思是说,早知先主会有这一手,你何必自找苦吃呢? 蒋琬见孔明为他求情,既没有表示感激,也没有怨恨之意,神情漠然,然后苦涩地摇了摇头,好像是说先主伐吴难以劝回,我蒋琬尽责尽力,已经无可奈何了。 先主心里正恨蒋琬不识好歹,当面冲撞自己,等着外边提头来见。忽有军士报道:“启奏万岁:诸葛丞相率众臣到此,求见万岁。” 先主听说丞相亲自赶来,马上意识到刚才将奏章丢在地上不利于君臣和睦,毕竟是他促成了汉室的三分鼎立,从百来个人到今天百余万众,不是容易的事情。虽然目前各执一见,终究大家都说服不了谁,这样对待丞相,似觉有不到之处。先主想到此间,目光又落到奏章上,想了一想,觉得拾起来太失面子,不拾又太过意不去。但是想到孔明今日至此,必定又要谏他不要出兵,心里的一团火又炽烈地燃烧起来。当即传旨:“请上大帐。” 孔明领文武上帐,一齐见过了先主。先主招呼道:“相国平身。请坐。” “谢万岁。”孔明坐定。刚才参拜时,已看到地上的这本奏章,可是离得远,看不清是谁的。此刻坐定了一看,字迹分明,正是自己的。心里明白,先主刚才已经发过一通火了,而且对我也是恨透恨透。孔明十分冷静,慢慢地起身跨上几步,然后蹲下身子,若无其事地将奏章拾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宽袖之中,又缓缓地坐了下去,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似的。少顷,又起身到先主跟前跪下道:“臣奏万岁:公琰冒死而谏,实为国家大计。主上当念其忠良耿直,况累及太子前程,千祈万岁宽恩免斩。” 每做一件事,总得有人劝,先主刚才还是火冒三丈,此刻被孔明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过火了些。因为君臣之间并不是敌对关系,关键在于所持政见有分歧,只要有人一劝,怨恨便可消去。何况蒋琬是太子的师傅,杀了师傅会给太子留下什么影响,这是必须考虑到的。先主静一静心,便允了孔明所奏,“免蒋卿一死!” 蒋琬见孔明到来,料定自己是死不了的。所以等到传旨下来,他早有思想准备,一待松了绑,就戴上纱帽,整一整衣袍,上大帐谢过了万岁不斩之恩,归班站立。经过这么一折腾,蒋琬方才明白了丞相为何不再谏劝的道理。暗想,万岁啊,我也算对得起你了,既然你不听我的忠谏,从今以后,我只管教书,别的事我再也不来插嘴了。 忽报张飞到来,先主急召入。张飞仍是一身盔甲,十八个燕将留在帐外,他独闯大帐。御林军见他这般模样,谁敢阻挡他。张飞至大帐,拜伏于地,抱着先主的双脚大声哭叫:“啊……大哥今日为君,早忘了桃园之誓!二兄之仇,如何不报?” 先主亦哭道:“多官谏阻,未敢轻举。” 张飞恨道:“他人岂知昔日之盟?若大哥不去,小弟舍此躯与二哥报仇!若不能报时,宁死不见大哥也!” 先主道:“三弟休急,坐下叙话。” 张飞怒冲冲地坐在先主的身旁,“大哥不去,弟领本部前往,定与二哥报仇!” 先主道:“三弟,朕已聚集众军在此,昼夜操演,只待五溪沙漠王赶到,即刻发兵。” 张飞又担心地问道:“大哥不做皇帝了?” “非也。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献帝山阳遭弑,汉祀将斩,吾即皇位,乃是顺应天命人意。然桃园之盟,二弟之仇,朕刻骨难忘。如今朕意已决,命相国、四弟保太子守两川,寡人御驾亲征,克日起兵。” 张飞听了此番话,方才醒悟过来,想大哥的确重义讲情,做了皇帝尚且肯御驾亲征,二哥在九泉可以瞑目了。当年在新野时,我常想,有朝一日扶你大哥做皇帝,也不枉了我们结义一场。那时抱了阿斗也常说:只怕你做皇帝时,我们都不在了,否则是何等的美满。如今汉贼杀了天子,你大哥称了帝,遂了我的心,只可惜二哥死得早,未能等到今天。张飞想罢,忙起身道:“小弟错怪了大哥,请怒罪!” “三弟,不必介意。” “大哥啊,只要能报得二哥之仇,小弟死而无怨!大哥,何日起兵?” 先主略想一想,说道:“章武元年七月丙寅日出师。” 张飞高兴道:“好哇!小弟拭目以待。” “朕与三弟同往:三弟提本部兵马自阆中而出,朕统精兵,同伐东吴,以雪此恨!” 张飞想,今日总算没有白来。回过头来看到孔明,忙起身道。“老师在上,老张有礼。” “三将军,亮有礼了。” “老师,老张助大哥并马伐吴,非止一日,望老师保太子守两川,老张感激不尽。” 孔明想,事到如今,木已成舟,本来我也不打算再劝了,如今添了你张飞,更是火上浇油,我纵然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转你们的心。你们弟兄之义,远远超出了大汉江山的利益,那还让我说什么呢?蒋琬就是个先例,我何必再去步他的后尘?所以孔明只是点头,而不言语。 张飞再对一旁的赵云看看,拱手招呼道:“老赵啊。” “三将军。” “两川拜托,多多关照。” “不必客套,云当尽力。” 张飞走到先主面前:“大哥,兄弟先回南郑,整顿人马于川口等候,望大哥不要失约。” “三弟,朕素知卿酒后暴怒,鞭挞健儿,此乃取祸之道也。今后务宜宽容,不可如前。” 张飞应诺了一声,拜辞而去。如今得了兴兵准信,张飞心里更急,一刻也等不及,带了十八个燕将星夜赶回阂中。整顿兵马,以待出师。正是: 性情忍耐候皇命,心绪踌躇报兄仇。 欲知张飞回到阆中怎样兴兵,又惹出了什么大事,且看下回分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九回 抗王旨罪将受酷刑 急兄仇桓王遭暗害 张飞得了出兵的日期,刻不容缓赶回阆中。回到南郑自家府前,见原先府第已改换了门庭,变成了桓王府,差点以为是认错了地方。幸得毛仁等人已在府前恭候,否则当真要换几家门面。原来自你张飞心急火燎地赶去成都,府中这几员大将便聚在一起商议道:曹丕轼君篡汉乃是逆天行事,汉中王是汉室亲脉,称帝登基名正言顺。何况诸葛先生与众文武在成都,必定隆重庆贺。假如三将军不受万岁之诏,乃是欺君大罪。三将军去成都,定能将事情弄个一清二楚,到时仍得受封。我们与其在此闲等,不如按诏上所言,修改门楣,待三将军回,教他好生乐一乐。众人以为这个办法很好,就在这几天内将桓王府内外修葺一新,愈加气概了。桓王府门大墙高,岗哨森严,安排得与昔日成都汉中王府一般无二。听说张飞回来,毛仁、苟璋、张苞一起出接,一看脸色,回来时不似去时那样恼怒,说明这一趟成都没有白去,定然带回惊人的消息。尤其看到张飞傻看着桓王府发楞,渐渐露出笑意的面容,大家更觉放心了。毛仁笑问道:“三将军去怒归喜,定有缘故?” 张飞也笑道:“毛兄、苟兄啊,献帝遭弑,国家无主,大哥身登九五,封老张为桓王。 苟璋道:“汉中王称帝,三将军理应在成部盘桓数日,庆贺一番,缘何这般性急回来?” 张飞大喜道:“万岁御驾亲征,约期七月丙寅出师。为此老张赶回阗中,整顿军马粮晌。” 汉中王称帝,张飞封王,这是两件天大的喜事,军民奔走相告,文武欣喜若狂,满城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之中。毛仁、苟璋将张飞接到内殿,为他换上龙冠龙袍,旋即钟鼓齐鸣,传旨升殿。 “此恨此仇定要报,先灭东吴后伐曹!”等到文武两旁站定,张飞步上殿来。 文武见焕然一新的张飞,顿觉眼目一亮,银殿为之生辉。纷纷上前参拜。 “罢了。殿上众位,汉中王继承汉统,登位称帝,实是天下之万幸。老张沐圣上隆恩,晋为桓王。” “恭喜三将军。贺喜桓王千岁。” 张飞听到大家都在向他贺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汉中王称帝,虽是可喜,老张晋王,亦然可贺。可惜,我家二哥惨死吴儿之手,此恨此仇何日可报?圣上有旨。七月丙寅日出师。如今尚在五月之时,老张欲起兵往川口等候万岁。老张今日升殿,便要发令兴兵。” 大家抬头一看,张飞虽然晋位桓王,但是脸上丝毫没有喜色。仔细打量他,虎须已经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就像蜘蛛织下的网,一根接一根,由于过度的哀伤和流泪,面目憔悴,灰暗无光,失去了昔日英武强悍的雄壮和灼灼逼人的威风。五十多岁的人,看上去竟像花甲之年。尤其是近来,老是叫着要报仇,泪水冲去了以前那种惹人喜爱的憨态和光彩。大家都为张飞叹惜。 “毛仁、苟璋,听令。”张飞呼道。 “毛仁在!” “苟璋有!” “将令一支,各路催讨粮草,聚集校场。” “遵命。”二人接令退下。 “范疆、张达,听令。” 范、张二人闪出,“末将在。” “本王封汝二人为造备官,将令一支,领兵五千,三日内造就二十万洁白号衣,不得误期。” 二人听了,心里一跳:三日之内做成二十万套号衣,谁有这个本事?你莫非在说胡话?二人对视一下,各有难色。范疆说:“千岁,三日恐是太少。” 张达亦附和道:“桓王,二十万套怕是来不及。” 张飞愠道:“三日为期,少做一套便以军法论处。” 二人摇头道:“末将无能,千岁另遣良将。” 范疆和张达不识时务,这个当口张飞一刻也等不了,恨不能立时三刻就造好,他们不理解张飞的心情,一开口就说来不及,大扫其兴。三天时间确实太少,可也不能这样说话,到时,能办多少就多少,或者还能宽延几天。张飞对他俩本来就看不顺眼,只因到了东川也没什么事情,不与他们计较。今日因伐吴之事他俩的口气竟然这样生硬,不由得怒火中烧,大吼道:“放肆!兵未发,汝二人胆敢慢吾军心,违我将令!来,拖去斩首!” 话音落,武士一拥而上。范疆、张达一看情况不妙,马上叫道:“桓王千岁,我等来得及,来得及!” 张飞愈加怒不可遏:“好刁猾的匹夫,分明为难本王。我家二哥不杀糜、傅二贼,致有非命之祸。如此小人,留之何用!斩讫报来!” “是!”武士拖倒范、张二人,绑着就拖向殿外。 二人像杀猪般地叫喊道:“千岁饶命!桓王饶命!末将来得及,来得及!” 老大夫程畿马上从旁闪出,对武士喝道:“且慢,老夫有话!”喝住了武士,老大夫走到张飞面前谏道:“千岁且息雷霆,老夫有禀:三将军初晋桓王,理应大赦天下,收附军心,吴犬未伐,先斩大将,于军不利,既是三日可造,可令其戴罪立功,将功赎罪。千岁意下如何?” “唔——”张飞应了一声,觉得程畿言之有理。再者张、程结为亲家,年来,朝夕相见,十分通融。本来也只因为气恼所致,并非定要杀人,被程畿这么一说,怒气稍平。遂指着范,张二人道:“既是老大夫这般说话,本王便暂且饶汝等死罪,寄下这两颗头颅!” 范疆、张达连忙扑到张飞的脚前,叩头不迭,“谢千岁不杀之恩。”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军士们,将此不法将拖去,各重责二十军棍!” 武士重又拥将上来,将范、张二人拖至殿口,打得二人猪嚎狗叫。毛仁知道张飞这一阵心绪不佳,这样容易得罪人。所以踏出来讨情,“千岁,既要彼等制作号衣,当恤抚大将,可免去责打。” 苟璋也走出来道。“还请千岁容情三分。” 张飞这才平息了怒火,喝住了武士。说话间,二人都已挨了七、八下。虽然没伤着筋骨,却是皮肉受苦,浑身疼痛。范、张二人忍着痛,回进大殿再谢恩德,然后接了令箭退了下去。张飞便令退殿,带着张苞和十八个燕将出辕门上马,来到城外丧帐中。老规矩,一到丧帐,必定饮酒。父子俩对面坐定,燕将斟上酒来。两个人,三副杯箸,又请下了关羽的灵牌。今日张飞的面庞比前些天稍微松弛了些,有了出师的日期,精神上好橡轻松了不少。张飞捧起酒杯略显愉悦地对着灵位说:“二哥,小弟已去成都面见大哥,如今大哥做了汉家的皇帝,与小弟约期七月丙寅日出师,与二哥报仇雪恨。这几日二哥独自在此寂寞了,今日小弟又来奉陪,痛饮几杯。二哥请!”说罢,先满饮了一杯,又代饮了一杯。说道:“二哥,再聚数日,小弟便要兴兵伐吴,待等杀尽吴犬,我等弟兄再来相会。”说着,哀伤之情油然而生,不禁滴下泪来。燕将重又斟酒,张飞又饮了一杯。张苞趁父亲饮酒的时候,迅速将灵位前的酒一饮而下,刚放下酒杯,不料心急了些,一缩手将灵牌带倒。 张飞急看时,吓了一跳:“二哥,缘何生气?” 张苞为了要父亲心情畅快些,便也打趣道:“伯父闻知出兵消息,便觉安心了,故而倒下了。” 此时的张飞果然有些神智不清,听得儿子这般解释,信以为真,双手恭恭敬敬地又扶起了灵牌。心里惦记着出征的事,因为今日自成都回来,耽搁了操兵,便对儿子说:“儿啊,日间发令,未曾操兵,汝与燕将再去校场,乘夜再练片刻,老张在此陪伴二哥。” 张苞无奈,草草填饱了肚子,对张飞说了几句少饮酒,早休息的话,带着燕将匆匆去校场操练。丧帐中除了几个看守,只剩下了张飞一个人。 再说范疆、张达二人,接了令箭,点齐五千兵,来到校场左首,搭起-座临时的素帐,库中领取白布,量的量,裁的裁,缝的缝,一切安排妥帖,令军士星夜赶制,不可懈怠。然后回至后营自己的营中,双双坐定。一静下心,浑身痛楚阵阵袭来,越想越气,越想越恨。范毅咕嘟道:“身子好痛!” 张达亦说:“我也遍体是伤。” “张兄,黑脸晋了王位,心愈加狠毒了。” “是啊。范兄,也别提了,说它又有何用?天下是刘家的,还有我等说理的地方?” “张兄啊,你我自从来到这黑厮手下,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今日为了要为红脸报仇,又和我等作对。这二十万套报丧衣,三日之内怎么做得完?到头来还不是杀我们的头?” 张达道:“做得了也得做,做不了也得做,你我只有听天由命了。” 范疆附过头去轻声说道:“不知张兄有此心否:与其被这黑脸斩首,不如……”说到这儿,范疆收住话头,对张达阴险而又狡黠地一笑。 张达忙问道:“怎么样?” “常言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三日之期,转瞬即逝,二十万套号衣终究完不了工,与其引颈受戮,不如趁早投奔他处,保全性命要紧。” 张达眼珠一转,叫一声:“老兄好算计!依我之意,就这样离开,未免太便宜了张飞。” 范疆问道:“张兄有何高见?” 张达向四下望了一眼,确认帐中并无旁人注意,便对范疆道:“既是这厮要我等不得安生,我等也不能叫他好死。我看黑脸这一阵饮酒过度,终日沉酒醉乡。我等何不伺机将此厮首级割下,一发投奔江东,还愁下半辈子没有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这两个人原先都是蟊贼出身、无恶不作的。只因到了张飞手下,管教严肃,不敢放纵。一旦恶性发作,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此时二人一商议,自然一拍即合,结成同盟。 范疆道:“此事不可拖延。除去张飞,东吴少一大敌,必然重用我等。我看今晚便可下手。” 事情商量到这般地步,二人连身上的伤痛也忘得一干二净,打点了一些银两,以备路上费用,又各在靴统里藏着一把锋利刺刀,只待更深人稀时下手。 至二更,各营俱静,范疆、张达出营,各带一匹快马,往丧帐赶来。一路上遇见弟兄,不用盘问,都知道二位奉旨督造号衣,工程浩大,况且他们还有桓王的令箭。毫无阻挡,二人来至丧帐前。 却说张飞饮至二更,已有半醉,侍奉的手下便劝他早些歇息。张飞正饮至酣处,岂肯就此停杯,又恐手下再来烦躁,便吩咐道:“汝等自去安睡,老张再饮片刻。” 手下都是张飞多年心腹,十分体谅他的心情,怕他多饮酒而伤了身体,不肯离去,都说:“千岁终日劳累,这般夜夜陪伴君侯,亦当珍重千金之躯。千岁不睡,小入等眠不贴席。” 张飞道:“不必担心。倦了老张便在这里睡上一觉,不可冷落了我家二哥。吾儿少顷便回,老张再等一会。” 手下见张飞执意不肯睡觉,无可奈何,料着公子最迟到三更也会操兵结束,也不过半个时辰,便一个个告退,到里面安睡去了。张飞多喝了酒,感觉身体发热,朝着灵牌歉意道:“二哥,时光不早,小弟失礼了。”说罢,松开腰间玉带,坦胸露腹,仰面靠在椅子上。多少天积下来的困倦,趁着张飞舒适地靠在椅子上的时候,一下子冲袭上来。张飞接连打了好几个呵欠,支持不住,双眼一闭,鼻息浓浓,就鼾声如雷地睡着了。 外面两个黑影闪了进来。丧帐从去年开到现在,历时半年之久,几乎每天晚上张飞都要饮至三更半夜,甚至通宵达旦。这里的看守渐渐地疲倦了,就不象开始那样警惕,反正外面有岗哨,还有巡哨,因此一到这个时候,便自去休息。范疆和张达一路上商量好,要是遇上盘问,托辞请示桓王,要不要将白旗和白帐一起营造,若是无人问讯,那就直闯丧帐。二人一路无阻,来到帐内,离酒席三丈远的黑暗处止步。这个地方他们不常来,可路径熟悉,见里面高悬着几盏白纱灯,一席残肴,张飞面朝帐外,袒露着胸脯,歪戴着龙冠,两手左右分开荡在下面,环眼大睁,一动不动,怪相十分怕人。张飞生相古怪,一入梦就双眼瞪出。范、张二人平时见到张飞的影子就怕,此时看见他这般模样,早已嘘出一身汗来。虽说范疆、张达跟随张飞东讨西伐驰骋疆场八、九年,但张飞从不与他俩同榻而眠,只有毛仁、苟璋和燕将侍奉左右,因而范、张二人尽管早已闻知三将军睡着时的怪相,却从来没有见过。此时看到桓王仰面靠在椅子中,只当他双眼望着外面,吓得他二人躲在暗处瑟瑟发抖。躲了片刻,见张飞仍然这种姿态,一动不动,只见他胸脯一起一伏,依然鼾声大作。二人这才知道张飞就是这般的睡相,而且已经熟睡。 范疆轻声道:“张兄,这黑厮仰面大睡,形容好可怕,可要动手?” 张达再向四下观察了一下,并未发现别的动静,说道:“事不宜迟,速速上前。” 二人鬼鬼祟祟地走了上去,离张飞约有三十来步,正想从靴统中去拔刺刀,不料丧帐中一声大吼,犹如天崩地裂,“好大胆的奸贼!” 范、张二人只当事发,掉转身子,拚命逃出了丧帐。里面尚未睡定的当差听得这一声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奔出来推醒张飞,“千岁,何故惊叫?” 张飞闭了一下眼睛,又重新睁了开来,对身旁一看,四五个手下,神色焦急,细细回想了一下,笑道:“尔等受惊了。适才老张得一梦兆,与吴将潘璋、马忠等人交战,不觉失声叫了出来。” 原来是说的梦话。手下又劝道:“干岁可到里面去,早早安息。” “不妨事的,待我家儿子回来,再睡不迟。” 张飞不去睡,侍卫也不敢再离开了。无多时,张苞操完兵,回进了丧帐。见灯光下面人影闪烁,近来一看,原来老子还在饮酒,手下仍在殷勤地伺候。“父亲,时交三更,身体千万珍重。” “好儿子啊,夜间操兵辛劳,速去安寝吧。” “父亲不睡,儿子也不睡。”张苞说着生起气来。 张飞这才命手下收拾残肴,略微梳洗了一下,往内宫去歇息了。手下这才放心去睡。 却说范疆,张达受了这样的惊吓,一口气逃回素衣作场,回进后营这才舒了口气,可心里还是“嘭……”乱跳个不停。这一夜他们没有合眼,老是竖着耳朵在听外边的声音,唯恐张飞率人到此捉拿。担了一夜的心,好不容易捱到了天明,一打听,昨夜张飞做了个梦,梦中与吴将交战。二人虚惊一场。这一天,二人仍不免有些余悸,在素衣作场中呆了一天,直至黄昏,回到后营。用罢晚膳,二人又诡秘地凑在一起,商议着今晚的计谋。昨夜这一吓,足令范疆、张达忐忑一阵,可事在紧急,二人实在不敢再拖,拚了命也要刺杀张飞。耳闻得校场上的炮声、鼓声、号声由轻到响,由疏到密,二人知道张苞又去操练了。这是行刺的最好时间和机会。又是昨晚的老时间,二人摸出后营,抬头见天上乌云密布,阴蠡的天气,寒气袭人,空气湿漉漉的,二人不住地打着寒噤。不料行至半道,天公不作美,雨点像小石子似地抖落下来,大雨伴随着雷鸣,夹带着电闪。范疆和张达心怀鬼胎,看到老天下起这般倾盆大雨,心里好不紧张,只觉得这雷声就响在头顶上,电光在追随着他们。雨水早把他俩淋得头脚都湿,二人不敢再往前行,跳下马背,双双跪倒在泥泞的途中,叩头祈祷:“苍天在上,小人并非心存不良,实是出于无奈,若不杀死黑脸,我等性命休矣!”做城心虚,处处疑神疑鬼。忽儿身后传来马蹄之声,透过雨帘,隐约可见有一彪人马向这儿赶来,看这模样,二人料定是张苞回来了。要紧从地上爬起,跃上马背,正待逃跑。后边传来了叫声:“前边是何人,与老张住马!” 来人正是张苞,操兵操到一半,下起雨来,料着这雨不会马上停下,校场上又无法躲身,所以下令军士回营,自己穿上油卷斗篷,带着一班心腹,赶了回来。至半途,雨中朦胧可见有两个人影在闪动,好像要走的样子,张苞眼快,便大声喝住。 二人一听声音,果然是张苞来了,心想,既然已经看见,不能逃,一则逃不掉,二来逃不脱反而引起怀疑。好在张苞呆头呆脑,一准能骗他过去。二人立即回马迎了过去,“我道是谁,原是公子爷。范疆有礼。”“小将张达。” 张苞听说是范疆、张达,见他们浑身湿透,一副狼狈相,便问道:“二位将军夜雨之中在此干些什么?” 范疆抢着答话道:“小将有要事案告桓王千岁。” 张苞又问:“何事这等慌张,竟在半夜间禀知?” 范疆道:“小将军有所不知,我等白间忙于赶制号衣,此时方得空闲,不料又下起雨来。既在此处遇及小将军,也省得我等再去禀告,便请小将军转察桓王:这白旗白篷帐可要一起赶造?” 张苞年纪轻,人又老实,丝毫没怀疑他们的用意,只当他们说的是实话,想了一想说:“不必了,号衣足够了。”实际上,张苞只要稍微动一下脑筋,便可想出一些端倪来:二十万套号衣尚且来不及,怎么赶得出旗幡和篷帐?为什么白天不报,三更半夜才来?为什么见了我们来就要如此慌张,等等细节,都可退究。 二人骗过了张苞,便拱手作别,“小将军,拜托了。” 张苞亦拱手道:“不送。” 范疆和张送回途中想,张苞一回到丧帐,今晚行刺又无法下手了。他们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营中,换净衣服。然后坐下来又商议道:己经一半时间过去,后天的下午要交出二十万套,但是一天多下来,只做好了三分之一。二人越算越紧张,越算心越急,万一行刺不成,罪责是逃不过的。事实上,他们只要巴巴结结地造,哪怕三天下来只做完了一半,别人也会体谅的,总不会见死不救。但他们是小人之辈,想法与众不同,便想趁目前形势动荡,浑水摸鱼。因此,一不作,二不休,打算明天再动手。 第三天,雨过天晴。忽有桓王府中家人奉了夫人之命来丧帐请张飞回府。自从云长死后,张飞就经常在丧帐中过夜,很少回府与家人团聚。心想,再过几天,我就要出征为二哥报仇了,什么时候回来尚不能得知,今日理应回府去告知一声夫人,顺便作别。张飞便允了夫人之请。 “三将军,毛仁催粮回来。” “三将军,苟璋缴令。” 张飞与毛、苟二人真是前世修下的缘份,一见面就感到心里痛快了些。问道:“二位粮草可曾齐全?” “奉大王之命,粮草尽行齐全,聚集校场东首,请三将军验看。” 张飞摇了一下手,“不必验看。尔等听了,适才夫人命人来请,老张欲回府探视一番,城外诸事皆托付汝二人,吾明日即回。” 毛仁、苟璋早就这样想,自云长公死后,称只管在这里伴灵。弟兄之情固然要紧,然而年纪到底不小了,终日这样操心,夫人岂不要担心你的身体?此刻听说张飞要回府,心里特别高兴,就像亲兄弟一样关照张飞道:“三将军多日不回城中,夫人必定牵挂。如此,可与家人团聚一宵,以叙天伦之乐,我等亦放心了。回府再不可饮过量之酒,切不可过于悲伤。”二人一句接一句地叮嘱张飞,好比相送孩子出门远行一样。 张飞道:“老张尽知晓了,汝等不须操心。” 毛仁还是不放心,问道:“三将军,可要我等陪伴千岁共回城中?” 今日张飞要是答应了毛仁的请求,可以避免一场灭顶之灾。但是,张飞他也在想,张苞在这儿操兵,也够辛苦的了,应该留下你们二人,处理别的一切杂务。再说,我就进城一越,也只一天的工夫,伺候的人府中有的是,你二人就不必东奔西走了。因此回答道:“尔等不必同往,老张去则便回。” 张飞不从毛仁之言,出丧帐,立即回府。手下带上马匹。张飞看到这匹战马,忽儿触景生情,一撩自己的胡须,见根根银白,再看抱月登云豹身上的毛片也不像以前那样乌黑。张飞一生之中未曾换过战马,数十年来人马之间结下了极其深厚的感情。张飞抚摸了一下马颈,又轻轻地拍了几下,不无感叹道:“登云豹啊登云豹,汝身负老张数十载,冲锋陷阵,杀敌斩将,立下无数功劳。如令老张须发染霜,汝亦毛片杂银。待等此番伐吴回来,报了二哥之仇,与汝同归燕山故里,共享暮年清福。” 战马眨着跟睛,竖着耳朵在听主人讲话,好像完全领会了意思,长颈一昂,长嘶一声。张飞点金镫,上马背,正要起步,忽又想着一样东西,便对毛仁道:“毛兄,老张一走,我家二哥清寂。速将二哥请来,我等并马而行。” 毛仁立即将关羽的牌位捧了来。张飞就这样一手怀着灵牌,一手驱策着战马,带着心腹卫士数十人离了校场。不多时,进了南郑,到桓王府前下马。府中家人闻说主人回来了,纷纷出来迎接。到银銮殿上,张飞第一件事就是将灵位供奉在中间,这才整一整龙冠龙袍,进了内宫。 桓王府有两位夫人,一位是建安十九年娶下的老臣黄权之妹。婚后生下一个女儿,今年已是六岁。张飞的脸生得又黑又丑,可他的女儿却是又白又美,全不似张飞的模样,张飞对此女爱若掌珍,此番进城,大半是想看看自己的女儿。这位小姐福份不浅,十三岁时嫁与后主刘禅,是汉室的正宫娘娘。还有一位就是崔氏,崔氏今年六十多岁,自从樊山父子相会以后,张飞一直对崔氏感激不尽,为了报答义仆的恩德,号令所有知情者都不许与张苞讲穿,并让她享受家眷中最优厚的侍遇——与黄氏夫人并称。此时听说桓王往内宫来,二位夫人急忙迎了上去。 “妾身迎接夫君。” “老身迎接主人。” “二位夫人罢了。” 三人分序坐定,小姐上前见礼:“小女拜见父王千岁。” 看到这样姣丽的女儿,张飞昔时的忧愁立刻烟消云散,笑眯着一对环眼,摸着女儿的头,只觉得看不够,少顶,对着小姐说:“儿啊,为父为汝伯父报仇,克日便要兴兵,汝在家中好生陪伴二位娘亲。待父亲回,再聚父女之乐,若为父战死沙场,与汝来世相见了。” 六岁的孩子也懂了张飞的话,她扑在父亲的怀中撤娇道:“孩儿不愿听,孩儿不愿听!” 张飞内心间实在舍不得抛下这美满的家庭,打仗毕竟要死人,谁也不能担保自己常胜不死。何况如今年岁一大,心力不足,不能同过去相比了。所以张飞把这话说在前面,其实他心里是很酸楚的,眼中溢出了几滴泪珠。 黄氏忙劝道:“夫君一向战无不胜,今日何出不利之言?” 崔氏亦道:“主人定能报君侯之仇,老身在此耳听捷报!” 张飞又叹道:“二位夫人,老张年迈,力不从心,恐难与当年相比。” 黄氏又道:“夫君此言差矣。严颜八十,尚不觉老,黄忠七旬,犹自逞强;立于朝廷,为国效力。夫君只得五十有余,正当身强艺精,何言老哉。” 崔氏也说道:“主人出征,尚有虎子张苞在旁,此儿艺高胆大,如同主人当年之勇。主人有此健儿,何愁年老?何愁不能剪除吴儿!” “嗯——”张飞想,崔氏这几句话不错,我虽然年老艺衰,但张苞这个儿子力大无穷,正当旺年。就是有些呆头呆脑。我年轻时也是这个样子,一味莽撞,闯了不少祸,但一上了年纪,尤其是拜了先生以后,就逐渐聪明起来,想必张苞也会像我一样的。 叙话多时,黄夫人又道:“夫君今晚可是移进内宫安寝?” 张飞要是听了夫人的话,又可以太平无事,化险为夷。答道:“老张已将二哥的灵位请至府中,供奉银殿,岂可撇下不管?” “夫君,何不将二伯的灵位请入内宫?” 张飞想,我家二哥在生之时,一向十分注重礼节。曾记得当年他在曹操的营中,为了二位皇嫂,他宁可一夜不眠,秉烛观书,第二天将宅子隔成内外二处,嫂嫂住内院,二哥与马夫住外边,中门上派人看守,每早晚都要问候请安,丝毫没有不轨之心。如今他已不在了,可他的灵魂尚在,我怎么可以将他的牌位移到内宫来亵渎他的一世清名美誉呢?结义弟兄,生死一体,切不可这样。遂对夫人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家二哥一生深明大义,光明磊落,岂愿进此内宫?不如老张相伴,一叙弟兄之情。”说罢,站起身来,又抚着小姐的头顶强颜笑道:“儿啊,为父杀尽吴儿得胜归来,与汝同往成都见汝伯王万岁。” 小姐听了此话,并没像平时那样高兴,反而默默地走到了黄氏的身伴,偷偷地洒起泪来,然后倒在母亲的怀中。二位夫人也隐觉一阵心酸,各自垂泪。 “二位夫人不必相送,老张去也。”说罢,一抖袍袖,出了内宫。 张飞走上银殿,老大夫程畿接入。两人坐定,寒暄一番后,便扯到伐吴的事情上。直谈到黄昏,摆出酒来,程畿告退。张飞挽留不住,由他自去。老规矩,张飞中间坐定,将关羽的灵位请来,对面供上,两副杯箸。侍卫为他斟下两杯酒,张飞举杯对灵位相邀道:“二哥,可曾记得当年初次见面,在兄弟的店中,我等弟兄三人共饮,何等痛快!自此以后同桌而食,同榻而眠,快活之极。老张虽然有些酒量,但酒后也闯过不少祸,亦立过不少功。不过这酒总不是好东西,待等踏平江东,兄弟一定戒酒了,今日与你二哥饮最后一次。二哥请。”说完,一饮而尽,又将灵位前的一杯也喝了个干净。今日他身旁没人劝,一人吃两份,加倍的酒竟独自饮了下去。 半年多来,终日饮酒,他的酒量越来越大,一醉方休那是经常的事,他企图从酒醉中减轻一点思兄的悲戚,想从极度的哀伤中解脱出来。然而并不可能,一旦酒醒,他又掉进了痛苦的渊底,因此不自觉地加倍饮酒,让自己永远沉浸在无忧无虑的醉梦之中,彻底麻醉。可是,人生是不会常醉的,不醉便饮。 “二哥,大哥称帝,御驾亲征,谅必二哥英魂感知,亦会欣慰于九泉。来朝小弟虎行出兵,至川口等候大哥。只要大军一到,即刻杀奔江东,与你二哥报仇!今宵我等弟兄畅饮至天明,今后小弟再也不陪二哥饮酒了。二哥,请哪!” 时间过得很快,又到了垂暮时分,银殿上掌起纱灯。张飞见两旁手下忙得也差不多了,便格外和悦道:“众位弟兄,今日老张府中饮酒,料无差池,汝等退下,自去歇息吧,让老张清净片刻。” 这班侍卫本来都要等到张飞吃好睡着,方敢放心去唾。今日因为到了府中,料着不会出事,所以一说退下,他们都去吃饭的吃饭,玩耍的玩耍,各去自在了。 大殿就剩下张飞一个人,自斟自酌,自言自语。因为天气炎热,酒也用不着烫,酒瓮就在身边,十分方便。遣走了卫士,张飞便将龙冠取下,卸下了龙袍,敞开了内衣,尽行饮酒,无人干预,反比丧帐内随心所欲得多。 却说范疆,张达二人,一早得知张飞进城的消息,大感失望,素衣作场也不去了,便在营中商议办法。范疆说:“看来这是天意,我们注定要死的。”张达说:“我们不能逃以待毙。找们身上有令箭,进出城关没有问题,可以跟进城去,伺机刺杀张飞。”范疆说:“王府中盘查严格,我们怎么进得去呢?”张达说:“不要着急,我们只说有要事当面求见,骗过众人,便可行事。”二人觉得进城刺杀比这儿方便,不受时间限制,张苞等人都不在他身边,容易下手。商量已定,捱到三更时分,二人装束完毕,两骑马来到城关。守城军士见是范、张二将,又见他们手中擎着令箭,便开关放行。二人一路赶到王府,见大门关着,二人系了战马,攀墙翻了进去。这里不是陌生所在,在南郑住过二年,王府里常出常进,闭了眼睛也能摸着。二人落到府中,向四下了望了一番。雨道上虽然有几盏灯,但光线十分昏暗。二人在暗中向明处摸去。到大殿口,闪在黑暗处。范通低声道:“怎奈不得近前。”张达道:“我两个若不当死,则他己醉,若是当死,则他不醉。”仔细向殿上一看,人影全无,只有一席残肴。再向前行去,方看到灯光下张飞大敞胸怀,已倒在椅中,便知他已入醉乡。 张飞今日饮酒,只觉神思昏乱,动止恍惚,心惊肉颤,便想道,此是思念二哥,以致如此。便又大斟大酌,不觉大醉,倒在椅中。忽见殿口有两条小蛇,白晃晃,慢悠悠地朝自己游来,张飞看得有趣,便不去惊动。见小蛇渐渐游至酒席旁,又上了酒桌,两个蛇头对着自己的当胸直蹿地蹿了过来,张飞急用双手去挡,只觉得一阵剧痛,将他从梦中惊醒。 原来范疆、张达握着刺刀慢慢地靠近了张飞,见他秃着脑袋,发髻盘在头顶之上,大半雪白的虎须胡乱飘散在两旁,环眼圆睁,本不敢动手。因闻鼻息如雷,方敢近前,用短刀刺入了张飞的腹中。 张飞痛醒,见是范、张二人站在自己面前,正待大喝,二人便将利刀狠命在他腹中乱搅一气,张飞双手去握,早已皮破血流,一阵昏厥,痛死过去。二贼已知行刺成功,便松了手,将龙袍玉带上的宝剑抽出,割下首级,把黑布包了,连夜投东吴而去。一代名将,遭此暗杀。后人有诗叹曰: 安喜曾闻鞭督邮,黄巾枉尽佐炎刘。虎牢关上声先震,长坂桥边水逆流。义释严颜安蜀境,智欺张郃定中州。伐吴未克身先死,秋草长遗阆地愁。 这正是: 世间多有不平事,阴曹尚存可叹魂。 张飞遭弑,先主必定愤怒交加,可曾兴兵伐吴,且看下册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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