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美人的三生情恨:错乱姻缘》 001.菱芷公主 景二十二年十月初八,兰陵王城的夜,浓密的乌云遮住了漫天的星辰,黑压压地笼罩着整个王都。这样夜,黑得让人胆战心惊。满城的屋宇门庭紧闭,大人小孩屏气吞声,偶尔有奶娃的哭声传来,随即又被大人呢喃的低语哄止,其余时间,大街小巷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十分清晰。众人提心吊胆地,只为静待某一刻的来临。 而此时的皇宫内,一众奴才婢女皆静默地守候在紫宸宫外,宫门内女子撕心裂肺的喊叫响彻了整个皇宫庭院,最惨烈的一次,甚至震彻云霄,连那浓密的乌云都为之一恸,列开了一条缝,微微透出云外闪耀的星光。 “啊――好痛――!” 宫内不断有婢女拿着一盆又一盆血水走出,又有婢女急急地送进干净的热水。稳婆“娘娘,请再用点力”的声音不断传来。庭院中焦急踱步的兰陵王,噙着满额细密的汗珠,一圈又一圈来回走个不停。此刻的王,焦躁得一如熊熊燃烧的烈火,稍有不慎,就如掉入火炉的细柴,噼啪一声被烧成焦炭。 这样的夜,即便没至寒冬,已然冷得让人不禁哆嗦。每个人都真心祈盼着紫宸宫内的娘娘能平安产下龙裔,并且,母子平安,否则…… 有人偷偷瞄了一眼仍然焦躁不安的王,内心更狂乱地向各种菩萨祈求保佑。以王对殷妃娘娘的宠爱,如果今夜出现任何一丝差池,则陪葬的人,又何止千万? “怎么还没生?!”兰陵王再也等不住,逮住一个拿着血水出来的奴婢吼道。 “啪”一声,一盆血水顿时倾泻而出,铜盆落地的声音震撼了在场每一个人脆弱的心灵。 “啊!奴婢该死!”婢女吓得双膝跪地,匍匐在王的脚下祈求开恩。 “确实该死!”兰陵王一脚踹过去,那可怜的婢女应声倒地,口吐鲜血。 没有人再敢出声,一小队宫人只等王稍稍离开那婢女所处的位置时,悄无声息地把地方清理干净。静坐一旁的兰陵皇后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一双媚眼紧盯着产房的门,手指绞着一方丝帕,已然把手指都绞得不见一丝血色。 突然间紫宸宫顶上一方乌云渐渐变轻,变薄,露出一阕娇红的彩霞,霞光笼罩着整个紫宸宫。所有人都被这一奇景震慑了心魂。 莫不是天神要降临紫宸宫? “呜哇!呜哇!”清脆的婴儿声从产房里传出,霞光遁去,乌云也渐渐弥散,留下漫天的星空,一如那春天浩瀚的花海,照耀着整个大地。 “哇……”众人还不及从听见婴儿声的喜悦中醒转过来,又一奇景夺目而现。 “恭喜吾王!殷妃娘娘诞下了千岁,母女平安!”稳婆满身大汗,一脸疲相被那灿烂的笑容掩盖,双手抱着一个婴孩奉至兰陵王面前。 “恭喜吾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一众大臣慌忙舒了一口长气,忽然觉得项上人头从未有此刻这般属于自己过。 “公主诞生,天降奇彩,视为祥瑞啊!”钦天监鲁为踏前一步跪地而曰。 焦躁,不安与愤怒在那一霎间烟消云散,一如那遁去的乌云,了无踪迹,他心疼地接过那婴孩,亲吻着她娇小*的脸蛋。 “菱芷,朕的小公主从此唤兰菱芷!”他高兴地招呼道。 002. 娇宠 殷妃乃兰陵王新进的宠妃,说新进,其实也已经不新了,毕竟这一宠,兴了七年。自那之后,兰陵王再也没有纳妃,也没有宠幸过任何其他的妃子,专宠七年的殷妃一直无所出,直到年芳四七年华,才诞下一女,因此,兰陵王甚为重视。菱芷公主才出生,便赐予专门的寝殿,满月当天,普天同庆,铺张奢靡得让人心悸。此外,王着人开始为公主修建白玉宫,立于兰陵皇宫东面繁花什锦处,一年四季花开不断,罄香弥漫。宫殿地面铺就从天下各地开采而来的无暇白玉,从寝具到桌椅到摆设,皆用雕琢的无暇白玉为支撑装饰以黄金白银,采用上等的木材作为主料,誓要为公主建一所前无古人的奢华宫殿作为公主的成年礼。 世人皆叹:菱芷公主乃兰陵王心头无价之宝,倾城不换! 为了给菱芷公主修建奢华皇宫,兰陵王不惜加重了赋税,民众生活突然从天上掉到地下,苦不堪言。历代帝王皆在登基之日始招募修建王陵的人,现在王陵倒是还未建好,又有一批劳苦大众,壮丁苦力被招募修建白玉宫。一时怨声四起,众人从对兰陵公主的景仰变成了唾弃辱骂,心中开始对这个未长成的公主存有愤恨。 然,对兰菱芷心中有恨的人,何止千万? “嘭!”又一件价值连城的白玉器件被皇后横扫掉地。紫凤宫中一应众人惶恐跪地,生怕皇后有一丝丝对菱芷公主的恨意转嫁到自己身上。 “母后请息怒。”长公主兰菱慧盈盈跪于皇后赏氏跟前。 “本宫见到这些白玉心中就有莫名火在燃烧!慧儿呀……”皇后倾身扶起眼前的女儿,搂至胸前失声痛哭。 “十年了……十年呀,本宫这紫凤宫就如同冷宫一般,你父王何时有想起过本宫这个结发妻子?!”恨意焚烧于心,烧得皇后两眼通红,泪珠像断线的珍珠般滑落于双颊。 长公主用她的芊芊玉手轻轻抚摸着母后的背。这一年,长公主已经十岁,而那殷妃之女才三岁。白玉宫?长公主盯着眼前碎了一地的无暇白玉冷笑了一声。本宫誓要你的白玉宫比这一地碎片更凌乱! 也难怪长公主小小的年纪竟盛了满腔的恨意。长公主乃嫡出公主,礼仪上身份应该比那菱芷公主要尊贵得多,可是,虽绫罗绸缎,黄金首饰一应俱全,一件不差,可是独独缺了她最巴望享有的父爱。长公主出世那一年殷妃才得宠,从小小的贵人一跃成妃不说,就连她所出的独女都享有别人奢望不及的一切待遇。 谁能不恨哪! 菱芷公主出世之后,殷妃一跃连跳数级晋为皇贵妃,直逼皇后位置。本来这殷妃受宠之后皇后就日渐没落了,如今就更是连个位置都岌岌可危。况,菱芷公主出生之时,天显奇观,众人皆奉为祥瑞,此后数年,庄家连续丰收,虽然苛捐杂税负重,但是还不至于民不聊天的地步,为此,群臣即便对兰陵王的专宠心有异议皆不敢说出来,而这个皇后就只能越发地活得窝囊。 “母后,儿臣有一计,不知可用不可用?”长公主凌厉的目光再一次扫过地上的碎玉,心头越发地狠起来。 003. 计谋 长公主把她狭长的脸颊凑到皇后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只见皇后惊恐得瞪圆了眼睛,半晌后才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此计如果使得不好,或许会适得其反。” 长公主退后一步躬身道,“此事不着急,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是日,皇后急召国舅宰相赏寅入宫觐见。那赏寅自从皇后失宠之后便极少入宫,并极少被宣。近年里那皇贵妃专宠之至,已经很让群臣苦恼,现下那皇贵妃之女菱芷公主又独占鳌头,群臣纷纷在议论,王是否有意要立个女太子。若真如此,那么皇后的位置就更加岌岌可危,一旦皇后倒台,他这个国舅也就没什么前途可言了。为此,他正苦恼着没有机会与他这皇后妹妹详细说来,如今得了急召,便想也不想急急从府邸里直奔皇宫。 才进得紫凤宫,赏寅立马俯身于地给皇后行了大礼。皇后上前一步虚扶了他一把,屏退了左右,才小声说道,“哥哥在本宫面前又何须多礼?” 赏寅已经有好些年月没有单独见过妹妹,这么一见面,不过一句不疼不痒的暖心话,便让他感动得痛哭流涕。他一边抹眼泪,一边低泣道,“天可怜见我赏氏一族啊……” 此言一出,皇后也顿时眼眶红红的,长公主见状赶紧扶了母后一把,将她安置在凤座之上。 “舅父何悲也?母后又何悲也?想今天局面再如何困难,那凤座之上的人,乃母后是也。”长公主把皇后安置好以后缓缓说来。 国舅与皇后闻之,皆心中惊叹,长公主已非当日之稚子也!两人对视一眼,皆深以为然。这种血肉牵连的心灵相通,让他们这一会儿全然不觉得孤单。 “今日母后宣舅父前来,其实有一事想要与舅父商量。”长公主缓缓踱至赏寅跟前,把先前说与皇后知晓的计谋又说了一遍与赏寅知道。 只见那赏寅一下子口张得大大的,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长公主,心潮澎湃,一时间不知道用何种语言来表达内心的激动与兴奋。 “老臣今日前来,实则也有心就此事为皇后分忧!”他微微先前鞠躬,右手扶着胸前,一副诚挚拳拳的样子。 “那依兄长看来,此计如何实施的好?”皇后焦急问道。长公主也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焦灼地看着面前的舅父。 赏寅往前一步,左右视察了一下,谨慎地在皇后和长公主耳边细细说了些话,然后做了个揖,说,“一旦事情开始进展以后,皇后只需在宫中打点一下即可。” 皇后欣慰地点了点头,赞扬道,“果然是一条好计。” 赏寅微微向皇后再施一礼,深深地看了长公主一眼,然后告退了。出得紫凤宫,他深以为,今日的天,比以往任何一日,更风和日丽。太阳光照射下来,终于,能照进了他的心里。赏寅觉得心里有无比的快乐,于是一路哼着欢快的小调走出宫去。 翌日早朝,兰陵王便收得一个折子,震怒得差点把龙案拍碎。 004. 初识 有一穷酸书生,因为不堪重负,不满兰陵王专宠一妃一女,写下了一首酸诗,一夜之间传遍了王城。此诗曰: 一阙红霞降天宫,满朝文武以为瑞。 繁茂星光为谁照,百姓赋税何以兑? 有女可逼中宫位,古往今来多心碎。 未成红颜已祸水,白玉宫前把人摧。 且不说这首诗写得如何,可是就它的风靡程度来说,已经算得上极速。不过一夜,连王城大街小巷中的稚子皆能传诵。 “未成红颜已祸水,白玉宫前把人摧?”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停在一个正在传诵此诗的小儿身旁,车内有一把清脆的声音跟着那小儿诵读着最后一句诗词。 “回公子,这是一位书生写的酸诗,未成红颜已祸水,说的是兰陵王之*菱芷公主。而这白玉宫,乃公主满月之时始建的奢靡宫殿,是王准备作为公主成年礼的礼物,因为奢靡极致,是以加重了民众赋税,因此引起了群众的愤怒。”马车内一位老者的声音徐徐说来。 “哦。”车帘被一把折扇掀起了一角,露出一张约摸十一二岁少年郎的脸来,眉目修长,肤色白皙,头顶冠玉,一双眸子闪烁如星。他偏过头去问老者:“菱芷公主名兰菱芷?” 老者说,“回公子的话,是的。” “究竟是姓兰陵,还是姓兰?”少年又问。 “回公子,虽则本国名曰兰陵国,国主却单姓兰,名鸿镡。菱,乃菱花的菱,是这一辈王子公主的字辈名。”老者答曰。 “嗯,兰菱芷,我记住了。”少年郎举目远远眺望了一眼皇宫墙内高耸的飞檐,心中默叹了一声,随即放下了车帘,命车子继续往前。“她将来可会是一株奇葩?”车子内,少年郎的一声低叹,细细柔柔的声息,渐渐融没在车轮行进的声音之中。 兰陵王宫。 旭阳殿内,一身着朝服的老臣颤颤巍巍地匍匐于王座之前,满额的汗珠滴答滴答滴滚落于殿内的大理石上。王座上,兰陵王正怒目瞪视着他。老者浑身战栗,已惊恐得无法言语。 “有女可逼中宫位,古往今来多心碎。未成红颜已祸水,白玉宫前把人摧。放肆!”兰陵王一掌拍在龙案上,震得满案笔墨宣纸跳起一丈再落下,碎的碎,散的散。 “吾王恕罪!”老臣子乃邱少府,为官三十载,第一次见王如此盛怒,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恕罪?敢问卿家何罪之有啊?”兰陵王斜睨着他,一双眼似要喷出火来。 “臣……臣……不该……呃……”断断续续没敢说完一句话,这邱少府便已昏厥在地,不省人事。 整个大殿此时静悄悄的,无人敢为邱少府宣太医,也无人敢进言一句,个个为求自保,鸦雀无声。 “怎么?此事竟无人再敢言一句么?”兰陵王咬牙切齿地看着一众大臣心中有难言痛楚。 宰相赏寅踏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说:“吾王英明!此等无知小辈,不过用一首酸诗便想污蔑我天家妃子、公主,实在愚蠢至极。臣请吾王准奏臣等将此鼠辈之人缉拿归来、严惩不贷!” “嗯!”此时兰陵王才稍稍顺了口气,衣袖挥了挥,众卿家散朝。 005.三岁 (一) 倾心殿内,一三岁小儿昂首踱步,双手背负其后,于其母面前吟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清脆的童声被一声“皇上驾到――”生生打断。 兰陵王几步跨入殿内,带来一阵旋风扫落了花瓶里将养着的几株菱花。 “儿臣参见父王。” “臣妾参见皇上。” 母女二人见状,立马请安。兰陵王很少在紫宸宫发火,而这通火着实让这对母女生生吃了一惊。 见到两张娇美又惶恐的脸,兰陵王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之中把前朝的情绪带进了后宫,带进了他最为珍视的地方。心头突然一痛,双手赶紧一手扶一个,让她们起身。 “是谁惹了父王不高兴吗?”那三岁小儿正是菱芷公主无疑,她双手趴在兰陵王的大腿上,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她的父王,一头刘海因昂着头儿微微向后散去,露出光洁的额头来。 “呵呵。”兰陵王摸了摸她的头顶,笑着说,“只要见到朕的芷儿,所有的不高兴便烟消云散了。” “真的吗?”菱芷公主欢欣雀跃地跳了起来,一个转身扑到母亲的怀里,半撒娇地蹭着母亲的裙摆问道,“母妃,您听见了吗?父王最喜欢的,还是芷儿!” 皇贵妃双手拉着扑到身上的女儿,脸上始终带着盈盈的笑意,由始至终,一份不增,也一分不减,“芷儿怎忘了母妃的教训了?” 听到母亲的话,菱芷公主才猛地站起身,挺直了腰背,刚刚撒娇时的欢快一下烟消云散,只剩下一脸矜持样,十足一个公主该有的高贵样子。 “爱妃可别太过严格了。”兰陵王伸手去抱起菱芷公主,笑问道,“刚听到你在背书,背的什么书?” “是先生教的《大学》。”菱芷公主骄傲地在父王面前扬了扬手指,“先生说儿臣天资聪颖,三岁能诵文呢。” “你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么?”兰陵王宠溺地看着她问。 “嗯……一国要强盛则需民为上,君为轻。一国之主,若得民心,则无需强兵也必所向披靡。”菱芷公主振振有词道。 “民心,民心……这些贱民,只会知道一日不作乱,则天下不太平!”兰陵王忽又想起今日朝堂之上的事,轻轻放下菱芷公主,一脸愤慨。 “父王可是为了有人说儿臣是祸水之事而生气?”菱芷公主扯着兰陵王的衣袂,一双眼睛祈求着父王能低头看一眼仍然矮小不及父王腰身的她。 “嗯……这些贱民,根本就不了解你的好!他们又如何能体味一个三岁小儿说出民为上,君为轻的话来?如若他们知道,又如何能作出祸水这样的诗来?!”兰陵王心疼地看着菱芷公主,复又看了看同样受贬的爱妃,心中万般莫奈何,一下难以自抑。 “父王,儿臣不恼。”菱芷公主缓缓说来,“儿臣认为,这位作诗的人,乃一面明镜。若非他有作《祸水》一诗,父王和儿臣必至始至终都不会知道原来白玉宫已劳民伤财至民愤的程度。如果不适可而止,则民心必失,国家必乱矣。所幸,我们所知为时尚早。” 兰陵王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儿,一时间心内波涛汹涌,百感交集,一颗心疼至最疼,疼到无以复加。他抹了一把眼泪,半蹲在菱芷公主面前,狠狠地把她拥入怀里,昂首对皇贵妃道:“我儿如此聪慧,实可惜了是女儿身,不然,便是这偌大的国家,我也交得下给她!” “皇上……”皇贵妃眼中盈盈有泪,本来作为母亲听得这样的赞扬,必应欣喜万分,可是她却惶恐得双膝跪地,匍匐于兰陵王面前。 “爱妃这是?”兰陵王赶紧扶她起来,不解她为何如此行径。 006. 三岁(二) “臣妾恳请皇上停止白玉宫的一切,恳请皇上看在芷儿的份上,放过那作诗的人……”皇贵妃怎么也不愿起来,低头俯身于地,给兰陵王行了个大礼。 兰陵王才伸出的手定定地停在了半空,脸上净是不可思议的表情,“爱妃,你怎么可以如此抹杀了朕对你以及对芷儿的爱?!你让朕,情何以堪啊!” 他挺直了腰身,第一次用凌厉的眼光看着地上的女子,这个占据了他全部的情与爱的女子,今日却同那些蚁民草芥一般见识,她的话语,生生地割开了他的心脏,让他一下子痛得不能呼吸。 “皇上……”第一次,这是第一次皇贵妃如此地卑微,可是皇上他,却似乎一点都不能明白她的心意,她这有哪里是抹杀了他对她们的爱呢? 可是这深宫之中,这千秋百世之间,根本容不下一个专宠如此的她。如果仅仅是她自己便罢了,可是偏偏还有她心头的宝贝,她的心肝儿――菱芷公主。她不能让女儿跟自己一样,在无知之中被推上风头浪尖。自古红颜多薄命,她只希望她的女儿可以长命百岁,哪怕只是平平凡凡一辈子。 兰陵王的宠溺,白玉宫的奢靡,显然已经打碎了她这个简单的愿望,三年,她酝酿了三年的情绪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倾泻出来。为了保护女儿,即便从此失了宠,她也在所不惜了…… “你……”兰陵王龙指一伸,只因为生气,所以战栗,因为心中莫大的苦楚淹没了他正常思考的理智。再也不愿意看一眼地上的女子,他第一次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紫宸宫。 “皇上摆驾回宫――”随行的宫人非常识趣地跟在其后,他回头得意地开了一眼越来越远的紫宸宫,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说不定啊,过了今夜,这紫宸宫便要生生成为一个冷宫,里面娇宠七年的皇贵妃从此失了势,那他便可……嘿嘿,想起可能的赏赐,他高兴地掰着手指头悄悄地数着。 “母妃……”菱芷公主踏着小碎步轻轻扑到皇贵妃的身边,一双小手捧起母亲的脸庞,那精致的娇容此刻已被泪水冲刷了一遍,看得小人儿心头压着难以言喻的滋味,“母妃,儿臣已经遵照了母妃教的去说了,可是为什么父皇那么生气啊?”小人儿严重也闪烁着欲滴的泪珠,诚恳地望着她的母亲,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芷儿已经做得很好了,父皇不是在生芷儿的气,你父皇只是还没有想明白而已。”皇贵妃坐起身子,把女儿揽至胸前,用脸庞轻轻摩挲着小人儿的肩膀。 “他总用一天会想明白的。”半晌,她轻轻呢喃了一句,似说给菱芷公主听,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当夜,有圣旨传至白玉宫工地,一切工序立即停止。 翌日早朝,赏宰相凑请陛下曰,作诗之人已被缉拿,现已压至刑部大牢听候发落。而兰陵王只恹恹地听着一切朝事,一整天都不发一语。一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皆没了主意。 作者题外话:本文可能比较慢热,但是一定是个很不错的故事。亲爱的们,要给力收藏和投票哦~~o(∩_∩)o哈哈~ 007. 秋千 不消几日,从皇宫里传出继续修建白玉宫的消息,只是兰陵王有令,除了已经使用的无暇白玉之外,不再增加任何奢侈品,并,参与修建的工人家庭减免一切赋税。因一首诗入狱的酸诗人在也在颁旨当日被释放,此举惹得一朝忠臣无不唏嘘,黎民百姓皆叹王不是一个毫无人情味的王。 兰陵王此举,赢得了大义,也赢得了深情,此前在民众心里的黑影一宿之间全无了踪影。 赏宰相则所有所思地看着宫内重重宫阙,心里早已有了计较。 冷落了几日的紫宸宫如今因着王的恩旨又重新热闹起来,宫人们欢天喜地地干活,为跟了个有前途的好主子而满心欢喜。 菱芷公主瞧着欢快的人们,复又看了看满脸忧思的母亲,不禁问道,“母妃难道不高兴吗?父王已经按照母妃的心意去做了……” “本欲无争何须争?唉……”皇贵妃低叹了一口气,看着一脸稚气的女儿,心里的疼痛更加深了几分,“只是,本宫的不争,或许只会给你带了更多的痛苦。”她紧紧地抱着女儿,心里巴望着,孩子快点长大吧,快点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母妃,我刚才瞧见长公主在御花园里玩秋千,儿臣可以出去玩吗?”菱芷公主扯了扯母亲的裙袂,满脸的央求。 “去罢,本宫也乏了。”说罢,皇贵妃便回至内殿休息去了。 菱芷公主及一陪同宫女提着绣花小裙摆,满心欢喜地小跑到秋千架之前,她恭敬地向长公主行了个礼,问道,“不知道姐姐是否愿意与菱芷一起玩?” 长公主用眼角看了一眼不及她肩膀高的人儿,心里满是不屑,嘴角却早已堆满了笑意,她轻轻走过去,伸手扶了扶菱芷公主,说道,“为什么不呢?” 听到这话,菱芷公主笑得眼睛眯着了两弯月牙儿,甜美的笑意让一旁的宫人心头都暖了起来。别的兄长与姐姐都不愿意与菱芷玩,只有长公主,偶尔见一面,总是愿意和菱芷在一起,这让菱芷觉得由衷地开心,比跟宫人姐姐一起玩,还要开心。 只是,菱芷公主的笑意,对长公主来说,不过是小儿的伎俩,她从不放在心上。 “这样吧,你小,你坐上面,我来推你。”长公主把唯一的秋千架让了出来,示意一旁的宫人扶着菱芷公主上秋千架。 看着那张无害的脸,长公主心里满是计较,却总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原先与舅父商量的策略,似乎已经一败涂地了,不过,她兰菱慧是谁呀,她可是这皇宫里的长公主,她或许早已经预料到不可能一次便可成功,那一举,正好做了个试探。她知道了她想要知道的一些事情。 当她的手掌接触到菱芷公主娇嫩的背时,一个邪恶的想法闪至脑海中,她微微一笑,用力推了推,口里嚷嚷:“坐好了啊!”眼角却瞥到越行越近的一点明黄色。 那顶皇帐要走近了,再近了…… 菱芷公主的笑声荡漾在整个花园的上空,所有人都为之倾倒,似乎除了长公主以外,根本没有人留意到不远处发生的一切。 008.诬陷 “菱芷,你玩了有一会儿了,该轮到我了!”长公主从菱芷公主身后转到侧前面,高声说道。她想着一个三岁小孩,玩得正起劲的时候,早就该忘记了什么叫“谦让”。 可是,她错了,菱芷公主自幼由皇贵妃一手教导,她又岂是一般的小孩能比得上的? 只听见她娇滴滴一声:“好!”就想着要下来,可是这时秋千已经荡得很高了,这么跳下去肯定要受伤。菱芷公主歪了歪头,想了想,小声对长公主问道:“姐姐可以拉我一下么?” 长公主从来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小巧的人儿,居然还有一颗玲珑的心。眼看着她的计谋就要失败,在眼角瞥到兰陵王走至此处拐角前,她狠咬牙冲到了秋千架的正前方。 这一幕,不过短短一霎那时间,把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旁的宫人大惊失色地喊着: “菱芷公主!” “长公主!” 可是,谁都救不了她们。长公主被秋千架打出了几丈远,淡青色的罗裙撒开一地,她还未长足的身量在斜阳下落出一道凄美的身影。而菱芷公主则因为秋千撞上了长公主的惯性,又因惊慌失措,没有捉稳秋千架,整个人往后倒去,又碰上秋千回落,刚好打在了她的额头上,年幼娇嫩的她,顿时就昏厥过去了。 “芷儿!”已走至秋千架旁的兰陵王吓坏了,两个女儿同时倒地,他看了看长公主,似乎只是被打开了几丈远,因着年纪尚大一些,匍匐在地的身躯还勉强能动,但是……他心爱的芷儿,那小小的身躯就那样躺在了秋千架下面,一动不动。 他心疼极了,再也顾不得长公主的伤势,一个箭步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地上的人儿,心疼地抚摸着他的额头。一众宫人也不敢怠慢,赶紧过去扶起了尚未昏厥过去的长公主,她浑身发抖着,脸色铁青,却不知道是因为剧痛,还是伤心,抑或是愤恨。她手里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插到自己的手掌中,鲜血一点一点溢出来,可是,她只静静地盯着眼前的一幕。同样受伤的人,同样是父王的千金,可是,待遇终究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她瞥了一眼菱芷随行的宫女,那宫女吓得浑身发抖,她虚弱地跟自己的宫女说,“去,让那个宫女回去禀报皇贵妃。” 于是宫女便从她身旁离开,行至那菱芷公主的随行宫女青青的身旁,小声在她耳旁嘀咕着,把长公主的吩咐交代予她。青青听了,恍然大悟似的撒腿就往紫宸宫跑去。 长公主吃力地往前挪着,现在,在场的都是她的人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兰陵王痛斥出声,“你们这些人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干净宣太医?!”于是一个太监应声而去。 “父王……”长公主忍着痛,手指再一次攥成了拳头,指甲渗入血肉,有些话,此刻不说,更待何时?“是菱芷不愿意让儿臣玩秋千,是以……” “放肆!”长公主的话还未说完,兰陵王便抱着仍旧昏迷不醒的菱芷公主匆匆走向紫宸宫。 一众宫人面面相觑,却也知道此地一刻也不能再呆了,纷纷站会队形追随着他们的王。 所有人都离去了,只剩下长公主,以及她的随侍。斜阳投下长长的身影,浑身战栗的,手流着血,嘴角也被咬破了,可是,这些伤口,似乎远不及心上的。 009. 休养 当皇贵妃搂着心爱的女儿失声痛哭之时,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这个皇宫里,即便不是太子,不过荣宠多一些的女儿,也是要遭妒忌和陷害的。她不想妄自评价只有十岁的长公主怎样,但是,她必须要保护她的女儿。 太医会诊过之后,兰陵王心疼地看着皇贵妃。她自下午见着菱芷公主受伤至今都未言一语。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长公主说的话,他犹自怀疑着,不尽信,却似乎又不能不信。长公主也受了伤,他自始自终都没有去看望。皇后那边,可也是要交代的。 他呷了一口清茶,兀自站起身来,这时,皇贵妃才缓缓开口道,“皇上,去看看长公主吧。” 虽然她知道他此去必定是要去看长公主的,但是她要抢在他前面说出这话来,不为别的,就为心中那份信念。 “嗯。”兰陵王应了一声,便往外走去。才走两步,他又回头说,“皇后那边……” “臣妾晓得,只是臣妾想问一句,您相信么?”皇贵妃微微抬起她还闪烁着泪光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兰陵王,似乎这么看着,就能看到她想要的答案。 兰陵王微滞了一下,用同样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个他深深爱恋着的女子。相信什么呢?相信长公主的话?还是相信眼前的人? “你……”他好想抬起手,去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可是手伸至半空,忽然又垂落了,因为皇贵妃的头低了下去,她的目光已经不在他的身上,而是在他们的女儿身上,在那个才三岁,却仍然昏迷不醒的孩子身上。 他心头钝痛,为了她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为了他最疼惜的人,最宠爱的女儿,他…… “皇上,请允许臣妾把芷儿送去凌云庵养病吧。佛门清净地,远离喧嚣,是最适合的地方……”皇贵妃说道最后,声音已经渐渐湮没在层层幔帐中。 兰陵王握紧了拳头,似乎想捉住一丝什么,却又发现手掌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抬头看了看满眼的星光,心里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的思绪。 “好,让殷御史来处理此事吧,这样你也放心。”说完,兰陵王拂袖而去。 身后女子谢恩的声音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痛着他的心。他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她在怪他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女儿么?可是,她受了伤,他也很疼,谁又能理解这中间的痛? 兰陵王离去之后,皇贵妃马上执笔修书一封,加了皇贵妃的封印,嘱咐她最信任的随侍立即送往御史大夫府上,一刻不能耽误。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小人儿,一时抑郁难耐,一口吐到了手上的绢帛上。殷红的血迹刺痛着她的眼睛,她把绢帛收紧,压在心头,再也耐不住日日夜夜的恐慌,晕厥了过去。 翌日早朝才过,御史大夫便行色匆匆地来到了紫宸宫。 “穗儿!”再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他一踏入宫门便直奔皇贵妃内殿。 “爹。”皇贵妃早就料到他收到密函一定会前来看她的,于是从早晨醒来她便一直坐等他的到来。 “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殷御史焦急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女儿问道。 010. 送走 “爹,女儿的时间不多了,您是唯一能救芷儿的人……”皇贵妃未等御史大夫坐稳,立刻跪于他跟前。 御史大夫忙起身扶她起来,“自家的人,何须这样?!”他轻轻抚着她的手背,问道,“信中所说的可是真的?” 皇贵妃用绢帛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微微点头。 御史大夫那日渐衰老的脸立马皱成了一堆沟壑,他沉痛地叹了一声,心疼地看着女儿,信中百感交集,“皇上他……” “他不知道,我想,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皇贵妃一手压着胸口,压着那自心底不断涌上来的痛感。 “为什么?”御史大夫早已老泪纵横,心里不禁怀疑,难道这些年来皇上对女儿的恩宠都是假的么? 皇贵妃只是低头拭泪,却不说话。 御史大夫愤恨地起身,拉起皇贵妃的手说道,“走,咱们这就找皇上理论去!” 皇贵妃挣脱了他的手,声泪俱下,“爹,没用的,我根本没有证据!而且,而且我根本斗不过她!这么多年,虽然我最后要输掉了命,却赢得了她从未得到过的爱,我值了!只是,只是……” 她想起她还年幼无知的女儿,心里有万千的放不下。 “爹知道的……”御史大夫转过身来,轻轻地拍着她微微战斗的肩膀。如果这是她的遗愿,那么,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辞。 “爹,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我死不足惜,可是我不能让芷儿受到伤害!在她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之前,不要让她回到宫中来吧!如果可以,她如果在外面找到能够给她一辈子幸福的人,那么即便不回来,我也不会有遗憾的。我最大的遗憾,怕是不能亲手为她披上嫁衣……”皇贵妃诚挚地看着御史大夫,再一次欲要跪下,却被生生制止了。 “芷儿也是我的宝贝啊……”御史大夫沙哑着说完,便扭头往外走,口中呢喃着,“爹不会负你所托的。” 皇贵妃跌坐于地,静静地看着他的衣袂消失在紫宸宫门外。她安静地,安静地坐在那里,直到天已经黑下来了,侍女走近殿内点灯,她才站起来,眼睛扫过手指甲间越来越遮不住的青紫色,她知道,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娘娘!娘娘!”一个侍女匆匆跑进来,高兴地禀报说,“菱芷公主醒了!” “真的?!”皇贵妃喜出望外,直奔倾心殿而去。 “芷儿……”她颤抖的双手轻轻捧起菱芷的笑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滑落脸颊。 “母妃……”菱芷公主虚弱地半撑起身子看着她的母妃,觉得她似乎顷刻间衰老了许多,小手伸到皇贵妃的脸颊上,轻轻拭去那些泪痕。 “明日起,你就要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养病,记得要听外公的话……”皇贵妃把女儿搂入怀里,天知道,她有多么舍不得她。 “不要!芷儿不要离开母妃!”菱芷公主哇一声哭了出来,被秋千打到她都没有哭,可是一听见要离开母妃,她就再也装乖不下去了。 “听话,芷儿要听话!你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母妃就去接你回来。”皇贵妃安慰着,只是只有她知道,根本不可能有那么一天。 “芷儿不要离开母妃……” “这是你父皇送给母妃的定情信物。”皇贵妃抽出脖子上一株白玉兰坠子,一朵半开的白玉兰用金链挂着,栩栩如生,晶莹剔透。她把它挂在菱芷公主的脖子上,轻轻安慰道,“以后见它如见母妃,可好?” 菱芷公主撅着小嘴不应,却也不敢反驳。她知道,母亲既定的事情,无论谁都改变不了。她只好紧紧地搂着她的母亲,心里有种难言的滋味在她小小的心脏蔓延开来。 011.生离 载着菱芷公主的马车正徐徐地离开皇宫大门,皇贵妃依偎在兰陵王的怀中,眼角噙着几滴泪珠,不舍地望着那再也看不见的小小身影,心似被挖空了一般,握着绢帛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芷儿啊,芷儿,母妃并无别的奢望,只希望你能快乐成长,健康成长。 长长的车队最后还是淹没在了天地尽处,皇贵妃仍旧不愿离去,望着那还凝着的一丝烟尘,满目的眷恋与不舍。 “回去罢。”兰陵王轻轻捉着她的手,把自己的温度过给他心爱的女子。她的手越来越冰冷了,这双手,自从生了菱芷之后,就一直染着红色的指甲的手,越发地显得苍白。他有些心疼,眼前的人似乎只要风再大一些,就能把她吹倒。 “嗯。”皇贵妃再一次看向天边尽处,在蔓延的屋角之下,再也看不见马车的踪影,再也见不着她的女儿了。 她轻轻靠在兰陵王的肩上,这个肩膀,这个怀抱,她也很留恋,她伸出双手,在王驾内紧紧地抱着身边的人,她知道,这样的怀抱对于她来说,已经开始变得奢侈了。 “怎么了?”兰陵王好笑地看着怀中的女子,印象中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她这么撒娇过。 “想您了。”皇贵妃轻轻地说着,一张脸往龙袍深处探去。她恨不能把自己镶进他的体内,可以与他共日月星辰。 兰陵王抬起手,顺着她的头发,轻抚着她的后脑勺,笑着说,“朕这不就在你身旁么?” 皇贵妃闭上眼睛,那熟悉的淡淡的龙涎香缭绕在鼻端,她想用尽所有的力气去记住,只想记住那属于他的味道。 王驾载着深情蜜意的两人往紫宸宫缓缓行去。 “如果每天都得您这样陪着臣妾,臣妾便是即刻死了,也满足了。”皇贵妃缓缓说道。 “不许你胡说!”兰陵王突然一个激灵,觉得今日的皇贵妃总是有些不一样的,可是什么不一样,他一下子却又说不上来。 那种感觉,好似从来未有过的忧伤正缓缓地蔓延于心头,似洪水把他淹没一样让人打心底里觉得恐惧。 她就这样依偎着他,一直赖在他的怀里,什么也不做,也什么都不说了,只静静地享受了两个人的心跳带给她的片刻的宁静。她在等着些什么,这无边的等待让她很无力,很绝望,整颗心都在僵持着,浑身的肌肤都似乎在一种备战的状态,让她紧张得似乎一旦离了他就不能支撑自己。 “陪我看一下夕阳好吗?”似乎过了好久好久,她才缓缓吐出这么一句话。 兰陵王执起她的手,应承道,“朕知道一个地方看夕阳的景致最美。” 于是,王驾便在紫宸宫前转了个弯,走至西宫尽头的落英殿。一轮落日,如滚圆的火球一般在西边的天空越跌越低,直到山头上只剩下一缕晚霞未褪尽,兰陵王和皇贵妃都未曾再多说一句话,直到―― “皇上!”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走上落英殿顶层,半跪于往前禀报曰,“公主銮驾在凌云山脚遇袭,整个车队无一人幸免!” 似乎有一阵寒风吹过,沉寂的心灵被一阵轰响砸得毫无知觉,皇贵妃一口鲜血吐在了兰陵王身上,旋即晕厥了过去。 012.死别 皇贵妃的病一日不比一日了,这一病就连续病了好些天,兰陵王每日都守候在榻前,双手握着她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想要借着自己的体温告诉她,他一直在的,一直都在她身边。 可是,她就是不醒来。 景二十六年阳春三月,满庭花开,兰花香气缭绕,香榻上的人却日益苍白。御史大夫觐见。 “臣拜见皇上,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殷御史的背似乎一夜间又躬下去了许多,两鬓的白发唏嘘着年华的流去无情。 “爱卿平身。”兰陵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是的,等着那让他煎熬了数天的回报。他不能失了女儿又失了心爱的人,如果一切都失去了,这偌大的皇宫,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恳请皇上允许老臣与娘娘说两句话。”殷御史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再一次拜了下去,他深知,这一次的相见,便将天人永别,一双老眼止不住眼泪纵横。 “准。”兰陵王不忍再去看他,起身把榻边的位置,让与这个两鬓斑白的老者,这个一颗心悬在女儿身上的父亲。 “品儿……”殷御史知道,其实即便在这个时候,他作为父亲,仍旧不可以随便呼唤皇贵妃的闺名,可是…… “品儿,为父没有负你的嘱托。你的宝贝,我们的宝贝,都还好好的,好好的……以后都会好好的,你,你可,你可也要好好的呀!”说完,殷御史便止不住哭倒在榻边,他用力地握住皇贵妃的纤手,想借着这份力这份心疼,唤醒他挚爱的女儿。 “你说什么?!”兰陵王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个箭步踏到榻前,俯身去扶起已经哭得无力的殷御史。 “皇,皇上……”一把虚弱的声音把他从几近疯狂的状态中拉回,兰陵王匆匆坐于榻前,握紧皇贵妃的手,口中慌忙应着她,“爱妃,朕在这儿。” “皇上……”皇贵妃的口中,呢呢喃喃的,皆是一句又一句的“皇上”,长长的睫毛低垂在脸上,从未睁开眼过。这样的人儿,让兰陵王看得心碎了一地。 “朕在的,朕一直都在……”他只有紧紧地握着那双苍白的手,眼中皆是她没有半丝血色的脸。他的喉咙酸酸的,眼角有泪在打着转,这榻上的人儿,已经如此折磨了他好多天好多天。只要她可以好起来,他但愿她一直折磨着他,一直到岁月的尽头…… “皇上……”这一次,那双乌黑的眼眸终于睁开了,她看着憔悴的兰陵王,心头有万千的痛楚,这是最后一次了吧?最后一次让她如此感受到疼痛。 “皇上……”她想用力地回握着他,奈何她的力气正一点一滴地抽离着她的身体。 “皇上,您还记得幽幽白玉兰,赠予心上人吗?”皇贵妃吃力地说着。 “记得,记得!那是朕送于你的第一件信物。”兰陵王有些哽咽,殷御史见皇贵妃醒来了,一颗心总算放下,他缓缓地爬起来,不动声色地退至外间。 这个地方,或许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了,他只有等在外间,等着那一刻的到来――即便他再不愿意,可是他知道的,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们的芷儿……”皇贵妃痛苦地吸了一口气,吃力地说,“我们的芷儿……” 兰陵王一手轻轻搭在她的唇上,“别说了,别说了,啊?你好好休养,有什么等好了再说。朕知道了,芷儿好好的,好好的呢。你好好休养,啊?” “不……”皇贵妃挪开了他的手掌,再一次深呼吸,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这是臣妾的愿望,最后的愿望――皇上,不要,不要去找芷儿,让她,让她在外面好好地,好好地长大……” “为什么?!”兰陵王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禁加重了握着她的手劲。 “呜……”皇贵妃眉头紧蹙,兰陵王这才松了松手,她接着说道,“如果,如果可以,为她寻一门好的亲事,永远都,永远都,不要回到皇宫里来……” 说完,她的玉手便已垂落,乌黑的眼眸轻轻合上,再也看不见这尘世间的恩恩怨怨。 “品儿――!”兰陵王一声疾呼,却再也唤不回已经走远的人。 殿外,随着这一声呼唤,跪了一地的宫人侍女,还有哭得失了声的殷御史。 013. 念想 转眼春去秋来,燕子飞去飞来又隔了十个春秋。这一年,裕茗城辛府内非辛姓的小姐已经亭亭玉立了。 庭院深深处,一女子身着粉色绸缎罗裙,面覆轻纱,一双手把玩着项上挂着的一条金项链。 十个寒暑,每一天她都数着日子过来,每一天入睡,她都想着要跟母亲道一声“晚安”,每天醒来,第一个念想便是“今天母亲会来吗?” 可是十个春秋,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希翼中入睡又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醒来。她所盼望的那个人始终没有来。 她的人生,似乎在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便只剩下了这辛府。连着她的外祖父,在最初的几年还会每年在生日的时候来看望她,渐渐地也了无音讯。 王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点都不晓得,即便她一直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活着,却总是不忘安慰自己,或许母亲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所以才一直没有来接她回去。她没有勇气去问,除了因为外祖父的叮嘱之外,她更害怕的,是听到她所不能料想的答案。 母亲…… 那一年,她将近四岁。听说她要被送去凌云庵养病,可是,外祖父并没有把她送上本该为她准备好的马车,而是把她藏在一个不起眼的送货小车上,把她悄悄送出了皇宫,并安排住在一个城郊的农家中。 几日之后,外祖父才回来看她,让她坐上一辆毫不起眼的小马车,往这离王都十万八千里远的裕茗城。 外祖父说,“芷儿,忘掉你是一个公主的身份,从今天开始,你叫殷芷。” “芷儿,以后想母妃了,也不能称呼她母妃,要说母亲。” “芷儿,不管谁问起你是谁,你都不能告诉他。” “芷儿……” 于是,她成了殷芷,成了这裕茗城一个普通商户的贵客。辛伯伯和辛伯母只有一个儿子,叫辛怀源,自此,她的家人就变成了他们,她四岁起所有的记忆,仅有他们。 那个记忆中的家,渐渐地从脑海中褪去,变成一个仅有且模糊的影子,那些不喜欢她的哥哥姐姐们的样子都完全记不得了,还有那些陪伴了她三年多的宫侍…… 父亲,母亲的脸庞也渐渐地记得不太清楚,唯一留给她的念想,就是这手中的白玉兰。她端起那小小的半开的兰花,轻轻递至鼻端,似乎那上面,还存着母亲的味道。 轻轻合上眼睛,她好想好想从黑暗中想起母亲的面容,可是,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芷儿,又在发呆呀?”辛怀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殷芷的身后。 “怀源。”她小声地回应着他。辛怀源比她长五岁,今年已经十九了,明年就该要行男子的冠礼了,到时候上门说媒的人,或许要踏破了这辛府的门槛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小声地笑了。 辛怀源看着她有些失神,虽然这张脸他看了十年了,可是仍然觉得看不腻。她的每个笑容,都像极了春天温暖的阳光,可以把他心里所有的寒意都驱赶走。 殷芷伸出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着问,“你在看什么呢?” 他下意识地捉住她的小手,她的手,还是一如既往地藏在袖子内,让人窥视不得,每一次他握着她的手,都必须隔着这一层衣袖…… “我在看你笑呢,你笑得多好看!你在笑什么呢?” “笑你明年要弱冠了,明年这个院子可要热闹了。”殷芷想抽回她的手,奈何他捉得可紧了,她知道他喜欢握着她的手,让她有那种被捧在手心的感觉。 “哦?为何要热闹啊?”他好奇地打量着她,虽然他知道她的意思,可是他就是好想从她嬉笑的眼底里看出一丝,哪怕一丝的情意。 “因为――”殷芷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掩了下嘴,虽然她带着面纱,却仍然改不掉这个一笑就掩嘴的习惯,这让她的笑容更有一种雾里看花的味道,“因为届时,来说媒的媒婆可要把这辛府的门槛给踏破了!” 没有!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除了欢快的笑意,他看不出一丝一毫其他的感情。他的心有那么一下子落空了,脸上突然间就变得铁青。 “不会有什么媒婆的!”他说着,就要把她拉入怀中。 014. 娶你 转眼春去秋来,燕子飞去飞来又隔了十个春秋。这一年,裕茗城辛府内非辛姓的小姐已经亭亭玉立了。 庭院深深处,一女子身着粉色绸缎罗裙,面覆轻纱,一双手把玩着项上挂着的一条金项链。 十个寒暑,每一天她都数着日子过来,每一天入睡,她都想着要跟母亲道一声“晚安”,每天醒来,第一个念想便是“今天母亲会来吗?” 可是十个春秋,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希翼中入睡又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醒来。她所盼望的那个人始终没有来。 她的人生,似乎在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便只剩下了这辛府。连着她的外祖父,在最初的几年还会每年在生日的时候来看望她,渐渐地也了无音讯。 王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点都不晓得,即便她一直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活着,却总是不忘安慰自己,或许母亲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所以才一直没有来接她回去。她没有勇气去问,除了因为外祖父的叮嘱之外,她更害怕的,是听到她所不能料想的答案。 母亲…… 那一年,她将近四岁。听说她要被送去凌云庵养病,可是,外祖父并没有把她送上本该为她准备好的马车,而是把她藏在一个不起眼的送货小车上,把她悄悄送出了皇宫,并安排住在一个城郊的农家中。 几日之后,外祖父才回来看她,让她坐上一辆毫不起眼的小马车,往这离王都十万八千里远的裕茗城。 外祖父说,“芷儿,忘掉你是一个公主的身份,从今天开始,你叫殷芷。” “芷儿,以后想母妃了,也不能称呼她母妃,要说母亲。” “芷儿,不管谁问起你是谁,你都不能告诉他。” “芷儿……” 于是,她成了殷芷,成了这裕茗城一个普通商户的贵客。辛伯伯和辛伯母只有一个儿子,叫辛怀源,自此,她的家人就变成了他们,她四岁起所有的记忆,仅有他们。 那个记忆中的家,渐渐地从脑海中褪去,变成一个仅有且模糊的影子,那些不喜欢她的哥哥姐姐们的样子都完全记不得了,还有那些陪伴了她三年多的宫侍…… 父亲,母亲的脸庞也渐渐地记得不太清楚,唯一留给她的念想,就是这手中的白玉兰。她端起那小小的半开的兰花,轻轻递至鼻端,似乎那上面,还存着母亲的味道。 轻轻合上眼睛,她好想好想从黑暗中想起母亲的面容,可是,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芷儿,又在发呆呀?”辛怀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殷芷的身后。 “怀源。”她小声地回应着他。辛怀源比她长五岁,今年已经十九了,明年就该要行男子的冠礼了,到时候上门说媒的人,或许要踏破了这辛府的门槛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小声地笑了。 辛怀源看着她有些失神,虽然这张脸他看了十年了,可是仍然觉得看不腻。她的每个笑容,都像极了春天温暖的阳光,可以把他心里所有的寒意都驱赶走。 殷芷伸出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着问,“你在看什么呢?” 他下意识地捉住她的小手,她的手,还是一如既往地藏在袖子内,让人窥视不得,每一次他握着她的手,都必须隔着这一层衣袖…… “我在看你笑呢,你笑得多好看!你在笑什么呢?” “笑你明年要弱冠了,明年这个院子可要热闹了。”殷芷想抽回她的手,奈何他捉得可紧了,她知道他喜欢握着她的手,让她有那种被捧在手心的感觉。 “哦?为何要热闹啊?”他好奇地打量着她,虽然他知道她的意思,可是他就是好想从她嬉笑的眼底里看出一丝,哪怕一丝的情意。 “因为――”殷芷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掩了下嘴,虽然她带着面纱,却仍然改不掉这个一笑就掩嘴的习惯,这让她的笑容更有一种雾里看花的味道,“因为届时,来说媒的媒婆可要把这辛府的门槛给踏破了!” 没有!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除了欢快的笑意,他看不出一丝一毫其他的感情。他的心有那么一下子落空了,脸上突然间就变得铁青。 “不会有什么媒婆的!”他说着,就要把她拉入怀中。 015. 阿志 “辛怀源,你怎么溜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啊?啊――!”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院门口传进来,来人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时,一时窘得满脸通红。他慌忙背过身去,一手还捂着眼睛,一手往身后摆手,说,“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辛怀源慌忙把殷芷的面纱盖在她的脸上,并往前一步,挡在了殷芷的身前。他的脸也窘得通红,似乎一个第一次干了坏事被逮住的孩子一般。 “你,你怎么来了?”辛怀源心虚地问,他只觉得现在的气氛实在太过诡异,必须得说些什么,“那个……” 而那误闯禁区的人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指着门外一堆犹自低着头望着自己脚板的奴仆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不能进来?” 他迅速再往前一步,恶作剧似的把躲在辛怀源背后的殷芷拉了出来,“这里是你金屋藏娇的地方吗?哈哈……” “放手!”辛怀源愤怒地看着来人捉住殷芷手臂的手掌,一拳甩了过去。 可是,那人却好像恶作剧玩得上心了,就是不肯放手,还把殷芷拉到胸前。 辛怀源的拳头在仅仅离殷芷一个拳头距离的地方狠狠收住,殷芷吓得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从来没有看过如此愤怒的辛怀源。 “怀源……”虽然她知道他一定不会伤害她的,可是她还是吓得有些无力,直接瘫软在了身后的人的怀里。 “你是……殷芷?”那人掰过殷芷的身体,让她的脸朝着他,那双眼睛……是殷芷无疑。 他正欲抬手去掀开她的面纱,辛怀源便趁势把殷芷抢到了自己的怀里。 “阿志,非礼勿视可是你刚才说的!”辛怀源不客气地说。 阿志犹未从殷芷那双眼睛中回过神来,只呆呆地站在那里,凝视着眼前粉色的人儿,思绪似乎飘回了许久许久以前,那次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他们此前唯一一次见面。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殷芷就住在这辛府里面。 “阿志!”辛怀源对他看着殷芷的眼光非常不满,如果不是因为他是阿志,他真恨不得能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阿志终于回过神来,有些心疼地看着那双眼睛,三魂不见了七魄,“你……受过什么伤了吗?为什么要蒙着脸?” “芷儿,你先回房去吧,阿志来找我,嗯?”辛怀源没有给机会给殷芷搭理阿志,直接搂着她送她回房间。 “喂!你这什么意思啊!你们一个未娶一个未嫁,殷芷可不是你一个人的!”阿志见他如此,便有些抓狂,竟口不择言地说了这些话。 殷芷微微皱起眉头,心里却觉得他好可爱。阿志是除了辛怀源之外她这十年里唯二见过的男子,如果说辛怀源文可如翩翩公子,武可傲视群雄的话,这个阿志也绝对差不了多少去。 辛怀源手里捏着拳头,强压着怒气偏头问道,“你当芷儿什么人?不是我一个人的,难道还能是许多人的?!” 阿志吃了瘪,自知理亏便不再说话,只一屁股坐到院子的石阶上,拖着腮望着殷芷离开的背影。 他只是有些纳闷,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如果她的脸……那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情。而如果她的脸并没有任何损伤,那么这张脸又是如何的绝世惊人? 016.秘密 安顿好殷芷之后,辛怀源重新走到院子里。 “原来辛府里养着一株奇葩的传言竟是真的!”阿志说。他站了起来,目光越过辛怀源看向那紧闭的厢房的门。 辛怀源握紧了拳头,蓄势待发,面前这个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的师兄,是他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可是,跟殷芷的命相比,阿志便可以什么都不是了。 他咬着牙说,“这是个秘密,芷儿是个孤儿,她身上背着血海深仇,从她三岁到我们家开始,灾难便从来没有断过从她身上出现。” “你是想杀了我灭口吗?”阿志看见辛怀源的架势,可是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你打不过我。” “打不打得过,要试一下才知道!看招!”说罢,辛怀源便不再废话,抬手就是一掌。 阿志并不慌,他只招招应付着,却从不出招。 “你这是什么意思!”五十招过后,辛怀源再也打不下去了。 “我愿意为你守这个秘密。”阿志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漫不经心地说。 辛怀源好奇地看着他,觉得他后面似乎还有什么话。 果然,阿志双眼看着他,双眼发光,嬉笑着搭着他的肩膀说道,“只要你不阻止我见殷芷!” “不可能!”辛怀源马上甩开他的手,退后两步,那架势,似乎还要再打一架。 阿志似乎早就猜到他会如此回答,他不慌不忙地坐在原来坐的石阶上,一手把玩着石阶旁摘下的叶子,“可是怎么办呢?你又打不过我。” “你!”辛怀源被他气极,又挥出一拳正对他的脸,可是拳头还没到,一个手掌把他所有的力度卸开了去。 “你……”辛怀源很着急,他不知道阿志什么时候武功竟高出了他这么多。可是,即便打不过他也不愿意答应他。 “美人,谁不愿意多看一眼呢?辛怀源,你放心,我阿志做事从来光明磊落。今日不是你未娶,她亦未嫁,我不会出此言!如果哪一天,她喜欢的人是你,她非君不嫁,我一定不会再跟你抢!”说完,阿志也不再管气得不轻的辛怀源,大摇大摆地往院子外走出去。 临行前,他还不忘丢下一句话,“从今而后,多一个人保护她,其实,不是更好吗?” 说罢,他便消失在别院门口,只余空中传来几声欢快的口哨。 殷芷就靠在厢房的窗边,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阿志,这么多年都没有变,他还是那么大大咧咧的,还是那么喜欢捉弄辛怀源。虽然这不过是她第二次见到他,可是往日里听奴仆说的,还有间或辛怀源提起的,她对他不多不少,还是有些了解。 一丝轻轻的笑意爬上她的眉梢,这男子真可爱。 辛怀源看着窗边的殷芷,脑海里一边又一遍重复着阿志刚才说的话,万般滋味在心头。他爱殷芷,胜过爱自己的生命,他做不到阿志那种爱恨分明的洒脱,他做不到…… 刚才若不是阿志的打扰,或许,他与殷芷已经两心相许了。想起那不点自红的朱唇,他心里燃起的火焰便越来越盛。 殷芷是他辛怀源的。 017. 重阳 裕茗城的九月初九,市集里挤满了人。辛怀源从一个摊上选了两只蝴蝶纸鸢,满心欢喜地回到辛府的别院。 “芷儿,你看!”他把纸鸢递给殷芷,想从她的眉眼处看出一丝期盼的惊喜。 “纸鸢?”殷芷的表情明显要让他失望了,可是辛怀源早也习惯了。如果那么容易能逗得她笑,那么她便不是殷芷了。 “今日重阳呢,我带你去登高,去放纸鸢好不好?”说罢,他便要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可是殷芷仍旧站在那里不动,她挣脱了他的手,退后了几步。自从六岁那一年跟他偷偷溜出府去遇到袭击到现在,她在没有出去过。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愿意再去连累辛怀源。 即便她知道他为了她练就了一身好功夫,可是她也深知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辛府是她的恩人,有十年的养育之恩,有救命之恩,她不能忘恩负义。虽然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会派人来接她,但是她心里似乎总觉得,应该不远了。 辛怀源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心里像被什么戳了一下,让他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极了。他的愿望很简单,不过希望她过得快乐一些。这么多年来,他看着她把自己锁在这一方院子里,每天每天对着天空发着呆,脸上少有一丝笑容,更多的,却是不知名的忧伤。 他不知道她心里忧伤着些什么,他只想给她换一种表情,仅此而已。 “芷儿?”辛怀源小心翼翼地接近殷芷,她又在沉思了,每一次她这么安静的时候,便是在想着一些他触摸不到的事情。 “怀源,我不去了。你去吧。”殷芷说完,便要往房间里走去。 辛怀源赶紧赶到她前面,讨好着说,“重阳节大家都登高呢,这是这里的习俗。你看,明年我就弱冠了,爹说,到时候就要我去学着打理商铺,你想,以后我还能这么陪着你玩么?” 殷芷看了看他祈求的眼光,低下头想了想,觉得也是。明年,说不定这辛府就要住进一个少夫人,那么她便更不好与辛怀源一起了。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 走过花厅时,辛怀源突然在她头顶上盖了一顶斗笠,边缘垂着及地的淡青色轻纱,这样,她的整张脸便被遮住了。 “这是……”殷芷轻轻撩起那层轻纱,辛怀源握着她的手说,“你的眼睛也是很美的。” 殷芷在心里默叹了一声,她从来不知道她究竟长得有多美。虽然她每天都会照镜子,可是铜镜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她自己并没有看出什么特色来。 如果要说,那便是她有一双酷似母亲的眼睛。以前父亲说,母亲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生动。她庆幸她有这样一双酷似母亲的眼睛。 她低笑了一声,这些美丽动人,让她不得不在一层又一层的包裹下走出去,其实这样不是更惹人注目么?好傻的辛怀源。可是,她并没有拂了他的心意,知道他是为了她好,他说什么,她都是听的。 018. 登高 他们的马车在裕茗城第一名山下停了下来,辛怀源第一个跳下车,然后伸手去扶殷芷。车帘挑开,露出整个轻纱斗笠的时候,惹来了不少好奇的眼光。 “我说,这样不是更惹眼么?”殷芷终于忍不住揶揄辛怀源。 这是第一次殷芷说得如此俏皮,让辛怀源心头忽然热了起来,脸上浮起了两抹红云。殷芷就着他的手跳下了马车,裙裾随风轻轻飘起,轻纱飞舞,一张俏脸若隐若现,惹得一旁的人*不已。 “那女子是什么人?”不远处停着一辆朴质无华的马车,车帘被折扇轻轻挑起,但是并没有人要从里面出来。 “公子,那位男的就是之前风靡一时的辛府独子辛怀源,至于那女子……”车厢内传出老者的解释,只是关于那蒙面女子的身份,他至今仍旧摸不透。 “听说,辛府养着一株奇葩?”男子轻轻笑了,他想起十年前在王都的一幕。奇葩?“是仙子的话,即便流落凡间也难掩仙气吧?” 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若有所思道,“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他又仔细瞧了一眼那女子,略一沉思,“难掩仙气的仙子?呵呵……” “先生?”男子好奇地随着老者的视线而去,然后恍然大悟。 以女子一身的绫罗绸缎来看,此女子必定生在富贵人家,而且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她全身的服饰,同用一种颜色,虽然略一眼看上去似乎很朴素,可是那做工以及那布料,并不是一般的裁缝店能供得上。 那必是上品,而且是上上之品。即便他端木爵府的用度,也及不上她身上的。 “公子,您看!”车夫举着马鞭指着不远处丛林里埋伏着的一些黑影,又指了指匆匆骑马往这边跑来的阿志。 车上的男子轻轻蹙眉,看着对面发生的一切。 “公子,要不要……”车夫一手把着腰间的佩剑,低声问道。 公子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他的功夫应该能应付过来。”然后他皱眉看着渐行渐远的女子,复又看了看一直追随着她的黑影,说道,“下车罢。” 于是车帘被卷起挂在一边,一身月华白袍的男子踏下马车,那些刚刚还顾着瞧清楚蒙面美人的街坊此刻也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刚才的美人看不清,这回来了个俊俏的男子,却是一览无余。所有人的目光皆往这边投来。 “二哥,你也来了?”阿志看见了他,匆匆赶到他身边,一跃跳下马。 “你怎的也来了?不是说去找辛怀源么?”端木轩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辛怀源的方向,他们的身影已经越来越模糊了,阿志能否看得见他们还是个未知数。 “那家伙!哼!”阿志重重地哼了一口气,说,“我去到辛府,他们说辛怀源才出去!这个人见色忘……真不够朋友!” 他差点就把“见色忘义”说了个全,可是想到自己答应过要保守这个秘密的,便连忙改口,希望端木轩没有听清楚。 可是他以为端木轩是谁呢?他肯定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也不去捅破他。那女子……呵呵,他已经猜到她是谁了。 寻了这么多年,今日得来全不费功夫。 019. 刺客 山顶上,游人如织。 辛怀源拉着殷芷择了一处空地准备放纸鸢。殷芷笑看着他扯着丝线忙得不亦乐乎。 “你要放吗?”辛怀源问。 殷芷微微摇头,示意他继续。这种吃力的体力活,她才不干呢。光看他放已经够累的了,兜着她身边跑了几圈都没有把一个纸鸢放上天。她瞥见不远处有一男子正怒气冲冲往这边走来,手里提着的,是一只大大的纸鸢,看不清是什么图案。 那男子,不是阿志是谁? 殷芷抿嘴低笑,看来他们两人又要开斗了。他们一个十九,一个二十一,照理说应该都是成年人了,可是在她面前却总像两个为抢一个玩偶而不惜大打一场的小孩。 她正欲寻一处石块坐下看他们斗,谁知身后突然出来一人捂住了她的嘴,“呜……” 那边辛怀源正扯着纸鸢在跑着,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动静,而阿志虽则看到了,却隔得有些远。斗笠在挣扎中被摔了下来,一脸芳容出现在大众面前,所有人都震惊了。然而也只有那么一刻,因为下一刻,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之时,黑衣人已经携了她遁走得无影无踪。 “殷芷!”阿志看到了那张完美无缺的脸,震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带走了她,心内懊恼不已。 辛怀源听见阿志的吼声,着急地看向原来殷芷站着的地方。那里哪里还有她的倩影?之余地上一只被践踏过的纸鸢,还有……不远处被遗落的斗笠。辛怀源看得双眼似要冒出火来,攥紧拳头的双手青筋暴起。 “芷儿!”一声怒吼震得整个山林地动山摇。 阿志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来,“什么人,竟这么快?!” 辛怀源害怕得双脚瘫软下去,他也想知道是什么人。这是第一次,殷芷走进他生命之后第一次从他眼皮底下离开。 后悔、自责爬满了他的心。如果不是他硬拉着她出来,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啊――”他痛苦地吼叫着,震得在林子里栖息的小鸟都迅速飞离这个地方。 “你冷静点!”阿志摇了摇他,觉得眼前的辛怀源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让他不敢相信。阿志也很焦急,从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来说,应该是东边没错,他摆正辛怀源的身子,大声对他说道,“你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救不了殷芷了!他们应该是往东去了,我们赶紧追!” 说罢,他便直起身子快步奔下山去。快到山脚时,他轻功一点,一跃上了马背。辛怀源也没有迟疑,挥动着他的长剑一把砍断了马车的缰绳,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跟着阿志绝尘而去。 直到那两个身影消失在远处的丛林之中,那些躲在暗处的黑衣人才一个个跳了出来,其中一人手里抱着被点了穴的殷芷。 “美人,主子说了,不能留你在这个世界上,真可惜了。”那黑衣人奸笑了一下,点开了殷芷的穴道。 殷芷只冷眼看着他们,并不答话。 那群黑衣人里跳出了一个样子长得极度猥琐的矮子,摩拳擦掌地说,“老大,既然都是要死的人,那不如便宜了兄弟?不知道这天鹅肉尝起来的味道如何?”说着说着,似乎面前是一顿美食一般口水直流。那样子,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众黑衣人一阵大笑。 殷芷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她记得她对九尾草过敏,每次碰到这些草身上都会长出大大小小的疙瘩,而此刻身后密密麻麻那一片正是九尾草…… 她装作很害怕的样子,身子一点一点地往后挪去…… 020. 相救 黑衣人见殷芷不断往后退,笑得更欢了,那猥琐的矮子上前一步欲探手伸去拉殷芷,她大叫一声:“等一下!” “喔……”黑衣人笑着说,“美人别怕,爷我们几个都非常有经验,保证你一定很享受,很快活!”说着,他的一双脏手继续探向她胸前。 殷芷慌忙抬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大叫道,“我有天花!” 那只脏手顿在了她的面前,矮子一双眼盯着那双长满了大大小小红疙瘩的手,一时惊得往后跳了两步,嘴里唾道:“臭婆娘,今天差点害了爷!” 其余的黑衣人俱疑惑地看着地上的女子,一声不吭,一时间空气似乎凝固了。殷芷有些担心这个伎俩骗不了他们。 皮肤过敏开始蔓延着她的全身,痒得她咬紧牙关。此刻她不能有任何动作,任何的破绽,否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群黑衣人互相看了看,皆露出了可惜的神色,作为杀手,他们不能因为她不久于人世而放过她,也不能因为她的美色而放过她。 矮子愤愤地喊了一句,“到口的天鹅肉居然吃不了,爷这就给你个痛快!”说罢一手抽出长剑直抵殷芷的咽喉。 她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那长剑发出的亮光刺痛了她的眼睛,于是她只好闭上眼睛,静候那一刻的到来。 将近十四年,原来她只配活十四年。这辈子最遗憾的是什么呢? 原来人之将死,所想的竟是这辈子最遗憾的事……一滴泪沿着她的眼角滑落,这么多年来,她都希望做到坚强,可是这一刻,她再也坚强不下去了。 “母亲,芷儿最遗憾不能见到您!”她心中默念着这句话,如果人死了还能有灵魂的话,她希望此刻她可以飞回王都,去看望她久别的母亲。 “嘭!”的一声,没有料想到的皮肤被撕破的痛苦,却听到面前有人杀猪一般的呻吟。殷芷顿时睁开眼睛,眼前却被一席月华白袍遮住。 她抬眼望去,只望见一个颀长的背影。他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你们是想束手就擒呢,还是想尸横遍野?” “哈哈哈……”黑衣人听罢,集体大笑起来。“就凭你?不……” 话音未落,那说话人的声音便更哽在了半空,一支钢针正正插在了他的喉咙上。 余下几人皆面露狠色,欲要一起攻击白袍男子,为首的人喊了一声,“杀!”黑衣人一起攻了上来。 白袍男子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手拿着折扇,一边挥了挥衣袖,“刷刷刷”地又飞出了一串钢针,例无虚发。殷芷在他背后看得目瞪口呆,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死人,确实第一次看见如此高明的杀人凶器。 “姑娘没有吓着吧?”白袍男子转过来,俯下身欲扶起她。 殷芷的过敏症已经愈发地严重,红疙瘩开始爬上她娇俏的脸,白袍男子眉头皱了皱,二话不说把她抱了起来。 “聪明的女子总是要惹人怜爱一些的。”他笑着说。 殷芷这才清楚地看清他的脸,棱角分明,浓眉黑眼,是一张俊俏得难以形容的男子的脸。她羞愧地低下了头,一脸红霞。 如果说辛怀源温文尔雅,阿志粗犷憨厚,那么眼前这位男子便是称得上神俊无敌了。她那小小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021. 相送 “未知姑娘家住何处?在家愿意送你一程。”男子的声音就响在耳畔,殷芷似乎能感觉到他嘴唇在一张一合之间呼出的热气,此时,她的脸更红了,恨不能把自己埋在他的胸口好*。许多年来,这是第一次如此跟一个男子靠近,她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紧张。 “麻,麻烦你送我回辛府。”她小声地说着,一双手正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匆忙间只好放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噗噗,噗噗……”一声一声的,让她觉得从未有过的心安。 男子的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他抖了抖双臂,以便更好地抱紧她,这动作让她不禁更靠近他几分,身子被往上抛动的同时,她的唇刚好轻轻滑过他的脸,引起她心头一阵*。他的笑意更深了,还带着些许红晕。 那一刻,她以为她的心跳快要停止了,脸上滚烫滚烫地,她大气不敢呼出一口,只呆呆地望着他。他侧脸的轮廓真好看,比辛怀源和阿志都好看多了。 “原来是辛小姐,在下端木轩。”男子笑着说道,此时他们已接近一辆马车,车夫见了他们,赶紧掀起车帘让他们上车。 殷芷被安置在马车内一个放着靠垫的位置上,这个马车外面看上去朴素无华,可是室内非常宽敞,一应用品应有具有。 “端木公子……”她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 其实她也不是想说什么,不过是突然想起这个称呼,仅此而已。 “辛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吗?”他关切地问道。 “哦……没,没什么。对了,我,我不姓辛。小女子姓殷,名芷。”她小声地解释道。 马车已经缓缓启动了,室内一阵沉默,只余下车轮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忽然,一个小瓷瓶递于她眼前,她有些吃惊地抬眼看端木轩,只见他笑着指了指他的脸,又递给她一面铜镜。殷芷双手接过来,不看则已,一看差点吓晕了过去,铜镜应声落地。 她的脸上此刻长满了大大小小各种红疙瘩,要多丑有多丑。她不禁懊恼万分,辛怀源给她准备的斗笠已遗失在山间,此刻已不可能回去寻了,而刚才,她已经以这张奇丑万分的脸,见过了眼前英俊无比的男子。她有一种想即刻撞死的感觉。 她的眼睛四处转悠着,却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让她遮脸的物件,灵机一动,殷芷举起自己宽宽的衣袖遮住了半张脸,头低得都快可以埋进自己的胸前。 “呵呵。”端木轩轻轻笑了两声,识趣地转过身去看着车厢外一路的景色,“瓶子里是去过敏的药,想必小姐是对九尾草过敏了。” 殷芷听罢,赶紧取过小瓷瓶倒出一粒黑不溜秋的药丸,想也不想就往嘴里送。 “且慢!”端木轩笑着转过来拉住她的手,“这些药丸可是要研碎了和水擦在皮肤上用的。” 殷芷的心咯噔一下跳得更急了,没想到自认博学多才的她,今日竟栽在这个陌生男子手里,丢脸还一连丢两次,她心里有些许的不平衡。 身上多处的过敏肌肤正折磨着她,可是,碍于眼前有人,并且许多地方乃私密之处,她咬着牙强忍着那股难耐的瘙痒,睁着一双眼看着端木轩慢慢地研碎两粒药丸,然后加水,调合了以后再递给她。 殷芷刚抬起双手欲要接过药水,他突然收起手臂,让她拿了个空。她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他。 “脸上的过敏估计你不好自己擦,让在下帮你吧。”他笑着说,也不等她应允,便从胸襟处掏出一块绢帛,沾了药水,细细地擦于她的脸上。 022. 大火 手上的药水要被用尽了,可是她身上还有过敏之处,却也不能在此上药,也没有药可以上了。这时,端木轩递过来另外一个瓶子,笑着说,“这里的药是可以食用的,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你身上的过敏就会消退了。” 殷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既然有食用的药,为何现在才拿出来?而既然有可以解全身过敏的药,为何他…… 她赶紧拾起地上的铜镜,瞧了瞧镜中自己的相貌,“啊――”她自己都被自己吓倒了。一张闭月羞花之容现在奇丑无比,相信即便是辛怀源见了,也要认不出来。 端木轩端坐在一旁,把她所有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辛府到了,殷芷死活不肯下马车。端木轩笑着摇了摇头,用他的折扇挑开了车帘,跳了下去。可是没有一会儿,他便又进来了。 殷芷疑惑地看着他。端木轩示意她自己挑开车帘看一下。 外面,原本的辛府大门一派萧条景象,不过才离开半日的时间,这朱红色大门便被烧得只剩下半扇焦炭,门前的石狮也黑乎乎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她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再顾不得自己的相貌,她跌跌撞撞地跳下马车,一路小跑着喊道:“辛伯伯!辛伯母!” 可是,没有人应她。踏进大门,大院里的兰花全都烧光了,包括那株,墨兰,烧得只剩下一个破碎的花盆。她咬着唇,强忍着欲要滴下来的泪珠心里默默祈祷着,辛伯伯和辛伯母当时不在家。 她不能想象,这是多么大的一场火,能把整个辛府烧成这样。往日一派生机盎然的辛府,今日一瞬间只留满目凄凉。她渐渐被眼底的恐惧感淹没,喉咙里想要发出些什么声音来,可是,她发现里面像被什么哽住了一样。 庭院四处都散落着被烧焦的木桶,木桶边上还有几句分不清面目的尸体。 殷芷不住地干呕着,这样的景象,在她十四年的生命里从未曾有过。有人轻轻抱起她,轻抚着她的背。 “不要看了,我会命人彻查这件事的。”端木轩搂着她的腰,准备把她扶上马车。 “我不走。”她眼底里流出的一丝绝望,带着些冷色,让端木轩震了一震。“没有找到辛伯伯和辛伯母之前,我不走。”她说。 端木轩没想到年纪小小的她,居然能有此坚强。他微微颔首,说道,“那我陪着你。” 另一边,他吩咐了车夫去通知端木爵府派人来,然后扶着殷芷站在一旁。 她只呆呆地看着前面,忽而像想起什么似的挣脱了他的双手冲向别院,那个她住了十年的院子。厢房已经倒塌了,只剩下些残垣断瓦。她用自己芊芊柔弱的双手,在废墟中挖掘着什么,不一会儿,便挖得满手血丝。 “你在找什么?”端木轩握住她的手,眼睛里俱是深不可测的墨黑色。 殷芷没有说话,只呆呆地看着地面,双手埋在胸口,似疼得无以复加般痛哭出声。然而等她碰到胸口一处硬物,顾不得礼仪,急忙从衣襟内抽出挂在脖子上的金项链,满是血迹的手拂过那枚小巧的半开的白玉兰,似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带着泪花傻笑了起来。 023.先生 端木轩看着她的手,眉头皱成了个川字,本来欲要拿手帕给她包扎,可是发现手帕已经在刚才给她上药的时候弄脏了,无奈之下只好掀起他的外袍,从里面撕下两块布条,仔仔细细地把她的十指交缠在里面。 “这下好了,你这手便什么都不能碰了。”待包好殷芷的手指头,他发现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擦拭她的眼角。 不过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便引起一股暖流流进了殷芷的心里,热热的,让她即便在这恶劣的环境下也不再惧怕。 “禀报公子。”这时有几个壮汉冲冲跑到他们的跟前,躬身作揖道,“在废墟中挖出了几具尸体,按照服饰配件来看,可能是府上的主人……” “不……”殷芷顾不得手上的疼痛,猛地站起身,一个踉跄没有站稳,端木轩忙扶着她。她再顾不得此刻的头晕目眩,只一路小跑着冲到原花厅所在地,此时已经有好几具尸体被抬到此处,那些服饰仍依稀可辨,她记得辛伯母最喜欢藏青色的衣裙,别人总以为她因为年纪渐大,所以衣着朴素,其实是因为辛伯伯喜欢藏青色。他们夫妇俩,总是出双入对地,服饰、喜好大都非常相近,那些都不是外间传言的那样,只是因为辛伯母那么深深爱着辛伯伯…… “不是这样的……”她嗫嚅道,一步一跌地走近。 眼前那两具衣着藏青色衣服的尸体,不是辛伯伯,不是新伯母,“不是他们……”她再缓缓往前迈进,却又再一次差点站不稳,身后一双大手扶着她的腰,轻轻把她搂入怀里。 “请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殷芷像捉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返身抱住端木轩,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前,“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 “这不是你的错。”端木轩搂紧了怀中的人,心中无限惆怅,先生在他跳下马车之后便不知所踪,而刚才,他在进来之前分明看见门口的角落处有一块熟悉的玉佩。他在殷芷背后悄悄从衣袖里掏出来看了看,眉头又紧皱了几分。 他为何要如此做? “是我的错,一定是我的错……”说着说着,殷芷在端木轩的怀里昏厥过去了。 “芷儿!芷儿你醒醒?”端木轩摇了摇瘫软无力的殷芷,确定她确实昏过去了以后一把抱起她便往马车走去。 “鹰哥,我们回府。”他小心翼翼地把殷芷放在软垫上,回头嘱咐道,过了一会,他又说,“等一下交代弟兄们把这里清理干净,把辛氏夫妇厚葬了,同时,留下个人给辛怀源留个口信,就说殷芷在爵府上,好好的。” “是,公子。”车夫鹰哥爽快了应声,然后利索地驾着马车往城东端木爵府行去。 约摸半个时辰,爵府便在眼前。殷芷犹自在眉目紧闭,嘴里却念叨着些什么,一张小脸在药物的遮掩下看不出颜色,可是嘴唇却干燥泛白。 端木轩在抱起她的时候隐隐震了一下,殷芷全身都在发热,似得了什么急症,他缓缓放下她,把手搭在她的脉搏上,一颗心揪得像团起的麻绳,越揪越紧…… 024. 中毒 抱着殷芷直接走进了他的别院,一路上,除了低头行礼的仆人,没有再遇见谁。他焦急地唤了个侍从去传大夫,而自己则端坐在窗前,用丝帕不停地给殷芷擦了额间的汗珠。 “母妃……”殷芷嘴里呢喃着,他听得不十分真切,却也隐约猜出她呼唤的是谁。 端木轩摇了摇头,正欲要起身去看一下大夫来了没有,却发现殷芷正紧紧地攥这他的衣袂,在睡梦中仍旧知道不要他离开。 “不要……不要……”她的嘴唇愈发地干燥,端木轩抬手从桌子上倒了一杯水,轻轻用丝帕沾湿了擦拭她的唇。手指拂过她还涂着药水的脸,他有种想给她恢复原貌的冲动。 可是,他不能,至少此刻不能。 “公子,大夫来了。”不多久,侍从带着专门为爵府之人请脉的大夫前来。一个白发老者迈入房间,伸手便要给殷芷把脉。 “且慢。”端木轩阻止了他继续动作,只是轻轻把丝帕覆在殷芷的手腕上,在大夫走近床边以前拂落了轻纱帐。 大夫看着他一应的动作,心中略有惊奇,却也不过须臾,便又恢复平静。想他二十年来一直为爵府之人请脉,便是端木爵夫人,也没有这阵仗。看来床上之人身份必无比重要。 而最为重要的是,他看出了端木轩眼中的紧张与焦虑,这让他更谨慎了几分。 “嗯……”大夫静静地听着殷芷的脉象,时沉时虚,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何大夫?”端木轩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夫把手抽回,然后就着丝帕翻看着殷芷的指甲,那原本该粉红色的指甲正微微地泛起些青紫色。 他的眉头更厉害了,闭目沉思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唉,此症状,老夫从未看过,医书中似乎也没有记载……”他顿了顿,看见端木轩愈发深沉的脸色,心下吃了一惊,赶紧又说道,“不过,按照这位姑娘手指上所呈现的表象,应该是中毒了。” 端木轩紧抿着嘴唇,半晌不语。他隔着纱帐看了一眼里面的伊人,好一会才说,“谢谢大夫。阿明,送客。” 何大夫抬眼看了看他,复又看了看那一床轻纱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叹息着离开。 等他走了以后,端木轩才挑开纱帐,对立于一旁的婢女吩咐道,“去打一盆温水来。” “三岁能赋文,懂仁心,明道理,难道美人终归是薄命?”他的手掌轻轻抚过殷芷的脸颊,心中无限怅然。另一只手,正好从床上执起她略显苍白的芊芊玉指,指尖的青紫之色何其刺目。 他觉得他的眼睛都要被刺痛了。 婢女叮铃从外间托着一盆温水走近,她小声地呼唤着端木轩,“公子……公子……” 好一会儿,端木轩才能从不能言明的情绪中被唤回,小声地吩咐叮铃道,“把水放这里,然后你出去吧。” 叮铃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自幼衣食住行由别人照顾的公子,今日却要亲自去照料这个看上去奇丑无比的女子,她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公子,还是奴婢……” “出去!”端木轩喝了一声,叮铃便再不敢逗留,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寝室。 端木轩用丝帕浸了水,一边擦拭着殷芷的脸,一边轻声说,“一定有救的,无论如何,我会想办法让你活下去。” 025.箫声 窗外的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是殷芷昏迷不醒的第三天,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影,端木轩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他已经前前后后寻了无数名医前来问诊,可是均以摇头叹息回复他说无能为力。他从未觉得生命像现在这样变得脆弱过。他从他十二岁,她三岁时就开始关注她,搜罗关于她的一切,不知道是因为太多的关注,还是因为她从小表现出来的才情深深吸引着他,他觉得殷芷,不,正确来说,兰菱芷似乎就是一个从小就住进他心里的人,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扎根在他心里。 他从不曾奢望什么,可是上天却跟他开了个如此大的玩笑。让他遇见了她,却又要立刻失去她! 门外突然出现有一人影,弓着身,半天不说话,似乎门内的人专注地看着床上的人儿,门外的人就专注地看着门外的雨。 “先生何时变得如此静默了?”端木轩放下紧紧捉着的殷芷的手,缓缓踱步到门口,本欲推开门,却又在半空中停止了动作。 他转头望向床前,终于明白为何辛怀源总是让她蒙着脸。她实在是太美了,美得像一件稀世珍宝,一旦得到,便惶惶不得终日,担忧有盗贼,担忧别人的窥探…… 即便今日她苍白着一张小脸,仍然丝毫不损伤她精致的美感。一股苍凉之感缓缓爬上他的心头,如果再找不到方法让她醒来,那么不出四日,便是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公子可曾惊得先皇贵妃喜欢的一首曲子?”门外之人静默了许久才开的口,他抬眼看着迷蒙的天空,心中无限感想。 端木轩楞了一下,“先皇贵妃?” “一个人能否活下去,求生意志很重要。这个世界上,能让她在乎的人,或许……” “我明白了。”端木轩点了点头,转身取下挂在墙角的一把玉箫,不出一会儿,一阵清幽的箫声便从着寂静了许久的小屋里传出来。 “千年人参能延命,天山雪莲可压毒,虽不能完全救得了她,但是,我想你一定需要这两样东西。”说完,门外的人便走进了细雨中,消失在雨帘外。 箫声顿了一顿,复又悠扬起来。这一曲,吹起来不比往常的轻松,带着淡淡的忧愁,深深的思念,还有不明所以的一切思绪,他一遍又一遍地吹这玉箫。迎风而立于窗前,屋外淡淡的灯光投进来,在屋内留下长长的斜影。 “母妃……”一丝细微的声响打断了箫声,端木轩“啪”地一声放下玉箫,冲到床前,只见殷芷眉头紧皱,双手紧紧地捉着胸前的被子,似噩梦中不能苏醒的样子。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亲切地呼唤着,“芷儿,芷儿,我在这里,我在的……” 曾几何时,母亲在她噩梦之中也是这么安抚着她再一次入睡,她顺利地摸索到他的手,那只手大而厚,不似母亲那般纤柔,可是,她却觉得安心,眉头慢慢舒展开去,接着,又进入了长长的安静的睡眠状态。 作者题外话:今天要是有12个收藏有三更喔~给力地投票吧~给力地收藏吧~ 026.醒转 翌日,当端木轩从殷芷的床边醒转时,惊喜地发现头顶上一双大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他的手仍旧握着她的,这几日衣不解带地照料她,终于让他看到一丝希望。 “你醒了?”他高兴得声音都带着些沙哑。 殷芷虚弱地点点头,可以看出她眼角细细的泪珠。一个陌生人犹对她如此,她夫复何求。 “谢谢你。”她说。 端木轩缓缓起身,吩咐站在门外的叮铃准备洗漱用具,当他正准备拿着丝帕给她擦脸时,突然发现,她醒了,再由他来做这一切,似乎说不过去。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间,忽而把手绢递给叮铃,他转而过去扶着殷芷斜靠在床头。 叮铃有一瞬间的哑然,这么些天,她都习惯了做个站得远远的旁观者,今日公子却突然让她来照顾这位女子,让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从未见过殷芷,在掀开轻纱帐的时候,她惊呆了,原本以为奇丑无比的脸,此刻虽然有些苍白,却仍旧精致得无与伦比。这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人。 难怪公子他…… 这下,她心里终于有些释然,公子的怪异行径终于找到了借口,而她,突然间觉得嫉妒无比。叮铃服侍了端木轩五年了,从来没有见他对哪一位女子青睐,二十三岁的人了,按照正常人家,早已妻妾成群,儿女承欢膝下了。 可是她的公子,却从来独来独往,连个随身侍从都没有,她原本还以为他有什么怪癖,现在看来,原来是眼光独到。 是了,这样美丽娇柔的人儿,放哪里都是受人疼惜的。叮铃甩了甩脑袋,理清了思绪,便仔仔细细地给殷芷擦了擦脸,又擦了擦双手。 “去把先生带回来的东西自己煎好了拿来吧。”端木轩早已在一旁匆匆梳洗了一番,见她已整理得差不多了,便打发她出去。 即便同是女子,他似乎也忍受不了她多看殷芷一眼。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些天来,他的行为和思维都已经怪异得不能解释了。他踏步到门外,低声吩咐了些什么,复又踱回房内。 殷芷抬眼看了看他,他的笑容真的很好看,笑和风旭日一般让人温暖,那些睡梦之中一遍又一遍响起的箫声,是他吹的吧? 她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玉箫,心下了然。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柔的感觉通向她的四肢百骸,似乎连日来的病痛已经不药自愈了。 她看着端木轩,心底那种甜甜的,柔柔的感觉就是这么多年来看着辛怀源时都没有出现过,她好想好想有个人给她一个解释,这是为什么。 可是,她却没有开口,只静静地看着他。 不一会儿,婢女端了一碗粥停在门口,小声地问:“公子,粥来了。” 端木轩取过托盘上的瓷碗,挥了挥手,打发了婢女下去,他亲自端着粥坐于窗前,小心翼翼地吹着碗里的热气。 如此细心的男子,让殷芷脸上一阵绯红,她轻轻举起双手欲要接过那瓷碗,却发现自己的指甲变了颜色,一时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027.不让(一) “喜欢吗?”见殷芷不说话,端木轩笑着问她。 其实从她刚才的眼神中,他能明显感受到,她是喜欢的,可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却又有着更深层次的意义,他看着她,希望能进一步去读懂。 可是她却闭上了眼睛,思绪似乎飘得很远,很远…… 正当他想要握住这双染了红指甲的手时,叮铃端着药碗走了进来,细碎的脚步声让他有那么一刻的迟疑,于是他还是选择把手停在那里。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此刻,或许正是这么一句话,让他不敢再妄动。这一双手,他必然要执起,但,不是现在。 叮铃汤药端至他的跟前放下,然后识趣地退下,他拿过药碗,细细地吹过,“这是先生花了很大力气才找到的千年人参,对你的身体很有好处。你太虚弱了,需要补一补。” 殷芷睁开双眸,看着已经递到她嘴边的黑乎乎的药汁,眉头轻轻蹙起,可是碰到他一双满是期待的眼睛,她又不忍拂了他的心意,于是再一次闭着眼睛把一整勺的汤喝下去。 “呜……好苦……”记忆中前一次的生病,还是三岁那一年,她与长公主玩秋千跌倒之后,母妃为了让她乖乖喝药,还答应了她许多愿望―― “母妃,您要天天陪着我睡!” “好!” “母妃每天都给我弹曲子。” “好!” “母妃也给我染指甲,我好喜欢母妃的指甲呢。” “好。” …… 可是,当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离开王都的马车上时,所有的诺言都成了风,消散在十年的空气里。 眼泪轻轻地从她的眼角滑落,滴在的被褥间,濯湿了被褥,也灼伤了他的心。 “怎么了?”端木轩赶紧放下药碗,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小心地为她拭着眼泪。记忆中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她就一直在掉眼泪,他无奈地看着被浸湿的手指,思绪开始错乱。 殷芷轻轻抚着胸前的白玉兰,双唇紧抿着,看着他茫然的双眼,心中掠过一丝疼痛。她挪开他的手,端起那碗黑乎乎的汤,说:“你知道怎么喝药会相对比较不苦么?” 端木轩好奇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是药都苦,除非加糖,可是加了糖,药力必要减三分。” 殷芷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似乎已经不太热了,于是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把药喝下去,再递给端木轩一个空碗,嘴角还留着墨黑的药汁,她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让他一时惊诧不已。 她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 端木轩宠溺地看着她,伸手用指尖擦掉她嘴角的药汁,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想抱她入怀的感觉。究竟经历过如何的苦,她才能体会得这么深刻?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坐,两人相对坐着,留下一屋子的静默。 突然院子里涌起一阵吵杂声,还有许多细碎的脚步声。端木轩偏头细听,然后递给殷芷一块面纱,又拂落了纱帐,转身出去了。 “让开!”被几个人重重围着的阿志怒吼了一句。 众人见端木轩从房内走出,不禁问了一句:“公子?” 端木轩示意他们让开,于是四个仆从便松开双手,退到了一边。 “殷芷在里面?”阿志劈头盖脸地问道。 “是。” “我要进去看她!”说罢,他便提步往前走,端木轩展开一手臂拦在他胸前,说:“不可以。” “为什么?!”阿志退后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哥哥,这个一向都让着他的哥哥,今天却一反常态。 028. 不让(二) 端木轩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冷着一张脸看着他,似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你看中她了?”阿志颓然一笑,是了,谁见过殷芷能不看中她?可是这样的二哥不像是他的二哥,他的二哥从来都冷静、高雅,一如清风一般。 “她是辛怀源的。”阿志靠近他,虽然说出这句话让他自己也有几分心痛,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痴情的一个人,他做到了,所以我不与他争,二哥,我希望……” “她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她只属于她自己。”端木轩缓缓放下手臂,打断他的话。 阿志还想说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见端木轩似不再阻拦,他举步向前。 “辛府大火,辛氏夫妇死于火中,相信你已经知道了。芷儿为此昏迷了三天,可能你却不知道。如果你还想刺激她,那么你进去吧。”说罢,端木轩背过身去,看着深深的庭院,如果这一方院子,可以锁住一个人,却锁不住一颗心,那么再多的努力都是白搭的。 阿志怔了在那里,痴痴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有那么一点恼怒,又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却始终没有再往前迈进一步。他攥紧了拳头,一拳打在了院子的石桌上,指缝间渗出点点血丝来。 “辛怀源受伤了,本来并没有什么大碍,可是四天了,我们奔跑了四天一无所获,回到辛府却只看见一片破败景象,父母双亡,辛府没落,殷芷下落不明,我们以为,以为她也……” 端木轩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告诉他说:“你跟他说,殷芷在这里很安全,我会照顾好她的。” “二哥!”他焦急地抬起头看着端木轩,“把殷芷还给他吧,没有了殷芷,他会死的!” 端木轩猛地放开搭在阿志肩上的手,咬着牙压低声音说道:“没有谁会因为没了谁就活不下去的!更何况是一个男人!况且,他现在拿什么来照顾她?!” 阿志被说得一愣,是的,从他知道殷芷开始,她就一直麻烦不断,什么血海深仇的,除了时时刻刻的危险可能毙了她的命,还会连累他人,现在辛府…… 虽然辛怀源口口声声强调辛府的事绝对不是殷芷连累的,可是他心里清楚着,如果殷芷从来没有来到这个家,他们的生活必定也会不一样。 可是,辛怀源已经被他心中的爱蒙蔽了双眼,他看不清真相,分不清事实。现在,他重伤未愈,如果把殷芷带到他身边,或许给他的却是灭顶之灾…… “再说,芷儿中毒了,如果再找不到医治的办法,谁都不知道她能活多久。”许久之后,端木轩用一种近乎听不见的声音告诉阿志。 阿志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二哥,以为他在讲什么天荒言谈,“你骗我的吧?呵呵,你一定是骗我的,那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住殷芷……” 端木轩紧张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然后拉着阿志往远处走了几步,“你小声点,不能让她知道!” “二哥!你让我怎么做?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我最敬爱的二哥!我该怎么办?”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他不能算得上一个英雄,那么让人陶醉的殷芷就近在眼前,可是他说放弃就放弃了,然而辛怀源与二哥,一个执着,一个坚韧,让他夹在中间无所适从。 029. 琴音 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打破了这乌云密布的夜的寂静,端木轩独自坐在书房里。自阿志来院子里闹了一场以后,他就一直坐在这里。他面前摆着一堆小山似的医学法典,他已经翻了整整一个下午,到目前为止仍没有一本能够解释殷芷的症状。 他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抬眼望向窗外,昨日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小雨,今夜怕是要下一场大的。 对面的厢房里还点着灯,“还没睡么?”他喃喃自语道。 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他起身准备去关门,却发现慕容弼不知站在了廊檐下有多久了。 “先生?”他低呼一声。 慕容弼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远处黑沉沉的乌云,叹了一口气。端木轩迈出了房门走到他身旁,多少年来,先生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他从不曾怀疑他的忠心,但是辛府的事确实让他有些疑惑。 端木轩在衣袖里攥紧了那块他在辛府拾来的玉佩,欲语还休,“先生……” “爱情有时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慕容弼似乎没有听见他叫他,自顾自地说着,“一个人顽强的生命力,需要一种寄托,如果走在一条路上发现越走越长,不如尝试一下另外一条路?或许你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爱情?”端木轩兀自揣摩着慕容弼话里的意思,他想起了殷芷昏迷的时候,一曲先皇贵妃喜欢的曲子就能把她唤醒,那种感情世界里神奇的力量让他唏嘘不已。 “特别是对一个女子。如果你成了她最大的精神寄托,那么她就有了活下去的理由,这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慕容弼眼神炯炯地看着端木轩,他的眼睛里暗含着一些希翼的光,“当然,灵丹妙药还是需要的,这个,老夫也会帮你。” “谢谢先生。”端木轩目送着他离去,心里徘徊着的依旧是他刚才简短的话语。他取出袖中藏着的玉佩,看了一看,心中的疑问终究是没有问出来。 收好那玉佩,他踱到殷芷的门外,里面静悄悄的,正当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要离开的时候,一阵零落的琴音从房内传来。 然后是叮铃担忧的问候声:“小姐,你刚刚才好的身子,不要又累坏了。” “我没事。” 那带着牡丹一样鲜艳欲滴颜色的手指轻轻滑过琴弦,然后一阵悠长的琴音便缭绕在整个房内,幽幽地传到院子里,和进那滴滴答答的雨声中。 端木轩驻足了一会,忍不住回到书房,取出他的玉箫站在廊檐下合着那琴音吹了起来。 刚开始箫声出来的时候,弹琴者有那么一会儿的恍惚,但不过顷刻间,又恢复正常,琴箫和鸣,混着滂沱的雨声轰隆的雷声,谱写着一曲悠长悠长的歌。 这其中的意味,也许只有演奏的人,能够读懂。 一曲毕,琴声戛然而止,殷芷披着叮铃为她准备的斗篷打开房门,正好看见对面的廊檐下,正痴痴看着她的端木轩。 030. 母亲 他大步地迈进雨中,穿过雨帘来到她的廊檐下,眼里盈满的全是喜悦之色。 “公子……”殷芷有些不知所措,本来他可以兜一个圈从曲廊走过来,那就不必被雨淋着了,可是,他偏偏选择一条直线过来,淋着了雨,确实以最快的方式走到她身旁。 “你大病初愈,不宜吹风,进去吧。”端木轩为她理了理斗篷,整个身子挡在了风吹过来的方向。 殷芷羞红着脸低下头,往里间退了退,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让他进来。虽然从对面的廊檐走过来只一瞬间的功夫,可是毕竟大雨滂沱,他全身上下都是雨珠,殷芷递过去一方丝帕,示意他自己擦一擦。 “怎么还不休息?”端木轩接过她手中的丝帕,那是一张带着清香,绣着一朵墨兰的粉色丝帕,他迟疑了一下,只是把它收进了怀里,没有拿来擦水珠。 一旁的叮铃会意,赶紧给端木轩取来一张大的毯子,让他裹着身子,自己却静静地退了出去。 殷芷把这一切收入眼中,脸上的绯色更浓,手不自觉地摸着胸前的白玉兰玉坠,低着头说:“我睡不着。” “呵呵,估计是前几天睡太多了的缘故,那……”端木轩用那毯子把身上的雨水擦了擦,然后随手放至一旁,说,“我陪陪你?” 殷芷微微颔首,两人坐在了琴台边。她看着他手中的玉箫赞叹道:“真是一把好萧。”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端木轩握着那把玉箫,特意看着殷芷。他知道,她必定是在想念先皇贵妃。 果然,殷芷一直把玩着胸前的白玉兰,思绪有一阵的飘忽,只一会儿,又被端木轩的问话带了回来:“你的玉坠很精致。” “这是我母,母亲送给我的。”殷芷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一句母妃差点说出了口,十年了,母妃,您可安好? 端木轩笑看着她,他虽然知道了她的身份,却刻意不去戳穿,只等着她自己承认。他不希望她误以为他是因为她的身份,才接近的她。 “你母亲……”他用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全,只因为他本就知道了答案。 殷芷顿了一顿,咬了咬唇,眼泪似在眼眶里打着转,却没有留下来,“我们十年没有见了。” “对不起。”端木轩有些懊恼,他有些后悔用这个方法来引诱殷芷透露自己的身份,可是,话已经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在思念中回忆我的母亲。”殷芷安慰着他,却更像是安慰着她自己。 端木轩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在烛光的摇曳下是那么单薄,她的心灵是那么脆弱,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念头油然而生,那个想到如果救不了她,她就要从他生命力退出的念头深深地刺痛着他,让他梗塞得说不出一句话。 “我在睡梦中听到的曲子,是你吹的吧?”殷芷突然抬起眼来看着他,这里是端木爵府,面前的人是端木爵的二公子,那么,王都的事情,他必是清楚的吧? 他知道母妃的曲子,那么,他认识母妃吗? 031.相信 端木轩马上意会到了殷芷的意思,他笑着说:“这是皇贵妃的曲子,已经流传了很多年呢。怎么,你也认识皇贵妃?” 殷芷没有料到他会问得那么快,一时语塞,她何止是认识,她本来就是她的女儿呀!可是,该承认么? “端木轩,我可以相信你么?”她心里默念了一句,自始自终她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不语,母妃说过,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你可以从对方的眼里看出真挚与欺骗。 母妃说,“如果某一天,我的孩儿看见哪一双眼睛能深深地吸引你,你就大胆地去爱吧!” 当时,她并不能很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今天,她对上的是一双坚定有神的眼眸,黑得像两颗闪亮的玛瑙石,她不能不说喜欢。 “我……”可是话到了嘴边,她还是犹豫了,这些年来被追杀与陷害的次数太多,她终于明白为何外公要她隐姓埋名,兰菱芷这个名字和身份,在外面带给她的,绝对不会是尊荣,甫启唇,她把话锋一转,说道:“皇贵妃是当今皇上的宠妃,即便没有亲见,也有耳闻,何况我还与皇贵妃同姓,自然觉得多了几分亲切。” 端木轩依然看着她,明白她眼中那一丝不坚定的因由,心中微微一痛,却是什么都没有再说,追问更多,只会让殷芷压力太大,最终让她越离越远,那不是他想要的。 殷芷见问母妃的情况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有一丝的失望,同时也有一丝的害怕,她害怕一个她不想知道的结果,这些年来,总有一个不祥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只是每一次,她都摇着头压制自己不再去想。 她宁愿一辈子不去知道。 “谢谢你。”殷芷看着自己娇艳的十指说道。 “谢我什么?”端木轩也常舒了一口气,他不追问,可是他害怕她追问。皇贵妃仙逝已经有十年了,他从未有现在这般觉得这个事实如此沉痛,他害怕在她面前说谎,那种从心里恐惧一句谎言拉开的距离让他差点窒息过去。 “谢谢你救了我,还有,这个。”殷芷举起她的双手展示在他面前说道,“这是我母亲喜欢的颜色。我记得,母亲总是喜欢给自己的手指甲染上娇艳的颜色,那样衬得她的手指越发的好看起来,可是……” 殷芷顿了顿,她回想起母妃应承她的事情,微微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轻轻说,“她却从没给我染过。” 一双手覆在了她的小手上,自那手掌传来的体温感染了她,殷芷抬眸看去,那一双坚定不移的眼眸真深深地看着她,他说,“你要你喜欢,我以后每天给你染。” 端木轩捧起她的十指,心疼地看着那些娇艳的颜色,最初为她染指甲的理由只能埋藏在心底,他暗暗发誓,必须在她自己发现之前还给她十指健康的颜色。 “相信我,好吗?”他用一种接近恳求的语气问她。 殷芷怔了一怔,竟忘了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才认识不过几日,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开始依赖眼前的这个人。 相信吗?她可以相信吗? 032. 故人 裕茗城的这一场雨下得特别漫长,已经连续好多天没有见过太阳,连着低洼一点的地面上都积满了水。殷芷在端木爵府上的这个院子里一住就是十天,除了那一天她醒来之时听说阿志来过,自那之后便一直没了他的消息,一并不知所踪的,还有辛怀源。 她机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在叹息什么呢?”端木轩刚好从外面回来,前脚才踏入房间,就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叹息。 “是太苦闷了么?我已经命人给你做了一把琴,是你习惯用的十二弦琴,估计明天就能做好,这样你在这里就不会闷着了。”他小心地抖了抖纸伞上的水,把伞靠在门边,便大跨步走到殷芷身旁。 自那天夜里,他要她相信他以后,便一连好几天没有见过他的人,今日看他精神抖擞的,觉得像是天马上就要放晴似的,殷芷突然觉得抑郁的心情一下子得到了纾解。 “谢谢你。” “你怎么就是喜欢跟我说谢谢呢?”端木轩执起她的手,眼里倾注的深情一览无遗,“我希望从此你会觉得我对你的好,是理所应当的。” 一丝甜蜜之感流过心头,殷芷看着他,感受着这些天来他为她做的事,心里的戒备确实少了很多很多。 他给她染指甲,知道她心里最值得怀念的颜色。 他与她琴箫和鸣,知道她最熟悉的曲子。 他送给她琴,还知道她的习惯。 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从细微处感动着她,有时候,甚至是在说话的瞬间,她都觉得他似乎明白她未说出口的意思。世间竟有一人,可以读懂自己的心声,那是多少女子梦寐而不能求的事情? 她殷芷何其有幸。 只是,她总是不免想起那个傻傻的,总是愿意为了她学这学那,抱着她说要娶她的男子。这么多天过去了,不知道他是否安好? 阿志会告诉他,她在爵府吧? 辛怀源该是恨她的吧?是她害死了他的父母;是她让他一无所有了。而这些发生了之后,她还对他不闻不问。 他的心,该死了吧? “在想什么呢?”发现殷芷在神游,端木轩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问道。 “你说,恨是否能使人忘记感情?”殷芷想从他的手掌间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他捉得太紧,她根本无法抽回。这样的身体接触,让她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心跳凌乱。 端木轩眉头轻轻皱了皱,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正欲要开口安慰她,谁料叮铃从外间匆匆走进,气喘吁吁地说:“公子,外面有个人从一大早便在门口,他说要来找一位故人,并且说,见不着人他就不走。” 听罢,端木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我去看看。”他说着,便松开她的手走出去。 殷芷灵机一动,觉得来的人,很有可能是她想见的人,连忙拉住他的衣袖,用几近哀求的眼光看着他,“能带上我么?” 端木轩眼里有一阵疼痛,他知道藏了这么久,已是无处可藏,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殷芷的所有事情里,唯一他不能确定的,便是她对辛怀源的感情。 叮铃甚至都没有说来的人是谁,她便能猜到可能是辛怀源。这十日里,她便是如此放不下他么? 033.相见 十日想换十年……端木轩颓然地笑了笑,便撑起那把他来时带过来的油纸伞,一手牵着殷芷往大门方向走去。 当距离越来越近时,殷芷突然不愿再往前走。大雨中两个人,一把油纸伞,端木轩已有大半的身子浸在水中,虽然伞已经尽量往殷芷的身上打,但是她身上还是挂着深深浅浅的水迹。 他看着她,似乎只是在等待一个她后悔了,不愿往前走的决定。只是,他也知道,那只不过是他的幻想。 只见殷芷望着朱红色虚掩着的大门,不过犹豫了片刻,便说道:“走吧。” 她的绣花小鞋已经全部浸湿了,裙角处拖着水滴,已经明显地分出深浅两种颜色。可是她却丝毫不介意,雨水甚至打湿了她的面纱,那轻轻的薄纱黏在脸上,冰冰的,正如此刻她的心情。 大门近了,再近了。 她几乎可以瞧见那深灰色的外袍,然后是大半个身影,接着是他的脸…… 那站在大雨中痴等的人,不打伞,不躲避,任由雨水洗刷着他的整个身心,修长的身躯直挺挺地竖在雨帘中。 “怀源……”殷芷疾走了两步,走出了油纸伞的遮护,雨水冲刷着她的脸,眼睛里湿湿的,已经分不清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芷儿!”惊喜、紧张……那一刻辛怀源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自殷芷走进他的生命以后,这是第一次他们分别这么长的时间,他几乎要以为他们分别了将近一辈子那么久。 他张开双臂,好想好想那个让他想得骨头都要碎掉的人儿此刻能像蝴蝶一般飞进他的怀里,然而,殷芷还是那个殷芷,她永远像一个高贵的公主一般矜持。所以,在他张开双臂的下一刻,他想也不想便冲到殷芷的身边,想着要像以前一样,高兴的时候可以抱着她转圈圈,一直转到她晕眩求饶。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那么做,殷芷便被另外一个怀抱圈住了,一把油纸伞遮在她的头顶,与刚才所在的位置隔开了一步的距离。 而他和她,终究也隔开了一步的距离。 “你……”辛怀源有些恼怒,这十年来,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失落过,可是面对殷芷身旁的人,他居然有些自惭形秽。 端木轩一身月华白袍,长身颀立,那出自名门望族的神情与气质,让人不能不用一种仰望的眼光去看他。 回想起阿志对他说的话,“把殷芷接回来,你要用什么来照顾她?” 就因为那一句话,致使他这些天来日日寝食难安,他不能放弃殷芷,却又没有一个家可以让他再像过去那样给予她遮风避雨的地方,给予她一辈子的温暖。 辛府倒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他甚至连芷儿都没有了。 眼光从端木轩的脸上收回,他整个人似站不稳一般歪了一歪。 殷芷着急地看着他,那一刻,她本能地冲了过去扶住他。背后的端木轩终是一怔,却没有再阻止,只是默默地把伞移到她上面,而他自己,则整个人站在了雨帘中,接受着大雨的冲刷。 辛怀源握着殷芷的手,哀怨地看着她,心里有许许多多的问话,最终只化作一句:“你可安好?” 034. 很好 “我很好。”殷芷扶住他,心虚地说。 再不敢看那双清澈的眼眸,她害怕那里面掺杂了一丝的恨意,一丝的其他感情,让她觉得深深地受伤。其实该受伤的人是辛怀源才对。 “那就好!”辛怀源艰难地移开她的手,哽咽道:“对不起,我暂时还不能接你回家。” 一句“回家”,让殷芷不住抬起头去看他,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清澈,一如放晴的天空那样开朗,似乎那场大火不过是一个梦境,梦醒了,他们仍旧回到从前。 可是,那毕竟不是梦,殷芷拉着他未及手回去的衣袖,说:“怀源,对不起,我连累你了!都是我的错!” “千万别那么说!你不知道,你带给我的,从来都只有幸福,只是,我说过的话,现在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兑现。”辛怀源心痛地扭过头去,说过娶她的话,现在再也说不出口。偌大的辛府,一场大火变成了废墟,爹娘没有了,里面什么都没有了,他只剩下一副躯壳,他要用什么去给她幸福? “你会等我么?”他突然把头转回来,一双眼专注在殷芷的眼眸里,希望这一次能从她嘴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雨太大了,你大病初愈,实在不应该这样淋雨淋太久的。”未等殷芷作答,端木轩轻轻搂了搂殷芷的肩膀,然后对辛怀源说:“她先前昏迷了三日,好不容易才好起来,相信辛公子也不想她再倒下去的。” “对不起……”辛怀源赶紧松开握住殷芷的手,示意她赶紧回屋去。 “怀源……”端木轩拉着殷芷往爵府走去,她不住地回头看他,千言万语尽在无言中。 “端木公子。”殷芷停住了脚步,“请你收留怀源吧!他已经无家可归了,我……” 端木轩也跟着停了下来,他偏头看了看殷芷,然后说,“只要他愿意。” 辛怀源听罢,犹豫了一下,大步跟上他们,对端木轩躬身作了个揖:“谢谢端木公子,我想我不会白住在这里,并且,时间不会太长。” “希望如你所愿。”端木轩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然后扶着殷芷往里走去。 经过门厅时,他吩咐了值守在门厅的仆人给辛怀源安排了一件客房。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间客房正好离殷芷所住的房间非常远,几乎要绕过整个爵府才能走到。 辛怀源随着仆人走到他的房间以后,只是弯嘴笑了笑,心下有了几分了然。 端木轩毕竟不是端木志,他喜欢殷芷,却不会是阿志那样大大咧咧的,说爱就爱了,说不爱,就放手了。 “端木轩……”辛怀源闭上眼睛,回想着他的一言一行。 如果他要留在殷芷的身边,就必须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而这个理由,首先必须得过得了端木轩那一关,否则,这爵府,他住不了几日须得离开。 他知道,端木轩不会赶他走,可是男子汉大丈夫,要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家里白吃白住,他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可是,如何才能留在殷芷的身边呢? 035. 大哥 这一日,天刚刚放晴,殷芷的所住的小院迎来了一位贵客,人未到,声音已先至。 “二弟,我听闻咱们府上来了一位美人,怎么你就只管藏在自己的院子里啊?”来人正是端木爵府的大公子,端木逸。 院子里原本的琴音袅袅戛然而止,端木轩连忙放下手中的玉箫,起身迎向来人道:“这不是因为芷儿刚来那会儿得了一场重病,所以才无法带她与各位见个面么。” 殷芷见来了位客人,连忙从琴座上起身,却是没有像一般女子见了官人一般屈膝行礼,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民女殷芷,见过端木大公子。” 端木逸脸上明显映着不悦,觉得眼前的女子见了他不取下面纱也就罢了,偏偏连个全礼都不行与他,大大地拂了他的面子。 “怎么我堂堂端木爵大公子居然承不起你一个礼不成?”他不悦地冲着殷芷问道,“何方女子竟然这么大胆?!” “大哥?”刚刚经过院门前的阿志听闻端木逸的声音,不禁前来看了个究竟,一看不得了,发现居然是他大哥用一种审问式的语气在质问殷芷。 他忙踏步进去,身旁跟着才入府一日的辛怀源。 端木逸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殷芷跟前,伸手就要去扯她的面纱,殷芷慌忙退开一步,正好躲在了往前一步的端木轩身后。 “大哥何苦为难一名弱女子呢?”端木轩的折扇刚好挡在了端木逸的手前,他挺身护住了殷芷。 “二弟,先不说这女子来历不明,只说她见了本公子不行礼,就是一条大罪!不要忘了她现所处的是谁的地盘!” “大哥,我朝尚没有哪一条律例要求女子见了一般男子需要行大礼的。我想你是不是记错了些什么?”端木轩不慌不忙地说道。 阿志也忙开口:“对呀,端木爵现今只有一日,那人便是咱们的爹。要是世袭了爵位,才能承得起别人的大礼吧?” 阿志的一言深深地激怒了端木逸,他狠狠地拂袖,怒瞪了殷芷一眼,气冲冲地转身离去:“此事我不会就这样算的!”临走前他咬牙说道。 “哈哈……”阿志大笑了起来,“那小弟随时奉陪!” “阿志!”端木轩低喝了一句,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轻轻地扶了扶殷芷,柔声问道:“没有吓着你吧?” 殷芷摇了摇头,她看了看仍摆在那里的弦琴,低叹了一声,心想,今日怕是也再没有闲情逸致去弹琴了。 “嘿,殷芷,我说,你就怎么那么大胆,见了他敢不行礼?呵呵。”阿志有些好奇地看着她,按道理说,以前殷芷见他,是不知道他是端木爵府的公子,不行礼也就罢了,反正他不在乎这些虚礼,但是一个普通女子,居然敢跟这个端木爵的大公子对抗,他必须搞清楚,她的脑袋没有被烧坏掉。 殷芷只低声说了一句:“我这辈子,只会给我的父母行礼。” 端木轩和辛怀源皆微微皱起了眉头,一个是因为知道她的身世,一个是担心她在辛府备受宠爱,在端木爵府会被欺负。 只有阿志,仍旧摆着一副见了什么稀奇玩意的摸样,大声说道:“你这话可千万别在别人面前说,不然你的麻烦可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