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第一章 主要人物表 保尔.柯察金(爱称:保夫鲁沙俗称:保夫卡) 谢廖沙.勃鲁扎克——保尔童年时的朋友红军战士共青团区委书记 瓦莉亚.勃鲁扎克——谢廖沙的姐姐共青团员 丽达.乌斯季诺维奇——红军师政治部工作人员共青团省委常委 伊万.扎尔基——红军战士共青团区委书记 伊格纳特.潘克拉托夫——码头工人货运码头共青团书记 尼古拉.奥库涅夫——机车库共青团书记共青团区委书记 费奥多尔.朱赫来——水兵党的地下工作者省肃反委员会主席军区特勤部 副部长 多林尼克——木匠党的地下工作者市革委会主席 阿基姆——共青团省委书记乌克兰共青团中央委员会书记 托卡列夫——老钳工筑路工程队队长区党委书记 亚历山大.普济列夫斯基——红军团长 列杰尼奥夫——老布尔什维克 阿尔焦姆.柯察金——保尔的哥哥钳工市苏维埃主席 波利托夫斯基——火车司机 扎哈尔.勃鲁扎克——谢廖沙的父亲副司机 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保尔的母亲 达雅(爱称:达尤莎)——女工保尔的妻子 冬妮亚.图曼诺娃——保尔少年时的女友林务官的女儿 德米特里.杜巴瓦——共青团区委书记托派 沃洛佳.图夫塔——共青团省委登记分配部部长托派 茨韦塔耶夫——铁路工厂团委书记托派 瓦西里神甫——乌克兰社会革命党党徒反革命分子 维克托.列辛斯基——波兰世袭贵族中学生告密者 佩特留拉——白匪头领 第二章 第一章 “节前上我家去补考的都给我站起来!” 一个脸皮松弛的胖神甫身上穿着法衣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十字架气势汹汹地 瞪着全班的学生。 六个学生应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四个男生两个女生。 神甫两只小眼睛闪着凶光像要把他们一口吞下去似的。孩子们惊恐不安地望着他。 “你们俩坐下。”神甫朝女孩子挥挥手说。 她们急忙坐下松了一口气。 瓦西里神甫那对小眼睛死盯在四个男孩子身上。 “过来吧宝贝们!” 瓦西里神甫站起来推开椅子走到挤作一团的四个孩子跟前。 “你们这几个小无赖谁抽烟?” 四个孩子都小声回答:“我们不会抽神甫。” 神甫脸都气红了。 “混帐东西不会抽那面里的烟末是谁撒的?都不会抽吗?好咱们这就来看 看!把口袋翻过来快点!听见了没有?快翻过来!” 三个孩子开始把他们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神甫仔细地检查口袋的每一条缝看有没有烟末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便把目光 转到第四个孩子身上。这孩子长着一对黑眼睛穿着灰衬衣和膝盖打补丁的蓝裤子。 “你怎么像个木头人站着不动弹?” 黑眼睛的孩子压住心头的仇恨看着神甫闷声闷气地回答:“我没有口袋。”他 用手摸了摸缝死了的袋口。 “哼没有口袋!你以为这么一来我就不知道是谁干的坏事把面糟蹋了吗? 你以为这回你还能在学校待下去吗?没那么便宜小宝贝。上回是你妈求情才把你留 下的这回可不行了。你给我滚出去!”他使劲揪住男孩子的一只耳朵把他推到走廊 上随手关上了门。 教室里鸦雀无声学生一个个都缩着脖子。谁也不明白保尔·柯察金为什么被赶出 学校。只有他的好朋友谢廖沙·勃鲁扎克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他们六个不及格的学生 到神甫家里去补考在厨房里等神甫的时候他看见保尔把一把烟末撒在神甫家过复活 节用的面里。 保尔被赶了出来坐在门口最下一磴台阶上。他想该怎么回家呢?母亲在税务官 家里当厨娘每天从清早忙到深夜为他操碎了心该怎么向她交代呢? 眼泪哽住了保尔的喉咙。 “现在我可怎么办呢?都怨这该死的神甫。我给他撒哪门子烟末呢?都是谢廖沙出 的馊主意。他说‘来咱们给这个害人的老家伙撒上一把。’我们就撒进去了。谢廖 沙倒没事我可说不定要给撵出学校了。” 保尔跟瓦西里神甫早就结下了仇。有一回他跟米什卡·列夫丘科夫打架老师罚 他留校不准回家吃饭又怕他在空教室里胡闹就把这个淘气鬼送到高年级教室让 他坐在后面的椅子上。 高年级老师是个瘦子穿着一件黑上衣正在给学生讲地球和天体。他说地球已经 存在好几百万年了星星也跟地球差不多。保尔听他这样说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感 到非常奇怪差点没站起来对老师说:“圣经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但是又怕挨骂没敢做声。 保尔是信教的。她母亲是个教徒常给他讲圣经上的道理。世界是上帝创造的而 且并非几百万年以前而是不久前创造的保尔对此深信不疑。 圣经这门课神甫总是给保尔打满分。新约、旧约和所有的祈祷词他都背得滚瓜 烂熟。上帝哪一天创造了什么他也都记得一清二楚。保尔打定主意要向瓦西里神甫 问个明白。等到上圣经课的时候神甫刚坐到椅子上保尔就举起手来得到允许以后 他站起来说:“神甫为什么高年级老师说地球已经存在好几百万年了并不像圣经 上说的五千……” 他刚说到这里就被瓦西里神甫的尖叫声打断了:“混帐东西你胡说什么?圣经 课你是怎么学的?” 保尔还没有来得及分辩神甫就揪住他的两只耳朵把他的头往墙上撞。一分钟之 后保尔已经鼻青脸肿吓得半死被神甫推到走廊上去了。 保尔回到家里又挨了母亲好一顿责骂。 第二天母亲到学校去恳求瓦西里神甫开恩让她儿子回班学习。从那时起保尔 恨透了神甫。他又恨又怕。他不容许任何人对他稍加侮辱当然也不会忘掉神甫那顿无 端的毒打。他把仇恨埋在心底不露声色。 保尔以后又受到瓦西里神甫多次小的侮辱:往往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把他赶出教 室一连几个星期天天罚他站墙角而且从来不问他功课。因此他不得不在复活节 前和几个不及格的同学一起到神甫家里去补考。就在神甫家的厨房里他把一把烟 末撒到过复活节用的面里了。 这件事谁也没有看到可是神甫马上就猜出了是谁干的。 ……下课了孩子们一齐拥到院子里围住了保尔。他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一声 不响。谢廖沙在教室里没有出来他觉得自己也有过错但是又想不出办法帮助他的伙 伴。 校长叶夫列姆·瓦西里耶维奇的脑袋从教员室的窗口探了出来他那低沉的声音吓 得保尔一哆嗦。 “叫柯察金马上到我这儿来!”他喊道。 保尔朝教员室走去心怦怦直跳。 车站食堂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人面色苍白两眼无神。他朝站在一旁的保尔瞥 了一眼。 “他几岁了?” “十二岁。”保尔的母亲回答。 “行啊让他留下吧。工钱每月八个卢布当班的时候管饭。顶班干一天一宿在 家歇一天一宿可不准偷东西。” “哪儿能呢哪儿能呢我担保他什么也不偷。”母亲惶恐地说。 “那让他今天就上工吧。”老板吩咐着转过身去对旁边一个站柜台的女招待说: “济娜把这个小伙计领到洗刷间去叫弗罗霞给他派活顶格里什卡。” 女招待正在切火腿她放下刀朝保尔点了点头就穿过餐室朝通向洗刷间的旁 门走去。保尔跟在她后面。母亲也赶紧跟上小声嘱咐保尔:“保夫鲁沙你可要好好 干哪别丢脸!” 她用忧郁的目光把儿子送走以后才朝大门口走去。 洗刷间里正忙得不可开交。桌子上盘碟刀叉堆得像座小山几个女工肩头搭着毛巾 在逐个地擦那堆东西。 一个长着乱蓬蓬的红头的男孩年纪比保尔稍大一点在两个大茶炉跟前忙碌着。 洗家什的大木盆里盛着开水满屋子雾气腾腾的。保尔刚进来连女工们的脸都看 不清。他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什么甚至不知道站在哪里好。 女招待济娜走到一个正在洗家什的女工跟前扳着她的肩膀说:“弗罗霞这个 新来的小伙计是派给你的顶格里什卡。你给他讲讲都要干些什么活吧。” 济娜又指着那个叫弗罗霞的女工对保尔说:“她是这儿的领班她叫你干什么 你就干什么。”说完转身回餐室去了。 “嗯。”保尔轻轻答应了一声同时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弗罗霞等她话。弗罗霞 一面擦着额上的汗水一面从上到下打量着他好像要估量一下他能干什么活似的然 后挽起从胳膊肘上滑下来的一只袖子用非常悦耳的、响亮的声音说:“小朋友你的 活不难就是一清早把这口锅烧开一天别断了开水。当然柴也要你自己劈。还有这 两个大茶炉也是你的活。再有活紧的时候你也得擦擦刀叉倒倒脏水。 小朋友活不少够你出几身汗的。”她说的是科斯特罗马方言总是把“a”音 得很重。保尔听到这一口乡音看到她那红扑扑的脸和翘起的小鼻子不禁有点高兴 起来。 “看样子这位大婶还不错。”他心里这样想便鼓起勇气问弗罗霞:“那我现在干 些什么呢大婶?” 他说到这里洗刷间的女工们一阵哈哈大笑淹没了他的话他愣住了。 “哈哈哈!……弗罗霞这回捡了个大侄子……” “哈哈!……”弗罗霞本人笑得比谁都厉害。 因为屋里全是蒸汽保尔没有看清弗罗霞的脸其实她只有十八岁。 保尔感到很难为情便转身同那个男孩:“我现在该干什么呢?” 男孩只是嬉皮笑脸地回答:“还是问你大婶去吧她会统统告诉你的我在这儿是 临时帮忙。”说完转身朝厨房跑去。 这时保尔听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工说:“过来帮着擦叉子吧。你们笑什么?这孩子 说什么好笑的啦?给拿着”她递给保尔一条毛巾。“一头用牙咬住一头用手拉紧。 再把叉齿在上头来回蹭要蹭得干干净净一点脏东西也没有才成。咱们这儿对这种事 挺认真。那些老爷们很挑剔总是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又看只要叉子上有一点脏东西 咱们可就倒霉了老板娘马上会把你撵出去。” “什么老板娘?”保尔不解地问“雇我的老板不是男的吗?” 那个女工笑了起来:“孩子我们这儿的老板是摆设他是个草包。什么都是他老 婆说了算。她今天不在你干几天就知道了。” 洗刷间的门打开了三个堂倌每人捧着一大摞脏家什走了进来。 其中有个宽肩膀、斜眼、四方大脸的堂倌说:“加紧点干哪十二点的车眼看就要 到了你们还这么磨磨蹭蹭的。” 他看见了保尔就问:“这是谁?” “新来的。”弗罗霞回答。 “哦新来的。”他说。“那好吧”他一只手使劲按住保尔的肩膀把他推到两 个大茶炉跟前说:“这两个大茶炉你得烧好什么时候要水都得有可是你看现在 一个已经灭了另一个也快没火星了。今天饶了你要是明天再这样就叫你吃耳刮子 明白吗?” 保尔一句话也没有说便烧起茶炉来。 保尔的劳动生涯就这样开始了。他是第一天上工干活还从来没有这样卖过力气。 他知道这个地方跟家里不一样在家里可以不听母亲的话这里可不行。斜眼说得明 白要是不听话就得吃耳刮子。 保尔脱下一只靴子套在炉筒上鼓起风来能盛四桶水的大肚子茶炉立即冒出了 火星。他一会儿提起脏水桶飞快跑到外面把脏水倒进坑里;一会儿给烧水锅添上劈 柴一会儿把湿毛巾搭在烧开的茶炉上烘干。总之叫他干的活他都干了。直到深夜 保尔才拖着疲乏的身子走到下面厨房去。有个上了年纪的女工名叫阿尼西娅的望 着他刚掩上的门说:“瞧这孩子像个疯子似的干起活来不要命。一定是家里实在 没办法才打来的。” “是啊挺好个小伙子”弗罗霞说。“干起活来不用催。” “过两天跑累了就不这么干了”卢莎反驳说。“一开头都很卖劲……” 保尔手脚不停地忙了一个通宵累得筋疲力尽。早晨七点钟一个长着胖圆脸、两 只小眼睛显得流里流气的男孩来接班保尔把两个烧开的茶炉交给了他。 这个男孩一看什么都已经弄妥了茶炉也烧开了便把两手往口袋里一插从咬 紧的牙缝里挤出一口唾沫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斜着白不呲咧的眼睛看了看保尔 然后用一种不容争辩的腔调说:“喂你这个饭桶明天早上准六点来接班。” “干吗六点?”保尔问。“不是七点换班吗?” “谁乐意七点谁就七点好了你得六点来。要是再罗嗦我立马叫你脑瓜上长个 大疙疸。你这小子也不寻思寻思才来就摆臭架子。” 那些刚交了班的女工都挺有兴趣地听着两个孩子的对话。那个男孩的无赖腔调和挑 衅态度激怒了保尔。他朝男孩逼近一步本来想狠狠揍他一顿但是又怕头一天上工就 给开除才忍住了。他铁青着脸说:“你老实点别吓唬人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明天 我就七点来要说打架我可不在乎你你想试试那就请吧!” 对手朝开水锅倒退了一步吃惊地瞧着怒气冲冲的保尔。 他没有料到会碰这么大的钉子有点不知所措了。 “好咱们走着瞧吧。”他含含糊糊地说。 头一天总算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保尔走在回家的路上感到自己已经是一个用诚实 的劳动挣得了休息的人。现在他也工作了谁也不能再说他吃闲饭了。 早晨的太阳从锯木厂高大的厂房后面懒洋洋地升起来。 保尔家的小房子很快就要到了。瞧就在眼前了列辛斯基庄园的后身就是。 “妈大概起来了我呢才下工回家。”保尔想到这里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加快 了脚步。“学校把我赶出来倒也不坏反正那个该死的神甫不会让你安生现在我真 想吐他一脸唾沫。”保尔这样思量着已经到了家门口。他推开小院门的时候又想起 来:“对还有那个黄毛小子一定得对准他的狗脸狠揍一顿。要不是怕给撵出来我 恨不得立时就揍他。早晚要叫他尝尝我拳头的厉害。” 母亲正在院子里忙着烧茶炊一看见儿子回来就慌忙问他:“怎么样?” “挺好。”保尔回答。 母亲好像有什么事要关照他一下可是他已经明白了。从敞开的窗户里他看到了 阿尔焦姆哥哥宽大的后背。 “怎么阿尔焦姆回来了?”他忐忑不安地问。 “昨天回来的这回留在家里不走了就在机车库干活。” 保尔迟疑不决地打开了房门。 身材魁梧的阿尔焦姆坐在桌子旁边背朝着保尔。他扭过头来看着弟弟又黑又 浓的眉毛下面射出两道严厉的目光。 “啊撒烟末的英雄回来了?好你可真行!” 保尔预感到哥哥回家后的这场谈话对他准没个好。 “阿尔焦姆已经都知道了。”保尔心里想。“这回说不定要挨骂也许要挨一顿 揍。” 保尔有点怕阿尔焦姆。 但是阿尔焦姆并没有打他的意思。他坐在凳子上两只胳膊支着桌子目不转睛 地望着保尔说不清是嘲弄还是蔑视。 “这么说你已经大学毕业各门学问都学到手了现在倒起脏水来了?”阿尔焦 姆说。 保尔两眼盯着一块破地板专心地琢磨着一个冒出来的钉子头。可是阿尔焦姆却从 桌旁站起来到厨房去了。 “看样子不会挨揍了。”保尔松了一口气。 喝茶的时候阿尔焦姆平心静气地详细询问了保尔班上生的事情。 保尔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你现在就这样胡闹往后怎么得了啊。”母亲伤心地说。 “唉可拿他怎么办呢?他这个样子究竟像谁呢?我的上帝这孩子多叫**心 哪!”母亲诉苦说。 阿尔焦姆推开空茶杯对保尔说:“好吧弟弟。过去的事就算了往后你可得小 心干活别耍花招该干的都干好;要是再从那儿给撵出来我就要你的好看叫你脱 一层皮。这点你要记住。妈已经够操心的了。你这个鬼东西到哪儿都惹事到哪儿都 得闯点祸。现在该闹够了吧。等你干上一年我再求人让你到机车库去当学徒老是给 人倒脏水能有什么出息?还是得学一门手艺。现在你年纪还小再过一年我求求人看 机车库也许能收你。我已经转到这儿来了往后就在这儿干活。妈再也不去伺候人了。 见到什么样的混蛋都弯腰也弯够了。可是保尔你自己得争气要好好做人。” 他站起来挺直高大的身躯把搭在椅背上的上衣穿上然后关照母亲说:“我出 去个把钟头办点事。”说完一弯腰跨出了房门。他走到院子里从窗前经过的时 候又说:“我给你带来一双靴子和一把小刀妈会拿给你的。” 车站食堂昼夜不停地营业。 有六条铁路通到这个枢纽站。车站总是挤满了人只有夜里在两班火车的间隙 才能安静两三个钟头。这个车站上有几百列军车从各地开来然后又开到各地去。有的 从前线开来有的开到前线去。从前线运来的是缺胳膊断腿的伤兵送到前线去的是大 批穿一色灰大衣的新兵。 保尔在食堂里辛辛苦苦地干了两年。这两年里他看到的只有厨房和洗刷间。在地 下室的大厨房里工作异常繁忙干活的有二十多个人。十个堂倌从餐室到厨房穿梭般 地来回奔忙着。 保尔的工钱从八个卢布长到十个卢布。两年来他长高了身体也结实了。这期间 他经受了许多苦难。在厨房打下手烟熏火燎地干了半年。那个有权势的厨子头不喜欢 这个犟孩子常常给他几个耳光。他生怕保尔突然捅他一刀所以干脆把他撵回了洗刷 间。要不是因为保尔干起活来有用不完的力气他们早就把他赶走了。保尔干的活比谁 都多从来不知道疲劳。 在食堂最忙的时候他脚不沾地地跑来跑去一会儿端着托盘一步跨四五级楼梯 下到厨房去一会儿又从厨房跑上来。 每天夜里当食堂的两个餐室消停下来的时候堂倌们就聚在下面厨房的储藏室里 大赌特赌打起“二十一点”和“九点”来。保尔不止一次看见赌台上堆着一沓沓钞票。 他们有这么多钱保尔并不感到惊讶。他知道他们每个人当一天一宿班能捞到三四 十个卢布的外快收一次小费就是一个卢布、半个卢布的。有了钱就大喝大赌。保尔非 常憎恶他们。 “这帮该死的混蛋!”他心里想。“像阿尔焦姆这样的头等钳工一个月才挣四十 八个卢布我才挣十个卢布;可是他们一天一宿就捞这么多钱凭什么?也就是把菜端 上去把空盘子撤下来。有了钱就喝尽赌光。” 保尔认为他们跟那些老板是一路货都是他的冤家对头。“这帮下流坯别看他 们在这儿低三下四地伺候人他们的老婆孩子在城里却像有钱人一样摆阔气。” 他们常常把穿着中学生制服的儿子带来有时也把养得滚圆的老婆领来。“他们的 钱大概比他们伺候的老爷还要多。” 保尔这样想。他对夜间在厨房的角落里和食堂的仓库里生的事情也不大惊小怪。 保尔清楚地知道任何一个洗家什女工和女招待要是不肯以几个卢布的代价把自己的 **出卖给食堂里每个有权有势的人她们在这里是干不长远的。 保尔向生活的深处向生活的底层看去他追求一切新事物渴望打开一个新天地 可是朝他扑面而来的却是霉烂的臭味和泥沼的潮气。 阿尔焦姆想把弟弟安置到机车库去当学徒但是没有成功因为那里不收未满十五 岁的少年。保尔期待着有朝一日能摆脱这个地方机车库那座熏黑了的大石头房子吸引 着他。 他时常到阿尔焦姆那里去跟着他检查车辆尽力帮他干点活。 弗罗霞离开食堂以后保尔就更加感到烦闷了。 这个爱笑的、快乐的姑娘已经不在这里了保尔这才更深地体会到他们之间的友 谊是多么深厚。现在呢早晨一走进洗刷间听到从难民中招来的女工们的争吵叫骂 他就会产生一种空虚和孤独的感觉。 夜间休息的时候保尔蹲在打开的炉门前往炉膛里添劈柴;他眯起眼睛瞧着炉 膛里的火。炉火烤得他暖烘烘的挺舒服。洗刷间就剩他一个人了。 他的思绪不知不觉地回到不久以前生的事情上来他想起了弗罗霞。那时的情景 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星期六。夜间休息的时候保尔顺着楼梯下厨房去。在转弯的地方他好 奇地爬上柴堆想看一看储藏室因为人们通常聚在那里赌钱。 那里赌得正起劲扎利瓦诺夫坐庄他兴奋得满脸通红。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保尔回过头看见堂倌普罗霍尔从上边走下来。保尔连忙躲 到楼梯下面等他走过去。楼梯下面黑洞洞的普罗霍尔看不见他。 普罗霍尔转了个弯朝下面走去保尔看见了他的宽肩膀和大脑袋。 正在这时候又有人从上面轻轻地快步跑下来保尔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普 罗霍尔你等一下。” 普罗霍尔站住了掉头朝上面看了一眼。 “什么事?”他咕哝了一句。 有人顺着楼梯走了下来保尔认出是弗罗霞。 她拉住堂倌的袖子压低声音结结巴巴地说:“普罗霍尔中尉给你的钱呢?” 普罗霍尔猛然挣脱胳膊恶狠狠地说:“什么?钱?难道我没给你吗?” “可是人家给你的是三百个卢布啊。”弗罗霞抑制不住自己几乎要放声大哭了。 “你说什么三百个卢布?”普罗霍尔挖苦她说。“怎么你想都要?好小姐一 个洗家什的女人值那么多钱吗?照我看给你五十个卢布就不少了。你想想你有多 走运吧!就是那些年轻太太比你干净得多又有文化还拿不到这么多钱呢。陪着睡 一夜就挣五十个卢布你得谢天谢地。哪儿有那么多傻瓜。行了我再给你添一二十 个卢布就算了事。只要你放聪明点往后挣钱的机会有的是我给你拉主顾。” 普罗霍尔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到厨房去了。 “你这个流氓坏蛋!”弗罗霞追着他骂了两句接着便靠在柴堆上呜呜地哭起来。 保尔站在楼梯下面的暗处听了这场谈话又看到弗罗霞浑身颤抖把头往柴堆上 撞他心头的滋味真是不可名状。 保尔没有露面没有做声只是猛然一把死死抓住楼梯的铁栏杆脑子里轰的一声 掠过一个清晰而明确的想法:“连她也给出卖了这帮该死的家伙。唉弗罗霞弗罗 霞……” 保尔心里对普罗霍尔的仇恨更深更强了他憎恶和仇视周围的一切。“唉我要是 个大力士一定揍死这个无赖!我怎么不像阿尔焦姆那样大、那样壮呢?” 炉膛里的火时起时落火苗抖动着聚在一起卷成了一条长长的蓝色火舌;保尔 觉得好像有一个人在讥笑他嘲弄他朝他吐舌头。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炉子里不时出的哔剥声和水龙头均匀的滴水声。 克利姆卡把最后一只擦得锃亮的平底锅放到架子上之后擦着手。厨房里已经没有 别人了。值班的厨师和打下手的女工们都在更衣室里睡了。夜里厨房可以安静三个小 时。 这个时候克利姆卡总是跑上来跟保尔一起消磨时间。厨房里的这个小徒弟跟黑眼 睛的小烧水工很要好。克利姆卡一上来就看见保尔蹲在打开的炉门前面。保尔也在墙 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头蓬松的人影他头也不回地说:“坐下吧克利姆卡。” 厨房的小徒弟爬上劈柴堆躺了下来。他看了看坐在那里闷声不响的保尔笑着说: “你怎么啦?对火作法吗?” 保尔好不容易才把目光从火苗上移开。现在这一对闪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克利 姆卡。克利姆卡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一种无言的悲哀。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伙伴这种忧郁 的神情。 “保尔今天你有点古怪……”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保尔:“你碰到什么事了?” 保尔站起来坐到克利姆卡身旁。 “没什么”他闷声闷气地回答。“我在这儿呆着很不痛快。”他把放在膝上的两 只手攥成了拳头。 “你今天是怎么了?”克利姆卡用胳膊支起身子接着问。 “你问我今天怎么了?我从到这儿来干活的那天起就一直不怎么的。你看看这 儿是个什么地方!咱们像骆驼一样干活可得到的报答呢是谁高兴谁就赏你几个嘴巴 子连一个护着你的人都没有。老板雇咱们是要咱们给他干活可是随便哪一个都有 权揍你只要他有劲。就算你有分身法也不能一下子把人人都伺候到。一个伺候不到 就得挨揍。你就是拼命干该做的都做得好好的谁也挑不出毛病你就是哪儿叫哪儿 到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总有伺候不到的时候那又是一顿耳刮子……” 克利姆卡吃了一惊赶紧打断他的话头:“你别这么大声嚷嚷说不定有人过来 会听见的。” 保尔抽身站了起来。 “听见就听见反正我是要离开这儿的。到铁路上扫雪也比在这儿强这儿是什么 地方……是地狱这帮家伙除了骗子还是骗子。他们都有的是钱咱们在他们眼里不过 是畜生。对姑娘们他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要是哪个长得漂亮一点又不肯服服帖帖 马上就会给赶出去。她们能躲到哪儿去?她们都是些难民吃没吃的住没住的。她们 总得填饱肚子这儿好歹有口饭吃。为了不挨饿只好任人家摆布。” 保尔讲起这些事情是那样愤愤不平克利姆卡真担心别人会听到他们的谈话急 忙站起来把通向厨房的门关好可是保尔还是只管倾吐他那满腔的积愤。 “拿你来说吧克利姆卡人家打你你总是不吭声。你为什么不吭声呢?” 保尔坐到桌旁的凳子上疲倦地用手托着头。克利姆卡往炉子里添了些劈柴也在 桌旁坐下。 “今天咱们还读不读书啦?”他问保尔。 “没书读了”保尔回答。“书亭没开门。” “怎么难道书亭今天休息?”克利姆卡惊讶地问。 “卖书的给宪兵抓走了还搜走了一些什么东西。”保尔回答。 “为什么抓他?” “听说是因为搞政治。” 克利姆卡莫名其妙地瞧了保尔一眼。 “政治是什么呀?” 保尔耸了耸肩膀说:“鬼才知道!听说谁要是反对沙皇这就叫政治。” 克利姆卡吓得打了个冷战。 “难道还有这样的人?” “不知道。”保尔回答。 洗刷间的门开了睡眼惺忪的格拉莎走了进来。 “你们怎么不睡觉呢孩子们?趁火车没来还可以睡上一个钟头。去睡吧保尔 我替你看一会儿水锅。” 保尔没有想到他这样快就离开了食堂离开的原因也完全出乎他的意外。 这是一月的一个严寒的日子保尔干完自己的一班准备回家了但是接班的人没 有来。保尔到老板娘那里去说他要回家老板娘却不放他走。他虽然已经很累还是 不得不留下来连班再干一天一宿。到了夜里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大家都休息的时候 他还要把几口锅灌满水赶在三点钟的火车进站以前烧开。 保尔拧开水龙头可是没有水看来是水塔没有放水。他让水龙头开着自己倒在 柴堆上歇一会儿不想实在支持不住一下就睡着了。 过了几分钟水龙头咕嘟咕嘟地响了起来水流进水槽不一会儿就漫了出来顺 着瓷砖滴到洗刷间的地板上。洗刷间里跟往常一样一个人也没有。水越来越多漫过 地板从门底下流进了餐室。 一股股水流悄悄地流到熟睡的旅客们的行李下面谁也没有觉。直到水浸醒了一 个躺在地板上的旅客他一下跳起来大喊大叫其他旅客才慌忙去抢自己的行李。食 堂里顿时乱作一团。 水还是流个不停越流越多。 正在另一个餐室里收拾桌子的普罗霍尔听到旅客的喊叫声急忙跑过来。他跳过积 水冲到门旁用力把门打开原来被门挡住的水一下子全涌进了餐室。 喊叫声更大了。几个当班的堂倌一齐跑进了洗刷间。普罗霍尔径直朝酣睡的保尔扑 过去。 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保尔头上。他简直疼糊涂了。 保尔刚被打醒什么也不明白。眼睛里直冒金星浑身火辣辣地疼。 他周身是伤一步一步地勉强挪到了家。 早晨阿尔焦姆阴沉着脸皱着眉头叫保尔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 保尔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谁打的?”阿尔焦姆瓮声瓮气地问弟弟。 “普罗霍尔。” “好你躺着吧。” 阿尔焦姆穿上他的羊皮袄一句话也没有说走出了家门。 “我找堂倌普罗霍尔行吗?”一个陌生的工人问格拉莎。 “请等一下他马上就来。”她回答。 这个身材魁梧的人靠在门框上。 “好我等一下。” 普罗霍尔端着一大摞盘子一脚踢开门走进了洗刷间。 “他就是普罗霍尔。”格拉莎指着他说。 阿尔焦姆朝前迈了一步一只有力的手使劲按住堂倌的肩膀两道目光紧紧逼住他 问:“你凭什么打我弟弟保尔?” 普罗霍尔想挣开肩膀但是阿尔焦姆已经狠狠一拳把他打翻在地;他想爬起来 紧接着又是一拳比头一拳更厉害把他钉在地板上他再也起不来了。 女工们都吓呆了急忙躲到一边去。 阿尔焦姆转身走了出去。 普罗霍尔满脸是血在地上挣扎着。 这天晚上阿尔焦姆没有从机车库回家。 母亲打听到阿尔焦姆被关进了宪兵队。 六天以后阿尔焦姆才回到家里。那是在晚上母亲已经睡了保尔还在床上坐着。 阿尔焦姆走到他跟前深情地问:“怎么样弟弟好点了吗?”他在弟弟身旁坐了下 来。 “比这更倒霉的事也有的是。”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没关系你到电厂 去干活吧。我已经替你讲过了你可以在那儿学门手艺。” 保尔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阿尔焦姆的大手。 第三章 第三章 青春胜利了。伤寒没有能夺走保尔的生命。保尔已经是第四次跨过死亡的门槛又 回到了人间。卧床一个月之后苍白瘦削的保尔终于站起来迈着颤巍巍的双腿扶着 墙壁在房间里试着走动。母亲搀着他走到窗口他向路上望了很久。 积雪融化了小水洼闪闪光。外面已经是乍暖还寒的早春天气了。 紧靠窗户的樱桃树枝上神气十足地站着一只灰胸脯的麻雀它不时用狡猾的小眼 睛偷看保尔。 “怎么样冬天咱们总算熬过来了吧?”保尔用指头敲着窗户低声说。 母亲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你在那儿跟谁说话?” “跟麻雀……它飞走了真狡猾。”他无力地笑了笑。 百花盛开的春天到来了。保尔开始考虑回基辅的问题。他已经康复到能够走路了 不过体内还潜伏着别的什么病。有一天他在园子里散步突然感到脊椎一阵剧痛随 即摔倒在地上。他费了好大劲才慢慢挪到屋里。第二天医生给他做了详细的检查 摸到他脊椎上有一个深坑惊讶地叫了一声问:“这儿怎么有个坑?” “大夫这是公路上的石头给崩的。在罗夫诺城下一颗三吋炮弹在我背后的公路 上炸开了花……” “那你是怎么走路的?没什么影响吗?” “没有。当时我躺了两个来钟头接着又继续骑马了。这是头一回作。” 医生皱着眉头仔细地检查了那个坑。 “亲爱的这可是非常讨厌的事情。脊椎是不喜欢这种震动的。但愿它以后别再 作了。穿上衣服吧柯察金同志。” 医生掩饰不住自己的忧虑同情地看着这个病人。 阿尔焦姆住在他老婆斯捷莎的娘家斯捷莎年纪不大长得很丑。她家是贫穷的农 民。有一天保尔顺路去看阿尔焦姆。在肮脏的小院子里有一个邋遢的斜眼小男孩在 跑着玩。 他一看见保尔就毫不客气地用小眼睛瞪着他一面专心致志地抠鼻子一面问: “你要干什么?是来偷东西的吧?最好快走我妈妈可厉害啦!” 这时破旧的矮木房的小窗户打开了阿尔焦姆在叫他:“进来吧保夫鲁沙!” 一个脸黄得像羊皮纸的老太婆手里拿着火叉子在灶边忙着。她冷冷地瞧了保尔 一眼让保尔走过去接着把锅勺敲得丁当乱响。 两个留短辫子的大女孩急忙爬到炉炕上像没有见过世面的野蛮人好奇地探头 打量着客人。 阿尔焦姆坐在桌子旁有点难为情。他的婚事母亲和保尔都不赞成。他是个血统 工人不知道为什么竟跟相处了三年的石匠女儿、美丽的被服厂女工加莉娜断绝了关系 同难看的斯捷莎结了婚入赘到这个没有男劳动力的五口之家。 每天从机车库下工以后他的全部精力都花在犁杖上重整那份衰败的家业。 阿尔焦姆知道保尔不赞成他曾说他投入了“小资产阶级自势力”的怀抱因 此他观察着弟弟看他对这里的一切有什么反应。 兄弟俩坐了一会儿说了一阵见面时常说的那些没有什么意思的寒暄话保尔就要 起身告辞。阿尔焦姆不让他走。 “等一等跟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吧斯捷莎这就拿牛奶来。 这么说你明天就要走?你身体还很弱呢保尔。” 斯捷莎走进房里同保尔打过招呼就叫阿尔焦姆到打谷场帮她搬东西。屋子里就 剩下保尔和那个不爱答理人的老太婆了。窗外传来了教堂的钟声老太婆放下火叉子 不满意地嘟哝着:“啊!我主耶稣我成天忙这些鬼事情连祷告都没工夫了!”她摘 下脖子上的披巾斜眼看着客人走到屋子的一个角落那里挂着年久黑、面带愁容 的圣像。她捏着三个瘦骨嶙峋的手指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她嚅动着干瘪的嘴唇小声说。 院子里小男孩一下子骑到一只耷拉着大耳朵的黑猪身上。他双手紧紧抓住猪鬃 两只赤脚拼命踢它高声吆喝着弄得那只猪团团打转哼哼乱叫。 “驾!驾!走啊开步走!吁!别胡闹!” 猪驮着孩子满院乱跑想把他甩下来可是那个斜眼的调皮鬼却骑得很稳当。 老太婆停止了祈祷把头探出窗外喊道:“我叫你骑摔不死你!快下来你怎 么不瘟死呢!给我滚开!你这小疯子。” 那只猪到底把骑手甩下来了。老太婆满意了她又回到圣像跟前做出满脸虔诚的 样子继续祈祷:“愿你的国降临……” 男孩哭哭啼啼满脸泪痕走到门口用袖子揩着摔伤的鼻子疼得哼哼唧唧地喊: “妈妈呀——我要奶渣饺子!” 老太婆转过身来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斜眼鬼连祷告也不让我做。狗崽子 我这就让你吃个够!……”说着就从凳子上抓起一根皮鞭。男孩立刻跑得无影无踪了。 那两个女孩子在炉灶后面扑哧一声偷偷地笑了。 老太婆又第三次去祈祷。 保尔没有等哥哥回来就站起身来走了。他关栅栏门的时候看见老太婆从靠边的 小窗户探出头来。她在监视他。 “什么鬼迷住了哥哥的心窍把他勾引到这儿来了?现在他到死也摆脱不掉了。斯 捷莎每年给他生一个孩子他会像甲虫掉在粪堆里越陷越深弄不好连机车库的工作 也会丢掉。可我原来还想吸引他参加政治活动呢。”保尔走在小城阒无人迹的街道上 悒悒不乐地想。 但是他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大城市去那里有他的朋友和心爱的人 们他又高兴了。那个大城市的雄伟的景象蓬勃的生气川流不息的人群电车的轰 隆声汽车的喇叭声都使他为之神往。然而最吸引他的还是那些巨大的石头厂房和熏 黑了的车间机器还有那滑轮的轻微的沙沙声。他向往那巨轮飞旋转、空气中散 着机油气味的地方向往那已经习惯了的一切。可是在这里在这个僻静的小城里保 尔漫步街头心里却有一种难言的怅惘。难怪保尔觉得这个小城变得陌生和无聊了。连 白天出去散散步都会惹得人心里不痛快。比如说当他从那些坐在台阶上闲扯的长舌 妇跟前走过的时候常常听到她们急促地这样议论:“瞧姐妹们哪儿来的这么个丑 八怪?” “看样子是个痨病鬼。” “那件皮上衣倒挺阔气准是偷来的……” 还有许多诸如此类令人厌恶的事情。 他跟这些早就一刀两断对他来说那个大城市变得更亲切、更可爱了。那里有朝 气蓬勃、意志坚强的阶级弟兄有劳动。 保尔不知不觉走到松林跟前在岔路口停住了。右边是阴森森的老监狱有一道高 高的尖头木栅栏把它和松林隔开。监狱后面是医院的白色楼房。 就是在这里在这空旷的广场上瓦莉亚和她的同志们被绞死了。保尔在原来设置 绞架的地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陡坡顺坡下去到了埋葬烈士的墓地。 不知道是哪个有心人在坟墓周围摆上了用云杉枝编的花圈像给这块小小的墓地 修了一道绿色的围墙。陡坡上挺拔的松树高高矗立峡谷的斜坡上绿草如茵。 这里是小城的边缘寂静而冷清。松林在低语春天的大地在复苏散着潮湿的 泥土气息。同志们就是在这里英勇就义的。他们为那些出生即贫贱、落地便为奴的人能 过上美好的生活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保尔慢慢地摘下了帽子。悲痛巨大的悲痛充满了他的心。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回往事他 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卑鄙庸俗而羞愧;临终之际他能够说:“我的 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要抓 紧时间赶快生活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疾病或者一个意外的悲惨事件都会使生命中 断。 保尔怀着这样的思想离开了烈士墓。 家里母亲在给儿子收拾出门的行装她很难过。保尔看着妈妈现她在偷偷地 流泪。 “保夫鲁沙你别走啦行吗?我岁数大了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日子多难受啊。不 管养多少孩子一长大就都飞了。那个城市有什么可留恋的呢?这儿一样可以过日子嘛。 是不是看中了哪个短尾巴的小鹌鹑了?唉!你们什么也不跟我这个老太婆说。阿尔焦姆 成亲一句话也没说。你呢更不用说了。总要等你们生病了受伤了我才能见到你 们。”妈妈一面低声诉说着一面把儿子的几件简单衣物装到一个干净的布袋里。 保尔抱住母亲的肩膀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好妈妈那儿没有什么鹌鹑!你老人家不知道吗?只有鹌鹑才找鹌鹑做伴。照你 那么说我不也成鹌鹑了吗?” 他的话把母亲逗得笑起来。 “妈妈我过誓只要全世界的资产阶级还没消灭光我就不找姑娘谈情说爱。 什么你说要等很久?不妈妈资产阶级的日子长不了啦……一个人民大众的共和国 就要建立起来将来你们这些劳动了一辈子的老头老太太都送到意大利去养老。那个 国家可暖和了就在海边上。那儿根本没有冬天妈妈。我们把你们安顿在资本家住过 的宫殿里让你们在温暖的阳光底下晒晒老骨头。我们再到美洲去消灭资产阶级。” “孩子你说的那种好日子我是活不到了……你爷爷就是这个样子脾气特别古 怪。他是个水兵可是真像个土匪愿上帝饶恕我这么说!那年他在塞瓦斯托波尔打仗 回到家里只剩了一只胳膊一条腿。胸口倒是戴上了两个十字奖章还有挂在丝带上的 两个五十戈比银币可是到后来老头还是穷死了。他性格可倔强了。有一回他用拐棍敲 了一个官老爷的脑袋为这事蹲了差不多一年大牢。十字奖章也没帮上忙人家照样把 他关了起来。我看你呀跟你爷爷一模一样……” “怎么啦?妈妈咱们这回分别干吗要弄得愁眉苦脸的呢?把手风琴给我我已 经好久没拉了。” 他低下头俯在那排珠母做的琴键上奏出的新鲜音调使母亲感到惊奇。 他的演奏和过去不一样了。不再有那种轻飘大胆的旋律和豪放不羁的花腔也不再 有曾使这个青年手风琴手闻名全城的、令人如醉如痴的奔放情调。现在他奏得更和谐 仍然有力量比过去深沉多了。 保尔独自到了车站。 他劝母亲留在家里免得她在送别的时候又伤心流泪。 人们争先恐后地挤进了车厢。保尔占了一个上铺他坐在上面看着下面过道上吵 嚷的激动的人群。 还是和以前一样人们拖上来很多口袋拼命往座位底下塞。 列车开动之后大家才静下来并且照老习惯办事狼吞虎咽地吃起东西来。 保尔很快就睡着了。 保尔要去的第一所房子坐落在市中心在克列夏季克大街。他慢慢蹬着台阶走上 天桥。周围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一点也没有变。他在天桥上走着一只手轻轻地抚摩着 光滑的栏杆。快要往下走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天桥上一个人也没有。在深不可测 的高空展现出宏伟壮观的夜景令人看得入迷。黑暗给地平线盖上了墨色的天鹅绒 无数星星在燃烧恰似磷火闪闪光。下面在天地隐约相接的地方是万家灯火夜 色中露出一座城市…… 有几个人迎着保尔走上桥来。他们激烈地争论着打破了黑夜的寂静。保尔不再去 看城市的灯火开始走下桥去。 保尔到了克列夏季克大街军区特勤部传达室值班的警卫队长告诉他朱赫来早就 不在本市了。 他提出许多问题来盘问保尔直到弄清楚这个年轻人确实是朱赫来的熟人才告诉 他朱赫来两个月以前调到塔什干去了在土耳其斯坦前线工作。保尔非常失望他甚 至没有再详细打听就默默地转身走了出来。疲倦突然向他袭来他只好在门口的台阶 上坐一会儿。 一辆电车开过去街上充满了轰隆轰隆的声音。人行道上是不尽的人流。多么热闹 的城市啊:一会儿是妇女们幸福的欢笑声一会儿是男人们低沉的交谈声一会儿是年 轻人高亢的说笑声一会儿是老年人沙哑的咳嗽声。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脚步都是那 样匆忙。电车上灯火通明汽车前灯射出耀眼的光芒隔壁电影院的广告周围电灯照 耀得如同一片火光。到处是人整条街上都是不绝的人声。这就是大城市的夜晚。 大街上的喧嚷和繁忙多少减轻了他因为朱赫来的离去而产生的惆怅。但是上哪里 去呢?往回走到索洛缅卡去吗——那里倒有不少朋友就是太远了。离这里不远是大 学环路那里的一所房子自然而然地浮现在眼前。他现在当然应该到那里去。本来嘛 除了朱赫来之外他先想看望的同志不就是丽达吗?到了那里他还可以在阿基姆房 间里过夜。 他远远地就看到了楼角窗户上的灯光。他尽力使自己不要激动拉开了那扇柞木大 门。他上了楼梯在门外站了几秒钟听到丽达房间里有人谈话还有人在弹吉他。 “嗬!这么说连吉他也让弹了?规矩放松了。”保尔心里想一面用拳头轻轻地 敲了敲门。他感到心情激动赶忙咬紧了嘴唇。 开门的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女子两鬓垂着鬈。她上下打量着保尔问:“您找 谁?” 她没有关门保尔扫了一眼房内陌生的陈设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他还是问了一 句:“我找乌斯季诺维奇她在吗?” “她不在这儿了一月份就到哈尔科夫去了听说又从哈尔科夫到了莫斯科。” “那么阿基姆同志还住在这儿吧?他也搬走了吗?” “阿基姆同志也搬走了。他现在是敖德萨省团委书记。” 保尔无可奈何只好转身走了。回到这个城市的喜悦心情已经暗淡了。 现在要认真考虑一下在哪里过夜的问题了。 “照这样一家家找下去走断了腿也找不到一个人。”保尔克制着内心的苦恼闷 闷不乐地咕哝着。不过他还是决定再碰碰运气——找潘克拉托夫去。他就住在码头附 近找他总比到索洛缅卡近得多。 保尔已经走得精疲力竭总算到了潘克拉托夫家门口。他敲了敲曾经油成红褐色的 门暗暗下了决心:“要是他也不在我就不再跑了干脆钻到小船底下睡一宿。” 一个老太太开了门她头上扎着一块朴素的头巾这是潘克拉托夫的母亲。 “大娘伊格纳特在家吗?” “他刚回来您找他吗?” 她没有认出保尔回头喊道:“伊格纳特有人找你!” 保尔跟她走进房里把口袋放在地上。潘克拉托夫一面嚼着面包一面从桌子旁边 转过身来对客人说:“既然是找我你就坐下谈吧我得先把这碗汤灌下去。 从大清早到现在只喝了点白开水。”潘克拉托夫拿起了一把大木勺。 保尔在他旁边的一张破椅子上坐下来摘下帽子习惯地用帽子揩了揩前额心想: “难道我变得这么厉害连伊格纳特都认不出我来了?” 潘克拉托夫喝了两勺汤没有听到客人说话又转过头来说:“说吧你有什么 事?” 他拿着一块面包正往嘴里送突然手在半路上停了下来。他一下愣住了眨着眼 睛说:“啊!……等一等……呸!你真会胡闹!” 保尔看见潘克拉托夫紧张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是你保尔!我们还以为你死了呢!……等一等你到底是谁?” 潘克拉托夫的母亲和姐姐听到他的喊声从隔壁房间跑了过来。他们三个人一起 终于认出了站在他们面前的确实是保尔。 家里人早都睡了潘克拉托夫还在给保尔讲四个月来生的各种事情。 “扎尔基、杜巴瓦和什科连科去年冬天就到哈尔科夫去了。这三个家伙不是去干别 的而是上了**大学。扎尔基和杜巴瓦进的是预科什科连科上一年级。我们一 共十五个人参加考试。我是心血来潮也跟着报了名。心想肚子里净是稀汤也得装 点干货进去。哪知道考试委员会却把我推上了沙滩让我搁浅了。” 潘克拉托夫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又接着说:“开头事情倒挺顺当。一切条件我都合 格党证有团龄也够经历和出身更不成问题鸡蛋里挑不出骨头来。但是一到政治 考试我就倒霉了。 “我让考试委员会的一个同志给卡住了。他问了我这么一个小问题:‘请您说说 潘克拉托夫同志您对哲学有什么认识?’你知道我对哲学是一窍不通。可是我马上 想起来我们那儿有过一个装卸工上过中学是个流浪汉。他当装卸工是为了做做样 子。有一回他对我们说:从前天晓得是什么时候在希腊有那么一些自以为了不起 的学者人们都管他们叫哲学家其中有那么一个宝贝名字我记不清了好像叫伊杰 奥根[这里是指第奥根(约公元前4o4—前年)古希腊哲学家。——译者] 他一辈子都住在木桶里还有一些别的怪毛病……他们当中最有能耐的一个能够用四 十种方法证明黑的就是白的白的就是黑的。一句话他们都是些胡说八道的家伙。你 瞧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个中学生讲的故事心想:‘这位考试大员竟想从右翼包抄我。’ 他狡猾地看着我。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放了一炮。我说:‘哲学就是空口说白话故 弄玄虚。同志们我才不想学这种胡说八道的玩意儿呢。更说党史嘛我可满心喜欢 学。’他们一听就刨根问底让我讲讲我的这些新见解是从哪儿来的。我把中学生的 话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考试委员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我气坏了。 “‘怎么着你们把我当傻瓜吗?’说完我抓起帽子就回家了。 “后来我在省委碰到了那位考试委员他跟我谈了三个多钟头。原来是那个中 学生胡说八道。哲学其实是一门很不简单的大学问。 “杜巴瓦和扎尔基都考上了。当然杜巴瓦念过不少书可扎尔基并不比我强多少。 不用说这是他的勋章起了作用。一句话我落了一场空。后来。叫我在码头上抓业务 代理货运主任。我以前总是为了青年的事跟那些头头们生冲突。现在我自己也管起生 产来了。有时候要是有人偷懒或者马虎大意我就同时以主任和共青团书记的身份对 付他。对不起他什么也别想瞒过我。好了我自己的事以后再谈吧。还有什么新闻 没跟你说呢?阿基姆的情况你已经知道了。团省委的老熟人只有图夫塔还在老地方没 动。托卡列夫在索洛缅卡区当党委书记你们那个公社的社员奥库涅夫在团区委会。塔 莉亚主管政治教育部。在铁路工厂里你原来的工作由茨维塔耶夫担任了;这个人我不 太了解有时候在省委碰到看样子小伙子挺机灵就是有点自负。你也许还记得安 娜·博哈特她也在索洛缅卡是区党委的妇女部长。其他人的情况我已经对你说过 了。保夫鲁沙党把许多人送去学习了。原先那些骨干都在省党政干部学校学习。他们 答应明年也把我送去。” 直到后半夜他们才睡觉。早晨保尔醒来的时候潘克拉托夫已经不在家上码 头去了。他的姐姐杜霞身体健壮长得很像弟弟一面招待保尔吃早点一面兴致勃勃 地向他讲着各种琐事。潘克拉托夫的父亲是轮船上的司机随船出航了。 保尔收拾好东西打算上街杜霞嘱咐他:“别忘了我们等您吃午饭。” 团省委还跟从前一样热闹。大门总也关不上。走廊上房间里人来人往办公室 里不断传出啪嗒啪嗒的打字声。 保尔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看看能不能碰到熟人结果一个也没有于是他走进了 书记办公室。团省委书记穿着蓝色斜领衬衫坐在一张大写字台后面。他匆匆瞥了保尔 一眼又埋头写他的东西了。 保尔在他对面坐下来仔细观察这个接替阿基姆的人。 “有什么事?”穿斜领蓝衬衫的书记写完一页纸在下面打了个句号然后问保尔。 保尔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 “同志现在我需要恢复组织关系回铁路工厂去。请指示下面办一办。” 书记往椅背上一仰踌躇地说:“团籍当然要恢复这是不成问题的。不过再派你 回铁路工厂就不太好办了。那儿的工作已经有茨韦塔耶夫在做他是这一届的团省委 委员。我们派你到别的地方去吧。” 保尔皱了皱眉头。 “我到铁路工厂去并不会妨碍茨韦塔耶夫工作。我是要求到车间去干本行而不 是去当共青团书记。请不要派我做别的工作因为我现在身体还很弱。” 书记同意了他在一张纸上草草写了几个字。 “把这个交给图夫塔同志他会把这件事办妥的。” 登记分配部里图夫塔正在痛骂一个负责团员登记的助手。他们俩吵得难解难分 保尔听了一会儿看他们一时吵不完就打断了正喊得起劲的登记分配部部长说: “图夫塔你等一会儿再接着跟他吵吧。这是书记给你的条子先把我的证件办一办。” 图夫塔一会儿看看字条一会儿看看保尔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啊这么说你没死!现在怎么办呢?你已经被除名了。 是我亲自把卡片寄到团中央的。再说你也错过了全俄团员登记。根据团中央指示 凡是没有重新登记的一律取消团籍。所以你只有一条路好走——重新履行入团手 续。”图夫塔用一种没有商量余地的腔调说。 保尔皱起了眉头。 “你还是那个老样子?年轻轻的小伙子连档案库的老耗子都不如。图夫塔你什 么时候才能有点长进呢?” 图夫塔一下子跳了起来好像被跳蚤咬了一口。 “我的工作我负责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上面指示是要我照办不是要我违抗。 你骂我是耗子我要控告你。” 图夫塔一面用这样的话威胁保尔一面示威似的拿过一堆没有拆开的信件那副神 气表示:用不着再谈下去了。 保尔不慌不忙地走到门口他想起了什么事情又走回桌旁拿起放在图夫塔面前 的字条。登记分配部部长注意地瞧着保尔。这个长着两只大招风耳朵的年轻小老头气 呼呼地坐着摆出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真是又可气又可笑。 “好吧!”保尔用一种讥讽的口吻冷冷地说。“当然你可以给我扣上‘破坏统计 工作’的帽子。不过我倒要请问你要是有人事前没向你申请自己一下子就死了 你有什么高招治他呢?这种事谁都会摊上说病就病了说死就死了。关于这方面的条 文指示大概没有吧。” “哈!哈!哈!”图夫塔的助手再也无法保持中立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图夫塔的铅笔尖一下子折断了。他把铅笔摔到地上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回击保尔 就有几个人说说笑笑地涌进了房间。其中有奥库涅夫。大家见了面又是惊又是喜问 长问短简直没有个完。过了几分钟又进来一群青年其中有一个是奥莉加·尤列涅 娃。她简直有点不知所措了惊喜地握住保尔的手久久不放。 后来的人又逼着保尔把他的情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同志们出自内心的喜悦真挚 的友谊和同情热烈的握手亲切而有力的拍肩打背使他一时忘记了图夫塔。 说到最后保尔把他和图夫塔的谈话告诉了同志们。大家都气愤地嚷了起来。奥莉 加狠狠地瞪了图夫塔一眼到书记办公室去了。 “走找涅日达诺夫书记去!他会叫他开窍的。”奥库涅夫说着一把搂住保尔的 肩膀和大伙一起跟在奥莉加的后面找书记去了。 “应该把图夫塔撤职送到潘克拉托夫那儿去在码头上当一年装卸工。他纯粹是 个死抠公文的官僚!”奥莉加忿忿地对书记说。 团省委书记宽容地微笑着倾听着奥库涅夫、奥莉加还有其他同志提出的撤换图夫 塔的要求。 “恢复柯察金团籍的事没什么问题马上就给他团证。”涅日达诺夫安慰他们 说接着又表示:“我也同意你们的看法图夫塔是个形式主义者。这是他的主要缺点。 不过也得承认他那摊子工作搞得相当不错。凡是我工作过的团委机关统计和报表 工作都搞得一塌胡涂没有一个数字是可靠的。可是咱们这个登记分配部门统计工作 一清二楚。你们自己也知道图夫塔有时在办公室一直干到半夜。我想撤换他随时都 可以。不过要是换上一个小伙子人也许挺痛快就是对统计工作一窍不通到那时 候官僚主义倒是没有了可统计工作也没有了。还是让他干吧。我好好克他一顿。这 能管一阵子以后看情况再说。” “好吧去他的!”奥库涅夫同意了。“走保夫鲁沙咱们到索洛缅卡去。今天 我们在俱乐部开积极分子大会。还没有人知道你活着我要突然宣布:‘现在请柯察金 同志讲话!’保尔你真行没死就对了。真的要是你死了对无产阶级还有什么用 处呢?”奥库涅夫开玩笑地结束了他的话接着就搂住保尔推着他一起到走廊上去了。 “奥莉加你来吗?” “一定来。” 潘克拉托夫一家等保尔吃午饭没有等着他直到晚上也没有回去。奥库涅夫把保 尔带回自己住处去了。他在苏维埃大楼有一间房子。他倾其所有款待保尔然后又拿 出一堆报纸和两本厚厚的共青团区委会会议记录放在保尔面前说:“这些东西你看 看吧。你在家养病耽误了不少时间。翻翻这些东西了解一下过去和现在的情况。我 晚上回来咱们一起到俱乐部去。累了你就躺下睡一会儿。” 奥库涅夫把一大沓文件、证明、公函分别塞进几个衣袋里——这位团区委书记根本 不用公事包一直把它扔在床底下——最后又在房里兜了一个圈子走出去了。 傍晚他回来的时候屋里满地都是打开的报纸床底下的一大堆书也拖了出来 有一部分就放在桌子上。保尔坐在床上读着中央委员会最近的几封指示信。这些信是 他在奥库涅夫的枕头底下翻出来的。 “你这个强盗把我房间弄成什么样子了!”奥库涅夫装作生气的样子喊道。“喂 等一等你怎么偷看机密文件呢? 唉真是开门揖盗啊!” 保尔微笑着把信放在一边。 “这正好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你当灯罩用的那张才是地地道道的密件呢。它的边都 烤焦了看见没有?” 奥库涅夫拿过那张烤焦了边的纸看了看标题拍了一下前额惊叫道:“哎呀 这个鬼玩意儿!我一连找了它三天连个影子也没有。现在我想起来了是沃伦采夫前 天用它做了灯罩后来他自己也找得满头大汗。”奥库涅夫小心翼翼地把文件叠起来 塞在褥子下面。“过些时候都会收拾好的。”奥库涅夫自我安慰地说。“现在先吃点东 西再到俱乐部去。保夫鲁沙坐到桌子这边来吧。” 奥库涅夫从衣袋里拿出一条用报纸包着的干鳟鱼又从另一个衣袋里掏出两块面包。 他把桌子上的文件往边上推了推在空出来的地方铺上一张报纸然后抓住鱼头在桌 子上摔打起来。 乐天派的奥库涅夫坐在桌沿上起劲地嚼着有说有笑地把最近的新闻告诉了保尔。 奥库涅夫从通勤口把保尔领到了后台。在宽敞的大厅里靠舞台右侧的钢琴旁边 坐着一群铁路上的共青团员塔莉亚·拉古京娜和安娜·博哈特跟他们挤在一起。安娜 对面的椅子上是沃伦采夫。这位机车库团支部书记微微摇晃着身子一本正经地坐在那 里。他脸色红润好像八月的苹果头和眉毛都是麦黄色的身上穿着一件十分破旧 的褪了色的黑皮夹克。 他旁边是茨韦塔耶夫懒洋洋地用胳膊肘拄在钢琴盖上。 茨韦塔耶夫是一个长着栗色头、嘴唇线条分明的漂亮青年。 他的衬衫领子敞开着。 奥库涅夫走近这群青年的时候听到安娜说的最后两句话:“有的人总是千方百计 把吸收新团员的工作搞得复杂化茨韦塔耶夫就是这样。” “共青团可不是随便进出的大杂院。”茨韦塔耶夫固执地用粗鲁而轻慢的语气反驳 说。 “你们瞧你们瞧!尼古拉今天容光焕多神气活像一个擦亮的铜茶壶。”塔 莉亚一见到奥库涅夫就大声喊了起来。 奥库涅夫被拉进人群大家七嘴八舌地向他提出了问题:“你到哪儿去了?” “快开会吧。” 奥库涅夫伸出一只手要大家安静下来:“弟兄们别着急托卡列夫马上就来 他一到咱们就开会。” “瞧他来了。”安娜说。 果然区委书记正向他们走来。奥库涅夫快步迎了上去。 “走大叔到后台去我让你看一个熟人。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又出了什么新鲜事?”老人咕哝了一句使劲抽了一口烟。奥库涅夫抓住他的手 把他拖走了。 奥库涅夫把手里的铃摇得震天响连那些最爱说话的人也赶紧闭上了嘴。 托卡列夫身后挂着《**宣言》的伟大作者的画像看上去像雄狮。画像周围饰 着青松扎成的框子。奥库涅夫宣布开会的时候托卡列夫一直注视着站在后台过道上的 保尔。 “同志们有一位同志要求在讨论当前团的任务以前先说几句话我和托卡列夫 都同意认为应该让他言。” 会场里响起了赞成的喊声。于是奥库涅夫立刻宣布:“现在请保尔·柯察金言 向大家表示问候!” 大厅里一百个人当中至少有八十个认识保尔所以当大家熟悉的这个面色苍白的 高个子青年出现在舞台上并且开始讲话的时候会场里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声。 “亲爱的同志们!” 保尔的声音是平和的但是却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激动。 “朋友们我又回到你们中间来了又回到自己的战斗岗位上来了。回到这里我 感到非常幸福。我在这里看到了许多老朋友。奥库涅夫给我看了一些材料咱们索洛缅 卡区增加了三分之一的新团员铁路工厂和机车库再也没有人做打火机之类的私活了 已经报废的机车又从废铁堆里拖了出来进行彻底修理。这些都表明我们的国家正 在复兴正在强大起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大有可为的。你们说在这样的时候我 怎么能死呢!”说到这里保尔脸上现出了幸福的笑容两眼射出了炯炯的光芒。 保尔在一片欢迎声中走下舞台向安娜和塔莉亚坐的地方走去。他很快和几个人握 了手。朋友们挤出一个位子让他坐下。塔莉亚把手放在保尔手上紧紧地握着。 安娜睁圆了眼睛睫毛微微颤动着露出惊喜的神情。 日子飞一样的过去了没有一天是平平淡淡的每天都有新的内容。保尔早上起来 安排一天的工作总苦于时间不够用计划要做的事总有一些做不完。 保尔跟奥库涅夫住在一起。他在铁路工厂工作当电工的助手。 保尔同奥库涅夫争论了好久奥库涅夫才同意他暂时不担任领导工作。 “咱们现在人手不够可你倒想躲到车间去图清闲。你别拿病当借口。我也得过伤 寒好了以后有一个月的时间是拄着棍子到区委会上班的。我知道你保尔根本不 是为了这个。你跟我讲实话到底是什么原因?”奥库涅夫追问保尔。 “尼古拉原因就是我想学习。” 奥库涅夫得意地喊了起来:“啊原来是这样!你想学习那么照你说我就不想 吗? 老兄你这是个人主义。这就是说让我们大家都忙得团团转你却坐着读书。这 可不行啊亲爱的你明天就到组织部上班去吧。” 经过好一番争论奥库涅夫终于让步了。 “好吧给你两个月的时间算是对你的特殊照顾。不过你跟茨韦塔耶夫一定合 不来那个人很自高自大。” 对于保尔的回厂茨韦塔耶夫确实是怀有戒心的。他认为保尔一回来一定会跟他 争夺领导权于是这个自命不凡的人就准备着进行反击。但是没过几天他就认识到自 己估计错了。当保尔听说厂团委打算叫他参加团委工作的时候他立即跑到书记办公室 摆出他和奥库涅夫达成的“协议”说服茨韦塔耶夫把这个问题从议事日程上撤销。在 车间团支部保尔也只负责领导一个政治学习小组并没有想在支委会担任什么工作。 尽管他正式表示不参加领导工作但是他对工厂团组织的全部工作的影响还是能够感觉 得出来的。有好几次他都以同志的态度不声不响地帮助茨韦塔耶夫摆脱了困境。 有一次茨韦塔耶夫走进车间不禁吃了一惊。这个支部的全体团员和三十几个非 团青年正在擦洗窗户和机器刮去多年积在上面的污垢往外清除废物和垃圾。保尔正 用一个大拖布使劲擦着满是油污的水泥地面。 “干吗这样下工夫大清扫?”茨韦塔耶夫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样问保尔。 “我们不愿意在肮脏的地方工作。这儿已经有二十年没打扫了。我们要在一周之内 让车间焕然一新。”保尔简单地回答他说。 茨韦塔耶夫耸了耸肩膀走开了。 这些电气工人并不满足于清扫车间他们又动手收拾院子。这个大院子很久以来就 是个堆垃圾的地方那里什么东西都有。几百个轮轴、堆积如山的废铁、钢轨、连接板、 轴箱等等——成千上万吨钢铁就放在露天里生锈、腐烂。但是他们的行动后来被厂领 导制止了理由是:“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工作清理院子先不用着急。” 于是他们在自己车间门口用砖铺了一小块平地上面安了一个刮鞋泥用的铁丝网垫 这才住手。但是车间内部的清扫工作并没有停晚上下班以后一直在干。一星期后当 总工程师斯特里日来到这里的时候整个车间已经面目一新了。 由于擦掉了多年的油垢阳光透过带铁栏的大玻璃窗射进了宽敞的机器房照得 柴油机上的铜件闪闪亮。机器的大部件都刷上了绿油漆有人还精心地在轮辐上画了 几个黄箭头。 “嗯……好……”斯特里日惊奇地说。 在车间远处的角落里有几个人就要干完活了。斯特里日朝他们走去。保尔恰好提 了满满一罐调好的油漆迎面走来。 “等一等亲爱的。”总工程师叫住了他。“你们这样做我倒是很赞赏不过 是谁给你们的油漆?我规定过不经我批准是不许动用油漆的。现在这种材料非常缺。 油漆机车的部件比你们现在做的事情要重要得多。” “油漆是我们从扔掉的空油漆筒里刮下来的。我们刮了两天攒了二十五六磅。这 完全不违反规章制度总工程师同志。” 总工程师又嗯了一声他已经有些难为情了。 “既然这样你们就干吧。嗯……不过这倒很有意思……你们这种……怎么说好呢? 这种搞好车间卫生的主动精神该怎么解释呢?这些活你们不是在业余时间干的吗?” 保尔从总工程师的语气里觉察出他确实是不大理解便回答说:“当然罗。可您 是怎么想的呢?” “是呀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 “您的问题就在这个‘不过’上斯特里日同志。谁跟您说过布尔什维克会放着 垃圾不管呢?您等着瞧吧我们干的范围还要扩大。那时候会有更多的事情叫您吃惊 呢。” 保尔小心地不让油漆蹭到总工程师身上从他身旁绕过朝门口走去。 每天晚上保尔都到公共图书馆去待到很晚才走。他和图书馆的三个女馆员都混 熟了便向她们展开宣传攻势终于取得了她们的同意可以随意翻阅各种书籍。他把 梯子靠在高大的书橱上一连几小时坐在上面一本一本翻阅着寻找有意思的和有用 的图书。这里大部分都是旧书。只有一个不大的书橱里放着少量新书。其中有偶然收到 的国内战争时期的小册子有马克思的《资本论》和杰克·伦敦的《铁蹄》[美国作家 杰克·伦敦(1876—1916)的长篇小说描写资本家对工人阶级的压迫。—— 译者]还有几本别的书。在旧书里保尔找到了一本叫《斯巴达克》[意大利作家拉 ·乔万尼奥里(188—1915)的长篇小说。斯巴达克是公元前74—前71年 意大利最大规模奴隶起义的领袖。——译者]的小说他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把它读完 放到另一个书橱里同高尔基的作品摆在一起。他总是把那些最有意思的和内容相近的 书放在一起。 他这样做图书馆那三个馆员从来不过问她们反正无所谓。 一件乍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情突然打破了共青团组织那种单调的平静。中修车间 团支部委员科斯季卡·菲金一个麻脸、翘鼻子、动作迟缓的小伙子在给铁板钻孔的 时候弄坏了一个贵重的美国钻头。造成事故的原因是他的极端不负责任甚至可以说 是故意破坏。这件事生在早上。中修车间工长霍多罗夫让菲金在铁板上钻几个孔。起 初他不干后来工长坚持要他干他才拿起铁板开始钻孔。霍多罗夫这个人对别人要 求过严有些吹毛求疵在车间里大家都不喜欢他。他以前还是个孟什维克现在什么 社会活动也不参加对共青团员总是侧目而视。但是他精通业务对本职工作认真负责。 他现菲金没有往钻头上注油在那里“干钻”就急忙跑到钻床跟前把它关了。 “你瞎了还是昨天才来干活?!”他大声责问菲金。他知道这样干下去钻头非 坏不可。 但是菲金反倒骂了工长一顿并且又开动了钻床。霍多罗夫只好到车间主任那里 去告状。菲金想在领导到来之前把一切都弄妥帖他没有停下机床就赶紧跑去找注油 器。可是等他拿了注油器回来钻头已经坏了。车间主任打了一份报告要求把菲金开 除出厂。团支部公开袒护他说这是霍多罗夫打击青年积极分子。车间领导还是坚持要 开除他于是这件事就提到了工厂的团委会上讨论。事情就这样闹开了。 团委会的五个委员有三个主张给菲金申斥处分并调动他的工作。茨韦塔耶夫就 是这三个委员中的一个。另外两个委员干脆认为菲金没有错。 团委会是在茨韦塔耶夫的房间里举行的。屋里有一张大桌子上面铺着红布还有 几个长凳和小方凳是木工车间的青年自己做的。墙上挂着领袖像还有一面团旗挂 在桌子后边占了整整一面墙。 茨韦塔耶夫是个“脱产干部”。他本来是个锻工由于最近四个月表现出来的才干 被提拔担任共青团的领导工作当上了团区委常委和团省委委员。他原先在机械厂工作 新近才调到铁路工厂来。一到职他就把权紧紧抓在自己手里。他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 一下子就把大伙的积极性压下去了他什么都一手包办但是又包办不过来于是就对 其他委员大脾气责备他们无所事事。 就连这个房间也是在他的亲自监督下布置的。 茨韦塔耶夫主持会议他仰靠在唯一的一把从红色文化室搬来的软椅上。这是一次 内部会议。当党小组长霍穆托夫要求言的时候外面有人敲了敲扣着的门。茨韦塔耶 夫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头。外面又敲了几下。卡秋莎·泽列诺娃站起来开了门。门外站着 的是保尔卡秋莎让他进来。 保尔已经在朝一只空凳子走过去茨韦塔耶夫把他叫住:“柯察金!我们现在开的 是内部会议。” 保尔的脸红了他慢慢朝桌子转过身来。 “我知道。我希望了解一下你们对菲金事件的意见。我想提出一个跟这件事有联系 的新问题。怎么你反对我参加会议吗?” “我并不反对但是你自己也知道团委内部会议只有团委委员才能参加人多了 不便于讨论。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坐下吧。” 保尔第一次受到这样的侮辱。他的两道眉毛中间现出了一条深深的皱纹。 “干吗来这套形式主义呢?”霍穆托夫不以为然地说。但是保尔摆摆手不让他说下 去一面在方凳上坐下来。“我要说的是”霍穆托夫谈到了正题。“大家对霍多罗夫 有看法这是无可非议的他确实不合群不过咱们的纪律也够糟的。要是所有的团员 都这么随便弄坏钻头咱们还拿什么干活?这会给团外青年造成很不好的影响。我认为 应该给菲金警告处分。” 茨韦塔耶夫没容他说完就开始反驳。保尔听了大约十分钟已经了解了团委对菲 金事件的态度。快要进行表决的时候他要求言。茨韦塔耶夫勉强同意了。 “同志们我想就菲金事件跟你们谈谈我的意见。” 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保尔的声音竟是那样严厉。 “菲金事件仅仅是一个信号主要的问题并不在他身上。昨天我搜集了一些数字。” 保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记事本。 “这些数字是考勤员给我的。请你们注意听一听:百分之二十三的共青团员每天上 班迟到五分钟到十五分钟。这已经成了常规。百分之十七的共青团员每月照例旷工一天 到两天但是团外青年旷工的却只有百分之十四。数字比鞭子还要厉害。我顺便还记了 另外一些数字:党员每月旷工一天的有百分之四迟到的也是百分之四。非党的成年工 人每月旷工一天的占百分之十一迟到的占百分之十三。损坏工具的有百分之九十是青 年工人其中刚参加工作的是百分之七。从这里可以看出咱们团员干活远远不如党员 和成年工人。不过情况并不是各处都一样。锻工车间就很好电工车间也还可以其他 车间的情况就大同小异了。依我看关于纪律问题霍穆托夫同志只讲了四分之一。我 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缩小差距赶上先进。我不想在这里高谈阔论讲空话我们必须 毫不留情地向不负责任和不守纪律的现象起进攻。老工人说得很直率:从前我们给老 板干活给资本家干活干得倒要好些认真些现在呢成了主人却不像个主人的 样子。这过错主要不在菲金或是别的什么人身上而在咱们这些人身上因为咱们不仅 没有同这种不良倾向进行坚决的斗争相反却常常寻找各种借口袒护像菲金那样的 人。 “刚才萨莫欣和布特利亚克言说菲金是自己人像大家常说的是个‘地地道 道的自己人’因为他是积极分子又担负着社会工作。至于他弄坏了钻头嘛那有什 么了不起的?谁还不弄坏点东西。况且小伙子是自己人而霍多罗夫工长却是外人…… 虽然从来也没人对他进行过工作……不错他爱挑剔可他已经有了三十年的工龄! 我们暂且不说他的政治立场在这件事上他现在做得对。他这个外人爱护国家财产 而我们却随便糟蹋进口的贵重工具。这样的怪现象该怎么解释呢?我认为咱们现在 应该打响第一炮从这里开始起进攻。 “我建议把菲金作为懒惰成性、工作不负责任、破坏生产的人从共青团里开除出去。 要把他的事情登在墙报上同时把上面那些数字写在社论里公布出去不要怕任何 议论。我们是有力量的我们是有后盾的。共青团的基本群众是优秀的工人。他们当中 有六十个人在博亚尔卡筑路工地经受过锻炼那是一次最好的考验。有他们参加和帮助 我们一定能够消除落后现象。不过应当永远抛弃现在这样的工作方法。” 保尔一向沉静不爱讲话这一席话却说得激烈而尖锐。 茨韦塔耶夫初次看到保尔的本色。他意识到保尔是正确的但是他对保尔怀有戒 心不肯同意保尔的意见。他认为保尔的言是针对团组织的全盘工作提出了尖锐的批 评是在破坏他茨韦塔耶夫的威信所以他决定进行反击。他指责保尔头一条就是 偏袒孟什维克霍多罗夫。 激烈的辩论持续了三个小时。天已经很晚了会议才得出结果:大家都转而同意保 尔的意见茨韦塔耶夫被大量无情的事实所击败失去了多数的支持。这时他竟采取 了压制民主的错误行动在最后表决之前要保尔离开会场。 “好吧茨韦塔耶夫同志我就走不过这并不能给你增添什么光彩。我还是要提 醒你如果你仍然坚持己见明天我就把这件事提交全体大会讨论。我相信多数人是 不会支持你的。茨韦塔耶夫你错了。霍穆托夫同志我认为你有责任在全体大会召 开之前把这个问题先提到党的会议上去讨论。” 茨韦塔耶夫气势汹汹地喊道:“你有什么可吓唬人的?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该怎么 办我们还要讨论一下你的所作所为呢。要是你自己不工作就别妨碍别人。” 保尔带上门用手擦了擦热的前额穿过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向门口走去。到了 外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点着烟朝拔都山上托卡列夫住的那座小房子走去。 保尔到托卡列夫家的时候正赶上他在吃晚饭。 “你们那儿有什么新闻?讲给我们听听。达丽亚给他盛碗饭来。”托卡列夫一面 让保尔坐下一面说。 托卡列夫的妻子达丽亚·福米尼什娜和她的丈夫正相反又高又胖。她把一盘黄米 饭放在保尔面前然后用白围裙揩揩湿润的嘴唇温厚地说:“吃吧亲爱的。” 以前当托卡列夫在铁路工厂工作的时候保尔经常到他家串门坐到很晚才走。 这次回城以后他还是第一次来看老人。 老钳工用心地听着保尔讲的情况。他自己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边忙着用勺吃饭 一边嗯、嗯地答应着。吃完饭他用手帕擦了擦胡子又清了清喉咙。 “你当然是对的。我们早就该把这件事认真地抓一抓了。 铁路工厂是这个区的重点单位应该从这个厂下手。这么说你跟茨韦塔耶夫闹翻 了?这不好。那个小伙子是很自傲不过你不是挺会做青年人的工作吗?正好我要问 你你在铁路工厂干什么工作?” “我在车间。没什么特别的反正什么都干点。在团支部里领导一个政治学习小 组。” “在团委担任什么工作呢?” 保尔有点不好开口了。 “我身体不太好还想多学习点东西这一段没正式担任领导工作。” “你看问题就出在这儿!”托卡列夫带点责备的口气大声说。“孩子只有身体 不好这一条还算个理由要不然真得说你一顿。现在身体怎么样好点了吗?” “好点了。” “那么这样吧你马上把工作好好抓起来。别再拖了。站在一边不伸手就能把事 情办好哪有这样的事!再说谁都会批评你是逃避责任你根本就没法辩解。明天你 就要纠正过来至于奥库涅夫我也得狠狠训他一顿。”托卡列夫结束了他的话语气 里有点不满意。 “大叔你可别怪他是我自己要求他别给我安排工作的。”保尔这样替奥库涅夫 说情。 托卡列夫嘲笑地嘘了一声说:“你要求他他就答应你是这样吗?好吧好吧 对你们这帮共青团员简直没办法……来吧孩子你还是照老规矩给我念段报纸吧…… 我这两只眼睛越来越不中用了。” 党委同意了团委大多数人的意见向党团员提出了重要而艰巨的任务——人人以身 作则模范地遵守劳动纪律。会上茨韦塔耶夫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开头他还挺着脖子 不肯认错后来党委书记洛帕欣了言这位因为患肺结核而面色苍白的老同志把他问 得哑口无言他才软下来承认了一半错误。 第二天铁路工厂的墙报上登出几篇文章吸引了工人们的注意。他们大声地朗读 着热烈地讨论着。晚上召开了团员大会出席的人特别多。这些文章成了大家议论 的中心。 菲金被开除了团委会增加了一名新委员由他负责政治教育工作。这个人就是保 尔·柯察金。 在会上人们异常肃静认真地听着省团委书记涅日达诺夫的讲话。他谈到目前的 任务谈到工厂现在进入了新阶段。 散会之后保尔在外面等着茨韦塔耶夫。 “咱们一道走吧有些事要跟你谈谈。”他走到茨韦塔耶夫跟前说。 “谈什么?”茨韦塔耶夫闷声闷气地问。 保尔挽住他的胳膊跟他并排走了几步到一条长凳子跟前站住了。 “咱们坐一会儿吧。”保尔先坐了下来。 茨韦塔耶夫的香烟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茨韦塔耶夫你说说干吗你总把我看作眼中钉呢?” 他们沉默了好几分钟。 “你要谈的原来是这个呀我还以为是谈工作呢!”茨韦塔耶夫故作惊诧不自然 地说。 保尔坚定地把手放在茨韦塔耶夫的膝盖上。 “别装糊涂了。只有外交家才来这一套呢。你干脆回答我为什么我总不合你的心 意?” 茨韦塔耶夫不耐烦地动了一下身子。 “你干吗缠着我?哪有什么眼中钉!是我亲自建议让你担任工作的嘛。你当时拒绝 了现在倒成了我在排挤你。” 保尔听出他的话里没有一点诚意仍然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激动地说:“既然你 不想说那我就说。你认为我在挡你的道认为我想抢你的书记当是不是?如果你不 是这样想的就不会因为菲金的事吵起来。这种不正常的关系会使咱们的整个工作受到 损失。如果只对你我两个人有影响那就算不了什么管它呢!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好了。可是明天咱们还要在一起工作这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你听我说咱们之间 没有什么根本的利害冲突。你我都是工人。如果你认为咱们的事业高于一切那就请你 把手伸给我从明天起咱们做个好朋友。要是你不把那些乌七八糟的念头扔掉还是 一味地闹无原则的纠纷给事业造成损失那么我就要为每一个损失向你展开无情的 斗争。这里是我的手握住它吧现在这还是你的同志的手。” 保尔非常满意地感觉到茨韦塔耶夫那只骨节粗大的手放在他的手掌里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正是下班的时间区党委各个办公室逐渐静下来了。托卡列夫还 没打算走他坐在靠椅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新收到的材料。外面有人敲门。 “进来!”托卡列夫应了一声。 保尔走了进来把两张填好的表格放在书记面前。 “这是什么?” “大叔这是我要消灭不负责任的现象。我认为是时候了。如果你同意的话请你 给我支持。” 托卡列夫看了看表格的名称又凝视了这个青年几秒钟然后默默地拿起钢笔。表 格里有一栏要填写保尔·安德列耶维奇·柯察金加入俄国**(布)的介绍人的党龄。 他用刚劲的笔迹在这一栏里填上了“一九o三年”几个字又在旁边一丝不苟地签了名。 “写好了孩子。我相信你是永远不会叫我这个满头白的老头子丢脸的。” 屋子里又闷又热大家只有一个念头:赶快离开这里到火车站那里的索洛缅卡区 林荫路去在栗子树底下乘凉。 “别学了保尔我再也受不了啦。”茨韦塔耶夫热得汗流浃背央求保尔说。卡 秋莎和其他人也都附和他。 保尔合上书小组的学习就结束了。 正当大家起身要走的时候墙上那架老式的埃里克松电话机焦躁地响起来。茨韦塔 耶夫提高嗓门竭力压过屋子里的谈话声同对方交谈着。 他挂上听筒转过身来对保尔说:“车站上有两节专车是波兰领事馆外交人员的 他们的电灯坏了。列车过一小时开得把电灯修理好。保尔你带上工具箱去一趟吧。 任务挺紧急。” 两节漆得亮光光的国际客车停在车站的第一站台上。有一节作客厅用的车厢窗户 很大里面灯火通明另一节车厢里却是黑洞洞的。 保尔走到豪华的客车跟前抓住扶手正想走进车厢。 突然有一个人从站房那边快步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公民您到哪儿 去?” 这声音挺熟悉。保尔回头一看来人穿着皮夹克戴一顶大檐制帽细长的鼻子 高鼻梁一副戒备的神态。 来人是阿尔秋欣他这时候认出了保尔于是他的手从保尔的肩膀上滑了下来 严厉的神情也消失了不过目光仍然疑惑地盯着工具箱。 “你要上哪儿去?” 保尔简短地说明了一下。这时车厢后面又走出一个人来。 “我马上把他们的列车员找来。” 保尔跟着列车员走进了作客厅用的车厢那里坐着几个人都穿着非常考究的旅行 服装。一个女人背朝着门坐在桌子旁桌上铺着玫瑰花图案的绸台布。保尔进来的时候 她正和站在她对面的高个子军官谈话。保尔一进来谈话马上就停止了。 保尔迅检查了通到走廊的电线没有现什么毛病就走出车厢继续检查。那 个列车员尾随着保尔寸步不离。他又肥又壮脖子粗得像拳击师一样制服上钉着许 多带独头鹰的大铜钮扣。 “这儿没毛病电池也没坏咱们到那节车厢去吧。毛病大概出在那儿。” 列车员拧了一下钥匙打开了门他们便走进了黑暗的走廊。保尔用手电筒照着电 线很快就找到了短路的地方。几分钟后走廊上的第一盏灯亮了暗淡的灯光照在走 廊上。 “这间包厢得打开里面的灯泡烧坏了要换一换。”保尔对跟着他的人说。 “那得把夫人请来钥匙在她那儿。”列车员不愿意让保尔单独留在这里就带他 一起去了。 那女人第一个走进包厢保尔跟在她后面。列车员站在门口身子堵住了门。保尔 先看到的是壁网里的两只精致皮箱一件胡乱扔在沙上的绸袍窗旁小桌上的一瓶 香水和一个翡翠色的小粉盒。女人在沙的一角坐下来一面整理她那淡黄色的头 一面看着保尔干活。 “请夫人准许我离开一会儿少校老爷要喝冰镇啤酒。”列车员费劲地弯下他那牛 脖子鞠着躬谄媚地说。 女人像唱歌似的拖着长腔娇声说:“您去吧。” 他们说的是波兰话。 走廊里的灯光射进来落在女人的肩上。她穿着巴黎第一流裁缝用最薄的里昂绸精 心裁制的连衣裙肩膀和胳膊都裸露着。耳垂上戴着一颗闪闪亮的圆钻石。她的脸背 着光保尔只能看见她的肩膀和胳膊仿佛都是用象牙雕刻出来的。 保尔用螺丝刀迅换好了车顶上的灯头座不一会儿包厢里的灯亮了。还需要检 查一下另一盏灯那盏灯正好在那女人坐的沙上方。保尔走到她跟前说:“我要检 查一下这盏灯。” “啊真的我妨碍您工作了。”她讲的是地道的俄语说着便轻盈地从沙上站 起来几乎是和保尔并肩站着。现在可以完全看清她了。那熟悉的尖尖的眉毛那傲慢 的紧闭的双唇一点不错站在他面前的是涅莉·列辛斯卡娅。这律师的女儿不能不注 意到他那惊愕的目光。尽管保尔认出了她她却没有觉这个电工就是她那不安生的邻 居四年来他已经长大了。 她轻蔑地皱了皱眉头作为对他那惊讶表情的回答然后走到包厢门口站在那里 不耐烦地用漆皮便鞋的鞋尖敲着地板。保尔动手检查第二盏电灯。他拧下灯泡对着亮 看了看突然出乎自己的意料当然更出乎列辛斯卡娅的意料脱口用波兰话问她: “维克托也在这儿吗?” 保尔讲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转过身来他看不见涅莉的脸不过长时间的沉默说明 她完全不知所措了。 “难道您认识他?” “不但认识而且很熟。我们过去还是邻居呢。”保尔朝她转过身来。 “您是保尔您母亲是……”涅莉突然停住不说了。 “是老妈子。”保尔替她把话说完。 “您长得多快呀!记得您那时候还是个野孩子。” 涅莉放肆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您为什么对维克托这么感兴趣呢?我记得您和他并没有什么交情。”涅莉用她 那唱歌似的女高音说希望这场巧遇能够给她解解闷。 螺丝刀迅地把小螺丝钉拧进墙壁。 “维克托有一笔债还没还您见到他的时候告诉他我还指望讨回这笔债呢。” “请问他欠您多少钱我来代他还。” 她十分清楚保尔要讨的是什么“债”。佩特留拉匪兵抓保尔的前后经过她全知道 但是她想逗弄这个“下人”一番才这样嘲讽他。 保尔故意不理睬她。 “告诉我听说我家的房子给抢得精光已经快坍了是真的吗?凉亭和花坛大概 也全糟蹋得不像样了吧?”涅莉忧郁地问。 “房子现在是我们的不是你们的了我们根本不打算毁坏它。” 涅莉尖酸地冷笑了一声。 “嗬看来您也受过训啦!不过这儿是波兰代表团的专车在这个包厢里我是主 人而您还和从前一样是个奴才。就连您现在干活也还是为了我这儿能有灯光好 让我舒舒服服地靠在这张沙上看小说。过去您母亲给我们洗衣服您给我们挑水。现 在见面的时候您我的地位仍然和从前一样。” 她得意洋洋满怀恶意地这样说。保尔一面用小刀削电线头一面带着毫不掩饰的 轻蔑神情看着这个波兰女人。 “公民女士单是为了您我连一颗锈钉子也不会来钉的不过既然资产阶级 明了外交官那我们也就保持着应有的礼仪我们是不会砍下他们的脑袋的甚至连粗 野一点的话也不说绝不会像您这样。” 涅莉脸红了。 “要是你们夺取了华沙你们会怎样对待我呢?把我剁成肉泥还是拿我去当你们 的小老婆呢?” 她站在门口歪扭着身子作出妩媚的姿势;她那吸惯了可卡因麻醉剂的鼻子轻佻 地翕动着。沙上方的灯亮了。保尔挺直了身子。 “谁要你们?用不着我们的军刀可卡因就会要你们的命。就你这样的白给我当 老婆我还不要呢!” 他拿起工具箱两步就迈到了门口。涅莉赶紧闪开保尔到了走廊尽头才听见她 咬牙切齿地用波兰话骂了一声:“该死的布尔什维克!” 第二天晚上保尔到图书馆去路上遇见了卡秋莎·泽列诺娃。她紧紧抓住保尔工 作服的袖口挡住他的路开玩笑地说:“你往哪儿跑大政治家兼教育家?” “到图书馆去老大娘给让条路吧。”保尔也学着她的腔调回答一面轻轻抓住 她的肩膀小心地把她推到一旁。卡秋莎推开他的手和他一起并肩走着。 “我说保夫鲁沙!你也不能老是学习呀!……咱们今天参加晚会去吧你看行不 行?大伙今天在济娜·格拉德什家里聚会。姑娘们早就要我把你带去可你光顾搞政治。 你就不兴去玩玩高兴高兴?要是你今天不看书脑袋准能轻松点。”卡秋莎一个劲地 劝他。 “开什么晚会?都干些什么?” 卡秋莎学着他的口吻嘲笑他说:“都干些什么?反正不是祷告上帝快快乐乐度 时光——就干这个呗。你不是会拉手风琴吗?我还没听你拉过呢。你就让我高兴一回吧。 济娜的叔叔有架手风琴可是他拉得不好。姑娘们都愿意跟你接近可你光知道啃书本 命都不要。 我问你哪本书上写着说共青团员不应该有一点娱乐?走吧趁我劝你还没劝腻 烦要不我就一个月不跟你说话。” 卡秋莎这个大眼睛的油漆工是个好同志挺不错的共青团员保尔不愿意让她扫兴 因此虽然感到别扭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火车司机格拉德什家里热热闹闹地挤满了人。大人为了不妨碍青年人都到另一个 房间里去了。大房间里和通向小花园的走廊上聚集了十五六个姑娘和小伙子。卡秋莎 领着保尔穿过花园踏上走廊的时候那里已经在玩一种叫做“喂鸽子”的游戏了。走廊 正中间背对背地放着两把椅子。由一个女孩子令她喊两个名字一个小伙子和一 个姑娘就出来坐在椅子上。接着她又喊:“喂鸽子!”背对背坐着的年轻人便向后扭过 头嘴唇碰到一起当众接起吻来。后来又玩“丢戒指”、“邮差送信”每一种游戏 都少不了要接吻。尤其是“邮差送信”为了避开大家的监视接吻的地点从明亮的走 廊移到临时熄了灯的房间里。要是有谁对这些游戏还不满足在角落里的一张小圆桌上 给他们准备了一套“花弄情”纸牌。保尔旁边的一个名叫穆拉的女孩子大约有十六岁 用那双蓝眼睛脉脉含情地觑着他递给他一张纸牌轻声说:“紫罗兰。” 几年以前保尔见到过这样的晚会尽管他自己没有玩可是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 不正当的娱乐。可是现在他同小城市的小市民生活永远断绝了关系在他看来这种 晚会就未免荒唐可笑了。 不管怎么说一张“弄情”牌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他看见“紫罗兰”的背后写着:“我很喜欢您。” 保尔看了看姑娘。她迎着他的目光并不感到难为情。 “为什么?” 问题提得有点不好回答不过穆拉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蔷薇。”她递给他第二张纸牌。 “蔷薇”的背面写着:“您是我的意中人。”保尔面对那个姑娘尽量使语气温和 些问她:“你为什么要玩这种无聊的玩意儿呢?” 穆拉难为情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难道您不高兴我的坦率吗?”她撒娇地噘起了嘴唇。 保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过他很想知道这个同他谈话的姑娘究竟是什么人。于是 他提了几个问题姑娘都很乐意地回答了。几分钟后他已经了解到一些情况。她在七 年制中学上学父亲是车辆检查员。她早就认得保尔并且想跟他做朋友。 “你姓什么?”保尔又问。 “姓沃伦采娃名字叫穆拉。” “你哥哥是不是机车库的团支部书记?” “是的。” 现在保尔弄清楚了他在跟谁打交道。沃伦采夫是区里最积极的共青团员之一他显 然没有关心妹妹的成长她渐渐变成了一个庸俗的小市民。最近一年来她像着了迷似 的参加女友们家里举行的这类接吻晚会。她在哥哥那里见到过保尔几次。 现在穆拉已经感到她旁边的这个人不赞成她的行为所以当别人招呼她去“喂鸽 子”的时候她一看到保尔的嘲笑的表情就坚决拒绝了。他们又坐了一会儿。穆拉把 自己的事情讲给他听。这时卡秋莎走到了他们跟前。 “拿来手风琴你一定拉吗?”她调皮地眯起眼睛看着穆拉:“怎么你们已经 认识了吧?” 保尔叫卡秋莎在身旁坐下在周围的一片喊声和笑声中对她说:“我不拉了我跟 穆拉马上就离开这儿。” “哎哟!这么说是玩腻了?”卡秋莎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声音说。 “对腻了。告诉我除了你和我这儿还有别的团员吗? 也许只有咱们两个加入了这个鸽子迷的行列吧?” 卡秋莎和解地说:“那些无聊的游戏已经停止了。马上就开始跳舞。” 保尔站了起来。 “好吧老太婆你跳吧我和沃伦采娃还是得走。” 一天晚上安娜·博哈特来找奥库涅夫。屋里只有保尔一个人。 “保尔你挺忙吗?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参加市苏维埃全体会议去?两个人做伴走有 意思些要很晚才能回来呢。” 保尔很快就收拾停当了。床头上挂着他的毛瑟枪这支枪太重了。他从桌子里取出 奥库涅夫的勃朗宁手枪放进口袋里。他给奥库涅夫留了一个字条把钥匙藏在约定的 地方。 在会场上他们遇见了潘克拉托夫和奥莉加。大家都坐在一起会间休息的时候一起 在广场上散了一会儿步。不出安娜所料会议直到深夜才散。 “到我那儿去住吧怎么样?已经很晚了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奥莉加向安娜建 议说。 “不我跟保尔已经约好一起步了。”安娜谢绝了。 潘克拉托夫和奥莉加沿着大街向下面走了保尔他们俩则走上坡路回索洛缅卡。 漆黑的夜又闷又热。城市已经入睡。参加会议的人们穿过寂静的街道四散走开 他们的脚步声和谈话声逐渐消失了。保尔和安娜很快走过了市中心的街道。在空旷无人 的市场上巡逻队拦住了他们。验过证件之后他们继续前行。 他们穿过林荫道走上了一条通过旷场的街道这条街上没有灯火也没有行人。 往左一拐就走上了和铁路中心仓库平行的公路。中心仓库是一长排水泥建筑物阴森 森的让人害怕。安娜不由得胆怯起来。她紧盯着暗处断断续续地跟保尔谈着话答 非所问。直到弄清楚一个可疑的阴影只不过是根电线杆子的时候她才笑了起来并且 把刚才的心情告诉了保尔。她挽住他的手臂肩膀紧靠着他的肩膀这才安下心来。 “我还不到二十三岁可是神经衰弱得像个老太婆。你也许会把我当成胆小鬼那 可就错了。不过我今天精神特别紧张。现在有你在身边我就不觉得害怕了老是这么 提心吊胆的真有点不好意思。” 黑夜、荒凉的旷场、会上听到的波多拉区昨天生的凶杀案都使她感到恐惧;但 是保尔的镇定、他的烟卷头上的火光、被火光照亮的脸庞和他眉宇间刚毅的神情——这 一切又把她的恐怖全都驱散了。 仓库已经落在身后了。他们走过河上的小桥沿着车站前的公路向拱道走去;这拱 道在铁路的下面是市区和铁路工厂区交界的地方。 车站已经落在右面很远了。一列火车正向机车库后面的死岔线开去。到了这里差 不多就算到家了。拱道上面在铁路线上亮着各种颜色的指示灯和信号灯机车库旁 边一辆调度机车疲倦地喘着气夜间开回去休息了。 拱道入口的上方有一盏路灯挂在生锈的铁钩子上。风吹得它轻轻地来回摇晃 昏暗的灯光不时从拱道的这面墙上移到那面墙上。 离拱道入口大约十步的地方紧靠公路有一所孤零零的小房子。两年以前一颗 重炮弹击中了它内部全都炸坏了正面的墙也坍了。现在它露着巨大的窟窿好像 乞丐站在路边向行人亮出一副穷相。这时可以看到拱道上面有一列火车开了过去。 “咱们总算快到家了。”安娜松了一口气说。 保尔想悄悄地抽回他的手但是安娜不肯放。他们从小破房子旁边走了过去。 突然后面有什么东西冲了过来。传来急的脚步声吁吁的喘气声是有人在追 赶他们。 保尔急忙往回抽手但是安娜吓慌了紧紧抓住不放。等到他终于使劲把手抽出来 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的脖子被铁钳似的手掐住了。接着又被人猛然往旁一搡他的脸 就扭了过来对着袭击他的人。那人用一只手狠劲扭住他的衣领勒紧他的咽喉另一 只手拿手枪慢慢画了半个圆圈对准了他的鼻子。 保尔的眼睛像中了魔法一样极度紧张地跟着手枪转了半个圆圈。现在死神就从 枪口里逼视着他他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把眼睛从枪口移开哪怕百分之一秒钟。他等 着开枪但是枪没有响于是保尔那睁得溜圆的眼睛看见了歹徒的面孔:大脑袋方下 巴满脸黑胡子眼睛藏在大帽檐下面看不清楚。 保尔用眼角一扫看见了安娜惨白的脸。就在这时一个歹徒正把她往破房子里拽。 歹徒扭着她的双手把她摔倒在地上。保尔看见拱道墙壁上又有一条黑影朝这边奔来。 身后的破房子里正在搏斗。安娜拼命地挣扎着一顶帽子堵住了她的嘴从被掐住的 脖子里出的喊叫声中止了。监视着保尔的那个大脑袋歹徒显然不甘心只做这种兽行 的旁观者他像野兽一样迫不及待地要把猎物弄到手。他大概是个头子现在这样的 “分工”他是不能满意的。眼前他抓在手里的这个少年太嫩了看样子不过是个机 车座的小徒工。 这么个毛孩子对他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只消用枪在他脑门上戳几下让他到旷场 那边去——他准会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城里连头也不敢回。”大脑袋想到这里松开 了手。 “赶快滚蛋……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敢吱一声就一枪要你的命。”大脑袋用 枪筒戳了戳保尔的前额。“快滚!”他嘶哑地低喝了一声同时把枪口朝下免得保尔 害怕他从背后开枪。 保尔连忙往后退头两步是侧着身子走的眼睛还盯着大脑袋。歹徒以为他是怕吃 子弹便回身朝那座房子走去。 保尔马上把手伸进口袋心想:“千万慢不得千万慢不得!”他一个急转身平 举左臂枪口刚一对准大脑袋歹徒啪的就是一枪。 歹徒懊悔已经来不及了。没等他抬起手来一颗子弹已经打进了他的腰部。 他挨了这一枪喑哑地叫了一声身子撞在拱道的墙壁上他用手抓着墙慢慢地 瘫倒在地上。这时一条黑影从小房的墙洞里钻出来溜进了深沟。保尔朝这条黑影放 了第二枪。接着又有一条黑影弯着腰连跑带跳地向拱道的暗处逃去。保尔又开了一 枪。子弹打在水泥墙上灰土撒落到歹徒身上他往旁边一闪在黑暗中消失了。保尔 朝黑影逃走的方向又打了三枪枪声惊动了宁静的黑夜。墙根底下那个大脑袋歹徒像 蛆虫一样身体一屈一伸在作垂死的挣扎。 安娜吓呆了她被保尔从地上搀起来看着躺在那里抽搐的歹徒不相信自己已经 得救了。 保尔用力把她从明亮的地方拉向暗处他们转身往城里走奔向车站。这时候在 拱道旁边在路基上已经有了灯光铁路线上响起了报警的枪声。 当他们好不容易走到安娜的住所的时候拔都山上的雄鸡已经报晓了。安娜斜靠在 床上。保尔坐在桌子旁。他抽着烟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灰色的烟圈袅袅上升……刚才他 杀死了一个人在他一生中这是第四个了。 到底有没有总是表现得完美无缺的勇敢呢?他回想着自己刚才的经历和感受不得 不承认面对黑色的枪口在最初几秒钟他的心确实是凉了。再说让两个歹徒白白 逃走了难道只是因为他一只眼睛失明和不得不用左手射击吗? 不。只有几步远的距离本来可以打得更准些但是由于紧张和匆忙才没有命中 而紧张和匆忙无疑是惊慌失措的表现。 台灯的光照着他的头安娜正注视着他不放过他面部肌肉的每一个动作。不过 他的眼睛是安详的只有额上那条深深的皱纹说明他在紧张地思索。 “你想什么呢保尔?” 他一怔思绪中断了像一缕烟从半圆形的灯影里飘了出去。他把临时产生的一个 念头说了出来:“我应该到卫戍司令部去一趟报告事情的经过。” 他不顾疲劳勉强站了起来。 安娜真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屋里。她拉着保尔的手好一会儿才放开。她把他送到门 口直到这个现在对她是这样可贵可亲的人在夜色中走出很远才关上了门。 保尔到了卫戍司令部他们才弄清了铁路警卫队刚才报来的无头案。死尸马上就认 出来了:这是警察局里早就挂了号的一个强盗和杀人惯犯——大脑袋菲姆卡。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拱道附近生的事件。这件事使保尔和茨韦塔耶夫之间生了 一场意外的冲突。 工作正紧张的时候茨韦塔耶夫走进车间把保尔叫到跟前接着又把他带到走廊 上在僻静的角落里站住了。他很激动一时不知道话从哪里讲起最后才说了这么 一句:“你谈谈昨天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茨韦塔耶夫心神不安地耸了耸肩膀。保尔不知道昨天夜里的事对茨韦塔耶夫的震 动比对别人强烈得多。他也不知道这个锻工虽然表面上淡漠实际上对安娜·博哈特 却颇为钟情。对安娜有好感的不止茨韦塔耶夫一个但是他的感情要复杂得多。他刚才 从拉古京娜那里听到了拱道附近的事思想上产生了一个恼人的、无法解决的问题。他 不能把这个问题直接向保尔提出来可是又很想知道答案。他多少也意识到他的担心 是出自一种卑鄙的自私心理但是内心矛盾斗争的结果这次还是一种原始的、兽性 的东西占了上风。 “保尔你听我说”他压低声音说。“咱们俩这次谈话过后别告诉任何人。我 明白为了不让安娜感到痛苦你是不会说的不过你可以相信我。告诉我那个歹 徒掐住你的时候另外两个是不是强*奸了安娜?”说到这里茨韦塔耶夫再也不敢正视 保尔忙把目光移向一旁。 保尔这才开始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茨韦塔耶夫对安娜只是一般的感 情他就不会这么激动。可是如果他真的爱安娜那么……”保尔替安娜感到受了侮 辱。 “你干吗要问这个?” 茨韦塔耶夫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些什么当他觉得人家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就恼 羞成怒地说:“你耍什么滑头?我要你回答可你倒盘问起我来了。” “你爱安娜吗?” 一阵沉默。然后茨韦塔耶夫挺费劲地说:“是的。” 保尔勉强压住怒火一转身头也不回地沿走廊走了。 一天晚上奥库涅夫不好意思地在朋友的床旁边来回踱了一会儿后来在床沿上坐 下来用手捂住保尔正在读的一本书。 “保尔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从一方面说好像是小事一桩从另一方面说呢 又完全相反。我跟塔莉亚·拉古京娜之间弄得怪不好意思的。你看一开始我挺喜欢 她”奥库涅夫抱歉地搔了搔头但是看到保尔并没有笑他就鼓起了勇气:“后来塔 莉亚对我……也有点那个了。总而言之我用不着把全盘经过都告诉你一切都明摆着 不点灯也看得见。昨天我们俩决定尝试一下建立共同生活的幸福。我二十二岁了我们 俩都成年了。我想在平等的基础上跟塔莉亚建立共同生活你看怎么样?” 保尔沉思了一下说:“尼古拉我能说什么呢?你们俩都是我的朋友出身都一 样。其他方面也都相同塔莉亚又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姑娘……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 第二天保尔把自己的东西搬到机车库的集体宿舍里去了。几天之后在安娜那里 合伙举行了一次不备食物的晚会——庆祝塔莉亚和尼古拉结合的**式的晚会。晚 会上大家追述往事朗诵最动人的作品一起唱了许多歌曲而且唱得非常好。战斗的 歌声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后来卡秋莎和穆拉拿来了手风琴于是整个房间响彻了手 风琴奏出的银铃般的乐曲声和浑厚深沉的男低音和声。这天晚上保尔演奏得十分出色 当大个子潘克拉托夫出人意外地跳起舞来的时候保尔就更是忘怀一切了。手风琴一改 时兴的格调像燃起一把火一样奏了起来: 喂街坊们老乡们! 坏蛋邓尼金伤心啦 西伯利亚的肃反人员 把高尔察克枪毙啦…… 手风琴的曲调追忆着往事把人们带回那战火纷飞的年代也歌唱今天的友谊、斗 争和欢乐。可是当手风琴转到沃伦采夫手里的时候这个钳工马上使劲奏出了热烈的 “小苹果”舞曲跟着就有一个人旋风似的跳起舞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保尔。他 跺着脚疯狂地跳着这是他一生中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跳舞。 第四章 第四章 国境线——就是两根柱子。它们面对面地竖在那里默默地互相敌视象征着两个 世界。一根柱子刨得很光滑像警察岗亭那样漆着黑白相间的线条。柱顶上面牢牢地钉 着一只独头鹰。这只嗜食兽尸的恶鸟展开双翼似乎正用利爪抓住这根漆着线条的界桩; 同时它又伸出贪婪的钩嘴不怀好意地瞪着对面的铁牌。对面六步以外竖着另一根柱 子。这是一根削去了皮的粗大圆形柞木柱深深埋在地里。柱顶上是一块铸着锤子和镰 刀的铁牌。虽然这两根界桩都竖在一块平地上但是两个世界之间却隔着一道万丈深渊 不冒生命危险就想越过这六步的距离是不可能的。 这里就是边界线。 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这些无声的哨兵顶着铸有伟大的劳动标志的铁牌排列 成屹立不动的散兵线从黑海起经过数千公里一直伸展到极北地区伸向北冰洋。 苏维埃乌克兰和地主波兰的国界就从这根钉着一只老鹰的柱子开始。密林深处有一个 不引人注目的小镇叫别列兹多夫。小镇离国境线十公里过国境线便是波兰的科列茨 镇。从斯拉武塔镇到阿纳波利镇是边防军某营的防区。 这些界桩跨过积雪覆盖的田野穿越森林中的通道下到峡谷又爬上山岗然后 伸向河边站在高高的河岸上注视着冰天雪地的异国原野。 天非常寒冷。雪在毡靴下面咯吱咯吱作响。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戴着英武的盔形帽 从那个有锤子和镰刀的界桩走起迈着有力的步伐在他负责的地段内巡逻。这个魁梧 的红军战士穿着灰色的军大衣戴着绿色领章脚上穿的是毡靴。大衣外面还披着一件 又肥又大的宽领羊皮外套脑袋包在呢子的盔形帽里很暖和。手上戴的是羊皮手套。 那羊皮外套很长一直拖到脚跟即使在严寒的暴风雪天也冻不透。 这个红军战士肩膀上背着一支步枪在巡逻线上走着皮外套下摆擦着地上的积雪。 他津津有味地抽着自己卷的马合烟。 在这开阔的平原上苏维埃边境线上的两个哨兵之间的距离是一公里彼此可以看 见而在波兰那边是一公里到两公里。 一个波兰哨兵正沿着他自己的巡逻线向红军战士迎面走来。他穿着质量低劣的高统 军鞋、灰绿色的军服外面是一件有两排亮纽扣的黑大衣头上戴着四角军帽军帽上 缀着一只白鹰。呢子肩章上也是鹰领章上还是鹰可是这么多鹰并没有使他稍微暖和 一些。凛冽的寒气一直钻到了他骨头里面。他搓着麻木的耳朵一边走一边用一只脚 后跟踢着另一只脚后跟手上只戴着一双薄薄的手套手早就冻僵了。 这个波兰兵一分钟也不敢站下一停下他全身的关节马上就会冻僵。他一刻不停 地来回走动有时还要跑几步。现在这两个哨兵隔着边界相遇了波兰兵转过身来 跟红军战士并排走着。 边界上是禁止交谈的但是四周是一片荒野只在前面一公里以外才有人影谁 知道这两个人是默默地走着还是违反了国际法呢? 波兰人想抽烟可是火柴忘在兵营里了。微风故意把马合烟的诱人香味从苏维埃那 边吹过来。波兰人不再搓他那冻坏了的耳朵他回头看了看——说不定班长或者中尉老 爷会带领骑兵巡逻队到边境线上来他们会出人意外地从山岗后面钻出来查岗的。但是 现在四周空荡荡的。白雪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空中没有一片雪花。 “同志火柴借我用一用。”波兰兵先开了口破坏了公法的神圣性他讲的是 波兰话。他把那支插着刺刀的法国连射步枪往背后一甩用冻僵了的手指从大衣口袋里 吃力地掏出一包廉价烟卷来。 红军战士听见了波兰人的请求但是边防军条令禁止战士跟境外的任何人交谈而 且他又没有完全听懂那个波兰兵说的话因此他继续迈着坚定的步子走自己的路 他那两只暖和而柔软的毡靴踩着积雪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布尔什维克同志借个火点烟请扔盒火柴过来。”波兰哨兵这一次说的是俄语。 红军战士仔细地看了看身旁的这个人心里想:“看来这位‘先生’连五脏六腑都 冻透了。虽说是给资产阶级当兵他的生活也真够惨的。这么冷的天穿件又薄又破的 外套就给赶出来放哨看他冻得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不抽口烟可真不行了。”于是 红军战士连头也没有扭扔过去一盒火柴。 波兰兵接住飞过来的火柴划了一根又一根最后总算把烟点着了。那盒火些又以 同样的方法飞过了边界这时红军战士无意中也破坏了公法:“你留着用吧我还 有。” 从边界那边传来了回话:“不谢谢为这一小盒火柴我得蹲两年监狱。” 红军战士看了看火柴盒。上面印着一架飞机。飞机头上不是螺旋桨而是一只强有 力的拳头盒上还写着:“最后通牒”。他想:“是啊真不假把这个东西给他可真 不行。” 波兰士兵继续和红军战士朝一个方向走着。在这空旷无人的原野上他一个人感到 太寂寞了。 马鞍有节奏地咯吱咯吱响着马的脚步又轻快又平稳。黑公马的鼻孔周围挂上了一 层白霜。马呼出的白雾消失在空气里。营长骑的那匹花骒马神气地迈着步子不时把纤 细的脖子弯成弧形玩着辔头。两个骑马的人都穿着灰色军大衣扎着武装带袖子上 都有三个方形的红色军衔标志。只是营长加夫里洛夫的领章是绿色的而另一个人的领 章是红色的。加夫里洛夫是边防军人。他是这里的“当家人”他的一营人就在这七十 公里的防区内站岗放哨。和他同行的是从别列兹多夫来的客人——普及军训营政委柯察 金。 夜里下过雪。松软的雪地上没有蹄印也没有人迹。这两个骑马的人走出一片小 树林在原野上策马小跑。侧面四十步以外又是一对界桩。 “吁!——” 加夫里洛夫勒紧了马缰绳。保尔也拨转马头看营长为什么停马不前。加夫里洛夫 从马鞍上俯下身子仔细地察看雪地上一排古怪的迹印好像有人用带齿的轮子在上面 滚过似的。这是一只狡猾的小兽留下的它走的时候后脚踏在前脚的脚印上还故意绕 了许多圈子来弄乱来去的踪迹。这只小兽从什么地方走来的很难弄明白但是营长勒 住马要察看的并不是野兽的脚印。离这些兽迹两步远的地方另有一些脚印已经薄薄 地盖上了一层雪。这里有人走过。这个人没有故布疑阵他是径直朝树林里走去的脚 印清楚地说明他是从波兰过来的。营长又策马前进循着脚印走到了哨兵巡逻线。在波 兰境内十步远的地方还可以看见这些脚印。 “夜里有人越境了。”营长嘴里咕哝着。“这回又是穿过三排的防区可是他们早 晨的报告什么也没讲。***!”加夫里洛夫的小胡子本来就有些花白再加上他呼气 凝成的白霜现在像镀了银一样威严地挂在嘴唇上。 有两个人正朝骑马的人走来。一个身材矮小穿着黑色衣服那把法国刺刀在阳光 下闪闪亮;另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黄色的羊皮外套。花骒马感到主人两腿用力夹它 就跑了起来很快到了那个人跟前。红军战士整了整肩上的枪带把烟头吐到雪地上。 “同志您好!您这儿有什么情况吗?”营长一边问一边把手伸给红军战士。因 为这个战士个子很高营长在马上几乎用不着弯腰。大个子战士急忙从手上扯下手套。 营长和哨兵握手问好。 波兰哨兵在一旁注视着。两个红军军官(在布尔什维克的军队里袖章上三个小方块 可就是少校军衔)同一个普通士兵握手彼此像亲密的朋友一样。刹那间他仿佛觉得 是他自己在同他的扎克尔热夫斯基少校握手可是这种想法太荒唐了他不由自主地回 头看了一下。 “我刚刚接班营长同志。”红军战士报告说。 “那边的脚印您看见了吗?” “没有还没看见。” “夜里两点到六点是谁值班?” “苏罗坚科营长同志。” “好吧要特别留神。” 临走时他又严肃地提醒战士:“您尽量少跟他们并排走。” 当两匹马在边界和别列兹多夫镇之间的大路上小跑的时候营长说:“在边境上随 时都得瞪大眼睛。稍一疏忽就要后悔。干我们这一行不能睡大觉。白天越境不那么容 易一到夜里就要十分警惕。柯察金同志您想想看我负责的地段有四个村子是跨 界的。这儿的工作更困难。无论你布上多少哨兵一到谁家办喜事或者逢年过节所有 的亲戚就都越过边界聚在一起。这有什么难的——两边的房子才隔二十步远那条小 河沟连母鸡也能蹚过去。走私的事也是免不了的。当然这都是小事情。也就是一个老 太婆偷偷带过来两瓶四十度波兰香露酒这一类的事但是也有不少大走私犯他们的资 本和规模是很大的。你知道波兰人都干些什么吗?他们在靠近边界的所有村子里都开设 了百货商店:你要买什么应有尽有。 显然这些商店决不是给他们那些贫苦农民开的。” 保尔蛮有兴趣地听营长讲着。边防线上的生活很像是不间断的侦察工作。 “加夫里洛夫同志事情只限于走私吗?” 营长闷闷不乐地回答说:“你这可问到点子上了!……” 别列兹多夫是一座小镇。这个偏僻的角落从前是指定准许犹太人居住的。二三百座 小破房子乱七八糟地挤在一起。有一个挺大的集市广场市场中心是二十来家小店铺。 广场上到处是污泥和粪便。小镇周围是农民的住宅。在犹太人聚居的地区有一座古老 的犹太教堂坐落在通往屠宰场的路旁。 这座破旧的建筑物如今已呈现出一片凄凉景象。每到礼拜六虽然还不至于冷落 到门可罗雀的地步但是光景毕竟不如从前祭司的生活也完全不像他所希望的那样了。 看来一九一七年生的事情的确非常不妙因为甚至在这个穷乡僻壤青年人对祭司也 没有起码的尊敬了。不错那些老年人还没有“破戒”可是有那么多小孩已经吃起亵 渎神明的猪肉香肠来了!呸连想一想都怪恶心的!一头猪正起劲地拱着粪堆找吃的 气得祭司博鲁赫走上去踹了它一脚。还有别列兹多夫成了区的中心这也叫祭司老大 不高兴。鬼知道从哪儿跑来这么多**员他们越闹越凶一天比一天让人不痛快。 昨天他看见神甫家的大门上又挂出了一块新牌子:乌克兰**青年团别列兹多夫 区委员会这块牌子决不是什么好兆头。祭司边走边想心事不知不觉到了他的教堂跟前 没想到教堂门上竟贴出了一张小小的布告上面写着:今日在俱乐部召开劳动青年群众 大会。苏维埃执委会主席利西岑和区团委代理书记柯察金同志做报告。会后由九年制学 校学生演出歌舞。 祭司疯似的把布告从门上撕下来。 “哼真的干起来啦!” 神甫家的大花园从两面合抱着镇上的正教小教堂花园里有一座宽敞的老式房子。 空荡荡的房间里散着霉味从前神甫和他的妻子就住在这里他们像这房子一样老朽 而且空虚彼此早就嫌弃了。新主人一搬进这所房子空虚寂寞就一扫而光。那间大客 厅虔诚的主人过去只是在宗教节日里才用来接待客人现在却经常挤得满满的。神甫 的府第成了别列兹多夫区党委会的所在地。进前门往右拐有一个小房间门上写着几个 粉笔字:“共青团区委会”。保尔每天在这里花去他的一部分时间他除了担任第二军 训营的政委以外还兼任刚成立的共青团区委会的代理书记。 自从他们在安娜那里为奥库涅夫结婚举行庆祝晚会以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八个月了 但是想起来就好像是不久以前的事。保尔把一大堆公文推到一旁靠在椅背上沉思起 来…… 房子里静悄悄的。夜深了党委会的人都走了。区党委书记特罗菲莫夫刚才也走了 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现在房子里只剩下保尔一个人。窗户上满是寒气凝成的奇异的霜 花。 桌上摆着一盏煤油灯炉子烧得很旺。保尔回想起不久以前的事情。八月间铁路 工厂团委委派他为团组织的负责人随同抢修列车到叶卡捷琳诺斯拉夫去。直到深秋 这一百五十人的抢修队从一个车站到另一个车站医治战争造成的创伤清除毁坏的车 辆。他们还经过锡涅利尼科沃到波洛吉这一段路线。这一带从前是马赫诺匪帮猖獗的地 方到处都有破坏和劫掠的痕迹。在古利亚伊——波列他们花费一个星期的时间修复 了石头筑成的水塔用铁皮修补好炸坏的贮水箱。保尔是个电工并不懂钳工技术也 没有干过这种活但是他亲手用扳手拧紧的锈螺丝帽就不止上千个。 秋末冬初列车把他们送回了工厂大家欢迎这一百五十人返回车间…… 在安娜房间里又常常可以看到保尔了。他额上的那条皱纹舒展开了还时常可以听 到他那富有感染力的笑声。 满身油污的弟兄们又可以在小组会上听到他讲过去的斗争故事了。他讲敢于造反的、 被奴役的、衣衫褴褛的俄罗斯农民怎样试图推翻沙皇的宝座讲斯捷潘·拉辛[拉辛 (1671年卒)1667—1671年俄国农民起义领袖。——译者]和布加乔夫 [布加乔夫(约174—1775)177—1775年俄国最大一次农民起义 领袖。——译者]的起义。 有一天晚上安娜那里又聚集了许多年轻人保尔出人意外地戒掉了一种多年养成 的不良嗜好。他几乎从小就抽烟那天他却斩钉截铁地宣布:“我决不再抽烟了。” 这件事生得很突然。开头有人说习惯比人厉害养成了就改不掉抽烟就是个 例子。这话引起了争论。保尔并没有参加争论可是塔莉亚硬把他卷进来要他谈谈自 己的看法。他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人应该支配习惯而决不能让习惯支配人。不 然的话岂不要得出十分荒唐的结论吗?” 茨韦塔耶夫在角落里喊了起来:“话倒说得挺漂亮。柯察金就爱唱高调。要是戳穿 他的牛皮会怎么样呢?他本人抽不抽烟?抽。他知不知道抽烟没什么好处?也知道。 那就戒掉吧——又没那么大能耐。前不久他还在小组会上‘宣传文明’呢。”说到这里 茨韦塔耶夫改变了腔调冷嘲热讽地问:“让他回答大家他还骂不骂人? 凡是认识柯察金的人都会说:骂是骂得少了可是骂起来实在厉害。真是传教容易 当圣徒难哪。” 接着是一阵沉默。茨韦塔耶夫这种挖苦人的腔调使大家很不愉快。保尔没有马上回 答。他从嘴上慢慢拿下烟卷揉碎了然后轻声说:“我决不再抽烟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补充说:“这主要是为我自己也多少是为了茨韦塔耶夫。要 是一个人不能改掉坏习惯那他就毫无价值。我还有个骂人的坏毛病。同志们这个可 耻的毛病我还没有完全克服掉不过就连茨韦塔耶夫也承认很少听见我骂人了。话是容 易脱口就说出来的比不得抽烟所以现在我还不能说这个毛病不会再犯了。但是我一 定要把骂人的缺点也彻底克服掉。” 入冬以前流放下来的大量木排壅塞在河里。秋水泛滥有些木排被冲散了顺着河 水往下漂去眼看这些木头就要损失掉。于是索洛缅卡区又派出自己的共青团员去抢救 这批珍贵的木材。 保尔当时正患重感冒他不愿意落在大家后面竭力瞒着同志们去参加劳动。一个 星期以后当码头两岸的木头已经堆积如山的时候冰冷的河水和秋天的潮湿诱了潜 伏在他血液里的敌人——他高烧了。一连两个星期急性风湿病折磨着他的身体他 从医院回到工厂以后只能“趴”在工作台上干活了。工长见了直摇头。过了几天一 个毫无偏见的委员会认定他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于是让他退职并给了他领取抚恤金 的权利但是他生气地拒绝领抚恤金。 保尔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心爱的工厂。他拄着手杖忍着剧烈的疼痛慢慢地挪 动着脚步。母亲曾经多次来信叫他回家去看看现在他想起了老太太想起了她在送别 时说的话:“总要等你们生病了受伤了我才能见到你们。” 他到省委会领来两份组织关系证明书一份是共青团的一份是党的卷在一起。 为了不引起更多的痛苦他几乎没有同任何人告别就动身到母亲那里去了。一连两个 星期母亲又用草药熏又按摩医治他那两条肿腿。一个月以后他走路已经不用手 杖了。他内心充满了喜悦黄昏又变为黎明。 列车把他送到了省城。三天以后组织部给他开了一份介绍信到省军务部由军务 部分配他去担任地方武装的政治工作。 又过了一星期他来到了这个冰天雪地的小镇担任第二军训营的政委。共青团专 区委员会又交给他一项任务要他把分散的共青团员组织起来在这个新区建立团组织。 瞧生活就是这样不断变化的。 外面很热。一支樱桃树枝从敞开的窗户外窥视着执委会主席的办公室。执委会对面 是一座哥特式的波兰天主教教堂太阳照得钟楼上的镀金十字架闪闪亮。窗前小花园 里执委会看门人的妻子饲养的一群小鹅正在活泼地找寻食物它们跟周围的小草一样 葱绿色毛茸茸的十分可爱。 执委会主席读完刚接到的紧急电报。他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他把骨节粗大的手指 插进蓬松的鬈里停住不动了。 别列兹多夫执委会主席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利西岑今年才二十四岁这一点 党内外同志都不知道。他魁梧有力为人严肃有时候甚至很严厉看上去足有三十 五岁。他的身体结实粗壮的脖子上长着一个大脑袋深棕色的眼睛锐利而严峻下颌 的线条清晰有力。他穿着蓝马裤、“见过世面的”灰军装左胸口袋上戴着一枚红旗勋 章。 十月革命前利西岑在图拉兵工厂“指挥”旋床。他的祖父、父亲和他自己几乎 都是从童年时代起就在这个工厂里切铁、削铁。 可是有一年的一个秋夜利西岑这个一直只管制造武器的工人第一次拿起了武器 他从此就投身到大风暴中来了。 革命和党不断地把他投入一场又一场火热的斗争。这个图拉的军械匠走过了光荣的 战斗道路从一个普通的红军战士成长为团的指挥员和政委。 战火和炮声已经成为过去。现在利西岑调到这个边境地区工作生活过得很安宁。 他常常工作到深夜研究有关农作物收获情况的综合报告而现在这份急电使他一瞬间 仿佛又回到了战场。电文很简略是这样的:绝密。别列兹多夫执委会主席利西岑。 近现波兰频繁派遣大批匪徒越境似拟骚扰边境地区。 希采取防范措施。财务科现款及贵重物品宜转移至专区勿滞留税款。 从办公室的窗户里利西岑可以看见每一个走进区执委会的人。他看见保尔走上了 台阶。不一会儿传来了敲门声。 “坐下吧咱们谈谈。”利西岑握着保尔的手说。 整整一小时执委会主席没有接见别的人。 保尔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利西岑的小妹妹妞拉从花园里跑了出来。 保尔管她叫小阿妞。这个小姑娘平时总是羞答答的严肃得跟她的年龄完全不相称但 是一遇见保尔就亲切地微笑着。这一回她也是用小孩子的方式笨拙地跟保尔握了握 手一面把一绺短从前额上甩开。 “我哥哥那儿没人了吧?我嫂子等他回去吃午饭等了好一会儿了。”妞拉说。 “小阿妞去找他吧屋里就他一个人。” 第二天离天亮还早三辆大车套着肥壮的马匹到了执委会门前。车上的人低声 地交谈着。从财务科搬出来几只封口的麻袋装上了车。几分钟后公路上响起了车轮 滚动的声音。保尔带领一队人在大车周围护卫。他们安全地到达了离小镇四十公里(其 中有二十五公里是森林)的专区中心把贵重物品转移到了专区财务处的保险柜里。几 天以后有一个骑兵从边界向别列兹多夫疾驰而来。镇上那些好看热闹的人都困惑不解 地盯着这个骑兵和他那匹跑得满身是汗的马。 到了执委会门口骑兵扑通一声跳下马来他一只手扶着军刀踏着笨重的马靴 咚咚地跑上了台阶。利西岑皱着眉头接过他送来的公文拆开来在封袋上签了字。 那个边防军人没容马缓口气又跃上马鞍立即沿原路跑回去了。 除了刚读过公文的执委会主席谁也不知道它的内容。但是镇上的小市民嗅觉挺灵 敏。当地的小商贩三个人里面一定有两个是要搞点走私活动的常干这种行当使他 们凭着本能就能预测到危险的临近。 人行道上有两个人急急忙忙向军训营营部走去。其中一个是保尔。当地居民全认识 他:他总是带着枪。另外一个是区党委书记特罗菲莫夫今天连他也扎起了武装带别 上了转轮手枪——这可就不妙了。 过了几分钟营部里跑出来十五个人手里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奔向十字路口的 磨坊。其余的党团员也在党委会里武装起来。执委会主席戴着哥萨克羊皮帽腰间照例 挂着他的毛瑟枪骑马跑了过去。显然是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无论是广场还是偏 僻的小巷一下子全都变得死一般的寂静——一个人也看不见了。转眼间小铺的门都 挂上了中世纪的大锁护窗板也都关上了。只有那些无所畏惧的母鸡和热得懒洋洋的猪 还在垃圾堆上起劲地找东西吃。 在镇边的几个园子里设下了埋伏。再往前就是田野公路笔直可以看出去很远。 利西岑收到的情报很简短:昨夜骑匪一股约百余人携轻机枪两挺经交锋后于 波杜布齐地区窜入苏维埃国境。希即采取措施。匪徒于斯拉武塔林区消失。本日将有百 名哥萨克红骑兵经别列兹多夫追击匪徒特预先告知切勿误会。 边防军独立营营长加夫里洛夫一小时以后在通往别列兹多夫镇的大路上出现了一 个骑马的人在他身后一公里是一队骑兵。保尔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前方。骑马的人小心 地走近了但是并没有现园子里有埋伏。这是红军哥萨克第七团的一名青年战士做 侦察工作还是个新手。园子里的人一下跳到路上把他包围起来。他看见他们军便服上 都佩戴着青年共产国际的徽章不好意思地笑了。经过简短交谈他又拨转马头迎着 行进中的骑兵队伍跑去。岗哨把红军哥萨克骑兵队放过去又重新在那几个园子里埋伏 下来。 几个动荡不安的日子过去了。利西岑接到通报说匪徒企图进行破坏活动未能得 逞在红军骑兵的追击下已被迫仓皇逃出国境线。 这里的布尔什维克组织人数很少全区才十九个人他们正加紧进行苏维埃的建设 工作。刚刚组建成的新区一切都得从头做起。这一带是边境地区他们时刻都得保持 高度警惕。 改选苏维埃、剿匪、开展文化活动、缉私、加强部队里的党团工作——所有这些 使利西岑、特罗菲莫夫、保尔和团结在他们周围的为数不多的积极分子常常从清晨一 直忙到深夜。 白天保尔一跳下马就走向办公桌;离开办公桌就到训练新兵的广场上去;又 要去俱乐部又要去学校还得参加两三个会议。夜里他又骑上马挎上毛瑟枪厉 声喝问:“站住!什么人?”还监听越境走私的马车的辘辘声——第二军训营政委的白 天和大多数夜晚就是这样度过的。 别列兹多夫共青团区委会由三个人组成:保尔、莉达·波列维赫和任卡·拉兹瓦利 欣。莉达是妇女部长小眼睛出生在伏尔加河附近。拉兹瓦利欣是个挺漂亮的高个子 青年不久前还是中学生他“年轻而早熟”喜欢惊心动魄的冒险小说熟悉歇洛克 ·福尔摩斯[英国作家柯南道尔(1859—19o)的侦探小说中的主人公。—— 译者]的侦探故事和路易·布斯纳[路易·布斯纳(1847—191o)法国作家 写过许多冒险小说和历史小说。——译者]的作品。他原来在一个区党委做行政干事 大约四个月以前才加入共青团可是他在其他团员面前却总爱摆出“老布尔什维克”的 架子。因为没有别的人可以派专区党委经过长时间的考虑才把他派到别列兹多夫来 负责政治教育工作。 太阳升到了顶空。连最隐蔽的角落也被暑气占领了所有的动物都躲到阴凉的地方 狗也趴到粮仓的墙根底下热得懒洋洋地直打盹。所有的动物似乎都离开了这个村庄 只有一头猪躺在井边的水洼中把身子埋在污泥里怡然自得地哼哼着。 保尔解开缰绳忍住膝盖的疼痛咬着嘴唇跨上了马。女教员站在学校的台阶上 手搭凉棚微笑着说:“再见政委同志。” 马不耐烦地跺了一下蹄子伸伸脖子绷紧了缰绳。 “再见拉基京娜同志。就这么决定了:明天您给上第一课。” 马感觉到缰绳松了立刻小跑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保尔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凄厉的 号叫。只有村子里失火的时候妇女们才会这样惨叫。保尔使劲一拉缰绳马立刻转过 身来。这时他看见一个年轻的农妇气急败坏地从村外跑来。拉基京娜走到路当中拦住 了她。附近各家也都有人跑到门口来大多是老头和老太婆。年轻力壮的都下地了。 “哎呀!乡亲们哪那边出事啦!哎呀真不得了啊真不得了啊!” 保尔驱马走到这些人跟前的时候又有一些人从四面八方跑来。大家围着这个妇女 扯着她那白衬衫的袖子惊慌地提出一大堆问题但是她前言不搭后语根本没法听懂。 她只顾不住声地喊:“打死人啦!拿刀拼命啦!”这时有个胡子乱蓬蓬的老头一只 手提着粗布裤子笨拙地跳着跑过来逼住那年轻女人:“别乱叫了!像个疯子似的! 哪儿打起来了?为的是啥呀? 别吱哇乱叫啦!呸真见鬼!” “咱们村跟波杜布齐的人打起来了……为了地界呀!他们把咱们的人往死里打呀!” 大家这才明白是灾难临头了。街上立即响起了妇女们的尖叫声老头们也都愤怒地 喊起来。这消息像警钟似的一下子传遍了整个村庄传到了每个院子里:“波杜布齐 的人强占地界拿镰刀砍咱们的人哪!”凡是走得动的人都从家里冲出来操起叉子、 斧头或者干脆从栅栏上拔根木桩朝村外正在血战的田地里跑去。两村为了争地界 年年都生械斗。 保尔狠狠地踢了一下马马立刻飞跑起来。黑马被他的喊声催促着赶过了奔跑的 人群飞也似的向前冲去。它把耳朵紧贴在头上四脚腾空越跑越快。高冈上有一座 风车向四面张开它的翅膀好像是伸出手来要挡住他的去路。风车右方高冈下面的 河旁是一片草地。向左是一望无际的、随着山坡起伏的麦田。风从成熟的黑麦上面掠 过他用手抚摩它一样。路旁的罂粟开着鲜艳的红花。这里静悄悄的热得难以忍受。 只是从远处从高冈下面从那条好像在阳光下取暖的银蛇似的小河那里传来了喊叫 声。 马朝高冈下面的草地疯狂地飞奔过去。“马脚只要绊一下我和它准得完蛋。”保 尔脑子里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但是马已经勒不住了他只好紧贴着马脖子听任风在 耳边呼呼响。 马疯似的奔到了草地上。一群人正在这里像没有理性的野兽一样凶猛地厮杀。好 几个人已经倒在地上满身是血。 马的胸脯撞倒了一个大胡子。他正举着一截芟刀把追赶一个满脸是血的小伙子。 旁边一个晒得黝黑的、结实的农民把对手打倒在地用沉重的靴子狠命踹他想把他一 下子置于死地。 保尔策马闯进正在厮杀的人群把他们冲开。没容他们弄清是怎么回事他就疯狂 地催着马横冲直撞朝野兽一般的人们冲过去;他觉得要驱散这伙打红了眼的人群 只有用同样野蛮而可怕的办法。他狂怒地大喊:“散开你们这些野兽!我把你们统统 枪毙你们这些强盗!” 接着他从皮套子里拔出枪在一个满脸杀气的人的头顶上挥了一下纵马一扑 开了一枪。有些人扔下镰刀转身逃走了。保尔就这样一面狂怒地驱马在草地上奔驰 一面不断地开枪他终于达到了目的。人们离开草地四散逃跑了一来是为了逃避责任 二来也是为了躲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恶狠狠的凶神和他那支连连射击的“瘟枪”。 不久区法院的人来到了波杜布齐。人民审判员调查了好长时间传讯了见证人 但是始终没有查出祸来。这场械斗没有出人命受伤的也都复原了。审判员以布尔什 维克的耐心竭力向站在他面前的愁眉苦脸的农民说明他们这场械斗是野蛮的和违法 的。 “审判员同志全怪地界我们的地界给搞乱了!每年都为这个打架。” 但是有几个人还是受到了惩罚。 一星期之后丈量队走遍了刈草场在双方有争议的地方钉上了木桩。一个上了年 纪的丈量员因为天热又走了许多路弄得汗流浃背他一边卷着软尺一边对保尔 说:“丈量土地我干了三十年了到处都为地界闹纠纷。您看看这些草地的分界线 像个什么样子!拐来拐去的就是醉鬼走路也比它直。再说那些耕地一块地也就三步 宽全是插花地要分清楚简直会把你气疯了。就是这么小块的地还在一年一年地 分下去越分越小。儿子跟父亲一分家——一小块地又分成两半。我向您担保再过二 十年这些地就全都会变成地界再也没地方下种了。现在就已经有十分之一的耕地成 了地界。” 保尔笑着说:“再过二十年咱们就连一条地界也没有了丈量员同志。” 老头温厚地看了看对方。 “您说的是**吧?不过您知道那个社会还远着呢。” “您听说过布达诺夫卡集体农庄吗?” “啊您指的是这个呀!” “是啊。” “布达诺夫卡我去过……那只是个别情况柯察金同志。” 丈量队在继续丈量土地。两个小伙子钉木桩。原先的地界还勉强可以看得出来不 过只剩下露在草地上的稀稀落落的几根烂木头了。刈草场两边站着许多农民他们瞪眼 监视着一定要把木桩钉在原先的那个地界上。 赶车的是个嘴闲不住的人他用鞭杆子抽了一下瘦弱的辕马转过身来对坐在车上 的人说:“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这儿也搞起共青团来了。早先可没这玩意儿。这些 事看样子都是那个老师兴起来的她姓拉基京娜说不定你们认识她吧?她还挺年轻 可真是个害人精。她把村里的娘们全都鼓动起来了把她们召集到一块搞了不少名堂 弄得大家都不得安生。气头上给老婆一个耳刮子这是常有的事老婆不揍哪行啊!早 先她们只好揉揉脸不敢吭声。现在你还没碰她一下早吵翻了天。说是要上人民法 院去告你年轻一点的还会跟你闹离婚给你背法律条文。就拿我那口子甘卡来说吧 她本来是个不爱吱声的女人现在也当上代表了。大概是管老娘们的头头吧。 全村都来找她。开头我真想拿马缰绳抽她一顿后来一想我才不管她呢。让她 们见鬼去吧!让她们瞎吵吵去吧!要说管家务什么的我那口子倒是个好样的。” 赶车的搔了搔从麻布衬衫领口露出来的毛茸茸的胸脯又习惯地在辕马的肚子上抽 了一鞭子。车上坐的是拉兹瓦利欣和莉达。他们到波杜布齐去各有各的事:莉达要开 妇女代表会拉兹瓦利欣是去安排团支部的工作。 “怎么难道您不喜欢共青团员吗?”莉达开玩笑地问那个赶车的。 赶车的摸摸胡子不慌不忙地回答:“不哪儿的话呢……年轻的时候可以玩玩 演个戏呀什么的。滑稽戏要是演得真好我自己就很喜欢看。我们起先以为孩子们准 是胡闹可是正好相反。听人说像喝酒、耍流氓这些事他们都管得挺严。他们多半是 学习。就是老反对上帝想把教堂改成俱乐部。这可办不到老年人为了这个都斜着眼 睛看这些团员对他们挺不满意。别的还有啥呢?有一件事他们办得不怎么样:光要那 些啥也没有的穷棒子要那些当长工的再不就是一点家业也没有的人。有钱人家的孩 子一个也不要。” 马车下了山坡到了学校跟前。 看门的女工把两个客人安顿在她屋里自己到干草棚里去睡了。莉达和拉兹瓦利欣 开会开晚了刚刚回来。屋子里黑糊糊的。莉达脱下皮鞋爬到床上立刻睡着了。但 是拉兹瓦利欣的手粗鲁而又不怀好意地触到她身上把她惊醒了。 “你想干什么?” “小点声莉达你喊什么?你明白我一个人就这么躺着怪闷的真受不了!你 难道就想不出比打呼噜更好玩的事吗?” “把手拿开马上给我滚下床去!”莉达推了他一下。她本来就十分厌恶拉兹瓦利 欣那猥亵的笑脸。现在她真想痛骂他一顿挖苦他一顿但是她很困就又闭上了眼睛。 “你拿什么架子?你以为这样才合乎知识分子的身份吗? 你该不会是贵族女子学校毕业的吧?你以为这么一来我真的就信你的了?别装傻 了。要是你真懂事就该先满足我的要求然后你要睡多久都随便。” 他认为用不着再多费口舌从长凳上起来又坐到了莉达床沿上自说自话地伸手 就去扳她的肩膀。 “滚蛋!”她立刻又惊醒了。“老实跟你说这件事我明天非告诉柯察金不可。” 拉兹瓦利欣抓住她的胳膊恼怒地低声说:“我才不在乎你那个柯察金呢。你别固 执了反正你得依我的。” 他们之间生了短促的搏斗静静的屋子里出了清脆的耳光声——一下又一 下……拉兹瓦利欣向旁边一闪莉达摸黑冲到门边推开门跑了出去。她站在月光下 简直气疯了。 “进屋来傻瓜!”拉兹瓦利欣恨恨地喊了一声。 他只好把自己用的铺盖搬到屋檐下面在外面过夜。莉达关上门上了闩蜷缩成 一团躺在床上。 早晨在回镇的路上拉兹瓦利欣坐在赶车的老头旁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心里 直嘀咕:“看来这个碰不得的女人十有**会去告诉柯察金。真是个酸溜溜的洋娃娃! 长得倒挺漂亮可就是一点人情都不懂。我得跟她来软的不然准会倒霉。柯察金本 来就瞧不起我。” 拉兹瓦利欣凑到莉达跟前坐下装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眼神甚至有点忧郁。他编 了一套不能自圆其说的理由为自己辩解表示他已经悔悟了。 拉兹瓦利欣终于达到了目的:快进镇的时候莉达答应不把昨天夜里的事告诉任何 人。 共青团的支部一个接一个地在边境各村建立起来。团区委的干部为**运动的 这些幼芽付出了很多心血。保尔和莉达整天在这些村子里活动。 拉兹瓦利欣不愿意下乡。他跟那些农村小伙子合不来得不到他们的信任常常把 事情搞糟。莉达和保尔平易近人很自然地就和那些青年打成了一片。莉达把姑娘们团 结在自己周围交了好多知心朋友并且同她们保持着联系不露声色地培养她们对共 青团生活和工作的兴趣。全区的青年都认识保尔。第二军训营负责对一千六百名即将应 征入伍的青年进行军事训练。在各村的晚会上在大街上手风琴对宣传工作的开展起 到了前所未有的作用。手风琴使保尔同青年们成了“一家人”。手风琴奏起快的进行 曲热烈而动人;奏起忧郁的乌克兰民歌亲切而温柔。许多乌克兰农村青年就是在这 迷人的琴声引导下走上了共青团的道路。大家倾听着保尔的演奏也倾听着这位工人 出身的政委兼共青团书记的讲话。琴声和年轻政委的话语在他们的心中和谐地融合在一 起。村子里开始听到新的歌曲了各家除了祷告用的赞美诗集和圆梦的书籍以外又出 现了别的书。 走私者的处境越来越困难了。他们要提防的已经不只是边防人员因为苏维埃政权 现在有了许多年轻的朋友和热心的助手。边境各村团支部的同志由于一心想亲手捉住敌 人有时甚至把事情做过了头。碰到这种情况保尔就不得不出面援救他们。有一次 波杜布齐村团支部书记格里沙·霍罗沃季科——一个性子急、爱辩论的蓝眼睛小伙子 反宗教的积极分子——通过他自己的特殊途径得到线索说夜里将有一批私货运交村里 的磨坊老板。于是他就把全支部的同志都动员起来带上一支教练枪和两把刺刀由他 领着当夜就小心翼翼地包围了磨坊等待野兽落网。国家政治保安部的边境哨所也掌 握了有关这次走私的情况并且设下了埋伏。双方在夜间生了误会多亏保安人员沉 着冷静共青团员在格斗中才没有伤亡。他们只是被解除了武装送到四公里外的邻村 里关了起来。 保尔当时正在加夫里洛夫营长那里。第二天早上营长把刚接到的报告告诉了他 于是他赶紧骑马去搭救同志们。 当地保安机关的负责人笑着把昨天夜里生的事件告诉了他。 “咱们这么办吧柯察金同志。他们都是好小伙子我们不能委屈他们。不过为 了叫他们往后不再包办我们的任务你不妨吓唬吓唬他们。” 卫兵打开板棚的门十一个小伙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们显得很难为情两只脚不 安地倒换着站在那里。保安机关负责人两手一摊做出毫无办法的样子说:“你瞧 瞧他们吧。闯了这么大的祸我只好把他们押送到专区去。” 格里沙一听就激动起来说:“萨哈罗夫同志我们干什么坏事啦?我们只是想给 苏维埃政权出点力。我们早就盯住这帮富农了可是你们倒把我们当强盗关起来。”说 完他委屈地扭过身子去。 保尔和萨哈罗夫好不容易板着面孔进行了严肃的交涉以后才停止了这场“吓 唬”。 “要是你给他们担保今后不再到边界上走动而采取其他方式协助我们我就客 客气气地释放他们。”萨哈罗夫对保尔说。 “好吧我担保。我相信他们是不会再让我下不了台的。” 这个支部全体十一名团员一路上唱着歌回到了波杜布齐。生的事情没有张扬出 去。不久那个磨坊老板终于落网了。这一次是依法逮捕的。 德国移民们住在迈丹维拉一带的森林庄园里过着优裕的生活。这些富农的庄园彼 此相距半公里房子盖得很坚固加上各种附属建筑物像一座座小小的堡垒。安托纽 克匪帮就在迈丹维拉藏形匿迹。安托纽克过去是沙皇军队里的司务长后来搜罗一些亲 友拼凑了一个“七人帮”在附近的大道上持枪行劫。他们杀人不眨眼既不轻饶投 机商人也不放过苏维埃政府的工作人员。安托纽克行踪诡秘。今天干掉两个农村合作 社的工作人员明天又在二十公里以外解除一个邮递员的武装把他抢个精光。安托纽 克和另一个土匪头子戈尔季竞赛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坏。专区警察局和国家政治保安 部在他们身上费了不少时间。安托纽克就在别列兹多夫镇附近活动因此进城的道路 都很不安全。这个匪确实不容易捕获:风声一紧他就溜到国境线外去躲避过后又 出其不意地回来作案。每当听到这个出没无常的害人虫又出来行凶作恶利西岑就烦躁 得直咬嘴唇。 “这条毒蛇还要咬我们多久呢?畜生等着吧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他咬牙切 齿地说。有两次利西岑抓住了线索立即带着保尔和另外三个**员跟踪追捕但 是这个土匪还是逃脱了。 专区给别列兹多夫镇派来一支剿匪队领队的是个讲究穿戴的小伙子叫菲拉托夫。 按照边防条例的规定他本来应当先向区执行委员会主席报到可是这个傲慢得像只小 公鸡的家伙却认为这样做没有必要自作主张就把队伍开到了附近的谢马基村。夜间 进村后他们在村头的房子里住下了。这一伙全副武装、行动隐蔽的陌生人引起了隔 壁一个共青团员的注意他立刻跑去报告村苏维埃主席。村苏维埃主席也丝毫不了解这 支队伍的来历把他们当成了土匪急忙派这个团员骑马到区里去报信。菲拉托夫干的 这桩蠢事差一点断送了许多人的性命。利西岑刚一得到关于“匪情”的报告连夜集合 民警带了十几个人骑马奔向谢马基村。他飞一样来到村头跳下马翻过篱笆直 向那座房子扑去。房门口的哨兵头部挨了一枪托像一口袋东西一样倒下了。利西岑跑 过来使劲用肩膀一拱房门就开了他行随即冲了进去。房间里天花板下挂着一盏灯 灯光暗淡。利西岑一只手举起手榴弹准备投掷另一只手紧握着毛瑟枪他大喝一声 震得玻璃直响:“投降!要不就把你们炸个稀烂!” 睡得迷迷糊糊的人们全从地板上跳了起来一看到利西岑拿着手榴弹的那个杀气腾 腾的架势马上举起手来。再迟一秒钟冲进来的人们也许就要开枪射击了。又过了一 会儿当这一小队俘虏只穿着内衣被赶到院子里的时候菲拉托夫看见了利西岑胸前的 勋章这才敢开口说话。 利西岑气得疯狠狠啐了一口十分轻蔑地骂道:“脓包!” 德国革命的消息传到区里来了。汉堡巷战的枪声传到了这里。边境上的人都激动起 来。人们紧张地期待着一遍又一遍地阅读报上的消息。十月革命的风暴也在西方刮起 来了。 申请参加红军的志愿书像雪片一样不断送到团区委会来。保尔花了不少时间同各 团支部派来的代表谈话向他们解释苏维埃国家执行的是和平政策现在不想跟任何 邻国打仗。但是这种说服工作并没有起多大作用。每逢星期天各支部的团员都到镇 上来在从前神甫家的大花园里举行全区团员大会。有一天中午波杜布齐村共青团支 部全体团员排着队迈着整齐的步伐来到区委大院。保尔从窗口看见了他们立即到台 阶上去迎他们。以格里沙为的十一个小伙子穿着长统靴子背着大口袋在门口站 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格里沙?”保尔吃惊地问。 格里沙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进了屋。莉达、拉兹瓦利欣和另外两个共青团 员马上围过来。格里沙关好门严肃地皱起他那淡淡的眉毛说:“同志们我这是要 考验考验我们的战斗力。今天早上我对我们支部的团员说:区里来了一份电报当然 是绝密的;电报上说咱们跟德国资本家打起来了跟波兰地主很快也要打。莫斯科来 了命令所有的团员都要上前线。谁害怕不敢去只要写个申请书就可以留在家里。 我命令他们打仗的事谁也不准告诉让他们每人带一个大面包和一块腌肉没有腌肉 的就带点蒜或者葱头一个钟头以后在村外秘密集合。先开到区里然后再到专区在 那儿领武器。我这一宣布可真灵。他们马上向我问这问那我告诉他们:没什么说的 就这么办!谁不去就写个申请书。这次去打仗是自愿的。大伙一散我心里就犯了嘀 咕:要是谁也不来可怎么办呢?我就只好解散支部自己一走了事。我坐在村外瞅着。 他们真的一个个来了。有的人脸上眼泪还没干但是竭力不让别人看出来。十个人全来 了没一个临阵脱逃的。你们看我们波杜布齐支部怎么样!”格里沙兴高采烈地把话 说完得意地用拳头捶了一下胸脯。 莉达非常生气狠狠训了他一顿。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说:“你说些什么呀?这 可是最好的考验!这样才能真正看透每一个人。为了搞得更像样一点我本来打算把他 们拉到专区去但是小伙子们都累了让他们回家去吧。不过保尔你一定得给他 们讲讲话要不这算怎么回事呢?不讲话是不行的……你就说动员令已经撤销。他 们表现得很英勇值得表扬。” 保尔很少到专区中心去往返一次要好几天时间而区里的工作又一天也离不开他。 拉兹瓦利欣却一有机会就往城里跑。每进一次城他都从头到脚武装起来把自己暗自 比作库柏[库柏(1789—1851)美国作家。他的主要作品《皮袜子小说集》 的主人公是个喜欢探险的猎人。——译者]小说里的主人公。他非常喜欢这样的旅行。 进了林子他就开枪打打乌鸦或者机灵的小松鼠。遇见单身的行人就拦住人家盘问一 番好像他真是个侦查员似的问人家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到了离城不 远的地方他就收起武器把步枪往干草堆里一塞手枪装到衣袋里和平常一样走 进专区团委会。 “说说吧你们别列兹多夫有什么新闻?”费多托夫问他。 专区团委书记费多托夫的办公室里人总是满满的。大家都抢着说话。在这样的环 境里工作要能同时听四个人说话手写着东西还回答第五个人的问题。费多托夫非 常年轻可是一九一九年就入党了。只有在大动荡的时期一个十五岁的青年才能入党。 对费多托夫的问题拉兹瓦利欣漫不经心地回答说:“新闻有的是一下子说不完。 我从早到晚忙得团团转。 所有的漏洞都得去堵白手起家嘛什么都得从头干。我又新建立了两个支部。叫 我来有什么事情吗?”他大模大样地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经济部部长克雷姆斯基正在忙着处理一堆公文回过头来看了一下。 “我们叫的是柯察金并没叫你来。” 拉兹瓦利欣喷了一口浓烟说:“柯察金不愿意到这儿来连这种差事也得我替他 干……有些书记当得可真舒服一点活也不干光拿像我这样的人当驴使唤。柯察金一 去边境就是两三个星期他不在所有的工作都得我来干。” 拉兹瓦利欣很明显是要别人意识到只有他当团委书记才最合适。 “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傲慢的家伙。”拉兹瓦利欣走后费多托夫直率地对团委会的 其他同志说。 拉兹瓦利欣的鬼把戏是无意中被拆穿的。有一天利西岑顺便到费多托夫那里去取 信件。不论谁到区里去都要把大家的信件捎回来。费多托夫和利西岑谈了很长时间 这样拉兹瓦利欣就被揭穿了。 “不过你还是让柯察金来一趟我们这儿的人还不大认识他呢。”利西岑临走的 时候费多托夫对他这样说。 “好吧不过咱们把话说在前头:你们可不能把他调走。这我们是坚决不能同意 的。” 这一年边境上庆祝十月革命节的活动搞得空前热烈。保尔被选为边境各村庆祝十 月革命节委员会主任。在波杜布齐村开完庆祝大会之后三个村子的男女农民五千多人 以军训营和乐队为前导排成长达半公里的游行队伍举着鲜艳的红旗浩浩荡荡地走 出村去向边境前进。他们秩序井然纪律严明沿着界桩在苏维埃国土上游行到那 些被苏波国界分成两半的村庄去。边境上的波兰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边防军营 长加夫里洛夫和保尔骑马走在最前头。他们背后铜号奏出的乐曲声、风卷红旗的哗啦 声和此伏彼起的歌声响成了一片。青年农民都穿着节日的盛装。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远 远地传向四方。成年人表情严肃老年人神态庄重。这股人流像一条大河奔向目力所 及的远方国境线就是这条河的堤岸他们寸步不离苏维埃的国土没有一只脚跨过这 条严禁逾越的国界。保尔停下来人的洪流从他身旁涌过。队伍中正唱着《共青团之 歌》: …… 从西伯利亚的森林 到不列颠的海滨 最强大的力量 是我们的红军。 紧接着是女声合唱: 嗨那边山上收割忙…… 苏维埃哨兵用愉快的微笑欢迎这支游行队伍波兰哨兵看见游行队伍却感到惶恐不 安。这次游行虽然早已通知了波兰指挥机关但是仍然引起了对方的惊慌。一队队骑马 的战地宪兵四处巡逻。岗哨比平时增加了四倍谷地里隐蔽着后备队以应付可能出现 的事变但是游行队伍始终走在自己的国土上是那样欢快而热闹空气里充满了他 们的歌声。 小土冈上站着一个波兰哨兵游行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过来了。乐队奏起了进行曲。 波兰哨兵立刻从肩上卸下枪贴在脚边行了一个注目礼。保尔清楚地听见一句波兰话: “公社万岁!” 看那哨兵的眼睛就知道这句话是他说的。保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是朋友!他那士兵大衣里面跳动着的是一颗同情游行群众的心。于是保尔用波兰 话轻声回答:“同志向你致敬!” 哨兵落在后面了。游行队伍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他始终保持着持枪立正的姿势。 保尔几次回过头去看到他那小小的黑色身影。前面又是一个波兰哨兵花白胡子四 角帽镶着镍边帽檐下露出一双呆滞无光的眼睛。保尔刚才听到那句话激动的心情还 没有消失。这回他先开了口仿佛是自言自语一样用波兰话说:“你好同志!” 但是没有得到回答。 加夫里洛夫微微一笑。原来两次说话他全都听见了。 “你要求太高了。”他说。“这儿除了普通步兵还有宪兵。 你看见他袖子上的标志了吗?他是个宪兵。” 游行队伍的排头已经开始下坡朝一个被国界分成两半的村庄走去。苏维埃这半边 作好了隆重欢迎客人的准备。所有的人都集合在界河上的小桥旁边。男女青年排成队 站在路两旁。在波兰那半边房顶和板棚顶上都站满了人他们全神贯注地看着河这岸 生的事情。还有一群群农民站在门口和篱笆旁边。当游行队伍走进夹道欢迎的人群的 时候乐队奏起《国际歌》。许多人在一个临时搭成的、装饰着绿色枝叶的台子上表 了动人的演说讲话的有年纪很轻的小青年也有白苍苍的老人。保尔也用他的本民 族语言——乌克兰语讲了话他的话飞过界河传到了对岸。波方唯恐这个讲话打动人 心于是决定采取措施。他们出动了宪兵队骑着马在村子里横冲直撞用鞭子把人们 赶回屋里去还朝屋顶上开枪。 街上没有人了。青年人也被枪弹从屋顶上赶跑了。这一切苏维埃这一边的人全看 得清清楚楚。他们皱起了眉头。这时一位老羊倌在小伙子们的搀扶下登上了讲台他 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慨激动地说:“好哇瞧瞧吧孩子们!他们从前就是这样打我们 的。现在咱们村子里当官的拿皮鞭子抽庄稼人这样的事再也没有了。地主老爷完蛋 了咱们背上也就不再挨鞭子了。孩子们你们可要牢牢地掌好这个权哪。我老了不 会讲话可是心里想说的话很多。在沙皇那个时候我们像老牛拉车那样受了一辈子 苦看着那边的老百姓我心里可真难受哇!……”他向对岸挥了一下他那干瘦的手 放声大哭起来只有小孩子和老年人才会这样哭。 接着格里沙上台言。加夫里洛夫一边听着他那愤怒的讲话一边掉转马头仔 细观察对岸是不是有人记录。但是对岸空荡荡的连桥头的岗哨都撤走了。 “这次大概不会向外交人民委员部抗议照会了。”他开玩笑地说。 十一月底一个阴雨的秋夜安托纽克和他的“七人帮”总算是恶贯满盈了。这一 窝豺狼在迈丹维拉一个富裕移民家里参加婚礼被赫罗林的党团员们擒获落入了法网。 妇女们的闲谈把这些客人来参加婚礼的消息泄漏了出去。赫罗林的党团员一共有 十二个人立刻集合谁有什么武器就带什么武器坐上马车奔向迈丹维拉庄园。同 时派人骑马飞到别列兹多夫报信。报信人在谢马基村碰上了菲拉托夫的剿匪队菲 拉托夫随即带领人马朝迈丹维拉扑去。 赫罗林的党团员已经把那个庄园围住并且同安托纽克匪帮接上了火。安托纽克和 他的喽罗们躲在一间小厢房里一看见有人露头就开枪射击。他们突然冲出厢房妄 想突围但是赫罗林的党团员撂倒一个匪徒把他们压了回去。安托纽克陷入这样的 困境已经不是头一回但是每次都靠手榴弹和黑夜帮忙安全逃脱。这一次差一点又 让他逃走。赫罗林支部已经牺牲了两个人幸好菲拉托夫及时赶到。安托纽克一看就明 白:这回是陷入了绝境再也跑不掉了。他整夜都从厢房的各个窗口向外射击直到天 亮才被抓住。“七人帮”中没有人投降。为了消灭这窝豺狼有四个人献出了生命其 中三个是成立不久的赫罗林共青团支部的团员。 保尔的军训营奉命参加地方部队的秋季演习。他们冒着倾盆大雨到四十公里以外的 一个师的营地去。一清早出深夜才到达整整走了一天。这次行军只有营长古谢 夫和政委柯察金骑马。八百个即将应征入伍的青年一到营房倒下就睡了。师部给这个 营的调集令下达晚了第二天早晨就要开始演习。他们这个营要接受检阅。全营在操场 上整好了队。 不久师部来了几个骑马的人。这个军训营已经领到服装和步枪现在面貌一新了。 营长古谢夫和政委柯察金两人为训练这支队伍花了不少心血和时间因此信心十足。当 正式检阅完毕军训营做完变换队形的表演之后一个面孔漂亮但皮肉松弛的指挥员 厉声问保尔:“你为什么骑马?我们普及军训部队的营级指挥员和政委不应该骑马。我 命令您把马送回马棚去徒步参加演习。” 保尔知道自己那两条腿连一公里也走不了不骑马就不能参加演习。这种情况对 这位系着十来条各种皮带的大喊大叫的花花公子该怎么说呢? “我不骑马就不能参加演习。” “为什么?” 保尔明白没有别的法子解释他拒绝步行的理由只好低声说:“我的两条腿全肿 了连走带跑一个星期我实在做不到。此外同志我还不知道您是什么人。” “我是你们团的参谋长这是一。第二我再一次命令您下马。如果您是个残废 我可没叫您在部队里工作这不能怪我。” 保尔好像挨了一鞭子他猛地一抖缰绳。但是古谢夫那只坚强有力的手阻止了他。 保尔受到这样的侮辱忍不住要作同时他又竭力克制自己内心斗争了好几分钟。 现在的保尔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性地从一个部队跳到另一个部队的普通战士了。他现在 是营政治委员全营战士就站在他身后。他自己的行动会给全营树立什么样的服从军纪 的榜样呢!况且他担任部队的训练工作又不是为这个花花公子干的。想到这里他离 镫下马忍着剧烈的关节疼痛朝队伍的右翼走去。 一连几天都是难得的好天气。演习快要结束了。这次演习的终点是舍佩托夫卡第 五天他们就在这一带进行演习。别列兹多夫营奉命从克里缅托维奇村方面攻占车站。 保尔十分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他把所有的途径都告诉了古谢夫。全营分成两路深 入迂回秘密地绕到“敌人”后面然后出其不意地高喊“乌拉”冲进了车站。根据 评判员的评定这一仗打得非常漂亮。车站已经被别列兹多夫营占领防守车站的那个 营“损失”一半人员后撤到林子里去了。 保尔负责指挥半个营。他和三连的连长、指导员正站在街心布置兵力。一个战士 跑到他们跟前大口喘着气向保尔报告:“政委同志营长问道口是不是都有机枪 把守。评判委员会马上就到。” 保尔和连长向道口走去。 团部的人都已经到达那里了。他们祝贺古谢夫作战成功。 战败的那个营的代表们羞愧不安地站在那里一点也不打算替自己辩护。 “这不是我的功劳柯察金是本地人是他给我们领的路。” 参谋长骑着马走到保尔跟前讥讽地说:“同志您的腿跑得挺不错嘛看来您 完全是为了出风头才骑马的吧?”他本想再说两句一看柯察金眼神不对才把话咽了 下去。 团部的人走后保尔悄悄问古谢夫:“你知道不他姓什么?” 古谢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算了别理这个骗子。他姓丘扎宁革命前好像 是个准尉。” 保尔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这一天他几次竭力回想还是没有想起来。 演习结束了。军训营以优异的成绩获得好评返回别列兹多夫可是保尔的身体却 累垮了。他在母亲身边住了两天。 马就拴在阿尔焦姆家里。他每天都睡十二个小时。第三天他到机车库去找阿尔焦 姆。这座熏黑了的厂房使保尔倍感亲切。他使劲吸了一下煤烟的气味。这气味对他有 强烈的吸引力因为他从小闻惯了这种气味他是在这种气味中长大的和它结了缘。 保尔好像丢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似的。他已经好久没有听见火车头的叫声了。一个水手 每次久别归来看到碧蓝的茫茫大海止不住会心潮澎湃。保尔现在的心情也是这样。 机车库的亲切气氛吸引着他召唤着这个往日的火夫和电工。他十分激动久久不能平 静。他跟阿尔焦姆没有谈多少话。他现哥哥的额上又添了一道皱纹。阿尔焦姆在一座 移动式锻工炉前面干活。他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看样子生活很困难虽然阿尔焦姆不 说但是情况是明摆着的。 兄弟俩一起干了两个来小时活就分手了。保尔在道口上勒住马望着车站看了 很久然后朝黑马抽了一鞭在林间的路上飞跑起来。 现在在森林里走路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布尔什维克肃清了大大小小的匪帮捣毁 了他们的巢穴这一带的乡村里也太平多了。 保尔回到别列兹多夫已经是中午了。莉达高兴地在区委会门口的台阶上迎接他。 “你可回来了!你不在我们都寂寞死了。”莉达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同他一起走 进屋里。 “拉兹瓦利欣呢?”保尔一边脱大衣一边问她。 莉达有点不愿意回答:“不知道。哦我想起来了!他早上说要到学校去替你上政 治课。他说这是他份内的事不是柯察金的事。” 这消息使保尔感到奇怪也很不痛快。他一向不喜欢拉兹瓦利欣。“这家伙到学校 里去搞什么名堂?”保尔不高兴地想。 “去就去吧。你说说这儿有什么好消息。你到格鲁舍夫卡去过了吗?那儿同志们 的情况怎么样?” 保尔坐在沙上休息活动着他那疲倦的双腿。莉达把最近的情况全告诉了他。 “前天批准了拉基京娜做预备党员。这样我们波杜布齐支部就更强了。拉基京娜 是个好姑娘我很喜欢她。你瞧教师们已经开始转变他们有的人完全站到咱们这边 来了。” 利西岑、保尔和新到的区党委书记雷奇科夫三个人晚上常常在利西岑家围着大桌 子坐到深夜。 卧室的门关着小阿妞和利西岑的妻子早已睡着了他们三个人还坐在桌子跟前 低头读一本不太厚的书。只有夜里利西岑才有时间读书。保尔下乡回来晚上就到利西 岑家里来学习他看到他们两个人学到前面去了心里挺难过。 有一天从波杜布齐传来了噩耗:格里沙夜里被人暗杀了。保尔一听到这个消息 马上跑了出去。他忘记了腿疼几分钟就跑到执委会的马厩以疯狂的度鞴好马一 跨上去就用皮鞭左右抽打朝边界飞驰而去。 在村苏维埃宽敞的屋子里格里沙的尸体停放在饰着绿色枝叶的桌子上身上覆盖 着红旗。屋门口有一个边防军战士和一个共青团员站岗在上级负责人到来之前不许 任何人进去。保尔进了屋走到桌子跟前掀开了红旗。 格里沙躺在那里头歪向一旁脸像蜡一样苍白眼睛睁得很大还保持着临死前 的痛苦表情。后脑勺被锐利的凶器击破现在用云杉枝遮掩着。 是谁杀害了这个青年呢?他是独生子母亲是个寡妇父亲从前给磨坊老板当长工 后来成了村贫民委员会委员在革命中牺牲了。 老母亲一听说儿子死了立刻昏倒在地。邻居们正在救护这位人事不省的老人可 是他的儿子却默默地躺在那里保守着他的死亡之谜。 格里沙的死震动了全村。这个年轻的团支部书记、贫苦农民的保卫者在村子里的 朋友要比敌人多得多。 拉基京娜为格里沙遇害感到非常伤心。她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痛哭保尔走进来的时 候她连头都没有抬。 “拉基京娜你看是谁下的毒手?”保尔沉重地坐在椅子上低声问她。 “不会是别人准是磨坊老板那一伙人因为是格里沙卡着那帮走私贩的脖子叫 他们出不来气。” 两个村子的人都参加了格里沙的葬礼。保尔带来了他的军训营全体团员都来给自 己的同志送葬。二百五十名边防军战士在加夫里洛夫指挥下列队站在村苏维埃前面的 广场上。在悲壮的哀乐声中人们抬出了覆盖着红旗的棺材把它安放在广场上新挖好 的墓穴前旁边是国内战争中牺牲的布尔什维克游击队员们的坟墓。 格里沙流的血使他生前努力保护的那些人更团结了。贫苦的青年们和贫苦的村民们 表示坚决支持团支部。致悼词的人都满腔悲愤强烈要求处死凶手要求抓住他们就 在这个广场上在烈士墓前当众审判让大家都认清敌人的真面目。 接着放了三响排枪。烈士墓上铺上了常青树枝。当天晚上团支部选出了新的支 部书记——拉基京娜。国家政治保安部的边境哨所通知保尔说他们现了凶手的线索。 一个星期以后区苏维埃第二次代表大会在别列兹多夫的剧院里开幕了。利西岑向 大会做报告他表情严肃神态庄重。 “同志们我以十分高兴的心情向大会报告一年来由于大家共同努力我们的工 作有了很大进展。我们大大巩固了本区的苏维埃政权彻底肃清了土匪狠狠打击了走 私活动。 各村都建立了坚强可靠的贫农组织。共青团组织壮大了十倍党的组织也展了。 最近富农们在波杜布齐杀害了我们的格里沙同志现在案件已经破获凶手就是磨坊 老板和他的女婿。他们已经被逮捕不久省法院巡回法庭就要来审判他们。许多村的代 表团都向大会主席团提出建议要大会作出决议坚决要求将杀人凶犯处以极刑……” 会场上立刻响起了震耳的喊声:“赞成!处死苏维埃政权的敌人!” 这时莉达在旁门口出现了。她做了一个手势叫保尔出去。 莉达在走廊上交给他一封公函上面写着“急件”。保尔立刻拆开了。 别列兹多夫共青团区委会。抄送区党委会。省委常委会决定从你区调回柯察金同志 省委拟另派他担任重要的共青团工作。 保尔同他工作了一年的别列兹多夫区告别了。最后一次区党委会议上讨论了两个问 题:第一批准保尔·柯察金同志转为**正式党员;第二解除他区团委书记的职 务并通过他的鉴定。 利西岑和莉达紧紧地握着保尔的手亲切地拥抱他。当保尔骑着马从院子里出来 走上大道的时候十几支手枪齐放排枪向他致敬。 第五章 第五章 电车沿丰杜克列耶夫大街吃力地向上爬行马达一个劲地呜呜叫着。它开到歌剧院 门前停了下来一群青年下了车它又继续向上爬去。 潘克拉托夫不住地催促落在后面的人:“快走吧同志们。咱们肯定要迟到了。” 奥库涅夫到歌剧院门口才赶上他说:“你记得吧伊格纳特三年前咱们也是这 样来开会的。 那时候柯察金、杜巴瓦和一群‘工人反对派’回到咱们队伍里来了。那天晚上的 会开得真好。今天咱们又要跟杜巴瓦斗一斗了。” 他们向站在门口的检查小组出示了证件走进了会场。这时潘克拉托夫才回答说: “是呀杜巴瓦的这出戏又要旧地重演了。” 有人嘘了一声要他们保持肃静。他们只好就近找位子坐下。晚上的会议已经开始。 在台上言的是一位女同志。 “来得正是时候。快听听你老婆说些什么。”潘克拉托夫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奥库涅 夫悄悄地说。 “……不错进行这场辩论我们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但是青年们参加辩论 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们可以非常满意地指出这样一个事实就是在我们的组织里托洛 茨基信徒们的失败已经成为定局。我们给了他们言的机会让他们充分说明他们的观 点。在这方面他们是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恰恰相反他们甚至滥用了我们给他们的行 动自由干了一连串严重破坏党纪的事情。” 塔莉亚非常激动一绺头垂到脸上妨碍她说话。她把头向后一甩继续说: “各区来的许多同志在这儿了言他们都谈到了托洛茨基分子采用的种种手段。出席 这次大会的托洛茨基派的代表相当多嘛。各区特意给他们代表证好让大家在这次市 党代会上再听听他们的意见。他们言不多那不能怪我们。他们在各区和各支部都遭 到了彻底的失败多少学乖了一点他们很难再跑上这个讲台把那些老调重弹一遍。” 突然会场右角有个人刺耳地喊了一声打断了塔莉亚的言:“我们还是要说话 的。” 塔莉亚转身对那个人说:“好吧杜巴瓦那就请上来说吧我们倒要听听。” 杜巴瓦恼恨地看着她神经质地撇了撇嘴。 “到时候自然会说!”他喊了一句立刻想起他昨天在索洛缅卡区的惨败那个区 里的人都知道他。 会场上出一阵不满的嗡嗡声。潘克拉托夫忍不住喊了起来:“怎么你们还想动 摇我们的党吗?” 杜巴瓦听出了他的声音但是连头也没有回只是用力咬住嘴唇低下了头。 塔莉亚继续说:“就拿杜巴瓦来说吧他正是托洛茨基分子破坏党纪的一个突出的 典型。他做了很长时间的共青团工作许多人都认识他兵工厂的人更了解他。杜巴瓦 现在是哈尔科夫**大学的学生可是我们大家知道他跟米海拉·什科连科在 这儿已经呆了三个星期。这时候大学里功课正紧张他们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呢?全市没 有一个区他们没有去讲演过。 不错最近什科连科开始醒悟了。谁派他们到这儿来的?除了他们两个以外我们 这儿还有许多外地来的托洛茨基分子。 他们以前都在这儿工作过现在回来就是为了在党内煽风点火。他们所在的党组织 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呢?当然不知道。” 台下传来了舒姆斯基的喊声:“我们没办法都在灌木丛里打小工我们没有地方 办公。” 会场上响起了一阵哄笑舒姆斯基自己也笑了。 舒姆斯基的玩笑暂时缓和了会场上的紧张气氛。大家都在等待托洛茨基分子出来 言承认自己的错误。不管怎么说这些同志虽然凶恶地反对多数派他们同出席市党 代会的这四百名代表过去毕竟共过患难只不过由于不肯悬崖勒马反而猛烈攻击党和 共青团的领导这种共同性才日渐消失到前来参加会议的时候压倒的多数派和分裂 的少数派已经势不两立了。然而只要杜巴瓦、舒姆斯基和他们那伙人真心诚意悔过自 新那么言归于好仍然是可能的。可惜的是这件事没有生。 塔莉亚还在动脑筋要说服他们承认错误。她说:“同志们大家该还记得三年 前也是在这个剧场里杜巴瓦同志和一批‘工人反对派’的成员回到了咱们的队伍里。 当时柯察金了言这个言同时也是受杜巴瓦同志委托做的言中说:‘党的旗 帜永远不会从我们手中掉下去。’大家还记得吧?但是不到三年杜巴瓦同志已经把 党的旗帜抛弃了。他刚才说:‘我们还是要说话的。’这说明他和他的同伙还要继续 顽抗下去。 “我回过头来讲一讲杜巴瓦在佩乔拉区代表会议上的言。他都说了些什么我念 念记记录:“年轻人不得担任党的领导职务。党委会到处都是由上面指派的党的机 关已经僵化变成了官僚。一切迹象表明老干部已经蜕化了。党的领导工作只能由这 些职业管理人员来担任成了法规这种合法的特权必须打破。我们要给党机关的日益衰 老的机体注入新鲜的血液年轻的血液。但是党机关在疯狂地捍卫自己掌权的权利。 为什么管理机关要拼命攻击托洛茨基同志呢?因为正是他勇敢地说出了这样的话:青年 是党的晴雨表。” 会场上的喧闹声更大了。后排有人喊道:“让图夫塔谈谈晴雨表吧他是他们的气 象学家。” 会场上出激烈的喊声:“别开玩笑!” “让他们回答:他们还搞不搞反党活动了?” “让他们交代那篇反党宣言是谁写的?” 大家的情绪越来越激昂执行主席不住地摇铃。 会场上人声嘈杂淹没了塔莉亚的声音。不过这场风暴很快就过去了又可以听 到她的讲话:“托洛茨基分子抱怨说他们受到了无情的斥责。那他们要什么礼遇呢? 最近几年党和共青团思想上已经成长起来坚强起来。党的绝大多数青年积极分子以 刺刀来迎接托洛茨基分子的挑战我们只能为此而感到骄傲。当辩论深入到广大党团员 群众中去之后托洛茨基分子输得就更惨了。他们到处煽风点火夸夸其谈可基层干 部并不上他们的当。杜巴瓦和舒姆斯基同志有很多朋友可朋友们也不支持他们这并 不是我们的过错。 “一九二一年舒姆斯基曾和我们一起同杜巴瓦斗争。如今他们同流合污了。茨韦塔 耶夫过去就参加过‘工人反对派’现在他继续同我们作对。斯塔罗韦罗夫摇摆不定 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斗争使我们受到了锻炼。青年们思想上成长起来。 “我还想说一点。我们经常收到各地同志们的来信表示支持我们这使我们深受 鼓舞。我们是一个家庭的成员损失哪一个同志对我们来说都是痛心的。现在请允许 我读一段来信给大家听听。信是奥莉加·尤列涅娃写来的。在座的人很多都认识她。她 现在是共青团专区委员会的组织部长。” 塔莉亚从一沓信纸里抽出一张来很快看了一遍就读起来:日常工作停顿了四 天来所有的常委都下到各区去了。托洛茨基分子挑起了一场空前激烈的斗争。昨天生 的事引起了全专区党员的极大愤慨。反对派在市里任何一个支部都没有得到多数人的支 持于是就决定集中力量在专区军务部的党支部里大干一场。这个支部包括专区计划 部和工人教育部的党员总共四十二个人托洛茨基分子全都集中到了这里参加这个 支部的会议并且表了前所未闻的恶毒的反党言论。军务部有一个人竟公然宣称: “过去我们追随托洛茨基进行了国内战争。现在如果需要我们准备接着打下去。为了 健全机体有时就得动外科手术。如果党的机关不投降我们就用武力摧毁它。” 反对派听了这样的话居然还鼓掌。这时保尔站了起来表了义正词严的讲话。 我没法把他的话全部转述出来。 他揭露了胆敢在工人阶级政党头顶上挥舞马刀的反对派的真实嘴脸斥责反对派说: “你们作为布尔什维克党的成员怎么能给这样一个法西斯分子鼓掌喝彩呢?” 这帮人马上鼓噪起来把椅子敲得乒乓乱响不让保尔说下去还不断叫骂:“机 关老爷!官僚!共青团贵族!” 支部的有些成员见到会场上涌进来那么多“外人”非常生气他们要求让保尔 把话说完可保尔刚一开口这帮人又都起哄。 保尔冲他们喊道:“瞧你们的民主真是绝妙的写照。不管你们怎么闹我还是要 说下去哪怕是为了那些中托洛茨基的毒还不太深的人也要说。” 这时候上来好几个人抓住保尔使劲往台下拽。他们干脆撒起野来了。保尔一 边挣扎一边继续往下讲。那些人把他拖到后台打开旁门扔了出去。有一个坏蛋还 把他的脸打出血来。那个支部的党员几乎全都退场了。这件事擦亮了许多人的眼睛他 们退出了反对派…… 塔莉亚放下拿着信纸的手又激动地说下去:“我们谢加连区的党团员听到保尔站 在我们一边非常高兴。” 会场上一时间又响起了混杂在一起的喊声只有几句能听清楚:“他们争取民主靠 的是拳头。” “让他们说说他们到底什么目的。” 塔莉亚的言时间已到她走下了讲台。 下面还有人要言。台上的主席团有十五个成员其中有托卡列夫和谢加尔。 谢加尔到省党委担任宣传鼓动部部长的职务已经两个月了。他仔细听着市党代会各 位代表的言到现在为止言的还全是年轻代表。 “三年前还都是些‘共青娃娃’呢是又细又瘦的嫩枝条。 这三年他们成长得多快呀。”谢加尔轻声对身旁几位年纪大的人说。 “看到反对派竭力破坏新老近卫军的团结却遇到如此多的困难心里真是舒坦 而我们的重炮还没有投入战斗呢。” 托卡列夫听到谢加尔又在诙谐地说。 这时图夫塔连蹦带跳跑上了主席台会场上对他出一阵不满的喧嚷和短暂的哄笑。 图夫塔转向主席团想就此提出抗议但是会场已经安静下来了。 “刚才有人管我叫气象学家。多数派同志们你们就是这样讥笑我的政治观点吗?” 他一口气说了出来。 一阵哄堂大笑盖住了他的声音。图夫塔气愤地指着会场上的情况要主席团看看。 “不管你们怎么笑我还是要再说一遍:青年就是晴雨表。 列宁有好几次就是这样说的。” 会场上霎时安静了下来。 “列宁是怎么说的?”有人问。 图夫塔马上来了精神。 “准备十月起义的时候列宁曾经下令把最坚定的青年工人召集起来给他们武 器把他们和水兵一起派到最重要的地方去。我把这段话读给你们听听怎么样?列宁的 原话我通通抄下来了全在卡片上呢。”说着他把手伸进了皮包。 “这个我们知道!” “关于团结的问题列宁是怎么说的?” “关于党的纪律呢?” “列宁在什么地方把青年和老一代近卫军对立起来过?” 图夫塔接不上碴赶快换个话题:“刚才塔莉亚·拉古京娜在这里读了尤列涅娃的 信。辩论中出现一些反常现象我们可不能负责。至于柯察金被撵出门去这件事我表 示欣赏。一九二一年的时候他也是反对派他并没有制止他们的人把党委代表撵到门 外去具体来说被撵的就是本人。在工厂里两个小伙子挟着我的胳膊不管我的反 对把我推到门外。舒姆斯基可以作证他当时在场。现在让柯察金也尝尝这滋味看 是不是好受。” 茨韦塔耶夫气得要死对坐在身旁的什科连科小声说:“真是你让傻瓜向上帝祈 祷他连头都能磕破太过分了!” 什科连科也小声说:“是啊!过个笨蛋准会把咱们彻底拖垮。” 图夫塔那又尖又细的声音还在往听众耳朵里钻:“你们在这里叱责我们说我们瓦 解党分裂党。我们有什么办法呢?既然党的多数派手里有党的机关作为武器那我们也 要有相应的对策。既然你们组织了多数派党团我们也就有权利组织少数派党团。” 会场上又掀起了一阵风暴。 愤怒的吼声把图夫塔的耳朵都要震聋了。 “你说什么?再一次分裂成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吗?” “俄国**不是议会!” “他们这是为所有的孟什维克卖力气——从米亚斯尼科夫到马尔托夫!” 图夫塔像要跳水似的扬起两只手又起劲地讲起来而且越说越快:“对就是要 有组织集团的自由。否则我们这些持不同政见的人怎么能同这么有组织、有纪律、 团结一致的多数派斗争来捍卫自己的观点呢?” 会场上吵嚷声越来越大了。潘克拉托夫站起来喊道:“让他把话说完听听大有好 处!图夫塔总算把有些人憋在肚子里的话端出来了。” 会场又安静下来。图夫塔这才觉他说走了嘴。这些话恐怕现在还不该说。他脑子 一转赶忙收场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托洛茨基迫使中央全会承认了党内生活不正 常。是他作出努力使中央作出了关于党内民主的决定。你们当然可以开除我们把我 们打入冷宫。这不已经开始这样做了嘛。安东诺夫—奥夫谢延科的共和国革命军事委员 会政治部主任的职务就给撤了嘛可安东诺夫—奥夫谢延科是跟托洛茨基一起领导了十 月革命的人。再说我吧也从省团委给排挤出来了。论关系究竟谁是谁非很快就能 见分晓。我们不怕你们指责我们破坏党内的和睦。列宁也受到过孟什维克同样的指责。 莫斯科有百分之三十的党组织支持我们。我们还要战斗下去。”说完他匆匆跑下了主 席台。 杜巴瓦接过茨韦塔耶夫写给他的条子:“德米特里你马上上去言。当然咱们 的败局已定无法挽回不过图夫塔的话必须纠正他是个信口开河的浑蛋。” 杜巴瓦要求言立刻得到允许。 他走上主席台的时候全场的人都静悄悄地等待着。这种讲话前的沉寂本来是会场 上常有的现象现在却使杜巴瓦感到大家都对他冷淡而疏远。他在各支部言时的那 股慷慨激昂的劲头已经没有了。他的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现在就像一堆被水浇灭的篝 火只能冒出一股呛人的浓烟;这浓烟就是他那被明显的失败和老朋友们无情的反击刺 伤了的病态的自尊心以及他那坚持错误的顽固态度。他决心硬着头皮干到底虽然他 明知这样一来一定会离开大多数同志更远。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但是非常清楚:“我 请求大家不要打断我也不要中途插话。我想把我们的观点完整地申述一下虽然我早 就料到这是白费唇舌因为你们是多数。 “我尽量简短些。这十天来说的话已经不少。 “你们都知道《四十六人声明》这个文件。托洛茨基同志和党的许多著名领导干部 在这个文件里尖锐批评了中央的工业政策。我们要求工业的高度集中——这是第一。我 们还认为财政改革和行垄断性的切尔沃涅茨[切尔沃涅茨是苏俄19——19 4年币制改革时行的纸币有多种面额一切尔沃涅茨相当于十卢布。流通到19 47年。——译者]会把我们引向危机。我们本该向农民的小资产阶级自势力施加压 力以无产阶级专政的全部威力逼迫农民交出他们的财产但是中央没有这样做反而 否决了提高工业品价格的建议。当然也要看到国内农民有某种罢买的情绪——他们拒 绝购买工业品。 “反对派提议以强制推销日用消费品的方式来制止罢买的情况并且全部日用消费 品都从国外进口。中央拒绝向农民施加压力吓唬我们说这样会破坏同这个所谓的可 靠同盟军的联盟。而我们认为要把这股自势力手中所有的一切都压榨出来不留一 个子儿把钱财全都投入到社会主义工业中去。历史会证明我们是正确的。 “其次我们的分歧表现在党内问题上。刚才塔莉亚·拉古京娜读了我言的部分 记记录。我想重复说一说。 “为什么党的机关猛烈攻击托洛茨基呢?因为托洛茨基同党的官僚主义进行了斗争。 高等学校的青年全都支持托洛茨基他说的‘青年是党最重要的晴雨表’是一个真理。 “是的同志们托洛茨基是值得我们信赖的人。他是十月革命的领袖。他不同于 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没有在起义面前畏缩不前。他也不同于布哈林没有在一九一 八年布列斯特和约谈判期间破坏党的统一而布哈林据说甚至打算因为缔结对德和约 而逮捕列宁和其他同志。托洛茨基在一九o三年是第一个布尔什维克。他领导红军走向 了胜利。他同列宁一样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革命家。当然如果不是中央压制托洛茨基 我们早就向国际上的反革命势力动进攻了。要实现真正的党内民主所有的集团、派 别都应该有权表意见而不能只有布尔什维克说话才算数。 “党的机关成了我们的不幸领导成员清一色都是老近卫军这一事实使党有蜕化的 危险。托洛茨基举出考茨基和保罗·勒维[保罗·勒维(188—19o)德国 工人运动活动家德共早期领导成员后因右倾机会主义被开除出党。——译者]作为 活生生的例证他是正确的。” 会场上的嗡嗡声和愤怒的喊声反倒使杜巴瓦更来劲了。 到现在为止大家都在耐心地静听他的言只有一排排人头不安的晃动才显示出 与会代表紧张激动的心情。 “叫我说同志们权力会毁了一个人。所以我们要奉劝你们把党的机关干部特 别是那些头头脑脑重新下放到工厂去开机器这一劝告也是正确的。” 茨韦塔耶夫在座位上幸灾乐祸地叫喊:“对!让他们去闻闻汽油味办公室都成了 他们的避风港啦。” 没有人答理他。大家都在等着看杜巴瓦还会说些什么。 “我们再次声明中央的政策将把国家引向毁灭。继续执行这个政策要不了多久 财政和工业就会崩溃农民就会给我们致命性的打击。除此而外中央和你们这些支持 中央的人在制造党的分裂……” 大厅里犹如爆炸了一颗手榴弹。暴风雨般的怒吼声向杜巴瓦直扑过去。愤怒的叫喊 如同皮鞭抽打在杜巴瓦脸上:“可耻!” “打倒分裂派!” “不许血口喷人!” 喧闹声静止下来后杜巴瓦结束了他的言:“是的说这些话需要有足够的勇 气。我无非是讲讲真实情况。你们肯定会找我们算帐我也无所畏惧大不了再去当钳 工。我在前线打过仗没做孬种现在你们也吓不倒我。” 他当胸捶了自己一拳决定“拂袖而去”临了他高喊道:“十月革命的领袖托 洛茨基万岁!打倒机关老爷和官僚!” 杜巴瓦在一片嘲笑声中走下了讲台这嘲笑声使他极为沮丧。如果大家气得暴跳如 雷他倒是会满意的。可是现在却是讥笑他就像讥笑一个唱歌走调砸了锅的演员一 样。 “现在请什科连科言。”执行主席说。 什科连科站起来说:“我不言了。” 后排传来了潘克拉托夫的男低音:“我来说几句!” 杜巴瓦一听潘克拉托夫说话的声音就知道了他现在的情绪。这个码头工人只有在 受到什么人严重侮辱的时候才用这种声音说话。杜巴瓦忧郁地看着这个身材高大、微 微驼背的人快步走向主席台心里感到沉重和不安。他知道潘克拉托夫要说什么。他想 起昨天在索洛缅卡区和老朋友们聚会大家都苦口婆心地劝他脱离反对派。当时同他在 一起的有茨韦塔耶夫和什科连科。聚会的地点就在托卡列夫家里。在场的有潘克拉托夫、 奥库涅夫、塔莉亚、沃伦采夫、泽列诺娃、斯塔罗韦罗夫、阿尔秋欣。他们说了很多希 望恢复团结的话杜巴瓦根本听不进去始终一言不。大家谈得正热烈他和茨韦塔 耶夫却扬长而去表示不愿意承认错误。什科连科当时没有走现在他又拒绝言。 “真是个没骨气的知识分子! 一定是让他们争取过去了。”杜巴瓦愤愤地想。在这场斗争中他这样不顾一切 恣意妄为已经使他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在**大学他同扎尔基的多年友谊也破 裂了因为扎尔基在常委会上激烈反对“四十六人声明”。后来他们的分歧更加严重 杜巴瓦就不跟扎尔基说话了。他有好几回看见扎尔基到他家来找他的妻子安娜。他和安 娜结婚已经一年了两个人各有各的房间。安娜不同意杜巴瓦的观点他们的夫妻关系 比较紧张而且正在日益恶化杜巴瓦认为关系恶化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扎尔基最 近成了她的常客。这倒不是出于嫉妒而是因为他已经同扎尔基绝了交可是安娜却仍 然同扎尔基保持着友谊所以十分恼火。后来他把这话对安娜说了两个人大吵了一场 关系就越紧张了。这次杜巴瓦离家跟安娜连招呼也没有打就到这里来了。 他的回忆被潘克拉托夫的声音所打断潘克拉托夫开始言了。 “同志们!”潘克拉托夫把这三个字说得清楚而有力。他走上了主席台站在台口 上。“同志们!我们进行激烈的辩论今天是第九天了。各个支部通宵达旦地开会我 们看见了许多东西也听到了许多东西。现在城里的辩论已接近尾声。 我们这里的会议再召开一次也要结束了。枝节问题我们放到一边去它们无关大 局。我想讲讲主要的东西。昨天我们讨论了中央关于经济问题的决议。反对派的四十六 个成员去年九月向中央递交了他们著名的声明这个声明成了从工人反对派残余到民主 集中派的一切敌对集团和派别的反党旗帜。这些形形式式的集团和派别是由托洛茨基和 他的信徒们领导的。显然杜巴瓦深入钻研过这个文件。托洛茨基分子对我们说了些什 么呢?他们说党中央和多数派把国家引向毁灭而他们则是被派来的救世主。我要直 截了当地说:他们的言不像是我们的战友不像是革命战士不像是和我们共同斗争 的阶级弟兄。他们的言是充满敌意的、嚣张的、恶毒的和诽谤性的。是的同志们 是诽谤性的!他们把我们布尔什维克说成是党内专横制度的拥护者说成是出卖阶级利 益和革命利益的人。他们污蔑我们党内最优秀的、久经考验的、光荣的布尔什维克老战 士也就是说污蔑那些培育和锻炼了俄国**的人那些在沙皇监牢里受尽了折磨 的人那些在列宁同志领导下同国际上的孟什维主义、同托洛茨基进行了无情斗争的人。 他们污蔑这些人说这些人是党的官僚主义的化身是一个大权独揽的、类似于‘党内 贵族’的特殊阶层。除了敌人谁还能说出这种话来?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托洛茨基 分子该做些什么呢?只有一件事——揪哇砸呀斫哪。他们中有些人说走了嘴泄漏 了天机。尤列涅娃信里谈到了这一点。这场斗争表明在我们的队伍中确实有这样一些 人他们随时准备破坏党的统一践踏党的纪律每当党遇到困难他们就兴风作浪 瓦解党的组织。让我们来揭开反对派的真面目吧。 “难道党中央在决议里没有指出我们的某些组织中存在着官僚主义和过多的集中? 难道十二月五日没有作出关于工人民主权利的决定?都有过而且托洛茨基投了赞成票。 党内每一个布尔什维克都有机会表自己的意见提出改进工作的建议。剩下要做的 只是在统一的党的家庭内部进行讨论共同努力克服困难把事业推向前进。 “托洛茨基做了些什么呢?就在他投票赞成他完全同意的那个决议作出的第二天 他越过中央直接向党员群众出了他那份臭名昭著的声明。接着党内所有的反对派 便疯狂地向党中央开火。本来应该扎扎实实地讨论我们经济工作和党内生活中的问题 现在却打起了党内战争。托洛茨基企图把青年武装起来把他们当枪使反对老一辈革 命家。他想破坏新老两代人牢不可破的团结。他和他的追随者竭力诽谤中央和革命老战 士。党内多数同志对这种空前的、搞突然袭击的反党行径十分愤慨向反对派展开了无 情的全面反击。于是他们便污蔑我们压制他们。可谁相信这些鬼话呢? “我们基辅现有的托派宣传鼓动家不下四十名。有从莫斯科来的有从哈尔科夫来 的一大帮还有两个来自彼得格勒。 这些人我们全都让他们讲话。我相信不论到哪个支部他们不会错过造谣中伤的 机会杜巴瓦、舒姆斯基还有另外几个过去的干部都不属本地组织按规定他们无权 参加各区和市的代表会议但是我们还是给他们了代表证。他们可以表自己的意见。 如果他们遭到多数人的尖锐的、毫不留情的谴责那责任不在我们身上。 “请听听他们给别人起的那个污辱性的绰号‘机关老爷’吧。里面包含了多少仇恨! 难道党和党的机关不是一个整体? 他们对青年说:‘瞧那些机关它们是你们的敌人朝它们开火吧。’“这叫什么 话?这种话只能出自颓废的无政府主义者之口而不是布尔什维克之口。 “请大家说说看假如有人恰恰在部队被敌人包围的时候出来挑唆年轻的红军战 士叫他们去反对他们的指挥员、政委、司令部我们管这些人叫什么呢? “又比方说我今天当钳工在托洛茨基看来我还可以算是个‘好人’要是我 明天当上了党委书记那我就是‘官僚’成了‘机关老爷’了。这叫什么逻辑! “你们是不是明白托洛茨基派进行这种诽谤会落个什么下场?他们不可避免地 会变成无产阶级革命的敌人。 “我们的各级党委过去是将来仍然是我们的司令部。我们把最优秀的布尔什维克 派到那里去工作并且决不允许任何人损害他们的威望。” 潘克拉托夫喘了一口气抬手擦去前额上的汗珠。 “反对派要求结派的自由也就是说他们要在党内不受拘束地结帮结伙这意味 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他们要把我们的党变成争论不休的俱乐部。这意味着今天党作 出一项决议明天某一个团伙便可以要求废除这项决议。争论又随之而至。到那时候 我们全都成了一群糊涂虫。 “我们党是一个行动的党。既然作出了决议所有党员都应该贯彻执行。只能如此。 否则我们不可能成为一支不可动摇的力量。布尔什维克是不会同意结派自由的。 “还有一点需要指出。反对派拢络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大部分是高校的青年。托洛 茨基称他们是晴雨表是党的基石。 可是我们这儿任何一个小孩都知道党的基石是老一辈革命近卫军是机床旁边的 工人。 “反对派里有图夫塔、茨韦塔耶夫还有阿法纳西耶夫这样一些人。图夫塔是因为 官僚主义不久前被撤职的茨韦塔耶夫那套‘民主’在索洛缅卡区是出了名的阿法纳 西耶夫则因为在波多拉区搞强迫命令和压制民主三次被省委撤销职务。反对派一方面起 劲地叫喊争取民主一方面又网罗这样一批人同志们这岂非咄咄怪事? “固然反对派里也有生产第一线的工人。可事实毕竟是:那些因为工作方法问题 受过党批评处分的人都纠合在一起向党进行斗争了。这是一幅什么情景呢?杜巴瓦、 舒姆斯基带领被他们蒙蔽的工人打头阵他们的侧翼则是昨天还是官僚主义者和形式主 义者今天却在猛烈攻击官僚主义的图夫塔之流。谁能相信他们呢? “托洛茨基成了反对派的旗帜。我们听到他们千万次地重复:‘托洛茨基是十月革 命的领袖’‘他是打败了反革命势力的胜利者’‘他是党的最早的领袖’等等。 “他们逼得我们非谈这个问题不可那我们就一劳永逸地把托洛茨基在我国革命中 的作用彻底弄清楚。反对派讲到十月起义的时候很少提到列宁同志的名字这不是偶 然的。他们也不提中央委员会。彼得格勒的布尔什维克彼得格勒的革命工人、水兵、 士兵更不在话下。他们只有一个人——托洛茨基。 “反对派企图以托洛茨基偷偷取代全世界无产阶级最伟大的领袖列宁取代我们的 党而托洛茨基是一九一七年才加入多数派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目的仍然没有变: 为了派别斗争的利益为了蒙蔽不了解我党历史的人把这些人拉到他们一边去。只要 能达到目的手段在所不惜。 “对反对派来说在国内战争中无论是列宁还是党还是为苏维埃政权英勇战 斗的千百万战士都是不存在的。只存在一个人——托洛茨基。这也不是偶然的。但是 我们是亲身参加了斗争的见证人我们知道谁是胜利的领袖。是党和党的领袖列宁是 我们光荣的布尔什维克中央委员会领导无产阶级战胜了敌人是我们红军战斗员和指挥 员战胜了敌人。这伟大的胜利是用劳动人民的儿女的鲜血换来的而不是某个人取得 的。”潘克拉托夫的话声调高昂铿锵有力他讲到这里暂停了一下。 全场对他的这些话报以暴风雨般的掌声。这掌声是奔腾的洪流汹涌澎湃来势迅 猛仿佛正在吞没堤岸。 杜巴瓦不止一次听到这洪流的咆哮。这些日子他参加支部会和区代表会议总是被 这洪流席卷而去。他领教过它的威力。过去当他和大家并肩前进的时候他的心、他 的身子曾经是这不可阻挡的洪流中的一滴。如今他和他的一小撮同党却逆潮流而动过 去引起他内心共鸣的东西如今向他猛扑过来把他扔到了浅滩上。潘克拉托夫讲的话 每个字都在他心里引起病态的反响。他真恨不得这样讲话的是他杜巴瓦而不是这个从 第聂伯河畔来的码头工人。瞧他那么结实表里都是一块整料不是他杜巴瓦那种裂成 两半的、正在失去立足之地的货色。潘克拉托夫又在接着说下去:“至于十月革命前托 洛茨基的布尔什维主义是什么东西还是让老布尔什维克们来介绍吧。年轻人对此知之 不多。现在既然用他的名字同党对抗那我们就必须了解托洛茨基反对布尔什维克的全 部历史了解他是怎样反复无常经常从一个营垒跳到另一个营垒的。党应该了解是 谁把各个少数派纠集在一起组织八月联盟来反对列宁和布尔什维克的。这些事都要写 成书印出来。托洛茨基既然成为分裂的组织者我们就要摘下他的桂冠还他以昨日的 和今日的本来面目。 “托洛茨基在十月革命中的斗争表现不错所以党委他以重任。党为他树立了威望 对他高度信任。如果说这个人曾经是个英雄那也是在他同我们步伐一致的时候。托洛 茨基在十月革命前不是布尔什维克革命之后他摇摇摆摆地总是走曲线无论是布列斯 特和约谈判还是有关职工会的争论或者这次向党动空前规模的进攻都是如此。 “同反对派的斗争使我们的队伍更加团结使青年们在思想上更加坚强了。布尔 什维克党和共青团在反对各种小资产阶级思潮的斗争中得到了锻炼。反对派里那些患有 歇斯底里恐慌症的先生们预言明天我们在政治上和经济上一定要破产。我们的未来会 证明这种预言究竟有多大价值。 他们要求把我们的老同志比如托卡列夫和谢加尔同志派去看车床而让杜巴瓦 这样的把反党活动当做英雄行为的失灵的晴雨表占据老同志的岗位。不行同志们我 们不能这样做。老布尔什维克是要有人接班的但是绝不能让一有风吹草动就向党的 路线猖狂进攻的人来接替他们。我们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我们伟大的党的团结。老一代 和青年一代近卫军永远不会分裂。他们是一个整体如同人的肌体一样。 正是在团结中才体现出我们的力量我们的坚定性。同志们前进迎着困难迈 向我们的目标!我们在列宁的旗帜下同各种小资产阶级思潮进行斗争一定会取得胜 利!” 潘克拉托夫走下讲台全场向他热烈鼓掌。会场上许多人站了起来。自地唱起了 无产阶级庄严的国际歌。 第二天图夫塔那里聚集了十来个人。杜巴瓦说:“我跟什科连科今天就动身回哈 尔科夫去。我们在这儿已经没什么事可干了。你们尽量不要散伙。咱们只有等待时局 生变化了。很明显全俄党代表会议一定会批判咱们不过我认为还不至于马上采 取迫害行动。多数派决定在工作中再考验考验咱们。现在特别是在这次大会之后再 搞公开斗争就会被开除出党这可不合咱们的行动计划。将来会怎么样现在还难以 预料。就这样吧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杜巴瓦站起来要走。 细身材、薄嘴唇的斯塔罗韦罗夫也站了起来咬着舌头结结巴巴地说:“德米特 里我不懂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大会的决议咱们不一定服从?” 茨韦塔耶夫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形式上还得服从要不你就别想要党证了。 咱们看看刮什么风再说现在散会吧。” 图夫塔在椅子上不安地动了一下。什科连科愁眉不展脸色苍白因为老是失眠 眼圈黑。他一直靠窗坐着苦苦地啃着指甲。一听茨韦塔耶夫最后这几句话他突然 把手放下朝在场的人转过身来。 “我反对来这一套。”他生气地粗声说。“我个人认为大会的决议我们必须服从。 我们已经申述了自己的观点大会的决议我们应该服从。” 斯塔罗韦罗夫用赞同的目光看了看他。 “我也是这个意思。”他咬嘴咬舌地说。 杜巴瓦狠狠地盯住什科连科咬着牙非常露骨地挖苦他说:“悉听尊便根本没 人管你。你还有机会到省党代会上去‘忏悔’呢。” 什科连科跳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话德米特里老实说你这话只能让人反感我不得不重新考虑昨 天的立场。” 杜巴瓦把手往外一挥对他说:“你只能走这条路了。快认罪去吧现在还不晚。” 杜巴瓦同图夫塔等人一一握手告别。 他走后什科连科和斯塔罗韦罗夫接着也走了。 一九二四年在滴水成冰的严寒中来到了。整个一月份冰雪覆盖着祖国大地天气 异常寒冷月中又刮起暴风大雪下个不停。 西南的铁路线全被大雪封住了。人们和这无情的天灾展开了斗争。除雪车的螺旋转 子钻进高大的雪堆为火车开路。 因为天冷风大结上冰的电报线断了不少十二条线路只有印欧线和另外两条直通 线还畅通无阻。 在舍佩托夫卡火车一站的报务室里三架莫尔斯电报机啪嗒啪嗒地响着只有内行 人才能听懂这不绝于耳的密语。 两个女报务员都很年轻。从开始工作到现在经她们手收的电报纸条顶多也就 两万米长可是跟她们同事的老报务员却已经过二十万米了。收报的时候他用不 着像她们那样看着纸条皱着眉头去拼读那些难认的词和句子。他根据电报机的嗒 嗒声就能把电文译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在纸上。现在他正在收听并记录电文: “同文往各站同文往各站同文往各站!” 老报务员一边抄录一边想:“大概又是清除积雪的通知。”外面狂风呼啸卷起 团团白雪向玻璃窗上打来。老报务员觉得好像有人在敲窗户。他转过头去不由得欣 赏起玻璃窗上那美丽的霜花来。霜花的图案有枝有叶精巧别致是任何巧手都刻不出 来的。 他看得入了神竟忘记了听机器的响声。等他回过头来已经漏过了一段电文他 托起纸条读道:“一月二十一日晚六时五十分……” 他迅抄下这段电文然后放下纸条用手托着头继续往下听:“在高尔克村逝 世……” 他慢慢地记下来。一生中他不知收听过多少讣闻和喜讯他总是最先知道别人的痛 苦和幸福。那些简略而又不完整的句子究竟说些什么他早就不去留意了。他耳朵听着 手机械地记着根本不理会它的内容。 不过是某某人死了通知某某人而已。老报务员已经忘了电文开头的几个字:“同 文往各站同文往各站同文往各站!”机器嗒嗒地响着他边听边译:“弗…… 拉……基……米……尔——伊……里……奇……”他平静地坐在那里已经有点累了。 在某个地方死了一个叫做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的人。他现在把这个噩耗抄下来有人收 到后会悲伤地放声痛哭。可是这跟他毫不相干他不过是个旁观者。机器嗒嗒地拍出几 点一划又是几点又是一划。老报务员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立即译出第一个字母 在电文纸上写了一个“r”接着又写上第二个字母“”然后又工整地写上“h” 两竖中间的短横还特意描了两次。“h”后面是“x”最后一个字母一听就知道是 “h”。 收报机接着打出了间隔他只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瞥了一眼刚刚抄录下来的五个字 母拼在一起是:“rehxh”(“列宁”)。 机器还在啪嗒啪嗒地响着。老报务员刚才偶然碰到的那个十分熟悉的名字再一次出 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又看了一遍最后那两个字:“列宁”。怎么?……列宁?……他把 电报纸拿远一些看着电报的全文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于是他干这一行三十二 年以来第一次不相信自己亲手抄的电文了。 他把电文反复看了三次看来看去还是那句话:“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逝 世。”老报务员从座上跳了起来抓起卷曲着的纸条两眼紧紧盯着它。他不敢相信的 消息还是被这段两米长的纸条证实了!他把煞白的脸转向两个女同事。她们听到了他的 惊叫:“列宁逝世了!” 这个惊人的噩耗从敞开的房门溜出了报务室像狂风一样迅地传遍了车站冲到 暴风雪里在铁路线和交叉点上旋绕着又随着一股寒冷的气流钻进机车库那扇半开的 大铁门里。 机车库里的一号修车地沟上停着一台机车小修队的工人正在修理它。波利托夫斯 基老头亲自下到地沟里钻到自己这台机车的肚子底下把有毛病的地方指给钳工们看。 勃鲁扎克和阿尔焦姆正在把压弯了的炉条锤平。勃鲁扎克钳住炉箅子放在砧子上阿 尔焦姆一锤一锤地锤打着。 勃鲁扎克这几年老多了。他经历过的一切在他额上刻下了很深的皱纹两鬓白了 背也驼了一双眼睛深深凹陷进去流露出一副忧伤的神情。 机车库的门半开着射进一线光亮一个人从外面跑了进来在傍晚的昏暗中看不 清这个人是谁。铁锤敲打的声音淹没了他的第一声叫喊。但是当他跑到在机车旁边干 活的人们跟前时阿尔焦姆举起的锤子在空中停住了。 “同志们列宁逝世了!” 锤子慢慢地从阿尔焦姆肩上滑下来他轻轻地把它放在水泥地上。 “你说什么?”阿尔焦姆听到来人报告的这个惊人消息手像钳子一样紧紧抓住了 他的皮外套。 那个人满身是雪大口喘着气用低沉而又悲痛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真的同志 们列宁去世了……” 因为这回他没有叫喊阿尔焦姆才听明白这个可怕的消息同时也看清了那个人的 脸原来是党组织的书记。 工人们从地沟里爬出来默默地听着这个名闻世界的人逝世的消息。 大门旁边有一台机车吼叫起来大家都打了一个寒战。 接着车站尽头的一台机车也吼叫起来随后又是一台…… 电厂的汽笛也应和着机车那强有力的、充满不安的吼声像炮弹飞啸一样出了 尖叫。一列客车正准备开往基辅它那快、漂亮的c型机车敲响了铜钟清脆响亮的 钟声盖过了其他声音。 在舍佩托夫卡——华沙直达快车的波兰机车上司机弄清了鸣笛的原因又细听了 一会儿然后也缓缓地举起手抓住小链子拉开了汽笛的阀门。这倒把国家政治保 安部的一个工作人员吓了一跳。波兰司机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拉汽笛以后他再也不 能开车了但是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链子。机车的吼叫声吓得包厢里的波兰信使和外 交官们慌张地从柔软的沙上跳了起来。 机车库里的人越聚越多。人们从各个门里走进来。当机车库已经挤满了人的时候 在哀痛而肃静的气氛中有人开始讲话了。 讲话的是舍佩托夫卡专区党委书记、老布尔什维克沙拉布林。 “同志们!全世界无产阶级的领袖列宁逝世了。我们党遭受了无法弥补的损失—— 那位缔造了布尔什维克党并教育她同敌人进行毫不妥协斗争的人跟我们永别了……党和 阶级的领袖的逝世应该是一种召唤召唤无产阶级的优秀儿女加入我们的队伍……” 奏起了哀乐。几百个人都脱下了帽子。十五年来没有掉过眼泪的阿尔焦姆突然感到 喉咙哽住了宽厚有力的肩膀也颤抖起来。 铁路俱乐部的四壁似乎要被参加会议的人群挤倒了。外面是刺骨的严寒门旁的两 棵云杉覆盖着冰雪大厅里却又闷又热荷兰式炉子烧得呼呼直响六百个人聚集在这 里参加党组织召开的追悼大会。 大厅里没有往常的嘈杂声、说笑声。巨大的悲痛使人们的嗓子喑哑了。谈话的声音 都很低。几百双眼睛流露出哀痛和不安。聚集在这里的好像是一群失去了领航员的水手 他们那位久经考验的领航员被狂风巨浪卷走了。 党委会的委员们也默默地在主席台上坐下来。矮壮的西罗坚科小心地拿起铃轻轻 摇了一下就放在桌子上。这已经够了。大厅里渐渐静下来静得使人感到压抑。 报告完了以后党委书记西罗坚科立刻从桌子后边站了起来他宣布了一件事这 种事在追悼会上宣布是很少见的但是并没有任何人感到惊奇。他说:“三十七位工人 同志署名写了一份申请书请求大会予以讨论。”接着他宣读了这份申请书:西南铁 路舍佩托夫卡站布尔什维克**组织:领袖的逝世号召我们加入布尔什维克的行列 我们请求在今天的大会上审查我们并接受我们加入列宁的党。 在这段简短的文字下面是两排签名。 西罗坚科挨个往下念每念一个就停几秒钟好让到会的人记住这些熟悉的名字。 “波利托夫斯基斯塔尼斯拉夫·济格蒙多维奇火车司机三十六年工龄。” 大厅里出一片赞同声。 “柯察金阿尔焦姆·安德列耶维奇钳工十七年工龄。” “勃鲁扎克扎哈尔·瓦西里耶维奇火车司机二十一年工龄。” 大厅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西罗坚科继续往下念大家听到的都是那些始终同钢铁 和机油打交道的产业工人的名字。 当第一个签名的人走上讲台的时候大厅里立刻鸦雀无声了。 波利托夫斯基老头讲起自己一生的经历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同志们我还能说些什么呢?过去旧社会当工人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大家 都清楚。一辈子受压迫受奴役到老了穷得像叫化子两腿一伸了事。说实在的革 命在这儿刚闹起来那阵子我想我老了岁数大了拖家带口的入党的事也就放过去 了。我倒是从来没帮过敌人的忙可也没怎么参加战斗。一九o五年在华沙的工厂里参 加过罢工委员会跟布尔什维克一起闹过革命。那个时候我还年轻干什么也干脆。老 话还提它干什么!列宁死了这对我的心打击太大了我们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朋友和知 心人。什么岁数大不大我哪能再说这话!……我不会讲话有讲得好的让他们讲吧。 反正有一点我敢保证:永远跟着布尔什维克走绝不含糊。” 老司机那白苍苍的头倔强地晃了一下白眉毛下面两只眼睛射出坚定的目光一 眨不眨地注视着大厅好像在等待大家的裁决。 党委会请非党群众表意见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表决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反 对吸收这个矮小的白老人入党。 波利托夫斯基离开主席台的时候已经是一名**员了。 会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懂得现在生的事情是不同寻常的。老司机刚才讲话的地方 现在站着身材魁梧的阿尔焦姆。 这个钳工不知道该把他的大手往哪里放就老是摆弄手里那顶大耳帽子。他那件衣 襟磨光了的羊皮短大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灰色军便服领口上整整齐齐地扣着两颗铜 钮扣这使他显得像过节一样整洁。他把脸转向大厅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妇女的面 孔:在被服厂那群工人中间坐着石匠的女儿加莉娜。她对阿尔焦姆宽恕地笑了一下。她 的微笑中包含着对他的鼓励嘴角上还露出一种含蓄的只能意会的表情。 “讲讲你的经历吧阿尔焦姆!”他听到西罗坚科说。 阿尔焦姆不习惯在大会上言不知道从哪里讲起才好。 只是到现在他才感到不可能把一生中积累的一切全讲出来。 词句老是连贯不起来加上心情激动就更说不出来了。这种滋味他还从来没有体 会过。他清楚地意识到他的生活已经开始生急遽的转折——他阿尔焦姆正在迈出 最后的一步这一步将使他那艰辛的生活变得温暖获得新的意义。 “我母亲生了我们四个。”阿尔焦姆开始说。 会场上很肃静六百个人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个高个子、鹰钩鼻、浓眉大眼的工人讲 话。 “我母亲给有钱人家当佣人。父亲什么样我记不大清了他跟母亲合不来酒喝 得很凶。我们跟着母亲过日子她养活那么多张嘴可真不容易。东家管饭她一个月 才挣四个卢布就为这几个钱她天天起早贪黑腰都累弯了。我总算好有两个冬天 上小学学会了看书写字。满九岁那年母亲实在没法只好打我到一家小铁工厂去 当学徒只管饭白干三年不给工钱……老板是个德国人叫费斯特他嫌我小不 愿意要后来看我长得结实母亲又给我多报了两岁才把我收下。我给他干了三年 他什么手艺也没教给我尽支使我干杂活给他打酒。他一喝起酒来就不要命。撮煤叫 我去搬铁也叫我去……老板娘也把我当成小奴隶叫我倒尿罐削土豆皮。他们俩动 不动就踢我一脚常常是无缘无故的他们就是这个脾气。因为老板常喝醉酒老板娘 对谁都没好气稍微有点不如意就打我几个嘴巴子。有时候我跑到街上可是我能往 哪儿逃呢?苦水能向谁吐呢?母亲离我有四十俄里再说她那儿也没有我安身的地方…… 在厂里也一样。管事的是老板的弟弟。这个畜生专爱拿我开心。有一回他指着墙角放 铁匠炉的地方对我说:‘去把那个铁套圈给我拿来。’我跑过去伸手就拿哪知道 铁圈刚从炉子里夹出来打完了扔在地上的看着是黑的手刚碰上皮都烫掉了。 我痛得大哭大叫他却在那儿哈哈大笑。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就跑回母亲那儿去了。 可她也没地方安顿我只好又把我送回德国人那儿。一路上她光是哭。到了第三年他 们开始教我一点钳工技术了但是还照样打我。我又跑了一下子跑到旧康斯坦丁诺夫 进了一家灌香肠的作坊。在这个作坊整天洗肠子像条狗似的又过了不到两年。后来老 板耍钱把家当输得精光四个月不给我们工钱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我就离开了那个 鬼地方。我搭上火车到了日美林卡下了车就去找活干。感谢机车库的一个工人他 很同情我。他听我说多少会点钳工就说我是他的侄子央求上司把我收下。他看我个 子高给我报了十七岁。就这样我给钳工打下手。后来我转到这儿来干活已经有九 个年头了。我过去的情况就是这样。在这儿的这一段你们全都知道。” 阿尔焦姆用帽子擦了擦前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现在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也是 最难讲的事要说不能等着别人问。他紧皱着浓眉。继续讲下去:“人人都会问我 为什么革命烈火刚烧起来的时候我没有成为布尔什维克?对这个问题我能说些什么 呢?说老吧我还早着呢。我只能说我是今天才找到自己的这条路。我有什么可隐瞒 的呢?以前就是没有看清路。早在一九一八年举行反德大罢工的时候就应该走上这 条路。有个水兵叫朱赫来跟我谈过不止一次。直到一九二o年我才拿起枪来战斗。 后来战争结束了白匪给扔进了黑海。我们就转回来了。我成了家有了孩子……一头 钻到家务事里去了。现在我们的列宁同志逝世了党向我们出了号召我回头看看 自己的生活看清楚了我一生中缺少的是什么。单单保卫过自己的政权是不够的我们 应该一致动员起来接替列宁把苏维埃政权建设成铁打的江山。我们都应该成为布尔 什维克——党是我们的党嘛!” 阿尔焦姆结束了自己朴实而又极其真诚的言他为自己那不寻常的措词感到有些 不好意思同时像从肩上卸下了重担似的挺直了身子等待大家提问题。 “也许有人想要问点什么吧?”西罗坚科打破了沉默。 会场里的人晃动起来但是暂时还没有人说话。一个下了机车就来开会的、黑得像 甲虫一样的司炉干脆利落地喊道:“还有什么可问的?难道咱们还不了解他吗?把党证 给他就得了。” 矮壮的锻工基利亚卡又热又紧张脸涨得通红他用伤了风的沙哑声音说:“这种 人是不会出岔子的他会成为一个坚强的同志。表决吧西罗坚科!” 后面共青团员座席上站起一个人来由于光线很暗看不清是谁他说:“让柯察 金同志说说他为什么让土地缠住了种地会不会使他丧失无产阶级意识。” 会场上掠过一阵轻轻的、不以为然的议论声。有个人出来指责那个小伙子说:“讲 简单点别跑到这儿来卖弄……” 阿尔焦姆打断他说:“没关系同志这小伙子说得对我是叫土地缠住了。 这是实在的不过我并没有因为这个把工人阶级的良心扔掉。 从今天起就一刀两断。我一定把家搬到工厂附近来住在这儿更牢靠些。要不然 那块地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阿尔焦姆看见会场上举起很多手臂他的心又哆嗦了一下。他感到浑身轻松挺胸 阔步向自己的座位走去。身后传来了西罗坚科的声音:“一致通过!” 第三个走上主席台的是勃鲁扎克。波利托夫斯基的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助手早就当 上司机了。他介绍了自己劳苦的一生快结束的时候讲到了最近的感受。他说话声音 很低但是大家都听得很清楚。 “我有义务完成我两个孩子没有完成的事业。他们牺牲了可并不是为了让我躲在 房后去哭。我还没有补上他们牺牲的损失。这回领袖的逝世打开了我的眼界。过去的事 情大家就不要问我了真正的生活打现在起重新开始。” 勃鲁扎克回忆起往事心绪很乱忧伤地皱着眉头。会上没有人向他提出任何尖锐 的问题就一致举手通过他入党了。他的眼睛立刻闪出了光彩。斑白的头也抬了起来。 讨论接收新党员的大会一直开到深夜。只有那些大家熟悉的、经过生活考验的、最 优秀的分子才被吸收入了党。 列宁的逝世促使几十万工人加入了布尔什维克党领袖的去世没有造成党的队伍涣 散。一棵大树它的巨大的根子深深地扎在土壤里只削去它的顶端它是不会死去的。 第六章 第六章 旅馆的音乐厅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大个子戴副夹鼻眼镜胳臂上佩着写有 “纠察队长”字样的红袖章。 “乌克兰代表团是在这儿开会吗?”丽达问。 大个子打着官腔回答说:“是的!有什么事吗?” “请让我进去。” 大个子堵住半边门打量了一下丽达问:“您的证件呢?只有正式代表和列席代 表才能进去。” 丽达从提包里拿出烫金的代表证。大个子看见上面印着“中央委员会委员”的字样 怠慢的态度马上不见了他变得彬彬有礼像对“自家人”一样亲热地说:“请吧请 进左边有空位子。” 丽达从一排排椅子中间穿过去看见一个空座位坐了下来。代表会议就要结束了。 丽达注意地听着主席的讲话。这个人的声音她听起来很耳熟。 “同志们出席全俄代表大会各代表团席代表会议的代表以及出席代表团会议 的代表已经选举完毕。现在离开会还有两个小时。请允许我再次核对一下已经报到的 代表名单。” 丽达认出这个人是阿基姆他正匆忙地念着代表名单。 每叫一个名字就有一只手拿着红色或者白色代表证举起来。 丽达聚精会神地听着。 一个熟悉的名字传进了她的耳朵:“潘克拉托夫。” 丽达回头朝举手的地方看去那里坐着一排排代表却看不到码头工人那熟悉的面 孔。名单念得很快她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奥库涅夫接着又是一个——扎尔基。 丽达看见了扎尔基。他就坐在附近在她的斜对面。那不就是他的侧影吗已经不 大能认出来了……是他是伊万。 丽达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他了。 名单迅地往下念。突然她听到一个名字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柯察金。” 前面很远的地方举起一只手。随后又放下了。说来奇怪丽达竟迫不及待地想看看 那个和她的亡友同姓的人。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刚才举手的地方但是所有的头看上去全 都一样。 丽达站起来顺着靠墙的通道向前排走去。这时候阿基姆已经念完了名单马上 响起一阵挪动椅子的声音代表们大声说起话来青年人出爽朗的笑声于是阿基姆 竭力盖过大厅里的嘈杂声喊道:“大家不要迟到!……大剧院七点!……” 大厅门口很拥挤。 丽达明白她不可能在拥挤的人流中找到刚才名单中念到的熟人。唯一的办法是盯 住阿基姆再通过他找到其他人。 她让最后一批代表从身边走过自己朝阿基姆走去。 突然她听到身后有人说:“怎么样柯察金咱们也走吧老弟。” 接着一个那么熟悉、那么难忘的声音回答说:“走吧。” 丽达急忙回过头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高大而微黑的青年穿着草绿色军便服和蓝 色马裤腰上系一条高加索窄皮带。 丽达睁圆了眼睛看着他直到一双手热情地抱住她颤抖的声音轻轻地叫了一声 “丽达”她才明白这真是保尔·柯察金。 “你还活着?” 这句问话说明了一切。原来她一直不知道他死去的消息是误传。 大厅里的人全走*光了。从敞开的窗户里传来了本市的交通要道——特维尔大街的喧 闹声。时钟响亮地敲了六下可是他俩都觉得见面才几分钟。钟声催促他们到大剧院去。 当他们沿着宽阔的阶梯向大门走去的时候她又仔细看了看保尔。他现在比她高出半个 头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更加英武更加沉着了。 “你看我还没问你在哪儿工作呢。” “我现在是共青团专区委员会书记或者像杜巴瓦所说的当‘机关老爷’了。” 说着保尔微微笑了一下。 “你见过他吗?” “见过不过那次见面留下的印象很不愉快。” 他们走上了大街。街上汽车鸣着喇叭疾驰而过喧嚷的行人来来往往。他俩一直 走到大剧院路上几乎没有说话心中想着同一件事情。剧院周围人山人海狂热而固 执的人群一次又一次向剧院石砌的大厦涌过去一心想冲进红军战士把守的入口。但是 铁面无私的卫兵只放代表进去。代表们骄傲地举着证件从警戒线穿过去。 剧院周围的人海里全是共青团员。他们没有列席证但是都千方百计想参加代表大 会的开幕式。有些小伙子挺机灵混在代表群里朝前挤手里也拿着红纸片冒充证件。 他们有时竟混到了会场门口个别人甚至钻进了大门但是他们马上被引导来宾和代表 进入会场的值班中央委员或纠察队长抓住给赶出门来这使得那些混不进去的“无证 代表”大为高兴。 想参加开幕式的人很多剧院连二十分之一也容纳不下。 丽达和保尔费了很大的劲才挤到会场门口。代表们乘坐电车、汽车6续来到会场。 门口挤得水泄不通。红军战士——他们也是共青团员——渐渐招架不住了他们被挤得 紧紧贴在墙上门前喊声响成一片:“挤呀!鲍曼学院的小伙子们挤呀!” “挤呀老弟咱们要胜利了!” “把恰普林和萨沙·科萨列夫[恰普林(19o—198)和科萨列夫(19 o—199)当时先后担任共青团中央总书记的职务。——译者]叫来他们会放 我们进去的!” “加——油——啊!” 一个戴青年共产国际徽章的小伙子灵活得像条泥鳅随着保尔和丽达挤进了大门。 他躲过纠察队长飞跑进休息室一转眼就钻进代表群中不见了。 “咱们就坐在这儿吧。”他们走进正厅后丽达指着后排的位子说。 他们在角落里坐了下来。丽达看了看手表。 “离开会还有四十分钟你给我讲讲杜巴瓦和安娜的情况吧。”丽达说。保尔目不 转睛地注视着她她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久前去参加全乌克兰代表会议顺便去看望了他们。跟安娜见了几次面跟 杜巴瓦只见了一次这一次还不如不见的好。” “为什么?” 保尔不做声。他右眼的眉梢微微颤动了一下。丽达知道为什么会有这动作这是他 激动的信号。 “你说说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丽达我本不想现在说这件事可你非要我说我只好服从了。他们的关系是当 着我的面彻底破裂的依我看安娜是别无选择。他们积累了那么多矛盾一刀两断是 唯一的出路。感情破裂的根源是他们在党内问题上的分歧。杜巴瓦始终是个反对派。我 在哈尔科夫听人说起他在基辅的言他是和舒姆斯基一起去基辅的。” “什么难道舒姆斯基是托洛茨基分子?” “是的他曾经是现在离开了他们。我跟扎尔基找他谈了很久。现在他已经站到 咱们这边来了。而对杜巴瓦这话却无论如何不能说。杜巴瓦是越陷越深。咱们还是回 过头来先讲安娜吧。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杜巴瓦搞反党活动是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 安娜没少受他的气比方说他奚落她:‘你是党的一匹小灰马主人指东你走东主 人指西你走西。’还有比这更难听的。几次冲突过后他们就成了陌路人。安娜提出分 手杜巴瓦显然不愿意失去她他保证今后他们之间不会再有磨擦请她不要离开他 要帮助他渡过难关。安娜同意了。有一段时间她似乎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她没有再 听到他恶语伤人她给他讲道理他也不做声不再反驳。安娜相信他在认真检讨过 去的立场。 “她从扎尔基那里听说杜巴瓦在**大学也不再捣乱跟扎尔基的个人关系 也能做到和睦相处。不久前安娜在单位感到不大舒服(她已怀孕)回家休息关上门 后便躺下了。她和杜巴瓦住的是套间两个房间有门相通不过两人讲好把门钉死了。 “不一会儿杜巴瓦带了一大帮同志到家里来结果安娜无意中成了一个有组织的托 派小组会议的见证人。她听到的那一大堆东西连做梦都梦不到。而且为了迎接全乌 克兰共青团代表会议他们还印刷了一份宣言之类的东西准备藏在衣襟下偷偷散 给代表们。安娜这才猛然清醒:杜巴瓦原来是在耍手腕。 “等大家走后安娜把杜巴瓦叫到自己房间要求他解释刚才生的一切。 “我正好那一天到达哈尔科夫参加代表会议在中央委员会遇见了基辅的代表。 “塔莉亚给了我安娜的地址她住得很近我决定午饭前去看望她因为在她工作 的党中央妇女部我们没能找到她她在那里担任指导员的职务。 “塔莉亚和其他几位同志也答应去看她。你瞧不早不晚我到的时候正好赶上 这坎儿了。” 保尔苦笑了一下。 丽达听着微微皱起眉头两只胳膊拄在座位的天鹅绒把手上。保尔不再出声。他 望着丽达回想她以前在基辅时的模样又同眼前的她比较再次意识到她已长成了一 个体态健美的、迷人的青年女性。她身上那件终年不变的军便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 简朴但缝制得很精致的蓝色连衣裙。她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轻轻拽了一下要他继续说 下去。 “我听着呢保尔。” 保尔接着往下说也抓住了她的手指不再松开。 “安娜见到我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杜巴瓦则是冷冰冰的。原来他已经知道我同 反对派作斗争的情况。 “这次见面有点不伦不类。我似乎要充当一个法官之类的角色。安娜不住嘴地讲 杜巴瓦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支接着一支抽烟显然他又烦躁又生气。 “‘你瞧保夫鲁沙他不单欺骗我还欺骗党。他组织什么地下小组还在那儿 煽风点火当着我的面却说洗手不干了。他在**大学公开承认代表会议的决议是 正确的。他自称是个“正派人”可同时又在瞒天过海耍阴谋。今天的事我要写信 报告省监察委员会。’安娜气愤地说。 “杜巴瓦很不满意嘟嘟哝哝说:“‘有什么了不起?走吧去汇报吧。这种党 连老婆都当特务偷听丈夫的谈话你以为我很乐意当这个党的党员!’“这种话对安 娜来说当然太过分了。她喊了起来叫杜巴瓦走开。他出去以后我对安娜说让我找 他谈一谈。安娜说这是白费劲。不过我还是去了。我想我和他曾经是好朋友他还不是 不可救药。 “我到了他房间。他躺在床上马上堵我的嘴说:“‘你别来说服教育我对这 一套腻烦透了。’“可我还是得说。 “我想起了过去的事说:“‘从我们以前犯的错误中。你什么教训也没有吸取? 杜巴瓦你记不记得小资产阶级意识是怎么把我们推上反对党的道路的?’“你猜他 怎么回答我?他说:“‘那个时候保尔我和你都是工人没什么顾虑心里想什么 嘴上说什么而我们想的东西并没有什么错。实行新经济政策前是真正的革命。现在呢 是一种半资产阶级革命。新经济政策财的人个个脑满肠肥绫罗绸缎身上挂可国内 的失业人员多得不可胜数。我们政府和党的上层人士也在靠新经济政策迹。还跟那些 女资本家勾搭上了整个政策的目标都是展资本主义。讲到无产阶级专政那就羞羞答 答对农民则采取自由主义态度培植富农用不多久富农就会在农村当家作主。你 等着瞧吧再过五六年苏维埃政权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埋葬掉跟法国热月政变之 后的情形一样。新经济政策的暴户们将成为新的资产阶级共和国的部长而你我这样 的人要是还敢啰嗦连脑袋也会给他们揪下来。一句话这么走下去死路一条。’ “看到了吧丽达杜巴瓦拿不出任何新鲜货色还是托洛茨基派的陈词滥调。我跟他 谈了很久。 “最后我明白了跟他争辩无异对牛弹琴。依我看杜巴瓦是拽不回来了。为了跟 他谈话我开会都迟到了。 “临别的时候他大概是要‘抬举’我一下说:“‘保尔我知道你还没有僵化 没有成为因为怕丢官才投赞成票的官僚。不过你是那种眼睛里除了红旗之外什么也看 不见的人。’“晚上基辅的代表都到安娜家来聚会。其中有扎尔基和舒姆斯基。安娜 已经去过省监察委员会我们都认为她做得对。我在哈尔科夫待了八天同安娜在中央 委员会见过几次面。她搬了家。我听塔莉亚说安娜打算流产。跟杜巴瓦分手的事看 来已无可挽回。塔莉亚在哈尔科夫又留了几天帮她办这件事。 “我们动身去莫斯科那天扎尔基听人说党的三人小组给了杜巴瓦严厉申斥加警 告的处分。**大学的党委也同意这个决定。离最高处分只差一步这样杜巴瓦 总算没被清除出党。” 会场里渐渐拥挤起来人群还在不断往里涌周围是一片谈话声、笑声。巨大的剧 场正在接待这世所罕见的、充满活力的人流这些年轻的布尔什维克是如此热情奔放 如此乐观如此勇往直前犹如从山上奔腾而下的急流。 嘈杂声越来越大了。保尔似乎觉得丽达并不在听他说话。他刚一住嘴丽达随即 说:“杜巴瓦的事我想咱们今天就说这些吧。干吗把余下的时间都花费在这上面呢! 这儿这么明亮生活气息这么浓……” 丽达朝他身边挪了挪身子他们挨得更近了说起话来都不大方便。为了声音小些 她朝他探过身去。 “有一个问题我想要你回答我。”丽达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但是我想你会 告诉我的:当初你为什么要中断咱们的学习和咱们的友谊呢?” 虽然保尔刚一跟她见面就预料到她会提这个问题现在他还是感到很尴尬。他们 的目光相遇了保尔看出:她是知道原因的。 “丽达我想你是完全清楚的。这是三年前的事了现在我只能责备当时的保尔。 总的说来保尔一生中犯过不少大大小小的错误你现在问的就是其中的一个。” 丽达微微一笑。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场白。但是我想听到的是答案。” 保尔低声说下去:“这件事不能完全怪我‘牛虻’和他的革命浪漫主义也有责任。 有一些书塑造了革命者的鲜明形象他们英勇无畏刚毅坚强彻底献身于革命事业 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产生了做这样的人的愿望。对你的感情我就是照‘牛 虻’的方式处理的。这样做我现在感到很可笑不过更多的是遗憾。” “这么说。现在你对‘牛虻’的评价改变了?” “不丽达基本上没有改变!我否定的只是毫无必要地以苦行考验意志的悲剧成 分。至于‘牛虻’的主要方面那我是肯定的我赞成他的勇敢他的非凡的毅力赞 成他这种类型的人能够忍受巨大的痛苦而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我赞成这种革命者的 典型对他来说个人的一切同集体事业相比较是微不足道的。” “保尔这番话三年以前就应该说可是直到现在才说只有使人感到遗憾了。” 丽达面带笑容若有所思地说。 “丽达你说使人遗憾是不是因为我永远只能是你的同志而不能成为更近的人 呢?” “不是保尔你本来是可以成为更近的人的。” “那么还来得及补救。” “有点晚了牛虻同志。” 丽达微笑着说了这句笑话接着她解释说:“我现在已经有了个小女孩。她有个父 亲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三个生活得很和美现在是三位一体密不可分。” 她用手指轻轻触了一下保尔的手表示对他的关切。但是她马上就明白了这个动 作是多余的。是的这三年来他不只是在体格方面成长了。丽达知道他现在很难过— —这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但是他毫不做作地、诚挚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得 到的东西还是要多得多刚才失去的东西是没法同它相比的。” 保尔和丽达站了起来。应该坐到离台近一些的地方去了。 他们朝乌克兰代表团座席走去。乐队奏起了乐曲。巨大的横幅标语鲜红似火闪光 的大字似乎在呼喊:“未来是属于我们的”。楼上楼下的几千个座位和包厢已经坐满了 人。这几千个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强大的变压器——这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的原动力。宏伟的剧院接待了伟大的工人阶级的青年近卫军的精华。几千双眼睛凝视着 沉重的帷幕的上方每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反映出“未来是属于我们的”几个闪光的 大字。 人们仍在不断涌进会场。再过几分钟沉重的天鹅绒帷幕就要慢慢拉开全俄共青 团中央委员会书记恰普林在这无比庄严的时刻也会暂时失去平静他将激动地宣布: “全俄**青年团第六次代表大会现在开幕。” 保尔从来没有这样鲜明、这样深刻地感受到革命的伟大和威力他感到有一种难以 言喻的骄傲和前所未有的喜悦。这是生活给他的是生活把他这个战士和建设者送到这 里来参加这个布尔什维主义青年近卫军的胜利大会的。 大会每天从清晨开到深夜占去了与会者的全部时间。保尔只是在最后一次会议上 才又见到了丽达。她正和一群乌克兰代表在一起[作者手稿中此处还有一段文字描写 共青团员在丽达的哥哥家开晚会的情景。丽达在晚会上说:“朋友们我深深相信不 出几年共青团会从自己的队伍里推出几位大作家他们将通过艺术的形象讲述我们英 勇的过去讲述我们同样光荣的现在谁知道说不定在座的诸位中就会有人用锋利的 笔触把我们这些人也挖苦一番呢……”——编者]。丽达对他说:“明天大会闭幕以 后我马上就要回去。不知道临别的时候还能不能再谈一次。所以我今天把过去的两 本日记找了出来还写了一封短信准备留给你。你看完了把日记给我寄回来。这些 东西会把我没向你说的事情全告诉你。” 保尔握了握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好像要把她的面容铭记在心里。 第二天他们如约在大门口见面。丽达交给他一个包和一封封好的信。周围人很多 因此他们告别的时候很拘谨保尔只是在她那湿润的眼睛里看到了深切的温情和淡淡的 忧伤。 一天以后列车载着他们朝不同的方向走了。 乌克兰代表分坐在几节车厢里。保尔和基辅小组在一起。 晚上大家全睡了奥库涅夫也在旁边的铺位上出了轻轻的鼾声。保尔移近灯光 打开那封信: 保夫鲁沙亲爱的! 这些话我本来可以当面告诉你不过还是写下来更好一些。我只有一个希望就是 我和你在大会开幕那天谈的事不要在你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我知道你很坚强所 以我相信你说的话。我对生活的看法并不太拘泥于形式。在私人关系上有的时候当 然非常少见如果确实出于不平常的、深沉的感情是可以有例外的。你就可以得到这 种例外不过我还是打消了偿还我们青春宿债的念头。我觉得那样做不会给我们带 来很大的愉快。保尔你对自己不要那样苛刻。我们的生活里不仅有斗争而且有美好 感情带来的欢乐。 至于你生活的其他方面就是说对你生活的主要内容我是完全放心的。紧握你 的双手。 丽达。 保尔沉思着把信撕成碎片然后两手伸出窗外任凭风把纸片吹走。 第二天早晨保尔读完两本日记把它们包起捆好。到了哈尔科夫奥库涅夫、潘 克拉托夫、保尔和另外一些乌克兰代表都下了车。奥库涅夫要把住在安娜那里的塔莉亚 接走。 潘克拉托夫当选为乌克兰共青团中央委员有事要办。保尔决定顺便看看扎尔基和 安娜然后同奥库涅夫他们一起到基辅去。他到车站邮局给丽达寄日记本耽搁了一会 儿出来的时候朋友们已经全走了。 他坐电车到了安娜和杜巴瓦的住所。保尔走上二楼敲了敲左面的门——安娜就住 在这里。里面没有人应声。时间还很早安娜不会这么早就去上班。保尔想:“她也许 还没醒。” 这时隔壁的门打开了睡眼矇眬的杜巴瓦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他脸色灰暗眼圈 青身上散着刺鼻的洋葱味保尔那敏锐的嗅觉还闻到了他嘴里喷出来的隔夜的酒 气。从半开的房门里保尔看见床上躺着一个胖女人确切些说是看到这女人的肩膀 和一条光着的肥腿。 杜巴瓦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用脚一踹把门关上了。 “你怎么是来找安娜·博哈特同志的吗?”他眼睛看着墙角用沙哑的声音问。 “她已经不在这儿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保尔沉着脸仔细地打量着他。 “我不知道。她搬到哪儿去了?” 杜巴瓦突然大脾气。 “这个我管不着。”他打了一个嗝又压住火气不怀好意地说:“你是来安慰她 的吧?好啊来得正是时候。位子已经腾出来了行动起来吧。你肯定不会碰钉子。她 跟我提过好几次说她挺喜欢你或者像娘们的另一种说法……抓住机会吧那你们精 神和**就都一致起来了。” 保尔感到两颊烧。他竭力克制自己轻声说:“德米特里你怎么堕落到这种地 步!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无赖。过去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嘛。你为什么要堕落下去呢?” 杜巴瓦把身子靠在墙上。看样子他光脚站在水泥地上有点冷所以把身子蜷缩起来。 房门打开了。一个睡眼惺忪、两腮浮肿的女人探出头来说:“我的小猫进来吧在 那儿站着干什么?……” 杜巴瓦没让她说完猛地把门关上用身子顶住。 “真是个好的开端……”保尔说。“你把什么人领到房里来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啊?” 杜巴瓦显然不愿意再谈下去他大声喊道:“连我该跟什么人睡觉也要你们下指示 吗!这些说教我早就听够了!你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吧!去告诉大家就说我杜巴 瓦现在又喝酒又嫖女人!” 保尔走到他跟前激动地说:“德米特里把这个女人撵走我想最后再跟你谈一 次……” 杜巴瓦把脸一沉转身走进了房间。 “呸这个坏蛋!”保尔低声骂了一句慢慢走下楼去。 两年过去了。无情的时光一天天、一月月流逝着而生活飞前进而又丰富多彩 的生活总是给这些表面似乎单调的日子带来新的内容每天都和前一天不一样。一亿 六千万伟大的人民开天辟地第一次成为自己辽阔土地和无穷宝藏的主人他们英勇地、 紧张地劳动着重建被战争破坏了的经济。国家在日益巩固在积聚力量。不久前不少 工厂还废置着没有一点生气一片荒凉可是现在烟囱全都冒烟了。 保尔觉得这两年过得飞快简直是不知不觉地过去的。 他不会从容不迫地过日子早晨不会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迎接黎明晚上也不会十点 钟准时就寝。他总是急急忙忙地生活不仅自己急急忙忙而且还催促别人。 他舍不得在睡眠上多花时间。深夜还经常可以看到他的窗户亮着灯光屋子里有几 个人在埋头读书。这是他们在学习。两年里他学完了《资本论》第三卷弄清了资本主 义剥削的精巧结构。 有一天拉兹瓦利欣突然来到保尔工作的那个专区。省委派他来建议让他担任一 个区的共青团区委书记。保尔当时出差在外。在保尔缺席的情况下常委会把拉兹瓦利 欣派到一个区里。保尔回来后知道了这件事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一个月过去了。保尔到拉兹瓦利欣那个区视察工作。他现的问题虽然不多但是 其中已经有这样一些情况:拉兹瓦利欣酗酒拉拢一帮阿谀奉承的人排挤好同志。保 尔把这些事情提到常委会上讨论。当大家一致主张给拉兹瓦利欣严厉申斥处分的时候 保尔出人意料地说:“应该永远开除不许重新入团。” 大家都很吃惊感到这样处分过重但是保尔坚持说:“一定要开除这个坏蛋。对 这个堕落的少爷学生我们已经给过他重新做人的机会他纯粹是混进团里的异己分 子。” 保尔把在别列兹多夫生的事讲了一遍。 “我对柯察金的指摘提出强烈抗议。他这是报私仇谁都可以捏造罪名陷害我。让 柯察金拿出真凭实据来。我也会给他编几条说他搞过走私活动——凭这个就把他开除 吗?不行得让他拿出证据来!”拉兹瓦利欣大喊大叫。 “你等着吧会给你证据的。”保尔对他说。 拉兹瓦利欣出去了。半小时后保尔说服了大家常委会通过决议:“将异己分子拉 兹瓦利欣开除出团。” 入夏以后朋友们一个个都去休假了。身体不好的都到海滨去。一到这个时候休 养成了大家热切盼望的事保尔忙着给同志们张罗疗养证申请补助打他们去休息。 同志们走的时候脸色苍白神情倦怠但是都很高兴。他们留下的工作全压在保尔肩 上他就全力以赴地工作像一匹驯顺的马拉着重载爬坡一样。这些同志晒得黑黑的回 来了个个精神饱满精力充沛。于是另一批同志又疗养去了。整个夏天总有人外出 可是生活是不会在原地踏步的生活要前进保尔也就没有一天能够离开他的岗位。 年年夏天都是这样过的。 保尔不喜欢秋天和冬天因为这两个季节给他**上造成很多痛苦。 今年他特别焦急地盼望夏天快到。精力一年不如一年了即使只向自己承认这一 点也使他感到非常难过。现在只有两条出路:要么承认自己经受不了紧张工作带来的 种种困难承认自己是个残废;要么坚守岗位直到完全不能工作为止。他选择了后一 条。 有一回专区党委常委会开会的时候专区卫生处长巴尔捷利克一个做过地下工 作的老医生凑到保尔跟前说:“保尔你的气色很不好。到医务委员会检查过吗? 身体怎么样?大概没去过吧?我记不清了。反正你得检查一下亲爱的朋友。星期四来 吧下午来。” 保尔有事脱不开身没有到医务委员会去。可是巴尔捷利克并没有忘记他亲自把 他拉到自己那里。医生给保尔仔细检查了身体巴尔捷利克也以神经病理学家的身份参 加了。 检查之后写了如下处理意见:医务委员会认为柯察金同志必须立即停止工作去 克里木长期疗养并进一步认真治疗否则难免生严重后果。 处理意见的前面用拉丁文写了一长串病名。从这些病名中保尔了解到的只是: 他的主要灾难不在腿上而是中枢神经系统受到严重损伤。 巴尔捷利克把医务委员会的决定送交常委会批准没有一个人反对立即解除保尔的 工作但是保尔自己提议等共青团专区委员会组织部长斯比特涅夫休假回来之后他再 离开。保尔怕丢下专区团委的工作没有人负责。这个要求虽然遭到巴尔捷利克的反对 大家还是同意了。 再有三个星期他就可以去度他一生中的第一次休假了。 抽屉里放着到叶夫帕托里亚去的疗养证。 保尔这些日子工作抓得更紧了。他召开了专区团委全体会议为了能够放心离开 他竭力在走之前把工作安排妥当。 就在他要去休养要去看他一生中从未见过的大海的前夕他遇到了一件十分荒唐 而可憎的事这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的。 下班以后保尔来到党委宣传鼓动部办公室坐在书架后面敞开窗户的窗台上等 着开宣传工作会议。他进来的时候办公室里没有人。过了一会儿进来几个人。保尔 在书架后面看不见他们但是从说话声音里听出有法伊洛。法伊洛是专区国民经济处 处长高高的个子一副军人派头长得很漂亮。保尔不止一次听说他爱喝酒见到好 看点的姑娘就纠缠。 法伊洛过去打过游击一有机会就眉飞色舞地吹嘘说他每天都砍下十个马赫诺匪 帮的脑袋。保尔非常厌恶他。有一回一个女团员找到保尔大哭一场说法伊洛答应 同她结婚可是同居了一个星期以后就抛弃了她现在见面连招呼都不打。监察委员会 调查这件事的时候那个姑娘拿不出证据法伊洛蒙混过了关。可是保尔相信她说的是 实话。保尔留心听进屋的人说话他们不知道他在里面其中一个人说:“喂法伊洛 你的事情怎么样?又搞了点新名堂没有?” 问话的是格里博夫法伊洛的朋友跟他是一路货。格里博夫浅薄无知是个大笨 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当上了宣传员而且很爱摆出一副宣传家的架势不管什么场 合一有机会就显示一番。 “你给我道喜吧昨天我把科罗塔耶娃搞到手了。你还说成不了事呢。不老弟 要是我盯上了哪个娘们你就放心吧我准能……”法伊洛接着说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脏 话。 保尔感到神经一阵震颤——这是他极端愤怒的征兆。科罗塔耶娃是专区党委的妇女 部长。她和保尔是同时调到这里来的。共事期间他们成了好朋友。她是个大家都愿意接 近的党员对每一个妇女对每一个向她求助或请教的人她都热情接待体贴关怀。 科罗塔耶娃受到专区委员会工作人员的普遍尊敬。她还没有结婚。法伊洛讲的无疑就是 她。 “法伊洛你没撒谎吗?她可不像是那种人。” “我撒谎?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比她强的我也搞到过。这得有本事。一个娘们一个 样要用不同手段来对付。有的当天就能弄到手这样的当然是不值钱的货。有的得追 上一个月。要紧的是要会打攻心战。干什么都有一套专门的办法。老弟这可是一门高 深的学问!我在这方面是个专家。哈——哈——哈——哈……” 法伊洛自鸣得意兴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一小群听众怂恿他往下讲他们迫不 及待地想知道细节。 保尔站起身来攥紧了拳头他觉得心在急剧地跳动。 “像科罗塔耶娃这样的女人你想碰运气轻而易举就搞到手那是白日做梦可 是把她放过去我又不甘心何况我跟格里博夫还打了一箱葡萄酒的赌。于是我就开始 运用战术。假装顺便走进她屋里去了一回又一回。一看不行她尽给我白眼。外 面对我有不少流言蜚语说不定已经传到她耳朵里去了……一句话侧击是失败了。于 是我就迂回迂回。哈——哈!……你明白吗我跟她说我打过仗杀过不少人到 处流浪吃足了苦头可是连个可心的女人都没给自己找到。现在我的日子就像一只孤 苦伶仃的狗没人体贴我没人问寒问暖……我就这么胡诌瞎编一个劲地诉苦。 一句话抓住她的弱点进攻。我在她身上可下了不少功夫。有一阵子我想见他妈 的鬼去吧演这种滑稽戏不干了!但是事关原则呀为了原则我不能放过她……最 后总算弄到手了。老天不负苦心人——没想到我碰上的不是个婆娘竟是个黄花闺女。 哈——哈!……嘿太有意思了!” 法伊洛还在把他的下流故事讲下去。 保尔不记得是怎么一下子冲到法伊洛跟前的。 “畜生!”他大喝一声。 “你骂谁?偷听别人的谈话你才是畜生!” 保尔大概又说了句什么法伊洛伸手揪住他的前襟:“你竟敢这样侮辱我?!” 说着他就给了保尔一拳。他是喝醉了的。 保尔操起一张柞木凳子一下就把法伊洛打倒在地。保尔衣袋里没有带枪法伊洛 才算拣了一条命。 于是就生了这样的荒唐事:在预定动身去克里木的那天保尔不得不出席党的 法庭。 党组织的全体成员都到市剧院来了。宣传鼓动部里生的事件使与会者很愤慨审 判展成为一场关于生活道德问题的激烈辩论。日常生活准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党 的伦理道德等问题成了辩论的中心审理的案件反而退居次要的地位。这个案件只是一 个信号。法伊洛在法庭上非常放肆他厚颜无耻地摆出一副笑脸说什么这个案件人民 法院会审理清楚的柯察金打破他的头应该判处强制劳动。向他提出的问题他一概 拒绝回答。 “怎么你们想拿我这件事当做谈笑的资料吗?对不起。你们愿意给我加什么罪名 就加吧。至于那帮娘们对我有那么大的火道理很简单那是因为平时我根本不答理她 们。那件事不过是小事一桩连个鸡蛋壳都不值。要是在一九一八年我会按自己的办 法跟柯察金这个疯子算帐的。现在没有我你们也可以处理。”法伊洛说罢扬长而去。 当主席要保尔谈谈冲突经过的时候他讲得很平静但是可以感觉得出来他是在 竭力克制自己。 “大家在这里议论的这件事所以会生是因为我没能控制住自己。以前我做工作 用拳头用得多动脑子动得少不过这样的时候早就过去了。这次又出了岔子在我清 醒过来之前法伊洛的脑袋已经挨了一下子。最近几年这是我仅有的一次暴露出游击 作风。说实在的虽然他挨打是罪有应得但我谴责自己的这种举动。法伊洛这种人是 我们**的生活中的一个丑恶现象。我不明白一个革命者、**员怎么可以同 时又是一个下流的畜生和恶棍我永远也不能同这种现象妥协。这次事件迫使我们讨论 生活道德问题这是整个事件中唯一的积极方面。” 参加会议的党员以压倒多数通过决议把法伊洛开除出党。格里博夫由于提供假证 词受到警告和严厉申斥处分。其余参加那次谈话的人都承认了错误受到了批评。 卫生处长巴尔捷利克介绍了保尔的神经状况。党的检察员建议给保尔申斥处分由 于大会的强烈反对他撤回了这个建议。保尔被宣布无罪。 几天以后列车把保尔载往哈尔科夫。经他再三请求专区党委同意把他的组织关 系转到乌克兰共青团中央委员会由那里分配工作。他拿到一个不坏的鉴定就动身了。 阿基姆是中央委员会书记之一。保尔去见他把全部情况向他做了汇报。 阿基姆看了鉴定见到在“对党无限忠诚”后面写着:“具有党员应有的毅力只 是在极少的情况下表现暴躁不能自持其原因是神经系统受过严重损伤”。 “保夫鲁沙在这份很好的鉴定上到底还是给你写上了这么一条。你别放在心上 神经很健全的人有时也难免生这类事情。到南方去吧恢复恢复精力。等你回来的 时候咱们再研究你到什么地方去工作。” 阿基姆紧紧握住了保尔的手。 保尔到了中央委员会的“公社战士”疗养院。花园里有玫瑰花坛银光闪耀的喷水 池爬满葡萄藤的建筑物。疗养员穿着白色疗养服或者游泳衣。一个年轻的女医生登记 了他的姓名把他领到拐角上的一座房子里。房间很宽敞床上铺着洁白耀眼的床单 到处一尘不染寂静异常。保尔到浴室洗去旅途的劳顿换了衣服径直朝海滨跑去。 眼前是深蓝色的大海它庄严而宁静像光滑的大理石一样伸向目力所及的远方 消失在一片淡蓝色的轻烟之中;熔化了的太阳照在海面上反射出一片火焰般的金光。 远处透过晨雾隐约显现出群山的轮廓。他深深地吸着爽心清肺的海风眼睛凝视着 伟大而安宁的沧海久久不愿移开。 懒洋洋的波浪亲昵地爬到脚下舐着海岸金色的沙滩。 第七章 第七章 中央委员会“公社战士”疗养院的旁边是中心医院的大花园。疗养院的人从海滨 回来都从这座花园经过。花园的一堵灰色石头砌的高墙附近长着枝叶茂盛的法国梧 桐保尔喜欢在这里的树荫下休息。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从这里可以观看花园林荫道 和小径上络绎不绝的行人;晚上又可以远远避开大疗养区恼人的喧闹在这里静听音 乐。 今天保尔又躲到这个角落里来了。他舒适地在一张藤摇椅上躺下海水浴和日光 浴使他疲乏了他打起瞌睡来。一条厚毛巾和一本没有看完的富尔曼诺夫的小说《叛 乱》放在旁边的摇椅上。到疗养院的最初几天他仍然处在神经过敏的紧张状态中 头疼的症状始终没有消失。教授们一直在研究他那复杂而罕见的病情。一次又一次的叩 诊、听诊使他感到又腻烦又疲劳。责任医生是一个大家都愿意接近的女党员姓耶 路撒冷奇克这个姓很怪。她总要费很大劲才能找到她的这个病人然后又耐着性子 劝他一起去找这位专家或者那位专家。 “说实在的这一套真叫我烦透了。”保尔说。“同样的问题一天得回答他们五 遍。什么您的祖母是不是疯子啊什么您的曾祖父得没得过风湿病啊鬼才知道他得过 什么病我压根儿就没见过他。而且他们每个人都想叫我承认得过淋病或者别的什 么更糟糕的病。老实说为了这个我真想敲敲他们的秃脑袋。还是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要是这一个半月老这么把我研究来研究去我就要变成一个社会危害分子了。” 耶路撒冷奇克总是笑着用玩笑回答他过不了几分钟她已经挽着他的胳膊一 路上说着有趣的事把他领到外科医生那里去了。 今天看样子不会检查了。离吃午饭还有一个小时。保尔在矇眬的睡意中听到了脚步 声。他没有睁开眼睛心想:“也许以为我睡着了就会走开的。”但是希望落空了 摇椅嘎吱响了一声有人坐了下来。飘过来一股清淡的香气说明坐在旁边的是个女人。 保尔睁开眼睛。先映入他眼帘的是耀眼的白色连衣裙两条晒得黝黑的腿和两只穿着 羊皮便鞋的脚然后是留着男孩式的头两只大眼睛一排细小的牙齿。她不好意思 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我大概打搅您了吧?” 保尔没有做声。这可有点不礼貌不过他还是希望这个女人会走开。 “这是您的书吗?” 她翻弄着《叛乱》。 “是我的……” 又是一阵沉默。 “同志请问您是‘公社战士’疗养院的吗?” 保尔不耐烦地扭了一下。“打哪儿冒出来这么个人?这算什么休息?说不定马上还 要问我得的是什么病呢。算了我还是走吧。”于是他生硬地回答:“不是。” “可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您。” 保尔已经抬起身子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响亮的声音。 “你怎么钻到这儿来了朵拉?” 一个晒得黝黑、体态丰满的金女人穿着疗养院的浴衣在摇椅边上坐了下来。 她瞥了保尔一眼。 “同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您。您是不是在哈尔科夫工作?” “是的是在哈尔科夫。” “做什么工作?” 保尔决心结束这场没完没了的谈话便回答说:“掏茅房的!” 她们听了哈哈大笑保尔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同志您这种态度恐怕不能说很有礼貌吧。” 他们的友谊就是这样开始的。哈尔科夫市党委常委朵拉·罗德金娜后来不止一次回 忆起他们结识时的可笑情景。 一天午饭后保尔到海洋疗养院的花园去看歌舞演出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扎尔基。 说来也怪使他们相逢的竟是一场狐步舞。 一个肥胖的歌女狂荡地打着手势唱完了一支《良夜**曲》。随后一男一女 跳上了舞台。男的头上戴一顶红色圆筒高帽半裸着身体胯骨周围系着五颜六色的扣 带上身却穿着白得刺眼的胸衣还扎着领带。一句话装的是野蛮人看起来却不伦 不类。那女的长相倒不错身上挂着许多布条。他们刚出场一群站在疗养员的安乐椅 和躺床后面的新经济政策暴户就伸出他们的牛脖子齐声喝彩。这一对宝贝在他们 的喝彩声中扭动屁股踏着碎步在舞台上跳起了狐步舞。简直难以想象还有比这更 加令人作呕的场面了。戴着傻瓜圆筒帽的胖汉子和那个女人紧紧贴在一起扭来扭去 做出各种下流猥亵的姿势。保尔身后一个肥猪似的大胖子乐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保尔 刚要转身走开紧靠舞台的前排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愤怒地喊道:“够了别卖淫了! 见鬼去吧!” 保尔认出这个人是扎尔基。 钢琴伴奏中断了小提琴尖叫了一声不再响了。台上的一对男女停止了扭摆。暴 户们从椅子后面出一片嘘声气势汹汹地指责方才喊叫的人:“把一出好戏给搅黄 了真***不像话!” “整个欧洲都在跳啊!” “简直岂有此理!” 这时候在“公社战士”疗养院来的一群观众里共青团切列波韦茨县委书记谢廖 沙·日巴诺夫把四个手指夹进嘴里打了一个绿林好汉式的唿哨别的人也群起响应。 于是台上那一对宝贝像被风刮走似的不见了。报幕的小丑像一个机灵的堂倌跑出来 向观众宣布他们的歌舞班子马上就走。 “一条大道朝天夹起尾巴滚蛋要是爷爷问你就说到莫斯科看看!”一个穿疗 养衣的小伙子在一片哄笑声中这样喊着把报幕人送下了舞台。 保尔跑到前排找到了扎尔基。他们在保尔房间里坐了很久。扎尔基在一个专区的 党委会负责宣传鼓动工作。 “告诉你我已经结婚了。很快就要抱孩子了。”扎尔基说。 “是吗你爱人是谁?”保尔惊奇地问。 扎尔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给保尔看。 “还认得出来吗?” 这是他和安娜·博哈特的合影。 “那杜巴瓦哪儿去了呢?”保尔更加惊讶了又问。 “上莫斯科了。被开除出党以后他就离开了**大学现在在莫斯科高等技 校学习。听说他恢复了党籍。白搭!这个人是不可救药了……你知道潘克拉托夫在哪儿 吗?他现在当了造船厂副厂长。其他人的情况我就不太清楚了大家都不通音信。咱们 分散在各地能够碰到一起谈谈过去的事真叫人高兴。”扎尔基说。 朵拉走进保尔的房间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几个人。一个高个子的坦波夫人关上了 门。朵拉看了看扎尔基胸前的勋章问保尔:“你的这位同志是党员吗?他在哪儿工 作?” 保尔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把扎尔基的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那就让他留下吧。刚才从莫斯科来了几位同志。他们要给咱们讲一讲党内最近的 一些情况。我们决定在你屋里开个会算是个内部会议吧。”朵拉解释说。 在场的人除了保尔和扎尔基之外几乎全是老布尔什维克。莫斯科市监委委员巴 尔塔绍夫矮墩墩的个子五十上下年纪过去在乌拉尔地区当翻砂工人他先言 声音不大:“是的有事实为证出了新的反对派我们原先就有预感果然生了。 新反对派的领袖人物除了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还有一个不是别人正是托洛茨 基。他们狼狈为奸相互打气。如今这个各色反对派拼凑起来的大杂烩开始行动了。” 坦波夫来的检察员插进来说:“第十四次代表大会上我就对同志们说过:‘你们记 住我的话吧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早晚要同托洛茨基结亲。’当时季诺维也夫带着 一帮列宁格勒代表一个劲儿反对代表大会托洛茨基一声不吭净在一边看热闹心里 则在寻思:‘你们这帮狗崽子因为‘十月革命的教训’一直在攻击我要把我置之死 地如今自己滑进了同一个泥坑。’有人不同意我的看法说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多 年来都在跟托洛茨基主义作斗争在各个转折关头都谴责托洛茨基主义是党内异己派别 他们决不会背叛布尔什维主义决不会听命于他们长期激烈批判过的人。 “结果怎么样呢?昨天的敌人、思想上的对头今天成了朋友因为他们都在不择手 段地反对布尔什维克党中央同谁联合都行牺牲自己的全部原则、放弃原先的立场也 行。这些原则和立场如今在他们眼里粪土不如。同托洛茨基结盟会使他们过去布尔什维 克的称号蒙上耻辱可这算得了什么呢? 这个无原则的联盟很像一九一二年的八月联盟。不论是现在还是那个时候挥舞指 挥棒的都是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这次的表演其卑鄙程度不亚于他们在十 月武装起义前的畏缩。这号人”坦波夫人瞥了一眼在座的女同胞朵拉咽回去一句骂 娘话。“呸差点没说出脏话来!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我还真没见过。”坦波夫人结束了 他的言。 “一切迹象表明最近期间这个联合的反对派就会向党动进攻。这些不断冒出来 的小集团干的就是一件事——制造混乱破坏党的统一。我不明白我们什么时候才能 把它们彻底了结。我们太放任太宽容他们了。依我看应该把这些职业的捣乱分子和反 对派一个一个通通清除出党。我们在跟这些反党分子的斗争上浪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朵拉激烈地说。 老人梅伊兹然默默地听完大家的言接着说:“朋友们我们不能再耽搁要赶 紧回去。疗养院多住两天少住两天无所谓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我们必须坚守各自的岗 位。我明天就动身。” 在保尔房间集会之后三天疗养员都走*光了。保尔也提前出了院。 保尔在团中央没有耽搁很久。他被派到一个工业专区去担任共青团专区委员会书 记。一个星期后城里的共青团积极分子就听到了他的第一次讲话。 深秋的一天保尔和两名工作人员乘专区党委会的汽车到离城很远的一个区去汽 车掉进路边的壕沟里翻了车。 车上的人都受了重伤。保尔的右膝盖压坏了。几天以后他被送到哈尔科夫外科学 院。几个医生会诊检查了他红肿的膝盖看了爱克斯光片主张立即动手术。 保尔同意了。 “那么就明天早晨做吧。”主持会诊的胖教授最后这样说接着就起身走了。其他 医生也都跟着走了出去。 一间明亮的单人小病室一尘不染散着保尔久已淡忘的那种医院特有的气味。 他向四周看了看。一只铺着白台布的床头柜一张白凳子这就是全部家具。 护理员送来了晚饭。 保尔谢绝了。他半躺在床上写信。伤腿疼得很厉害影响思考也不想吃东西。 写完第四封信的时候病室的门轻轻地打开了。保尔看见一个穿白大褂、戴白帽的 年轻女人走到他床前。 在薄暮中保尔依稀看到她那两道描得细细的眉毛和一对似乎是黑色的大眼睛。她 一手提着皮包一手拿着纸和铅笔。 “我是您这个病室的责任医生”她说。“今天我值班。现在我向您提一些问题 您呢不管愿意不愿意要把您的全部情况都告诉我。” 女医生亲切地笑了笑。这一笑减轻了“审问”的不快。 保尔整整讲了一个小时不仅讲了自己的情况而且连祖宗三代都讲到了。 手术室里几个人戴着大口罩。 镀镍的手术器械闪着银光狭长的手术台下面放着一个大盆。保尔躺在手术台上的 时候教授已经快洗完手了。手术前的准备工作正在保尔身后紧张地进行着。保尔回头 看了一下护士在安放手术刀、镊子。责任医生巴扎诺娃给他解开腿上的绷带轻声对 他说:“柯察金同志别往那边看看了对神经有刺激。” “您说的是谁的神经大夫?”保尔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几分钟以后保尔的脸给蒙上了厚实的面罩教授对他说:“不要紧张现在就给 您施行氯仿麻醉。请您深呼吸用鼻子吸气数数吧。” 面罩下传出了低沉而平静的声音:“好的我保不住会说出不干不净的话来那就 事先请你们原谅了。” 教授忍不住笑了。 几滴氯仿麻醉剂散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难闻气味。 保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数起数来努力把数字说得清楚些。他的生活悲剧就 这样揭开了第一幕。 阿尔焦姆差点把信封撕成两半。他打开信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忐忑不安。眼 睛一看到信的开头他就急忙一口气读了下去: 阿尔焦姆!咱们很少通信。一年一次最多也就是两次吧!但是次数多少有什么 关系呢?你来信说为了同老根一刀两断你已经转到卡扎京的机车库工作带着全家 离开了舍佩托夫卡。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老根就是斯捷莎和她一家的那种小私有者 的落后心理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改造斯捷莎这一类人是困难的我担心你未必做得 到。你说“上了年纪学习有困难”可是你学得并不坏嘛。让你脱产专做市苏维埃主 席的工作你坚决不干这是不对的。你不是为夺取政权战斗过吗?那你就应该掌握政 权。你应该明天就接手市苏维埃的工作干起来。 现在谈谈我自己。我的情况有点不妙。经常住院开了两次刀流了不少血体力 也有很大消耗而且谁也不告诉我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离开了工作给自己找到了一种新的职业——当病号。 我忍受着种种痛苦而结果呢是右膝关节不能活动了身上添了好几个刀口;另 外医生最近现我的脊梁骨七年前受过暗伤。现在他们说这个伤可能要我付出极 高的代价。 我准备忍受一切只要能重新归队就行。 对我的生活来说没有比掉队更可怕的事情了。我甚至连想都不敢想。正因为这样 我才承受一切只是一直不见起色相反阴云越聚越浓。第一次手术过后我刚能走 动就恢复了工作但是很快又被送进了医院。刚才我拿到了叶夫帕托里亚的迈纳克疗 养院的入院证明天就动身。别难过阿尔焦姆要我进棺材并不那么容易。我的生命 力顶三个人不成问题。咱们还能干一阵呢哥哥!你要注意身体别再一下扛十普特了。 不然以后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给你修理。 岁月给我们经验学习给我们知识而得到这一切并不是为了到一个又一个医院 去做客。握你的手。 保尔·柯察金 就在阿尔焦姆皱着两道浓眉阅读弟弟来信的时候保尔正在医院和巴扎诺娃告别。 她把手伸给他问:“您明天就动身到克里木去吗?今天您打算在哪儿过呢?” 保尔回答:“朵拉同志马上就来。今天白天和晚上我都在她家里明天一早她送我 上火车。” 巴扎诺娃认识朵拉因为她常来看保尔。 “柯察金同志咱们说过您临走之前要同我父亲见一面您还记得吗?我已经把 您的病情详细地告诉他了。我很想让他给您检查一下。今天晚上就可以。” 保尔立即同意了。 当天晚上巴扎诺娃把保尔领到她父亲宽敞的工作室里。 这位著名的外科专家给保尔做了详细检查。巴扎诺娃也在场她从医院拿来了爱克 斯光片和全部化验单。谈话中间她父亲用拉丁语说了很长一段话她听了之后脸色 顿时变得煞白这不能不引起保尔的注意。他盯着教授那秃顶的大脑袋想从他敏锐的 目光中看出点什么来但是巴扎诺夫教授不露声色无法捉摸。 等保尔穿好衣服巴扎诺夫客气地向他告别;他要去参加一个会议嘱咐女儿把检 查结果告诉保尔。 在巴扎诺娃那间陈设雅致的房间里保尔靠在沙上等待她开口。但是她不知道 从哪里说起说些什么;她感到很为难。父亲告诉她保尔体内的致命炎症正在展 医学现在还无法控制。教授反对再做任何外科手术他说:“这个年轻人面临着瘫痪的 悲剧我们却没有能力防止它。” 作为保尔的医生和朋友巴扎诺娃觉得不能把这一切都和盘托出。她只是用谨慎的 措词向他透露了一小部分真情。 “柯察金同志我相信叶夫帕托里亚的泥疗一定会使您的病出现转机。秋天您就 可以工作了。” 但是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忘记了有一对敏锐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 “从您的话里确切些说是从您没明说的话里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我的病情的严 重性。您该记得我请求过您永远要对我实话实说。什么事情都不要瞒着我我听了不 会晕倒也不会抹脖子。可是我非常想知道我今后会怎么样。”保尔说。 巴扎诺娃说了句笑话把话岔开了。 这天晚上保尔到底还是没有了解到真实情况不知道他的明天将会怎样。临分手 的时候巴扎诺娃轻声叮咛他:“柯察金同志别忘记我对您的友情。您生活里什么情 况都可能生。如果您需要我的帮助或者希望我出个主意您就来信。我一定尽全力 帮助您。” 她从窗口看着他那穿皮外套的高大身躯吃力地拄着手杖从大门口向一辆出租的 轻便马车走去。 又到了叶夫帕托里亚。又是南方的炎热和晒得黝黑的、戴绣金小圆帽的、高声喧嚷 的人群。小汽车用十分钟的时间就把旅客送到迈纳克疗养院这是一座用石灰石砌成的 二层楼房。 值班医生把新来的人领到各个房间。 “同志您是哪个单位介绍来的?”他在十一号房间门口停了下来问保尔。 “乌克兰**(布)中央委员会。” “那就请您住在这儿吧跟埃勃涅同志一个房间。他是德国人希望我们给他找一 个俄国同伴。”医生解释了一下就去敲门。从房里传出一句外国腔的俄国话:“请 进。” 保尔进了房间放下提包朝躺在床上的人转过身去。那个德国人满头金长着 两只漂亮而灵活的蓝眼睛。他向保尔温厚地微微一笑。 “顾特莫根盖诺森[德语“早安同志”的译音。——译者]。我想说:‘你 好’。”他改用俄语说并向保尔伸出一只指头很长的苍白的手。 几分钟以后保尔已经坐在德国人床边两个人用一种“国际”语言热烈地交谈起 来。用这种语言谈话词语的作用反而是次要的弄不懂的地方就靠猜想、手势、表情 ——总之用一种无师自通的世界语里的一切方法帮忙。保尔了解到埃勃涅是个德国 工人。 在一九二三年的汉堡起义中埃勃涅大腿上中了一枪。这回他旧伤复又倒在床 上。尽管很痛苦他仍然精神饱满因而立刻赢得了保尔的尊敬。 同这样好的病友住在一起保尔是求之不得的。这样的人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病痛从 早到晚向你诉苦唉声叹气。相反同他在一起你会连自己的病痛也忘得一干二净。 “可惜的是我对德语一窍不通。”保尔这样想。 花园的一角有几把摇椅、一张竹桌和两把病人坐的轮椅。有五个人每天治疗完 毕都到这里消磨一整天病友们管他们叫“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 一把轮椅上是半躺半坐着的埃勃涅另一把上是禁止步行的保尔其余三个人一 个是克里木共和国贸易人民委员部的工作人员、身粗体重的爱沙尼亚人瓦伊曼;另一个 是长着两只深棕色眼睛、像十八岁少女一样年轻的拉脱维亚人玛尔塔·劳琳;还有一个 是两鬓灰白、身材魁梧的西伯利亚人列杰尼奥夫。这里的确有五个民族:德意志人、爱 沙尼亚人、拉脱维亚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玛尔塔和瓦伊曼懂德语埃勃涅请他们 当翻译。保尔和埃勃涅由于同住一个病室而成了朋友。玛尔塔、瓦伊曼和埃勃涅因为语 言相通而亲近起来使列杰尼奥夫和保尔结交的则是国际象棋。 英诺肯季·帕夫洛维奇·列杰尼奥夫到来之前保尔是疗养院里的国际象棋“冠 军”。他是经过一场顽强的冠军争夺战才从瓦伊曼手里夺过这个称号的。爱沙尼亚人 瓦伊曼平时从来不动感情这次败在保尔手里心情却很不平静一直对他耿耿于怀。 不久疗养院来了一位高个子老头他虽然五十岁了看上去却非常年轻。他邀保尔下 一盘。保尔没有想到对方是强手不慌不忙地开了一个后翼弃卒局。列杰尼奥夫不吃弃 卒以挺进中卒相应。保尔作为“冠军”有义务同每个新来的棋手都下一盘。下棋的 时候总有很多人围着观看。走到第九步上保尔就现列杰尼奥夫那些沉着挺进的 小卒在向他步步进逼。保尔这才明白他遇到了劲敌悔不该对这场比赛掉以轻心。 经过三小时鏖战尽管保尔聚精会神使尽一切招数还是不得不认输了。他比所 有看棋的人都更早料到自己必败无疑。保尔看了他的对手一眼。列杰尼奥夫慈祥地微微 一笑。显然他也看出保尔要失败了。爱沙尼亚人瓦伊曼一直紧张地注视着战局巴不 得保尔一败涂地但是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我永远要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卒。”保尔说。这句话只有列杰尼奥夫听得懂他点 了点头表示赞许。 五天里保尔同列杰尼奥夫下了十盘棋结果是七负两胜一和。 瓦伊曼兴高采烈地说:“好极了谢谢您列杰尼奥夫同志!这回您算把他打得落 花流水了!活该!他把我们这帮老棋手全给打败了可他自己还是在一个老头手里栽了 跟头。哈哈哈!……” 接着他嘲弄这个曾经战胜过他的败将说:“怎么样吃败仗的滋味不好受吧?” 保尔丢掉了“冠军”称号。他虽然失去了棋坛荣誉却结识了列杰尼奥夫后来列 杰尼奥夫成了他非常敬爱和亲近的人。保尔这次棋赛败北并不是偶然的他只知道象棋 战略的一些皮毛一个普通棋手当然要输给精通棋艺的大师。 保尔和列杰尼奥夫有一个共同值得纪念的日期:保尔出生和列杰尼奥夫入党正好在 同一年。他们是布尔什维克近卫军老一代和青年一代的典型代表。一个具有丰富的生活 经验和政治经验从事过多年地下斗争蹲过沙皇监狱后来一直担任国家的重要行政 工作;另一个有着烈火般的青春虽然只有短短八年的斗争经历但是这八年却抵得上 好几个人的一生。他们两个一老一少都有一颗火热的心和被摧毁了的健康。 一到晚上埃勃涅和保尔的房间便成了俱乐部。所有政治新闻都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晚上十一号房间里很热闹。瓦伊曼动不动就想讲点黄色笑话对这类东西他总是津津 乐道。 但是他马上就会遭到玛尔塔和保尔的夹攻。玛尔塔善于用机巧辛辣的嘲讽堵他的嘴; 如果不见效保尔就出面干预。比如有一回玛尔塔说:“瓦伊曼你最好问问大伙 也许你的‘俏皮话’根本不合我们的口味……” 保尔接着用不平静的语气说:“我真不明白你这样的人怎么会……” 瓦伊曼噘起厚嘴唇两只小眼睛嘲弄地在大家脸上扫了一下说:“看来得在政治 教育委员会设一个道德督察处并且推举柯察金当督察长。对玛尔塔我还可以理解女 同志嘛是当然的反对派可是柯察金竟想把自己打扮成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像个共青 团小宝宝似的……再说我根本就不喜欢鸡蛋来教训母鸡。” 在这场关于**伦理的激烈争论之后说黄色笑话被当做一个原则问题提出来 讨论。玛尔塔把各种不同观点翻译给埃勃涅听。 “黄色笑话不很好我和保夫鲁沙看法一样。”埃勃涅表态说。 瓦伊曼只好退却了。他竭力用开玩笑来打掩护但是从此以后再也不讲这类笑话 了。 保尔一直以为玛尔塔是个共青团员。他估计她大约只有十九岁。但是有一次他同玛 尔塔谈天吃了一惊原来她已经三十一岁了一九一七年就入了党而且是拉脱维亚 **的一名积极的工作人员。一九一八年白匪曾将她判处枪决后来她和另外一些同 志被苏维埃政府赎换回来。现在她在《真理报》工作同时还在大学进修不久就可以 毕业。保尔没有留意他们的友谊是怎样开始的但是这个常来看望埃勃涅的矮小的拉脱 维亚人已经成了他们“五人小组”的不可缺少的成员。 一个叫埃格利特的地下工作者也是拉脱维亚人调皮地逗她说:“玛尔塔你那 可怜的奥佐尔在莫斯科怎么过呀?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每天早晨响起床铃之前一分钟疗养院里总有一只公鸡大声啼叫。埃勃涅学鸡叫真 是学到家了。院里的工作人员到处寻找这只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公鸡但是毫无结果。 这使埃勃涅非常得意。 到了月底保尔的病情恶化了。医生不许他下床。埃勃涅感到很难过。他喜欢这个 乐观、开朗、从来不灰心丧气的青年布尔什维克这个年轻人是这样朝气蓬勃却又这 样早地失去了健康。玛尔塔告诉他医生们都说保尔的未来是不幸的埃勃涅听了十分 焦急。 直到保尔离开疗养院医生始终没有允许他下地走动。 保尔向周围的人隐瞒着自己的痛苦只有玛尔塔根据他那异常苍白的脸色才猜出 了几分。出院前一个星期保尔收到乌克兰共青团中央的一封信。信里通知他假期延长 两个月并且说根据疗养院的意见按他目前的健康状况不能给他恢复工作。随信 还汇来了一笔钱。 保尔经受住了这第一次打击就像当年向朱赫来学习拳术时经受住了朱赫来的打 击一样;那时他也常常被打倒但总是立刻就站了起来。 他意外地收到母亲的一封来信。老人家在信里说她有个老朋友叫阿莉比娜·丘 察姆住在离叶夫帕托里亚不远的一个港口她们已经十五年没有见面了母亲要儿子 一定到她家去看一看。这封偶然的来信对保尔的生活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一星期后疗养院的人全都到码头热情欢送保尔。分别的时候埃勃涅热烈地拥抱 和亲吻保尔就像送别自己的弟弟一样。玛尔塔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保尔没能向她告 别就走了。 第二天早晨一辆敞篷马车把保尔从码头拉到一座带小花园的小房子跟前停了下 来。保尔叫陪送他的人去打听一下丘察姆家是不是住在这里。 丘察姆一家五口人:母亲阿莉比娜·丘察姆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胖妇人两只黑眼睛 抑郁寡欢衰老的脸上还残留着往日的秀丽;她的两个女儿廖莉娅和达雅廖莉娅的小 男孩还有那个胖得像猪似的令人厌恶的老头子丘察姆。 老头子在合作社工作小女儿达雅在外面干些粗活大女儿廖莉娅原先是个打字员 不久前同丈夫——一个酒鬼和流氓——离了婚现在失业闲居。她整天在家哄哄孩子 帮助母亲管管家务。 除了两个女儿以外阿莉比娜还有一个儿子叫乔治他现在在列宁格勒。 丘察姆一家殷勤地接待了保尔只有老头子用不友好的戒备目光仔细打量了客人一 番。 保尔把他所知道的自己家的事耐心地一一讲给阿莉比娜听顺便也问问她们的生 活情况。 廖莉娅二十二岁。她是个心地淳朴的女子栗色的头剪得短短的脸庞宽阔显 得开朗大方。她和保尔一见如故把家中的私事全都主动告诉了他。保尔从她嘴里了解 到老头子专横暴虐扼杀一切主动精神不给人丝毫自由把全家压得气都透不过来。 他心胸狭隘目光又短浅还好吹毛求疵一家人都被他管得死死的整天提心吊胆 因此儿女们都极端厌恶他妻子对他更是恨之入骨二十五年来一直反对他的暴虐行 为。两个女儿总是站在母亲方面。家里不断生争吵生活过得很不愉快。成天都为大 大小小的事情怄气没完没了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过去的。 家里的第二个祸害是乔治。从廖莉娅的话里可以知道他傲慢自负好吹牛讲究 吃穿喜欢喝酒是个地地道道的浪荡公子。中学一毕业乔治这个母亲的心肝宝贝 就伸手向母亲要钱到京城去。 “我去上大学。叫廖莉娅把戒指卖了你的东西也卖卖。 反正我得有钱花你们怎么弄到钱那我不管。” 乔治摸透了母亲的脾气知道她对他有求必应因此恬不知耻地利用她的这个弱点。 他对两姐妹很傲慢看不起她们认为她们比他低一等。母亲把从老头子那里抠来的钱 和达雅的工钱全给儿子寄去。可是他呢考大学考得一塌糊涂名落孙山却逍遥自在 地住在叔叔家里接二连三地打电报吓唬母亲逼她寄钱。 小女儿达雅保尔这天很晚才见到。母亲在过道里低声告诉她来了客人。她腼腆地 伸出手同保尔握手问好。在这个陌生的年轻人面前她羞得脸一直红到耳根。保尔没 有立刻放开她那长茧的有力的手。 达雅满十八岁了。她长得不算漂亮可是一对深棕色的大眼睛、两道蒙古型的细眉 毛、端正的鼻子和固执的红嘴唇使得她很招人喜欢。带条纹的工装上衣紧紧箍着她 那富有弹性的年轻的胸脯。 姐妹俩各住一间狭小的房间。达雅房间里有一张小铁床一只柜橱柜橱上放着各 种小摆设和一面小镜子墙上挂着三十来张照片和画片。窗台上摆着两盆花——一盆深 红的天竺葵一盆粉色的翠菊。薄纱窗帘用一条天蓝色的绦带拢在一边。 “达雅从来不欢迎男人进她的房间可是您看为您竟破了例。”廖莉娅开妹妹的 玩笑说。 第二天晚上全家在两个老人房间里喝茶。只有达雅留在自己屋里听大家谈话。 丘察姆专心致志地搅着茶杯里的糖。从眼镜上边恶狠狠地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客人。 “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脑袋就打开了花很明显是个标准的公子哥儿。第 二天了白吃我的白喝我的倒像我该着他的似的。在这儿搞什么名堂?全是阿莉比 娜干的好事。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早点滚蛋。这帮党员在合作社里就叫我恶心 什么事都要管好像主任不是我倒是他们。这下好家里又来了一个鬼知道打哪儿 冒出来的。” 他气恼地寻思着。为了给客人找点不痛快他幸灾乐祸地问:“今天的报纸读了吧? 你们的领导在火并呢。就是说别看他们是高层的政治家跟我们平头百姓不一样暗 地里却都在拆对方的台。真热闹。先是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整托洛茨基后来这两个 人降了职他们几个又联起手来对付那个格鲁吉亚人哦叫斯大林的。 “嘿嘿!还是有句老话说得好:老爷们打架小人们遭殃。” 保尔推开没有喝完的茶杯两只眼睛冒火似的盯着老头子。 “你说的老爷们指谁?”他一字一句地问。 “随便说说罢了。我是个非党人士这些事跟我都不相干。 年轻时候当过一阵子傻瓜。一九o五年扯扯闲谈蹲了三个月班房。后来看清了— —得多替自己着想别人的事管不了那么多。谁也不会白给你吃闲饭。眼下我是这么个 看法:我给你干活——你给钱谁给的好处多我就拥护谁。什么社会主义啊对不起 这些废话全是说给傻瓜听的。还有什么自由啊你给白痴自由他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呢。我对现今的政府不满意那是因为我看不惯时兴的那套家庭规矩还有别的一些说 道。伦理道德、社会风尚全扔到了脑后。说结婚就结说离婚就离。一百个自由。” 老头子呛了一下咳嗽起来。喘过气来以后他指着廖莉娅说:“这不是谁也 没问就跟那个野汉子同居了;跟谁也没商量又散了伙。现在倒好还得养活她和一 个野孩子。太不像话了!” 廖莉娅痛苦地涨红了脸藏起满眼的泪水不让保尔看见。 “照您这么说她倒应该跟那个寄生虫过下去?”保尔问两只眼睛燃烧着怒火 直瞪着老头子。 “本该先看好了要嫁的是个什么人。” 阿莉比娜介入了谈话她强忍住满腔恼怒断断续续地说:“我说老头子你干 吗当着外人的面谈这个呢?谈点别的不行吗?” 老头子猛地凑到她跟前:“该说什么我自己知道!打哪天起竟教训起我来了?眼 下这世道甭管你说什么都叫人生气。 “比方昨天吧我听帕韦尔·安德列耶维奇开导他那几个女儿对好像是他没 错。练嘴皮子你是把好手这我没说的可除了嘴皮子总还得喂饱肚子吧。你就这么 叫她们去过新生活?这几个傻瓜脑袋什么都能灌得进去。再说廖莉娅这新生活吧连饭 碗都砸了。失业的人多如牛毛。得先把他们喂饱然后再叫他们洗脑筋年轻人。你告 诉她们再这样生活下去不行。好哇那你把她们领去养着去。眼下她们在我这儿就 得听我的。” 阿莉比娜预感到风暴即将降临她赶快尽量缓和气氛说:“廖莉娅够苦的啦老 头子你怎么能再埋怨她?往后她总会找到工作的她……” 老头子胖乎乎的脖颈上暴起了青筋。他压根儿没想压压自己的火气。 “往后往后谁要你的空头支票?到处都是往后往后。 那是早先的神甫一个劲儿许愿说往后死了上天堂如今又来了另一帮神甫。你那 个往后顶个屁。到那时候世界上我这个人都没了往后还管什么用?叫我受苦受难 让别人过好日子干吗我?还是让每个人多为自己操点心吧。我看就没有一个人替我使 过劲儿让我过上好日子。我倒要替别人创造什么幸福生活。带着你们的空头支票见鬼 去吧!早先每个人都替自己干攒下钱要什么有什么。如今这帮人开始建设** 什么都完蛋了。”丘察姆呼噜一声恶狠狠地喝了一口茶。 保尔坐在丘察姆近旁对这个胖墩墩汗津津的大肉块产生了一种生理上的厌恶。这 老头是旧时代苦役犯世界的缩影在那个世界里人和人都是死敌。兽性的利己主义经 常暴露出来不足为怪。保尔把已经到了嘴边的激烈言辞又咽了回去。剩下的愿望只有 一个——还是要给这个可恶的生物来个当头棒喝把他顶回去顶到他刚才冒出头来的 那个老窝的底里去。他松开咬紧的牙关胸口顶住桌子边沿说:“波尔菲里·科尔涅 耶维奇你很干脆请允许我也直言相告。像您这样的人我们国家是不必征求他们的 意见问他们是不是愿意建设社会主义的。我们有一支伟大的、强有力的建设大军。要 阻挡他们史无前例的进军连国际帝国主义也办不到而国际帝国主义的力量比你们要 大一些。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这场变革。至于你们这样的人愿意也罢不愿 意也罢都将被强制去为建设新社会而工作。” 丘察姆怀着掩饰不住的仇恨望了望保尔。 “他们要是不服从呢?你知道暴力会引起反抗。” 保尔把一只手紧紧压在杯子上。 “那我们就……”保尔抓住杯子猛一使劲只听咔嚓一声薄薄的玻璃碎了剩 茶流进了盘子里。 “你手轻点年轻人。一只杯子八十六个戈比呢。”丘察姆来火了。 保尔慢慢把身子仰靠到椅背上对廖莉娅说:“请你明天帮我买十只杯子厚点 带棱的。” 夜里保尔把丘察姆一家的事情想了很久。一个偶然的机缘使他来到这里不由自 主地卷入了他们的家庭悲剧。他在考虑怎样才能帮助她们母女冲出牢笼。保尔自己的 生活正在刹车他本人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眼前要采取果断的行动比任何时候都 困难。 出路只有一条就是拆散这个家庭让母女三人永远离开老头子。但是。这件事并 不那么简单。动这场家庭革命他现在力不从心再过几天他就要离开这里而且可 能再也见不到这些人了。那么就一切听其自然不在这低矮窄小的屋子里扬起积尘?但 是老头子那副可憎的模样实在使他不能平静。保尔拟了好几个方案这些方案似乎又 都行不通。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的床搭在厨房里隔壁是达雅的卧室她想东想西 心神不宁也没有入睡。她回想起昨天晚上她、廖莉娅和保尔在她的小房间里一直 谈到深夜。过去庆祝五一节和十月革命节站在主席台上的那些人她只是远远地看到 过如今其中的一个就近在眼前这在她这辈子中还是头一回。这个人似乎来自另一个 世界。父亲立下的规矩使他们一家人离群索居缩在自己屋子的小天地里完全脱离 了社会生活。 她在码头上缝粮食口袋下了班必须马上跑回家一小时以后又要赶到父亲工作 的合作社去打扫房间擦地板一直干到半夜。只有礼拜天才有几个钟头空闲时间她 可以呆在自己房间里有时同小姐妹们去看场电影。 她的生活宛如一条暗淡的灰色带子。母亲只疼爱一个儿子。他长得像母亲。这是一 种盲目的、偏心眼的爱。乔治长成了个懒虫。吃的穿的最好的都尽他挑。两个女儿 母亲一点不放在心上。达雅和廖莉娅怎么也弄不明白母亲对孩子这样偏爱到底是什么原 因不过姐妹俩都是一肚子委屈。尤其苦的是达雅乔治认为她生来只配做吃力不讨好 的粗活重活而且不单是乔治一个人这样认为。这样一来干牛马活的特权慢慢就归她 专有了。凡是别人不肯干的活她都得干。 只要她稍有不满情绪流露乔治马上厚颜无耻地眯起一只右眼——这个表示轻蔑的 表情他是从加里·皮尔那里学来的——咂着嘴挖苦她说:“嗬这脑瓜子也知道有好歹 没想到。” 眼下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小伙子带来一股清新而又强劲的风。她告诉他两年来她 几乎没有读过一种报对共青团只有模模糊糊的认识而且多半是听父亲说的而父亲 是从来不放过机会臭骂那些他称之为“放荡姑娘”的女共青团员的。达雅向保尔介绍自 己的这些情况时她是多么难以启齿啊。 达雅知道父亲对保尔的到来极为不满而母亲因为父亲无理取闹已经作了一 次心脏病。 “他也许明天就走了。今天跟父亲谈过这场话他不会再留下。他一走家里一切 都恢复原样。我真傻想他做什么呢?一个人偶然来了又走了再过一天他什么都 忘光了。” 达雅怀着一种莫名的忧伤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特别难过一头扎进枕头 痛哭了起来。 第二天是星期日保尔上街回来只有达雅一个人在家。 其他人都到亲戚家串门去了。 保尔走进她的房间。他很疲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怎么不出去走走散散心呢?”他问她。 “我哪儿也不想去。”她轻声回答。 他想起夜里考虑过的几个方案决定试探一下看看她的反应。 为了赶在家里人回来之前结束这场谈话他开门见山说:“达雅你听我说咱 们互相称呼‘你’吧要那些没用的客套干什么呢?我很快就要走了。真不凑巧这次 到你们家来正赶上我的处境也十分狼狈不然的话情况就一定会两样。要是在一年 前咱们可以一起离开这儿。像你和廖莉娅都有两只手一定能找到工作!你们应该 跟老头子一刀两断这号人是不听劝的。但是现在还不能这么干。我连自己将来会怎么 样都还不知道。所以说我是被解除了武装的。那么现在怎么办呢?我要去力争恢复 工作。关于我的身体情况谁知道大夫都写了些什么同志们竟要我无限期地治疗下去。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种情况一定能扭转过来……我给我母亲去信联系一下到时候咱们 就用快刀斩断这团乱麻。我反正不能就这样扔下你们不管。只是有一点我要说达尤莎 你们的生活特别是你的生活一定要翻他个底朝天。你有力量和愿望这样做吗?” 达雅抬起垂着的头小声回答说:“愿望我倒是有可是有没有力量——我不知 道。” 她回答得这样犹豫保尔是理解的。他说:“没关系达尤莎!只要有愿望事情 就好办。告诉我你对这个家庭很留恋吗?” 问题提得太突然她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很可怜我母亲。父亲欺 侮了她一辈子现在乔治又来折磨她我很可怜她……虽然她对乔治比对我好……” 这天他们谈了很多。家里人快要回来了保尔开玩笑地说:“真奇怪老头子怎么 还没给你找个婆家把你打出去呢?” 达雅惊慌地摆了摆手说:“我才不结婚呢。廖莉娅受的罪我看够了。我死也不嫁 人!” 保尔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说:“这么说誓一辈子不结婚了?要是突然有个小 伙子追求你一句话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盯住你不放那怎么办呢?” “那也不干!他们在你窗前转来转去追求你的时候全是挺不错的。” 保尔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用和解的口气说:“好了。不结婚也可以过得不错。 不过你这样对待年轻小伙子未免太狠心了点儿。好在你还没有疑心我在向你求婚。 不然的话我可就真下不来台了。”说着他用冰凉的手亲切地抚摩了一下这位感 到难为情的姑娘的手。 “你们这样的人找对象是不会找我们的。我们对你们有什么用呢?”她小声说。 几天之后保尔乘火车到哈尔科夫去。达雅、廖莉娅、阿莉比娜和她的妹妹萝扎都 到车站送行。临别的时候阿莉比娜得到他的保证:不忘记那姐妹俩帮助她们冲出牢 笼。她们像是在送别亲人达雅两眼噙着泪水车开出好远了保尔还从窗口看到廖莉 娅手中挥动的白手帕和达雅的条纹上衣。 到了哈尔科夫保尔不愿麻烦朵拉就住在他的朋友彼佳·诺维科夫那里。稍事休 息之后他乘车来到中央委员会等了一会儿见到了阿基姆。当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 时候保尔要求马上给他分配工作。阿基姆摇头拒绝说:“这可办不到保尔。我们这 儿有医务委员会和党中央的决定上面写着:‘鉴于病情严重应送神经病理学院治疗 不予恢复工作。’” “他们什么不能写呀阿基姆!我求求你——让我工作吧!老是跑医院有什么 用!” 阿基姆还是不同意。 “我们不能违反决定。你要明白保夫鲁沙这样对你更好些。” 但是保尔一再坚决要求阿基姆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他。 第二天保尔就到中央委员会书记处机要科上班了。他本来以为只要一开始工作 失去的精力就会恢复。但是第一天他就觉自己想错了。他在科里往往一坐就是八个小 时饭也吃不上因为他没有力气从三楼下来到隔壁的食堂去吃饭。不是这只手就 是那只脚经常麻木。有的时候他全身都不能动弹而且烧。到了上班的时候他 常常会突然起不来床。等这阵作过去他才绝望地现已经迟到一个小时了。他终于 因为经常迟到而受到了警告这时他才意识到他生活中最可怕的事情开始了——他要 被迫离队了。 阿基姆又帮了他两次忙调动了他的工作。但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还是生了:过了 一个多月保尔又卧床不起了。这时候他想起了巴扎诺娃临别时的叮咛于是给她写 了一封信。她当天就来了他从她那里了解到一个很重要的情况就是他不一定非住院 不可。 “这么说我已经健康到不值得一治了。”他本来想开个玩笑但是这个玩笑并不 显得轻松。 体力刚刚有些恢复保尔又来到中央委员会。这一回阿基姆怎么也不肯通融了。他 斩钉截铁地要求保尔去住院保尔闷声闷气地回答说:“我哪儿也不去。住院没有用。 这是权威人士的意见。我的出路只有一条——领抚恤金退休。但是我绝不走这条路。 你们要我脱离工作这办不到。我才二十四岁我不能拿着残废证混一辈子明知 没用还到处去求医问药。你们应该给我找一个工作适合我的身体条件。我可以把工作 拿回家做或者就住在机关里……只是别叫我当个光管登记文号码的文书。给我的工 作应该使我内心不感到孤独离群。” 保尔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响亮。 阿基姆了解这个不久前还生龙活虎一般的青年的感情。 他了解保尔的悲剧知道对他这样一个把自己短暂的生命献给了党的人来说脱离 斗争退居大后方是非常可怕的。因此阿基姆决定竭尽全力帮助他。 “好吧保尔别着急。明天我们书记处开会我一定把你的问题提出来保证尽 我的力量给你想办法。” 保尔吃力地站起来把手伸给他。 “阿基姆难道你真的以为生活会把我赶到死胡同里把我压成一张薄饼吗?只 要我的心还在这里跳动”他一把抓过阿基姆的手紧贴在自己胸膛上于是阿基姆清 晰地感觉到了他的心脏微弱而急的跳动。“只要这颗心还在跳动就绝不能使我离开 党。能使我离开战斗行列的只有死。你记住这个吧我的老大哥。” 阿基姆没有做声。他知道这不是漂亮的空话而是一个身受重伤的战士的呼喊。 他理解这样的人不可能说出另外的话不可能有另外的感情。 两天以后阿基姆通知保尔中央机关刊物的编辑部有一个重要的工作可以让他做 但是要考核一下看他是不是适合在文学战线上工作。保尔在编辑委员会受到了亲切的 接待。副总编辑是个做过多年地下工作的女同志现在是乌克兰**中央监察委员会 主席团委员。她向保尔提了几个问题:“同志您是什么文化程度?” “小学三年。” “上过党校和政治学校没有?” “没有。” “啊那没什么没上过这些学校也可以锻炼成优秀的新闻工作者这种事是有的。 阿基姆同志向我介绍过您的情况。 我们可以给您一个工作在家里干不一定到这儿来上班总之可以给您创造各种 方便条件。但是干这一行需要有广泛的知识特别是文学和语言方面的知识。” 这些话对保尔来说是一个不祥的预兆。经过半个小时的谈话证明他的知识不足 在他写的一篇文章里这位女同志用红铅笔划出了三十多处修辞上的毛病和不少拼写错 误。 “柯察金同志!您的根底很厚。要是再好好进修一下您将来可以成为一个文学工 作者但是您现在写的东西还不够通顺。从这篇文章可以看出您还没有掌握俄语。这 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您一直没有时间学习。非常遗憾的是我们还不能任用您。我 再说一遍:您的根底很厚您写的这篇东西只要在文字上加加工不用改动内容就 可以成为一篇很好的文章。可是我们需要的是能修改别人文章的人。” 保尔拄着手杖站了起来。右眼眉一下下地抽*动着。 “就这样吧我同意您的意见。我能成为什么文学家呢?! 我以前是个好火夫也是个不错的电工。我骑马很内行很会鼓动共青团员但是 在你们这条战线上我是个不称职的战士。” 他告别之后走出了房间。 在走廊拐角的地方他差点跌倒。一个提公文包的女同志扶住了他。 “您怎么啦同志?您的脸色很难看!” 保尔镇定了片刻然后轻轻挣脱那位女同志的手用力拄着手杖走了。 从这天起保尔的健康每况愈下。恢复工作是根本谈不上了。越来越多的日子是在 病床上度过的。中央委员会解除了他的工作并且要求社会保险总局给他抚恤金。他 拿到了抚恤金同时还领到一张残废证。中央委员会另外又给他一笔钱个人档案也 交他随身携带他可以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玛尔塔这时来了一封信邀请保尔到她那 里小住和休养。保尔本来就打算到莫斯科去他仍然怀着一线希望想在联共中央委员 会找到幸福也就是说找到用不着走动的工作。但是在莫斯科也一样大家都劝他治 疗并且答应给他找个好医院。他谢绝了。 保尔不知不觉在玛尔塔和她的女友娜佳·佩捷尔松的寓所里住了十九天。他整天一 个人待在屋子里。玛尔塔和娜佳一早就出去晚上才回来。保尔如饥似渴地读着书一 本接一本——玛尔塔有很多藏书。晚上玛尔塔的许多女友常来看望有时也有男同志来。 从港口来了几封信。丘察姆家邀请他到她们那里去。生活的绳扣拉得越来越紧。她 们盼望着他的帮助。 一天早晨保尔离开了鹅舍胡同那座宁静的寓所。列车载着他奔向南方奔向海洋 躲开潮湿多雨的秋天奔向克里木南部温暖的海岸。他看着电线杆在窗外飞过。他的双 眉紧锁着两只近乎黑色的眼睛里隐藏着顽强的毅力。 第八章 第八章 海浪在他脚下拍打着岸边的乱石。从遥远的土耳其吹来的干燥的海风吹拂着他的 脸。这里的海岸曲折地弯进6地形成一个港湾港口有一条钢骨水泥的防波堤。蜿蜒 起伏的山峦伸到海边突然中断了。市郊的一座座小白房像玩具似的顺着山势向上伸 展到很远的地方。 古老的郊区公园里静悄悄的。很久没有人收拾的小径长满了野草。被秋风吹落的枯 黄的槭树叶慢慢地飘向地面。 一个波斯老车夫把保尔从城里拉到这里。他扶着这位古怪的乘客下车的时候忍不 住问道:“你到这儿来干吗?没姑娘也没戏院只有胡狼……真不明白你来干什么! 还是坐我的车回去吧同志先生!” 保尔付了车钱老车夫也就走了。 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保尔在海边找到一条长凳坐了下来让已经不太热的太阳 照着他的脸。 今天他特意到这僻静的地方来回顾他的生活历程考虑今后怎么办。该是进行 总结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保尔第二次到丘察姆家使这一家的矛盾激化到了极点。 老头子听说他来了暴跳如雷在家里大闹了一场。领着母女三人进行反抗的当 然是保尔了。老头子没有想到妻子和女儿会给他这样有力的反击。从保尔来到那天起 这一家人就分开过了两边的人互相敌对彼此仇视。通向两个老人房间的过道钉死了 把一间小厢房租给了保尔。房钱是预先付给老头子的。他似乎很快也就坦然了:两个女 儿既然同他分了家就再也不会向他要生活费用了。 从外交上着想阿莉比娜仍然跟老头子住在一起。老头子不愿意同那个冤家照面 从来不到年轻人这边来。但是在院子里他却像火车头一样喘着粗气表示他是这里的 主人。 老头子没有到合作社工作以前会两门手艺——掌鞋和做木工活。他把板棚改成了 作坊抽空捞点外快。现在为了同房客捣乱他故意把工作台搬到保尔的窗子底下 幸灾乐祸地使劲敲钉子。他非常清楚这样一来保尔就看不成书了。 “等着瞧吧。我早晚要把你赶出去……”他低声嘟哝着。 在接近地平线的远方远航轮船吐出来的黑烟像乌云一样在渐渐扩散。一群海鸥 尖叫着向海上飞去。 保尔双手抱着头陷入了沉思。他的一生从童年到现在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这二十四年他过得怎样?好还是不好?他一年又一年地回忆着像一个铁面无私的法 官检查着自己的一生。结果他非常满意这一生过得还不怎么坏。 当然也犯过不少错误有时是因为糊涂有时是因为年轻多半则是由于无知。但 是最主要的一点是在火热的斗争年代他没有睡大觉在夺取政权的激烈搏斗中他 找到了自己的岗位在革命的红旗上也有他的几滴鲜血。 我们的旗帜在全世界飘扬 它燃烧放射出灿烂的光芒 那是我们的热血鲜红似火…… 他小声诵读着他喜爱的一歌曲中的诗句难为情地笑了。“老弟你那点英雄浪 漫主义还没有完全扔掉呢。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东西你总爱给它们抹上一层绚丽 的色彩。 可要说到辩证唯物主义的钢铁逻辑老弟那你就差劲啦。着忙生什么病呢?过五 十年生也不晚嘛。同志现在应该学习正是大好时机。而眼下要紧的是活下去他妈 的。我怎么那么早就给捆住了手脚呢?”他十分痛苦地想着五年来第一次恶狠狠地骂 开了娘。 难道他能料到这种飞来的横祸吗?老天爷给了他一副什么都经受得起的、结结实实 的身板。他回想起小时候跟风比赛飞快地奔跑爬起树来跟猴子一样灵活四肢有力、 肌肉达的身子轻而易举从这根树枝挪腾到那根树枝上。但是动乱的岁月要求人们付出 人的力量和意志。他没有吝惜无保留地把全部精力奉献给了以不灭的火焰照亮他生 活之路的斗争。他献出了他拥有的一切到了二十四岁风华正茂之时正当胜利的浪 潮把他推上创造性幸福生活的顶峰他却被击中了。他没有马上倒下而是像一个魁伟 的战士咬紧牙关追随着胜利进击的无产阶级的钢铁大军。在耗尽全部精力以前他 没有离开过战斗的队伍。现在他身体垮了再也不能在前线坚持战斗。唯一能做的事是 进后方医院。他还记得在进攻华沙的激战中一个战士被子弹打中了从马上跌下来 摔倒在地上。战友们给他匆忙地包扎好伤口把他交给卫生员又翻身上马追赶敌人 去了。骑兵队伍并没有因为失去一个战士而停止前进。为伟大的事业进行斗争的时候就 是这样也应该是这样。不错也有例外。他就见到过失去双腿的机枪手在机枪车上 坚持战斗。这些战士对敌人来说是最可怕的人他们的机枪给敌人送去死亡和毁灭。这 些同志意志如钢枪法准确他们是团队的骄傲。不过这样的战士毕竟不多。 现在他身体彻底垮了失去了重新归队的希望他该怎样对待自己呢?他终于使 巴扎诺娃吐露了真情这个女医生告诉他前面还有更可怕的不幸等待着他。怎么办? 这个恼人的问题就摆在面前逼着他解决。 他已经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战斗的能力活着还有什么用呢?在今天在凄凉 的明天他用什么来证明自己生活得有价值呢?又有什么来充实自己的生活呢?光是吃、 喝、呼吸吗?当一名力不从心的旁观者看着战友们向前冲杀吗? 就这样成为战斗队伍的累赘吗?他想起了基辅无产阶级的领袖叶夫格妮亚·博什。 这位久经考验的女地下工作者得了肺结核丧失了工作能力不久前自杀身亡。她在简 短的留言中解释了这样做的理由:“我不能接受生活的施舍。既然成了自己的党的病患 我认为继续活下去是不必要的。”把背叛了自己的**也消灭掉怎么样?朝心口开一 枪就完事了!过去既然能够生活得不坏现在也应该能够适时地结束生命。一个战士 不愿再受临终前痛苦的折磨谁能去责备他呢? 他的手摸到了口袋里光滑的勃朗宁手枪手指习惯地抓住了枪柄。他慢慢掏出手枪。 “谁想到你会有今天?” 枪口轻蔑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他把手枪放到膝上恶狠狠地骂了起来:“这算什么 英雄纯粹是冒牌货老弟!任何一个笨蛋随便什么时候都会对自己开一枪。这样 摆脱困境是最怯懦、最省事的办法。生活不下去——就一死了之。对懦夫来说也不 需要更好的出路。你试过去战胜这种生活吗?你尽一切努力冲破这铁环了吗?你忘了在 诺沃格勒—沃伦斯基附近是怎样一天起十七次冲锋终于排除万难攻克了那座城 市吗?把枪藏起来吧永远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就是到了生活已经无法忍受的时候也要善于生活下去要竭尽全力使生命变得 有益于人民。” 他站起来朝大道走去。一个过路的山里人赶着四轮马车顺路把他拉进城里。进 城后他在一个十字路口买了一份当地的报纸。报上登着本市党组织在杰米扬·别德内 依俱乐部开会的通知。保尔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在积极分子会议上讲了 话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他最后一次在大会上讲话。 达雅还没有睡。保尔出去这么久没有回来她很担心。他怎么啦?到哪儿去了呢? 她觉保尔那双一向活泼的眼睛今天显得严峻而冷漠。他很少讲到自己但是达雅感 觉到他正在遭受某种不幸。 母亲房里的钟敲了两下外面传来了叩门声。她立即披上外套跑去开门。廖莉娅 在自己房间里喃喃地说着梦话。 “我都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呢。”保尔走进过道的时候达雅小声对他说。她很高兴 他终于回来了。 “我是到死也不会出什么事的达尤莎。怎么廖莉娅睡了吗?你知道我一点也 不想睡。我要把今天的事跟你谈一谈。到你屋里去吧要不会把廖莉娅吵醒的。”他 也小声对她说。 达雅犹豫了一下。她怎么好深更半夜还同他在一起谈话呢?母亲知道了会怎么想 呢?但是这话又不便对保尔讲他会不高兴的。再说他想告诉她什么呢?她一边想 一边已经走进自己的房间。 “是这么回事达雅”他们在黑暗的房间里面对面地坐下之后保尔压低了声音 说。他俩离得很近达雅连他的呼吸都可以感觉到。“生活起了这样的变化我自己也 有点莫名其妙。这些日子我心情很不好。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今后该怎么生活。有生 以来我从来没有像这几天这样苦闷。今天我召开了自己的‘政治局’会议做出了非 常重要的决议。 我把这些话告诉你你可不要感到奇怪。” 保尔把近几个月的全部心情和今天在郊区公园里的许多想法都告诉了她。 “情况就是这样。现在谈谈主要的吧。你们家里的这场好戏刚刚开锣你得冲出去 吸吸新鲜空气离开这个窝越远越好。应该从新开始生活。我既然卷入了这场斗争咱 们就把它进行到底。你我两人的个人生活都不痛快。我决心放一把火让它烧起来。你 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做我的妻子吗?” 达雅一直十分激动地听着他的倾诉听到最后一句话她感到很意外不由得打了 一个寒战。保尔接着说:“达雅我并不要求你今天就答复我。你好好地全面想一想。 你一定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不献一点殷勤不说一句甜言蜜语就提出这种问题。要那 套无聊的玩意儿干什么呢!我把手伸给你就在这儿小姑娘握住它吧。要是这次你 相信我你是不会受骗的。我有许多东西是你需要的反过来也是一样。我已经想好了: 咱们的结合一直延续到你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人成为我们的同志我一定能帮助你做到 这一点不然我就一点价值也没有了。在这之前咱们都不能破坏这个结合。一旦你 成熟了你可以不受任何义务的约束。 谁知道也许有一天我会完全瘫痪。你记住到那时候我也绝不拖累你。” 稍停片刻他又亲切而温情地说:“现在我就请你接受我的友谊和爱情。” 他握住她的手不放心情很平静好像她已经答应了他似的。 “你不会抛弃我吗?” “达雅口说不足为凭。你相信一点好了: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背叛朋友的……但 愿朋友们也不背叛我。”他辛酸地结束了他的话。 “我今天什么都不能对你说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回答说。 保尔站了起来。 “睡吧达雅天快亮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和衣躺在床上头刚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保尔房间里靠窗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几摞从党委图书馆借来的书一沓报纸和 几本写得满满的笔记。还有一张从房东那里借来的床两把椅子;有一扇门通达雅的房 间门上挂着一幅很大的中国地图上面插着许多红色和黑色的小旗。保尔取得了当地 党委的同意可以利用党委资料室的书刊党委还指定本城最大的港口图书馆主任当他 的读书指导。 不久他就6续借来了大批书籍。廖莉娅看着他觉得很惊奇他从清早到晚上一直 埋头读书做笔记只在吃饭的时候才休息一会儿。每天晚上他们三个人都在廖莉娅 房间里谈天保尔把读到的东西讲给姐妹俩听。 老头子后半夜到院子里总是看到那个不受欢迎的房客的窗户里透出一线灯光。老 头子踮起脚悄悄走到窗前从窗板缝里看到了伏在桌子上读书的保尔的头。 “别人都睡了可这位呢点着灯整宿不睡。大模大样像是他当家一样。两个丫 头也敢跟我顶嘴了。”老头子闷闷不乐地想着走开了。 八年来保尔第一次不担任任何工作有这么多的空闲时间。他像一个刚刚入门的 学生如饥似渴地读着书每天读十八个小时。长此以往他的健康会受到多大的危害 就难说了。幸好有一天达雅像是随便告诉他:“我把柜子搬开了通你房间的门已经 可以打开。你有什么事要找我谈可以走这个门不用再穿过廖莉娅的房间了。” 保尔的脸上露出了光彩。达雅高兴地浅浅一笑——他们的结合成功了。 从此老头子半夜里再也看不到厢房的窗户透出灯光母亲开始现达雅眼神里有 掩饰不住的欢乐。她的两只眼睛被内心的火烧得亮晶晶的眼睛下面隐约现出两块暗影 ——这是不眠之夜的结果。这座不大的住宅里经常可以听到吉他的琴声和达雅的歌声 了。 这个获得了欢乐的女人也常常感到苦恼她觉得自己的爱情好像是偷来的。有一点 响动她就要哆嗦一下总觉得是母亲的脚步声。她老是担心万一有人问她为什么每 天晚上要把房门扣上她该怎么回答呢。保尔看出了她的心情温柔地安慰她说:“你 怕什么呢?仔细分析起来你我就是这里的主人。放心睡吧。谁也没有权力干涉咱们的 生活。” 达雅脸贴着爱人的胸脯搂着他安心地睡着了。保尔久久地听着她的呼吸一动 也不动生怕惊醒她的甜梦。他对这个把一生托付给他的少女充满了深切的柔情。 达雅的眼睛近来总是那样明亮第一个知道这个原因的是廖莉娅从此姐妹俩 就疏远了。不久母亲也知道了确切些说是猜到了。她警觉起来没有想到保尔会 这样。有一次她对廖莉娅说:“达尤莎配不上他。这么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呢?” 她忧心忡忡却又没有勇气同保尔谈谈。 青年们开始来找保尔。小房间有时挤得满满的。蜂群一样的嗡嗡声不时传到老头子 耳朵里。他们常常齐声歌唱: 我们的大海一片荒凉 日日夜夜不停地喧嚷…… 有时候唱保尔喜爱的歌: 泪水洒遍茫茫大地…… 这是工人党员积极分子小组在集会保尔写信要求担负一点宣传工作党委就把这 个小组交给了他。保尔的日子就是这样度过的。 保尔双手重新把住了舵轮生活的巨轮几经周折又朝着新的目的地驶去。他的目 标是通过学习通过文学重返战斗行列。 但是生活给他设置了一个又一个障碍每次遇到波折他都不安地想:这回对他 达到目的地不知道会有多大影响。 突然那个考大学不走运的乔治带着老婆从莫斯科回来了。他住在革命前当过律师 的岳父家里不断回来刮他母亲的钱。 乔治一回来家庭关系更加恶化了。他毫不犹豫地站在父亲一边并且同那个敌视 苏维埃政权的岳父一家串通一气施展阴谋诡计一心要把保尔从家里轰出去把达雅 夺回来。 乔治回来以后两个星期廖莉娅在邻区找到了工作带着母亲和儿子搬走了。保尔 和达雅也搬到很远的一个滨海小城去了。 半年过去了。国家开始进行伟大的工程。社会主义已经到了现实生活的门槛前面 正由理想变成*人类智慧和双手创造的庞然巨物。这座空前宏伟壮观的大厦正在奠定它的 钢筋混凝土的地基。 “钢、铁、煤”这三个有魔力的词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进行伟大建设的国家的报纸上。 “要么我们跑完这段距离赶上技术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用最短的时间也建立 起自己强大的工业使我们在技术方面不依赖于资本主义世界要么我们就被踩死因 为没有钢、铁、煤不要说建成社会主义就是保住正在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国家也 是办不到的。”党通过领袖之口这样告诉全国人民于是全国出现了为钢铁而战的空前 热潮人们迸出来的巨大漏*点世所未见。“度”这个词也出了热烈的行动号召。 在久远的古代为抵抗贵族波兰以及当时还强盛的土耳其的入侵哥萨克分队曾驰 骋在扎波罗什营地上杀得敌人闻风丧胆如今在昔日的营地上在霍尔季扎岛近旁 另有一支部队在安营扎寨。这是布尔什维克的部队他们决定拦腰截断古老的第聂伯河 驾驭它那狂暴的原始力量去开动钢铁的涡轮机让这条古老的河流像生活本身一样为 社会主义工作。人向自然界动了进攻在汹涌的第聂伯河的急流处给它桀骜不驯的 力量戴上钢筋水泥的枷锁。 在三万名向第聂伯河开战的大军中在这支大军的指挥员中有过去的基辅码头工 人、现今的建筑工段段长伊格纳特·潘克拉托夫。大军从两岸向河流夹击从战斗打响 的第一天起两岸之间就展开了社会主义竞赛这是工人生活中的新生事物。 潘克拉托夫那硕大的身躯轻快地在跳板上、小桥上跑来跑去一会儿在搅拌机旁跟 弟兄们说两句俏皮话一会儿消失在土壕沟里一会儿又突然在卸水泥和钢梁的站台上 露面。 一大清早他那佝偻的身子出现在“吃紧的”工区直到深夜他才把终于疲乏了的 巨大躯体放倒在行军床上。 有一次他面对晨雾笼罩的河面面对河岸上一望无际的建筑材料看得出了神 不禁回想起森林中小小的博亚尔卡。当时似乎是一个大工程同目前的情景相比不过 是一件儿童玩具罢了。 “瞧咱们这气派展得多快伊格纳特好兄弟。第聂伯河这匹烈马让咱们给套住 了。老爷子们再也不用在这急流险滩上折腾吃苦头啦。给你一百万度电没说的!这才 是咱们真正生活的开端伊格纳特。”一股热流从他胸中涌起仿佛他贪婪地喝下了一 杯烈酒似的。“博亚尔卡那些弟兄们在哪儿呢?把保尔还有扎尔基两口子都叫来多好 咳!那我们就把左岸的人给盖啦。”想到博亚尔卡他又不由得想起了朋友们。 那些跟他一起在隆冬季节大战博亚尔卡的人还有那些共同创建共青团组织的人 如今分散在全国各地从热火朝天的新建筑工地到辽阔无边的祖国的偏僻角落都在重 建新生活。过去他们那批早期共青团员大约有一万五千人。有时在茫茫人海中相遇 真是亲如手足。现在他们那个小小的共青团已成为巨人。原先只有一个团员的地方 如今能拉出整整一个营。 “冲我们来吧小鬼头们。前不久还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呢。我们已经在前线干开 了他们还要妈妈用衣襟替他们擦鼻涕。一转眼的工夫都蹿起来了在工地上还拼命 想把你撵到乌龟壳里去。对不起这一招可不行。咱们还得走着瞧。” 潘克拉托夫饱吸了一口河边清新的空气深深感受到一种满足。二十岁的共青团员 安德留沙·小托卡列夫在左岸第七工段当支部书记今天晚上潘克拉托夫要把那个工段 “挂到自己拖轮的钩子上”到那时他肯定也会有这种满足感的。 至于刚才他回忆起的那位朋友和战友保夫鲁沙·柯察金他现在被抛弃在偏僻遥远 的滨海小城为争取归队而进行着顽强艰苦的斗争既有失败的悲哀也有胜利的欢乐。 阿尔焦姆很少收到弟弟的信。每当他在市苏维埃办公桌上见到灰色信封和那有棱有 角的熟悉的字体他就会失去往常的平静。现在他一面撕开信封一面深情地想: “唉保夫鲁沙保夫鲁沙!咱们要是住在一起该多好。 你经常给我出出主意对我一定很有用弟弟!” 保尔信上说: 阿尔焦姆: 我想跟你谈谈我的情况。除你以外我大概是不会给任何人写这样的信的。你了解 我能理解我的每一句话。我在争取恢复健康的战场上继续遭到生活的排挤。 我受到接连不断的打击。一次打击过后我刚刚站起来另一次打击又接踵而来 比上一次更厉害。最可怕的是我现在没有力量反抗了。左臂已经不听使唤。这就够痛苦 的了可是接着两条腿也不能活动了。我本来只能在房间里勉强走动现在从床边挪到 桌子跟前也要费很大劲。到这步田地大概还不算完。明天会怎么样——还很难说。 我已经出不去屋只能从窗口看到大海的一角。一个人有一颗布尔什维克的心有 布尔什维克的意志他是那样迫不及待地向往劳动向往加入你们全线进攻的大军向 往投身到滚滚向前、排山倒海的钢铁巨流中去可是他的躯体却背叛了他不听他的调 遣。这两者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还有比这更可怕的悲剧吗? 不过我还是相信我能够重返战斗行列相信在冲锋陷阵的大军中也会有我的一把刺 刀。我不能不相信我没有权利不相信。十年来党和共青团教给了我反抗的艺术。领 袖说过没有布尔什维克攻不克的堡垒这句话对我也适用。 阿尔焦姆你会说我信里有许多熔化了的钢铁。本来嘛我们的生活本身也不是靠 蛤蟆的冷冰冰的血点燃起来的。我要你和我一道相信保尔会回到你们身边的哥哥 咱们还要一起好好干呢。不可能不是这样要不然当罪恶的旧世界已经在我们的马蹄 下声嘶力竭地呻吟的时候国内战争的火红战旗怎么还会使我们热血沸腾呢?如果在棘 手的有时甚至是残忍的生活面前我们屈膝下跪承认失败那我们工人的坚强意志还 从何说起呢? 阿尔焦姆朋友们听到这些话时我有时也看到有人流露出惊奇的目光。谁知道 也许有人会想:他是让理想遮住了眼睛看不到现实。他们不明白我的希望寄托在什么 地方。 现在稍稍讲讲其他方面的情况。我的生活已形成了一个格局局限在一块小小的军 事基地上。这就是我的学习——读书读书还是读书。阿尔焦姆我已经读了很多书 收获颇丰。国外的、国内的著作我都读。读完了主要的古典文学作品学完了** 函授大学一年级课程考试也及格了。晚上我辅导一个青年党员小组学习。通过这些同 志我和党组织的实际工作保持着联系。此外还有达尤莎她的成长和她的进步当 然还有她的爱情她那妻子的温存体贴。 我们俩生活得很和美。我们的经济情况是一目了然的——我的三十二个卢布抚恤金 和达雅的工资。她正沿着我走过的道路走到党的行列里来:她以前给人家当佣人现在 是食堂里的洗碗女工(这个小城没有工厂)。 前几天达雅拿回来第一次当选为妇女部代表的证件兴高采烈地给我看。对她来 说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硬纸片。我注意地观察着她看到一个新人在逐步成长我尽自 己的全部力量帮助她。总有一天她会进入一个大工厂生活在工人集体中间到那时 候她就会最后成熟了。目前在我们这个小城里她还只能走这条唯一可行的道路。 达雅的母亲来过两次。她不自觉地在拉女儿的后腿要把她拉回到充满卑微琐事的 生活中去让她再陷入狭隘、孤独的生活圈子里。我努力劝说老太太告诉她不应该让 她过去的生活在女儿前进的道路上投下阴影。但是这一切努力都白费。我觉得达雅 的母亲有一天会成为她走向新生活的障碍跟这个老太太的斗争是不可避免的。 握手。 你的保尔 老马采斯塔的第五疗养院是一座石砌的三层楼房修建在悬崖上开辟出来的平场上。 四周林木环抱一条道路曲折地通到山脚下。所有房间的窗户全敞开着微风吹拂送 来了山下矿泉的硫磺气味。保尔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明天要来一批新疗养员那时他 就有同伴了。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好几个人在谈话。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很耳熟他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浑厚的男低 音呢?他苦苦思索终于把藏在记忆深处的一个还没有忘却的名字找了出来:英诺肯季 ·帕夫洛维奇·列杰尼奥夫正是他不会是别人。保尔蛮有把握地喊了他一声。过了 一分钟列杰尼奥夫已经坐在他的旁边快活地拉住他的手了。 “你还活着哪?怎么样有什么好事让我高兴高兴?你这是怎么啦真正当起病号 来了?这我可不赞成。你得向我学习。大夫也早说过我非退休不可我就不听他们那一 套一直坚持到现在。”列杰尼奥夫温厚地笑了起来。 保尔体会到他的笑谈中隐藏着同情又流露出一丝忧虑。 他们畅谈了两个小时。列杰尼奥夫讲了莫斯科的新闻。从他嘴里保尔第一次听到 党关于农业集体化和改造农村的重要决定他如饥似渴地听着每一句话。 “我还以为你在你们乌克兰的什么地方干工作呢。没想到你这么倒霉。不过没关 系我原来的情况还不如你那时候我差点躺倒起不来现在你看我不是挺精神吗? 现在说什么也不能无精打采地混日子。你明白吗?这样不行!我有时候也有不好的念头 心想也许该休息一下了稍微松口气也好。到了这个岁数一天干十一二个小时真 有点吃不消。好吧那就想想哪些工作可以分出去一部分有时候甚至都要落实了 到头来每次都是一个样:坐下来办‘移交’一办起来就没个完晚上十二点也回不了 家。机器开得越快小齿轮转得也越快。现在我们的前进度一天胜过一天结果就是 我们这些老头也得像年轻时候一样干。” 列杰尼奥夫用手摸了摸高高的额头像慈父一般亲切地说:“好现在你讲讲你的 情况吧。” 列杰尼奥夫听保尔讲他前些时候的生活保尔注意到列杰尼奥夫一直用炯炯有神 的目光赞许地看着他。 凉台的一角在浓密的树荫下坐着几个疗养员。紧紧皱起两道浓眉在小桌旁边看 《真理报》的是切尔诺科佐夫。 他穿着俄罗斯斜领黑衬衫戴一顶旧鸭舌帽瘦削的脸晒得黝黑胡子好久没有刮 了两只蓝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一看就知道他是个老矿工。十二年前他参加边疆 区领导工作的时候就放下了镐头可是现在他的样子仍然像刚从矿井里上来的一样。 这从他的举止言谈上从他讲话的用词上都可以看得出来。 切尔诺科佐夫是边疆区党委常委和政府委员。他腿上得了坏疽这个病折磨着他 不断消耗他的体力。他恨透了这条病腿因为它强迫他躺在床上已经快半年了。 坐在他对面抽着烟沉思的是亚历山德拉·阿列克谢耶夫娜·日吉廖娃。她今年三 十七岁入党却已有十九年了。在彼得堡做地下工作的时候大家都管她叫“金工姑娘 小舒拉”。差不多还是孩子的时候她就尝到了西伯利亚流放的滋味。 坐在桌旁的第三个人是潘科夫。他低着那像古代雕像一样美丽的头正在读一本德 文杂志不时用手扶一扶鼻梁上的角质大眼镜。说起来叫人难以相信这个三十岁的大 力士竟要费很大劲才能抬起那条不听使唤的腿。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潘科夫是个 编辑、作家在教育人民委员部工作他熟悉欧洲会好几种外语。他满肚子学问就 连那个持重的切尔诺科佐夫对他也很尊重。 “他就是跟你同屋的病友吗?”日吉廖娃向坐在轮椅上的保尔那边抬了抬头小声 问切尔诺科佐夫。 切尔诺科佐夫放下报纸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是呀他就是保尔·柯察金。亚历山德拉您一定得跟他认识一下。他让病给缠 住了不然把这个小伙子派到咱们那些难对付的地方去倒是一把好手。他是第一代共 青团员。 一句话要是咱们大家都扶他一把他还可以工作。我是下了这个决心的。” 潘科夫倾听着他们的谈话。 “他得的什么病?”日吉廖娃又小声地问。 “一九二o年受伤留下的病根。脊椎骨上的毛病。我问过这儿的大夫你知道吗 他们都担心这个病会叫他全身瘫痪。你看有多严重!” “我马上把他推过来。”日吉廖娃说。 他们的友谊就是这样开始的。保尔没有想到日吉廖娃和切尔诺科佐夫以后都成了 他最亲近的人在后来病重的那几年里他们是他最有力的支柱。 生活还是和从前一样。达雅做工保尔学习。他刚要着手小组工作一个新的不幸 又偷偷地向他袭来:他双腿瘫痪了。现在只有右手还能活动。他做了许多努力都没有 效果他知道再也不能行动了这时候他把嘴唇都咬出了血。达雅勇敢地掩饰着她的 绝望和由于无力帮助他而产生的痛苦。 他抱歉地微笑着说:“达尤莎咱们俩离婚吧。反正也没约定碰到这种倒霉事还 要一起过下去。这件事今天我要好好想一想我亲爱的小姑娘。” 达雅不让他说下去。她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她哽咽着把保尔的头紧紧搂在怀里。 阿尔焦姆知道弟弟又遭到新的不幸写信告诉了母亲玛丽亚·雅科夫列夫娜扔下 一切立刻到儿子这里来了。老太太、保尔和达雅住在一起婆媳俩处得很和睦。 保尔继续在学习。 在一个阴湿的冬天的晚上达雅带回来她获得第一个胜利的好消息——她当选为市 苏维埃委员了。从那时起保尔就很少见到她。下班以后达雅经常从她工作的那个疗 养院食堂径直到妇女部或苏维埃去深夜才回到家里。她虽然很疲劳脑子里却装满 了新鲜事物。吸收她为预备党员的日子临近了。她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迎接这一天的到 来。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个新的不幸又突然袭来。保尔的病情在继续展。他的 右眼炎火烧火燎的疼得难以忍受接着左眼也感染了。保尔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 了失明的滋味——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黑纱。 一个可怕的、不可逾越的障碍默默地出现在道上挡住了他的路。母亲和达雅悲 痛到了极点他本人却很冷静暗暗下定了决心:“应该再等一等。要是真的不可能再 前进要是为恢复工作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被失明一笔勾销要是重返战斗行列已经不可 能——那就应该了结了。” 保尔写信给朋友们。他们纷纷来信鼓励他坚强起来继续斗争下去。 就在他最痛苦的日子里达雅激动而又高兴地告诉他:“保夫鲁沙我现在是预备 党员了。” 保尔一面听她讲党支部接收她入党的经过一面回想自己入党前后的情况。 “柯察金娜同志这么说咱们俩可以组成一个党小组了。”说着他紧紧地握住 了她的手。 第二天他写信给区委书记请他来一趟。傍晚一辆溅满泥浆的小汽车在房前停 了下来区委书记沃利梅尔走进屋里。他是个年过半百的拉脱维亚人一脸络腮胡子。 他握住保尔的手说:“日子过得怎么样?你怎么这么不像话呀?起来吧我们马 上派你下地干活去。”说完他大笑起来。 区委书记在保尔家里呆了两个小时甚至忘记了晚上还要开会。保尔说得很激动 拉脱维亚人一面听一面在屋里踱来踱去最后他说:“你别提小组的事了。你需要的 是休息再把眼病看出个结果来。不见得就没办法了吧。要不要到莫斯科去一趟啊? 你考虑一下……” 保尔打断了他的话:“我需要的是人沃利梅尔同志是活的人。孤单单一个人 我是活不下去的。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同活人接触。 给我派几个年轻人来吧最好是那些小青年。他们在你们乡下总想搞‘左’一点 嫌集体农庄不过瘾想搞公社。这些共青团小伙子你要是照看不到他们就会冒到前边 去脱离群众。我过去就是这样这我知道。” 沃利梅尔停下脚步问:“这些情况今天才从区里传来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保尔微微一笑。 “你大概还记得我爱人吧?你们昨天才吸收她入党。是她告诉我的。” “啊柯察金娜就是那个洗碗工?她是你爱人?哈哈我还不知道呢!”他想了 一下用手拍了拍前额接着说:“有了我们给你派个人来吧就是列夫·别尔谢涅 夫。这个同志再合适不过了。你们两个脾气挺相近准合得来。你们有点像两只高频变 压器。你知道吗我以前当过电工所以爱用这样的字眼打这样的比喻。列夫还会给 你装上个收音机他是个无线电专家。你知道我常在他家听耳机子一听就是半夜两 点。连我老伴都起了疑心说:你这老鬼天天晚上到哪儿逛去了?” 保尔微笑着问:“别尔谢涅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沃利梅尔来回走累了坐到椅子上说:“别尔谢涅夫是咱们区的公证人但是他 当公证人就跟我跳芭蕾舞一样外行。不久前他还是个大干部。一九一二年参加革命十 月革命时入了党。国内战争时期他是军级干部在骑兵第二集团军革命军事法庭工作; 在高加索跟热洛巴一起消灭过‘白虱子’。他到过察里津去过南方战线在远东主管 过一个共和国的最高军事法庭。他这人什么艰难困苦都尝过后来肺结核把他撂倒了。 他从远东来到这儿。在高加索他当过省法院院长边疆区法院副院长。最后他的两个 肺都坏了眼看要不行了这才强把他调到咱们这儿。这就是咱们这个不平常的公证人 的来历。这个职务挺清闲所以他还活着。可是今天悄悄让他领导一个支部明天又 把他拉进区委会接着又塞给他一个政治学校让他管又要他参加监察委员会;成立 处理难题的重要委员会时都少不了他。除了这些他还爱打猎又是个无线电迷。别 看他少了一个肺可一点也不像病人。他精力很充沛。他要是死大概也要死在从区委 到法院的路上。” 保尔提了个尖锐的问题打断了他的话说:“你们为什么给他那么多工作呢?他 在这儿比原先工作还忙。” 沃利梅尔眯缝着眼睛瞟了保尔一下。 “要是让你领导一个小组再加点别的工作别尔谢涅夫也准会说:‘你们为什么 给他那么多工作呢?’可是他对他自己呢却又会说:‘宁可猛干工作活一年也不躺 在病床混五年’。爱惜人这件事看来只有等社会主义建成之后才能做到了。” “他说得对。我也赞成干一年反对混五年不过我们还是常常随便浪费人力这 等于犯罪。现在我才明白这样做与其说是英雄行为不如说是任性和不负责任。直到 现在我才开始懂得我没有权利这样糟蹋自己的健康。原来这并不是什么英雄行为。要 不是因为蛮干我也许还可以再坚持几年。一句话对我来说‘左派’幼稚病是一个 主要的危险。” “也就说得好听罢了真让他下床干起来早就什么都不顾了。”沃利梅尔心里这 样想但是没有说出来。 第二天晚上别尔谢涅夫来看保尔一直谈到半夜才走。 别尔谢涅夫离开新朋友的时候心情就像刚刚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一样。 早晨有几个人爬上屋顶架起了天线。别尔谢涅夫在房里一面安装收音机一面 讲着他经历过的最有意思的事情。 保尔看不见他根据达雅的描述知道他长着淡黄色的头浅蓝色的眼睛体格 匀称动作敏捷也就是说他的模样跟保尔刚同他见面时想象的完全一样。 天黑的时候三只小灯亮了别尔谢涅夫庄重地把耳机递给保尔。太空中传来一片 杂音。港口的莫尔斯电报机像小鸟一样啁啾地叫着轮船上的无线电台正在某个地方 (看样子是在近海)报。一片嘈杂声中可变电感器的线圈突然收到了沉着而自信的 声音:“注意注意这里是莫斯科广播电台……” 小小的收音机通过天线可以收听到世界上六十个电台的播音。疾病割断了保尔 同生活的联系现在生活穿过耳机的膜片又冲了进来他又重新摸到了生活的强有力 的脉搏。 疲劳的别尔谢涅夫看见保尔两眼闪烁着光芒微微地笑了。 家里的人全睡了。达雅在睡梦中不安地嘟哝着。她每天很晚才回家又冷又累。保 尔很少见到她。她越是一心扑在工作上晚上空闲时间就越少于是保尔想起了别尔谢 涅夫的话:“如果一个布尔什维克的妻子也是党员他们就不能常见面。这有两个好处: 一是彼此不会嫌弃二是没有时间吵嘴!” 他怎么能反对呢?这本来是预料中的事。过去达雅把她的每个晚上都给了他。那 时候比现在有更多的温暖更多的体贴。不过那时候她仅仅是个朋友、妻子而现在 则是他的学生和党内的同志。 他懂得随着达雅的成长她照顾他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保尔接受了辅导一个小组的任务。 晚上家里又热闹起来。保尔每天同青年人在一起度过几个小时就会获得新的活 力。 其余的时间他都听广播母亲喂他吃饭要费很大劲才能摘掉他的耳机。 失明夺去的东西无线电又给了他——他又可以学习了。 他以无坚不摧的顽强意志进行学习忘记了一直在烧的身体忘记了**的剧烈 疼痛忘记了两眼火烧火燎的炎肿忘记了严峻无情的生活。 在马格尼托戈尔斯克钢铁企业建筑工地上继保尔那一代共青团员之后青年们高 举青年共产国际的旗帜建立了功勋当电波把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保尔感到无比幸 福。 他想象中出现了暴风雨——像狼群一样猖獗的暴风雪和乌拉尔的严寒。狂风怒号 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就在这样的黑夜里由第二代共青团员组成的突击队在明亮的弧 光灯下在庞大的建筑物顶上安装玻璃从冰雪严寒中抢救那个举世闻名的联合企业刚 建成的第一批车间。基辅第一代共青团员顶风冒雪铺设的森林铁路同它相比就显得微不 足道了。 国家壮大了人也成长了。 在第聂伯河上大水冲垮钢闸汹涌澎湃淹没了机器和人。又是共青团员们顶住 天灾顾不上睡眠和休息苦战两昼夜终于把河水赶进了闸门。在这场艰巨的抢险斗 争中走在前面的是新一代的共青团员。在英雄模范人物的名单中保尔高兴地听到了 一个熟悉的名字——伊格纳特·潘克拉托夫。 第九章 第九章 保尔和达雅到了莫斯科在一个机关的档案库里住了几天。小说*无广告的~~网收藏~顶*点*书城这个机关的长又帮助 保尔住进了一所专科医院。 现在保尔才明白当一个人身体健康充满青春活力的时候坚强是比较简单和容 易做到的事只有生活像铁环那样把你紧紧箍住的时候坚强才是光荣的业绩。 从保尔住进档案库那个晚上到现在已经一年半了。这十八个月里他遭受的痛苦是 难以形容的。 在医院里阿韦尔巴赫教授坦率地告诉保尔恢复视力是不可能的。如果将来有一 天炎症能够消失可以试着给他做做瞳孔手术。建议他目前先进行外科治疗消除炎症。 他们征求保尔的意见保尔表示只要医生认为是必要的他都同意。 当保尔躺在手术台上手术刀割开颈部切除一侧甲状旁腺的时候死神的黑翅膀 曾经先后三次触到他身上。然而保尔的生命力十分顽强。达雅在外面提心吊胆地守候 手术过后她看见丈夫虽然像死人一样惨白但是仍然很有生气并且像平常一样温 柔而安详。 “你放心好了小姑娘。要我进棺材不那么容易。我还要活下去而且要大干一场 偏要跟那些医学权威的结论捣捣乱。他们对我的病情做的诊断都正确但是硬说我已经 百分之百地丧失了劳动力那是完全错误的。咱们还是走着瞧吧。” 保尔坚定地选择了一条道路决心通过这条道路回到新生活建设者的行列。 冬天过去了春天推开了紧闭着的窗户。失血过多的保尔挺过了最后一次手术他 觉得医院里再也呆不下去了。十几个月来看的是周围人们的种种痛苦听的是垂死病 人的呻吟和哀号这比忍受自身的病痛还要困难得多。 医生建议他再做一次手术他冷冷地一口拒绝说:“算了我做够了。我已经把一 部分血献给了科学剩下的留给我做别的用吧。” 当天保尔给中央委员会写了一封信请中央委员会帮助他在莫斯科安下家来因 为他的妻子就在这里工作而且他再流浪下去也没有好处。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向党请求 帮助。 莫斯科市苏维埃收到他的信以后拨给他一个房间。于是他离开了医院唯一的希 望是永远不再回到这里来。 房子在克鲁泡特金大街一条僻静的胡同里很简陋但是在保尔看来这已经是最 高的享受了。夜间醒来的时候他常常不能相信他已经离开了医院而且离得远远的 了。 达雅已经转为正式党员。她顽强地工作着尽管个人生活中有那么大的不幸她并 没有落在其他突击手的后面。群众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工表示了很大的信任选举她当 了厂委会的委员。保尔为妻子成了布尔什维克而感到自豪这大大减轻了他的痛苦。 有一次巴扎诺娃到莫斯科出差前来探望保尔。他们谈了很久。保尔热情洋溢地告 诉她他选择了一条道路不久的将来就可以重新回到战士的行列。 巴扎诺娃注意到保尔两鬓已经出现了白她低声对他说:“我看得出您是经受 了不少痛苦。您仍然没有失去那永不熄灭的热情。还有什么比这更可贵呢?您做了五年 准备现在您决定动笔了这很好。不过您怎么写呢?” 保尔笑了笑安慰她说:“明天他们给我送一块有格的板子来是用硬纸板刻出来 的。没有这东西我没法写。写写就会串行。我琢磨了好长时间才想出这么个办法—— 在硬纸板上刻出一条条空格写的时候铅笔就不会出格了。看不见所写的东西写起 来当然挺困难但并不是不可能。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有好长一段时间怎么也写 不好现在我慢慢写每个字母都仔细写结果相当不错。” 保尔开始工作了。 他打算写一部中篇小说描写科托夫斯基的英勇的骑兵师书名不用考虑就出来了: 《暴风雨的儿女》。 从这天起保尔把全部精力投入了这本书的创作。他缓慢地写了一行又一行写了 一页又一页。他忘记了一切完全被人物的形象迷住了他第一次尝到了创作的痛苦 那些鲜明难忘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却找不到恰当的词句表达写出的东西苍白 无力缺少火一般的漏*点。 已经写好的东西他必须逐字逐句地记住否则线索一断工作就会停顿。母亲 惴惴不安地注视着儿子的工作。 写作过程中保尔往往要凭记忆整页整页地甚至整章整章地背诵母亲有时觉得 他好像疯了。儿子写作的时候她不敢走近他只有乘着替他把落在地上的手稿拣起来 的机会才胆怯地说:“你干点别的不好吗保夫鲁沙?哪有你这样的写起来就没完 没了……” 对母亲的担心他总是会心地笑一笑并且告诉老人家他还没有到完全“疯” 的程度。 小说已经写完了三章。保尔把它寄到敖德萨给科托夫斯基师的老战友们看征求 他们的意见。他很快就收到了回信大家都称赞他的小说写得好。但是原稿在寄回来的 途中被邮局丢失了。六个月的心血白费了。这对保尔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他非常懊悔没 有复制一份而把唯一的一份手稿寄出去了。他把邮件丢失的事告诉了列杰尼奥夫。 “你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呢?别生气了现在骂也没用了。重新开始吧。” “哪能不气愤呢英诺肯季·帕夫洛维奇!六个月心血的结晶一下子给偷去了。我 每天都要紧张地劳动八个小时啊!这帮寄生虫真该死!” 列杰尼奥夫极力安慰他。 一切不得不重新开始。列杰尼奥夫给他弄到一些纸帮助他把写好的稿子用打字机 打出来。一个半月之后第一章又脱稿了。 跟保尔住一套房间的是一家姓阿列克谢耶夫的。他家的大儿子亚历山大是本市一个 区的团委书记。亚历山大有一个十八岁的妹妹叫加莉亚已经在工厂的工人学校毕业 了。这是个朝气蓬勃的姑娘。保尔让母亲跟她商量看她是不是愿意帮助他做他的 “秘书”。加莉亚非常高兴地答应了满脸笑容热情地走了过来。她听说保尔正在写 一部小说就说:“柯察金同志我非常愿意帮助您。这跟给我爸爸写枯燥的住宅卫生 条例完全不一样。” 从这天起写作就以加倍的度向前进行了。一个月的工夫写了那么多连保尔也 感到惊讶。加莉亚深切地同情保尔积极主动地帮助他工作。她的铅笔在纸上沙沙地响 着遇到特别喜爱的地方她总要反复念上几遍并且感到由衷的高兴。在这所房子里 几乎只有她一个人相信保尔的工作是有意义的其余的人都认为保尔是白费劲只是因 为什么也不能干了又闲不住才找点事来打日子。 因公外出的列杰尼奥夫回到了莫斯科他读了小说的头几章以后说:“坚持干下 去朋友!胜利一定属于我们。还有更大的喜悦在等待着你保尔同志。我坚信你归 队的理想很快就能实现。不要失去信心孩子。” 这位老同志看到保尔精力十分充沛满意地走了。 加莉亚经常来她的铅笔在纸上沙沙地响一行一行的字句在不断地增加追述 着难忘的往事。每当保尔凝神深思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加莉亚就看到他的睫毛在颤 动他的眼神随着思路的转换不断地变化简直令人难以相信他的双目已经失明:你瞧 那对清澈无瑕的瞳孔是多么有生气啊。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加莉亚把记下来的东西念给保尔听她现保尔全神贯注地倾 听着时而皱起眉头。 “您干吗皱眉头呢柯察金同志?不是写得挺好嘛!” “不加莉亚写得不好。” 他认为写得不成功的地方就亲自动手重写。有时候他实在忍受不了格子板的狭窄 框框的束缚就扔下不写了。他恨透了这夺去他视力的生活盛怒之下常常把铅笔折断 把嘴唇咬得出血。 忧伤以及常人的各种热烈的或者温柔的普通感情几乎人人都可以自由抒唯 独保尔没有这个权利它们被永不松懈的意志禁锢着。但是工作越接近尾声这些感情 越经常地冲击他力图摆脱意志的控制。要是他屈服于这些感情中的任何一种听任它 作就会生悲惨的结局。 达雅常常深夜才从工厂回到家里跟保尔的母亲小声交谈几句就上床去睡了。 最后一章写成了。加莉亚花了几天时间把小说给保尔通读了一遍。 明天就要把书稿寄到列宁格勒请州委文化宣传部审阅。 如果他们同意给这部小说开“出生证”就会把它送交出版社那么一来…… 想到这里他的心不安地跳动起来。那么一来……新的生活就要开始这是多年紧 张而顽强的劳动换来的啊。 书的命运决定着保尔的命运。如果书稿被彻底否定那他的日子就到头了。如果失 败是局部的通过进一步加工还可以挽救他一定会起新的进攻。 母亲把沉甸甸的包裹送到了邮局。紧张的等待开始了。保尔一生中还从来没有像现 在这样痛苦而焦急地等待过来信。 他从早班信盼到晚班信。列宁格勒一直没有回音。 出版社的沉默逐渐成为一种威胁。失败的预感一天比一天强烈保尔意识到一旦 小说遭到无条件的拒绝那也就是他的灭亡。那时他就没法再活下去了。活下去也没 有意义了。 此时此刻郊区滨海公园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他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为了冲 破铁环重返战斗行列使你的生命变得有益于人民你尽了一切努力了吗?” 每次的回答都是:“是的看来是尽了一切努力了。” 好多天过去了正当期待已经变得无法忍受的时候同儿子一样焦虑的母亲一面往 屋里跑一面激动地喊道:“列宁格勒来信了!!!” 这是州委打来的电报。电报上只有简单几个字: 小说备受赞赏即将出版祝贺成功。 他的心欢腾地跳动起来。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铁环已经被砸碎他拿起新的武 器重新回到战斗的行列开始了新的生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