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奋斗》 第一章 序 牛气冲天 时间: 2009年1月26rì,上午十点。 地点: 陈家客厅 人物: 陈刚和他老婆周蒙蒙,屋内喘气的还有三尾金鱼。 主题: 夫妻俩回忆结婚三年来生活的种种,顺便展望牛年新气象。 背景音:电视正在播放西游记续集——唯一一部夫妻俩百看不厌的电视剧;电脑音箱传来四个“中年老男人”合唱的【出发】(原歌名叫【亡命之徒】,因为河蟹的缘故,在刚刚过去的牛年chūn晚中被改名了)。 窗外爆竹声声,噼里啪啦,此起彼伏。楼上的几个小鬼头在阳台上燃放“麻雷子”,“咣当咣当”的震耳yù聋——他家大人真缺德。 陈刚斜靠着沙发,他老婆周蒙蒙靠在他身上,夫妻俩都穿着睡衣,悠闲地看着电视屏幕上孙猴子跟如来佛祖撒泼,正是那场“真假猴王”的公案。 大年初一头一天,夫妻俩总算可以抛开工作,在这喜庆的rì子更不必煞风景地提起经济危机和中石油,也不需要出门给领导送礼,悠闲自在自得其乐,就像是两只吃饱喝足的小老鼠,依偎在焕然一新的沙发上,晒着南国还算温和的阳光,时而被猴戏逗得齐声欢笑,时而搂在一起说几句增添情趣的悄悄话。 女人的眼角渐渐红润,陈刚的手也不老实起来。 作为70年代的普通农家孩子,夫妻俩都很好强,尽管没有大富大贵,却也按部就班地考学、工作,女人周蒙蒙工作第二年就选择考研这条路,半年“非人”苦读,顺利地考取了华东师大某位历史学著名教授的研究生,三年下来,从当初的县城高中跨越到现在的静海师范大学,工作数年,出书一本,论文十余篇,成绩斐然,深受校领导赏识,现在已经是校团委副书记,破格享受正处级待遇。 相比之下,陈刚要寒酸一些。跟老婆的硕士学历相比,他至今仍是普通高校的专科文凭,学得东西是十年前就烂了大街的经济管理。所幸他头脑灵活,毕业后在一家国有建筑企业混了小半年,马上明白凭藉自己的专业、文凭和背景,就算是干到退休也混不上正处级,于是马上调整思路,先跟单位的几个实权人物一通公关,回东北老家拉来三十多号秋收后无所事事的乡亲——承包工程当包工头。 陈刚为人大方,对上对下手面很广,从不吝啬,眼光放得也长远,所承建的工程项目虽有偷工,但绝无减料,没有一处豆腐渣工程,自然受到上面领导的信任,几年下来倒也赚了小百万。 如非后来依靠的大领导因为“作风问题”栽了跟头,他还能继续滋润下去,“要是干到现在,也许我能成为千万富翁!”——最近两年坐吃山空,陈刚只能靠着过去的一些关系做一些“对缝”工程,收入锐减,感慨之下,他总是跟老婆唏嘘不已。 每当这时候,周蒙蒙就会毫不客气地打击他:“要是干到现在,你或者受到牵连进了牢房,或者和哪个情人鬼混呢。总之你是不可能再和我在一起了。” 这话不假。正因为及时收手,陈刚多年来第一次回老家过年,恰巧与当初的高中同桌重逢。当初相处得像哥们一样的一对大龄男女彼此一探询,敢情都还单身着呢——别的高中同学挨着指头数全都结婚生子了,孩子上初一的都有了。 这对学历、阅历大相径庭的大龄青年互相开玩笑,“要不咱们俩凑合着试试?”—— 世事很奇妙。五年前他俩如果相遇,顶多高高兴兴地吃一顿饭,回忆下高中同桌趣事,随后肯定会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那种狗血的小富翁鲜花追求美女硕士老同学的桥段是不真实的,只会见诸于小说中,现实中很少出现的:双方的兴趣、圈子差异太大了,周蒙蒙固然不会认为一个大专文凭的包工头有什么浪漫细胞,而咱们陈刚也不一定就觉得一个硕士女朋友就如何如何,相反,他认为自己身上唯一的毛病就是大男子主义。 可他们俩相遇时双方都要踏入三十岁的门槛了。如果说爱情是浪漫,那婚姻就是现实;如果说爱情是玫瑰,那么婚姻就是玫瑰花包围中的面包;如果说爱情注重于新奇和刺激,那么婚姻的根基更在于双方彼此的安全感。 对彼此共同拥有的同桌情缘的美好回忆演化成一只魔手,将他俩彼此靠拢、糅合。对对方品xìng和财富(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财富,也包括潜力上增值预期——爱情中的迷糊男女往往被表面的财富吸引,很少能认清对方十年后的高度或者低度)的信任,最终让他们在二十八岁时步入了圣洁的礼堂——错,没有礼堂,只有婚纱照和热热闹闹的摆酒婚宴。 婚后的生活是安稳的,波澜不惊的。陈刚很享受这样的生活,相比前些年全国各地跑工地跑项目的颠沛生涯,他感觉如今呆在一个幸福的港湾。 跟他不一样——或者说女人和男人本质上就不一样:男人容易满足,说得不客气点,就是容易不思进取,容易安于现状;可女人永远生了一颗“易动”的心。 周蒙蒙开始是喜欢有个男人在身边的生活的,她在婚后第二天就说:“我好幸福,感觉我就是港湾中被人呵护的小船”——陈刚给她端来早饭时。 在婚后第三年,也就是去年,周蒙蒙有点“脾气”见涨。这一方面是因为她深入地研究历史,更加能从理论上揭示“历史上就没有一个好男人”,也有陈刚结束工程业务后经济收入锐减的原因。当然,还有个夫妻俩争论了无数次却一直没有结果的矛盾:陈刚同志考研深造的历史xìng问题。 周蒙蒙如今贵为大学处级干部,又一直兼着好几个学院的历史教学,可以说桃李满校园,往来无白丁,每逢周末同事学生一群群一帮帮地前来串门作客,一到介绍陈刚的时候,陈刚都会特别注意老婆不自然的眼神。 因此,老婆让陈刚深造考研,“起码可以为下一代的智商做好铺垫!” “周蒙蒙同学,我可以很严肃地告诉你:不论是智商,还是情商,我都在你的上面。” “如果你能考研成功,你的智商会更高!” “我怕到时候我的情商降低了。” “是啊,考研后情商是要降低的,否则我怎么会找你当老公呢!” “对啊,我就怕万一考研成功,结果情商降低,到时候把你甩了不要你该怎么办呢?” “陈刚你……” 陈刚往往会苦笑着跟老婆语重心长:"老婆你看:我高中时就学习不好,这都十五六年没学习了,你偏偏叫我重头学习abcd……其实,老公我文凭虽然不高,可懂得知识并不少,别看你给大学生们上历史课,可哪次不是我提前帮你审核教案,修改幻灯片? 周蒙蒙:……就那么两次而已,你都念叨两百次了! …… …… 小夫妻在这座海滨城市安家落户,房款付清,没有什么经济压力,双方的老人也都在东北老家有哥姐照料,就没太多的烦心事,以上都属于闲来拌嘴,算作下雨天打孩子,倒也其乐融融。 如果不是因为08年迷信股市神话,在最不合适的时机买了一百多手中石油,以致那啥……可以说小两口的生活恩恩爱爱,妙趣无穷。 今年虽然是牛年,全国上下一齐喊“牛气冲天”,可从米国刮来的“磁带”危机已经开始影响到这个原本还算是城市小jīng英的家庭,陈刚也有大半年没接到合适的工程了,因此这个牛年过得就有点蔫。 这不,大年初一,夫妻俩冷冷清清地守在家里看电视,缺乏了往年去朋友家打麻将逛公园的兴致。 当电视上悟空一棍子打死六耳猕猴,周蒙蒙第n次发出自己的见解: “孙悟空太可爱了,他太骄傲了,见不得有别人和他一样,才会打死假悟空。” “其实孙悟空是真正的男人!光棍眼里还容不得沙子,何况是他这火眼金睛。”陈刚马上开始了为了反驳而反驳——说起嘴皮子,夫妻俩谁也不甘心屈居下风。 “孙悟空是男人?猪八戒才是真男人!”周蒙蒙猛地坐直了,振振有词地说道:“孙悟空适合做个情人,长得英俊本领又大,拿的出手,带到哪里都吸引眼球。可真正居家过rì子,还要猪八戒才好。你看八戒虽然有sè心却没有sè胆,温柔体贴,懂得说好话哄人——哪里像你硬邦邦的从来不让着我。” 果然,不管是说到世上的哪个男人——只要是个雄xìng动物,最后的话题肯定会引到我身上! 陈刚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其实我和猪八戒还是很相像的,起码都很懒惰……” 周蒙蒙(感慨地):想不到最后我竟然会嫁给你! 陈刚(得意地):十四年前高中同桌时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周蒙蒙(柳眉一竖):当初你又丑又瘦,一点也不起眼,要不是你打赌成了我‘大哥’,我怎么会一直相信你?更不会在事隔多年便宜了你! 陈刚(偷笑两声,装作懊恼地):咱们浪费了十多年的宝贵光yīn啊!要是高中时候我就大胆一点跟你表白,估计咱们的儿子也能打酱油了。 周蒙蒙(不屑地):拉倒吧你。当时追我的人多了,都被我揍哭了……幸亏当时你没开口。 陈刚:…… 周蒙蒙(双手抱在胸前,缅怀地):高中时我哪里晓得处对象啊,我到了大三才知道什么叫恋爱——当然,我的初恋不是你…… 陈刚(咬牙切齿地):哼哼,如果老天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高中时就把你搞定…… 周蒙蒙(眉开眼笑地扑上来):来啊…… ps:以下剧情少儿不宜…… 第二章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陈刚是被一阵刺耳的哄笑声惊醒的。 睁开眼睛的那一刹,他听到了自己的叫喊声:“老婆,再来一次……” 当他跳起来看到身前身后一大堆趴在桌上快要笑抽了的人,听得他们“哈哈”不停的大笑声,他蒙住了:这是哪里?眼前这些人怎么这么熟悉呢? 屋顶的两排管灯亮得刺眼。陈刚眯着眼睛,困惑地辨认着面前的一张张无比熟悉的、年轻幼稚的脸,渐渐张大了嘴巴——老天,眼前这些人……我不是做梦呢吧? 卡巴卡吧眼睛,他再一次仔细地打量着被他的动作迷惑住,终于安静下来的人们,直到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塞进嘴巴里使劲地一咬—— “唉呦!” 疼,真他娘的疼! 早就不知道眼泪为何物的陈刚鼻子一酸,时隔五年后再一次流泪——跟惊骇yù绝的心境无关,纯属**上的疼痛传导到泪腺上的生理反应。 轮到他周围的人震惊地地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陈刚血肉模糊的手,几个女生捂着嘴巴瞪大了眼,眼看着就要尖声高叫。 眼泪刚一掉下来,陈刚就脸红了。看着众人古怪的马上要再次爆笑的jīng彩表情,他甚至忽略了自己突然回到高中课堂的诡异现象,急中生智地唱了一句这个时空根本还没出现的天王名曲:“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直到有个该杀千刀的嗓子高声叫喊:“陈刚终于从chun梦中醒过来了,哈哈……” “哈哈……” 反应过来的高中生们捧腹大笑。那几个陈刚记忆中最文静的女生也化身成恶魔,毫无形象地指着自己狂笑。 脑子中乱哄哄的,感觉自己似乎成了马戏团的光幕下接受观众们哄笑的小丑!他艰难地抬起头,胆颤心惊地凝望前方——果然,雪白的墙上“高二——六班”的四块红纸黑字历历在目,下方是块久违了的大黑板,黑板上面触目惊心地写了几个大字:文理科分班前的最后晚自习! 陈刚眼前一黑,一屁股坐了回去,“扑通”一声,差点把椅子坐倒。 教室内突然安静下来,最早是那些同情心泛滥的女生歉疚地望望陈刚,似乎自己就是他那副失魂落魄的凄惨模样的罪魁祸首,随即,她们狠狠地瞪视旁边的男生一眼,率先回到自己的座位。 同学们都觉得这样的打击确实过份了,男生们吐吐舌头,相互使着眼sè,朝耷拉着脑袋的陈刚努努嘴,陆陆续续地回座位捧起了书本。只有一个最欠揍的嗓子凑近上前,嘿嘿地低笑:“陈刚,做梦娶媳妇呢?要不要再来一次?” “哈哈哈!” 附近的几个男生忍不住,再一次发出笑声,可并没有引起共鸣,更加没有引起陈刚的注意。 他正心乱如麻,手脚冰凉地在心底大声地呐喊: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今天明明应该是2009年1月26rì,是牛年的第一天,自己明明和老婆看孙悟空,讨论了一番孙悟空与猪八戒谁更适合当丈夫的开心话题,然后就是卿卿我我郎情妾意甜甜蜜蜜如胶似漆纵横驰骋……怎么一睁开眼睛竟然出现在了十五年前的高中教室? 黑板上的粉笔字所蕴含的记忆太清晰了:今天这个最后两节晚自习后,明天就会是高二年级文理科分班的rì子。也就是在文理科分班后的当天,自己跟老婆成为同桌,直到高考的一年半共处,彼此留下温馨的回忆,也才会有十年后双方重逢时的喜悦,才造就彼此的结合。 可是,自己怎么可能就……就穿越了呢?孤单地留在那边的老婆怎么办?年纪已经一大把的父母双亲怎么办?对了,刚刚与老婆商量好要在新年第一天要个儿子,万一老婆怀上个孩子怎么办? 我rì噢! 老天啊,你不带这么玩得啊!哪怕我是出了车祸横死后灵魂穿越过来也好啊,起码家人伤心后仍会继续生活。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就从床上消失不见,周蒙蒙胆子已经没有高中时候这么大了,她可怎么办啊? …… …… 穿越,并不总是那么令人期待的,穿越首先是一个灾难!穿越后的人,第一情绪其实是绝望,而不是庆幸,更不是兴奋。 当陈刚的那一句“老婆,再来一次”传遍东山区第一高级中学校园后,他不可避免地成为整个高中曝光率知名度最高的公众人物。与此同时,全校男生大小便时都会哼哼几句六年之后才会风靡全国的“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这一年,是1994年。 这一年,70后已婚男人陈刚同志不幸地再一次成为陈刚同学。 这一年,陈刚和周蒙蒙都是十七岁。 第三章 穿越的技术含量 “豪哥,跟我出去喝酒!” “……就凭你那酒量?跟我喝酒?” “谁趴下谁买单。小样,终于有机会报仇了!” “上礼拜刚把你灌吐了——难道chun梦一场后就涨威风了?” “你丫的再跟我提‘chun梦’两个字小心我削你!” “好好,不说不说。天地良心,刚才全班就我一个没笑话你……好好好我不说了。对了,‘你丫的’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感觉不像是什么好话呢?” “‘你丫的’这个词汇除了包含黑龙江那边流行的‘笔养的’一词的侮辱意味,还额外包含了兄弟之间的一种亲切和默契!明白不?” “噢……有点明白了。你丫的!你怎么突然涨见识了?” “……” =============================分隔线============================= 方豪76年生人,比陈刚大一岁,是陈刚的铁子、哥们,是棋友,也是烟友、酒友,对于从2009年回来的陈刚来说,方豪更是唯一一个经历了十五六年时间考验的真正兄弟。在另一个已经逝去的时空,不管陈刚落魄困窘还是腰缠百八十万,方豪一直是他的知心朋友。 有句话说患难见真情,其实这说法不对。在越来越浮躁的现代社会,一个能在你发达后仍旧把你当作穷困潦倒时的光景一般对待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 困窘考验的是勇气,富贵考验的才是人心! 因此,在全班同学眼皮子底下闹过“chun梦了无痕”的丑闻后,没等陈刚开口,安抚他受伤小心灵的重任很自然地就被方豪担了起来。 方豪的本意,是打算趁着宿舍关灯前的时间追问陈刚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却被在承包工程岁月历练出海量的陈刚拉着他走向高中对面的小饭馆。 陈刚此刻惶恐郁闷忧伤绝望无助……等等负面情绪充斥心头,虽然不可能跟任何旁的人诉说自己来自于2009年的真相,可他此刻确实需要有个人倾听他的忧虑。 何以解忧?唯有二锅头! “老板!麻辣豆腐,尖椒干豆腐,虎皮尖椒,麻辣肉丝,再来个榨菜肉丝汤!来两瓶二锅头,不要小瓶的,要一斤装的那种。” 屁股刚在塑料凳子上坐下,方豪还没等拿起菜单呢,陈刚就一溜十三张地出口了,那种“酒jīng考验”的阵仗将方豪唬得一愣一愣的,一听到要来两瓶一斤装的二锅头,他更加吃惊,直勾勾地盯着陈刚看: “咋了?咋了?两斤二锅头——你想醉死啊?” “要是死后能回去就理想了……” 陈刚小声嘟囔了一嘴,摆摆手示意一旁也在发愣的老板赶快去下菜,顺手抄起老板端来的白开水,也不嫌烫嘴,一仰脖喝了一大口,剩下半杯水捂在手心取暖,沉思了好一阵,他抬起头同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好兄弟,突然问道:“豪哥,你说世上有没有鬼?” 方豪一激灵,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陈刚说这句话时嘴皮子直哆嗦,语气飘忽,脸sè惨白的吓人,眼神中透着惊惧——在这寒冷的冬夜,配合着小饭馆屋角昏暗的灯光,西北风嗖嗖地在门外刮着,漏风的门板咣当咣当地碰撞……方豪几乎要尖叫了! “别,别乱开玩笑啊,我告诉你!咱们俩如果不是彼此能够换穿内裤的铁哥们,我肯定以为你被鬼附身了。陈刚,你到底咋的了?晚自习前你还好好的呢。” 方豪人如其名,身宽体胖,脑袋近乎于四方形,远处一看会被人认作是混社会的地痞大哥。可他偏偏又长了一幅浓眉大眼的忠厚模样,加上被当了一辈子教师的老爹从小培养出不菲的文才,平时除了下象棋,最大的爱好就是张嘴背几首唐诗宋词,还炫耀似的自称“诗歌爱好者”,在同学们面前吟诵几句号称自创的现代散文诗!几乎就没有人不讨厌他的。 陈刚在前一世能与这个大大咧咧偏又自命不凡的家伙成为好友,除了因为长久地在象棋上的切磋外,更因为高一时方豪帮陈刚打过一次架。十六七岁的青少年增进感情最迅速的途径就是一同打架! 他俩很熟,都清楚对方的爱好和缺点,也都能在放大对方优点的同时无视对方在别人眼里的缺陷。陈刚虽然同样鄙夷方豪时不时炫耀散文诗的臭毛病,却从不会恶意地诋毁贬低,正如方豪从来不觉得打架时陈刚撒腿就跑是懦夫的表现:陈刚那小身板是打架的料嘛?他总是在这么善解人意地主动为好友辩解。 听到穿越后年轻的方豪亲切温馨的关心话,陈刚感动的同时也有点发愣:他丫的,男人的直觉比女人都要厉害!自己现在的状况可不就是被另外的灵魂附身了嘛? 东山区一高中在市郊,而陈刚的家在下面的农村。他还没有机会回家去看望十五年前的父母。更没有机会跑到这一世还不认识自己的老婆周蒙蒙面前抱头痛哭。幸好还有好兄弟方豪陪自己渡过穿越后最彷徨的时刻! 可惜方豪在穿越前就被证明了是个无敌大嘴巴,否则自己还真的可能马上就对他说明他未来的境遇。 陈刚感慨地望着五年后爱情丰收娶娇妻生胖儿,事业却一直到2009年仍停留在低谷中的两世好兄弟,暗暗发誓这一生一定要帮助方豪改掉“文学青年”的狭隘发展路线! “不说这个……来,先喝两口暖暖身子。nǎinǎi的,东北的冬天可真冷啊,都有点不习惯了。” 豪迈地倒了满满一杯酒,陈刚意气风发地举杯相邀。他嘴角微微上翘,噙着得意的笑——上一世高中时期一直被哥们嘲笑自己的酒量?你丫的,现在老子是从2009年回来的,跟那些包工头、项目经理锻炼出的海量还灌不翻你这小年轻? 他却忘记了:穿越带回来的只是记忆和知识,却绝对不包含最没有技术含量的“酒量”这东西! 第四章 好男人不该叫女人受一点点伤 方豪举起酒杯,刚要和好兄弟碰杯,突然又把手撤了回去,“要不,咱们慢慢喝?我可真的怕你喝多了。” 陈刚嘿嘿一笑,径自把酒杯撞过去,“叮”一声,歪着脖子不怀好意地盯着一脸关切的哥们,大声发话:“门清啊!自己负责自己这一瓶,喝不下去的负责买单。” “付帐就说付帐,偏偏学香港人说什么买单,你像变了个人似的。你丫的!” 好心成了驴肝肺!方豪悻悻地遥遥大脑袋,认命似的跟陈刚同时喝光了这一杯。 方豪的酒量很大,陈刚知道。他认为自己穿越回来酒量也应该很大,可他错了。将近二两的一口杯二锅头火辣辣地灌进肚子里,他有点晕。 nǎinǎi的!难道说酒量这个东西没带回来?不能啊!喝酒这个东西明明是考验胆量的技术活,自己久经考验,区区二两白酒还不是当喝水似的?我怎么看到方豪两个大脑袋? 看着面前还大半瓶子的红星二锅头,陈刚暗暗叫苦。真要把这些都喝下去,非得折腾得死去活来一整夜不可!自己忘记了现在这幅瘦弱的身躯仅仅十七岁,而不是五年后的那个有一百七十斤体重的包工头“陈金刚”! 不行,这个酒不能喝了! 甩了甩脑袋,跟对面正一脸诡笑的好兄弟对视一眼,陈刚唉声叹气,“分班了啊!” 方豪一愣,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开,也跟着叹了口气,重复了一句:“分班了!” 在十五年前的另一个时空,陈刚记得很清楚: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情景,他和方豪两人各自喝了两个二两的二锅头,正是因为明天就要文理科分班的变故。 陈刚并不了解2009年的时候高中是否仍然执行文理科分班的“人才培养”方法。可在过去,也就是现在,高中生需要在高二参加辅助科目会考,然后按照个人志愿选择文科班或者是理科班。 上一世,喜文弄墨的方豪偏偏在他老子的干预下选择了理科——那个年代特信奉“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这也是方豪后来不务正业一心谋求“填格子”走文艺路线结果两手空空的诱因!从哈工大机电专业毕业后,方豪并没有安份地进入令人羡慕的特大国有企业,而是令亲朋好友瞠目结舌地走上了“文艺路线”——他口口声声地宣传要用手中的笔描绘未来的蓝图! “其实你丫的连文学殿堂的门槛都没碰触过!”十年后,陈刚曾经如此训斥过自己的好兄弟。可已经晚了。 错并不在于文理科的分班,而是在于十七八岁的青少年根本就不知天高地厚,做梦都想要成为名留文坛的文豪大诗人! 上一世,陈刚特别后悔自己在高中时没有狠狠地打击好兄弟的文学癖好。 “是啊,我选择文科,你却进了理科班。咱俩再不能继续在一个班级,更不能同桌了。” 回想起过去,展望着未来,哥俩个百感交集,相对唏嘘。 这一个的心中似乎打翻了五味瓶,时空交错,梦幻与现实纠葛在一起,怀疑这一切的同时还要忍不住感叹命运的变幻莫测;另一个的心中则要正常许多,方豪慢慢地给自己的杯子倒满酒,用青少年不该有的沧桑语调感慨道:“从高一入学,咱哥俩就呆在一起,一年半了啊,就连宿舍的床铺都是紧挨着的。可惜明天就要分开了。” 真正地拥有成年人沧桑经历的陈刚听到这句话,不禁扑哧一笑,满腹的焦虑减轻了许多,忍不住调侃道:“你丫的!要是有别人听到,还以为某个思chūn少女在跟我难舍难分呢。” 方豪粗糙的面庞一红,拙笨地反驳了几句,可哪里是穿越客的对手? 十五年前的那个晚上,喝酒之后的记忆已经彻底从陈刚的脑海中消散了,他喝多了。他只记得后半夜躺在宿舍内浑天昏地的吐,是方豪打来热水收拾着满地狼藉。尽管第二天听方豪说他也喝醉了,也吐了。 那时候,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的小哥俩面临文理科分班,都为即将分开而伤感,那时他们还不晓得在高考后分隔的更远更久。 谁说只有小女生才会在离别面前哭啼啼地感怀心伤?十七八岁的青chūn少年其实更容易受伤。只不过男生可以喝酒可以流着泪大声怪笑,吐完后一醉方休,可以很快地抛开不开心,会笑嘻嘻地迎来下一个突然的不开心。而女生心理太过细腻,往往将一次伤心无限期地持续下去。 陈刚今晚的糟糕心情当然不是因为即将开始的分班。恰恰相反,他现在无比期待明天的到来:抛开方豪在内的从小学到高中一直以来的一个个男同胞,在明天终于可以迎来一个异xìng同桌! 何况,那个美女同桌的名字就是周蒙蒙! “刚子,想什么呢?来,喝酒!估计今晚我又要扛着你回宿舍了。” 方豪的劝酒打断了陈刚复杂的思绪。他斜着眼睛打量方豪,又看了看自己面前还剩下的二锅头,心想:好兄弟,为了报答上一世你伺候我大半夜的情分,这一次非得把你灌醉不可! “来来,看今晚谁倒下!” =============================分隔线============================= “好男人不该叫女人受一点点伤……” 当陈刚扶着呕吐过后的方豪离开小饭馆,走在清冷的校园内,在这寒冷的冬夜,他望着满天的明亮星辰,一边毫无羞耻感地回想自己偷偷地吐在水杯里的二锅头,一边轻声哼唱着又一首这个时空还没出现的歌曲。 “刚子,你……你今晚真牛,竟然把我灌吐了,你丫的!牛气冲天啊……” 方豪粗壮的胳膊搂在陈刚单薄的小肩膀上,喷着酒气,醉醺醺地在陈刚耳边叫嚷着。 陈刚暗暗嘀咕:“老子从牛年第一天回来的,能不牛嘛?” 第五章 那一晚 回到宿舍,帮着人事不省的方豪脱掉了厚重的棉袄棉裤,又给他喂了一杯温开水,看着抱着棉被呼呼大睡的好兄弟,陈刚有点遗憾:这小子酒品比自己好,并没有像上一世的自己那样耍酒疯。看来,想要“报恩”的话就只能在今后多灌醉他几次了。 “老九,晚自习上你梦中的老婆是谁啊?” “还用问嘛?肯定是白素心白大美女!” “噢噢……老婆,再来一次!哈哈……” “哈哈……” 没等陈刚缓过神来,同宿舍的从老大开始,一直到最小的老嘎达(东北俗语,指排行最小的那一个),轰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打趣取笑,那一双双兴奋的年轻的眼睛巴巴地盯着他,让70后已婚男人羞怒交加,脸都要红了。 “我rì!你们这是羡慕还是嫉妒啊?老子大好的chun梦,正梦到和校园内最美的大美女卿卿我我叉叉圈圈,偏偏被你们给惊醒了,郁闷死我了。” 陈刚忿忿地瞪着眼前的同学们,恨得直咬牙:要不是你们哈哈的大笑声把我惊醒,也许老子仍然呆在2009年呢。 高中生们大眼瞪小眼,都被陈刚干脆直接的话语惊呆了:这还是那个老实巴交的陈刚嘛?这么大胆的说话方式就算是班级最无可救药的“管子”都不曾有过——可管子云是在市中心长大的富贵子弟,是全班级第一个推广“华仔”、“发哥”、“装b”、“装鬼”等等新鲜词汇的花花公子,一向以逗哭班级内的女生为乐趣! 可管子云就算是喝酒壮胆也不敢开白大美女的任何玩笑!如果今晚上陈刚的话传出去,明天保证被无数校内外大哥级人物拉到cāo场后的小树林…… “陈刚,你不要乱说话,白大美女的玩笑可不能乱开!”开口的是宿舍的老三梁金生。 陈刚愕然愣住。 我晕!敢情他们误以为我对那个水xìng杨花的白素心动心了。nǎinǎi的,这个误会搞大了,那个姓白的娘们可不是个好货,估计现在就已经和无数个男人叉叉圈圈过了。 唉!你们这些错把野鸡当成白天鹅的愣头青,糊涂啊!俺说得老婆是指校园内真正的唯一的大美女周蒙蒙! 哭笑不得地望着同学们一脸震惊、鄙夷的神sè,陈刚郁闷的几乎要吐血。 他不能,也不想和这些心理年龄相差一代人的同学解释——误会是别人的,跟自己有什么干系?难道要老子告诉你们:此刻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头发比男孩子都短、从来不穿裙子、一直穿着球鞋而不是高跟鞋、从来喜欢和男生称兄道弟的假小子周蒙蒙欺骗了整个高中所有人的眼睛,别看现在还是一支花骨朵都算不上的小青草,可在数年之后,她将会是这几界高中男生追悔不迭的超级大美女?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周蒙蒙,才是俺老婆!那个后来甩了无数男人最终也被无数男人甩了的白素心?嘿嘿,哪凉快哪呆着去吧,老子可没心情跟她牵扯上一丝一毫的联系。 “上学期有个高一新生,是市里某个局长的儿子,家里有钱有势,军训一结束就给白素心送情书,结果当天晚上就被人毒打一顿,据说胳膊都骨折了,出院后直接转学,这里根本呆不下去了。你刚才的话要是传到外面……很不好的。” 罗哩罗嗦个不停,可语气很真诚的人是宿舍内的老三梁金生,个头很高大,胆子却是同学们中最小的。 梁金生在上一世高中时跟陈刚关系一般,属于蔫声蔫语不出风头的老实孩子,在整个高中阶段都算作是被人忽略的那群人。可毕业后05年同学聚会时他已经成为母校最年轻也最有前途的副校长,是当时聚会的发起人和组织者,言谈举止jīng明干练,招呼一干老同学热情周到,对待那些混得不好的落魄同学态度平和自然,丝毫没摆出半点趾高气扬的官架子,当时就引得同学们的感慨和赞许——如果记忆不差,在2008年梁金生已经成为母校也就是此间高中的一把手! 时间真的能改变人啊!看着此刻说句话都嘴皮子发颤的梁金生,陈刚暗暗感慨。 “传到外面?”陈刚扫视一眼年轻的高中生们,不在意地说道:“眼前就只有你们在,难道你们会传出去?说几句荤段子有什么,难道在你们心里就没yy过白素心?” “老九,yy是什么意思?”这次开口的是宿舍老大。 大冷的天,宿舍内只有靠近窗边的暖气片散发出惨淡的热呼气,可陈刚的额头冒汗了:该死!94年还没有这个烂大街的字眼呢。 打了个哈哈,他随口应付了几句,再也不敢和这些彼此存在着“代沟”的舍友交流了,尤其是看着眼前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就忍不住与2009年时的记忆重合,他真的怕自己嘴快说漏了,比如:老七,你丫的真牛,高中毕业后就娶媳妇了,你媳妇更牛,三年生出两个龙凤胎…… 直接省略了学生时代每晚睡前洗漱的例行程序,陈刚匆匆忙忙地抓着铁架子爬上上铺,铺开久违了的十二斤重东北厚棉被,当脱衣服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的并不是单薄的睡衣,而是厚重的棉袄棉裤! 这是妈妈亲手缝制的。 慢慢地脱掉棉衣,将自己裹在冰凉的被子里,听着下面舍友们的叽叽喳喳,陈刚百感交集。对上一世的牵挂,对这一世的牵念,似乎化成了一只只火热的小手,不停地抓扯着心尖尖,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马上飞回八十里外的老家,好想好想扑到父母的跟前,喊一声:爸!妈! 他拉起被子,蒙住头脑,泪水忍不住流下来。 他努力地回忆着十五年前父母的模样,回想着94年时哥哥姐姐和妹妹此时的境况,一想到此时的父母为了偿还养育四个子女所亏欠的几万块债务而rì复一rì地劳累奔波,一想到已经毕业的大哥为了减轻家中的负担迟迟没有找女朋友,一想到最可敬的大姐……还有一直穿戴哥姐旧衣服长大的小妹,陈刚的心开了锅一样沸腾不止。 起码这一世,我有能力让你们过上最好的生活! 明天分班,看老婆一眼,然后就回家看爸妈! 第六章 两世的初遇 1994年1月27rì,农历癸酉年(鸡年)腊月十六,二十四节气中的“大寒”之后第七天。 因为今天是文理科分班的rì子,高二原本的八个班级要合并成一个大文科班和五个理科班,相应地学生们的宿舍也要跟着调换。为此,平时懒散的男生们破天荒地勤快了一次,起床铃声响起后,整个男生宿舍就炸开了锅。 而这个时候,陈刚早已洗漱完毕,更是摸着黑收拾好了被褥行礼,第一个钻出了宿舍楼的大铁门。 只有他才知道,就在昨晚后半夜,老天爷下了94年chūn节前最大的一场雪。 沿着宿舍楼通往cāo场的甬道,他安静地踏着厚达半尺的初雪,走在仍旧乌蒙蒙的清冷天光下。太阳还要等一会才能爬出来。 身后的两栋宿舍楼里传来阵阵嘈杂声,可置身这空旷的校园内,四下里一片宁静,只有自己脚下踏雪的沙沙声。 天是暗的,只有东方的天幕才泛着红。地面一片雪白,看不到了昨晚上的肮脏影子。甬道两侧的柳树枝条伸展,冰挂雪花稀稀落落,随着脚步声的接近,“扑扑”地摔落下来,溅shè在脸上,冰凉而又愉悦。 多年不曾亲近过这么厚这么大的雪了?陈刚的心头涌起不合时宜的淡淡伤感。 小心地迈过十几个台阶,趟着厚厚的积雪,他踏上多年不曾涉足的母校cāo场,环视这别离了很久的校园,一时间感慨万千。 cāo场很大,大致成正方形,西面是高高的围墙。 东向是庞大的教学楼,高四层,长一百四五十米。在这个年月,对家乡来说,这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超大建筑,全校的一千多名师生都在里面教学和办公。 cāo场的北面是食堂和一片现在还荒芜着的空地。他隐约记得,到了1999年,因为教育体制改革,所有的高中新生都要缴纳一万到四万不等的入学费,母校总算有了充裕的资金,大兴土木,一口气建筑了三座高层教学楼和一座较高标准的图书馆和试验室,母校也终于成为省级的重点高中。 看着积雪覆盖下的宽阔cāo场,陈刚突然忍不住笑了:上一世,高中男生们最喜爱的运动就是踢足球,哪怕是自己这样瘦弱的小身板也疯了心似的早也踢、晚也踢,几乎所有的休息时间都用在这上面了。再想想09年时惨不忍睹的国猪……看来,足球这个东西只能把它当成个健身项目,出一场臭汗,发泄发泄过剩的jīng力,任何别的想法都是不靠谱的自我伤害。 一个人偷笑着嘲讽了一阵怒其不争的中国足球,恶趣味地寻思自己是不是应该在02年韩rì世界杯上狠狠地赌一次,押宝“净吞九蛋”……兴趣索然地摇摇头,他转了个身,眯起眼睛搜寻着cāo场角落的那一张排球网——在与周蒙蒙结婚之后陈刚才知道:高中时候,老婆最喜爱的运动就是打排球! 错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抚mo着自己刚刚长出来的柔软胡须,心想:年轻的时候真的是太纯洁了! 排球场地就处在两栋宿舍楼之间空地的位置——将近三米高的石砌围墙上方就是宿舍区。站在破了几个洞的排球网下面,仰望着石墙顶上的铁栏杆,陈刚想起上一世跟几个男生坐在栏杆上观看女生们打排球时候的情景。 回想起来真的不可思议:明明很多次趴在栏杆上观看女生们打排球(借机跟一帮同样无聊的男生们小声议论着哪个女生更漂亮);明明周蒙蒙就是自己的同桌,就在眼皮子底下打了无数场球——可他的记忆中竟然从来不曾留下一点点的具体印象! 顶多记得当时她在打球时咋咋呼呼的叫喊声,最多最多能想起当时那个一头短发的假小子矫健灵活的身影。 高中时代的周蒙蒙身上几乎没有女孩子的显著特征。相比较其他的十七八岁女孩子的温柔宁静,她简直是个叛逆—— 短发!她的头发比很多男生都短。 几乎没穿过裙子!她最喜欢穿一条肥大的直板裤——九十年代流行的叫法是“老板裤”。 她从不化妆,更从不像别的女生那样纹眉!哪怕是结婚后迈过三十岁门槛了,老婆仍旧我行我素,素面朝天——她那双纯天然的好看眉毛让那些画出来的女同事嫉妒得发狂! 跟高中时代相比,十余年后的周蒙蒙最大的改变是头发变长了,xìng格也相对温柔了一些。 高中时候的周蒙蒙,更像是一个男孩子,连丑小鸭都算不上。男生们很喜欢她——当成兄弟朋友一样喜欢她的干脆直接,而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当时,很少有人能想象出几年后“假小子”的变化。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用在老婆身上,最恰当不过。 陈刚痴痴地笑着,想起高中时代老婆的种种趣闻,温馨的感觉充盈心田。一想到马上就能再见老婆,他浑身的血液都要顶上脑门。 老婆,真的好想你啊! 上一世的初遇情景,曾经几百次地被恩爱的小两口共同追忆,一齐挖掘着相遇时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当时周蒙蒙的发型,甚至被他们俩回想起那天早晨在学校食堂吃得饭是——韭菜合子。 当时,在那间全校最大的原本作为图书馆阅览室的大教室内,大家闹哄哄地挑选着自己中意的座位。当陈刚本着距离暖气片更近一些的算盘跑到最后一排时,正好碰到周蒙蒙与一个名字叫王小丫(没错,就是这个名字)的女生叽叽喳喳地指着班级上的一干男生,旁若无人地谈论谁更帅气,谁更与刘德华相像! 他刚刚走近,周蒙蒙惊呼一声,手指头伸过来,差点按到他的鼻子上—— “哇!小丫你看看这个,好像好像刘德华啊!如果个头再高点,皮肤再白点,眼神再明亮点,颧骨最好再低点……就更像了!” 这句话是后来周蒙蒙回忆起来的。 对于陈刚来说,他只记得当时遇到了一个比野小子更加泼辣大胆的“假小子”。初次相遇的那一幕,留给他的只有周蒙蒙比他还短的头发,和她口音特重的东北话——身为东北人都会为这个女孩子的“大舌头”觉得难为情。 “不知道这一次相遇,老婆会不会仍然说我相像刘德华呢?” 陈刚搓着快被冻得麻木的双手,仰望着头顶黎明前的黑暗天幕,喃喃自语,他期待着梦幻的重逢。 突然,一个东西闯入眼帘,在眼前迅速变大—— “砰!” 唉呦一声,猝不及防的陈刚一屁股坐倒,捂着一只眼睛扭头四顾,刚刚看清楚不远处停着一个球状物,头顶一个东北口音特浓的嗓子叫嚷:“哥们,把排球给我丢上来!谢了啊!” 第七章 重生后你会遇到什么? 重生数年后,周蒙蒙跟陈刚追问:我们俩初遇时的情景你还记得吗? 前尘往事今生,未来与过去,两世记忆的重叠,两世回忆的冲撞,都糅合在那一场1994年chūn节前的雪后朝阳中。 重生前,陈刚需要在老婆的提醒下才能忆起“初遇”的过程,而这一世,他记住了第一眼看到周蒙蒙的每一个细节——可要命的是,随后的情形都湮没在巨大的震撼之中,在他们rì后追忆时,仍然要靠周蒙蒙挖掘出来——女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们都不会忘记与男人第一次相遇的美好片段。 其时,深冬,雪后,清晨。一轮金丹丹的红rì冲破东方的天际,万道金光正好投注在cāo场边缘的栏杆上。周蒙蒙全身都沐浴在让人狂喜的rì出红霞中。 “哥们,把排球给我丢上来!谢了啊!” “哟!对不住啊,排球是不是打到你了?” “喂?帮我把球抛上来!大男人被球砸一下有什么了不得的?说过对不起了啊。” …… 那张上一世记忆中已经模糊,此刻几乎找不出2009印象的脸,朝气蓬勃,活力四shè。并没有前世轻柔的长发在额前飘扬,并没有柔柔的深情的眼神在浅笑着流连,并没有前世成熟女人的妩媚,找不到一丝一毫的俗世痕迹——这还是一张洁净的、脱俗的、无忧无虑的十七岁花季少女的脸——尽管此时会被别人更多地看作是一个跳脱急躁的假小子…… 只有那双丽质天成的清秀眉毛一如“昨rì”,蹙眉的样子让人心动神摇,仍旧叫人无法拒绝她的任何撒娇、顽皮或……近乎于蛮横的要求! “我说哥们,你倒是快点啊!” 重生后初遇的一幕只记录到这里。后来他是如何捡起球交给周蒙蒙的,和她说了什么话,陈刚都不记得了,因为他傻掉了,幸福的傻掉了。 而周蒙蒙则笑弯了腰,是这样回忆的: 你笨死了,当时像是傻掉了一样,只知道呆呆地看着我,问你话你也不回答,那眼神讨厌死了,我恨不得捏几个雪团把你给砸醒喽! 你想不起来当时你说得话?哈哈,笑死我了。你一开口说话,嘶哑难听,就像是嗓子里冒火似的,哆哆嗦嗦地对我说:天太冷,你怎么不穿羽绒服——哈哈!当时我一听就傻眼了,寻思怎么突然冒出一个和我老爸口气一样的怪家伙。 你慌手慌脚地去捡球,一下子扑倒在雪地上,满头满脸都是雪,笨手笨脚的,把球抛了好几次都没有丢上来,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我,差点撞到墙上——你说,是不是你第一次遇到我就看上我了? …… 球在朝阳中划出一道弧线,从陈刚的手离开,准确地落到女孩的手里。 “谢了啊!赶快擦擦脸吧,全是雪。哈哈……” 抱着排球,看着仍旧傻傻地仰头望着自己的男生,周蒙蒙哈哈大笑,摆摆手,转身离开了陈刚的视线。 他伫立在雪地上,望着那段没有积雪的栏杆,所有的思绪都停滞了,时空似乎都静止下来。 直到一队队高一学生出来清扫校园内的积雪,看到从食堂出来的一群群学生,陈刚才惊觉:早饭时间过了。 不好!开始分班选座位了,迟到的话就来不及再现上一世与老婆的“初遇”了! 陈刚心一抖,气愤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根本就顾不得理会附近几个值rì生诧异的眼神,他撒腿就跑,跌跌撞撞地汇入争先恐后抢着进入温暖教学楼的人群中,速度慢下来,这才发觉手脚都要冻麻了,套头帽遮盖不了的颧骨处火辣辣的又痒又疼。 母校教学楼的楼道很宽,陈刚进来的是北侧的通道。这时正是最拥挤的时候,陈刚焦急却毫无办法,对于即将发生的事件的期待和渴望,攫住了他全部注意力。 以至于他昏头昏脑地跟着一大群高三学生上了三楼! 看到门牌上醒目的“高三一班”字样,陈刚苦笑一声,匆忙转身,就要下楼——教学楼合计四层,顶楼是校领导和老师们办公的地方,下面三层分别属于一二三年级。堵头的各年级一班教室最大,可以容纳一百多张桌椅,其中二楼的那一间教室是二年级文科班的所在,而一楼教室则是属于高考落榜后复读生的补习班。 “陈刚?你小子怎么跑到三楼来了?是不是着急高考了?哈哈……” 一转身正好撞到一人身上。陈刚心里急着重演“rì后经典”,手一伸刚要推开那人,却被一只强壮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肩膀,爽朗的大笑声在他耳边响起。 下意识地挣了一挣,没睁开。陈刚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困惑地看着面前身高体壮的高三生,对方粗犷的面庞一点也不像高中生的模样,起码有二十岁上下,胡子拉碴的一张黑脸,一只鹰钩鼻子份外醒目,隐约有点印象。 “你是……” 陈刚纳闷:不记得当时有熟悉的高三同学啊?眼前这家伙特征显著,叫人一见难忘,可以肯定没出现在上一世二十一世纪自己的交际圈子,顶多是高中时代有所交往……这鹰钩鼻子—— “你是徐刚?” 陈刚尖叫一声,狠狠地一摔手,猛地后退,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惊恐地盯着面前的人! 他的尖叫声分贝极高,盖过了三楼走廊内早饭后学生们闹哄哄的喧哗,固然是吓得对面那高大学生一个措手不及浑身一哆嗦,刚刚经过他俩身边的两个高三女生“妈呀”一声,抱着胸口惊惶地躲到窗户边上。 附近走廊内所有的高中生都看了过来。 “我说陈刚,你喊啥啊?要杀人啊?” 那个前世在高考前因为失恋而jīng神崩溃杀死五个舍友,重伤两人,随即自杀的真正杀人狂徒——徐刚,一脸无辜地回望同学们怪责的眼神,悻悻地责问着张大了嘴巴满脸恐惧的陈刚。 看着眼前这个上一世被无数同学谈之sè变的杀人魔王,陈刚艰难地咽了几口吐沫,慢慢地摆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脸,回应道:“徐刚……你好!” 重生,并不仅仅能遇到令人期待的老婆,还会有凶残变态的jīng神病等着你! 第八章 骗子就是拿来欺骗的 陈刚能百分百地确定:上一世的自己,绝对不曾和这个据说jīng神有问题的杀人魔有任何交集! 可这个家伙为什么能一口喊出自己的名字? 该死的老天爷啊,今天明明是我和老婆重逢的好rì子,你给我弄来这个瘟神干嘛啊? 暗暗地哀叹一声,陈刚刚要藉口今天是文理科分班的rì子,另一只大手拍上了他的肩膀,紧跟着被人搂住了,一个亲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哈!刚子,你怎么跑三楼来了?” 陈刚一扭头,看清楚眼前的那张脸,心头不由得一震,脸sè当即沉了下来,嘴角一扯,生硬地说:“周大伟,是你啊?” 那人一愣,错愕地盯着一脸不对劲的陈刚,哈哈一笑,使劲拍了拍陈刚的肩膀,熟络地凑近脑袋,小声说:“是不是又弄到了好邮票?一定要拿给我看噢!” 闻听此言,陈刚差点被噎死。 眼角的余光撇着落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陈刚视线下移,在那只肩膀上斜挎着的一个草绿sè军版挎包上停留数秒钟,恶心的要命,身子一侧,把那只手甩了开去。 周围恢复了乱哄哄的秩序,高三生们匆匆地涌入教室,走过他们身旁都冷漠地视若未见,只有那个徐刚发觉了两人之间的古怪,诧异地丢下一句:“大伟,我先进教室了啊。” 经过陈刚身边时,他顺手拍了一巴掌。陈刚恍然:原来徐刚是这“大伟”的同学,难怪会连带着认识自己。他站立不动,没有闪躲徐刚表示亲近的拍肩动作——他宁可跟一个jīng神病杀人魔打交道,也不想再次看到面前这卑鄙的小人! 那人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扭头看了看周围,疑惑地问道:“刚子,你怎么了?你过去一直叫我大伟哥的啊?” 大伟哥?呸!你还蓝sè小药丸呢你还! 肚子里狠狠地咒骂了几句,陈刚恨不得扑上去将眼前的骗子痛揍一顿,不把他揍成阳痿都不解恨! 周大伟——上一世曾经相处得非常好非常好的一个高三“朋友”。因为集邮的共同爱好而结识,当时懵懂无知的陈刚将一本好不容易得来的集邮册借给了眼前这个人——结果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直到大半年过去,在周大伟高考前夕,陈刚的大哥偶然得知此事,急忙告诉他那些邮票不乏wg年代的珍贵邮品,是邮册原主人的老爹积攒了一辈子的宝贝。要不是朋友的老爹过世了,加上那朋友做生意发了笔横财,碰巧那天酒兴正浓,否则根本就不会把那么珍贵的东西送人。 当时还仅仅是高二学生的陈刚一听:那些不起眼的邮票至少价值上万元!他自然慌了神,马上去找周大伟讨要。当时周大伟笑嘻嘻地说邮票保存在家里,等他高考后就拿回来。可几天后高考结束,陈刚直到2009年都再也没见过这个骗子。 一直到2005年的同学聚会上,陈刚才得知高中时周大伟的劣迹:他专门与那些爱好集邮的同学结交,靠着表面上的亲热嘴脸蒙骗一干没戒心的笨蛋,当获得对方的珍藏后立马翻脸,是个典型的小人! 想起上一世这家伙推托耍赖的伎俩,陈刚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心头翻翻滚滚的腻歪,嘴角一阵抽搐,勉强挤出来一丝笑脸,伸出手拉住骗子,朝走廊靠窗一侧走了两步。 楼道内弥漫着暖气片的刺鼻铁锈味,经过他们身旁的高三学生们疑惑地看着这对满脸诡笑的家伙,都小心地快步离开。 陈刚神神秘秘地左右观望,吊足了骗子的胃口,这才小声说道:“我昨天得到一枚t字头的邮票,是75年的,好像和我那本邮册中的几枚是一整套的。” 周大伟眼神一亮,一下子丢开了心下对方才陈刚古怪表现的疑惑,二话不说,解下似乎生长在身上的挎包,掏出一本封面都已经起毛了的集邮册,翻开,“t字头?编号是什么?你把邮票拿出来啊?” 就是这一本! 陈刚强忍激动,顺手接了过来——转手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周大伟有短暂的犹豫,似乎舍不得财宝离开自己掌控范围的地主老财! 完璧归赵,物归原主! “你别着急,我先找找,看看是不是一套的。” 陈刚随口应付着,拖延着,慢慢地翻看着一页页熟悉而又陌生的邮票,注意到每一页上的邮票都装在干净的护邮袋内,都整整齐齐地插在页片上,没有一张褶皱的,可以看出周大伟确实很宝贝这本邮册。 足足看了五六分钟,终于能确定大概数量符合遥远的记忆,陈刚松了一口气,心头畅快无比:你丫的。骗子就是拿来欺骗的,爽! 将集邮册抱在胸前,陈刚笑眼眯眯地看着已经察觉到不对劲的周大伟,开心地说道:“不好意思,我骗你的,其实我是专门来取回这本邮册的。” 周大伟脸sè一沉,神sè刷地冷了下来,浓重的眉毛一扬,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忍住,搓着手发出干笑:“嘿嘿……我还没看够呢,再放在我这一段时间吧?” 还没看够?我呸! “好啊,等我再弄到好邮票之后再找你欣赏啊。”随口调侃了一句,陈刚扬了扬手中的邮册,笑嘻嘻地道:“再见啊,大-伟-哥!” 促狭地在后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陈刚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小样!上一世你欺负我年纪轻不懂事,这一世,老子还玩不转你这小年轻? 心情舒畅地走下楼梯,到了二楼走廊,陈刚心头一沉,这才感觉不妙:走廊内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间间教室内传来训话声。经过三班敞开的门他扭头一看,正好看到里面正在讲台讲话的老师——糟糕!今天是分班的rì子,高二提前十分钟上课,自己迟到了! 苍天啊,我和老婆的“初遇”啊! 陈刚哀嚎一声,朝着走廊尽头的文科班大教室飞跑过去。 第九章 再世情缘 手按在高二(1)班教室的门把手上,陈刚紧张万分,对徐刚和周大伟的怨恨千百倍地放大。在三楼的延误,导致自己错过了上一世最珍贵的“初遇”,懊丧之余,他更担心其后一连串的故事会不会一一重演! 昨晚上整整一夜,他都在回忆上一世高中时代的一幕幕往事。只有重新经历一次与周蒙蒙之间的每一个故事,才能抵消他心头浓重的恐惧——但愿这不是一场梦! “……我先预祝同学们渡过一个开心快乐的chūn节!在座的一百一十名同学来自八个班级,很多人彼此原本并不熟悉,在寒假即将来临的这个星期内,希望大家多多交流,在接下来的一年半文科班岁月中,让我们成为学习和生活中的好朋友,互相帮助提高,携手成长。当十年以后,你们回首往事就会发现,这是人生中最难得最珍贵的一段岁月……” 门后传出来一个宏亮的男中音,熟悉而亲切,正是文科班班主任许俊奕老师的说话声。想到许老师此时的年龄比2009年的自己还要小几岁,陈刚有点感慨,深深地呼吸一口,大声喊道:“报到!” “……请进!” 陈刚推开了文科班的门,首先望向讲台,饱满感情地凝视一眼在上一世非常关心自己的许俊奕老师,随即他就迫不及待的扭头望向整间教室,与一百多双眼神毫不避让地碰撞,捕捉。 任何人在这样的场合下都不可能一眼就找到想要寻找的人。可是陈刚做到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周蒙蒙! 就像是冥冥中有一只魔手,在一百多个学生之间点亮了一盏神奇的灯,别人看不见,专为他而设,如同在幽暗的旅途上,一眼看到闪亮珍宝的旅人。 师生们惊诧地注视伫立在门口一动不动脸sè涨得通红的陈刚,原本正认真听班主任讲话的学生们交头接耳,相互小声询问: “这是谁啊?” “他怎么怪怪的?” “好像傻了?” …… 嗡嗡嗡的议论声在宽敞的大教室内回荡,很快就有原来六班的快嘴男生女生讲出了昨天晚自习上的典故,“老婆,再来一次”的超级笑话瞬间传遍教室,就连讲台上的许俊奕都听到了几句。 看到学生们的说笑声越来越大,许俊奕微微皱起眉头,轻轻咳嗽一声,拿起装着花名册的档案夹,在讲桌上稍稍用力地一磕,“肃静!” 教室内恢复了安静,学生们无声地笑着,尤其是看到门口处大出洋相的迟到生丝毫不觉,仍然痴呆呆的样子,附近的很多女生捂住了嘴巴,埋下了头,肩膀剧烈地抽搐着。 “陈刚,下次不要迟到。” 班主任严厉地瞪视一眼那些仍忍不住发笑的学生们,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陈刚,和和气气的样子叫不明内情的学生们大跌眼镜,他更是伸手指着讲桌前的一个空座,“你到这里座吧。” 那个位置最靠近讲桌,可以说是就在上课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就算是那些最有上进心的书呆子都没敢选择这个位置。 “啊……谢谢许老师,我迟到了,对不起。” 陈刚终于清醒过来,很诚恳地鞠躬道歉,随即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了,我的视力好,还是把前排的座位让给更需要的同学吧。” 说完,他举起脚步,顺着走道轻飘飘地走向教室的后面——很久以后,文科班的学生们仍然会嘲笑陈刚当时走路的姿势,说他似乎踩在棉花堆里,又像是喝醉酒了,全身的力气都在朝上蹿,一蹿一蹿的,特别滑稽…… 越来越近了。所有惊奇、取笑的眼神和表情都被他忽略过去了。他不知道自己成了所有同学眼中的小丑,就算是知道,他也不会在乎。 上一世共同回忆中,老婆说她穿绿sè的无领小夹克,里面搭配黑白相间的高领衫,下面是黑sè直筒裤,黑sè的小皮鞋……陈刚一直很遗憾自己没有这一幕清晰的记忆。 可这一世真正地再现“初遇”,真正地再一次走到教室最后一排周蒙蒙的面前,陈刚第一个念头是:老婆,你错了。你忘记了当时你还穿着红sè的羽绒服! 尽管在早晨的雪地上已经看过了深深的一眼,可那时陈刚是猝不及防的,是没有准备的,远远没有眼前这一幕让他心驰神摇,期待无限。 此时的周蒙蒙仅仅十七岁。年轻,青chūn,朝气,更有活力,尽管还没有展现出一点点后来的妩媚和艳光四shè。可在世上那些爱恋老婆并视老婆为珍宝为“永远可爱小女生”的所有丈夫看来,老婆年轻时候的照片永远是那么有趣,永远能引起他们的浓烈好奇心! 而现在,展现在陈刚面前的,并不是呆板的照片,而是活生生的花季女孩的模样! 从门口到后排,二十余步距离,终于走到近前,陈刚几乎能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嗓子说:“我坐这里……” 只有周蒙蒙旁边的位置是空的。陈刚轻轻地坐下来,嗅到一股青chūn的气息,心随之安定下来。 “好了,全班同学都到齐了,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咱们文科班的班干部构成……” 讲台上的声音传到后排,已经有点模糊。陈刚侧过脸端详近在咫尺的女孩,不想周蒙蒙也好奇地转过头,小声问道:“你和许老师很熟悉?他很关心你啊,特意让你坐第一排。” 不同于早晨排球场上那个称呼“哥们”时的大大咧咧模样,课堂上的周蒙蒙轻声细语,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地,如兰的气息迎面而来,感觉是那么温馨,是那么甜蜜,却又那么遥远。 不知为何,当真正如愿地再一次与老婆开始同桌情缘,在女孩好奇顽皮的眼神中,凝视着这双穿越时空的眸子,陈刚突然间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他想到了2009年的周蒙蒙! 痛苦就像是cháo水般袭上来,模糊了他的眼睛,下意识地喃喃低语:老婆,我好想你啊…… 女孩的轻笑在耳边响起:“你看起来有点像刘德华啊?你要是个头再高点,皮肤再白点,眼神再明亮点……就更像了!”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第十章 重生后的目标 身后的窗户透进来雪后的阳光,窗户下的暖气片传递来的热量暖洋洋地顶在背上,聚集了一百多人的大教室充满了温暖的青chūn气息。可泪珠滑落面庞,陈刚的脸却一片冰凉。 周围的错愕眼神让他马上醒悟,自己失态了。 陈刚伸手拧了一把鼻子,使劲抽了一下鼻涕,顺势擦干了丢人的眼泪,对同桌女生自嘲地笑笑,低声说:“不小心感冒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扭头扫视,冷冷地横了一眼附近几桌看到刚才那一幕的男生女生们。他们脸上刚刚浮上来的一丝嘲笑,就被刀子一般的冷峻凝固了。 “……很多同学都不喜欢担任班干部,认为这会影响到学习。其实,利用休息的时间为同学服务,可以很好地锻炼自身的综合素质,对今后一生的发展都很有作用……” 许俊奕的声音慷慨激昂,语重心长。大部分高中生们睁大了眼睛,跟随着老师的眼神,下意识地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地听讲;只有少数一些人心不在焉,或窃窃私语,或眼神飘忽地望来望去。走神溜号的学生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小动作都落在讲台上的班主任眼里。 同是最后一排,相隔两个过道的另一列,一道充满嫉妒和怒气的视线时不时地shè向一直埋头私语的陈刚和周蒙蒙两人。 周蒙蒙的嗓门天生就很大,哪怕是刻意压着嗓子,也被邻桌的同学听到了。 “你叫什么名字?几班的?许老师也教过你的语文课吗?他对你真够温和的,一点也不像给我们二班上课时的样子。” 和2009年的老婆一模一样!看着年轻的面庞上强烈的好奇,听着女孩到2009年时仍然最喜欢的刨根问底,陈刚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 周蒙蒙的身上有他熟悉的气息。虽然无法搂抱入怀,可仅仅是看着她,听她说话,只要知道她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同样能让他一直波澜的心情驶入平静温馨的港湾。 小声回答了几句,陈刚就感觉到讲台上的那道严厉目光落到自己的头上。故意叹了口气,他对周蒙蒙解释:“许俊奕是我大姐的高中和大学同学,曾经追求我大姐好多年,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就见过他。” “哇!” 周蒙蒙低呼一声,羡慕地小声叫道:“你大姐真的好幸福啊,有许老师这么优秀的男人追求,还很多年?啧啧,真好!对了,他们俩为什么没有在一起?要是许俊奕成了你的姐夫,那你可就享福了。” 陈刚哭笑不得地看着眉飞sè舞的女孩,好一会儿才苦笑着回答:“享福?今后我要有苦头吃了才对。” 上一世,陈刚不曾跟任何人提起过跟班主任的这层关系。当时,文科班的同学们看到班主任对陈刚与众不同的关心和照顾,也有人追问他,都被他故作轻松地随口糊弄过去。陈刚不想让外人知道这层渊源。就算是跟周蒙蒙结婚后回忆高中生活,他也不曾提起过。 在上一世,几年后许俊奕远走南方,据说应聘到珠海的一家私立贵族高中,娶了同样是东北过去的一个女老师。从此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直到与周蒙蒙结婚之后,更深刻地体会爱情与婚姻的差别,陈刚才真正明白当年大姐的遗憾。如果不是因为该死的生活,善良的大姐应该和一直不忘她的许俊奕在一起! “他们俩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对了,你大姐现在结婚了吗?许老师至今还单身呢,他不会是因为你姐的缘故才不结婚吧?许老师多帅啊,多有才气啊,听说下学期开学,他就要兼任校长助理了。这么好的人,你姐姐怎么能够错过呢?要是我……” 陈刚没有急于回答,而是首先抬头瞄了一眼遥远的讲台,跟许俊奕扫过来的眼神碰撞到一起,会心地一笑。许俊奕的神情明显一愣,莫名其妙地点点头,主动地挪开了视线。 三十岁的心理年龄,却要跟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坐在一起,如果不是身边有老婆陪伴,真难以想象在这教室内还要渡过一年半的时间! 陈刚放心地垂下头,侧过脸,凝视着女孩好奇的眼睛,轻声地解释,耐心地回答。女孩不时瞪大了眼睛。 可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似乎永远也问不完,应接不暇。往往是一个回答却又引出两三个问题,换了别人,早就受不了了,陈刚怜惜地看着她,没有半点的不耐烦。 他暗暗嘀咕:老婆,你什么都好,唯一的毛病就是太“粘牙”了。不过我喜欢! 如果人的生命有第二次,才会真正珍惜身边的一切。只有失去了,才会真的明白:爱人身上的所有,都是吸引对方的闪亮点。 在重生后的晚上,陈刚就发过誓——不要拒绝蒙蒙的任何心愿! 上一世,因为物质或心情上的局限,他曾经作出了一些当时认为“理智、符合实际”的决定。而重生后的人儿才真正感悟到:让自己的爱人事事如愿——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加重要呢? 世上人往往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渐渐忽略了情感上的呵护。这一世,自己重生了,无论是在物质生活上,还是在情感经验上,自己都有最大的自信。这一世,我要让身边的人幸福! 上一世,老婆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被当作孩子一样娇宠,希望能够“在不重要的场合下有一点点任xìng的特权”——自己随口答应了,却没有很好地做到。 那么,在这一世,面对此刻还没有真正长大的蒙蒙,就让我宠着惯着你吧! 当我们满头白发,年华不在,再也走不动了,只能像童话里描述的那对可爱小老鼠一样,依偎在一起晒着暖暖的太阳,看着风起,嗅着花香……那时,我会轻轻地告诉你:在我们一起的每一个rì子,我一直守护在你身旁,一直把你当作孩子一般疼爱…… “铃铃铃……” 下课了。 第十一章 重生的矛盾 “下课了?” 周蒙蒙一脸的意犹未尽,一边跟随同学们起立,一边倾斜身子凑近陈刚,央求似的小声说:“我还没听完呢,等下堂课你继续讲他们俩的故事吧?” 陈刚微笑点头,心下一阵羞愧。用自己姐姐与班主任之间的“八卦”诱引女孩子的好奇心,是不是太龌龊了?尽管自己的初衷是为了亲近老婆,可要是当事人知道—— “陈刚!你跟我来一下。” 突然,当事人之一的班主任许俊奕叫喊了一声。正目送班主任走向门口的同学们刷地齐齐扭头,羡慕的眼神纷纷落到陈刚的脸上。大家都看出来了:这才刚刚分班呢,班主任就很关照这个特殊的家伙。 “啊?好……好的。” 莫非自己与周蒙蒙说悄悄话的小动作被发现了? 陈刚无可奈何地瞪了眼周蒙蒙——女孩正很没良心地翘着嘴角忍着笑,戏虐的眼神充满了坏孩子特有的幸灾乐祸,红彤彤的小嘴正无声地一开一阖,露出顽皮的小白牙,那口型分明正在说:你惨了,你惨了…… 惴惴不安地走出教室,脱离了身后全班同学火辣辣的目光,陈刚这才松了口气,可是,正站在门外等他的许俊奕开口的一句话,又让他的心腾地蹦起来,一下蹿到嗓子眼: “你认识周蒙蒙?” 心虚地抬起头,与眼前这个在上一世一直很关照自己,直到高考前一直跟自己转弯抹角地打听大姐状况的年轻班主任对视着,陈刚尴尬地嘿嘿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许俊奕也笑了,笑骂一声:“臭小子,年纪不大,却——” “却”什么?许俊奕并没有说出来,可潜台词谁都能听出来。 陈刚肚子里嘀咕:其实我很老了,不是臭小子! 他指了指虚掩的教室门,小声说:“许老师,前几天我大姐来看我了,她让我问候您一声。” 许俊奕一愣,也听到了轻手轻脚贴到门后面的学生发出来的声响。眼光一偏,接触到陈刚玩味的眼神,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脸sè一板,故意提高了音量,“跟我去办公室。” 高二年级另外五个班的理科新生们兴奋地涌出教室,挤满了走廊,像一群勤劳的小蜜蜂一样,欢快地交换着各自新发现的“鲜花”。 跟男生们三五成堆,旁若无人地高声谈论女孩子的嚣张不同,女生们大多都是俩俩成双,倚在窗边的暖气片上,脑袋紧紧地凑在一起,说着只有她们俩能听清的悄悄话,每当音量提高,活泼的女孩子们就会亲昵地拍打着对方,发出比男生还要夸张的大笑声——不用多想,肯定是某个帅气男生幸运地成了她们的谈论焦点。 从文科班教室到走廊另一头的高二文理科综合办公室,所经之处,到处充斥着越来越懂得欣赏异xìng的青chūn悸动。 擦肩而过的一个个花季女孩活泼爱动,衣裳朴素,都绽放着清新的体香,而不是21世纪的初中女生身上就有的浓烈香水味。这消逝在上一世成年后的繁华与喧嚣中的温馨感觉,是如此的弥足珍贵。看着他们,陈刚才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也回到了青chūn年华。 他挺胸抬头,以三十岁男人特有的智慧偷偷欣赏着女孩子们。他眼神清澈,目不斜视,表情严肃,还带着点装作出来的沮丧,给人的感觉完全是一个老老实实地跟在老师身后等待挨训的捣蛋鬼。 看到了很多分班前的同班同学。陈刚故作坦然地面对他们嘲笑的目光,可是,当他走过去,一串串爆笑声不出意料地在身后响起,隐约听到“老婆”、“再来一次”这样的字眼。陈刚不由苦笑地摸了摸鼻子,自我解嘲地想:自己算不算是东山区一高中第一个凭藉炒作丑闻而出名的人呢? “砰!” 终于进入办公室了。 一进门陈刚就觉得后背的棉袄下边冒出汗来。他目光一扫,就看到了角落里点着的两盏电炉子(至今东北很多地方还用电炉子提高房间内的温度),难怪这屋里的温度比教室高七八度。 “是不是第一次进老师的办公室?” 许俊奕回头笑笑,带着陈刚走到自己靠近墙壁的办公桌。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只有那些最不可救药的差生和最善于投机专营的入党积极分子才会喜欢呆在老师们跟前。” 陈刚一边打量着跟文科班教室同样大的办公室,一边与抬起头来观望的各班级各学科的老师们友好地点头打招呼,一边调侃地回答许俊奕的问题。 “哈哈!许老师,这个学生很有意思啊,他叫什么名字啊?” 坐在许俊奕邻桌的一位女老师夸张地大笑,饶有兴趣地指着陈刚,眼珠却完完全全地掉在许俊奕的脸上。随着她有意无意地“娇笑”,她脱去了外套只剩紧身毛衣下活蹦乱跳的一双铅球似的东东惊心动魄,让看到这一幕的陈刚一阵恶心,差点将昨晚上喝得那点二锅头都吐出来。 他认得这个女人——张萱杰,政治老师,如果没有什么变化,她下学期开始将会执教文科班。这是一个极度令人讨厌的老师,小心眼得很。在上一世,某个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名字的文科班同学就是因为触犯了她,仅仅在课堂上顶撞了几句,就被这个女人哭诉到教导主任面前,导致那个同学硬生生地被开除学籍。 除此之外,陈刚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还因为这个自负有一身魔鬼身材其实同样也长了一幅魔鬼面孔的女人一直纠缠许俊奕。 据说,就是因为被这个女人苦苦纠缠,闹出了很多风风雨雨,许俊奕不堪其扰,才会在96年远走南方,从此再无音讯。上一世的高中同学聚会上,每当提起这个女人,在场的老同学没有不咬牙切齿的。 “张老师,我是文科班的陈刚,原来六班的。” 看到许俊奕脸上的厌恶表情,呐呐地不愿意搭话的样子,陈刚很同情地开口帮他解围。 “咦?你认得我?” 张萱杰的兴趣终于转到陈刚身上,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那种火辣辣的女人打量男人才具有的大胆和**裸,当即叫陈刚的脸通红一片——不是害羞,而是气得脸红! 难怪许俊奕躲避狗屎一样远走他乡!这女人哪怕是放在21世纪,都是极品!要是上了互联网,网民们肯定要骂她“勾引未成年男学生”,没准还会展开强大的人肉搜索! “像张老师这般优秀的人民教师,我们男生经常在夜晚熄灯后谈论您,称赞您教学认真,对学生们严格要求,是一个真正的‘好老师’。” 陈刚微笑着,说出恶毒的谎言。 那个倒霉的同学被开除后,男生宿舍楼天天晚上都咒骂张萱杰。某些心理承受能力超级强大的男生,更是将这外表风sāo的女人当作幻想的对象。 陈刚话里的调侃意味太明显了。许俊奕诧异地看着言辞大胆的陈刚,脸皮抽搐着,辛苦地咳嗽两声,把头扭到一边。附近的老师们也都听到了,有几个忍不住“噗哧”地笑出声来,眼神古怪地看着张口结舌的张萱杰,有个中年男老师怪笑着接道:“小张,看看你多受欢迎啊!学生们熄灯后都谈论着你呢。哈哈……” 张萱杰又气又恼,脸涨得通红,狠狠地瞪了眼那个怪声怪气的男老师,转过头想要呵斥陈刚,却又无从下嘴,一时间发作不得,只好郁闷地哼了一声,装作翻看讲义,将书本翻得“刷刷”直响。 “陈刚,你坐这里。” 许俊奕强忍住笑,指了指身边的空位,弯下身子翻找办公桌下边的抽屉。等陈刚坐下来,他已经找出一大捆用红线绳捆扎得齐齐整整的卷子,递过来,温和地说:“这是我收集的外地习题集,包括了文科全部五个科目。由于学校经费紧张,要等到下学期开学才会复印下发给全班同学,眼下只有两套而已。你利用寒假先把这些卷子做一遍。” 陈刚心情复杂地接过卷子,轻声道谢。 上一世,他从来没有在同学们面前表露许俊奕与自己之间的关系。那时年少轻狂,小孩子不懂事,认为许俊奕与大姐之间恋爱失败,是自己避之不及的丢脸事。 其实,他们之间的事情跟自己何干?上一世的自己为此还故意拒绝许俊奕的关心照顾,有时候还特意“聊发少年狂”地弄出一些叫班主任为难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好幼稚好可笑。 “对了,你——” 许俊奕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小声询问:“你大姐现在可好?她的胃疼病减轻了没?” 陈刚心一热,同样垂下脑袋,很小声地回答:“她挺好的。前几天她来看我时,还叫我特意感谢你邮寄的中药。她说那种中药很见效。” 许俊奕笑了,眼睛很亮很亮,得意地盯着陈刚,嘿嘿地笑,很小声说:“我就知道那中药能管用!管用就好,管用就好。” 看着许老师孩子一般开心地笑,陈刚笑嘻嘻地点头,心底的一根弦却轻轻地颤抖,重重地叹息。 许俊奕身高一米八,浓眉大眼,相貌堂堂一小伙,又很有才学,品xìng脾气都很不错,无论怎么看都是上一世大姐最佳的选择。 可是,许俊奕是贫困的农村孩子,又是家里的老大,要担负常年重病卧床的父母,还要供两个年幼上学的弟妹,负担很重。 结果,大姐刚刚提出要跟许俊奕结婚,老爸就勃然大怒,当场给这段感情下了判决书——“许俊奕心术不正,你嫁给谁也不能嫁给他!” 上一世,直到99年,大姐才结婚、生子。尽管婚后生活也很美满,陈刚的姐夫也是个很不错的人,白白胖胖的大外甥也很逗人喜爱,可横亘在大姐心头的那段往事,一直是陈家兄妹几个心中最大的遗憾。 陈刚记得很清楚,当他和大哥的事业都发展起来后,每次回老家探望父母,跟大哥喝酒酣醉之余,总会抱怨当初老父亲棒打鸳鸯,太过武断。即使老人的出发点是为了子女将来的幸福,担心大姐婚后过穷rì子,可就凭一句不知所谓的“心术不正”,就拆散了一对众人眼里的美好姻缘,实在是叫人无法理解。 自己能否在这一世改变即将发生的憾事?如果两个家庭都能脱离窘迫贫困的境地,老爸不会再阻挠许俊奕追求大姐了吧? 可是…… 一想起上一世大姐婚后的平静生活,和那白白胖胖的大外甥,陈刚犹豫了。就在昨天——错,是穿越前的那一天的早上,外甥还曾给自己打电话贺新年。 如果撮合他们俩,那自己的大外甥不就没了吗? 更关键的是,上一世大姐的婚姻算得上幸福;要是跟许俊奕在一起,会真的更幸福吗?毕竟,自己不可能再次重生回来! 抱着很沉很重的卷子,陈刚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办公室。耳畔还回响着许俊奕叮咛自己努力学习的话语。许俊奕还很委婉地暗示自己注意与女生之间的关系。那苦口婆心的口吻,说明许俊奕确实是把自己当作亲弟弟一样看待。 陈刚突然发现:世上最难受的人就是重生的人。明明知道未来事物的发展轨迹,可仍然不知道如何作出最正确的选择。 第十二章 那是俺老婆! 十分钟的课间休息,因为在办公室耽搁了一会儿,当陈刚走到教学楼中间的楼梯口时,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声就拉响了。 原本熙熙攘攘如菜市场一样的走廊转眼之间空旷无人。陈刚心一急,撒腿就跑,不想楼梯拐角正好转出一个高大身影,“嘭!”两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不小心撞到……哈,老大,是你呀!呵呵——” 陈刚很自然地伸出手拍打那高大男生的肩膀,可对方一甩肩膀,他不禁愣住——分班前高二(6)班的老大屠洪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陈刚,有个人要跟你谈谈。你跟我来。” 闷声闷气地丢下一句,屠洪良转身就走。“啪啪啪啪!”大头皮鞋发出的沉闷脚步声回荡在楼道内,他很快就下到了一楼。那样子似乎非常相信陈刚会二话不说地跟在他的后面。 跟我谈谈?听他这口气,明明就是有人要找自己的麻烦。 陈刚皱了皱眉头,站那踌躇了几秒钟,苦笑一下,摇摇头,跟着下去了。 屠洪良年纪最大(现在就二十一岁了),块头最大(一米八五的身高,一百五十斤的体重),脾气暴躁,好打架,在高一时帮过很多被高年级欺负的同学找回“场子”。在同学们心目中,有时候屠洪良的地位甚至超出班主任。 昨晚自习课上陈刚重生时心慌意乱,无暇关注那些老同学,此刻走廊相遇,就觉得很亲切。却不想热脸贴上冷屁股,亲热的招呼被人家生硬地拒绝。 如果不是念着同学一场的情份,陈刚真想拍拍屁股走人——回教室陪老婆一起上课多好!现在的自己又何必在乎一个愣头青? 可他转念一想:算了,就跟你走一趟吧,去看看重生后是谁第一个找自己的麻烦。希望不会是那个让人恶心的周大伟。 上一世自己在高中校园默默无闻,这一世尽管不想靠着重生的优势欺负孩子,却也不能被孩子给欺负喽。 他慢腾腾地走下楼梯,就看到屠洪良满脸不耐烦地站在教学楼正门厚重的门帘处,恶声恶气地招手催促他:“你快点。磨蹭什么呢?” “外边大冷的天,到底是谁找我?”嗖嗖的冷风从毡布门帘缝隙灌进来,楼道内一步之隔,温度起码差了七八度。 “不要害怕,今天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屠洪良大包大揽地一拍胸脯,说出了上一世同学们耳熟能详的经典话语。 他一脸严肃地盯着语气中似乎露了怯的陈刚,提醒道:“等会你态度诚恳点,别和人家犟。要不是我,人家就直接收拾你了。” 看着屠洪良粗糙的已经出现胡子茬的大脸,再加上他一本正经地jǐng告眼神,陈刚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贴着教学楼北侧的甬道边,是一片稀疏的柳树林,积雪堆积其间,在寒风中颤抖着光秃秃的枝条。走读生们的几百辆自行车就停靠在树林边,一个穿着崭新军大衣的学生正倚在一辆簇新的摩托车上,嘴里叼着一根烟,却没有点火,歪着脑袋,冷笑地看着走到跟前的陈刚,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小子是谁啊? 陈刚一声不吭,手插在口袋里,同样斜着眼睛打量着谈判对象,搜遍记忆也没想起来这个家伙的名字。 跟大多数高中生不同,眼前的学生身上穿了件军大衣,露出锃亮发光的军勾皮鞋和一截单薄的白sè西裤。军大衣上边的几个钮扣没有系,露出里面的花格子衬衫,没穿毛衣,衬衫领口还敞开着,一条雪白的明显是模仿许文强的围脖绕了两匝,却能让人一眼就看到他脖子上那条十五年后俗不可耐的金链子,明晃晃地告诉每一个人——俺家里很有钱! 对方盛气凌人的架势,让陈刚暗暗好笑,深深地看了一眼“许文强”身下的幸福摩托,一边回想那个关于“最早一批购买幸福摩托车的车主都死于非命”的报道,一边猜测这个走读生的来历。 金链子,军勾皮鞋……在此时九十年代的高中校园,能这样打扮的学生并不多。 屠洪良打破了他们俩之间越看越不顺眼的僵局。 “介绍一下。陈刚,这是原来二班现在和我分在一个班的好哥们,是我现在的同桌,和你是本家,也姓陈,叫陈冠东,绰号‘发哥’。” 屠洪良话语中亲疏有别,一下子就被心理年龄三十多岁的陈刚把握住了。可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都被刚刚听到的这个名字吸引住了。 陈冠东?呵呵!你丫的怎么不叫冠西? 还“发哥”?呸!就你小子这塌鼻梁的长相,也敢剽窃发哥?抄袭真的是无所不在啊…… “呵呵,是本家啊?你好你好。”陈刚干笑两声,敷衍地打着招呼,看到对方翘起脸不屑一顾的反应,他丝毫没觉得意外。 叫这样名字的人果然不是什么好鸟!陈刚收敛了笑容,将手凑在嘴边呵着气,漫不经心地看着旁边的柳树林,懒洋洋地说:“天寒地冻的,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屠洪良脸sè一变,不等一旁的“发哥”发话,眼珠子一横,狠狠地瞪视陈刚,不高兴地叫道:“陈刚!你怎么说话呢?懂不懂礼貌啊?” 这就是屠洪良最惯用的手法了。很多找他出头的同学被忽悠得丢人又赔钱,到最后还要感激他帮自己“平岔子”。在上一世高中同学聚会上,一提起来这些年少糗事,当事人又好气又好笑。 “呵呵!屠洪良,你可是咱们六班的老大啊,说话办事可要一碗水端平噢!这家伙到现在还没开口说一句话,是玩深沉呐,还是在俺这农村孩子面前摆弄富家公子的架子?” 笑嘻嘻地挖苦了几句,陈刚转过头,脸sè一沉,冷冷地说道:“有什么事就快说。没功夫和你磨叽。” 陈刚与常不同的表现叫熟悉他的屠洪良大吃一惊,也让习惯了居高临下俯视一干土包子同学的陈冠东颜面无光,终于忍不住开口喝道:“你小子注意点,再叫我知道你跟周蒙蒙套近乎,有你好看!” 陈刚张大了嘴巴,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没听错吧?眼前这家伙也是老婆的追求者?这……情敌,出现的也太早了吧! 结婚后,老婆几乎连她小时候和男孩子打架的细节都说出来了。据她所说,她的第一个追求者应该是在高三出现——一个叫王跃飞的不起眼同学荣幸地第一个给老婆送出情书。 周蒙蒙现在完全是一副假小子的扮相,要等到今年夏天后高三第一学期,她生平第一次穿裙子时才展露出女孩子的妩媚。到那时,才应该是自己充当护花使者的时刻。 陈刚错愕的表情被会错了意。陈冠东得意地嘿嘿一笑,大言不惭地说道:“看在洪良哥的面子,我提醒你一声:高一我就喜欢上周蒙蒙了。” 陈刚简直想要跟他握握手表达自己的钦佩之意:小子,你太有眼光了!在高一就看出俺老婆是美女?啧啧!说真的,我实在是太欣赏你了。 这时,眼看事情要顺利解决的屠洪良插了一句话,当场将陈刚气得直翻白眼—— 屠洪良语重心长地插了一句话:“陈刚,追女孩子,是要讲求先来后到的!” 我叉叉你全家的圈圈! 一瞬间,陈刚肚子里马上冒出这句经典台词。 先来后到? 你大爷的!那是俺老婆! 第十三章 这个情敌很男人! “先来后到?” 陈刚目光不善地瞄了眼自以为义正严词的屠洪良,语调怪怪地重复了一句。 看了看面前的“最有眼光的情敌”,他噗嗤一笑,随口道:“如果我说,我上辈子就认识周蒙蒙了,你会不会甘心地退出去?” “少跟我开玩笑!” 陈冠东大怒,胸膛一挺,屁股离开了摩托车,恶狠狠地伸出手指,刚要说出狠话,脚下却一晃,差点摔倒。 陈刚定睛一看,这才看出来,原来这个处处模仿“许文强”的富家公子哥——竟然是个瘸子! 心头一震,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即逝,隐隐地跟眼前这瘸腿学生有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陈刚,你小心点!东子,你小心点,路滑!” 屠洪良连说了两个“小心点”,口气却完全不同,瞪了眼陈刚,忙不迭地伸出手去搀扶摇摇晃晃的“发哥”,却被陈冠东羞怒地甩手挣开,“不用!”伸手在身后的摩托车上一撑,自己站稳了。 陈刚歪着脑袋看着他们,双臂抱在胸前,暗暗提防着对方恼羞成怒动起手来,嘴里淡淡地嘲讽道:“别把港台电视剧中追求女孩子的狗血镜头照搬到校园里。是男人的话,比拼的不是力气和家里的钱财权势,而是看谁更能给女孩子带来幸福。如果你仗着家里有点钱就可以为所yù为,那我也可以告诉你一声:我没钱,却也有你招惹不起的能力。” 原以为对方听到这番话会马上动手——陈刚已经做好了重生后“处女架”的准备,大不了最后麻烦下许俊奕或者是在市教育局的二姨夫出面摆平,眼下说什么也不能被一个高中生的“yín威”恐吓住。 出乎意料的是,陈冠东愣了愣,脸上的愤怒竟然很快就平静下来。 盯着陈刚看了好一会儿,陈冠东终于冷笑一声,低声喝道:“小子,既然你讲道理,那我就和你说清楚,我只说一次:周蒙蒙是个好女孩,心地很善良,是整个一高中最好最好的女孩子。如果你把她当做普通朋友一样,我不会拦着,喜欢和蒙蒙一起玩耍的男生多得是,大家都把她当做哥们一样,还没人像苍蝇一样sāo扰她。要是你存了别的念头,影响到蒙蒙的心情,打搅了她的正常学习——就像那些只知道好玩、连爱情是什么都不懂的烂学生一样——你要是胆敢给她写情书,或者说出不当说的恶心话——我会打断你的腿!记住了,我陈冠东从不说谎!” “陈刚,‘发哥’是在说真的,你别不在乎。” 平时在同学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屠洪良,此时就像个富家公子最忠心的跟班,在一旁郑重其事地jǐng告着。可陈刚看都没看他一眼。 陈刚的心头非常震撼。他没有想到,在高中时代——此时仅仅是94年,大家还仅仅在上高二而已——就已经有男生能够如此深刻地审视自己的爱情。而且,对象还是周蒙蒙! 不管怎么说,单凭陈冠东能够说出这么一番很有男人气的话,他就值得自己敬重。不为别的,只为他对蒙蒙的真挚情意。 这么优秀的一个男生——尽管也有很多小毛病,他怎么从来没出现在自己与老婆的记忆中呢? 陈刚开口了。 “我刚刚跟周蒙蒙同桌交谈一节课,你就找上我,看来,文科班肯定有你的耳目。没错,我非常喜欢周蒙蒙,看到她第一眼就认准她了——” 听到这里,陈冠东脸sè一变,正要开口,又听得陈刚继续说道: “可是,我和你一样,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陈刚突然发现,陈冠东竟然是他重生后唯一一个可以深入交谈的高中同学,尽管上一世根本不认识他。 “因此,我不会打搅蒙蒙的学习,更不会肤浅地送鲜花和情书。我会帮助她学习,争取让她快乐开心——直到高考结束。” 盯着此生第一个“情敌”诧异的表情,陈刚微微一笑,很亲热地拍打着对方的肩膀,四目相对,他深沉地说道:“如果你也是个自命不凡的男人,那么,就让我们来一场竞赛。在高中剩下来的一年半时间,我们共同阻止某些可恶男生的sāo扰,一齐守护在蒙蒙的身边,直至高考结束。等蒙蒙顺利地考取了大学,我们可以毫无负担地展开真正地追求。毕竟,高中时代,并不适合谈恋爱,尤其对于纯真的蒙蒙来说。不是吗?” 不知不觉,陈刚也喊出了“蒙蒙”这样亲昵的称呼,却仅仅在第一句时引起陈冠东的一瞪眼,随即他就被陈刚安详低沉的话语打动了,低下头思索着,脸sè越来越平静。 在一旁的屠洪良早就傻眼了。他张大了嘴巴看着突然间变得陌生的陈刚,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还是过去的那个老实巴交的同班同学吗?他说的话怎么突然变得非常深奥,就像是父母长辈那样子的神情举止,话语中一套套的绕来绕去,郁闷死了! 让屠洪良更加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呵呵,你叫陈刚是吧?跟别的同学完全不一样,挺像我爸的!” 陈冠东突然开心地笑起来,丝毫没认识到自己说了个很不恰当的类比。 他重重地一拍陈刚肩膀,嘿嘿一笑,竖起大拇指,“你是好样的,没有被我的话吓倒。我爸说了,别人跟你讲道理的时候,绝不能使用暴力。你很讲道理,而且也把我说服了。” 他犹豫了一下,怀疑地看着陈刚,很没把握地问道:“你不会利用同桌的机会……那啥吧?” “哈哈……”陈刚捧腹大笑。 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哪怕是在21世纪,这样的好孩子都不多见了。 跟陈冠东相比,上一世高三时追求周蒙蒙的那些笨拙男生,只能用可笑来形容。 “你放心,俺不会利用近水楼台的机会。让屠洪良老大做见证,说谎的人不得好死!” 笑呵呵地,陈刚说出了让他追悔莫及的话。 第十四章 医务室偶遇 在屠洪良困惑地注视下,两个年纪比他还小的高中生“情敌”平和地握了握手,互道“再见”,陈刚率先转身离开。 “东子,你这是干什么?你——” “呵呵,洪良哥!别看你年纪大,可是对爱情的理解,你还是个小学生……” 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的话语声,陈刚含笑摇头,加快脚步,走进温暖的教学楼——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陈冠东,也是最后一次。 刚掀开厚重的门帘,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是哪个班级的?上课时间跑出去干什么?” 头一抬,看清楚背着手瞪着眼的教导主任张凯华,陈刚心一跳:坏了!遇到这个煞星了。 上一世,就是因为眼前这铁面无私、经常将违反校规的学生停课找家长的黑炭头,陈刚曾吃了个大苦头,足足被停了两天的课,最后还是许俊奕帮着求情,才灰溜溜地回到教室。 “张主任,您好!我是高二文科班的陈刚。” 陈刚眼珠转得飞快,腰一弯,抱着肚子苦着脸说道:“昨晚上着凉了,拉肚子,早上去了好几趟厕所了。” 东山区一高中教学楼翻修之前,教学条件极差,教学楼内没有厕所,数九寒天的,学生们都要跑出楼外方便。上一世,陈刚高二下学期就学会了吸烟,经常和几个男生借这个理由跑出去过把瘾。 教导主任的反应出乎陈刚的意料。张凯华竟然把鼻子凑上前来仔细地嗅了嗅——一股浓重的烟味迎面扑来! 我草!你自己就是大烟鬼,还想检查学生抽没抽烟? 陈刚郁闷地扭开脸,含着笑等待检查结束。 使劲地抽了抽鼻子,张凯华满意地点点头,手一甩,“赶快回去上课!” 陈刚撒腿就跑,刚踏上楼梯,只听身后一声大吼:“回来!” “去四楼医务室开点氟哌酸!最近很多同学坏肚子,吃东西注意点。” 陈刚愕然地看着一脸寒霜的黑脸主任,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他说出来的。 “谢谢张主任!” 上一世,从不曾注意过黑主任有这么令人温馨的时刻。莫非自己重生回来,心态变了,眼光也变了,能够注意到更多的细节? 摇头慨叹了一阵,陈刚快步踏上二楼,正要转身朝教室走,却觉得肚子还真的有点不舒服,这才想起来昨晚上辗转反侧,确实有点着凉了。加上今天早饭还没有吃,难怪肚子有点疼。 想了想,他苦笑着继续上楼。得,干脆去医务室开点药算了——重生后才能更深切地认识到身体的重要,健康的宝贵。 经过三楼时他放轻了脚步,跟两个从四楼走下来的高三学生擦肩而过——他注意到这两个高三生眼神呆滞,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浑身上下似乎只剩下骨头架子。对于他们来说,高考前的冲刺已经开始,难怪三楼的走廊飘荡着更明显的肃穆气息。 登上四楼,楼梯口第一间房就是医务室。陈刚轻轻地敲门,随即推门而入,头一抬,入目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 起码有十一二个学生拥挤在相对狭小的医务室内!穿着蓬松羽绒服或棉大衣的高中生们人挨着人,像集市上争抢在新鲜猪肉摊位前的顾客一样,紧紧地围绕在靠近窗边那间室内唯一一张病床前。 没有人说话。听到开门声,满屋子的男生齐齐地扭头观望,漠然地看一眼陈刚,又不约而同地转回了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舍不得少看一眼似的。 这帮家伙怎么这么老实? 眼一扫,陈刚就认出当中几个校园内最横行霸道的高三学生来,真的很奇怪这帮家伙不逃课不在厕所吸烟不在校外的小酒馆喝酒,却跑到医务室来干什么呢?他们是来看病还是来看望哪个生病的同学? 走近几步,从一个个头较矮的男生光秃秃的脑门上的空隙看到了一袭洁白的白大褂,陈刚提声叫道:“医生,我开点氟哌酸——” “刷!” 十多双凶恶的眼神一齐瞪过来,最外边的一个高大男生顺手推了一把陈刚,压低嗓门低吼:“眼瞎啊?没看到这么多人?” 陈刚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个趔趄,差一点摔倒。 他踉跄着站稳脚跟,又气又怒,怒视这个嚣张的高中生:你们这是看病吗?围在一起搞什么飞机呢? 看到陈刚瞪眼睛,那学生眼珠子一翻,很干脆地掳起袖子,就要上前,却被旁边一人拉住,不满地低喝:“老实点,你也不看看地方!” 看都不看陈刚一眼,一干男生全都转回头,屏息屏气地,老实的就像是等待幼儿园阿姨开口讲故事的孩子! 陈刚大怒!哪怕是上一世,也不曾被人这么轻蔑对待过。他话到嘴边,一个很好听的嗓音从人群后传了出来:“外边的同学稍等下,马上就好。” 这个女声很特别,不急不缓,富有磁xìng而又低沉,正是上一世最受高中生们喜爱的窦智蓉医生的声音。 陈刚安静下来,靠在一具铁皮柜子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医务室的摆设。 跟其他的医疗场所充斥着熏人的消毒水味道不同,母校医务室因为有窦智蓉的存在而干净、淡雅,门后边大玻璃瓶内插了一大蓬此时显得非常奢华的ju花,释放着浓郁的花香,大大抵消了难闻的药剂气息。水泥地面上简直能照出人影来,光洁如大理石。 张望了一阵,回想着上一世在这里与周蒙蒙间发生的那个难忘小插曲,陈刚的心头一阵甜蜜。 “退后退后……” 那帮高年级男生突然四散避让。陈刚顺眼望去,看到了一身白大褂的医师窦智蓉……以及一张苍白的却掩不住艳光四shè的面孔。 一双清冷的眼神瞥过来。陈刚心头一跳,不禁皱起了眉头:竟然会遇到她!怪不得有这么多的苍蝇! 第十五章 令人恐慌的数学课 “多穿点衣服,多喝热水,等会我给你开点中药……对了,最好预备几个热水袋在身边,上课时放在小腹上取暖。天冷,注意别着凉……”窦智蓉厌恶地瞥一眼不知不觉又围上前来的男生们,怜爱地看着脸sè苍白的白素心,一副姐姐对妹妹说话的口吻。 陈刚有点惊讶:上一世学生们心目中最受爱戴的、一向洁身自好的校医窦智蓉,竟然对风风雨雨满校园的白素心和颜悦sè! “小白!我这就去给你买热水袋——窦医生,热水袋哪里有得卖?” 一个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男生心急火燎地打断了窦智蓉的话。 “商店里有的是!”窦智蓉很不客气地瞪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手斥道:“你们闪开点!一帮高三生不去上课,又没生病,在医务室纠缠什么?” 男生们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退到墙边。在美女面前,这帮平素横冲直撞目无尊长的“坏学生”毫无脾气,一个个两眼发光地盯着白素心,并不将窦智蓉的呵斥放在心上。 双手插兜,陈刚眼神戏谑地看着他们将诊台空出来,逮到机会走上前,看都没看身旁的“校花”,平静地说道:“窦医生,给我开两盒氟哌酸,顺便来一盒感冒药。” 在登记簿上写下班级、名字,又交了一块二的药钱,陈刚轻声道谢,瞥了眼自始至终都在双眼发光地盯着白素心的一干男生,径自离开。 窦智蓉饶有兴趣地目送陈刚开门离去的背影,发觉这个男生似乎跟别人不一样。她头一偏,看到白素心也收回来视线,恰好捕捉到这个校园内无人不识的小美女脸上那一闪即逝的惊讶。 “报告!” “进来!” 推门而入,陈刚尴尬地迎接文科班一百多个新老同学古怪的眼神——你小子怎么又是迟到? 转身,对讲台上的女教师一鞠躬,陈刚诚恳地道歉:“赵老师,对不起,影响您上课了!” “下次不要迟到。” 今年四十八岁却已两鬓斑白、重生前的2009年已经不在人世的数学老师赵桂兰,安详地对陈刚挥挥手,刻满皱纹的眼角含蕴着一丝宽容的微笑——这是一位教学生涯中从不曾对学生疾言厉sè过的好老师! 放轻脚步,快步走回座位,嗅着同桌老婆身上的淡淡体香,陈刚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尽管只离开了不到半个小时,可在他心目中就像是过去了好几年似的! “同学们,我们继续讨论如何学好立体几何。仍是以刚才那道题目为例……” 讲台上,赵桂兰举起教科书示意,教室内响起一片“刷刷”的声响。 陈刚趁机凑近头小声地用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字眼儿,“蒙……周蒙蒙!赵老师在讲哪道题呢?” 在上一节课一直追问他不停的周蒙蒙此刻却出乎预料地绷紧了小脸,闻言轻轻哼了一声,推推她面前桌上的课本,随手指了指右下角的页码,也不管同桌看没看清楚,就坐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盯着那根在黑板上慢慢滑动的教鞭,眼睛眨也不眨,长长的眼睫毛轻轻抖动,秀美的眉毛微微蹙着,神情严肃而认真! 陈刚伸进课桌抽屉掏摸书本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他脸朝着前方的讲台,眼角的余光却全都流淌过去,整颗心都被周蒙蒙专注的举止吸引住了。 上午的阳光从身后的玻璃窗透进来,洒在女孩干净整齐的衣领上。高领衫并没有遮挡住女孩那晶莹修长的脖子,一缕缕淡黄的绒毛顽皮地钻了出来。 他的注意力最终集中在那只小巧圆润的耳朵上。在金sè的光线中,女孩的耳朵晶莹剔透,能看得到纤细的毛细血管——陈刚的心一颤,似乎又听到了上一世老婆撒娇时的娇笑声:我是小耳贼!我是小耳贼…… “……大家看:从这里引出一条辅助线……” 数学老师在她讲课重点的部分突然加重了语气,提醒着她的学生们要牢牢记住。陈刚散乱的心神也因此回到了教室中。 从抽屉里掏出上节课一直有机会没打开的书包,取出教科书,探头看了看周蒙蒙书本的页码,他老老实实地把书翻开,首先入目的是一大堆看着就眼晕的公式…… 老天啊?我才想起来,这些高中知识自己早就忘记了,都已经十多年没学习了,叫自己如何认得这些稀奇古怪的公式、定理? 如果是语文、历史、政治等科目还好,英语也还能凑合着应付,可叫一个自从大学时代就讨厌高数、见到微积分就头疼、考试时靠着走后门或者打小抄过关的人;一个离开高中校园十四五年的已婚男人——重回高中课堂——谁还能坐住这张板凳? 连上一世都加在内,陈刚从来没有这么恐慌过。他心惊肉跳地端着教科书,心虚地瞄了眼远在讲台上的老教师,颤抖着手,暗自庆幸:幸亏这是分班后的第一堂课,以系统地总结讲解学科特点为主,而不是常规的教学课! 记忆中赵老师上课的时候最喜欢提问学生了。 “……通过这道题目,大家可以看出来,辅助线的运用在立体几何中的重要作用。” “其实,学好立体几何并不难,关键是要找准方法!我总结了几点相对浅显的学习方法,请大家记下来。” 文科班的学生最不喜欢学习的就是数学这一科(就像是分班前的物理、化学一样)。一听老教师要传授学习方法,教室内的热情马上提高,文科生们纷纷坐直了,连个别几个对考大学现在就失去信心的学生都期待地仰起头,目光炯炯地望着讲台! “第一,要建立空间观念,提高空间想象力。 从认识平面图形到认识立体图形是一次飞跃,要有一个过程。同学们要时刻留心你们所看到的各种立体图形,认真观察,仔细揣摩,要判断分析其中的线线、线面、面面位置关系,探索各种角、各种垂线作法…… “第二,要掌握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 要用图形、文字、符号三种形式表达概念、定理、公式,要及时不断地复习前面学过的内容……” 【以上引用自百度!有想要重学高中知识的朋友,请加入奋斗学习群:77095454,俺愿意跟您同桌……】 陈刚轻咳一声,伏下头,在教科书的扉页上飞快地记录着这些上一世还有点印象的讲义。 周蒙蒙诧异地看了同桌一眼,小声嘟囔:你怎么也喜欢在书本上记录呢? 第十六章 宿命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震天价地响起。 手中的教鞭一僵,赵桂兰老师扬声喊道:“进来!” 话音未落,“嘭”一声,一个人影撞门而入,紧接着袭来的还有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啊……”靠近门口的几个女生尖叫着抱成一团,惊恐地看着门口的那个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的“歹徒”,她们竟然忘记了闭上眼睛! 教室内秩序大乱,就连最后排的陈刚都嗅到了血腥。 不知为何,他的心头一阵悸动,腾地起身,站到椅子上,目光越过一团团惊慌失措的同学,一眼看到了门口处满脸鲜血的屠洪良——他认出了屠洪良独特的大块头和那硕大的脑袋! 一瞬间,陈刚看到了屠洪良铜铃般大眼珠子里的杀气腾腾……和那份绝望!陈刚的心头猛地一沉,想起了刚刚告别的陈冠东—— “陈刚!陈刚!你在哪?快出来!快跟我走!快……” 屠洪良那么粗壮的大块头,一向在同学面前扮演施瓦辛格似的硬汉形象,此时,却在文科班一百多人面前痛苦失声,像个寻找亲人的孩子一样惶急地喊着陈刚的名字! 赵桂兰都惊呆了,跟所有的学生们一样,呆呆地看着明显是遭遇了某桩惨事的屠洪良,谁都没想起来应该做什么。直到陈刚跃过一张被撞翻的课桌,冲上前去。 “陈刚!陈刚!陈冠东要死了,他……他要马上见到你……你快……” 直到陈刚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屠洪良才停止了大叫,一把扣住陈刚的手,嘴唇剧烈地蠕动,却一时间心急说不出话来,又气又急地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啊啊……”地乱吼着。 “我跟你走!快!” 陈刚毫不废话,推搡着屠洪良,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教室。“咚咚”的脚步声回荡在楼梯走廊内,留下文科班师生们恐惧地面面相觑。 众人都听到了那句“陈冠东要死了”,原来高二(2)班的同学惊疑不定,也顾不得现在正是上课期间,纷纷相互小声打听,被问到的人迷惑地摇着头,“今早上还看到东子呢。怎么可能要死了呢?” “肃静!” 赵桂兰略一沉吟,拿起黑板擦在讲桌上轻轻敲了敲,看着学生们脸上慌乱的表情,心想这节课是没法子继续上了。还不知道被拉走的学生会不会出什么变故,自己还是赶快通知教导处吧…… …… 一口气跑出教学楼,陈刚已经汗透脊背,呼呼的热气从脖领子、袖口升腾出来,厚重的棉裤裤裆内全都是汗! 屠洪良跟他同样喘着粗气——要不是被陈刚架住胳膊朝前跑,累坏了的大块头早就在楼梯口摔倒了。他根本就来不及,也没有力气开口说出陈冠东的遭遇。 陈刚也没有浪费时间打听,只有他自己才清楚:陈冠东确实是要死了! 怪不得上一世的记忆中对陈冠东没什么印象!只因为他在文理科分班的当天就出意外死掉了。那时自己根本没和陈冠东朝过面,自然不会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别班学生的死讯。 可这一世,陈冠东为什么要在临死前通知自己?陈刚隐隐地把握住了那个即将死去的少年的心理,却不敢、也不忍心,更来不及深入地思考分析,他只想快一点跑到陈冠东的面前,能够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在哪里?在哪里?” 从教学楼到校园的大门口有三十米远。陈刚拽着几乎要散了架的屠洪良转眼间就跑出了大铁门旁边的侧门——看守大门的年老门卫惊恐地盯着一身是血的屠洪良,根本就不敢阻拦。 “在区医院,急诊,陈冠东他……” 陈刚听清地址,根本顾不得去听屠洪良后面在说什么,摔开他的胳膊撒腿就跑——区医院就在街道对面不到二百米的地方! 陈刚在厚厚积雪的人行道上飞快地奔跑。过往的行人惊诧地看着他,有几个人甚至因此不小心摔倒在陈刚面前,狼狈地爬起来,低声咒骂着。陈刚却视而不见,眼中似乎根本没看到别的人。他张大了嘴巴,大口地喘着气,踢踏着脚下滑溜溜的积雪和雪下坚冰,恨不得飞起来。 数九寒天的冰冷通过他大张的嘴巴灌进喉咙,直接冲进他的肺,冰与火一起在他心头盘绕着,想要大吼几声却不得,眼睛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区医院大门,似乎看到了笼罩在医院上空的死神。西北风一紧,一片乌云狂飙着遮挡住初升不久的太阳。青灰灰的天幕,不再呈现那一片瓦蓝瓦蓝的明媚。 终于到了! 他一口气冲上医院门口的十多级台阶。 “医生!医生!急诊室在哪……” 冲进门楼,在医院前厅里,陈刚烦躁地叫嚷着,焦急地转着圈,没头苍蝇一般寻找着门诊室的指引标牌。 寒冷的冬rì上午,医院内的病人很少。在挂号窗口前排队的几个病患家属吃惊地看着大叫大嚷的陈刚,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护士正好从楼梯上下来,见此一幕,一时没看出头绪,不耐烦地叫道:“你叫嚷什么?叫嚷什么……” 陈刚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正好看到女护士身后标注在楼梯入口的指引牌,心里一紧,“腾腾”地跑进昏暗的右侧走廊。 “嘭!” 陈刚一把推开急诊室虚掩的房门,大叫:“陈冠东,我……” 他的话音嘎然而止。 没开灯的急诊室内,清冷,yīn暗。正中间摆放了一张病床,上面白布覆盖,一个人躺在那里。 第十七章 死亡通知 陈刚慢慢地伸出手在门口的电灯开关上轻轻一按,“啪”一声,灯亮了,惨白的白炽灯灯光洒落下来,病床上的白布越发显得刺眼。 陈冠东真的死了?今早上我刚刚跟他见第一面!而现在却连他最后一面都看不到! 莫非这就是他的宿命? 想起早上与他分别时开的那句“不得好死”的玩笑话,陈刚心里堵得慌,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步步走上前,踌躇了一阵,极力平复着波澜起伏的心绪,毅然伸手,拉开了白布一角。 “啊?” 尽管陈刚早从屠洪良的一身鲜血猜测出了悲剧真相,可拉开白布,看到陈冠东脸的时候,他仍忍不住惊呼失声! 一股腥刹的死人气味扑面而来。陈刚下意识捂住了鼻子,可随即他的手往下一挪,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陈冠东满头满脸血肉模糊,大半边脸皮都不见了! 如果不是那个很好辨认的“塌鼻子”特征,陈刚简直不能认出这凄惨的死者会是那个叫人一见难忘的陈冠东! 幸福摩托!一定是那辆摩托车惹的祸! 陈刚“蹬蹬”地后退两步,后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呆呆地看着病床上那张车祸后的脸,心头充满了悔恨……和遗憾。 如果自己当时提醒他一句“小心开摩托”,或者及时想起陈冠东就是上一世那个出车祸死亡的同学……他能不能逃过这次劫难? “东子!东子……” 屠洪良哭嚎着撞进门来,一下子扑到病床上,“东——”他张大了嘴巴,一下子浑身僵硬如冰,好一会儿,才哽咽一声“东子啊……呜呜……”痛哭失声! 默默地等他的哭声微弱下来,陈刚低沉地开口道:“通知他家人没有?” 屠洪良一僵,扭过头,粗糙的面庞上血水混着泪水,眼神散乱,满是迷茫,竟像是认不得陈刚是谁的样子。 叹了口气,陈刚耐心地重复一句,“我们要马上通知陈冠东的父母!”看到屠洪良神sè清醒了点,马上追问道:“你知道他父母的手机号码……呃——”陈刚肚子里暗骂自己:现在是94年,似乎手机还没出现呢。 “……他家的电话号码你知道吧?” 屠洪良的情绪稍稍安定下来,顺嘴说道:“他家的电话号码是610888——可他父母都不在家,去外地了。昨晚上我还陪着东子一起在他家过夜的……呜呜,东子他——” “别哭了!你他妈的还是不是爷们?” 陈刚大吼一声,不耐烦地制止住屠洪良忍不住的哭腔,眼睛瞪着他,一字一句地喝道:“说,如何尽快联系他的父母?” “他他爸爸有……有大……哥大,号码是90********……” 屠洪良今天彻底没了平素的威风,哆哆嗦嗦地说出一串90打头的号码——陈刚愣了愣,随即醒悟这是最早一代的“手机”号码。 陈冠东的家果然很有钱!这个时侯的“手机”还被叫做大哥大,算上入网费,一台起码要三万多。哎,真可惜了…… 默念了两遍电话号码,陈刚摸了摸兜里,确认身上带着零钱,抬头严厉地瞪视屠洪良,“你马上去找医生处置下自己身上的伤势,我去打电话联系陈冠东的父母,还要把这个消息通知学校,让学校来人处理善后。等会回来再问你车祸经过——对了,有没有其他伤者?是你们撞了别人还是别人……算算,这些等会再说!” 陈刚这才想起来还没询问车祸细节!可也顾不得了,他转身跑了出去,在转过走廊拐角时“嘭”地跟一个人撞个满怀——“陈刚?他们在哪里?” 教导主任张凯华一把拽住了陈刚的衣襟,手劲极大,差点把陈刚拎起来!教导主任原本就黑漆漆的一张脸此刻挂满了寒霜! 陈刚心头一松,随手朝后一指:“急诊室——我去打电话,陈冠东死了!” 突闻噩耗,张凯华“啊”了一声,松开了手,陈刚趁机撒腿跑开,只听得身后张凯华大叫:“你先等等……” 陈刚没听清他叫喊什么,一口气跑出区医院,奔到不远处的东山区粮库门卫岗亭,隔着窗户对里面的经济jǐng叫了一嗓子:“我大哥是化验科的陈方!” 说着话,探手抓起窗眼里面放在桌子上的电话,“90**……”拨了出去。 “嘟……嘟……”电话接通中,陈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头一阵的紧张:电话那头的父亲即将听到自己儿子的死讯! “我是陈自利!” 从话筒里传来一句中年男人简短有力的通话声,口吻很强势,语气中有一种成功人士所特有的自信! 陈刚按着话筒,压着嗓子低沉地说:“我是陈冠东的同学。陈冠东出了点意外,您何时能从外地回来?”他并没有直接说出死讯。 可是,话筒那边已经沉默下来,沙沙的杂音中是难堪的等待。陈刚心头一沉,知道陈冠东的父亲已经听出了话外音。 他轻轻地呼吸着,生怕自己此刻发出任何声音。 在上一世建筑工地上有工人意外死亡,善后处理时也是他亲自打电话给死者家属。可那时,仅仅是怀着悲痛的语气“保证”自己会作出最好的弥补方案——一听说可以领取高额的体恤金,死者家属马上就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解脱出来了。 这一次,尽管是个跟自己仅仅一面之缘的“情敌”同学,陈刚的心头却更加沉重,生恐电话那头的老人接受不了事实! “我两个小时后回到东山!” 终于,那个平稳的男中音再次响起,话语中不现一丝颤抖,只有那略微低沉沙哑的嗓音暴露了“知子莫如父”的悲伤——“东子他……现在在哪里?” “区医院。” 陈刚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话筒中就传来了挂断的忙音。 第十八章 蹊跷的车祸 跟那个一直在玻璃后面好奇地打量他的经济jǐng苦涩地一咧嘴,“谢谢您了,再见!” 不等对方应声,陈刚转身就走——他现在最想知道陈冠东到底是怎么死的! 上一世,他只是在分班后隐约听到一些同学的谈论,虽然知道有这么一场车祸发生,却不知道具体细节,哪怕是当时听到了“陈冠东”这个名字,也不可能留在记忆中。 跑回区医院门口时,陈刚看到台阶下方停着一辆红sè桑塔纳,看着很眼熟,一看车牌:吉******。稍一思索,他想起来这是东山区第一高级中学校长李长河的座驾。 想不到学校的反应这么快!张凯华作为教导主任,肯定第一个得到消息,应该是一路跑着过来的,可这个过去很少出现在学生面前的校长大人竟然也马上赶来——如果换了一个农村学生意外死亡,校长大人是绝对不会出现的,顶多派遣副职出头善后。不用问,这肯定是因为陈冠东的父母具有强大的社会背景! 走进门楼,陈刚一眼看出医院里的变化。七八个慌慌张张的护士和医生,不停地往返于通往急诊室的走廊,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大声地叫嚷:“快!快去通知秦院长……”大冷的天,中年男子却满头的大汗。 就算是把华佗找来,陈冠东也不会活过来了。陈刚贴着墙边默默地走过去,心知是陈冠东的父亲给区医院打了电话,才会引来这么强烈的反响。算算时间,自己落下电话回到医院,还不到五分钟,可这里已经鸡飞狗跳,陈父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急诊室门外的走廊围了一群人,有医院职工,也有几个病患家属,都一脸好奇地朝门内张望。房间内,一个威严的嗓音在高声呵斥—— “人都死了,你还不说实话?你知道陈冠东同学的父亲是什么人不?就是因为和你这样的流氓学生在一起,才会导致陈冠东同学的意外死亡!” 陈刚心一急,伸胳膊分开门口的两个医生,挤了进去,首先看到坐在地上的屠洪良木然的脸——血迹、泪水仍挂在脸上,他并没有去找医生处置自己身上的伤! 目光一转,陈刚的眼神冷了下来,看到了高中校长李长河那油光锃亮的大背头。 “屠洪良,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你是这起车祸的目击证人,甚至可能是肇事嫌疑人!学校还没有报jǐng,趁这机会,你赶快把事件经过说出来,学校还会帮你……” 李长河居高临下地俯视木头人一样毫无反应的屠洪良,脸上刻意保持的领导风范渐渐不耐,越发声sè俱厉,说到后来,话语中满是恐吓和威胁。 不认识他的人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东山区第一高级中学的一把手! 门口的几个小护士低声议论: “这领导是谁啊?比jǐng察还厉害啊!” “是高中的‘老幺’,有名的‘三全’校长……” “三全校长?” …… “陈刚?你来得正好!” 站在门口的张凯华正焦急地搓着手,突然看到陈刚的出现,不禁长松了一口气,一把拉住陈刚的手,对仍在大声斥责的顶头上司叫道:“李校长,陈刚同学来了!” 听到陈刚的名字,屠洪良的头猛地抬起,腾地站了起来,“陈刚,东子临死前说了一句话,是告诉给你的——” “什么话?” 不约而同地,李长河、张凯华以及李长河身后另一个老师同时发出叫声。 陈刚心一颤,甩开张凯华的大手,上前一步,沉声问道:“陈……东子他说什么?” 屠洪良yù言又止,迟疑地看着一脸紧张的学校领导们,嘴唇蠕动着就是不开口。 李长河又急又气,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说!这是死者的遗言,你知道不?非常重要!你敢隐瞒?”说着,李长河诧异地瞥了一眼陈刚,显然不明白陈冠东的遗言对象为什么不是父母,而是一个普通的同学。 可屠洪良倔强地闭紧嘴巴,愣是不出声。他血迹斑斑的大脸抽搐着,眼珠滚动着,犹豫地看着陈刚。 陈刚苦涩地问道:“是不是和我跟他之间的约定有关系?” 屠洪良一愣,急忙点头,“对对……” “你们搞什么鬼?陈冠东到底说了什么?他父亲马上就赶到医院!屠洪良,你赶快把所有的经过都说出来,快点!”李长河声嘶力竭地吼叫,长脸扭曲着,盯着屠洪良的眼神恨不得要吃了他!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走廊一阵喧哗,门口处惊愕不明的医生护士们被挤开,一个交jǐng和两个jǐng察蛮横地闯进急诊室,为首的一个瘦高个大声叫嚷:“闪开闪开!谁是屠洪良?谁是屠洪良?” “是他!”两只手指了过去,是李长河和他身后的那个年轻老师——陈刚隐约记起来那家伙是校长助理,名字却想不起来了。 瘦高个脚步一顿,一眼看到正中间的那张白布覆盖的病床,随即把握住了室内众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眼一扫,将手一摆,制止身后的同事的动作,对着李长河沉声说道:“是李校长吧?我是东山分局的,我姓魏,这是交jǐng队的黄jǐng官。” 亮出证件,在李长河面前略一停留,不等对方开口,瘦高个随手收回证件,手一指惊恐不安的屠洪良,沉声喝道:“屠洪良!有人举报你涉嫌违章驾驶摩托车,撞人后肇事逃逸,造成现场两人重伤……跟我们走吧!” 李长河傻眼了。他还没报jǐng呢,或者说他根本没打算报jǐng——事情闹大了,对区高中和他这一把手没什么好处。他一门心思在想如何将自身从事故责任中脱离出去,以便应对死者家长的激烈反应。本来他正在诱使着将这个责任尽量扣到屠洪良身上,还盘算着在这个校园知名的“流氓学生”身上栽更多的违纪罪名……却万万没想到jǐng察会突然冒出来! “魏jǐng官,等等……这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长河未及细想,匆忙站出来,试图阻止。来得仓促,还没问出来事件过程,如果这就把屠洪良带走,自己如何应对马上赶来的陈冠东父亲? 一想到痛失爱子的陈父大发雷霆的可怕后果,李长河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对不起李校长!我们有确凿的证据,有目击证人举报,是屠洪良驾驶摩托车撞伤了两个行人……带走!” 对待区高中的一把手,瘦高个表面上很尊敬——几乎整个东山区居民的子女都要在区高中上学,谁敢得罪区高中的“老幺”?可他说到后来,口气变得强硬,厉声下令,身后的年轻jǐng察立马上前扭住了屠洪良的胳膊! “跟我没关系,不是我,不是我……”屠洪良大声叫嚷,挣扎着。他块头比那jǐng察还要粗壮,一时间那年轻jǐng察竟无法制住他。 “啪!” 瘦高个甩手一个响亮的大耳光,将屠洪良打得一个趔趄,转眼间被手铐扣住了。 “臭小子,连过路的行人都知道你的名字,看你这模样就是下三滥的流氓学生!这次你躲不过去了,无证驾驶,肇事逃逸——哟呵,似乎还喝了酒?小子,你麻烦大了!” 屠洪良双手被扣住,弓着腰,垂着头,不敢再反抗,却凄惶地大叫:“不是我!是另一辆摩托车,我没骑摩托……” 急诊室内的人面面相觑,从屠洪良和jǐng察的话里面,众人觉得这似乎不是一场简单的车祸! 李长河的脸sè很难看,jǐng察当着面贬低区高中的学生,那一记响亮的耳光就像是打在自己的脸上!可他只能狠狠地瞪视屠洪良——显然,这起事件已经脱离了自己所能控制的范畴!想到事态扩大后的恶劣影响,他的脸sè都要绿了。 只有陈刚看出了其中的蹊跷——打死他也不相信屠洪良是车祸的肇事人,否则屠洪良根本就不会跑到校园去找自己,肯定早就逃跑或自首去了。 眼看jǐng察拽着屠洪良就要离开,他冷静地开口说道:“jǐng察同志,你们最好先等一等。这起车祸中死了一个高中学生——喏,就躺在病床上呢。死者的家长马上来到,你们最好等死者家长到了后再……” “死者家长跟我们办案有什么关系?小屁孩,一边凉快去!” 如果说话的是高中校长李长河,jǐng察们肯定会给个面子,可陈刚一看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学生。那个年轻jǐng察耻笑一声,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加了个尾巴:“现在的高中生真他妈的嚣张……” 李长河鼻子里哼了一声。陈刚的委婉提醒一下子被他把握住了,年轻jǐng察的话更是在他心头刺了一下,想开口嘲讽一句,却又觉得没必要跟一个愣头青一般见识,话到嘴边,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沉重地道:“死者的父亲是陈百万!” “啊?”那冒失的年轻jǐng察傻眼了。瘦高个和那个交jǐng也张大了嘴巴。 “哇?”门外走廊一片惊呼,门口的几个看热闹的医生护士一脸震惊,一齐扭头看向那张病床上凄凉的白布单。 陈刚倒吸口凉气:原来陈自利就是陈百万! 第十九章 遗言 陈自利这个名字,陈刚是今天第一次听到。可“陈百万”这个听起来很庸俗的名字,在上一世读高中时,他就耳熟能详了。 陈百万,是东山市的传奇,更是东山市东山区民众心目中的骄傲! 陈百万,发家于八十年代末,出手上百万资助地方乡亲,几乎每一个东山区民众都从他身上获益。陈百万在地方上的名望,甚至比市长都要高,何况他身上还挂着省政协委员的头衔。 没人知道他具体的生意,不知道他的财富是如何积累下来的,可街坊上的小孩子都知道:“陈百万是个好人!” 对于比较偏远的东山市来说,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民心还很淳朴,如果称赞某某是个好人,那实在是最高的赞誉了! 陈刚不安地看着病床上死去的陈冠东,想着他父亲陈百万在市井间隐隐约约的传说,再联想到陈父一会儿将亲眼看到爱子的死亡……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目光一转,担忧地看了眼屠洪良。 急诊室内鸦雀无声。走廊传来几声低低的询问,不知是谁说出了“陈百万”这三个字,然后也就跟着沉寂下来。 那个姓魏的瘦高个jǐng察张口结舌,表情非常jīng彩,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不知不觉地嘎吱嘎吱地咬着牙,也不知道在转动着什么念头。 他身边的年轻jǐng察和那个交jǐng考虑的不多,只是惊恐地看着病床上的白布单,脑海中冒出的念头全是过往听到的种种传说…… 李长河将他们的神情看在眼里,不禁暗暗冷笑:这下你们知道厉害了吧?你们既然闯进来,就不要寻思如何脱身了,留在这里,正好可以分担陈百万的愤怒! 李长河严肃地开口了: “魏jǐng官,这起车祸中死了一个学生,死者家长马上会前来善后。我们校方正在调查事件经过,正好你们来了,能否给我们讲讲车祸的过程?要知道,死者家长的情绪不好稳定啊……” 瘦高个jǐng察面sè一变,肚子里暗骂:该死的!自己何苦前来趟这趟浑水?陈百万死了儿子,傻子也知道他的暴怒,万一他…… 念头一转,瘦高个已经拿定了主意,同样板着脸严肃地道:“我们来之前并不知道车祸中有人死亡。案情xìng质已经发生了变化,我要马上通报上级领导,案情的介绍就由我的同事……小王,你留下来解说,我回分局上报领导。”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瘦高个转身就走,看都没看室内的人,就像是屁股着火似的转眼间出了急诊室。 “喂?魏jǐng官,你怎么走了?我……”那个年轻冒失的jǐng察挠挠头,困惑地转头问他旁边的交jǐng,“黄哥,我们怎么办?这犯罪嫌疑人还在这里,我是不是要带他回去?” 那个姓黄的交jǐng在瘦高个出门的一瞬间就明白了,鼻子都要气歪了,闻言没好气地叫骂:“你们jǐng察抓人,跟老子有什么干系?车祸中死了人,我也要回去上报领导,你自己看着办吧!” 一甩胳膊,他也溜了——留在这里干什么?等着承受死者家长发泄怒火?乖乖,那可是陈百万! 两个看起来能负点责的jǐng察一走,只留下一个愣头青,李长河叫苦不迭。他本意只不过是要多拉几个人一起应付这个局面,却没想把人给吓跑了。 那年轻jǐng察总算是看出有点不对劲,一拽屠洪良的胳膊,“我要带着嫌疑人回分局讯问。”自言自语地丢出一句话,抬腿要走,却被李长河伸手拦住了,“等等!” “你要阻挡jǐng察执行公务?”年轻jǐng察脸sè一沉,竟然福至心灵地抬出“执法”的大帽子! 李长河压下心头的闷气,双目炯炯地盯视眼前的笨蛋,沉声道:“陈先生马上就到,他肯定会立即探听事件过程。你要是把这个学生带走,到时候陈先生问不到该问的人,肯定会大发雷霆……再说,我这个学生虽然很淘气,却也不可能触犯法律戒条,我不相信他是肇事嫌疑人!” 方才屠洪良辩解了几句,已经引起了李长河的注意。为了最大限度地减轻区高中相关人员在这场事件中的责任,他马上改变了口吻,坚定地维护方才还亲口贬低的“流氓学生”! “屠洪良,你到底有没有撞人?” 李长河转过头,厉声喝问,心下却忐忑不安。 “没有!” 屠洪良一声大叫——他也不笨,也看出来要趁着学校领导在场的机会赶快说出真相,否则被带进分局——不管将来能不能洗脱嫌疑——一顿苦头是免不了的! “是东子,是陈冠东骑的摩托,我坐在后面。在文化路上,一辆进口摩托车迎面撞过来,有两个行人被刮倒了,可东子却……呜呜呜呜……” 李长河眉头舒展开来,他相信屠洪良没说谎——既然是陈冠东自己驾驶摩托车,起码在事故责任上怨不得别人。他继续追问了一句:“是你把陈冠东送到这里的?” “我拦了一辆三轮车,送东子进了急诊室,可当时他就要不行了。东子叫我去找陈刚,我看到医生开始实施抢救后,就离开医院回学校找陈刚……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屠洪良从慌乱和悲痛中渐渐清醒过来,陈述越来越流畅。他心知眼前是自己遇到的最严重关口,如果不能说清楚,很可能被认作是造成陈冠东死亡的间接责任人! 那年轻jǐng察也安静下来。尽管知道眼前纵容犯罪嫌疑人开口陈述案情不合规矩,可他也顾不得了。这是一起最终会惊动市局的重大车祸,因为死者特殊的身份背景,眼下,最关键的是要尽快查明车祸真相,比如肇事的另一辆摩托车车主…… 想到这里,年轻jǐng察暗暗窃喜:魏jǐng官开溜了,不但不是坏事,对自己来说还是个好事……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多了。不用李长河提醒,年轻jǐng察已经拿出对讲机呼叫分局,把最新的情况进展报了上去。 很快,医院外面响起了jǐng笛急促密集的鸣叫声。 当一大群jǐng察和交jǐng涌进医院专门准备的一楼会议室时,陈刚被张凯华叫到一旁,紧张地追问:“你跟陈冠东认识?他到底委托屠洪良跟你说了什么遗言?” 就在刚才,陈刚借着医生们给屠洪良简单处理身上伤口的机会,凑到跟前,屠洪良小声说出了陈冠东留下来的话: “蒙蒙是个好女孩……叫陈刚来……” 第二十章 陈百万 “陈冠东的遗言?” 面对教导主任紧张的眼神,陈刚一阵苦笑,怅然地说:“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张凯华眼珠子一瞪,急躁地低吼:“他爸爸陈百万马上就来了,他儿子临死前留下的话非常重要,起码可以表明咱们学校在这起事故中尽了力——如果毫无声息的就死掉了,他老子非得发疯不可,肯定要迁怒咱们高中!” 不管怎么说,死掉的是区高中的学生,还是在正常上课期间溜出了校园,在校园外意外死亡。追究起责任来,包括李长河这个校长在内,教导主任乃至陈冠东的班主任和当时的任课教师都要受到牵连,肯定会有人倒霉。 如果能够在死者家长面前详尽地说出陈冠东死前的细节,最起码可以证明校方已经尽力了,不说开脱责任,至少能给陈家带去点慰藉! 陈刚两世为人,上一世还应对过类似的情形,此刻一听就明白了校领导的心思。可是,他能够说出那句遗言吗?高中校园的闲言碎语会顷刻间淹没掉还没长大的周蒙蒙! 正琢磨着如何应对张凯华的逼问,陈刚突然看到两个jǐng察押着屠洪良走过来,灵机一动,抬高了音量大声说:“陈冠东临死前说‘和我相见恨晚,很高兴能和我成为朋友!” 垂头丧气的屠洪良猛地抬起头,正好看到陈刚在对他眨眼间,愣了愣,下意识地点点头。陈刚微笑着跟他招呼道:“洪良,你放心,这起车祸跟你无关,你很快就会洗脱嫌疑的。” 一个新来的jǐng察眉毛一挑,不客气地训斥陈刚:“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 陈刚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用眼神鼓励着屠洪良。只有他心里最清楚:上一世陈冠东死后,屠洪良仍然正常地在校园内上课。不管车祸经过如何,他肯定不会有麻烦。 接下来的半小时,东山区人民医院成了东山区乃至东山市各级官员的会场。一辆接一辆的轿车、汽车陆续抵达,一个个脸sè沉重的官员匆匆下车,在几个低级办事员的指引下聚集到医院会议室。 隔着十多米远的走廊,陈刚都能闻到会议室里飘出来的浓重烟味,灌耳的议论声、争辩声此起彼伏,直到某个气愤的嗓音大吼一声:“够了!”,会议室里才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缄默地等待那人的到来。 暂时从张凯华视线内脱开身,陈刚默默地站在走廊的角落,观察着医院内上演的人间百态,凝视着急诊室紧闭的房门,他知道,正有人在给陈冠东整理遗容。 重生后的第一天,仅仅是因为自己急于与老婆亲近,就导致陈冠东找上门来,也因此牵扯进上一世毫不知情的这场变故中。 重生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当医院前厅墙壁上的自鸣钟敲响的时候——十二点整,刺耳的刹车声打破了东山区人民医院长久的凝滞氛围。一个头发略白的老人冲了进来! 陈刚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这个脸上布满浓重悲哀神sè的人,如同cháo水般涌出来的官员们就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陈先生……” “节哀顺变……” “陈先生……” 那个被区长、市长称作陈先生的老人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蛮横地张开双臂,奋力地朝外推搡。人们下意识地给他让开通道,压下了脸上慰问的沉痛,目送着老人跌跌撞撞地冲到急诊室的门口。 “咚!”老人的整个身子撞了进去,远在十多米外的陈刚听到了老人发出的一声悲鸣—— “东子,我的儿子啊……” 陈刚心头一震,这才敢相信原来陈冠东的父亲竟然这么大年纪了,看他略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至少有六十岁了。电话里听起来的那个沉稳镇静的中年男人,真正出现在眼前却是如此的凄凉! 附近几个区里的办事员小声地交谈,话语中充满了感慨和……叫陈刚气恼的幸灾乐祸! “陈百万晚来得子,四十岁时才有这么一个孩子!” “可惜他那万贯家财了……” “祸及家人啊,肯定是对手弄出来的绝户计——” “嘘——你怎么什么都敢说?小声点……看,领导们进去了。” 走廊内乱糟糟的,四五个够级别的官员排着队走进了那道门,随即被站岗的两个jǐng察掩上了门,jǐng告的眼神阻止着众人的接近。不一会儿,门开了,唯一一个够资格进门的jǐng察——市局局长,对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不久,戴着手铐的屠洪良被带了进去。 “把手铐打开!屠洪良是我儿子的朋友,车祸跟他有什么关系?” 老人那狮子般的怒吼声从急诊室传来出来。紧跟着,所有的官员都狼狈地退了出来,一脸尴尬地互相看着,恼怒地瞪视走廊内惊讶的人们,那个市公安局局长羞怒地喝道:“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去去,都散开了!” 陈刚跟一些被认定为“闲杂人等”的旁观者们一起被赶出医院门楼,心下为屠洪良庆幸:原来是陈冠东的父亲排除了屠洪良的嫌疑,怪不得上一世时他安然无恙。 一想到陈父正在询问他儿子临死前的细节,陈刚心头一动:等会陈百万会不会把自己找过去?毕竟,陈冠东唯一一句遗言就是针对自己说得——这还不算什么,自己完全可以应对,但要是因此将蒙蒙卷进来…… 想到上一世有关陈百万的种种传说,还有刚才亲眼所见陈百万在各级官员面前的蛮横,陈刚忧心顿起:老来丧子的悲痛下,万一陈父像某些不讲理的富人那样胡乱迁怒…… 可接下来局势的发展让陈刚松了口气。 跟随陈父而来的一个秘书模样的女子走出来,跟苦苦等候的官员们小声说了几句。于是,各级官员们的表情如释重负,尤其是那个市公安局局长,夸张地手抚胸口,恨不得要大声地感谢老天爷了。 紧随其后的“指示”也让李长河在内的区高中领导和老师们放下了心:陈父已经了解车祸过程,陈冠东的死亡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一起最单纯不过的意外。 陈自利不但没有追究校方在监管学生上的责任,也没有指责交jǐng、公安等部门,唯一的要求是早rì找到另一辆肇事摩托车车主。另外,陈家还主动负担了车祸中另外两个伤者的医药费和赔偿金。 皆大欢喜的善后,各级官员几乎要弹冠相庆了。至于失去爱子的陈百万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已经没人关心了,只要能从这场意外事故中平安上岸,就磕头烧香了。 离开医院时,陈刚听到了不远处预备上车的校领导之间的谈话——校长大人正在心有余悸地总结这场事故的全过程,庆幸着区高中没有被上级责难,张凯华在一旁“恩恩啊啊”地敷衍应对。 瞥了一眼高兴尚早的校长大人,陈刚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朝学校快步走去。 第二十一章 赚点零花钱 饥肠辘辘的陈刚怀着复杂的心情,拖动疲惫的双腿,走了将近十分钟才走到校门对面昨晚与方豪喝酒的饭馆小巷口,左右看了看公路上的车辆,正要走过去,对面涌出来一大群大叫大嚷的高中生,眼光一扫,发现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方豪!” 正耷拉着脑袋的方豪脚步一挫,很快就看到了路边正跟他招手的陈刚,拔腿跑过来,笑嘻嘻地伸胳膊搂过来,高兴地叫道:“你上午没上课?干什么去了?也没吃饭吧,跟我一起吃,我饿死了都要。” “我上午有事……一言难尽,不说也罢。” 陈刚深沉地说出心里话,摇摇头转过话题,“你怎么没在食堂吃饭?顿顿出来吃饭店,小心出现财政赤字。” “财政赤字?”还仅仅是个高中生的方豪愣了一下,才明白这句比喻的含义,不由咧嘴一乐,“陈刚,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从昨晚上开始就不停地说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字眼——对了,还没跟你算昨晚上的账呢,我脑门子到现在还晕乎乎的,你小子酒量真的大涨啊。” 两个年轻人在马路边上嬉笑打闹了一阵,方豪指着从校门不停地涌出来的高中学生,气愤地骂道:“学校食堂太黑了,做出来的饭菜又贵又不好吃,还贼不干净!今天中午的青菜里面掺了很多腐烂的菜叶子,连尼龙绳和马莲带(用于蔬菜捆绑打捆的绳索替代品)都吃出来了。要不是后勤的干事及时赶到,高三那帮家伙都要把食堂的桌子给掀翻了。” “走,我请你吃一顿好的。我肚子比你更难受,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呢。” 一想起陈冠东躺在医院病床上那张血淋淋的脸,陈刚的心里就一阵压抑,挥挥手打断了方豪的牢sāo,领头走向路边的“腾达酒店”,随口贬损着学生时代记忆犹新的大锅饭食堂:“咱们高中食堂还算不错的,起码价格很便宜,一个馒头才两毛钱。某些大城市的大学食堂才叫真的黑,简直跟饲料厂差不多,你以后就知道了。”一不小心,陈刚把他对上一世大学食堂的怨气也发泄出来了。 腾达酒店是附近唯一的二层楼饭店,楼上有雅间,很少有高中生前来消费,这里的生意也多以东山区附近的企事业单位为主。陈刚和方豪这两个十六七岁的学生一进门,就引来几个女服务员诧异的眼神。 “刚子,这里消费很贵的……”被那几个年纪还不如他大的女服务员一打量,方豪怯意顿起,拉住陈刚的衣角,小声说:“我兜里只有四十块钱了,放假前的生活费和回家路费全在这呢……” 陈刚笑笑,随口道:“金钱就是个数字而已。对我来说,今天是个很特殊的rì子,一定不能委屈自己。” 他自然不能说出自己重生的秘密,也不能跟方豪透漏说自己赚钱易如反掌。 虽然还没有仔细考虑过如何运用重生的逆天优势,可陈刚相信自己有无数条办法轻易地改变94年家里困窘的境地,也有信心让自己不多的几个好朋友走上一条更轻松的路。 就在靠近暖气片的墙角,他们俩点了两个热炒:尖椒炒肥肠,锅包肉,又要了一大盆猪血炖粉条,没要酒——方豪说什么也不喝了——陈刚得意地寻思:今后方豪再也不敢跟他喝酒了。 没等米饭呈上来,两人就伸开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方豪,跟你打听个人:陈冠东认识不?” 一口气吃了两碗饭,将桌上的菜吃得七七八八,陈刚很随意地开口了。 方豪肚量大,能吃,扭头朝女服务员比划着空空的饭碗:“再来一碗饭!” 回过头来,方豪继续扫荡着盘子里的锅包肉,头也不抬地回答:“认识,二班的,外号‘发哥’,家里非常有钱,局长儿子的管子云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个乞丐。陈冠东这人很傲,很少跟他同班同学交往,倒是跟咱们六班的屠老大关系不错。对了,据说校花白素心一直在倒追他,可陈冠东根本就不搭理白大美女,传说他从高中一入学就暗恋他们二班的一个女生,有一次听屠老大无意中说过一嘴……” 这就是了。陈刚默默地点头,这样有个xìng的陈冠东确实符合早上留下的印象:傲气,却有坚持。跟个别高中生依靠父母的嚣张霸道不同,身为陈百万的儿子,陈冠东的言行简直可以说是低调至极。如此一个权贵之子,却从没有蛮横地纠缠蒙蒙,而是默默地在心中喜欢着,还能深刻地解析什么是真正的爱情……真的太可惜了。 在上一世,如果陈冠东不死,蒙蒙还会跟自己走到一起吗?陈刚心底突然冒出这么个古怪的念头。 “服务员,买……算账!” 陈刚舌头打了个弯,没有再次吐出那句时髦的“买单”。 “一共二十三块五毛。” 只有十四五岁左右的女服务员面无表情,脸上过早地刻上了三四十岁的老板娘所特有的漠然,冷冷地报出一个相对高中生来说很高昂的数字。 “哇!”方豪吞了口吐沫,苦着脸看陈刚,“太贵了,下次说什么也不能——” “人生得意须尽欢!”陈刚调侃着,掏出兜里仅剩下的三十块钱,随即将服务员找回来的零钱朝方豪面前一推,“晚上你要请我喝酒,不醉不休,今天我必须彻底地放纵一次。明天开始,我跟你吃食堂,直到放假,记得到时候还要负责给我买回家的车票。” 一步一回头地走出酒店,方豪手里攥着两兄弟全部的“资金”,嘴里不停地嘀咕着:“两块腐rǔ一毛钱,两份粥两毛钱,四个馒头八毛钱……早餐要一块一,还剩下六天,合计要六块六,午饭和晚饭起码要翻番……如果节省着花,也许能坚持到放假?可是……今晚上你还要喝酒?老天啊,今晚上咱们就会出现财政赤字!” 盘算了半天,方豪终于算明白了,可怜兮兮地看着陈刚,犹豫地劝说:“要不,等我们下学期开学再大吃大喝一顿?我还要花钱买点药呢,最近肚子疼的厉害。” 陈刚笑骂一句:“告诉你了,金钱就是——”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把手一伸,“差点忘记了,给我五块钱,我要去买个东西。” “买什么?” “热水袋!天冷,拿来暖肚子。” “啊?我也要买一个!教室里只有靠近暖气片的地方有点热乎气,冷死了,冻手冻脚的,写字都费劲。不过,咱们没钱了啊?” “没钱也要买,这东西是要送人……”陈刚眼睛一亮,猛地转过头,兴奋地盯着方豪的眼睛,“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教室里冷死了?你也想买?” “是啊,怎么了?” “哈哈!咱们有零花钱了……我过去怎么就想不出来呢?”陈刚喜上眉梢,随即脸sè暗淡下来,苦恼地自言自语:“可是这个启动资金该如何筹集呢?” 第二十二章 影响深远的第一桶金(上) “你借这么多钱干什么?五百块钱!够我三个月的工资了。” 没等陈刚捏造出借口,一听他说要借这么多钱,许俊奕的脸sè当场就沉了下来,左右看了看办公室内闻声望过来的同事,他不自然地咳嗽几声,严肃地盯着陈刚,紧张地追问道:“你借钱是不是跟上午的车祸有关?那个死亡的学生家里背景很不一般,据说他爸爸是……总之社会背景很复杂!你少往里面掺和,小心把自己搭进去,到时谁也救不了你。” 陈刚张张嘴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回想着他兴冲冲地拉着方豪回到教学楼,一个人闯进高二教师办公室,胸有成竹地认为许俊奕肯定会看在大姐的面子上二话不说地掏钱——尽管许俊奕家境跟自己目前的家一样困窘,可只要许俊奕开口,总应该能从同事们那里借到一笔应急钱。 许俊奕怀疑的眼神和推诿的口气,让陈刚心头一阵不舒服。于情于理,他都理解对方作为班主任和大姐曾经的恋人所持的慎重立场,可原本印象中许俊奕对自己关怀备至,虽然从不曾真的麻烦过他,却也一直存了个美好的念想。 这一次的拒绝让陈刚恍悟:上一世的自己毕竟是个半大孩子,不曾跟许俊奕有过金钱物质上的纠葛,那时班主任的一个笑脸,一个鼓励眼神,都会让自己感动并铭记。 想明白了这个关节,陈刚也就压抑下心头的不快,更不提这笔钱转手就能还回来的话,微笑着回应:“那好吧,打搅许老师了。我走了。” 说完话,陈刚快步走向门口。许俊奕紧皱眉头,疑惑地摇头,喃喃自语:五百块钱?他要干什么呢? “没借到钱?” 在走廊等候的方豪正在墙角画圈呢——他只来得及听说可以在一天之内赚取一千块,还不知道任何赚钱的细节——看到陈刚灰溜溜地出来,他的语气充满了失望。 陈刚苦笑一下,两手一摊,“五百块是不是太多了?我想得有点简单了,这个时代的一百块都能买很多东西了。” 方豪叹了口气,跟陈刚并肩靠在楼梯口的墙角上,发着呆。午休的师生经过,都奇怪地看着他们俩,可两个发财心切的少年人视若无睹,都在挖空心思地寻思着如何筹集到这笔启动资金。 过了一阵,方豪挠挠头,犹豫地说:“刚子,你大哥不就是在对面的粮库吗?找他……” 陈刚撇撇嘴,苦笑道:“俺大哥和他身边的朋友都是月光族,每个月的工资都拿去还债了,找他要个百八十的没问题,超过二百块想都别想……对了!” 陈刚眼神一亮,突然想到自己早上刚刚要回来的集邮册:集邮册的主人跟大哥关系很好,很有钱,为人也很大方,至今陈刚还记得那个矮粗肥胖的家伙曾经说过一句话——我每天只要能存下一百块就够了,剩的钱全都请哥们喝酒! 虽然一时间想不起那人的名字,陈刚心里已经轻松下来,看到方豪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笑道:“不就是五百块钱吗?更多的钱我也能借到。干脆,咱们索xìng来一次大的——” “陈刚!”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从楼梯走下来的张凯华加快脚步,在方豪快要跌掉下巴的眼神中亲热地拍了一下陈刚的肩膀,用着东山区高中生们从不曾听过的温和语气说道:“陈刚,我正好要找你。吃过午饭没呢?” 陈刚一愣,找我? “刚刚吃过了。张主任,您找我有事?”陈刚脑海中念头一闪:莫非是跟陈百万有关? 看了眼一旁的方豪,张凯华yù言又止,嘿嘿干笑一声,头一摆,“走,到我办公室慢慢说。对了,刚才你说要借钱?需要多少?我手头正好有学校刚刚发的年终工资和过年费!” 陈刚飞快地转动着念头,喜笑颜开,“谢谢张主任,俺还真的需要您的帮忙呢。”朝瞠目结舌的方豪眨了眨眼,陈刚上前一步,被张凯华亲热地挽着肩膀,师生两个有说有笑地一起上楼去了。 看到这一幕,附近的高中生们大眼瞪小眼,纷纷打听:“那小子是谁啊?老张第一次这么温柔啊!” 方豪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草!刚子什么时候攀上这么粗的大腿?以后岂不是可以在校园里横着走了?” 时间不大,陈刚就哼着小曲满脸欢笑地走了下来。炫耀似地甩了甩手中厚厚一捆“大团结”,在方豪直勾勾的眼神中,陈刚得意地一笑:“看到没?一千块!哈哈,正瞌睡呢就遇到枕头了。走吧,咱们赚钱去。” “张……张主任竟然借给你一千块钱?他……你什么时候和张主任这么亲近的?” 一千块钱在94年意味着什么?在1994年,在东山市这比较落后的地区,一千块钱已经是很多普通家庭大半年的收入,一个高中生每个月的生活费有六七十元就足够了。 方豪磕磕巴巴地追问,又是兴奋,又是钦佩,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陈刚这个好兄弟身上充满了神秘sè彩! 陈刚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下来,强笑道:“不是和我亲近,他只不过很有心罢了……嘿嘿,过去真的小瞧了,想不到小小的高中也有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直到他们赶到东山区联贸大楼二层的百货专柜,方豪才知道陈刚的赚钱计划——批发零售热水袋。 方豪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小小的热水袋竟可以让他们赚到上千块? 陈刚解释了半天,仍没有让方豪转过圈来,只好无奈地说:“你就照着我说的去做,别的不用管,我保证你今晚上就能拿到五百块钱”。 说起来,陈刚自己都觉得惭愧:凭借自己从2009年回来的逆天优势,重生后“第一桶金”的获取竟然不是通过炒股,不是通过高科技产品创意——竟然会是八十年代就烂大街的“投机倒把”! 其实,贩卖热水袋根本就不是陈刚心目中的第一桶金,这只不过是两个没钱下馆子的农村孩子赚取零花钱的小打小闹而已。 东山区高中有一千多名学生,大部分都是住校生。陈刚的计划就是趁着距离放假还有一个星期——眼下也正是一年最冷的时节,将热水袋批发到手直接到不同年级的各个班级推销! 想一想连方豪这么粗线条的男生都希望购买个热水袋御寒,更不用说那些娇滴滴的女生了。趁着高中生们还没有认识到主动去购买热水袋的间隙,也趁着商场里面的商贩还没认识到校园内学生们这一庞大的消费团体,陈刚有九成九的把握能够捞取其中的丰厚差价! 相比起那些可能想到这一点的商贩,自己及时地做这一笔买卖,起码不用担心校方的干预——张凯华刚刚跟自己套近乎,以为自己跟陈百万父子有关系——政教处主任都借给自己本钱,谁还会多事? 回想起方才在政教处主任室内张凯华吞吞吐吐的话,陈刚就忍不住暗暗好笑,也有点佩服张凯华敏锐的洞察力。 当李长河以为自己可以从陈冠东死亡事件中脱身之时,张凯华这个主任却已经断定区高中校领导人事上即将出现巨大变动。上一世时,李长河在94年chūn节后突然下台,被调到市电大担任毫无实权的副校长,东山区高中校长换成一个外来户,张凯华也一直留在教导主任的岗位上,直至很多年后也没有提升——很显然,这一届的校领导都被上级部门作为安抚陈百万的替罪羊了——尽管陈百万可能根本就没重视跟陈冠东死亡关联不大的高中校领导们。 张凯华很有意思地借钱给自己,甚至暗示说根本不必偿还——呵呵!张凯华实在是太高看自己了。 找到零售热水袋的几个摊位,陈刚很快就选定了“xìng价比”最高的一款——零售价一块五,批发价一块二的那种规格最小的热水袋。一问库存,陈刚索xìng来了个“包圆”——将全部的七百多个热水袋一股脑都买了下来。 找了一辆“半截子”卡车,由货主付了搬运费和运费,陈刚和方豪踌躇满志地上了车,很快就回到了高中校门口。 第二十三章 第一桶金(中) 东北的冬季昼短夜长,学校的午休时间都大大缩短,下午一点二十分就开始下午的课。陈刚从“半截子”灰土爆尘的驾驶室跳出来,一边拍打着身上厚厚的一层灰,一边凑到门卫兼传达室的窗台上,探头朝里一望——墙上的石英钟显示是三点过五分,时间刚刚好! 第六节课马上就要下课,七、八节都是自习课,学校的管理不严,正好方便学生们下来购买。 等他看到车上的四个一米见方的大纸箱时,陈刚有点眼晕了:每个箱子内有将近二百个热水袋,每个热水袋重三四两左右,算上外包装,这些箱子都有八十多斤的分量,体积又大,两个人抱着都费劲。刚才装车时都是卖主专门找来的力工。 不过,他严重地低估了方豪同学的力气和热情。 能有机会在半天内赚到好几百块钱,方豪的兴奋劲无比炙热!他掳了掳袖子,从后面跳上车厢,麻利地卸开挡板,先将纸箱都推到边沿,紧跟着跳了下来,没等陈刚伸手,弯下腰,一运气,“嘿!”双臂一抱,就把箱子抱了下来,脚底下打晃地转过身,将箱子安安稳稳地落到传达室门口的水泥台阶上。 将箱子都独力卸了下来,方豪已经累得满脸通红,弯下腰朝陈刚炫耀地倒竖大拇指,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自吹自擂:“脑袋瓜子你厉害,可说到力气活,你那小身板……不行!” 运货的卡车前脚刚走,门卫老赵从传达室出来了,用他那穿了至少三年的“老头鞋”踢踏着纸箱子,吹胡子瞪眼地叫嚷:“你们是哪个班级的?上课时间却不呆在教室里,弄这么多东西堵住校门,想干什么?” 这老家伙和男生宿舍楼的老王头,以及女生宿舍楼的刘老太太并称东山区一高的三大“杀手”——无数违纪的高中生被他们逮到小辫子,往往需要私下里买盒烟送瓶酒才能避免被通报,是校园内仅次于政教处主任张凯华的“恶人”! 方豪当场就蔫了,无助地看着陈刚,小声嘀咕:千万别发财不成先落了个处分。 陈刚笑嘻嘻地上前两步,指着脚下,信口开河:“赵干事,这里面都是热水袋,张主任已经同意了,方便同学们集中购买。” 张主任?老赵头yù言又止,疑惑地看了看陈刚,没发觉眼前高中生有心虚的迹象,只好一咂嘴,哼了声就要转身进门。 “对了,等会赵干事您帮着照看一下,我和这位同学要趁着课间通知各个班级。” 眼看张凯华这张虎皮威风管用,陈刚哪里还能客气,丢出话,也不管老赵头瞪圆了眼珠子,跟方豪使了个眼sè,从箱子里一人拽出两沓热水袋,拔腿就走。 “我说,你怎么敢用张主任的名义?” 方豪紧张地跟在陈刚身后,进了教学楼后赶紧追问。 “怕什么?难道老赵头还能特意去求证?再说,本钱都是张主任借的,有什么好担心的?”陈刚淡淡一笑,对方豪说出他重生后最大的感慨:“人活一世,想到了就要去做,不要瞻前顾后。哪怕做错了,起码我们走出了那一步,做出了尝试。人活着,就是要避免留下遗憾!” 方豪似懂非懂地点头附和,陈刚自嘲地苦笑:此时的方豪如何能理解这些呢? “铃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走廊内马上被满脸稚气的一年级学生填满。陈刚jīng神一振,对方豪眼神示意,就站在教学楼正中间的楼梯口上,对着过往的师生大声吆喝:“同学们,停一停看一看,好东西便宜啦……热水袋,三块钱一个,便宜啦便宜啦!上课时暖手暖脚,回宿舍可以暖被窝,经济实用,买上一个就再也不必为手脚上的冻疮遭罪了啊!” 几个下课了的任课老师又好气又好笑地驻足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走开了。 一年级的孩子们被陈刚职业化的吆喝声吸引住了——在高中教学楼内,别说94年,就算是09年也不曾有商贩公然兜售商品!尤其是陈刚刻意强调了“好东西”、“暖手暖脚暖被窝”和“冻疮”等等字眼,刚刚从冷刷刷的教室内跑出来的学生们一下子围了上来,将楼梯口堵得严严实实,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陈刚和方豪四周,纷纷伸长了脖子叫嚷:“什么好东西?什么好东西?” 也有一些经常外出的或走读的高中生一看竟然是商场里出售的热水袋,就不屑地走开了:“切!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 可更多的学生开始闹哄哄地讨价还价起来:“三块钱?太贵了!两块钱卖不卖?” 有那在外围看热闹的走读生故意提高了音量叫嚷道:“商场里面一块五一个,有的是!”——方豪眼珠子一翻,恨不得冲过去将那多嘴多舌的小子凑趴下。 陈刚面不改sè,看都不看那些损人不利己的家伙,亮晶晶的眼睛坦然面对着庞大的消费团体,热情地吆喝着:“我这里都是市劳动局统一订做的劳保用品,专门供应给各个学校的,市面上那些假冒伪劣用了几天就会漏水——便宜卖了哈,三块钱一个,五块钱两个,要买的都去校门**钱……” 方豪眼神古怪地瞥了一眼陈刚——批发价一块二进来的热水袋,竟然被他卖到三块钱的价格! 可方豪没时间去计算这笔生意成功后到底能赚多少钱了,他被陈刚打发去校门口马上出售,而陈刚自己,则是拎着两沓热水袋急匆匆地上楼,继续开发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市场潜力。 当第七节自习课的铃声响起时,更多的高中生从各个楼层、从各个班级涌出来,赶集一样地涌出教学楼,全都聚拢到柳树林之间的甬道上——为了不挡住高中大门,方豪免费白送出几个热水袋,临时雇佣几个同班同学跟他转移阵地,并一同看守摊位——当陈刚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挤到他面前,惊讶地看着好几个原来六班的同学——甚至还包括一个女生都在帮方豪收钱叫卖时,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方豪脑袋不笨啊! “嘿嘿,晚上你要请客吃饭。我答应他们了已经!” 方豪一边熟练地收钱找钱付货,一边跟陈刚吹嘘自己的功劳:“要不是我灵机一动找同学们帮忙,热水袋都要被这些人抢光了。” 陈刚满口答应,丢下一句:“你们继续啊,我回教室有点事。” 将手里用作样品的热水袋丢到大纸箱里面,手里只保留了两个,陈刚不管不顾地转身就走——方豪刚要开口挽留,转眼间就被快顶到鼻子的一张张纸币转移了注意力。 “快点,给我拿两个,要上课了,快点快点……” 身后争抢的高中生们人cháo汹涌,身前的教学楼仍不停地有人涌出来。陈刚掂了掂手里的热水袋,看着秩序大乱的校园,心思一动:这场面似乎太大了……不行!我得去找张凯华沟通一下。 “陈刚!是不是你搞得鬼?” 真是说曹cāo曹cāo到。 陈刚头一抬,张凯华气急败坏地冲到跟前,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胳膊,凶巴巴的眼神四处乱抛,可那些怀着“法不责众”心思的高中生们嘻嘻哈哈,都装作没看到。恼羞成怒的张凯华恶狠狠地扭回头,拉着陈刚进了教学楼,在角落里紧张兮兮地追问:“热水袋是你弄来的?场面怎会这么乱?” 他在四楼校长办公室正跟李长河汇报陈冠东死亡事件最新进展,隔着双层玻璃都清楚地听到下面喧哗的嘈杂声。两个校领导趴着窗户一看,楼底下黑压压的起码有三四百名学生聚集,当场就把他们吓懵了—— 就在三天前,东山市另一个区安平区的高中校园,发生了一起百多名学生与社会人员的恶xìng群殴事件,有两名高中生和三个校外小流氓被砍死,还有一名副校长在制止过程中被砍成重伤。这起校内重大伤亡事件震惊了整个东山市,市教育局紧急下文,一定要确保校园内的安全,杜绝群殴事件的发生。 这时候就看出来李长河的“老幺本sè”了。他手一挥,“张主任,你马上下楼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刚刚拉响第七节课的上课铃吗?要好好地整顿一下校园秩序!” 张凯华大声应是,二话不说就跑了下来。出了校长室的门,张凯华就忍不住一阵冷笑:李长河胆小如鼠,也就会在正式场合端一端校长的架子!眼看着楼下聚集那么多学生,竟然不敢出面,呸!你他娘的这熊样也配当老幺? 在下楼时,张凯华就已经拉住一个学生问了几句,知道有个高二学生在推销“物美价廉”的热水袋,他当时就想到了陈刚。匆匆忙忙地跑下楼,正好跟陈刚撞在一起,说不得就要问一问自己借出去的钱是不是成了“元凶”! 陈刚一口承认,“是啊!” 张凯华脸sè一变,怒气上冲,低声咆哮:“你竟然在校园内公然兜售,谁给你这么大胆子?你马上去把东西都收起来,等候学校的处理通知!” 陈刚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张主任,您先等一等。现在是自习课,又马上要放假了,都快过年了,何必动这么大的干戈呢?” 张凯华吃惊地看着眼前神态镇定安详的少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一个高中生,竟然在政教处主任面前如此说话? “张主任,您知道咱们高中的老师和学生在背后如何说您吗?” “背后说我?说我什么?”张凯华越发摸不到头脑,要不是因为眼前的学生可能跟陈百万有关联,他早就一个嘴巴子扇过去了——就算是政教处的手下干事,以致很多资历浅的班主任老师都不敢这么对他说话! 陈刚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眼神中带有一点点的惋惜,怜悯地看着张凯华,用着重生前的三十岁成熟男人的语气,深沉地说:“大家在背后说您是别人手里的枪,一杆身不由己的枪!” 张凯华震惊,不可思议地盯着陈刚的眼睛,他几乎忍不住要追问一句:你小子到底多大了? 在任何校园内,政教处主任肯定是校长一把手的心腹!政教处主任权限极大,统管全校学生的思想、学习、纪律工作,不但可以随意地处置违规违纪的学生,还能直接督察、奖励、处分工作落后或失误的班主任,在很多地方,政教处主任手中的权力甚至超出校领导副职! 张凯华一直以李长河最信任的人自居,这个形象也深入东山区高中每一个师生心目中,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不由己”,也知道师生们背后的一些议论。可是,一个学生当面提出来,并且话语中还暗示其他的东西,加上面前学生复杂的社会背景……张凯华犹豫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随后,陈刚轻飘飘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chūn节前,李长河就会下台!” 张凯华张大了嘴巴,差一点尖叫出声!一时间,盘绕在他脑海的全是“李长河下台”这个念头,哪里还能想起演处理眼前的一点点小事情? 陈刚看火候差不多了,咧嘴一笑,压低嗓门说:“张主任,我虽然年纪轻不懂事,但也知道一个道理:政治立场决定政治前途。您说呢?” “你的消息准确?”愣了半天,张凯华终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陈刚坚定地点头,一声不吭——丫的,老子从2009年回来的,接下来的正国级干部是谁我都知道,就别提区区一个副处级的高中校长了! 张凯华的心腾地燃烧了起来。他也不再追问陈刚消息的来源了——除了那个能够影响东山区任何人政治命运的陈百万以外,还能有谁?至于陈刚到底和陈百万有什么瓜葛,他也懒得理会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与李长河脱离干系,并与眼前这神秘的学生搭上线! “那个……陈刚,我……那一千块钱——” “对了,明天就能把钱还给您!”陈刚会错了意,顺嘴回答。 张凯华黑脸一板,装作气愤不已的样子哼哼道:“我是说那钱就不要提了,就当做张叔给你过年的压岁钱!” 陈刚愕然,苦笑道:“张主任——” “叫我张叔!没外人就这么叫!” “……好吧,张……叔!”陈刚郁闷地咽了口吐沫,诚心诚意地说道:“一千块钱不是小数目,您家里也不一定宽裕——哦,您先别开口——难道,您接下来不需要花费一些钱活动活动吗?” 最后一句,彻底地打动了张凯华蠢蠢yù动的心。 他什么也不说了,重重地拍打陈刚的肩膀,大拇指一竖,厚厚的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话:“小子,你将来有大出息!” 摆摆手,张凯华转身上楼,把校长大人安排的“整顿秩序”的任务丢到了脑后。 目送张凯华突然间变得矫健有活力的背影上了楼,陈刚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地自语: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了! 目光落到手上的热水袋上,他的眼神中成年男人才有的yīn郁、狡黠渐渐消散,变得温柔炙热。 想不到,重生后送给老婆的第一件礼物竟然会是这么不起眼的热水袋! 第二十四章 第一桶金(下)【长章节】 在文科班门口一露头,陈刚就感受到了教室内的异样。一道道火辣辣的眼神几乎要刺进他的内心,或嫉妒或羡慕,或佩服或鄙夷,种种神情不一而足。 为了避免招致本班同学的诟病——更主要是为了不在蒙蒙心目中留下“jiān商”的坏印象,陈刚特意地漏过了文科班,其余高二和高三的所有班级都被他上门大肆宣扬了一番“热卖”信息。饶是如此,文科班同学们还是在第一时间探听到一切。 教室内原本热闹的议论声突然消失了。陈刚轻声哼唱此时应该还没问世的“老鼠爱大米”,若无其事地穿过桌椅间半米多宽的长长过道,回到自己的座位,长长地松了口气。 侧过头来,他微微一笑,将一个热水袋放在同桌面前,语气轻松地说:“批发价一块二,很便宜的东西。送给你,当做接下来一年半同桌友谊的见面礼吧。” 同桌女孩一愣,不出意料地摇头拒绝,“我不要。如果我需要的话,自己去商场买。” 上一世,在离开高中校园十年之后的那次重逢时,陈刚就给蒙蒙买过衣服、礼品之类,都遭到了拒绝,用周蒙蒙的话说:我不习惯于亏欠别人——这样的状况直到他们领取了结婚证之后才得以结束! 陈刚太了解眼前的女孩了,甚至比她自己更加了解她。表面上活泼爱动整rì里像个男生一样嘻嘻哈哈地大笑,似乎很单纯很天真的样子,其实,蒙蒙的内心非常细腻,有一种农村孩子所特有的质朴和难得的傲气! 就算是成婚数年后,老婆的“犟脾气”也常常让陈刚哭笑不得,打趣说:老婆,你很有原则,固执的就像是一头小毛驴…… 因此,尽管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热水袋,陈刚也特意地强调了其“一块二”的价格,却仍然被拒绝! 我可真笨,应该去买瓜子、糖果之类的小食品!陈刚突然想起了老婆身上最大的弱点——馋嘴,爱吃零食。 “那好吧,你给我一块二毛钱,免得你还要折腾到商场去买。” 邻桌几个同学看热闹一般的戏谑眼神让陈刚郁闷得抓狂:这叫什么事啊?明明眼前就是自己同床共枕好几年的亲亲老婆,偏偏要小心翼翼地当做陌生人慢慢接近。陈刚暗暗发誓:蒙蒙你等着,等你主动投进我的怀抱时,嘿嘿…… “一块二?这么便宜啊!” 周蒙蒙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零钱,从面值最小的一毛钱开始,然后是两毛……凑了一叠毛烘烘的票子递过来,“给,一块二!” 陈刚哆嗦着双手接了过来,非常仔细地将一张张纸币压进最厚的语文教科书中,头也不抬地小声嘀咕:“老婆终于又给我零花钱了……” “零花钱?”蒙蒙只听到这个字眼,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大家都说你至少能赚一千块钱!一块二的热水袋,竟被你卖出三块钱的价格,你太黑了!” 陈刚干笑一声,满不在乎地瞥了瞥周围同学古怪的眼神,提高了音量:“我专门留了几十个热水袋,到傍晚时拿上来,原价卖给咱们文科班同学们。我免费当一次搬运工,这总可以了吧?” 对付一群还没成熟的高中生,陈刚有太多法子了。赚钱可以,但名声和团结也是必须的,反正到最后热水袋也未必全能卖出去,正好将剩余的原价出售给本班同学,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没有哪个学生愿意在寒冷的气温下跑到商场里专门买一个热水袋。陈刚这一手小小的笼络手段马上打消了文科班大部分人的嫉妒心——刚刚还在腹诽他的文科生们欢呼一声,轰地围上来一大帮人,七嘴八舌地叫嚷:“给我留一个!” “我要一个!” “还有我……” 同学们的态度突然发生转变,周蒙蒙困惑地睁大了眼睛。她小嘴张开yù言又止,露出洁白的“瓜子牙”,红彤彤的嘴唇微微蠕动着,能看得到里面同样红彤彤的可爱小舌头—— 陈刚贪婪地看了一眼,眼神凝住在女孩右侧门牙上的小豁口,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原来老婆在高二时就有瓜子牙了! 他们的书桌周围挤满了同学,陈刚不得不起身站在椅子上,伸开双手大声叫道:“需要购买热水袋的同学,请在咱们班长那里登记并预付一块二毛钱,最迟到晚自习下课前,我按照名单拿给大家。” 嘈杂声渐渐消失,众人疑惑地相互对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jīng彩。陈刚纳闷:我说错话了吗? 周蒙蒙噗嗤一笑,双臂趴在桌上笑得直不起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上午第一节课许老师就宣布了,你就是班头!你没听到?” “哈哈……” 哄堂大笑中,陈刚老脸通红,心下却无比的惊奇:许俊奕竟然让自己当班长?没搞错吧?上一世也没有这一出啊。 一时想不明白许俊奕的打算,他反应极快,尴尬没持续多久,大声宣布:“高考前,咱们班上同学肯定会享受到最好的福利待遇。我当班长一天,就会全心全意为同学们服务一天!” 掌声雷动! 意外收获了同学们的尊敬,尤其是看到同桌女孩也跟着满脸喜悦地鼓掌,陈刚就像是吃了蜜似的,心里甜滋滋的:这帮孩子太可爱了,上一世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紧跟着就施展出了“班头”的权力——安排也进入文科班的同宿舍老三梁金生负责登记购买名单。见同学们都散开了,他趁机对同桌女孩小声道:“晚上我请一些同学们吃饭,你也去吧。” 周蒙蒙一怔,刚要摇头拒绝,陈刚紧跟着补充:“咱们是同桌,要一直持续到高考呢。这是多么值得珍惜的‘情意’啊!”他特意在“情谊”这个字眼上加重了语气,只有陈刚才明白自己说得是“情意”这个词汇! 周蒙蒙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太好了!陈刚心头喜悦无限,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拉到饭桌上看她喝酒后脸蛋红扑扑的可爱样子。 周蒙蒙低头摆弄一会儿热水袋,嘴里嘀咕着什么,突然转过头,说出一句很久后仍被陈刚取笑的话—— “这个热水袋装满热水后很烫人的,有没有正好搭配的套子?那就安全了。” “咳咳……”陈刚一阵咳嗽,心虚地扭头四望,发现没人注意这句话,这才放下心来,眼神古怪地看着一脸认真神sè的蒙蒙,一语双关地说:“现在还没到用套的时候!等大家都发现热水袋最好有个隔热套时,我就可以再次发笔小财!” 周蒙蒙一下子就听明白了陈刚后面那句话,乌溜溜的黑眼珠一翻,给了他一个白眼,“你怎么这么坏啊?竟然早就计算好了。” “嘿嘿……”陈刚干笑一声,翻开叫他头疼的数学课本,正要向同桌女孩请教上面早就忘记了的定理公式——打着学习的幌子,深入地沟通,促进双方的感情,不正是异xìng同桌最美妙的愿望吗? 楼下突然传来一片巨大的喧哗声。 陈刚心头一动,匆忙起身,跟着看热闹的同学们涌出教室,只见走廊内挤满了学生,很多人趴在窗户上,兴奋的脸紧贴着玻璃朝下看,更多的人叫嚷着挤下楼梯。 发生什么事了?莫非是校领导出来干预?陈刚最担心这个。 可是,当他挤到窗边听清了楼下的叫嚷声,他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原来是购买了热水袋的人太多,都聚集在传达室旁边的锅炉房,排队等待打开水。刚刚的喧哗声是因为有人插队加塞引发的。 “都是你!” 肩膀突然靠上了一具热乎乎软绵绵的躯体,青chūn女孩特有的清香气息扑鼻而来,习惯了跟男生们玩闹的周蒙蒙并没意识到自己此时与男生的距离太紧密了,皱着鼻子埋怨道: “你一下子卖了这么多热水袋,可学校锅炉房只有两个水龙头,叫大家如何打开水啊?” 陈刚心神激荡,身子一动不敢动,无数个夜晚里搂在怀抱的人儿在重生后第一次亲密接触,感觉熟悉而又陌生,充满了刺激,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 他听到自己发干的嗓子说:“我帮他们打开水……又可以……赚点零花钱了。” …… …… “干杯!” “干杯!” “干杯……” 在东山区高中校门口对面的饭馆一条街上,一家名唤“树缘”的小饭馆里,陈刚、方豪、梁金生、周蒙蒙等八个高中生团团而坐。男生或白或啤,女生人手一支此时还很新cháo的加热“露露”,共同举杯欢呼。在众同学钦佩的眼神下,陈刚率先喝光了杯中的半两散装“五十度”。 小鸡炖蘑菇、清炸里脊、葱爆肉片、红烧肘子、酱骨架、锅包肉、鱼香肉丝、血肠白肉,还有清炖鲫鱼萝卜汤,东北饭馆里独具特sè的硕大盘碗,八菜一汤就满满地占据了整张桌子。热气腾腾,香味扑鼻,早就腻歪了学校食堂的高中生们迫不及待地放下杯子,叫嚷着,争抢着,谁也不肯落后地探出筷子。 喜悦地看着同学们狼吞虎咽的样子,陈刚的眼神一偏,不由自主地落在蒙蒙身上,看着女孩欠起身子将筷子伸得老长,去夹距离她最远的那道锅包肉,却不小心把袖口侵入到她面前的蘑菇鸡汤里——唉!难怪婚后在饭桌上说了多少次都改不了,敢情从小就这样了! “周蒙蒙,你别费力气了,我把锅包肉放你面前好了。”笑呵呵地说着话,陈刚起身将桌上的菜调整了一下,看着蒙蒙嘴角流油地吃着金黄的锅包肉,他心头一动,扬声高喊:“老板!你这里有没有大骨棒?” 重生后,环境变了,视野跟着变了,连带着一些习惯和记xìng也都忘记了。在上一世,老婆最喜欢吸食骨头棒子里面的骨髓,常常为了吃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骨髓而买下一大堆的大骨头,叫陈刚哭笑不得是——她用吸管把骨髓吸出来,对骨头上的肉再无兴趣,每一次他都会打趣地说:我又要吃“狗剩”了…… 蒙蒙一下子来了jīng神,将咬了好几口的一大块锅包肉丢在面前的红豆饭饭碗里,尖声叫道:“我最喜欢啃骨头了!” 一边叫着,她一边坐立不安地回头张望,那样子就像个等待高级糖果的幼儿园孩子,惹得她身边的王小丫和秦慧玲一阵哈哈笑,跟着一起叫:“我也要,我也要……” “有!来一盘?”饭馆老板眉开眼笑地跑过来,搓着双手,期待地看着豪爽多金的学生主顾:今天这一桌起码能赚三四十多块钱! “刚子,这些菜足够了吧?” 方豪不想让陈刚太过浪费——饭馆里的一盘菜起码要十块八块的,足够在学校食堂吃好几天的了。 方豪家境一般,比陈刚家略强一些,平时合伙一起去食堂打饭,也是他付饭票的时候居多。这一次热水袋的买卖单单差价就净赚一千五,若是算上“周边价值”(陈刚嘴里冒出来的名词)——即将开展的热水袋“安全套”以及已经看到甜头的开水承包工程——合计能赚取两千块钱! 当陈刚不由分说地给了方豪厚厚一沓总计八百块的零碎票子时,方豪都要惊呆了,他没想到陈刚竟然真的给他这么多钱!节省着花,差不多能维持到高考毕业,再也不必让父母按月地邮寄生活费了。 只有亲手赚钱的人才会珍惜钱财。尽管这一次来钱太过容易,可一向大方的方豪仍忍不住开口提醒陈刚,言下之意:这些钱都是咱们辛苦赚来的,尽量节省点吧! 陈刚扭头在好兄弟肩膀上拍了拍,一脸的欢笑,“我说过的,今天对我,对大家来说都是重要的一天!今天高兴,索xìng多点几个菜,慰劳大家被学校食堂折磨了很久的肠胃!” 转头对老板打了个响指,“来两盘大骨棒,一盘不够!” 东北的很多饭馆里,有些菜是用“盆”而不是用盘子装的。当两盆大骨头端上桌,三个女生马上丢开了筷子,甚至顾不得先戴上托盘里的塑料手套,就叫嚷着分别捞起一块块肉汁四溢的骨头。陈刚含着笑,把吸管首先递给蒙蒙,在女孩埋头吸允骨髓的一刹那,他分明从女孩的眼神中读出了感激。这就够了! “哈哈,看她们的脸……你们要保持淑女的风范啊!” 跟着方豪卖了一下午热水袋的原六班同学孙大海指着女生们哈哈大笑,原来这么会儿的功夫,只顾得啃骨头的女孩子们都变成了花猫脸。男生们笑得前俯后仰,女孩子们毫不在乎地埋头继续。 对于这些十六七岁左右青chūn懵懂的年轻人来说,淑女的风范和男人的风度都太过遥远了。 饭馆正中间的大肚铁炉子熊熊燃烧着,温馨的氛围包裹在陈刚的周围,高中生们的喧嚣笑语回荡在耳边,他随口敷衍着方豪和梁金生他们兴奋的惊叹和夸奖,偶尔伸出筷子夹一口菜,每每端杯饮酒,都会忍不住深深地瞥一眼专心致志啃骨头的蒙蒙。 当两盆大骨棒终于被扫荡干净后,女生们才皱起眉头苦着脸看着自己油乎乎的手。当她们跑到脸盆处洗刷干净后,她们的兴奋劲终于轰炸到陈刚的头上。 “陈刚!你买卖热水袋还不算什么,可随后卖外套和包揽开水的主意,真的太绝了!现在校园里一边骂你是万恶的资本家,一边又对你赞不绝口,同学们都佩服死了。对了,你还有别的赚钱法子吗?说出来,让大家一起跟着赚……赚点零花钱啊!哈哈……” 说话像机关枪一般的是王小丫,一个个子不高、团团圆圆的脸蛋一笑就出现两个酒窝的开朗女孩子。王小丫是蒙蒙少女时代最要好的朋友,也是重生前他俩结婚时的伴娘——司仪故意装作激动的样子跟大家宣布:我们有幸请来了主持《开心辞典》的王小丫来到了婚礼现场…… 现在是94年,如果没记错,另一个“王小丫”刚刚走出校门没几年,还在四川的《改革时报》努力拼搏呢,要等到97年才会上调央视!脑海闪过这一段记忆,陈刚笑呵呵地迎着在座同学们询问的目光,眼神在蒙蒙脸上稍一停留,落在她旁边的王小丫圆圆的脸上,微笑道:“你这是现场采访吗?我真的太荣幸了!” 说了句只有自己才明白的玩笑话,陈刚噗嗤一笑,懒洋洋地端起杯子,隔着酒水凝望着他的女孩,轻轻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我不会为了赚钱而赚钱,毕竟眼下我还是个学生,最重要的是一天天地渡过美好的最可宝贵的高中时代!” 众人愕然不解,没有人能理解他话语中的深意。 …… …… “高高山上有两间房,一家姓刘一家姓杨; “柳家生了个胖娃娃,杨家生了个小姑娘; “姑娘姑娘你真漂亮,长大后给我做新娘; “樱桃好吃可树难栽,姑娘漂亮我口难开; “爱你爱你我真爱你,找个画家我画下你; “把你画在吉他上,边弹吉他我边想你……” 银河倒悬,北风呼啸。马路上那层结实的积雪在路灯下晶亮发光,干干净净的,所有的杂物都被凛冽的风卷走了。男生们粗犷的歌声就顺着西北风,飘过马路,飘进高中大门,隐隐约约地回荡在还没下晚自习的高中校园内。 陈刚也跟着放开嗓子高唱这一首高中时代最难忘的歌曲——东北民谣!这是一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流传过来的歌曲——哪怕陈刚在2009年利用互联网也不曾找到这首歌的来历——可这歌谣豪放而又简洁的曲调很快就受到了东山区高中所有男生的喜爱,在94年年初传唱整个校园,直到很多年后,仍被那几届的学生们亲切地称之为“校歌”! 女生们没兴趣学唱这首太过直白的歌。周蒙蒙几个女孩子站在他们不远处,脚踩着光滑的马路牙子,摇摇晃晃地凑近头窃窃私语着什么,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直到男生们没完没了地一遍遍吼着唱着,王小丫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大声叫道:“别唱了,难听死了,小心把政教处的人唱出来!” 歌声一停,方豪哈哈一笑,迎着风嬉皮笑脸地回应:“咱们这是在大街上,政教处不会跑出校门来抓咱们的。” 说完,他把手一挥,大叫:“哥们们,为了我们的热水袋,为了我们的刚子,继续高唱吧——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象带走每条河流;所有受过的伤,所有流过的泪,我的爱——请全部带走……” 回到94年,跟着一帮同学在冷冷的街头再一次唱起这一年最流行的《大海》,陈刚只觉得心底的那根弦被狠狠地敲了几下,热血……沸腾,热泪……盈眶,从昨晚上开始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对重生的彷徨,对另一个世界亲人和爱人的牵念,都糅合进耳畔这熟悉的伤感的歌声中,转目凝望路灯下蒙蒙那一张青chūn生动的面孔,他嗓子眼突然涌上了一团棉花似的,澎湃的热情和爱意,在他心头熊熊燃烧,他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跟着方豪他们一起吼起来: “想要说声爱你,却被吹散在风里,猛然回头你在哪里;如果大海能够,换回曾经的爱,就让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就让它——随风飘远……” 重生后第二天的晚上,七个高中生,其中有周蒙蒙,陪伴着陈刚渡过了最重要的一个时刻。当时陈刚还不知道,就是他高唱着的那一首《大海》,很准确地预示了他重生后与蒙蒙之间的聚合。 可他当时还以为:重生,就可以彻底地把握将来的命运! 后来发生的故事,让陈刚每一次回忆都禁不住后怕——就算是有机会重来一次,也不一定就能比过去做得更好。 其实,命运与重生与否毫无关系,自始至终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第二十五章 飘雪 1994年2月1rì,农历癸酉年(鸡年)腊月二十一。早上七点十分,天上飘着雪。 灰蒙蒙的云层很低很低,似乎要拥抱光秃秃的柳树枝头。稀疏的雪花不急不缓地落下来,路面上黑青sè的薄冰再次蛰伏在这chūn节前的瑞雪下。坐在桑塔纳副驾驶位置的李长河面无表情,yīn郁的眼神凝视着挡风玻璃外的世界,前路一片苍茫。 司机小蔡身子坐得笔直,双手紧紧地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心下踹踹,不敢像往rì那般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老幺”。今早上破天荒地,校长大人竟然会这么早就打传呼通知自己接车上班,尤其是上车后领导yīn沉沉的神sè,叫人心里慌得很。 其实,自从前几天陈百万的儿子车祸丧生,“老幺”的脸sè就没晴朗过。可今天,校长大人上车时一言不发,并没有像往rì那样大手一挥,很有领导气势地说一声:“开车!” 肯定又有事情发生了!小蔡小心翼翼地松了下油门,减缓车速,轻轻扭转方向盘,拐上区高中校门所在的东山大道。 李长河收回视线,微微地闭上眼睛假寐,尽量舒缓着身心的疲倦。往常的rì子,他都是在八点后才会上班,突然改变作息时间,在这寒冷yīn沉的下雪早晨,他很不适应。 从暖风管涌出来一股股热流,吹拂着脚下和胸前,却不能缓解他内心的阵阵寒意。李长河暗暗地叹息,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今天即将参加的那个追悼会就像是一支躲不开的箭,注定要撕裂自己的校长宝座。 陈冠东死去四天了,今天终于要出殡了,地点是东山市殡仪馆。届时,包括市领导都会参加。届时,作为监管不利的区高中一把手,自己势必要面临领导们冰冷的眼神。 尤其是昨天晚上的那个电话! 作为区高中的一把手,李长河还兼任区教育局副局长的领导岗位,按理来说,系统内区里和市里的大事小情应该能够第一个了解。可是在昨天晚上,在市教育局办公室任职的一个当年的学生来电话通知:昨晚上教育局高层召开了一次小型办公会,议题就是讨论东山区高中的领导岗位调整! 自己被边缘化了,被领导们抛弃了!放下话筒,李长河留在书房,一连抽了大半盒“阿诗玛”,又烦躁地呵斥了老伴的唠叨,一个人躺在书房的躺椅上彻夜未眠,苦苦思索对策。 苦思一夜,李长河在天光刚刚发亮时就起床洗漱了,寻思着赶早去市局走动门路,可他刚刚洗完脸,最糟糕的消息突如其来,市教育局办公室夏主任打来电话:局长要率领区高中相关人员,参加上午十点在市殡仪馆举行的陈冠东同学追悼会…… 相关人员?嘿……李长河忍不住暗暗冷笑,还不是要把政教处、班主任、任课教师等责任人拉过去接受领导的责骂,让死者家属出气?自己这个校长是第一责任人! 如果出车祸的是个普通学生该多好啊……就算是死了两个三个也不会把自己拖进去!一想到那个影响力覆盖整个东山市的陈百万,李长河就忍不住一阵惊栗。原本过去了这么好几天,加上当初在区医院时死者家长轻描淡写的表态,他还以为可以逃过这一劫,大不了受个党内jǐng告之类的处分——为此,李长河已经在车祸的当天晚上就登门拜访了自己的后台。可昨晚上以及今早的两个电话,他明白了:自己保不住了,或者说,领导们已经决定了把自己推出去,哪怕是为了稍稍平息下陈家的怨愤! 之前自己还是太乐观了啊……李长河懊恼地伸出手,顺了顺自己头顶光滑油腻的头发。从雾气蒙蒙的反光镜上,他看到,自己的脸sè苍白,眼角的皱纹因为一夜的辗转而苍老不堪,他不禁厌烦地闭上了眼睛。 “滴滴!” 高中到了。小蔡谨慎地踩着刹车,慢慢地打着方向盘,等一辆运粮的平头车呼啸而过后,脚一点油门,桑塔纳掉过头,驶入区高中的大门。 “嘎吱!”桑塔纳突然一个刹车,李长河身子一颤,微微皱眉,眼皮子也不张。 “草!这些学生又占道了。” 一大群高中生围在锅炉房外的空地上,起码有上百人,严严实实地堵住了通往停车场的甬道,隔着窗玻璃都能听清他们嘻嘻哈哈哈的喧哗声。 小蔡忍不住咒骂了一句,声音虽轻,仍被心思不属的李长河听个分明,下意识地横眼瞪了他一下,正要随口斥责一声——作为教育战线的中高级领导,李长河一向要求自己身边的人要有素质! 可他的注意力马上被窗外的学生们吸引了。 只见高中生们都人手一只热水袋,热水袋上还稀奇古怪地套着花花绿绿的编制套,什么颜sè什么款式的都有,冷丁看去,就像是宿舍楼窗户后挂着的内衣内裤。 李长河轻声哼了一声,没有吱声。今天是东山区高中本学期最后一个教学rì,被拖延了很久的寒假终于要来到了,他并不想在学期最后一天下车训斥学生们,关键也是因为他此时的心情根本就不在这方面。 随意地转过头看了看,李长河看到传达室的门卫老赵和他那个瘸腿的老板站在锅炉房门口,一个接空的热水袋,一个把灌了热水的袋子送出来。学生们虽然都拥挤在附近,却都大致遵循着队列,一个个地排队上前,看得出场面挺有秩序。 当车前的学生让开路,桑塔纳启动后,李长河想了想,问道: “这些学生手中的热水袋都是那个陈刚弄来的?”其实他这是明知故问。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那个叫陈刚的学生,那个在区医院里面对jǐng察仍能镇定自如的高中生,李长河有一点点好奇,尤其是那个学生是陈冠东临死前唯一托付遗言的人。 “是啊!” 校长大人突然的开口,让小蔡一惊,随即松了一口气,一路上的压抑把他沉闷坏了。 正巧领导的问题他还略知一二。一边慢慢地开车驶进甬道,小蔡一边非常配合地补充道:“那个陈刚很了不得呢,最近几天整个校园都流传着有关那小子的传闻。听说他倒卖热水袋,赚了一千多,又紧跟着卖给学生们热水袋的套子,还把学生们打热水这个活计都承包下来,每个人收取一块钱的‘劳务费’,保证到寒假前随时随地都有热水供应。结果他转手就把这个活计转包给了门卫的老赵两口子,一天给他们三十块钱,把老赵媳妇乐怀了。其实,仅仅这么个不起眼的活,陈刚就赚了好几百,算上之前赚的,他至少捞了两千块钱——” 李长河惊讶不已,打断小蔡的话,“一个热水袋能赚那么多?”不怪李长河惊讶,他一个月的工资也才四百多点,当然是明面上的。 小蔡专心看着车前甬道两侧的障碍物,重重地点头,啧啧赞叹道:“那小子jīng灵着呢,脑袋瓜太好使了,可能是怕学校的老师说闲话,他给咱们学校的教职工一人买了一个热水袋……啧啧!小小年纪,真会做人。这小子为人不错,很仁义,听说他拿出五百块钱帮助班上一个同学,因为那个同学在农村的家被盗了,准备的年货和家里值钱的都丢了。五百块?嘿,真是个有担当的小伙子!” 几乎所有的司机都是话匣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长河心里一动,脑海中突然涌出一个念头:陈刚跟陈冠东是好朋友,当时还是他第一个给陈百万打电话通知车祸的消息,他跟陈家的关系肯定不一般。等会的追悼会是不是把他带上呢? 第二十六章 初见 听到隔壁校长办公室的动静,校长助理李国东非常吃惊,跑出来一看,果然是校长大人。 “领导,早!”毕恭毕敬地问了个好,李国东快步走到角落,拎起暖壶一边冲泡茶水,一边汇报:“校长,您今天上午要接待西华县高中的欧校长一行,下午要主持期末教学工作大会,傍晚要参加全校教职工的期末会餐……” 如果说李长河上任后在人事调整上最明显的改动,那就是李国东这个校长助理。李长河一直坚信:作为一个副处级的重点高中一把手,不敢说rì理万机,却也公务繁忙,就有必要设置一个专门的助理岗位,起码能起到提醒的作用。 他每天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听取助理的rì程安排汇报。不过今天早上,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一言不发地接过细腻白皙的陶瓷杯,李长河低头品味着香浓的普洱茶,突然想起来这价格不菲的普洱茶还是一个高一学生家长送来的,大包小包的礼物,还有那几千块钱的“信封”,所求的不过是让他那个中考分数远远不达标的儿子能进入东山区高中! 东山区高中校长的宝座,简直比区教育局一把手的位置都叫人嫉妒,也难怪自己在这一次车祸事故中被上面抛弃,自己大意了啊。 李国东双手贴在大腿外侧,低眉顺眼地站在办公桌前,等待着领导的意见。校长大人自从进门来一言不发的迥异表现,让他心下忐忑不安。那个已经在高中教职工中流传开的传闻,莫非是真的? “小李,你去通知一下王副校长,让他负责接待西华县高中的客人。” 李长河终于抬起头,严肃地吩咐着他的助理。他的语气如常,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老幺”的威严,可听在熟知他的李国东耳里,却一下子就发现了其中的蹊跷:校长大人竟然会让一直靠边站的王副校长出头接待同行? “另外,你去通知张凯华,让他调整下上午的课程安排,把陈冠东的班主任和当时的任课教师都带上,上午八点半校门口集合,去参加陈冠东同学的追悼会。” “是!我马上去通知。” 李国东心头一颤,知道那件事终于来了。 他刚走到门口,李长河的声音再次响起:“对了,把高二文科班的陈刚找来。” 房门被李国东轻轻地带上了,李长河疲惫地叹息一声,举目四顾自己的办公室,视线一一扫过那一件件往rì不曾留意的摆设,突然发现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自己亲手选定的。那套淡绿sè豪华沙发,那组镶嵌着不锈钢地脚的银白sè档案柜,那两幅高档镜框内的荷兰郁金香大幅图片……最后,他的视线落到身前这张包裹着高档皮革的老板桌上,正中间,一杆小巧jīng致的国旗旁,是自己的单身照,照片上,穿着呢子风衣的自己背手而立,chūn风拂面,柳树成荫,背景就是东山区高中的大门! 李长河神思不属,没觉得过去多久,敲门声就响起来,李国东推门而入,一脸的惊讶,“校长,陈刚同学不在教室。听班主任许俊奕说,就在刚才有人把陈刚接走了。似乎是……” 李长河微微皱眉,不悦地看了呆立在门口的李国东一眼,追问道:“似乎什么?” “接走陈刚的人似乎是陈冠东的父亲……” 李长河腾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的助理。 “陈百万来了?他——” 他儿子的追悼会马上要开始了,这个时候来找陈刚做什么? …… …… “东子的追悼会在十点钟举行,地点是市殡仪馆。” 打开车门,陈刚刚刚看清车里老人的模样,一脸哀伤的陈自利就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陈刚默然,慢慢地抬腿上车,轻轻地带上车门,在这一侧落下屁股,与失去了儿子的陈百万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视线在车内转了转,重生前曾经坐过几次的老红旗轿车内装饰并不显得如何豪华,却充满了贵气和凝重感,这样的一部高档轿车,在94年年初,只有特定社会地位的人才能拥有。 车内只有他和陈冠东的父亲两个人,找他来的司机留在车外,顶着越来越大的雪花,正站在校门口大门墙角处吸烟,jǐng惕的眼神关注着车子附近,似乎生怕有人打搅。 “铃铃铃……”透过密封的车门,上课铃声响起来,隐隐约约地,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车内的沉闷气氛让陈刚这个重生者也感到压抑,下意识地觉得窗外飘雪的寒冷世界更加令人愉快。 他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正视一直在打量他的陈自利,从对方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东西,于是,陈刚开口说道:“我和东子相见恨晚。他的追悼会我想参加。” 陈刚不知道陈父的来意,更不明白为什么第一句话就说出陈冠东出殡的消息。陈刚仅仅是按照一个三十岁成熟男人的思维,一方面表达他对那个一面之缘“情敌”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委婉地安慰眼前的老人。 可是,陈自利的下一句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我希望周蒙蒙也能参加东子的追悼会。” “不行!” 想都没有想,陈刚冲口而出,断然拒绝。 话音出口,陈自利脸sè一变,原本yīn郁的眼神刷地亮了起来,刀子一般刺进陈刚的心头,说出的话语充满了对儿子的爱,对不相关人的冷酷无情: “既然我儿子喜欢那个丫头,我当父亲的就要满足他的心愿,任何人也不能拒绝。我相信,那女孩子前来送行,东子一定会很高兴!” 陈刚压抑住心头极大的愤慨,告诫自己眼前的老人失去了儿子,说话行事难免偏激,而且这还是个手段通天的真正大鳄,自己不能冲动……深吸一口气,他冷冷地质问:“你真的理解东子的心愿吗?” 陈自利瞳孔一缩,恼怒地瞪视陈刚。 眼前这区区高中生,竟敢质疑自己父子间的亲情? 第二十七章 对于陈刚来说,陈自利提出让蒙蒙参加陈冠东的追悼会,这个要求太偏激,也太自私了。 蒙蒙并不是陈冠东的什么人,只不过是他暗恋的对象而已!陈刚是世上最清楚的人,他知道:哪怕是到了2009年,蒙蒙仍然不知道曾经有个叫陈冠东的男孩子喜欢过她。让周蒙蒙参加追悼会,势必会给单纯女孩的心头留下永生的yīn影,她再也无法忘记陈冠东这个人! 是的,陈刚不会在乎这个,别说陈冠东已经死了,就算是出现再多的情敌——如果把从今以后围绕在蒙蒙身边的那些年轻人称作情敌的话——他也不会在乎。他在乎的是善良的蒙蒙会因此产生愧疚的情绪! 再也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周蒙蒙了。一旦蒙蒙知晓陈冠东对她的用情之深,她很长很长时间内都不会感到快乐。 何况,一旦传出陈冠东暗恋的女孩就是周蒙蒙,那么校园内的风风雨雨势必会将蒙蒙湮没,那样的结果是自己绝不容许的,那种可能xìng都不能让它存在! 陈刚冷冷地与盛传影响力覆盖东山市黑白两道的陈百万对视,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在重生前的那一世,他承包施工的那些工程前后,几乎都曾经历过人xìng最丑陋的一面,为了利益,他曾经被竞争对手拿着刀架在脖子上——如果问重生给一个人带来的最大改变是什么?那么陈刚最清楚:勇气! 经历铸就胆识,阅历增广见识!尽管表面上自己是个最孱弱的普通高中生,可自己的灵魂是个活到2009年的成熟男子。陈百万?他吓不住自己! 陈自利眼中的锋锐渐渐收敛,一丝惊讶在脑海中闪现:眼前这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竟敢直面自己,毫无惧意! 他为什么断然拒绝?是因为对自己小女朋友的维护?或者说仅仅是因为一个热恋中少年的自尊心? “我从屠洪良那孩子嘴里听说了,你不但是东子的情场对手,也是东子很敬重的人,不应该是那些头脑简单的普通学生……” 陈自利话题一转,凝视着陈刚的眼睛。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欣慰中还有一丝叫陈刚不解的赞赏—— “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你吗?”陈百万嘴角轻轻地扯动,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苦笑,神态却越发温和,全无方才被拒绝时的激怒之sè。 不等陈刚开口询问,他轻轻一叹,道出了原委:“你是东子唯一看重的知己,更是他生前唯一留下遗言的人,这甚至超出了我和东子的妈妈!嘿嘿……我这个当父亲的理应尊重儿子的朋友!” 陈刚霍然动容。 陈百万斩钉截铁一般的话语,充满了对儿子深深的爱,更是隐隐流露出为人父母的骄傲和自豪。无疑,不管在高中校园内陈冠东留给大家的印象如何,可陈百万确实是把陈冠东高看一眼!陈刚能觉察出:这种话语中流露出的尊重,跟陈冠东是他的儿子毫无关系。 联想着那一天的情景,陈刚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初以为是个纨绔子弟绰号“发哥”的瘸腿少年的身影,一面之缘,印象深刻的除了那少年人略显刚硬的面庞上塌下去的鼻梁,真正引起自己心灵共鸣的是陈冠东傲气中的那分洒脱! 陈冠东,这个有着在东山市显赫家世的富家子弟,并没有仗势欺人,而是用他的特立独行,到死都在深深地爱着他心目中的女孩,甚至,他都没有给父母留下遗言,而是在生命最后一刹那,放不下的仍是少年人炙热的爱…… 陈刚犹豫了,陈百万站在父母的立场才提出这个强人所难的要求,也许完全是为了弥补儿子离去后未及完成的心愿,希望让儿子喜欢的女孩能够送陈冠东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程——不得不说,这样的要求任何人也无法拒绝。 “您为什么不直接找周蒙蒙……同学?” 陈刚略一思索,找出了其中的漏洞,不解地反问:“我理解您的心情,相信周蒙蒙她……也能理解,如果知道陈冠东同学一直在……暗恋她,她一定会参加追悼会的。” 在前几天车祸的当天晚上,东山区高中就传开了陈冠东车祸死亡的讯息,引起很多原高二(2)班学生的议论。包括周蒙蒙在内,在那天晚上饭馆吃饭时,都用着惋惜的口气说:“陈冠东挺善良的一个人,分班前帮很多女生打过开水,从不在同学们面前炫耀家境的富有,尽管大家都知道他家里很有钱。在高一时,有一天我自行车坏了,还是他骑摩托送我回家的,一路上一声不吭,到地方了转身就走,生怕我开口感谢似的……” 面对陈刚的询问,陈百万黯然神伤,他的回答出乎意料,当场让陈刚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不敢去见那个女孩子。我恨她,却也感激她。我是从屠洪良的描述中才得知东子一直在暗恋这个女学生,然后我就回家去翻看东子的rì记——哦对了,东子从他那年摔断腿后就开始记rì记,过去我从没偷看过,一直尊重儿子的**——现在回想,我这个当父亲的如果早点知道东子的心思,早点知道有个女孩子走进了东子的内心,也许,我会做出点什么,也许,甚至能避免这一场车祸的发生……不说这些了,总之我不敢面对那个叫周蒙蒙的女孩子。在这件事上,我只能找你,我相信你能帮东子带来周蒙蒙同学。你可以不告诉她实情,只要她能在东子离开的时候看上一眼,也就能让东子在天之灵安息了……” 陈刚低头沉思好久,知道自己找不出任何借口拒绝陈父的这个要求。他轻轻叹息一声,突然觉得陈自利炯炯的眼神一直在怪异地打量自己,猛一抬头,接触到一双慈祥和蔼的眼神。 陈刚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问道:“您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您确定我可以帮得到您老实说,要让周蒙蒙参加追悼会,您只需找一下校领导就可以了。” 陈自利的回答再次出乎陈刚的意料: “最近这几天,我简单打听了你的事迹。我发现,就是在东子车祸的那一天起,你的表现就像是两个人。刚才的一番交谈证实了我的判断,我很欣赏你!” 我很欣赏你!这样的一句话如果是换成东山市任何一个社会下层的人听到,都会在内心生发出狂喜:陈百万的“欣赏”完全等同于从此之后的飞黄腾达。可陈刚却郁闷不已,他实在想问一问:俺到底做了什么让您欣赏?或者说,您老人家已经知道了俺重生的秘密? 他只能苦笑地说:“好吧。我答应您了,等会就会带周蒙蒙同学去市里——”看陈百万要插口,他仿佛知道陈百万要说什么,摇头道:“我会多找一些同学,我们一起去送别陈冠东。另外,我们自己找交通工具,就不麻烦您了。” 说完,陈刚就离身下车,在车门关闭的一刹那,再一次与车里的老人四目相对。 侧身看着车外的少年人慢慢走进校门的并不高大、略显瘦弱的背影,陈自利喃喃自语:“很不错的孩子……东子,咱爷俩的眼光都很不错,可惜你没有早点认识他,他和你一样地优秀……” 第二十八章 追悼会(上) 天空yīn沉沉的,云层很低,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花,公路上光洁如冰,一蓬蓬冰碴在桑塔纳车轮下嘎吱嘎吱地崩裂,一如副驾驶位置上李长河此刻的心情。 李长河身子坐得笔直,目视前方苍茫的道路,对于即将来临的追悼会上针对自己的*,他已经有了一定的准备,对于自己即将成为此次意外事故中的牺牲品,他再无侥幸。 陈冠东车祸死亡,死亡时却处于东山区高中正常的教学时段内,这必然要追究校方的相关责任。自己是校长一把手,兼任教育局副局长,级别不高不低,正是东山地区上层最合适的祭品——不管陈百万追究与否,教育系统内早就对东山区“老幺”宝座虎视眈眈的幕后推手们肯定乐意看到自己的下台。 前途是暗淡的,身后传来的喋喋不休更令他心烦意乱。李长河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后视镜,只见只见前年才从同化师院毕业分配来的王国义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眼镜下的一双长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流露着孩子般的天真,正直勾勾地盯着缄默的政教处主任,不绝口的抱怨声就像是一把从下水道捞出来的毛刷子,在耳畔刷啊刷啊—— “我真倒霉,分班前是二班的班主任,分班后还是二班的班主任,结果偏偏是二班的学生出了事……” 王国义沮丧地叹气,丝毫没有发觉整个车内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回荡,他一眼不眨地盯紧了张凯华,似乎非要对方yīn沉沉的脸上出现一丝变化似的。 他不饶不休地追问:“张主任,听说市长区长教育局长都要参加这个追悼会,您说万一领导们当着学生家长的面批评咱们……这也没什么,毕竟死了学生,可要是学生家长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咱们身上该怎么办?丢人丢大了……” 蠢货!大学都白念了,智商还不如俺这开车的! 司机小蔡肚子里暗暗骂了一句,目不斜视,表面上很专心地开着车,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后面的议论。他不敢看身旁的“老幺”,也不屑于理会后面的两个旋涡中身不由己的可怜虫,随着换挡的间隙,他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地瞥一眼脚下那簇盛开的ju花。 菊香清淡,是刚才顺路从花店挑选的,洁白无暇的花瓣,黑sè的带子捆扎着,竭力地释放出几分肃穆气息来,一如它即将的归宿地——殡仪馆! 张凯华一脸的yīn郁,看起来似乎一副心有戚戚然的样子,其实他是车内中人心情最轻松的一个,甚至比事不关己的司机小蔡还要放松——起码小蔡还会担心校长下台后个人的岗位安排,而他却全无顾虑。 微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王国义毫无意义的抱怨,偶尔偷偷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观察一下前排李长河的神情。 前排传来的淡淡花香若有若无,在这孕育着死者的肃穆ju花的气息中,他的心头荡漾着对上位的渴望。 李长河,肯定要下台了! 仔细回想最近几天自己私下底的一连串“活动”,张凯华有点不安,看着后视镜里李长河yīn沉沉的像是要下雪似的那张老脸,挥之不去的愧疚感再一次升腾起来,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虽然有点落井下石,可自己对上级陈述的毕竟是事实,李长河也确实愧对校长这个位置……为了全校师生更好的将来,自己没有做错! 如果能安然渡过这次危机,哪怕不能再进一步,也真该好好感谢那个第一时间对自己提出建议的人。 张凯华忍不住探起身稍稍摇开车窗,通过车外的反光镜仔细打量后面的那辆中巴车,脑海中却浮现出那张挂着淡淡笑容的略显稚嫩却拥有一双深邃睿智眼神的脸。 就像是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似的,随着陈冠东意外车祸,引起全校师生人心震动的同时,高二文科班的陈刚,这个名字迅速地传遍校园。东山区高中的学生们或者因为陈刚在分班前那句雷人的“老婆,再来一次”,或者因为那次热水袋的批发零售,或者是因为陈刚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多才多艺的“歌星”——从他的嘴里,总是能哼唱出曲调优美旋律强烈的动听歌曲——陈刚这个名字,已经是当前校园内最引人关注的了。 跟大部分师生的认识不同,张凯华只是看到了在陈冠东死亡时医院的那一幕。尤其是随后陈刚对他前途的暗示,更是指明了一条可以与李长河划清界限的路。 “这个陈刚同学很有情有义啊,考虑的也周到。” 李长河突然开口,他的眼神也落在后视镜上,似乎在发表感慨,语气中有着一丝很明显的羡慕和惆怅,“今天整个东山市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参加这个追悼会,可对于陈百万来说,最能引起他重视的恰恰是来自咱们高中的学生代表。这个陈刚前途一片光明啊!” “陈冠东内向,又很有傲气,二班的学生们很少有愿意跟他交往的。” 王国义忍不住插口,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引得司机小蔡也扬头看了眼后视镜。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张凯华冷淡地问了一句,肚子里暗暗冷笑:但愿你这个班主任等会不要胡乱说话,要是横生枝节惹来麻烦,教育局长都救不了你。 王国义抬手推了推眼镜,顺手指了指后面,嘴一撇,说道:“后面那辆车上只有几个女生是原来二班的同学,倒是没有想到陈冠东交下了很多外班的朋友。” 没人接话,也没人有兴趣再看他一眼。隔了一会儿,小蔡一按喇叭,“嘀!” “领导,到了。” 李长河jīng神一振,矮头一看,看清了几个大字:东山市殡仪馆! 该死的!这里是殡仪馆,你怎么说话呢?谁愿意到这里啊? 李长河狠狠地瞪了一眼。小蔡也恍悟过来,讪讪一笑,一声不敢吭。 第二十九章 追悼会(中) “……正因为陈百万死了儿子大受打击,必然会减缓在东山地区以房地产投资为主的一连串商业计划,这也给了这几年一直被他强势打压的本土开发商们一个天赐良机。比如咱们家最近一直与陈百万竞争多福路小学附近的住宅开发项目,趁着陈家无心旁顾的机会,咱们至少节省了近百万的额外开发成本。” 奥迪100强劲的tdi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碾碎了路面上的坚冰,也驱散了一直笼罩在管平cháo心头的重重焦虑。 他尽量朝松软的车座靠背上放松全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侧过脸慈爱地打量儿子英俊的面庞,忍不住摇头叹道:“虽然我没有对陈自利老年丧子存了幸灾乐祸的心思,可老爸还是有点感慨,有时候真是觉得啊,钱这个东西够花就行了,最好还是把一些jīng力挪到老婆孩子身上。像陈自利这样的首富,孙子的钱都赚足了,却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哎,天意难测啊!” 跟管平cháo的国字脸略有不同,管子云长了一张瓜子脸,完全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在某个特殊的小圈子里,从小就被长辈们认作是天之骄子。 管子云眉目清秀,鼻梁高挺,加上一双双眼皮,是东山区高中校园内公认的美男子。又因为他家境富裕,从儿时就锤炼的英语呱呱叫,还在高一那年的国庆联欢会上弹奏一曲“令人眼花缭乱”的钢琴曲,实实在在地在绝大多数普通家庭出身的同学中间标新立异,平素为人待物时骨子里很有一种优越感,在刻意与周围同学保持着距离的同时,却不妨碍他成为全校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男生们嫉妒他之余,慢慢地更多的是羡慕和敬畏。 “可惜陈冠东死了,不然过几年后再看,我就可以跟他比一比谁才是东山市最好的第二代!” 管子云嘴角一撇,眼神中流露出管平cháo最不愿意看到的傲气——儿子什么都好,聪明伶俐,视野不凡,是个干大事的苗子,可多年来娇惯的环境下不可避免地滋养出一份成功人士最要不得的骄纵! 管平cháoyù言又止,心想儿子还小,现在还没有完全走出青chūn期,还没有完全定xìng,等他年纪稍大一点,上大学后视野更加开阔,甚至是独自在外面吃一些苦头受一些挫折,他就会自然而然地成熟起来。 这么一想,当父亲的就跟着笑起来,呵呵笑道:“你啊,要是把追求女孩子的心思略略收敛一点,小小的东山市又有谁家子弟能做我管平cháo儿子的对手?” 罕见地得到父亲的当面吹捧,管子云脸庞上迅速地升腾起一丝红晕。 自然知道老爸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嘿嘿笑了两声,避开追求女孩子的这样话题,管子云急忙问道:“老爸,莫非您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带我去参加老陈家的追悼会?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想去那些官员云集的地方。一想到等会看到东山市大小官员们如同死了亲爹亲妈一般的哭丧脸,我就腻歪!” 管平cháo浓眉一竖,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看了眼前面开车的司机,他凑前脑袋,对着儿子略略压低了嗓音,低沉地道:“儿子,你要记住:咱们生意人目的是赚钱,在赚钱的过程中,别人或者是工具,或者是障碍,不能将个人的情绪掺杂到生意中。” 郑重其事地传授了一句生意经,管平cháo脸sè稍缓,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一个难以叫人察觉的苦笑,他意味深长地说:“我宁可看到官员们的哭脸,也不愿意看到他们笑。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当别人对你露出笑容,往往也就是他们要对你下手的时候。” 这样的经验说得还是有点早了。 管子云懵懂地看着父亲的脸,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管平cháo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暗暗心想:陈自利,哪怕你号称百万,就算你拥有几千万家财,可有一点你远远不如我…… “哟呵,是不是东山市所有的官员来殡仪馆开会来了?”司机踩了一脚刹车,回过头兴奋地说道:“老总,您看:全是黑牌车……哈,竟然有这么多jǐng察在场维持秩序!” 管平cháo放眼看去,只见殡仪馆外的空地上全都是车,十多个jǐng察正挥舞着手势引导着一辆辆车尽量朝边上开去。只有车牌尾号在十以内的几部市委市zhèng fǔ的领导座驾才会被允许直接抵达殡仪馆的台阶前,穿戴着风衣的大小官员们几乎都有人陪同,随从们几乎都抬着白花花的花圈,在雪花中份外肃穆。 “在外边停下来。” 管平cháo手指着方向,司机依言将奥迪100开到一辆普桑的旁边,嘴里犹自开着玩笑说:“老总,咱们的奥迪也算是这里数得上的好车了,停后面有点低调!” 要得就是低调!管平cháo淡淡一笑,转头对儿子说道:“听说三月份国外市面上推出奥迪a8,那才是奥迪系列中真正的高档车!等国内上市后,老爸给你买一台,算作是提前送给你上大学代步的工具!” “哇?谢谢老爸!” 管子云喜出望外,兴奋地搓着手,脱口叫道:“到时候我开车载着小白去兜风,哈!” 管平cháo脸sè一僵,正要说话,司机从外面打开了车门,顺势下车,对儿子摆手道:“把东西拿出来。” 从后备箱取下jīng致的花圈,刚刚听到好消息的管子云已经揭开了原来心中留存的不情愿,老老实实地捧在身前,跟着管平cháo一步步地走过去。 “哟,管老板您也来了啊?”一个jīng瘦的秃头正好从刚刚停稳的“标致”上下来,马上走近几步主动打招呼。 管平cháo一皱眉,脸上浮现出熟练的笑容,“略尽心意,怎敢缺席啊!钱老板不也是早早前来了吗。” 他认得这个家伙,姓钱,外号钱串子,承包了郊区的几个煤矿,为人心狠手辣,据说他手下的煤矿死了好几个人…… “管老板……” “管总!” 从停车的地方到殡仪馆门口的一百多米远,管平cháo足足走了十分钟。不停地有人跟他寒暄,偶尔还会遇到一个熟悉的朋友或重量级的官员索xìng驻足不前,交头接耳地一顿交谈。 管平cháo固然是已经完美地融入到自己早就习惯了的圈子,言行举止习惯地自动运行着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寒暄交往,就无暇顾及到身后儿子脸上的不耐烦。 花圈虽小,用料却考究,重量甚至达到十多斤,任谁举了这么久也承受不了,管子云的双臂早就酸麻了。幸好可以时不时地将花圈支架落到雪地上松口气,总算顺利地到了台阶前。 管子云纵目看去,到处是白花花金灿灿的各式花圈挽联。在等待老爸与人交谈的间隙,他早就特意察看了下自己手中花圈的那副挽联: “如此韶华青犹未老何来噩耗人竟云亡” 想到陈冠东车祸死亡的当天晚上老爸慨叹人命无常,叮嘱自己出行一定要注意安全……管子云突然想起来陈冠东素来冷漠的那张脸。 哎,可惜了!其实,我心里面只把你当成对手,却没有机会真的较量过。 抬步上台阶,管子云脚步一挫,看到了台阶最上面稳稳站立的陈百万! 两鬓斑白,面容却一如往常那么沉静稳重的陈百万微微颔首,对着一个个慰问的官员和友朋们一句话也不说,他的眼神更是一直投注到远处。 若有所觉地,管子云回头望去,看到一群人正走近前,为首的是东山区高中的校长李长河和政教处主任张凯华,后面是十多个有点印象的高中同学。 突然,管子云身子一僵,瞳孔猛然收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孩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耳畔传来自己老爸真切的话语声:“老陈,节哀啊!冠东,是个好孩子啊……” 第三十章 追悼会(下)【附发文周年纪念】 中巴车的发动机突突地响,车门处的缝隙灌进来一股股寒冷的风,似乎车外的雪花也要钻进来取暖似的。 就坐在门旁的单人座位上,眼望着窗外迷蒙的天空落着细碎的雪,陈刚的心却全都系在坐在他前面的周蒙蒙身上。 车内合计有十二个东山区高中的学生,大部分是他出面找来的,其中只有寥寥几个人是陈冠东的生前好友——还要包括他自己和一直落落寡欢的屠洪良。 陈冠东的真心朋友太少了,平素围绕在他身旁竭力巴结讨好的那些人早就在撇清了,在车祸消息出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恨不得跟校方跟jǐng方辩解“与陈冠东并无深交”…… 除了事发时在场的屠洪良以外,陈刚甚至怀疑再也没有哪个同学会愿意回忆那个因车祸死亡的富家公子哥。人走灯灭,又因为忌惮传说中陈家的权势,那些未满十八岁的少年们已经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 为了不让骄傲的陈家人心寒,陈刚煞费苦心地将方豪、梁金生等亲近的朋友都拉来,还当着众人的面要求周蒙蒙、王小丫等几个原来二班的女生同行——容易心软的女孩子们果然就范,周蒙蒙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下来,并没有看到当时陈刚眼中一闪即逝的无奈和怜惜。 收回落在蒙蒙露出一半的雪白脖颈上的视线,陈刚无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车厢后面。同学们都在三三两两地小声交谈着,话题的中心自然是即将参加的据说是规格很高地追悼会。 匆忙选定地几幅花圈挤在末尾的过道上,其中一副明显jīng致奢华得多的莹白花圈特别刺眼。那副触目惊心的黑sè挽联与旁边的花圈格格不入。高贵、孤独,一如花圈旁冷漠地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全身缟素的女孩子—— 白素心! 陈刚暗暗叹了口气,眼角地余光留意到好几个男生包括方豪都有在偷窥面庞冷淡如大理石的白素心。跟大家一样,他也不明白白素心突然上车的举动,更加不明白这个早已准备了花圈一身孝服的校花怎么就跟陈冠东扯上了关联了呢?她这个样子简直是以陈冠东的“未亡人”自居,在如今的年代,对于这样一个还在上高中地女孩子来说。 这实在是过于惊世骇俗了。 陈刚压住了追问地冲动,并且阻止了方豪他们同样的举动。不管怎么说,今天是送别陈冠东的rì子,重要的是那份心意,而不是表象。 当中巴车紧跟着校长大人地桑塔纳停靠在殡仪馆外车辆的海洋中,中巴车上的高中生们发出了惊叹:天啊!怎么这么多人?全都是车…… 雪花飘落。花圈成林。一幅幅挽联在西北风中飘舞,随处可见“沉痛悼念陈冠东”等字样。 今rì的东山市殡仪馆,因为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而成为整个东山地区的政治经济中心。 看着那些竭力在脸上堆出同情的官员和商人们,再听听远处殡仪馆大门内传来的哀切哭声。陈刚暗暗冷笑:以陈冠东地傲气,如果他在天有灵,一定不愿意在身后被这些利益纠缠地人们念叨! “哇?好多大人物啊……看,市长大人也来了啊!” 刚刚踏上雪地,身后一涌而出的高中生中间就发出不合时宜地叫嚷声。 陈刚恚怒地回头瞪视,只见那几个同样是自发上车同来的陌生男生正满脸兴奋地指点着一群行sè匆匆的“黑呢子大衣”。 陈刚心火上升,恨不得上前将他们浅薄的笑脸按到雪里面——他隐约知道这几个男生是官员子弟,他们分明是把这次追悼会当成了一场娱乐party。 皱起眉头,陈刚正要委婉地提醒他们。 一个尖锐的嗓音抢先嚷了出来: “咱们是来给陈冠东送别的,不是来玩的!” 是周蒙蒙! 小脸涨得通红的女孩子不客气地伸出手指。几乎点到了那几个高大男生的额头上,她高高的鼻子一抽一抽的,亮晶晶的眼眸释放出叫男生们不敢顶撞的怒火。 “早知你们是这个德行,就不该让你们搭车,让人一看还以为陈冠东的同学都是这么没心肝的呢。呸!”王小丫抱着周蒙蒙的胳膊,并肩站立在他们面前,不屑地撇着嘴,说出的话尖酸、刻薄。 那几个男生恼羞成怒,杵着脑袋想要开口争辩几句,可看到陈刚、方豪几个男生的脸sè都yīn沉下来,不由得乖乖地耷拉下头,自我解嘲地相互小声埋怨,又在梁金生招呼下钻回车厢去卸师生们带来的花圈。 白素心最后一个走出车门,独自捧着她本人预备的花圈。洁白的纸花搭配着洁白的棉衣,洁白的雪花落在如墨的发丝上,那架份量不轻的花圈压在她柔弱的肩膀上,透着异样的沉重,漆黑的挽联在寒风中飞舞,上面的字迹给这yīn沉沉的地方平添了几分悲凉—— 时事伤心风号鹤唳人何处 哀情惨目月落乌啼霜满天 大家都默默地跟在校领导的身后,走向那道长长的台阶——都看到了台阶之上那个身材高大腰杆挺得笔直的老人。 寒风凛冽呼啸,个别人的私语飘散在风中,地面上的积雪沙沙地响个不停。 可距离台阶越近,那道门后传来的哭声就越发清晰,渐渐地压住西北风,充满了撕心裂肺的伤痛。 陈刚脚步一挫,仰头望那台阶之上,目光在那两鬓斑白的老人面上一停,继续向上,看清了那扇门顶上的牌匾:东山市殡仪馆! 黑体鎏金的牌匾庄严肃穆,恰如其分地代表了这里应有的氛围。那道落满积雪正在被祭奠的人践踏的长长台阶,也因它位置的特殊,似乎被赋予了更复杂的内涵:生死之间的距离——上前一步,送别死者,留下生人肃穆的脸。 陈自利眼前一亮,看到了人群后的东山区高中师生。他很快就找到了陈刚的脸,稍作停留,微微点头示意,眼神就急切地在陈刚身侧寻找起来,却一眼看到了浑身缟素的白素心,不禁皱起了眉头。 ps:明天六月三号,距离去年第一天开始上传【原住民】恰恰一整年。一年下来,收获知心朋友热忱书友数十,码字正好百万,倒也算得上一个圆满。 先说说上本书【原住民】吧。对于原住民,我很满意。今后如果能把原住民相关故事都完整地写出来,也就更满意了。嗯,我会偷偷摸摸地写出来的。 对于正在更新的这本重生文,说实话,我写得很辛苦。最开始一月二十七rì开始更新,中间停断二十天,然后是起点调整上架标准,得以进入vip,时至今rì又是月余。 按照构思和后文主线安排,这个故事至少要写到明年,总字数应该有一百万字以上。原本也打算慢慢地认真地天天都坚持更新,反正暂时也没别的想法。 但现在…… 当前本书收藏两千五,订阅不到五十,稿费还不够电费更不够烟钱的,呵呵。 这本书我会继续写下去,也相信自己渡过当前这段灰心期后能有更好的状态,也就能写出更好的文字。 老实说,我一直期望着能把这本《重生之奋斗》写成个小奇迹,期望将来《重生之奋斗》也能给自己和别人一个惊喜——比如能在完本前达到最高订阅2000个,呵呵……也寄希望长久稳定的更新后能够吸引更多读者。我比较现实的目标是能有稳定的三百个订阅,这起码能给我最低的信心保障——从上架时候的一九八五个收藏到如今两千五百个收藏,又是在一直裸奔毫无官方推荐的前提下,我也就一直坚定地认为这本书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这本书不管将来订阅成绩如何,我都会坚持写完。然后,也许我会转身离开,昔川这个小写手也就彻底消失在网路。 只有一个希望:在最后这段旅程上能够再结识一些知心好友和热忱的读者朋友。 以此文,纪念这一年岁月。 跟新老朋友们握手。 昔川于200962午夜。 上架感言 衷心感谢下列书友,谢谢你们(个别遗漏名字请见谅): 兽行万里 翼风扬 午夜de风 糊涂虫ivy 天海一人 明权 天空dё诺言 风语羽 狂风十夜雨 love哒哒 不会英语的鹤 czr零零发 start60 乱世飘零 无间我 火惹欢情 four-o‘clock 游仙儿 maryya 天之守候 晓赵 浪迹★澈★ 亚布拉汉 yishijia shirleyhu042 清风道长1 passlee nuts 瘦瘦 穿布鞋的sè狼 白光98 我是一片云在飞翔 fairy-baby 穿布鞋的sè狼 糟黄瓜 书族一友 我是一片云在飞翔 书友6102011 解语艾森 浴血天空 太郁闷啊 nuts 书神007 沉睡者 《回锅肉》 笑傲一曲侠客行 南都 羁旅客 本书从上架之rì起,开始稳定更新,一天至少一更,当rì如有亏欠,次rì双倍补更,雷打不动,直至完本! 请书友们不要间隔订阅,你们每人每月的一块八毛钱能够支撑昔川完本这个百万字以上的jīng心故事! 强烈召唤自动订阅,昔川从不会凑字数敷衍读者! 以上!; 默默更新,用时间换取生存的空间——内详! 本书自从上传以来,只得到过一次官方推荐的机会,没有强推就上架,还是在断更了一段时间后的突然上架——人气低迷,订阅两位数,都属正常。昔川所能做得就是默默地努力更新,认真码字,用更久更稳定的状态、用jīng彩新颖温馨的故事一点点地,一个个地吸引更多的人。 正如右侧的“作者有话”中我所说的:上架时收藏1985,完本时争取最高订阅超过这个数字。一个个地提高订阅! 这是我的目标,我会努力。 希望我的努力被你们看见!; 较详细的简介内容--顺便说几句话。 陈刚在牛年第一天穿越回1994年。他决心弥补上一世的遗憾,用努力和奋斗改变家人和爱人的命运轨迹,规避那些即将发生的憾事,让身边人更加幸福。 他最大的心愿是:消除与周蒙蒙到2005年才结婚的遗憾,争取在高中时代就把老婆同桌追到手! 心理年龄已经30多的陈刚混在十七八岁的高中生中间,竭力隐藏着自己重生的秘密,尽量避免自己引起别人的关注。可yīn差阳错下,这个从2009年回去的已婚男人注定要成为校园内的焦点。 随着他有意地与周蒙蒙的接近,陈刚慢慢发现,此时仅仅十七岁的周蒙蒙是那么纯真,让人不忍亵du。他改变了初衷,打消了马上追求到周蒙蒙的心思——因为,大爱无声,对于自己所爱的人,最佳的方式是付出和关心,而不是zhan有! 于是,他开始默默地守护在周蒙蒙身边,暗中帮助,化解了周蒙蒙身边的很多麻烦,像呵护女儿一样保护周蒙蒙。 在陈刚关心照顾下,周蒙蒙渐渐改变了原本的缺陷,渐渐收敛了假小子一样的野蛮形象,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形象气质,都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正当陈刚自以为这些变化都是按照他的意愿而发生时,意想不到的麻烦出现了:很多男生开始狂热地追求周蒙蒙…… ps:本书故事会很长很长,后面的剧情会让大家出乎意料,而又情理之中。我会jīng心地写下去,会给大家塑造陈刚、周蒙蒙、陈百万、陈志信、陈方、陈晨、白素心、云彩、王小丫、屠洪良、方豪等等jīng彩的人物形象……对了,还有陈宁,小丫头的故事也很曲折很jīng彩! 我以后也会争取提高更新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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