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比》 引子 归去来兮(上) 从2001年十强赛成功突围算起,到2002年韩日世界杯正式开始为止的那段时间,是中国足球史上最为荣耀的一段日子。enxei。o成功杀入世界杯的兴奋、对世界最高舞台的渴望、对足球明星的崇拜,对足球未来的憧憬等等等等,好像抑制不住的泼墨,以极为写意和灵动的方式渲染出了一幅“足球盛事图”——尽管那之后的种种彻底撕碎了这幅图画的美丽,尽管这幅图画本身就掩盖了那些丑恶的暗流和浮华的假象。 我们的故事不是历史,它将尽量避开那些倒人胃口的东西,它讲述的是袁皓、项北与安然三个人在欧洲足坛漂流的故事;但它毕竟难以完全挣脱历史的羁绊,总会或多或少地染上一些陈旧的泛黄颜色。 废话少说,既然刚好在那段日子结束,也就请读者们跟随着作者的讲述,以倒叙的方式开始…… 2002年5月19日晚:50,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大刘是机场隔离区计时室的接待,一整天的工作让他觉得有点儿累,他看了眼电子屏幕,即将到港的航班只剩下5个班次了,这让他轻松了一些。机场地勤人员实行上一天休两天的工作制度,这让大刘可以开心地计划着未来两天的休闲安排。 眼看着时间快到了,大刘跟同事打了个招呼,他要去国际航班到达大厅,去接他在德国读书的妹妹。大刘已经整整两年没能见到妹妹了,不知道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是胖了还是瘦了,德国的水土再怎么不习惯,也总要比北京的风沙更养人吧?大刘嘴里叨念着妹妹的名字,心里想着这两天休假要带着妹妹胡吃海喝一番,脚底下则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德国人性格严谨到古板,似乎也只有雷雨暴风这种超出人力控制范围内的因素,才能让他们的航班误点,而且,一延误就是一整天。本应是早上八点多到达的法兰克福到北京的lh720号航班,一直拖到了深夜才姗姗来迟。可到了大厅大刘却吓了一跳,这都深更半夜了,怎么还是有这么多人等在这儿!只见到达大厅里人头攒动,紧挨着出口的地方架满了长枪短炮的专业照相机,还有几伙明显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厚重的肩膀上扛着威武的摄像机,大刘注意到,最靠前的一个摄像机上贴着国家电视台的醒目标志。 在长枪短炮们的外围,围着几十个手持鲜花、身着短裙,叽叽喳喳一直在说个不停的姑娘们,大刘仔细一瞧,好家伙,一水儿的模特身材,论长相个个儿都是美女级别,看年龄也就十**岁的模样。大刘的目光恋恋不舍地停在了这些姑娘们的脸上、身上,好像被某种莫名的磁力牢牢吸住,拽都拽不走。大刘注意到,这些姑娘穿着一样颜色、一样款式的紧身t恤,她们饱满的胸前全都印着同样的汉字:“袁皓,安然,爱死你们!” 在机场工作多年的大刘明白了,这肯定又是什么大明星光临,才会有这许多如花的粉丝彻夜不眠地来接机,也才有各路记者云集在此。可是袁皓、安然这俩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大刘却从未听说过。妹妹的年纪跟这些小姑娘们差不多,不知道她会不会也是这样激动,她可是跟这俩大明星乘坐同一架波音747呢。大刘好奇地走了过去,拍了拍一个黄色头发女孩儿肩膀问道:“妹子,你们这是在等谁呢?” 黄头发女孩儿诧异地瞧着大刘,美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你连袁皓和安然都不知道?”那声音,那表情,好像看到了外星人。 大刘心说我都奔三的人了,跟你们有代沟也是正常的,犯不着这么激动。当然脸上是不会表现出来的:“那个,我妹妹也是这个航班,所以我才好奇来问问。” “哇!”,娘子军群里顿时炸开了锅,“你妹妹太幸福了,能跟袁皓坐一个航班!” “跟安然坐一起才更幸运呢!” “我要是也坐这趟飞机,我肯定能要到他俩的签名!” “签名你就满足啦?最少也得合影留念!” “我要跟他们拥抱!最好还能一人亲一口哦!” “呸呸呸,你敢非礼我们家安安……” 大刘心说一个女人顶五百只鸭子这句话果然不假,这成千上万只鸭子同一时间引吭高歌,还真是让人招架不住。大刘摇摇头退了出去,我还是等会儿问问妹妹吧。 大刘并不知道,在这些姑娘们兴奋地争论谁更有资格献上香吻的同时,国家电视台的摄像机也正聚焦在她们的身上,摄像模样的大个儿全神贯注地拍摄,而在摄像机与娘子军团两点连成一线的中间,站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记者,利落精神的短发,脸上略带倦容,但灵动的双眸却敏锐地揭示出她对工作的勤奋,女记者手持话筒仍旧侃侃而谈:“各位观众,我是国家电视台体育频道记者张辛月,我现在是在首都国际机场为您做现场报道。袁皓与安然乘坐的德国汉莎航空公司lh720号航班已经在机场着陆,再过几分钟他们就将在我们身前出现。虽然航班已经延误了一整天的时间,但是热情的球迷们仍在机场与记者们一齐苦苦等候着袁皓与安然的到来。观众朋友们可以看到,我身后就是袁皓与安然的个人粉丝团,她们从昨天早上八点钟就在这里等候,一直到现在,北京时间5月20日零点整仍然不离不弃。我想,有了这样可爱、忠实的球迷们支持,袁皓与安然一定能成为韩日世界杯上中国队的核心球员,就像他们已经在欧洲足坛做到的那样,带领中国国家队去超越新的历史……” 张辛月话音未落,她身后的姑娘们忽然爆发出一阵足以盖过任何声音的尖叫,山呼海啸般涌了过来,若不是有工作人员的奋力阻拦,这群姑娘所爆发出的能量足以扫平这座巨大的航站楼。张辛月赶忙拉着摄像抢回了出口处最靠前的一个位置,焦急地等待着。 显然,经过了四个多小时长途飞行的旅客们是被这阵势吓怕了,他们并不知道北京的深夜会如此热闹,更不知道这些热情到疯狂的人群究竟想干什么。一个又一个德国归来的旅客战战兢兢地穿过由记者和粉丝们组成的双重防线,其中也包括了大刘的妹妹。大刘伸开双臂给妹妹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听说你这趟航班上有大明星?你见着没?” 妹妹奇怪:“哥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大刘指了指热情的人群:“那群小姑娘说的。” 妹妹“哦”了一声,不屑地拉起大刘的手:“原来如此。走吧哥,咱不凑那热闹。” 大刘一边接过行李,一边奇怪道:“我说妹子,你不是最爱看热闹么,怎么去了德国两年,本性都变了?” 妹妹神秘一笑:“因为大明星是我好朋友呀!” 出口里面的人影越来越少,可热情的人群还是没能等到他们翘首期待的那两个人。大个子摄像疑惑道:“不会是趁咱们没注意,他们俩化妆溜了吧!”张辛月却信心十足:“我了解他们,这俩人总是这样,不拖到最后死都不出来。”摄像努努嘴没吱声,心说这倒是,你张辛月跑欧洲跟了他们好几年,要是连这点儿信心都没有,那算白混了。 可是这次就连张辛月都有些怀疑自己了,眼看着这趟航班下来的都已经走了个精光,张辛月只好掏出了手机打过去,那电话那头却提示着,“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她不甘心地又拨了另外一个号码,依然是同样的回答。她不禁泄气了:“怎么连安然也关机了,他们俩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时候等待的人群已经议论纷纷,记者们相互打听着,生怕错过了一丁点儿有价值的信息,结果却是所有人都没有消息。而娘子军团那边却依然痴心不已,与记者们的各有目的不同,她们对偶像们有着毫无保留的信任,绝不相信她们的偶像会对热情的粉丝们不管不顾。事实上也证实如此,尽管表面上是那些敬业的记者们掌握的信息更多,但在对两个人性格的了解上,还是他们的忠实粉丝更有发言权——当袁皓与安然的身影远远地出现在出口深处时,刚刚还像是菜市场一样嘈杂的娘子军团刹那间静了下来,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预备……一二三……” “袁皓,安然,爱死你们!永远支持你们!”几十个女孩青春热情的声音整齐划一,将凌晨冰冷的钢筋水泥建筑都撩拨得春心难耐,仍在工作岗位的机场人员纷纷打听,这又是哪个大明星来了? 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两个推着行李车的年轻人身上:走在左边的那个低着头若有所思,一顶鸭舌帽压得很低,下面紧紧连着一个墨绿色雷鹏复古太阳镜,虽然主人意在遮掩自己的面容,但对于等在机场的那些人来说这根本毫无用处——那顶鸭舌帽上面的黄黑色“bvb09”字样清晰表明了主人的身份——德甲豪门多特蒙德队主力球员——袁皓。 靠右的那个显得更加阳光一些,凌乱随意的头发其实是精心设计,尽管距离很远,但那张好像偶像剧男主角一样的脸庞仍然引得无数女孩儿尖叫,而呈古铜色的皮肤又让他多了几分运动的活力。他会偶尔歪过头来与袁皓交谈几句,这是在刚刚结束的欧洲冠军杯决赛中大放异彩,被临时招进国家队的年轻门将——安然。 新书上传,还请各位多多支持! 16977 引子 归去来兮(下) 袁皓与安然似乎对热情的人群早有预知,尽管他们很不情愿,但还是难以控制地被一层又一层的人群紧紧包围了,如果不是有工作人员的阻拦,他们两个几乎寸步难行。26ddcn挤在最前面的当然是长枪短炮们,话筒和录音笔也毫无悬念地战胜了那些鲜花和尖叫,密密麻麻地聚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张辛月当仁不让,纤弱的身体却展示出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或许也是借了点儿国家电视台的光,她又是距离袁皓最近的一个。而当张辛月聊家常式的开口时,在场的记者不论男女似乎也都明白,想跟这个丫头争高下,没门儿! “你们俩怎么出来这么慢?给你们打电话也都关机……”张辛月有些焦急地问道。 “不好意思,一直在等行李……”袁皓明显是在外交辞令,张辛月也是心知肚明。其实如果不是领导一再下达死命令,张辛月本不希望在这样一个夜晚来“采访”,或者说“堵截”这两个人,尤其是袁皓。可张辛月现在又不能不硬着头皮顶在前面,只要她慢了半步,明天的新闻和专题节目就得“开天窗”,身为国家电视台的王牌体育节目,怎么能没有袁皓和安然的新闻! 张辛月知道袁皓和安然的心情很糟糕,因为她的心里也很乱。过去的几天里发生了太多事情,足以让这两位看似饱经沧桑,实际上也只有二十六七岁的大男孩喘不过气。前一刻他们还在享受成功的喜悦,后一刻就立刻跌入到不测的悲哀,好像漫步在太空的宇航员忽然摘掉了氧气罩,立即变得胸闷、窒息。手持话筒的张辛月全然没了往日的风采,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耗子对不起,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不想打扰你,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全然不顾跟在身后的摄像一个劲儿直跺脚:这张辛月在胡说些什么!这样的采访怎么播! 袁皓也是微微一愣,张辛月不是在采访自己吗,怎么跟平时聊天一样的语气,还说什么对不起之类的话。袁皓摘下了太阳镜,奇怪地看着张辛月。而此时的张辛月似乎也发觉到自己的失态,但袁皓这样看着自己,反而让她惊慌失措,呆呆地举着话筒,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与此同时,张辛月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响起:坏了坏了,采访搞砸了! 但这场面对于其他媒体记者来说确实天赐良机,难得“女一号”张辛月会ng,不抓住这个机会,太对不起“记者”二字了!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男记者反应最快,趁着张辛月说不出话的瞬间,一个箭步上去卡住身位,瘦弱的张辛月就被挤在了身后。黑眼镜分秒必争,他知道只要他稍有迟疑,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就会失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录音笔递到袁皓身前:“袁皓,你和好兄弟项北反目成仇,对于他发生的事情你有何解释?” 张辛月被挤开之后正要发作,却忽然听到了黑眼镜的这句提问,急得都快哭了出来:“你怎么能问这些!你还有没有人性!” 果然,袁皓瞬间沉下了脸色,狠狠地瞪了黑眼镜一眼,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可黑眼镜却不依不饶:“袁皓请你不要回避这个问题!项北在比赛之后……”黑眼镜话音未落,安然愤怒的身影忽地拦在身前,一双大手狠狠将他推了个踉跄:“瞎说什么呢你!” 多亏身后有下盘稳固的摄影师拦着,黑眼镜才没有摔倒。但黑眼镜却像一根橡皮条一样韧劲儿十足,这一推也更加激起了黑眼镜的“斗志”:“安然请你也谈一下你的看法。据我所知项北的女朋友曾经跟袁皓有过交往,那么他们两人会借此机会复合吗?” 安然勃然大怒,指着黑眼镜正要破口大骂,余光里却看到一只拳头从自己身后飞出,只听得“砰”地一声,再一瞧黑眼镜已经捂着鼻子倒在地上,黑色的眼镜框被打得四分五裂,好在镜片只是裂开没有破碎。那支惹人烦的金属颜色录音笔掉在地上,上面沾满了鲜血。安然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袁皓的杰作——两人从小到大一起打过的架几乎跟踢过的比赛一样多,袁皓“稳、准、狠”的出拳特点他再熟悉不过了。看着黑眼镜骂骂咧咧地倒在地上,安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心里也不由得乐开了花——这种人活该! 袁皓问张辛月:“你没事儿吧?” 张辛月摇了摇头:“没事儿,这种人见多了,我没那么娇气!” 袁皓点头:“好。”说完竟从蜷缩在地上的黑眼镜身上跨了过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然急忙对围在身边的粉丝们做了个抱歉的表情,紧追着袁皓去了。 粉丝们原本希望能够用热情的欢迎给旅欧归来的偶像们提气、加油,却被这个横里杀出的黑眼镜搅了局,不由得将怒气发泄在黑眼镜身上: “这什么人呀,有没有道德!” “是人都不会问那种问题!” “就想着挣钱去了,现在记者的素质怎么这么差!” “怪不得人都说要‘防火防盗防记者!’” “袁皓那一拳好帅哦!他要不踢球,改练散打也能行!” 张辛月听着这群姑娘的议论纷纷,不由得苦笑起来,明天的报纸可有得看了。张辛月再也没了心情做什么新闻,这档子事儿,谁爱报谁报去吧,拉着摄像离开。 而黑眼镜却强忍住疼痛爬了起来,在女粉丝们疾风暴雨般的声讨中拣起了录音笔,嘴角咧开了一丝微笑。 第二天一早,地址是北京市龙潭湖路xx号的这幢小白楼前人头攒动。其实这段时间国家队正在上海备战世界杯,中国足协的这座办公楼已经清净了好多天。但今天是国际足联要求上报2002年韩日世界杯最终人参赛名单的最后期限,被这个国家看成是世界杯希望之星的两位海归球员——袁皓与安然在头一天晚上,准确地说是这一天的凌晨爆出了在首都国际机场殴打某报记者的丑闻,很多人都想知道,本已是铁定入选的两人会不会因为此事而产生变动。 可就在各路记者各显神通,在龙潭湖路边焦急地等待时,殴打记者事件的两位主角却悄然来到了龙潭湖路向北约三公里处的崇文门东大街,在路口的一家咖啡厅里,袁皓将整个身体都埋进了宽大柔软的沙发里,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而安然则浅浅地坐着,身体前倾,双肘支在膝盖上,低着头在思考着什么。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到他们面前,“啪”地一声将一摞报纸摔在桌上,“说说吧你俩,刚一回来就闹出这种事!全中国的球迷都拿你俩当救世主呐,你们就这表现?告诉你们,国家队在上海备战的名单是25人,加上你俩一共是27个!27个意味着什么?得有4个人被刷掉!别以为你们是大牌,就一定能去踢世界杯了,还有一天,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袁皓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低声嘟囔了一句:“不踢就不踢,谁稀罕!” “你再说一遍?”中年男子刚刚坐下就又跳了起来咆哮道,“你敢再说一遍?我为了你们俩参加世界杯费劲了心思,你就给我这态度?才去欧洲踢了几年球,你就目中无人了?” 袁皓缩了缩脖子,没再吱声。安然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报纸,果然不出所料,每一份报纸的头版都是关于昨天晚上机场打人的报道,大幅照片上黑眼镜血肉模糊,沾了血的破碎眼镜让场面显得更加悲壮,再看头版标题,《袁皓安然暴力殴打记者》、《欧洲双星球未踢拳先到》、《袁皓第一枪射向自己人》、《回归夜血溅机场》等等。安然不满道:“陈指,你还不知道吗,这些记者是诚心找事儿,他要是不提起小北,我们能这样嘛!” 被安然称作“陈指”的人,正是袁皓、安然和项北的启蒙教练陈建民,曾经担任市体校和某俱乐部的梯队教练,年前才调到中国足协负责国家队的相关工作。陈建民见安然仍像当年一样叫他“陈指”,一时间思绪万千,颓然地坐下点了一支烟,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我又何尝不想念小北……”陈建民勉强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我只希望你们俩顺利融入队伍……昨晚的热身赛球队0比1输给埃因霍温,咱们可是不缺少机会啊,可是后防不稳,进攻上又容易急躁,到了世界杯赛场上这样可不成。这正你们俩一展身手的好机会,还好早上我给教练打了电话解释过了,教练说这不影响你们俩的入选,他要我带着你们立即到澳门报到,跟葡萄牙踢完热身赛就直接飞韩国。我已经订好了下午的机票,吃过午饭咱们就起程吧。” 陈建民一番用心良苦的语言让两人颇为感动,尤其是提到了项北,这让袁皓与安然的眼框又变得通红。可是听到下午就要启程飞赴澳门,袁皓却猛地坐了起来:“陈指,这不成,咱改明天吧!” “你说什么?”陈建民双目圆瞪,“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不着急!只剩半个月时间了,可你们还没有跟球队合练过。不行,一天都不能耽误!” “可我们只是想回体校再看一眼。”袁皓一步都不退让。 “体校……”陈建民愣住了。很多年前的画面在瞬间浮现在眼前,那时候他是体校的足球教练,而眼前的两个人,还有那个项北,是他最得意的三名弟子。几乎每次训练过后,他都要给这三个孩子开小灶,单独加练。项北的射门技巧,袁皓的盯人本事,还有安然的守门技术,都是在那个时候打下的根基。那时候全北京市的草坪都屈指可数,体校的场地也只是块稍微平整的沙土地,两边各加上一个没有球网的球门。每次训练过后三个孩子都好像从泥坑里爬出来似的,一身的泥土加汗水,陈建民总是戏称这是“钢筋混凝土”,标准的意大利足球风格。 “陈指,”安然的声音将陈建民拉回现实,“您就让我们去看看吧,不然我俩真的没心思继续踢球,我们保证……” “别说了,”陈建民一挥手,“给你们一下午的时间。晚上还有一班飞澳门,不许迟到!” 五月下旬的北京已然进入初夏,虽然早晚偶尔会有阵阵凉意传来,但烈日当头的时候却又有些炎热。袁皓和安然悠然地躺在树荫下面,当年在体校的时候这里还是光秃秃的一片,如今竟然已经是绿树成荫。而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则有一片绿油油的草地,高高的、刷着褪色的蓝色油漆的铁丝网将这片草地紧紧围了起来,铁丝网的外围是一圈儿高大的国槐,远远看去倒像是围起了一个国槐筑造的围城。 袁皓与安然对这圈儿国槐是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这里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一片——尤其是那片尘土飞扬的足球场,在毒辣的日头照射下往往热得发烫,那时候他们穿的是胶底足球鞋,像极了在火炉上烘烤的地瓜,外皮干裂,里面熟透。只有这圈儿国槐是他们的最爱,下午日头偏西,国槐的树荫会盖住半个球场,每到这个时候小队员们就把什么战术什么阵型都抛到九霄云外,争着抢着往树荫底下靠拢,于是就形成了也许是最为奇特的足球比赛场景:球场的一边挤满了双方的球员,另一边边却空空如也,任凭空挡再大,也绝不会有人向那边传上哪怕是一脚球。 如今那片黄土球场已经成了绿草茵茵,被国槐包围的球场中不时传来哨声和阵阵吆喝声。袁皓与安然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十几个小队员正分成两组,一组穿着黑色的长袖运动服,另一组则在外面套上了黄色的训练背心,激烈地进行分组对抗。不时会有队员被铲翻在地上,身体与草地的摩擦带来了阵阵的疼痛,但孩子们的脸上却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袁皓似乎看到了他们小时候的影子,那时候他们也是每天在这片场地上挥洒汗水,一直到黄昏的时候才背起书包依依不舍地回家。他们也有累到想要休息甚至是坚持不住的时候,但每次倒下去,陈指总会指着那片高大的国槐训斥道,想到更好的场地上踢球吗?想要成千上万的球迷为你们欢呼吗?给我爬起来,像个爷们儿那样坚持下去,你们就行!那时候项北总是第一个从地上爬起来的人,所以陈指总是指着项北教育大伙:如果你们当中只有一个能踢出来的,一定是小北!而袁皓也总是望着项北的背影给自己鼓劲儿,小北能行,我也能行! 可如今最优秀的那个项北已经不能继续,曾经立下豪言壮语的三个好兄弟,只剩下袁皓与安然两个独孤的身影。袁皓叹了口气:“如果小北没出事儿,三个人一起去踢世界杯,该有多好!”可安然却没有回答——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家伙竟然溜进了球场,安然抱起一个足球站在球门前,隔着铁丝网朝袁皓喊道:“耗子,敢不敢赌一球!” 袁皓抛开一切心事:“来就来,谁怕谁!” 【引子有点儿多了,所以拆成两章发出。明天开始进入第一章,跟着我们的主人公一起成长。】 16977 第一章 “许”愿(1) (1985年8月) “耗子,这球进了咱们就回家,赌一根冰棍儿的!”项北脚踩着一个早就磨破了外皮,乍一看跟青黄的土地一样颜色的破旧足球,对着操场边上呆坐着的袁皓大声喊道。26ddcn 可袁皓却撇了撇嘴:“你踢你的,爱进不进。” 项北不再理袁皓,双脚交换带球,先是右脚内侧向左边一拨,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左脚又向相反的方向作出了同样的动作,足球在左右脚之间交替滑过就过掉对方防守球员,紧接着将球向前趟出好几米远,一个加速又甩掉了两个球员,门前只剩下两人了。项北用脚外侧横着带了两步,等到其中的一个扑上来的时候反向一扣又晃过了一个,留在最后的那个眼见形势不妙,急忙离开球门冲了过来,可项北却瞅准时机,右脚脚背轻轻一弹,足球从来人的两腿之间穿过,缓缓滚过了由两个书包摆成的一米宽的小球门。项北得意地笑了起来:“五比一,我们又赢了,明天继续!” 被项北连续晃过的几个孩子互相埋怨起来: “你们怎么没看住他呀!” “你要堵着球门不出来他能进吗?” “还说呢,你们俩被过了就傻站着不回防!” “他跑那么快我们能跟上吗?” “别吵了别吵了,这还能踢嘛!” 项北兴高采烈地跑去捡回足球,也不管足球有多脏就直接抱在怀里,笑嘻嘻地朝袁皓走来,“你看你看,我说咱马上就能走吧!” 袁皓站起来拍拍**,将一只红色的书包扔给项北,“我就不明白了,踢球就这么好玩儿?” 项北一手将沉甸甸的书包挂在了瘦小的肩膀,另一只手仍紧紧地抱着足球,加快脚步跟上了袁皓,“你也来试试,咱俩一块儿踢,你传球,我射门,好兄弟并肩作战!” “我可不踢,齁累齁累的,还那么脏!”袁皓对项北爱踢足球总是不以为然,他总觉得那么多人放学以后就追着一只破足球跑来跑去很滑稽,弄得每天都是太阳下山了才能回家。要不是每天都有许笑白跟他一起等着,他早就扔下项北自己一个人先溜了。在袁皓看来,世界上最高兴的事就是能跟许笑白肩并肩地坐着聊天,自己听许笑白给项北加油也好,许笑白听自己臭贫也好,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跟许笑白在一起。从这个角度上看,项北扔下许笑白不管而是跑去踢足球,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 可是那天袁皓一个人在操场边坐了很久。开始袁皓以为是许笑白她们班主任又拖堂了,可项北一次又一次将足球送进对方的球门,一连踢跑了好几拨人,连西边的日头好像都被踢下了天空,摇摇欲坠地斜挂在地平线上,将操场上晃动的人影都拉的很长,许笑白还是没有出现。 所以尽管一路上项北不停地回味着自己的精彩过人和进球,袁皓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他虽然对足球不感兴趣,但有一点却很好奇:平时项北就跟个大闷罐似的,一整天都难得说一句话,可一到了球场上就好像变了个人,不仅踢球的时候活泼的像只猴子,踢完了还喋喋不休地跟自己耳朵前总结来总结去。这到底是为什么? 袁皓好容易摆脱了项北和他那讨厌的足球回到了家,一进门就直扑厨房,“爸,妈,我回来了!赶紧吃饭吧饿死我了!”但妈妈并未像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张罗饭菜,而是悠哉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袁皓将厨房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发现一碗饭、一盘菜。袁皓不满道:“妈你怎么不做饭呀,我都饿死了。” 妈妈眼睛都没离开电视机,淡淡说道:“你爸今儿不回来,妈早吃完了。”袁皓傻眼了,平时是何等慈祥何等关爱自己的妈妈,今儿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于是蹭在沙发跟前不依不饶:“那我的饭呢?您这是想饿死儿子啊,这妈当的怎么跟后妈似的,我爸一不在家您就给我绝食虐待我。上回家长会老师不刚说了我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健康饮食,荤素搭配。专家都说了,孩子长得高不高,全看吃得饱不饱……” “行了行了”,妈妈哭笑不得,“连后妈都出来了,瞧你这点儿出息,你还想把我告上法庭是怎么着?今儿是人家许笑白的生日,小姑娘一放学就来家里打招呼,找你和小北去她家里吃饭呢。” “呦,有这种事儿!那我去了啊!”袁皓话音未落人就已经蹿出了家门。妈妈摇了摇头,“这孩子……” 袁皓、项北、许笑白三个孩子同岁,同在一所小学上一年级,家里更是紧挨着的街坊邻居。那时候的北京还没有现在这许多高层住宅,他们的家也都是那种老式的平房,各有一个小院子,街头巷尾邻里之间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处得很好。袁皓与项北家住对门,而许笑白则住在袁皓家隔壁。从上幼儿园起三个孩子就玩儿在一起,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因为孩子的原因,三个家庭就像是一家人一样亲密无间,谁家大人有事儿什么的,小孩儿去别家吃饭甚至是睡一宿都是很正常的事。 相比较而言,许笑白的家庭条件最好,父亲是某国家级工厂的高级工程师,母亲则是某医院外科的主治医师,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袁皓父母都是厂里的工人,在那个年代这属于抱着铁饭碗,虽然算不上富裕,但也衣食无忧;而项北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又早已改嫁他人,倔强的项北坚决不肯叫别人“爸爸”,所以一直跟着奶奶相依为命。 在这条巷子里还有好几个像他们一样大小的孩子,但许笑白却从来不跟他们玩,在许笑白眼里,那些孩子一个比一个差劲,张口就是脏话连篇,这让她感到很不舒服。其实袁皓和项北俩孩子嘴里头也经常不干不净——在那个年龄的小男孩里这很正常,不过许笑白却从来没觉得他们俩有什么不好。 这大概是因为上幼儿园时候发生的那件事。那时候许笑白不管走到哪儿,怀里总是抱着一个金头发、大眼睛的绒布娃娃,那是爸爸从国外带回来的礼物。可是有一天,班上几个淘气的孩子却一把抢过了绒布娃娃,几个人扔来扔去,就是不肯还给许笑白。许笑白咬着嘴唇忍了半天,最后终于哭了出来。哭声惊动了袁皓和项北,他们俩本来正在一边玩儿着,见到许笑白被人欺负,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袁皓与项北都属于发育得较早的孩子,他们个头明显比其他孩子高出一截。小孩儿之间打仗并不像武侠小说里头描写的那样一招一式地很有技术含量,个子高的不论从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明显占优势,再加上袁皓和项北两个人来势汹汹,三两下就将那些孩子打跑了。袁皓和项北第一次合力出手就以少胜多,但当时他们并不知道,在后来的日子里这种并肩作战、一起打架的场面竟然成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打跑了那些淘气的孩子,项北从兜里掏出了一块洗得褪色了的手帕递给许笑白,还一边笨拙地哄着她说不哭了不哭了,许笑白是个懂事儿的小姑娘,见到项北这样哄着自己,也就强忍住了泪水,只是眼睛还是红红的。这时候袁皓又在哪儿呢?小袁皓居然一声不吭地跳下了路边的臭水沟,将那些孩子丢下的绒布娃娃拣了出来,又跑到水房里头一遍又一遍地拿自来水冲洗着,直到最后绒布娃娃就像是刚刚从浴室里出来一样,虽然湿得透透,但也干干净净。可是袁皓回到操场上的时候,项北和许笑白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只好将绒布娃娃举在头顶,希望太阳的温暖早点儿将绒布娃娃晒干,那么许笑白就会重新笑起来了。 许笑白从小就得到了优良的教育,才上小学一年级就能够说出一口流利的英语、俄语,会弹钢琴、拉小提琴,一进学校就加入了校舞蹈队,属于典型的“品学兼优,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别看许笑白是个小姑娘,又才艺双全,但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最大的爱好竟然是——足球——这当然要归功于她那个曾经留学苏联的父亲:许爱民。许爱民当年可是公派的留学生,曾经在列宁工业大学冶金专业就读。不同于其他留学生闷头苦学,许爱民是那种比较开朗的学生,闲暇之余总是跟苏联学生打成一片,也就喜爱上了足球这个最直接融入当地社会的运动。 那时候苏联足球可是世界级的,在1960年举行的第一届欧洲杯足球赛中就力压南斯拉夫夺取冠军,他们的传奇门将列夫-雅辛(lev-yashin)更被认为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守门员之一。那时候的苏联足球特点鲜明,引领着东欧足球的潮流,他们的足球崇尚进攻,整场比赛都是疾风暴雨一般攻击对手,传球跑位仿佛水银泄地,防守上则固若金汤,打法简洁明快,不崇尚华丽的脚法,推崇的是百步穿杨,随时给对手以致命一击。 许爱民球技虽然比不上专业运动员,但在业余爱好者中也算高手。那些蓝眼睛大鼻子的苏联人都很佩服许爱民,经常找他去做“外援”踢比赛。许爱民在列宁工业大学足球圈里算是明星级球员,很多人都知道冶金系有一个“中国许”球艺精湛。后来许爱民留学归来成了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生下一个儿子,并且将他培养成一名出色的足球运动员。只可惜生男生女并不是去市场买鸡蛋,不中意的可以不要,那是跟dna有关的事,谁都做不了主。许笑白的降生当然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无限的欢乐,但也给许爱民留下了一丝的遗憾——他总不能逼着女儿去踢足球吧。 许笑白虽然不踢球,但在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却也喜欢上了足球,并且,其痴迷程度一点儿都不输给父亲。所以许妈妈最怕有足球比赛的日子。刚结婚那阵儿他们还没有女儿,也没有电视机,许爱民的最大爱好是“听球”。那时候中国的家庭还很少有电视机的存在,一台收音机就已经是很珍贵的家用电器了。所以那时的体育比赛转播是广播电台、电视台两台合一,每次听到宋世雄老师那招牌式的统战口气的开场白“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各位听众,各位观众,台湾同胞,海外侨胞,你们好……”许爱民就热血沸腾,与此同时,他的妻子却像是被浇了一桶凉水,唉…… 后来他们有了女儿,也有了一台16寸的黑白电视机。每到足球比赛的日子,这一老一小父女俩就像着了魔似的盯着电视机,有时候能乐翻了天,有时候又哭丧着脸。许妈妈清楚地记得大约三个月前的那次经历,平时总爱一边看球一边评头论足的老许,居然一反常态地一句话都没说,整整两个小时都是面色严峻地盯着电视机,直到后来狠狠拔掉了电源,闷着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而年幼的许笑白早就哭成了泪人,这让许妈妈手足无措:“老许都是你害的,看场足球把宝贝闺女哭成这样!” 那是1985年的5月19日,那一天中国队在工人体育场1比2不敌中国香港,与墨西哥世界杯失之交臂。赛后愤怒的球迷围住体育场久久不愿离去,球队大巴,路边的小汽车,地铁的玻璃窗,甚至是街道中心的交通亭都被掀翻,被打碎。连前南斯拉夫,加拿大,卢森堡,朝鲜,乌干达等国大使馆和记者的用车都未能幸免。以至多个国家向中国外交部提出抗议,西方记者称这是“排外暴徒”,“社会主义道德的动摇”,还有人认为这是“中国人个性的解放”……史称“519事件”。 那次经历同样让许笑白印象深刻,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她也绝不是一个爱哭爱闹的小姑娘,可当她见到电视机里头的中国队员低垂着脑袋,见到记分牌上那个乍眼的1:2,见到一向温文尔雅的爸爸铁青着脸色连妈妈都不理了,她心里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顺着红扑扑的脸颊往下流。 所以当7岁的许笑白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许下生日愿望的那一刻,她在心里将生日愿望反复念了三遍,才一口气吹掉了蜡烛。她所许下的愿望其实是稚气未脱的,充满幻想的,就像是任何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可能想到的那样无边无际,又像是用肥皂沫吹起的泡泡,在空气中五彩缤纷地、毫无目的地飘荡着。当时的许笑白绝不会知道,她的这个愿望,竟然改变了袁皓、项北、许笑白,还有那个后来的安然这四个人的生活轨迹。而围绕着他们所发生的一切故事,其实都在那个夏天,在许笑白的愿望中就已经成为命中注定。 从那之后的每一年,许笑白都会跟项北和袁皓一起过生日,而每一年她的许下的愿望都没改变。许笑白就这样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将那句话默默念了很多年。蛋糕上的蜡烛每过一年就多了一根,而最初那个充满稚气的、天真可爱的梦想,竟然像是一棵小树苗一样在三个人的精心呵护中茁壮成长了起来,越来越像一棵能够承载着希望的参天大树了。 许笑白许下的愿望是:希望袁皓和项北能够替我和我爸,圆一个世界杯之梦。 16977 第二章 “许”愿(2) (7年以后,1992年夏) “奶奶,我走了!”项北上身穿着黄色的球服,胸前是四个油印的红色汉字:西城体校,背后同样是红色的油印字体,不过却换成了阿拉伯数字的九号,下身则穿着一条黑色的运动长裤,腰间隐隐露出了穿在里面的黄色运动短裤。26ddcn“注意身体,别受伤啊!”在奶奶关切的嘱托中,项北兴奋地离开了家门。 14岁的项北已经是西城体校u15年龄组足球队当仁不让的主力前锋,带队的教练陈建民对他的评价是:“这孩子速度快,身体好,射门感觉很不错,更难得的是有股子混不吝的狠劲儿,是个好苗子。”陈建民毫不掩饰他对项北的偏爱,他知道这孩子从小就没了爸,更是主动离开了妈,跟奶奶两个人相依为命。或许也正是这种经历让项北显得比其他的孩子成熟许多,不论是平时的训练还是比赛,项北都是最投入、最认真的一个。很多时候陈建民不得不强行命令项北停止训练,回家休息。陈建民对青少年训练很有心得,他知道项北的这种劲头是他成功的保障,但同时也有些担心,这孩子总显得心事重重,不爱说话,更不喜欢与人沟通,少了点儿这个年龄的男孩儿身上普遍的那种朝气。 陈建民不知道的是,项北之所以异常努力地踢球,是因为在其他的孩子还只是将足球当做一种爱好的时候,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足球当成一辈子的饭碗。但那个时候中国还没有职业联赛,项北也不知道他日后竟会加盟欧洲顶级球会,他的薪水更是让他可以随随便便就能买下一辆顶级跑车。项北当时的想法很单纯,既然他十分讨厌上课学习,同时又只有踢足球这一项爱好,那么他就要在足球方面一展所长,最好能被选进市队并且有机会进入国家二队甚至是一队,那么他也算是出人头地,不辜负奶奶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了。 项北今天要参加的是北京市百队杯初中年龄组的决赛。百队杯是由北京市少年宫主办,创办于1984年的一项青少年足球传统赛事,在每年的暑假期间拉开大幕,第一届比赛就有超过100支球队报名参赛,因此得名“百队杯”。全市喜欢踢足球的孩子几乎都有过踢百队杯的经历,对于他们来说,放暑假的时候能够跟同学和好友结伴参加百队杯,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一个传统。 在此前的比赛中项北场场进球,还在半决赛的时候一口气打进3个进球,他在上半时就头顶脚踢梅开二度,而终场前他的第三个进球更是技惊四座,从中场得球的项北连续突破对方六名球员,连守门员都被他轻松晃过,一直将球带进了空门。这个进球彻底击溃了对手的信心,也让项北成为这个年龄组里面当之无愧的“球星”。正因为这样,项北对今天的比赛也是充满信心,他从不关心对手是谁,只要站在球场上,项北就像是一只饿慌了的豹子,凶狠的目光死死地盯住猎物。 “耗子,好了没有?再不走就迟到了!”项北站在袁皓家门口大声地喊着。 “来了来了,我刚才穿鞋带来着!”袁皓嘴里嚼着面包,一边含糊不清地应着,一边蹦跳地走出了家门。 袁皓脚上那双雪白的布面胶底的京字儿球鞋十分扎眼,与项北那双灰不溜秋的球鞋形成鲜明对比。“白痴又刷鞋了。”项北对袁皓的这个习惯很不以为然,这家伙每隔两三天就要刷一次球鞋,就像是有洁癖似的,踢足球比的是实力又不是面相,场上就属他的鞋最白。 可袁皓却有他自己的想法。小时候他之所以十分讨厌踢足球,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嫌那太脏,每次项北一身汗臭泥猴似的向他走来,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捂上鼻子。可是一向懒散的袁皓最后还是踢上了足球,并且跟着项北一块儿在体校训练,顺利地从低年龄组不断往上升。项北经常嘲笑袁皓,你不是说打死你都不踢球吗,说话不算话!这时的袁皓总是歪过头去做出一副仗义的表情,我还不是怕你在体校被人欺负,这才舍己为人地过来给你当保镖。但每次这样说的时候,袁皓的心里总是会浮现出许笑白的样子——许笑白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抱着绒布娃娃的小姑娘了,十四岁的她虽然仍是稚气未脱,却已然开始了青春的发育,修长的身段、漂亮的脸蛋和聪明的头脑让她成为学校里最出众的女生。 没错,袁皓之所以从“打死我都不踢球”转变成现在这个足球少年,就是因为许笑白。袁皓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是许笑白7岁的生日。那天晚上他和项北、许笑白,以及许爸爸、许妈妈美美地吃了一顿饭,直到回家的时候嘴角还沾着一块生日蛋糕上那白色的奶油。可是袁皓刚坐下准备写作业,就听见许笑白在隔壁院子里喊他的名字。袁皓扔下作业本跑了出去,干净利索地爬上隔着两个院子的砖墙骑在墙头,低头看着站在自家院子里仰头的许笑白。这是袁皓和许笑白习惯的聊天方式,一个站在院子里,一个骑在墙上,天南地北地扯。最开始袁皓爸妈还总是担心儿子会掉下来摔着,后来渐渐习惯了也就不理他了。 袁皓骑着墙两脚悠闲地来回甩着,“什么事儿?” “你知道我许的是什么愿望?”许笑白颇为神秘地问道。 “嗯,让我猜猜……”袁皓做出一副思考的表情,一只手还像模像样地在下巴上捋着想象中的胡子,“许笑白是个孝顺的孩子,她肯定是希望爸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不对。”许笑白摇了摇头。 “那就是你希望成为一个舞蹈家,以后每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我们都能在电视上看见你。” “也不对。”许笑白又摇了摇头。 “呃……”袁皓抬起头想了一会,“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希望自己变成白雪公主,我和项北就变成了七个小矮人,以后再说话的时候就是我们仰着头像大巨人似的看着你,还一边拽着你的裙子要糖吃,你就低着头摸着我们的脑袋,等待你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呸呸呸,”许笑白知道袁皓一扯起来就无边无际,赶忙打断了他,“还要糖吃呢,说话老没谱。” “那你到底许的是什么愿望呀?好许笑白,赶紧告诉我。”袁皓这回不胡说了,反而做出一副讨巧的表情催着许笑白赶快说。 许笑白背过手去,像是在参加朗诵比赛一样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希望你和项北去踢足球,踢进世界杯,那样我和我爸就能在电视机前给你们加油啦!” “踢足球?”袁皓楞了一下,“项北这家伙最爱踢球了,他肯定行。我可不踢。” “为什么不踢呀?”许笑白不解。 “多累呀,齁脏的,每天放学都不着家,放着那么多作业没时间写,只好拿同学的作业本过来抄,一个不仔细了把人家名字都抄上了,这还都好说,大不了挨老师家长一顿骂;操场上一不小心摔一跟头蹭破皮出点儿血,不顺心了还得跟人打一架,人多还好自个儿不吃亏,人少了生生挨一顿揍还没处说理去,你说这是招谁惹谁了……”袁皓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踢足球的种种不好。 “可是,我希望你和项北都去踢足球,那样我就可以给你们俩一起加油了,”许笑白仰起她可爱的小脸蛋,眨了眨那双充满期待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墙上的袁皓,“就算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好不好,这是我的愿望。” 袁皓不说话了,他的心里忽然变得热乎乎的。他只是一个7岁的小男孩儿,根本就不懂得这世界上为什么要有男生和女生的分别,也不知道男生和女生长大之后相互之间会发生怎样的故事。7岁的袁皓只知道许笑白人很好,他喜欢跟许笑白天天在一起。而电视里霍元甲、陈真、郭靖等英雄形象早就深深地刻在袁皓心里,他也想要像他们一样,做一个侠义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既然是大侠,就要有求必应,更何况是像许笑白这样一个好朋友的愿望,讲义气的袁皓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好,那就踢球吧!”袁皓挺起胸膛,大义凛然地说道。 关于这件事,项北是不知道的,所以他也不知道袁皓之所以始终将球鞋刷得漂白,是因为袁皓知道许笑白最爱干净。虽然袁皓与项北是无话不谈的发小,但袁皓心想即使没有许笑白,项北也会一如既往地喜欢踢足球,那么他就没必要知道这些了。所以项北对袁皓突然喜欢踢足球这件事始终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喜欢念书的家伙怎么突然转性了。但奇怪归奇怪,项北很高兴他最好的朋友跟他一起踢着最喜欢的足球,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了。 就像项北一厢情愿地以为的那样,既然自己能踢好足球,那么他最好的朋友袁皓当然也能行。事实上袁皓踢得也的确不错,却与项北是截然相反的路子。小孩儿踢足球往往都争着抢着踢前锋,过人、进球的感觉让他们兴奋不已,只有那些技术不过关或者是踢得较差的孩子,才不得已去踢后卫去防守,这是一种天性。袁皓最开始也是这样,他属于比较菜鸟的那种,只好被安排去打后卫。项北告诉他,踢后卫就是要阻挡对方的进攻,不让他们射门进球。袁皓牢牢记住了这句话,他虽然不会带球,传球也很烂,但他总是十分顽强地咬住对方前锋不放,再加上他身体素质本就不错,速度、力量都很出色,也就成了一个难缠的后卫选手。 后来两人一同来到西城体校,每天下午放学过后就背着书包来到体校操场训练,一练就到天黑。7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袁皓、项北还有许笑白都已经是初二年级的学生了。就像本章开头所说的那样,项北越踢越好,已然成为全北京市77、78年龄组最好的足球苗子之一。而袁皓同样不甘示弱,虽然他的个头没窜起来,但如今的袁皓早就不是那个只会跟着对方前锋**后头的傻后卫了,经过了这些年的训练,袁皓的技术大有长进,还练就了一身精准的长传本领。当然,他依然做着自己的老本行——中后卫,并且在这个位置上越来越有心得。 袁皓的个人防守能力越来越强,这也有项北的一些功劳。这几年来他几乎每天都要跟项北进行一对一的单挑,在家门口粮食局大院里那块很少有人光顾的篮球场上比拼输赢。项北带球从球场的一侧向另一侧进攻,如果过掉袁皓并且将球带到底线处,项北得一分;反之如果被袁皓成功断球并且推进到项北的半场,那就是袁皓得到一分。每天进行五十次对抗,总分高的人获胜,输的买汽水。两人都很争强好胜,谁也不服谁,有些时候更是有许笑白在一旁观战“火上浇油”,那就更不能输给对方了。两人在这种亦敌亦友的气氛中日复一日的对抗着,最初是项北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因为当袁皓刚开始接触足球的时候,项北已经是个“老油条”了,所以那段时间袁皓几乎所有的零用钱都用来买汽水,而项北却攒下不少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项北发现想要带球过掉袁皓越来越困难,不论你怎样做假动作或是急停急转,这家伙都能紧紧地贴着你,让你动弹不得,袁皓也能喝上象征着胜利的汽水了。在这种一对一的单挑中,两个人的速度、耐力、控球、盘带、预判、灵活性等技术环节都得到巨大的提升。 当然这种对抗只限于两人之间,更多的时候他们联手站在西城体校球队的攻防两端,一个负责摧城拔寨,一个负责固守城池,是教练陈建民手中的两张王牌。正是凭借着项北和袁皓在攻守两端的出色发挥,西城体校u15年龄组才以黑马之势破天荒地打入了全市锦标赛的决赛。但他们在决赛中的对手确是一支不折不扣的劲旅——八一中学。八一中学是全市有名的足球传统学校,很多好苗子都会被选拔到这所学校读书、踢球,他们的教练是赫赫有名的前国脚,经验丰富。 那时候的信息传播并不像现在这样发达,就连全国范围内的成年组足球比赛都很少有媒体关注,更别提这种市一级的青少年足球赛了。所以项北和袁皓这种小队员基本对对手一无所知,只知道对方实力很强,决赛很不好打。可身为教练的陈建民却不一样,在此之前他就十分关注八一中学这支球队,随着队伍越踢越好,陈建民也逐渐意识到他们很可能在未来的某场比赛中对阵八一中学,于是他现场观看了八一中学的多场比赛。 陈建民对八一中学战胜崇文体校的那场半决赛记忆犹新,那场比赛八一中学摆出防守反击的阵型,稳固防守,伺机偷袭。而对手崇文体校实力同样强大,他们的两个前锋个人能力十分突出,经常能够打出精妙配合撕开八一中学的防线,但他们却屡次在对方的球门前无功而返,因为八一中学有一个极为出色的守门员。这个守门员身材高大,反应灵敏,控制范围也很大,不仅在门前做出一次又一次精彩的扑救,还常常选择弃门出击的方式扩大自己的防区,数次化解了对方前锋的单刀球,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弥补了防线的漏洞。让陈建民不敢相信的是,那场比赛八一中学的守门员竟然两次扑出了对手的点球,到最后崇文体校的球员已经被打击得信心全无,甚至是一种接近崩溃的状态,而体力出色的八一中学却发起了强大反击,最终2比0击败对手,晋级决赛。 陈建民特意打听到了那个守门员的名字——安然。 16977 第三章 百队杯(1) 安然算是生在一个“足球世家”,之所以加上一个引号,是因为安然的爷爷和父亲并不曾是足球运动员,而只不过是热爱足球的资深球迷。www安然爷爷那辈儿没赶上好年代,所以只是在部队中踢过足球,更不敢奢望将儿子培养成足球运动员。安然的父亲前半生同样过得磕磕绊绊,但那是因为国家之乱,并非自己无能。后来时代变了,社会也趋于稳定,并且日渐开放。安爸爸有幸成为驻欧洲某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这让他得以见识到高水平的足球究竟是什么样,也为欧洲那种独特的足球文化沉醉不已。 回国之后的安爸爸欣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居然继承了这个家庭的光荣传统,为足球如痴如醉。安爸爸一不做二不休,立即展开对安然的培养计划。安爸爸最初感到十分苦恼,小安然不仅脚下技术进展缓慢,还总喜欢用双手抱住足球不放,这可不是在玩儿篮球呀,安爸爸苦口婆心地劝小安然要用脚,而不是用手控制足球,但小安然全当耳边风,一点儿都没听进去。有一次安爸爸试图夺走安然怀中的足球,可安然双手紧紧抱着足球死活不放,到最后被逼急了竟然放声大哭。安妈妈听到哭声赶忙走到院子里,正看到安爸爸手足无措地一脸愁容,安妈妈哭笑不得:“你呀!足球场上不是有个可以用手的人吗,你就让他练那个位置嘛!”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安妈妈虽然不懂足球,却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安爸爸一拍脑门,“可不是嘛!我儿子这么喜欢用手控球,正是天生的守门员啊!”果然,当安爸爸试图以守门员为目标培养安然的时候,小安然进步神速。安爸爸发现,小安然不仅球抱得很稳,还很勇敢,很能吃苦,小安然一次又一次的倒地扑球,胳膊上、腿上、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但这孩子愣是一声苦都不叫,反而练得更加勤奋。这可心疼坏了安妈妈,这位善良的母亲不止一次地暗骂自己,这都出的什么馊主意,弄得孩子整天在地上摸爬滚打! 安爸爸不愧是高段位的球迷,他为安然制定的训练计划科学而有效,而自己又是个水平不错的业余球员,他的射门水平足够给安然这个年龄的守门员当陪练了。只要工作不忙,安爸爸总会拉着安然到附近学校的操场上练习。安爸爸对安然的信心不仅仅建立在安然的水平上,他对安然的身体发育也很有把握。安爸爸的身高是一米八二,他又为安然制定了科学健康的食谱,保守估计安然的身高也不会低于一米八五,这个头足够了。 安然果然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他不仅守门技术日渐成熟,才上初二的他身高也达到了一米七九,这在初中组的足球比赛中绝对算是“身材高大的门将”。在安然踢过的各年龄组的球队中,他都是当之无愧的主力门将。凡是见过安然守门的圈内人士,都对这个很有天赋的守门员竖起大拇指,这其中自然包括了西城体校的陈建民。 百队杯初中组的决赛已经开始,身穿黄色队服的是西城体校,蓝色队服的则是八一中学。 陈建民将双手抱在胸前,面色平静地盯着场上的情况。比赛已经进行了5分钟,从开场这段时间来看,小队员们虽然表现出了一点紧张的情绪,但基本发挥了正常的水平。让陈建民感到欣慰的是,他最看重的两名队员——前锋项北和中后卫袁皓状态不错,项北拉到边路有过两次成功的突破,虽然没有直接射门的机会,但也造成了一定的威胁;而袁皓坐镇拖后中卫的位置,一如既往地让人放心。虽然对方有过一次反越位成功的机会,但袁皓愣是利用自己的速度优势,生生从落后5米的位置追上去解围。 但八一中学毕竟是一支强队,在开场阶段的试探性进攻结束后,他们逐渐占据了场上的优势,整体阵型逐渐前压,控球的时间也渐渐多了起来。八一中学的10号中场明显是组织核心,只要他的身边没人,队友基本都会将球交给10号,然后再各自跑位拉出空挡。这次又是这样,10号拿球后在中路带球突破,眼看就要抬脚射门了,袁皓的后防搭档——盯人中卫李庆迅速扑了上去,但对方10号脚腕轻轻一抖,做出了一个假射真传的动作,竟然将球传给了高速插上的9号前锋。 9号前锋得球的时候人已经在禁区线上,面前空无一人。9号抡圆了腿准备大力射门,可就在9号正脚背狠狠地接触到足球时,他竟然从充满弹性的足球上感到了一股极大的反作用力,足球不但没有像想象中那样飞向对方球门,反而死死地钉在原地,一动不动。可9号的身体却由于惯性作用腾空飞了起来,那道理就像是飞驰的公共汽车突然刹车,车上的乘客会身不由己地身体向前倾倒一样。在9号即将落地的一刹那,他清楚地看到,原来是西城体校的5号后卫飞铲过来阻挡了他的射门。 由于比赛是在暑期进行,许笑白和许爱民父女俩几乎全程观看了这届比赛。许笑白紧紧攥着小拳头,从比赛一开始就全情投入,她虽然知道袁皓与项北球踢得很不错,但自从两人去了西城体校去练球,她就很少能看到两人的正式比赛了。许笑白很想通过这样一场全市范围内的决赛,检验一下这两个人是不是有能力承载她的梦想。当八一中学的9号准备射门的时候,许笑白简直紧张到极点,可是几乎在同一时间,身穿5号球衣的袁皓倒地滑铲了过去,两只脚同时从相对的方向狠狠触到足球,决定这种对脚胜败的就是力量。显然,袁皓的力量更胜一筹,9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倒,可袁皓却硬生生将足球留在了原地。许笑白兴奋地喊了一声:“袁皓,太棒了!” 可全神贯注的袁皓并未听到许笑白的加油声,他很快站了起来,见到面前没人,他迅速地将球向前趟了两大步,对方球员在刚才的进攻中压得很上,这正是一个绝好的反击机会!他好像见到在本方进攻的左侧最前端有一个黄色的身影,袁皓想都没想,右脚使足了力量一脚将球传了过去。其实袁皓根本就没有看清楚,但他的感觉却是正确无误的,那个位置正是项北最喜欢游弋的区域,在此前的比赛中袁皓已经无数次地上演过这种长传的绝活,几乎每一次,他的传球都能够精准地找到埋伏在对方后卫之间的项北——这是两个发小之间的默契。 袁皓的长传稍微大了一些,落在了项北身前大约十米开外,但这刚好发挥了项北的速度优势。当袁皓起脚长传的那一刹那,项北就已经开始启动,而对方后卫还毫无知觉。等到皮球砸到了地上再次反弹起来的时候,项北已经将那名后卫远远地甩在身后,并且伸脚控制住了足球。 没有越位!项北获得了一个单刀球的机会! 在那一瞬间,项北的脑海中已经计划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一切:利用停球的时机向前趟出一大步就到禁区,那时候对方门将一定会弃门出击,那么他就可以利用瞬间的变向晃过门将,然后轻松推射空门得手……可是项北刚刚将球**一步,他就隐隐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因为在他的面前,竟然有一团黑色的身影迅速靠近! 安然是一个“不太安分”的门将,他在本方进攻的时候总是压得靠前,很多时候甚至站在禁区之外。安然并不惧怕对方会突然吊门,一来很少有人会有这种视野和脚法,二来他对自己的预判很自信,如果有人试图吊门,他一定会提前后撤几步,不给对方任何机会。这样一来安然的防区就扩大了很多,这也是给本方的造越位战术上了一个保险。 所以当袁皓将球踢出的那一刻,安然就已经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后卫线压得太靠上了,在自己与后卫之间有一大片开阔的区域,那是为对方前锋留下的空当!安然果断地决定出击,尽管身为守门员,但安然的速度并不慢,更何况足球是朝着他的方向飞过来,他是迎球而去,而对方前锋则是追着球跑过来,他占优势。 项北伸出的脚此时刚好碰到足球,与此同时安然却已经侧身倒地,将双脚向前伸出,利用惯性飞身铲了出去。正如安然计算的那样,在项北趟出皮球的那一刹那,安然横身将球扫出边线。但两人的身体运行却并未停止,项北刚好加速向前冲去,而安然的身体也在地上飞速滑行,就像高速路上两辆疾驰的汽车,越过了隔离带的阻拦,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可这样的冲撞,安然无疑是占据优势的。安然出击的时候已经看准了来路,并且是脚在前,身体在后的铲球姿势,可项北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手的情况,等到他见到飞身而来的安然,已经来不及躲避,整个人被铲飞了出去,狠狠摔了出去。 项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但身为一名速度型前锋,项北早就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他在摔倒的一刹那身体顺势滚了两圈,这在很大程度上卸掉了地面对身体的冲击力。所以项北只是感到左肩略痛,就立刻站了起来。他想看清楚那个凶狠果断的门将,却发现安然早就跑回本方球门前了。 这攻守一回合只在瞬间完成,但却相当精彩。袁皓的出色防守和准确长传,以及项北飞一样的速度表现得淋漓尽致,但最出色的无疑是安然的出击。正是安然果断的出击和凶狠的滑铲化解了西城体校的这一次精彩进攻。八一中学的教练虚惊一场,在场下大声提醒自己的队员注意对方反击,同时又不禁为安然喝彩:“安然,好样的!”就连陈建民也不禁赞叹了一句:“这小子,够狠!” 许笑白关心的是项北有没有受伤,但看到项北一骨碌就爬起来的时候,她那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而许爱民眼光却很准,他知道项北摔出去的时候做了很好的自我保护,应该是问题不大的。但许爱民同时惊讶于八一中学那个门将的实力,要知道这次出击的果断和凶狠的确很漂亮,但这个门将对场上形势的阅读能力才是这次防守的根本。在比赛进行的瞬间做出最准确的预判,然后果断作出反应,对比赛阅读能力的高下,这正是一名高水平球员区别于普通球员的关键因素。“这个守门员很棒啊……”许爱民喃喃道。 而此时的项北一边活动着摔疼了的肩膀,一边盯着远处的安然,怒火中烧。 16977 第四章 百队杯(2) 项北绝不是那种轻易就被人击倒的人,相反,对手的实力越强,项北身上那种不服输的蛮劲也就越大。enei。十分钟之前被安然狠狠铲倒却没犯规的那次冲撞始终让项北耿耿于怀,在这期间他始终在寻找机会狠狠报复一下。当然项北不会蠢到直接给安然来一个无敌鸳鸯腿,项北明白,在足球场上,最好的还击方式就是攻破对手球门,取得比赛的胜利。 这十分钟里项北获得了两次挑战安然的机会。一次是队友在中场的直传球,游荡在对方中后卫与边后卫防守区域之间的项北很舒服地将球停在脚下,对方中后卫凶猛地扑过来,项北身体向左边微微倾斜,做出了一个向左边突破到底线的假动作,看到对方中后卫被自己骗到向左侧移动,项北在瞬间转过身体,右脚外侧轻轻将球横向一拨,就晃过了这个鲁莽的后卫。此时另一名中后卫已经被队友的跑动吸引过去,项北的面前露出一个射门的空当,身为前锋的项北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迅速摆动小腿将球射向远角。 禁区线附近,没有人盯防,项北对这种射门还是相当有把握的。他射出的皮球像往常一样,贴着地面快速地飞向远角。足球距离球门越近,项北就越放心,这球射得还真不错,角度找得很准,球速也不错,哼,刚竟然敢飞铲我,看我不射穿你的球门!就在项北准备举起手来欢庆进球的时候,足球却忽然在距离球门线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停了下来,一动不动!足球的下面紧紧贴着地面,而在球的上面则按着一只带着守门员手套的大手,那是安然的手!项北角度刁钻的射门,被安然横身鱼跃轻松得到,并且,还是单手按住! 第二次机会是一次前场任意球。西城体校的定位球一般由他们的队长,司职右前卫的8号于华民主罚。一般来说,一支球队中头球技术最好的往往是他们的两名中后卫,但在西城体校中却不是这样。西城体校的中后卫组合是袁皓拖后,李庆盯人。李庆身强体壮,身高达到了一米八,头球技术也不错,因此球队的角球和任意球战术往往围绕他来展开,由李庆负责头球攻门或摆渡;可袁皓就不行了,14岁的袁皓连一米七都不到,虽然爆发力不错,但头球技术十分糟糕,正面的高球解围还凑合,可头球攻门的技术含量显然更高,袁皓的头球攻门不是甩头早了被球砸在脸上,就是跳得过早错过了最佳的顶球机会。所以教练陈建民干脆让袁皓老老实实守在后面,他的速度优势刚好可以防止对方打反击。 于华民的脚法不错,他踢出的任意球虽然没什么弧度,速度也不是很快,但却准确地在人员密集的禁区里找到了李庆这个高点。但由于对方后卫同样身高体壮并且不断用身体挤着李庆,身在远点的李庆只是勉强争顶到球,却不能舒服地甩头攻门。足球被李庆勉强顶向禁区中路,但项北却刚好埋伏在这里。在西城体校除了李庆,就属项北的头球功夫最好。尽管项北的身边同样有对手拉扯着,但项北仍产冲破重重阻挠,在人丛中高高跃起,用前额准确地顶在足球中部。由于是李庆摆渡过来的高球,这球顶得力量并不是很大,但由于距离球门实在太近了,所以仍然很有威胁,朝着横梁下沿快速飞去。 项北前额触球的那一瞬间就感到部位吃得很准,这球有戏。可他却低估了安然的弹跳能力。于华民的传中飞向后点,安然自然就随着皮球的飞行朝着后点移动,可李庆却将球反向顶到了中路,安然只好跟着回身过来,但他脚步还没站稳,项北顶出的皮球就向着球门飞来。好一个安然,左脚猛地在地上蹬了下去,整个身体就像是陡然松开的弹簧一般,忽然之间就已经飞在了半空之中。身在空中的安然轻舒猿臂,轻巧地伸出右臂将球托出了横梁。 球场周围顿时传来一片惊叹之声。虽然只是场初中年龄组的比赛,但这毕竟是全市比赛的决赛,比赛之后又要举行闭幕式,领导的出席是必不可少的,那些被淘汰的球队也要按惯例出席,再加上一些球员的家长、同学,以及附近喜爱足球的居民们,所以除了主席台上坐满了人,球场周围同样围满了观战的人群。安然的这一次飞身扑救轻盈而美妙,不论是支持哪一边的观众,都在极力赞美这一次精妙的扑救。 “蓝队的大门儿太棒了!” “黄队前锋射的好,蓝队守门员守得更棒!” “刚才那次侧扑就挺不错,这一次更是绝了!” “这大门儿水平世界级的!” “有这门儿可够黄队喝一壶的!” “也就运气好点儿吧,我就不信破不了你门!”——这最后一句话当然不是场边的观众所说,那是项北的自言自语。但说归说,连续两次绝佳的得分机会都被安然扑出,这让项北不由得对这位出色的门将重视起来。显然,与八一中学的这个守门员比起来,项北之前遇见的那些球队的守门员根本就是不入流。项北忽然想到,如果每支球队的守门员都这么厉害,那自己还能进几个球?可项北立即又抛弃了这种示弱的思想,孙子你等着,进不了你球,我项北跟你姓! 相比之下,在球场另一边的袁皓就冷静许多。通过这两次的扑救,袁皓已经清楚知道对方守门员的实力了。袁皓心里为这两次绝佳的机会感到惋惜,可他一个头球不好的中后卫又帮不上项北什么忙。袁皓心想,到了决赛果然很难踢,对方守门员这么出色,如果项北再进不了球的话,恐怕全队都会变得急躁,如果再被对方进球的话,那这比赛就更不好踢了。袁皓先是提醒了身边的后卫们集中注意力,随后又趁着一次死球的机会叮嘱项北:“别着急!”——事实上这也正是教练陈建民对袁皓的要求——不仅要做好防守,还要注意指挥后防线,并且随时给队友做些提醒。袁皓虽然不是队长,但拖后中卫的位置是除守门员外本方的最后一人,对场上的形势自然看得清楚一些。 在袁皓的提醒下,项北渐渐控制住了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的项北就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饿狼,看似漫不经心地在对方腹地游走,但其实每一步都暗藏杀机,只要有机会就是致命一击。而经过了刚才的两次交手,安然也领教了项北的厉害。如果说第一次扑救故意用单手按住皮球还有些挑衅的意味的话,那么安然的第二次扑救则完全是身体做出的本能反应。如果足球比赛被比喻成写作诗歌的话,安然的那次扑救绝对称得上是“妙手偶得”的佳作。既然是“妙手偶得”,就肯定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够做到的。 通过这十五分钟的较量,安然已经发现这个黄色的9号是对方的主攻点,只要限制住9号的发挥,那么对手的进攻威胁就会大打折扣。安然大声提醒着身前的后卫:“跟住9号!跟住9号!” 足球比赛其实就是一盘运动着的棋局,从账面上看双方的人数对等,甚至排兵布阵等等也是一目了然。除了那些实力对比太过悬殊的比赛,大多数时候决定比赛胜负的是如何打破场上的平衡。正如下棋之博弈,看似如同湖面般平静的局面,却在瞬息之间变得波涛汹涌,胜负往往也只在一念之间就已经成为定局。 西城体校与八一中学这两支队伍实力难分伯仲,通过这段时间的较量双方教练都已经发现,这虽是一场11人对11人的较量,但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安然与项北之间的对决。如果安然成功封住项北,那么西城体校进攻就将毫无威胁,八一中学却有可能打破僵局;如果项北洞穿安然的球门,那么西城体校无疑将士气大振,胜利的天平也将向他们倾斜。正如那个经典的成语故事“自相矛盾”所说,安然是最坚固的盾,项北则是最锋利的矛,当最强的盾遭遇最强的矛,那种结果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在场面僵持不下的时候,往往才是考验一支球队王牌球员的时刻。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上半场结束的哨声即将吹响,安然与项北这双方的王牌球员之间的对决还是没能分出高下。但所有人都忽视了一点,那就是,西城体校的王牌球员绝不只是项北一个,在他们的后防线上还有一名叫做袁皓的球员,虽然作为中后卫他很难对进攻有所贡献,但你千万不要小瞧这名拖后中卫。此时的袁皓虽然还没能展示出所有的潜力,但正如他日后在欧洲赛场屡次创造出的奇迹那样,他可是一个“能够改变比赛的球员”。 每次看到点击、推荐和收藏哪怕只是涨了一两个,作者心里都会感到一种满足。感谢大伙的支持哈,由于时间上的原因,暂时只能做到一天一更,大概会在每晚十点左右。今后会看情况做到不定期的爆发,哈! 16977 第五章 脑震荡 昨晚又喝高了,居然忘记了更新,罪过啊罪过奉上一个四千字的大章先,晚上十点左右还有一更。 陈建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比赛已经踢了整整四十分钟,上半场比赛即将结束。(在该年龄组比赛中,上下半场各四十分钟,全场比赛八十分钟,中场休息十分钟。) 安然再一次将西城体校的射门扑出了底线,西城体校获得角球,这或许是上半场最后的一次进攻了。于华民将足球小心翼翼地在角球区摆好,后退了两步准备主罚。这是西城体校上半场的第三次角球机会,于华民看了看禁区里面,李庆和项北这两个头球好手照例全都在后点埋伏,也都被对手死死看住。按照赛前的布置,角球应该争取发到他们两个人的区域,于华民像前两次一样将球踢了出去。 但球一出脚于华民就心说坏了,长距离的传球应该踢在足球的下方,这样球才能飞出一个高高的弧线来,可是于华民这次触球的部位明显偏上,足球平直地飞了出去,按照这样的运行轨迹,是绝不可能飞向后点的,更糟的是,于华民的这脚球踢得太靠近球门了,对方的门将只要迈出球门几步远,就可以轻松将球得到。 善于出击的安然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球从角旗处飞向禁区的时候,他就已经判断出足球的落点会在小禁区边缘附近,这刚好是他控制的范围。安然向前跑了两步,单脚支撑起跳,伸出双手想要将球摘下。但精神高度集中的安然却犯了个错误——他在出击之前忘了大声提醒队友,结果在他身前的后卫队友同样跳了起来,。等安然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双手抱住足球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一个不小心还有可能造成脱手,这将给对方球员补射的机会。 安然急中生智,将展开的双手迅速收在一起形成了两个紧紧攥住的拳头,看准了足球飞来的方向用力打了出去——既然不能抱住足球,那就双拳将球击出禁区! 前面已经说过,西城体校有前场定位球和角球机会的时候,教练陈建民要求袁皓不准插上,只能守在后面。可是当他们获得上半场结束前的这次角球时,身在中圈附近的袁皓却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于华民这球要是踢疵了,就很可能飞向前点,但在前点只有一名本方的攻击球员,兵力显然是十分薄弱的。那自己要不要冲上去试一试呢? 这其实只是一种十分偶然的想法,但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就像是夏天敞开的门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一只麻雀误打误撞地飞进房间;又或者是一向准时的下课铃声,可能也会偶尔打个盹,害得那些尿急的同学拼命忍着涨红了脸。这种偶然如果发生在艺术的领域,那就叫做灵感的火花,如果被放在科学探索中,那就像是牛顿脑袋上掉下来的苹果,诱发出科学的光芒。那么这种偶然发生在足球场上又会怎样? 还是让袁皓来告诉我们吧。当于华民将球摆在角球区的时候,袁皓就决定冲上前去试试运气。 于华民的角球已经飞到了禁区上空。此时禁区内已经忙做一团。八一中学和西城体校的小队员就像是不分不离的染色体一般,两个人一组凑成一对,进攻球员拼命想要摆脱防守,但防守球员却死死地贴着他们不放。只有两个人身边没有干扰,一个是守门员安然,另一个就是突然插上的袁皓。两个人的行动相对自由,眼里只是盯着飞来的足球,皮球在两个人的眼里越来越近,安然跳了起来,两只拳头就像是一对凌空飞出的流星锤;袁皓也跳起来了,虽然他的头球技术并不出色,但他的弹跳能力却相当不错,只见袁皓的身体在空中足足比对方后卫高出一头。 如果是最出色的体育摄影师,一定会在这一瞬间抓拍到这样一幅绝美的照片:蔚蓝的天空,黑白相间的足球,四名队员高高跃起,跳得最高的两人一个是黄色的5号,他的前额几乎已经触到足球,另一个则是穿着守门员装束的队员,他双拳紧握,几乎也在同时飞向眼前的球体…… 袁皓的意识就只停留在那一刻,那张图画,他只记得那个瞬间他好像顶到了足球,那种感觉很熟悉,汗渍的皮肤与足球充分接触;但同时他又有另一种陌生的感觉,那似乎是个坚硬的东西,好像一块大石头,那种感觉很不好。在那之后,时间完全停止,世界陷入黑暗。 等到袁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首先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天花板上的那盏白炽灯并未点亮,由此他推断出这是在白天。他又闻到了一种消毒水的味道,那时只有在卫生所或是医院里面才会产生的气味。袁皓试着弄清楚这到底是在哪里,但在瞬间就又感到眼睛就像被黑夜里的汽车大灯照射一样眩晕,两边太阳**位置那又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袁皓不禁哼了一声。 但这一声却惊动了袁皓身边的那个人,“袁皓你醒啦!爸,袁皓醒了!”那是许笑白的声音。 袁皓轻轻侧过脸来,刚好接触到许笑白那关切的目光,虽然他的视线仍然有点模糊,但他却看到许笑白的眼睛有点红,这到底是怎么了?但袁皓根本连问都不用问,许笑白急促又有些喜悦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袁皓你可算醒啦,刚才可吓死我了!你摔倒之后就晕过去了,把我们急得不行……那个守门员实在太讨厌了,踢球又不是打架,犯得着这么狠吗!我和我爸赶紧把你送到这儿,项北也想跟过来,但他还得踢完比赛,陈教练说比赛之后他们就一起过来看你……哎,对了你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你不知道,刚才都急死我了……” “我说笑白呀,”许爱民在一旁无奈道,“瞧你急的,袁皓这不醒了么,你就不能慢点儿说。刚医生怎么说来着,尽量不要打扰病人……” “啊对不起我一着急就忘了,”许笑白向吐了吐舌头,但又不满地面向许爱民,嘟着嘴不满道:“我又不是故意打扰他的……” 袁皓从小就是个讲礼貌的孩子,见到许叔叔也在一旁,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打招呼,但头刚一离开枕头就有些晕,只好又躺了下去:“许叔叔好……” “别动别动,”许爱民急忙示意袁皓好好躺下,又安慰他道,“就是轻微的脑震荡,休息两天就没事儿了。我年轻的时候跟苏联人踢足球,那些大块头个儿顶个儿的狠,这都是常有的事儿。回头我让笑白妈给你炖点儿木耳汤什么的,对你的恢复有好处。” “脑……震荡?”袁皓愣了,“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怎么一点儿都不记得?” “爸你还说不严重!”许笑白急得站了起来,“袁皓都失忆了还不严重哪!你赶快去找医生来……” 许爱民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双手搭在许笑白肩上示意她坐下,这才说道:“脑震荡过后会有短暂的意识障碍,也可能会记不清楚受伤前后发生的事,这都是正常的反应。对了袁皓,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比如恶心,想吐,耳鸣什么的?” “就是头有点儿疼,其他倒没什么。” “那就成了,你好好歇着,我去给你家里打个电话。”许爱民转身就走。 “啊……许叔叔,您等一下。”袁皓急忙说道。 “怎么?”许爱民停下脚步。 “那个……”袁皓忍着头疼勉强说道,“能不能先不告诉我爸妈……他们知道了不得急死……我想好点儿了就回家,总之别告诉他们……” “那可不行,”许爱民皱着眉头,“你这孩子,脑震荡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儿,但他们可是你父母,必须通知他们。而且你这得住院观察两三天呢,能瞒得过去吗?笑白你看着他,我去打电话了。”说完就走出了门。 这边许笑白也摆出一副大人的面孔,扳着脸教育袁皓:“你看看你,那球干嘛那么拼命呀,这万一要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袁皓却忽然想了起来,在此之前他应该是在踢比赛呀,到底是跟谁踢的比赛呢……对了,不正是自己期待了好多天的决赛吗?对手可是强大的八一中学呢,明明是在足球场上,他怎么会突然就躺在医院的病房里面?“许笑白,我记得我是在踢比赛……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赶紧告诉我。” 许笑白狐疑地盯着袁皓:“你真的不记得了?当时是你们的角球,你跑上去争顶,他们那个很厉害的守门员也跑了出来,结果他没打到球,却一拳打到了你头上,那之后你就到底昏迷不醒了。我和我爸赶忙把你送到医院,项北和陈教练他们继续留在那踢比赛,这会儿也该结束了吧。不知道比赛踢得怎么样了。” “那我那球呢?哎呦……”袁皓一着急,头又开始疼了起来,“进了没?” “当然了!”许笑白笑吟吟地点点头,脸上流露出一种骄傲的表情,“你那球顶得太棒了!我怀疑那个讨厌守门员就是因为被你进了球才报复你的。” “嘿嘿……”袁皓忽然觉得什么头疼什么脑震荡都值了,这时候就算让他在医院里躺上一年他都毫不犹豫。毕竟,这是袁皓有生以来在正式比赛中打进的第一个进球。陈指啊,袁皓在心里默默说道,我袁皓也能进球了,还有小北,你都不能射穿的大门,却被我这个不会进攻的后卫给攻破了……想到这里袁皓眼前又是一黑,撑不住又昏睡过去。 等到袁皓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花板上那盏白炽灯已经亮了起来,而那股消毒水味儿似乎也不像之前那么刺鼻了。病房里人明显多了起来,除了之前见到的许笑白父女俩,袁皓的父母也已经守在身边,还有就是陈建民和项北。袁皓低着头没敢去瞧父母的脸色,心里突突直跳,这回闯了这么大的祸,还不定得被批成什么样呢。但出乎意料的是父母却一句责怪都没说,反而是嘱咐他要好好休息。袁皓虽然有些奇怪,但既然爸妈都没说什么,悬着的心也就放下。这才转过来问陈建民:“陈指,比赛怎么样了?” 陈建民呵呵一笑:“好小子,还担心比赛呢,你就好好养伤吧。对了你进那球真漂亮,回头陈指送个礼物奖励你!” “礼物?”袁皓一听到礼物就来了精神,“陈指您就别吊我胃口了,赶紧送我吧。您要是再跟着买关子,我的头可又开始疼了。” “胡说,”陈建民站了起来,“这就要挟起我来了?哈哈,我可不吃这一套。等出院了你来找我,还有项北,你也一起。好了我走了,你休息着。”陈建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拉着袁皓的父母走出房间去聊了。许爱民见状也识趣地跟了过去,这样房间里就只剩下袁皓、许笑白和项北三个孩子。 “小北你赶紧告诉我,咱们赢了输了?”袁皓再也憋不住了,赶忙拉着项北问道。“这个……”项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脸上还残留着汗水流过之后一道一道的痕迹,好像被黄河之水冲刷过的黄土高原,千沟万壑、泥土的颜色,但不同于黄土高原上千篇一律的土黄颜色,项北的脸上竟隐隐露出了一丝红色。袁皓跟项北从小玩儿到大,却从未见过这家伙竟然会脸红。 “别提了,”许笑白再也忍不住,在一旁边笑边说,“项北他也提前下场啦。” “你也伤了么?”袁皓急忙检查项北身体,弄得项北一张老脸更红了,后来项北一**坐在椅子上,紧绷着脸说起了当时的情况。当然项北所讲只是他的所见,但我们为了讲故事的需要,还是让我们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将时间调回袁皓受伤的那个瞬间。 16977 第六章 意外的结局 当袁皓意外地将球顶进之后,西城体校的小队员们不但没有为进球而庆祝,反而是立即围了上来,因为他们都看到了,安然的双拳重重打在袁皓的头上。26ddcn陈建民也慌了,这个年龄的球队根本就没有队医,一般有个小伤小病什么的都是由教练陈建民依据他足球时候积累的经验去处理。见到袁皓躺在地上失去了知觉,陈建民当时就想带他去医院,至于比赛什么的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但许爱民及时出现,这让陈建民冷静下来。前面说过了,这场比赛之后要举行闭幕式,市足协的许多领导都亲临现场,身为决赛队伍的主教练,陈建民也不能说走就走啊,更何况青少部的李主任早在赛前就找到陈建民,这届比赛之后,他将要在全市范围内选拔一支高年龄组的球队,而这支球队更是任务艰巨,他们将成为那支筹划中即将参加职业联赛的俱乐部青年梯队,直接负责为职业联赛输送人才。那可是职业联赛啊,陈建民想到这里就心潮澎湃,那是承载着中国足球希望的新型赛事,那是跟欧洲高水平联赛相仿的先进事物,有了职业联赛作为依托,中国足球“冲出亚洲,走出世界”的目标将指日可待。他多么想要亲自培养出几名出色的职业球员,用来弥补他踢了一辈子足球却始终未能完成的心愿啊。 当然,那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证明,中国足球的职业联赛仅仅相当于专业队披上了一层叫做职业的外衣,在一段时间内更是完全不具备提高中国足球水平的能力,反而像是一个从来没打扫过的地毯,不动则已,只要你轻轻一抖,隐藏于其间的各种假球、黑哨、**、丑闻就像那些永远都清扫不尽的灰尘一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但在那个特殊的时期,人们却在急迫地盼望着职业联赛的诞生,更是一厢情愿地认为那将是中国足球“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契机。对于那一代将全部生命都奉献给最纯粹的足球事业的人们来说,这种真诚之心是不容置疑的。 所以陈建民压下对袁皓伤势的牵挂,重新回到了比赛场边,此时上半时比赛刚好结束,陈建民将小队员们召集在一起,自己却背过身去,点燃一支烟狠狠抽了几口,这才开始布置下半场的战术。 但项北却完全不能平静下来。眼看着亲兄弟一样的袁皓被那个守门员双拳打昏在地,他当时就气得冲了上去,若不是被队长于华民和李庆等人死死拖住,他早就对那个守门员拳打脚踢了。比赛?袁皓都成那样了,他怎么还有心思去踢比赛!因为这个主裁判还给了他一张黄牌,但项北一点都不在乎,爱谁谁吧! 陈建民似乎瞧出了项北情绪有些不对,他也明白袁皓与项北是最要好的朋友。但陈建民又不能将项北换下,他已经失去了一张防守的王牌,如果再撤下他们的头号前锋,那么下半时别说守住1比0的比分,更可能被对手追平甚至是反败为胜。所以他只是将项北单独叫了过来,先是批评了他得到黄牌的冲动,而后又语重心长地叮嘱他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并在下半时成为防守反击的箭头人物,时刻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 可是陈建民还是低估了项北的怒火。如果说上半场的项北还只是对铲翻了自己,并且击倒了袁皓的守门员安然心存不满的话,那么下半场的他则是将这种愤怒发泄在八一中学每一个球员的身上。甚至连自己的队友都未能幸免,于华民的一次传球直接偏出边线,项北就不停地嚷着不依不饶,直到被场边的陈建民痛斥一番后才老实起来。项北身上那种血性和狠劲儿被充分地激发了出来,这种性格其实就是一柄锋利的匕首,有时候能够无敌于天下,但反过来又可以插进自己的胸膛。 下半场进行10分钟左右,项北在一次反击中带球前进,在他的左右两侧都有队友插上,并且甩开了对方的防守,只要项北及时传球,他们都能获得射门的机会。但项北却谁都没理,在队友的抱怨声中独自带球向对方防线冲去。八一中学的后卫这时候都被两侧跑动的队员吸引了过去,这反而给了项北突破的空间,他先是用右脚内侧带球向左边虚晃,在防守球员扑上来的那一刻却又巧妙地用脚背轻轻一磕,足球从对方后卫的两腿之间穿过,项北紧接着一个加速又甩开了另一名后卫,直接面对守门员! 但安然却再次及时地弃门出击,抢在项北射门之前将球破坏出去!项北征服了对方整条后防线,却依旧未能攻克安然把守的大门。项北低声骂了一句,慢慢踱步回去。 场面越来越激烈。比分落后的八一中学一口气换上了两名前锋加强攻势,而失去了袁皓的西城体校只好将全部精力都放在防守上,就连身为前锋的项北也不得不回到本方半场疲于奔命。但很多时候,防守人数的增加并不与后防线的稳固程度形成正比,反而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袁皓下场之后,李庆成了后防线上的指挥者。但习惯了盯人中卫位置的李庆一对一能力很强,补位掩护的意识却逊色很多。终于李庆在一次防守中造越位失误,八一中学10号中场一个巧妙的过顶长传撕开了西城体校的防线,9号前锋将后卫远远地甩在身后,面对门将轻松推射远角,比分变成了1比1! 陈建民在场边摇了摇头,袁皓是他们的后防领袖,他下场之后西城体校如断一臂,实力当然受到很大影响。而八一中学那个10号中场和9号前锋的配合又十分默契,所以比分被扳平其实是迟早的事。现在陈建民将希望都寄托在他的另一张王牌——项北身上。 项北是个责任心极强的孩子,身为朋友他不愿看到袁皓拼命取得的领先优势就这样化为乌有;身为前锋他又不甘心输给对方那个可恶的守门员,只要球队没赢球,就是他项北的失责。但14岁的项北还远没有成长成日后的那种大赛型选手,他也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反而是心里越着急,动作越变形,水平也就发挥不出来。 更让项北心烦的是,下半场八一中学调整了战术,不论项北人在哪里,总是有一个后卫死死地贴在他身后,不停地拉扯他的球衣,有时候还用膝盖顶着他的大腿。好几次项北都是这样丢了球,他大声向裁判抱怨,可那个后卫动作极为隐蔽,裁判不但没有吹罚犯规,反而是严厉地警告了项北:“老实踢你的球,再多事儿小心吃牌!” 项北不敢顶撞裁判,却在心里将裁判祖宗十八代挨个儿骂了一圈儿,这才感到平衡了一点。冷静下来的项北动起脑筋,这后卫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既然不能力敌,那就只好智取。机会再次来到,项北游动在前场右侧,队友的传球贴着边线滚了过来,这次项北学乖了,他没有迎上去直接停球,反而是背对着来球的方向猛地跨出一大步,摆出一个不停球顺势过人的假动作。那名后卫果然上当了,他跟着项北跑了出去,却没料到项北突然急刹车,灵巧地回身接住足球。 项北终于摆脱了影子般的纠缠,带球折向中路。但项北显然高兴得太早了,那名后卫虽然被甩在身后,却不依不饶,一脚狠狠地踢到他的脚后跟,项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与此同时,裁判员的哨声响起,蓝队犯规。 这下项北不干了,他最痛恨的就是这种背后的阴招——如果是正面的拦截,不论对方动作多么凶狠,你至少有个准备,能够做出相应的保护动作;可是背后的犯规,尤其是这种踢到跟腱的动作,你却防不胜防,很容易受伤。项北好不容易将心中的怒火熄灭,但这一脚却像是星星之火,瞬间将枯黄的野草点燃,形成了燎原之势。 项北蹭地跳了起来,指着那个后卫的鼻子吼道:“你他妈踢球还是踢人!” 那个后卫也不是善茬,“我怎么了我?你骂谁呢?” “骂你?我还揍你呢!”项北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冲了过去,两个人瞬间扭打在一起。项北球踢得好,打架同样是把好手。没等其它人反应过来,三两下就把对手放倒在地,正想着扑过去不给对手爬起来的机会,却被于华民、李庆等队友拉开了。 而那边八一中学的队员也都涌了过来,其中就有守门员安然。安然见自己的队友被打倒在地,而项北仍是不依不饶,气不过上前在项北胸前狠狠推了一把:“你还有完没完?” 项北被拉开之后本有些后悔,心说这下好了,球没进,这红牌却逃不开了。正自责间,却见那个可恶的守门员又要替人出头,这股气再也憋不住,从一开场就踢得不顺,好兄弟袁皓又意外受伤,对方的阴损小动作,裁判员的无所作为……好吧,反正也踢是踢不成了,咱们拳头上面见高下。 就这样,冲突的主角在瞬间改变,一边仍是项北,另一边却换成了后来者安然,两个人真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球场上谁也不服谁,战场上仍是半斤八两。在日后成为兄弟的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却是拳脚相加,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打不相识。以至于在那之后的很久安然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一脸的无辜,我明明是来劝架的,却不明不白地跟你打了起来,我招谁惹谁了! 后来的结果当然是项北与安然双双被罚出场——而那个踢倒项北的后卫,则因为基本没有还手之力就被打倒在地,被主裁判认为是没有动手,幸运地逃过了红牌处罚,只得到一张黄牌得以继续留在场上。冲突过后双方已是无心恋战,结果谁都没能进球,1比1战平——按照赛事规则,直接以互罚点球的方式决胜——前四轮双方全都是中三丢一,3比3平,第五轮西城体校队员将球一脚踢飞,而八一中学10号球员却顶住压力一蹴而就,八一中学以点球4比3,总比分5比4夺得冠军! 袁皓倚在床上听完了项北的转述,好半天没吭声。他没有怪罪项北的冲动,因为如果是换了自己的话,恐怕也是同样的结果。袁皓只是有些不甘心,1比0领先的大好局面,如果自己没有受伤离场的话,那么他很有信心战胜对手。可如今这一切都过去了,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决赛,谁知竟是这样一个意外的结局…… 今日第二更送上,求推荐、收藏!! 16977 第七章 握手言和 年少的袁皓和项北在那之后很久才知道的,几乎就在那场荒诞的决赛同时,在北京西北郊外的八一体工大队红山口训练基地内,举行了一场关于中国足球改革方案的大讨论——这就是曾经被美誉为中国足球的“遵义会议”的“红山口会议”(1992年6月22日至27日)。 就像是中国社会任何领域的改革所要面对的重重阻力一样,中国足球的职业化改革也是各种观点和利益之间互相斗争、妥协的结果。一个很小的细节足以说明这种矛盾:为了将会场布置得更有足球气息,有人提出将国际足联和中国足协的旗帜并列放在主席台背后,这个方案得到了一些人的赞同,却也遭到一部分人的反对:在他们看来,主席台的背景是,并且只能是我们的国旗——五星红旗。与此同时,《中国体育报》的头版头条打出了《严峻形势驱动改革战车》的题目,并展开了“路在何方”的研讨。 任何力量都阻挡不了改革的潮流。在**中央政治局委员李铁映的主持下,会议最终定下了职业联赛的基调,历史的车轮以义无反顾之势向前方缓缓滚动。 这场改革在足球从业人员中产生了巨大影响,最直接的就是那些省队、市队、体工大队摇身一变,纷纷被冠以“某某足球俱乐部”的名义,由体委领导的足球队变成了企业和政府共同打造的“城市名片”;而那些曾经只能领着微薄的津贴(并且主力替补待遇毫无区别)度日的专业队员,也在两年之后的第一届甲a联赛开始的同时,成了万人敬仰的“城市英雄”,成了改革大潮中“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他们都在热切地期待着1994年的到来。 但至少在1992年的那个夏天,这个巨大的冲击波还没有波及到袁皓和项北的身上。百队杯决赛之后,袁皓和项北不得不暂时停止训练,将更多的精力集中在他们的学业上——他们去体校练足球毕竟只是一种业余爱好的性质,作为初二的学生,生活中的主题却是日复一日的上课、考试。 这对于袁皓来说不成问题——从小就爱看书的他虽然迷上了足球,却并没有落下功课,他似乎是个天生的读书的好材料,别人要用一小时做完的功课,袁皓只需要花半个小时不到就搞定了。中学的老师评价一个学生的“好坏”唯一的依据就是他们的成绩单——所以尽管袁皓“不务正业”地去体校练足球,又时不时地闹出逃课、打架等出格的“坏事”,但他仍然是所有老师眼中的好学生——谁让他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可项北就不行了。学校和教室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囚笼,上课铃声对他来说就像是一种入狱服刑的宣判,可下课铃声又像是一种生命的解脱——尽管铃声在本质上并无区别。所以尽管每次“干坏事”的时候都是跟袁皓一起,却只有项北被看成是典型的“坏学生”,这让他很不平衡。项北最期待的时候就是放学之后在球场上度过的那段时间,既然体校的训练暂时停止,那么他每天就只能在学校的操场上踢球直到天黑,如果不是这样,他会被这个无情的学校生生给憋死。 但许笑白却很高兴,她终于又能跟袁皓和项北一同上学、放学了,并且,她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每天放学之后在操场边等着他们一起回家。不同的是,那时候球场上只有项北一个人,现在是项北与袁皓两个。许笑白可不是那种只知道在场下尖叫的女学生,在父亲的影响和教育下,她对足球的了解甚至连很多男孩子都自愧不如。许笑白每天在场边观察着,她渐渐发现,项北的球踢得非常棒,他的各项技术能力都远远超过同龄人的水平,是个典型的优秀选手;袁皓同样踢得很好,但或许是位置的原因,他的个人发挥并不抢眼,但他这一队却很少输球。 关于这一点,许笑白曾经与父亲许爱民讨论过。许爱民是从专业的角度去分析的,在他看来,如果在战场上,项北就是个能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的勇猛的将军,一匹俊马,一柄战刀,在大漠孤烟之中留下孤独的背影,所向披靡;而袁皓则是那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帅才,他更注重集体的力量,令旗指处,旌旗飞扬,任你千军万马杀到,我只需摆下空城一座,抚琴一曲就能退敌。许爱民眼光果然犀利,几年之后一位精明的德国老人做出了相同的评价,那是袁皓和项北在欧洲的启蒙教练,当然这是后话了。 而许笑白却女孩儿心态,她是从星座的不同去分析的。项北11月13日生,天蝎座,性格中有孤僻的一面,爱独来独往,对好朋友(比如袁皓和自己)好得不能再好,但对其它人却十分冷漠,爱理不理的。天蝎座的人往往性格坚强,外冷内热,是个“易燃品”,容易爆发。袁皓则是8月5日生,狮子座,性格上活泼开朗,对人热情友善,讲义气,有非凡的领导才能和王者气质,他好像跟什么人都能打成一片,并且在任何圈子里都能成为焦点。跟袁皓在一起总好像是天气晴朗的日子,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许笑白分析来分析去就分析歪了…… 时间就像是穿过十指的流沙,你想抓住他们,他们却挣脱着跑掉了。转过一年的3月,冬天刚刚褪去了它肆虐的寒冷,春天就迫不及待地从微风中悄悄地回来了。枯黄的草坪里星星点点地露出了翠绿的颜色,绿色既是养眼的颜色,同时又孕育着一整年的希望。午后温暖的阳光慷慨地泼洒在大地上,也照耀在袁皓和项北的身上。 他们俩是来参加陈指组织的新球队的——17岁以下年龄组的北京市足球队,这就是陈建民送给两人的礼物。前面已经说过,在百队杯决赛结束之前,陈建民就已经得到了调令,要在全市范围内选拔出优秀的足球苗子,组成一支17岁以下年龄组的球队训练、比赛,这支球队不仅担负着相应的比赛任务,同时还将为那支即将成立的职业联赛俱乐部输送人才。换句话说,在这支球队踢得出色的话,就有可能被选进职业联赛俱乐部的二队,而进入了二队,也就看到了成为一名真正的职业球员的希望。 毫无疑问,来到这支球队的全都是该年龄段的足球精英,而且大多数是16、17岁,袁皓与项北这时候才15岁,他们属于“跳级”入队的,这当然得感谢陈建民,后者对这俩孩子有着很深的了解,虽然这是个身体快速发育的年龄,相差一岁的球员身体上的差距也是巨大的,但陈建民坚信这俩孩子有足够的能力在队中立足。不只是他们俩,还有一位15岁的球员也被陈建民招了进来,他就是八一中学的那个守门员——安然。 安然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的两个“老朋友”——一个是被自己双拳打晕的西城体校后卫,另一个则是他们那个爱挑事儿的前锋。 事实上安然在那场决赛后心里十分矛盾,一方面他很想亲自去探望袁皓,亲口对他说声对不起;但另一方面又恨透了项北,这个粗野的家伙,害得我也被红牌罚下。但安然毕竟是小孩儿心性,这些念头也只在心里想了想,后来听教练说那个后卫没什么大事儿,也就不再挂怀——对项北虽然仍旧比较讨厌,但也不至于恨之入骨。他只是十分郁闷八一中学最后也没有得到冠军,八一中学在决赛中战胜了西城体校,但在市足协领导的眼皮底下打架斗殴,这绝不是件小事情。市足协领导当场决定取消两支球队的成绩,将冠军荣誉颁发给了第三名。 安然犹豫了一下,但还还是大方地走了过去,先是同袁皓打了招呼:“你叫袁皓是吧,刚点名的时候我记住了。那次比赛……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人都这么表态了,袁皓还能怎样?虽然袁皓心里还是不大舒服,可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嗨!都是为了踢球,小意思!” “那个……项北,”安然稍微顿了顿,伸出右手,“咱们之后就是队友了,之前的那些事儿,就过去了吧?”说完双目直视项北。 项北远没有袁皓那么好说话,其实他也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他没有吭声,只是侧过脸去,伸手在安然掌心拍了一下。 安然笑了笑,转身走了。 16977 第八章 健力宝青年队 袁皓、项北和安然三个“跳级生”就在这支队伍里待了下去。与之前在u15年龄组的游刃有余不同,他们必须付出比别人多一倍的努力,才能在大他们两岁的年龄组中站稳脚跟。陈建民对他们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了,每天训练结束后,只要天还没黑,这三个人就一定不会离开训练场。那段时间,陈建民嘶哑又严厉的喊声,三个小队员互相鼓劲儿的吆喝声,足球一次又一次在射门墙上的撞击声,伴随着落日的余晖和拉长的影子,构成了一副声情并茂的奋斗图画。 好在这三个孩子都很懂事儿,知道陈指这是为他们好,并没有什么抱怨。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陈建民之所以有些“不近人情”地加练他们,其实是有原因的。 在1992至1993年间,除了要筹划即将开始的职业联赛的美好蓝图,还有一件事注定将载入中国足球的史册,那就是轰轰烈烈的健力宝青年队“借鸡生蛋”计划。1992年4月25日,中国足协与健力宝集团签订协议,将组建一支77、78年龄组的青年队远赴足球王国巴西取经求学。同年,全国77、78年龄段的小队员集中于天津与大连两个赛区进行选拔,通过初试的80余名少年在北京展开第二轮的筛选,次轮过后只留下40名队员,他们又来到了广西梧州进行最后的冬训,同时人员也将精简到22人的最终名单。 1993年11月17日,在团长金正民、教练朱广沪、领队刘志才以及翻译、医生、文化教师、厨师等一大帮随行人员的“前呼后拥”下,这22位希望之星从北京首都机场飞赴巴西圣保罗,开始了中国足球的“取经之旅”。按照计划,他们将在巴西进行为期5年的训练和学习,学成归来后将担负起冲击2000年奥运会和2002年世界杯的重任。当时的中国足球眼前一片漆黑,就像是一个看不见东西的盲人,眼前只要闪过哪怕是一丝的光芒,也会紧紧抓住不放手。但这种摸着石头过河的尝试,在当时是被整个社会寄予厚望的。 陈建民也不例外,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有关健力宝青年队的消息。而他所看重的袁皓、项北和安然,三个人都是1978年生,完全符合年龄的要求!更重要的是,从事青少年足球训练多年的陈建民坚信,这三个孩子具有一切成为优秀球员的潜力,他们理所当然应该成为22人大名单中的一员。可事实却是,这三个人连参加初试选拔的资格都没有。 理由?还记得那次百队杯的决赛吗,负责市青少年足球的李主任本是踌躇满志,要在各级领导面前展示北京市青少年足球的发展成果,结果项北和安然却在球场上打了起来,这却让李主任丢尽了脸面。如今陈建民向李主任推荐起他的三名得意门生,李主任看都没看就给否决了——“这几个孩子思想作风很有问题,不好好做人,怎么能好好踢球?小陈你是怎么想的,丢我一次脸还嫌不够是吧,还想让这几块料去巴西丢人?”陈建民试图据理力争,却被李主任给轰了出来,“你要再跟我谈这几个问题少年,你这个教练也不用干了!” 陈建民深深地为这三个孩子感到惋惜,但既然留学之路已经无望,那他只好亲自担负起指导、监督他们的重任。所以陈建民对他们的要求近乎苛刻,这一方面是希望他们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另一方面也有赌气的成分:不去巴西就不去,在国内我一样能把他们几个锻炼成才! 陈建民当时的确有赌气的成分,就像那个时期人们普遍一厢情愿的那样,他也认为只有经过在足球王国的历练,才是提高中国足球水平的快捷途径。事实上在远赴巴西的健力宝一代中也的确涌现出了不少日后中国足坛的中坚力量,比如李金羽、李铁、李玮峰、陶伟、张效瑞等等,但也有一部分同年龄组的小队员,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去成巴西,可他们同样通过自己的努力,成长为一名出色的球员,甚至更加优秀。 孙继海就是其中的典型,这个来自大连的小伙子是公认的希望之星,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入选健力宝青年队。可就在他的同龄人蜗居在圣保罗市郊的一座简陋的小山庄里,在一块菜地般的草地上闭门训练时,孙继海却已经成为甲a联赛冠军球队的主力球员,并且随国家队参加了之后的亚洲杯决赛阶段的比赛。两相比较,其中的得失自有公断。 当袁皓、项北和安然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们都为错失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而感到遗憾,但三个人的反应又各不相同。 安然更多的是自责,如果在那场决赛中没有跟项北打起来的话,那么他或许就能够成行了。当然他并没有怪罪项北的意思,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他只是对不能亲自前往足球王国,见识真正的南美足球而懊悔。安然的偶像是1990年世界杯阿根廷神奇门将戈耶切亚(sergio-goycochea),这位有着“点球门将”美誉的守门员本是替补,却因为主力门将彭皮多(nery-pumpido)在对阵苏联的比赛中不幸腿骨骨折,戈耶切亚这才仓促上阵。可是这位赛前不被人看好的门神却越战越勇,在对阵南斯拉夫和意大利的比赛中连续扑出了4个点球,帮助球队打进最后的决赛。即便是在决赛,面对德国后卫布雷默(andreas-brehme)罚出的那记决定胜负的点球,戈耶切亚也是判断对了方向,指尖甚至几乎触到皮球……对安然来说,虽然巴西与阿根廷是两个国家,足球文化也十分不同,但对戈耶切亚的崇拜让他忽视了这种差别。 从外表上看,项北对这件事的反应几乎是零。当安然愤愤不平地告诉他时,项北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当时安然还很不理解,“你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其实项北虽然面如平湖,心里却早就是波涛汹涌了。这是怎样的一个机会啊,对于项北这个想要踢一辈子足球的孩子来说,健力宝青年队就像是在一场艰苦的比赛中获得一个宝贵的点球,只要你罚进了,就能获得比赛的胜利,也就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但李主任那句“思想作风有问题”,就像是裁判员无情的手势否决了点球一样,让项北不知所措。所以尽管谁都不知道,项北却在天黑以后抱着足球跑到球场,一个人对着射门墙发了疯似的不停地射门,直到最后筋疲力尽了才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只有袁皓的心理最复杂。一方面他也想去巴西,这时候的袁皓虽然只是对足球半知半解的少年,却也早就明白,尽管这个国家正像新闻广播里面所说,在经济建设领域日新月异地变化着,但在足球方面,它就像是困在井底的青蛙,只能见到巴掌大的一块天空;而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巴西足球呢,却好像是翱翔在天空的雄鹰,搏击长空、俯视大地——这种基因上的差别几乎让人绝望。另一方面袁皓却又十分坦然,甚至有些庆幸的情绪在里面。当然他的这种轻松心态是不敢向任何人吐露的,因为这关乎到另一个人——许笑白。 去巴西踢球固然像中了福利彩票头奖那样让人雀跃,但不中彩票日子还不是照样过,更何况要是去了巴西,那么许笑白怎么办?从小到大袁皓几乎天天与许笑白见面,即便没事儿也要胡扯几句才会心安。如果是几年都见不到许笑白一面,那他情愿放弃这个所谓的“机会”。 人各有志,袁皓的心里就像是一个天平,一边是足球,另一边是许笑白,毫无疑问,他是偏向许笑白这一边的。 16977 第九章 被开除(1) (3年之后,1996年秋) 北京的秋天是可爱的,它没有春天的飞沙,没有夏天的炎热,更不会有冬天的风雪。枝头上的叶子已经心急地泛黄,但温暖的阳光却好像刚刚午睡起来的样子,依旧慵懒地赖在床上不肯离去。秋高气爽这四个字,不仅可以形容北京的天气,还适合描述人们的心情。经历了几个月的燥热和酷暑的折磨,人们终于又可以舒适地享受阳光了。更有一些青年男女们,会赶在适当的日子携手去登香山,在漫山红叶簇拥的山顶俯视雄伟庄严的北京城。 18岁的许笑白当然没有时间去登香山,这个周日对她来说是忙碌的。这是她以高三学生的身份度过的第一个周日,她要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要以文艺委员的身份教几个爱好音乐的女同学学习手风琴,还要抽空去拜访她的音乐老师——后者几乎是请求她继续留在校舞蹈队,但许笑白却有些犹豫,她想要找老师谈一谈。许笑白不是不想留在舞蹈队,她有很高的艺术天分,有出众的身姿和脸蛋,在这两年里又是舞蹈队的核心成员,可是舞蹈队要占用很多的课余时间进行学习、排练,这会打扰她的计划。 在许笑白的心里,那个计划可是一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使命,是她必须要完成的。这个使命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她上高中的任务——努力学习,考上一所好大学。当然,这个使命也是得到了她的父亲许爱民的认可,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她父亲提出来的。 在她父亲那一代人里,文化素养高,又在国外学习生活过的许爱民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作为一个资深的球迷,许爱民对国内的青少年足球培养一直颇有微词,邓小平说了要从娃娃抓起,可是这并不代表着为了练足球就要耽误孩子的学习呀。许爱民清楚不只是足球,中国的其他体育项目也一样,为了让孩子出成绩,他们往往要进入专业的体校或者运动队进行全日制的训练,而本应在这个年龄接受的文化教育却好像是捆在商品包装之外的赠品——充个门面而已。这就导致了中国的运动员文化素质普遍较差,许爱民认为,这其实是中国足球始终上不去的一个重要原因。 早在许笑白顺利进入高中学习之前,袁皓和项北就已经选择了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放弃继续学习升高中考大学,加入到专业的足球队中。那时候职业联赛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始,12支甲a球队、12支甲b球队,每周末12场比赛的规模虽然不大,却着实让全中国的球迷们都兴奋不已。所在省市有球队的球迷当仁不让地支持主队,那些没有主队的球迷也纷纷找到一支自己喜欢的球队,心甘情愿地位他们加油助威。袁皓、项北和安然三个人无疑是幸运的,他们顺利进入到一支职业俱乐部队的二线队,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成了出早操、训练,再训练。如果他们选择上高中,他们应该与许笑白一样,正进入最紧张的高三备战阶段,可如今文化课对于他们已经成为历史。 但许爱民一直关注着袁皓和项北,这两个人不但是她女儿最好的朋友,在某种程度上也被他看成了自己的儿子,承载着他对中国足球的希望。所以当袁皓踢足球的决定遭到父母的反对时,还是许爱民苦口婆心地开导他们。但许爱民却不愿这两个孩子日后成为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有文化的运动员,他希望这俩孩子既能在足球的道路上走下去,又不丢下文化学习。这个重任当然就落在了许笑白身上。 许笑白白天在学校里上课学习,晚上就变成了袁皓与项北的家庭教师,专门负责给他们补习英语——这也是许爱民的意见,他认为与其学那些不着边际的数学、物理、化学浪费时间,还不如学习英语更实惠。许爱民当时并未奢望这俩孩子日后能够去欧洲踢球,他时常憧憬的是日后能在电视机上看到他们穿着胸前印有五星红旗的球衣,在亚洲杯、世界杯的赛场上驰骋。既然要踢国际比赛,当然就不能不会说英语,否则你怎么跟裁判交流? 许笑白从音乐老师家里出来,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她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向音乐老师解释明白,她没有时间去舞蹈队训练了,老师对此表示理解,还夸奖许笑白是个助人为乐的孩子。许笑白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俩活宝才不这么想呢,他们巴不得我天天来跳舞,那他们就自由了!” 时间不早了,许笑白加快了脚步。她是个对人对己都要求严格的人,每次袁皓和项北迟到的时候,她总会板着脸像个严厉的老师那样批评他们。既然这样,她自己就不能迟到,这会给那俩可恶的家伙数落自己的机会。想起这俩人许笑白就有些头疼。项北一点儿都不笨,但他就是不肯用功读书,给他布置的作业总是不按时完成,好多次许笑白不得不假装生气了,项北才老老实实地去背单词;而袁皓情况又不一样,他很聪明,领悟能力又强,一些单词和语法一教就会,本来应该是个好学生,可这家伙上课总是不认真,经常是莫名其妙地发呆,气得许笑白总是拿起那本《牛津高阶英汉双语词典》拍他的脑袋。 音乐老师的住处离许笑白家并不算远,走过两个街口,在路北那家银行的东侧拐进去就到了。许笑白才刚刚走过一个街口,前面是她熟悉的“杨记涮羊肉”,店面虽然不大,生意却很火爆,她最喜欢吃他们家的鲜羊肉和酸菜。许笑白想起来,今年的生日就是在这里过的,那天父母刚好都出差去了,她就拽着袁皓和项北来到这里庆祝。那天三个人都很高兴,为许笑白已经成了一个18岁的大姑娘,为她打算报考北京广播学院学习新闻专业,项北和袁皓破例喝了很多啤酒,一杯又一杯地祝愿许笑白将来成为一名出色的新闻记者。女中豪杰许笑白也不甘示弱地频频举杯,颇有几分大人模样地“教导”这俩人,“袁皓,项北,今天是本小姐18岁生日,就破一次例,平时可不许你们喝酒呀,更不许抽烟!要是让我逮着你们像你们队友那样抽烟喝酒,我可饶不了你们!”当时项北一副不屑的表情,那意思是说许笑白你也太多虑了,这还用得找你教吗?而袁皓则拍着胸脯大声说道:“向许笑白同学保证,不抽烟,不喝酒,不交损友,只踢球!” 想到这里许笑白不禁笑了笑,这个袁皓啊,总是没个正形,说起话来无边无际,但不可否认的是,跟袁皓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会笑,很开心。而项北就不一样了,这家伙嘴巴上了锁,轻易不开口,许笑白尤其讨厌他那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似的。 许笑白刚好走到“杨记涮羊肉”门口,她隔着玻璃墙向里面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天他们喝酒的那个靠窗座位,刚好有三个人坐在那里,桌上也像那天一样,横七竖八地摆着十几个啤酒瓶子,就连同坐一边的两个人身影都像极了袁皓和项北——高高的个子,利落的短发,一身黑色和绿色相间的套头运动服——那不正是袁皓、项北吗? 16977 第十章 被开除(2) 许笑白生怕自己看错,赶忙揉了揉眼睛,错不了,正是袁皓和项北,而另外一个则是他们的队友安然——这两三年里三个人经常在一起训练比赛,许笑白当然也认识了这个出色的守门员。 “好呀你们……”,许笑白心中顿时燃起怒火,“我还紧赶慢赶怕迟到,这几位爷倒好,大摇大摆在这喝酒!太不仗义了!” 许笑白一边想着一边板起俏脸,气冲冲地推门走了过去,“袁皓!项北!太不像话了你们!你们不想学英语不要紧,那也得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吧?你们还喝酒,生日那天答应我什么来着?是谁说‘不抽烟,不喝酒,不交损友,只踢球’来着?这才一个月不到,全都忘光啦?”说着又转过来面向安然,“你也是,不知道他们还要学英语吗?干嘛拉着他们喝酒?你们不想好好踢球啦?怎么都不说话?” 紫铜锅里的汤水还在无知地冒着泡泡,升起了淡淡的白色烟雾消散在空气中,给这尴尬又凝重的气氛增添了一丝生气。 许笑白也发现了这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对,项北保持沉默在意料之中,可袁皓竟然也一句话都不说,这太不正常了。许笑白敏感地察觉到可能有什么不对劲儿,但又猜不出究竟是为什么,便只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他们,等待一个说法。 沉默了半晌,还是袁皓打破了沉默:“许笑白,你先坐下。”许笑白还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坐下了。 袁皓随手抓起面前的啤酒瓶,仰起头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瓶,这才像是下了决心一样缓缓说道:“对不起许笑白,我们仨是踢不成了。” “什么意思?”许笑白没弄明白。 “我是说,我们被开除了,以后踢不成足球了。”袁皓的表情好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学生,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老师和家长的审判。 “你们犯什么事儿了?”许笑白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几个家伙又打架了,但即使是打架也不至于开除呀,更何况带队的还是很欣赏他们的陈建民指导,“陈指导呢?是他开除你们的吗?” “当然不是陈指,”袁皓反驳道,“说起来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是队里派来挑人的谢世伟教练,我们把丫狠狠揍了一顿。” “你们把教练打了?”许笑白没想到这三个人居然如此无法无天,“你们够可以的啊!从小到大胡闹的事儿就没少干,现在更能耐了,都敢上房揭瓦打教练了!你们……”许笑白对袁皓和项北经常打架的事儿其实并不是特别反感,大概是因为他们俩第一次打架就是帮许笑白抢回绒布娃娃吧,所以每次袁皓和项北打架回来,许下白总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数落他们俩,同时也负责一些简单的包扎伤口、给他们洗洗弄脏了的衣服什么的。不论这俩人如何胡闹,许笑白总是认为他们和街头巷尾那些整天惹是生非的“问题青年”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俩有着一个坚定的理想和信念——踢足球。可现在,他们居然拿自己的前途不当回事儿,殴打教练跟平时的打架可是不一样的。 许笑白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而那边项北和袁皓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只能由安然打破沉默,毕竟,他并非袁皓、项北那样与许笑白从小玩儿到大,许笑白总不会对他太过严厉的。“说起来这事儿也得怪我,我是一时气不过,才把那事儿告诉他们俩的。” “到底怎么了?”安然欲言又止的表情让许笑白急得不行,“你倒是快说呀!” 安然看了看袁皓、项北,见他们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愤愤说道:“谢世伟那孙子,真他妈不是东西!队里让他到二线队挑人补充到一线队,可他倒好,压根儿就不管你会踢不会踢,谁肯掏钱,谁就能上!按水平,按能力,我们仨肯定能进一队啊,就连陈指也是这么说的。可谢世伟倒好,找了仨大傻冒——不是我瞧不起他们,就他们那水平,连一踢野球的都不如!后来我爸不干了,直接找到了谢世伟,你猜丫怎么说?丫居然明目张胆地跟我爸要钱!还跟那儿装人呢,说什么‘只要给够这个数,就你孩子那水平肯定没问题’……操的!” 安然一边说,一边用手势比划出那笔钱的数目,许笑白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天呐,六位数的钱,一般家庭怎么能拿得出来!“那……然后呢?你们就去把人给打了?” “后来我把这事儿告诉了项北和袁皓,我们三个气不过,就去找谢世伟评理去,”安然接着说,“可谢世伟那个王八蛋倒也实在,他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跟我们说‘没钱?没钱还想踢球,做梦!哪儿来的滚哪儿去,穷光蛋……’我们实在看不惯丫那副嘴脸,气头上也没想那么多,就给丫揍了……” 许笑白默不作声,她似乎有些理解了。项北和袁皓都是那种自尊心特强的人,尤其是项北,最怕别人瞧不起他。那个谢世伟高高在上的态度肯定就已经让他很不爽,再加上那些混账话,别说是袁皓和项北了,换成她许笑白在场,一样给他俩嘴巴,什么人!但理解归理解,许笑白盯着袁皓和项北:“可是,那你们以后怎么办呢?能不能让陈指导给说说情呀?就这么不踢了,你们甘心吗?” 袁皓却没有回答许笑白,而是对着安然说:“真不该把你也拉下水。你爸把钱都准备好了,凭你的实力,我相信用不了几年你就能在一队里打上主力。可现在……” “说的什么话!”安然不满道,“我爸是能给我凑出十万块钱来,可我能要吗?就谢世伟那混蛋,还想让我给他钱,做梦去吧!再说了,我要真是靠塞钱进了一队,以后让我怎么面对你们俩,我这张脸往哪儿放!” “安然,就冲你这句话,敬你一个!”一直没说话的项北忽然开口,一手拿起一瓶啤酒,将两个瓶盖对着咬合在一起略一使劲,两只瓶盖就掉在桌上。项北递给安然一瓶,自己又拿着另一瓶,“安然,说老实话,从今儿起我项北算是真正佩服你!吹了这瓶,以后就是兄弟,没的说!” 这句话倒把安然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一边接过啤酒,一边挠着头打趣道:“这么说你以前一直没把我当朋友了……” “没错!”项北居然认真回答,“我和耗子是光**一起长大的发小,我俩一起经历了太多事儿自然没的说。可咱们认识才两三年,说心里话,我不可能把你们一样对待。但是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项北的好兄弟,跟耗子一样!” “哈哈,我说你们俩,兄弟来兄弟去的,把我往哪儿放呀?”袁皓不甘心被他们忽视,也自己开了一瓶啤酒凑了过来,“去***足球,爱谁谁了,咱哥儿几个喝个痛快!干了!” “干!” “干!” 酒这东西很奇怪,清醒的时候总觉得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晕乎乎的头疼是件很可笑的事,但你一但沉浸在“酒逢知己”的气氛中,就又觉得喝酒是世界上最开心、最快乐的事,所有的烦恼这一刻都不见了。袁皓、项北和安然,这三个曾经的对手,现在的队友,后来的兄弟,这时候已经把足球带来的种种不快和种种烦恼抛在了脑后,啤酒兄弟,让他们忘乎所以,尽情享受。 许笑白看着这三个大男生刚刚还愁眉不展,现在又惺惺相惜似的乐在其中,不禁在一旁哭笑不得:唉,他们自己都不在乎了,我还跟着瞎操心什么。我当然希望他们能继续踢下去,但路总是要由他们自己走下去。其实只要能活的开心快乐就好了,以后的事儿谁知道,管他呢,本小姐也豁出去了! 许笑白也举起一啤酒瓶,“不带歧视女性的,算上我一个!” 16977 第十一章 被开除 陈建民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瓶茅台和两条中华,低着头走在路边。26ddcn橘黄色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拖拽得很长,但他心里的烦躁和忧虑却比他的影子要长得多。 他早就认识一队里过来的那个谢世伟,他们年轻的时候同是市队的队友,他更了解那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贪财鬼。所以当俱乐部决定派谢世伟来队里挑选队员的时候,他就暗暗皱起了眉头。果不其然,身为二队的主教练,陈建民当然是最了解这批队员的人,他也应该是最有权力决定——至少是推荐谁能晋级的人。可是当陈建民向谢世伟推荐了袁皓、项北和安然这三个二队里最出色的队员时,谢世伟却轻描淡写地说:“我得观察观察,一队是要参加职业联赛的,可不是你说踢就能踢的,我得选那些符合主教练战术风格的队员。”陈建民不说话了,但暗地里却更加关注起谢世伟的一举一动。 谢世伟每天都会出现在训练场上,尽管他只是像个普通球迷那样站在场边一句话都不说,但小队员们心里却都清楚,那个人是一队派来的教练,谁要是被他看中了,谁就能升入一队——那意味着你将得到一份职业合同,你就是职业球员了!这时候即使是平时再偷懒再不专心的队员,也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表现自己。但区别是有些人——比如袁皓、项北和安然,他们只知道在球场上展示出自己的实力;而另一些人除了在球场上拼命,更懂得如何在场下表现自己的“实力”——经济上的实力! 陈建民观察到,好几次训练结束,谢世伟接连被白色的宝马和黑色的奥迪接走,而第二天就会有某个小队员得到谢世伟的格外关注。陈建民越想越着急,那几块料哪儿会踢球啊,要不是他们的家长总是给俱乐部领导一些好处什么的,他早就把他们给开了!现在谢世伟竟然想要招他们进一队,却放着项北他们视而不见,这怎么行! 越来越急的陈建民今天下午只好请了假,去找他十分尊敬的一位兄长。这位兄长目前正在市足协工作,并且是个很正直的人,陈建民想要寻求他的帮助。可陈建民人还没走呢,就听说训练场上除了状况,他最看重的三个孩子,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犯了事儿,打的人偏偏是那个谢世伟! 陈建民慌忙告辞回来,训练已经结束,三个孩子也都回了家。陈建民一个人在球场上站了很久,心里掂量来掂量去,去找谢世伟道歉肯定没戏,一来这谢世伟从来就不是个大度的人,二来两人也没什么交情。只好去找那位李主任——李主任直接负责青少年足球培养,在俱乐部那边人脉很广,更直接的原因是,李主任是谢世伟的姐夫,只要他点头,谢世伟那边就好办多了。 于是陈建民翻箱倒柜,拿出他准备送给老岳父的两瓶茅台和两条中华,极不情愿地向李主任家里走去。李主任也不怎么喜欢那三个孩子啊,当年的健力宝青年队就给否决了,现在又出了这种事……陈建民硬着头皮加快了脚步。 李主任的家就在前面,那是体育馆路附近的一栋独门小别墅,尽管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在路边昏黄的灯光映衬下,还是显露出它颇为气派的轮廓。陈建民咬了咬牙,正要走上前去,忽然见到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了李主任家门口,车门打开,一个人左臂夹着一个鼓鼓的公文包,哼着小曲走了出来,按响了门铃。 一位中年妇女开了门,“呦,世伟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姐,我这不是想你们了,过来看看吗?对了姐夫在么?” “在呢,快进来。” 陈建民看清楚了,来人正是谢世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陈建民摇了摇头,“我还是等一会儿,等谢世伟走了再进去吧。”陈建民就在路边的一棵柳树旁点起了一根烟,心情复杂地吐着烟圈儿,心中琢磨着等一会儿该如何措辞。谢世伟并没让他等太久,第五根烟才只抽了一半,李主任的家门就被打开,谢世伟边走边回头说:“姐夫那我就先走了,那件事儿就这么定了啊,我回去跟那几个家长也好交代。” “没问题,放心吧。慢点儿开。”李主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好嘞。歇着吧。”在谢世伟打开车门的刹那,陈建民注意到那个原本鼓鼓的公文包,已经瘪了。而谢世伟显然兴致不错,一踩油门儿,那辆桑塔纳轿车呼啸着消失在夜色中。 陈建民猛地把烟仍在地上,狠狠地碾了碾,“这趟算是白来了,不是我不想帮你们,实在是……唉……” “我累啦!咱们走吧。” “咱们不能。” “干吗不能?” “咱们在等待戈多。” ………… 袁皓的脑袋无精打采地支在展开的双手上,就像一个在枯黄的枝条上打蔫的西红柿那样摇摇欲坠。同学们在大声朗读课文《等待戈多》里的经典对话,这对于袁皓来说却是一种折磨。如果这时候讲台上的不是语文老师而是陈建民教练,如果他身边的不是这么带着厚厚眼镜的同学而是他的队友,如果他所在的不是钢筋水泥铸成的高三四班教室而是那阳光照耀着的绿茵场地,那该有多好。 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这篇莫名其妙的课文:“有人问过作者:‘戈多究竟在指什么?’作者回答:‘我要是知道,早在戏里说出来了!’……人生的唯一内容就是沮丧。” 这句话倒说到了袁皓的心坎儿里,自从被开除出俱乐部之后,袁皓的心情就一天都没有好过。陈建民本想给他们介绍到东北的一家俱乐部去踢球,但到了那边同样要从二线队踢起,而且还要交纳住宿、学费等等一大笔费用,这绝不是袁皓和项北的家庭能够负担得起的,更何况那边人生地不熟,保不齐还会遇到像谢世伟那种狮子大开口的人,权衡之下,他们都放弃了。 袁皓重新回到了校园。按照老师和家长的意思,他最好能留一级,从高二开始,那样会比较容易赶上教学的进度,但袁皓死活不同意,坚决要从高三开始,因为他不想比许笑白低一个年级,那样等到许笑白成了一个大学生时,他还只能在高三的书海里受尽折磨,这会让他很没面子。无奈之中父母和学校只好答应,让他暂时插班到高三四班,也就是许笑白的同班,开始高三阶段的紧张学习——大不了考不上重读一年吧。 许笑白发现了袁皓的心不在焉,悄悄撕下了练习本上的一张纸揉成一团,趁着老师背过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扔了过去,纸团不偏不倚刚好打在袁皓头上。袁皓楞了一下,见许笑白正皱着眉头盯着自己,赶忙收拾心情,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 “戈多的信使小男孩上场,报告说,戈多今天不来了,明天准来,于是,戈戈和狄狄继续等待戈多……” 而项北却坚决拒绝重返校园,他本来就不喜欢读书,现在更没心思了。既然不能踢球,项北只好回到现实的生活中,去了他叔叔开的一家副食品加工厂,每天开着那辆双排座小货车四处去进货、送货,每天早出晚归。项北不怕累,他什么苦都能吃,只是他的话越来越少了,除了进货送货必须的一些沟通,他始终将嘴巴闭得紧紧的。好在叔叔了解他的性格,这才不至于被人误认为是个哑巴。其实项北倒宁愿成为一个哑巴,这样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不跟任何人说话,不与任何人交流。这段时间他甚至拒绝接触足球,不仅不看球,在学校操场边路过的时候也是赶忙别过头去,好几次袁皓和安然在周日的时候找他来一起去踢野球,也项北给拒绝了。他怕见到一切与足球有关的东西,那会触痛他内心深处的那根神经。 相比之下,安然过得最轻松。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整天呆在家里观看1996年欧锦赛的录像。两个月前的欧洲杯他只零星看过几场,因为每天都要早起去训练,他可不敢整晚整晚地不睡觉去看球。但善解人意的爸爸却将每一场都录了下来,并且在录像带上注明了该场比赛的对阵、出场阵容之类的。安然将自己锁在了足球的世界里,安爸爸和安妈妈虽然都很着急,但也拿他没办法,你总不能把孩子绑到学校里吧。只希望这孩子挺过了这段时间,再琢磨着未来该怎么办吧。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树梢的叶子都已经掉光了,太阳虽然每天仍旧准时地上班、下班,也少有阴天下雨的天气,但那阳光照在人的身上却并不那么暖和了,而那呼啸的北风也是一天强过一天地吹了过来,扬起了路上的浮沉,吹在人的身上感觉凉飕飕的。 我们的主角们当然不能就这样一天天耗下去,如果这是这样,这个故事也就要提前剧终了。既然总要有人来打破这片刻的停滞,既然总要有人来推动剧情的发展,那就还是麻烦一下我们的老熟人——陈建民陈指导吧。 16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