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天皇传》 第一章 出生在动荡岁月 引言 历史进入18至19世纪,西方资本主义列强以炮舰为先导,大举向东进犯。老牌帝国主义英吉利发动的鸦片战争,使得堂堂天朝大国蒙受屈辱,暴露出和无能。事实无情地证明:往昔的辉煌已成昨日黄花。这个数千年一直保持世界领先地位的文明古国,在经济、政治、军事诸方面,都已经远远落在了西方的后面。以此为转折,中国逐渐被欧美列强沦为半殖民地,大块领土遭到瓜分。 几乎同一时期,一衣带水的东邻日本国,也未能幸免西方帝国主义的觊觎。 日本嘉永六年(公元1853年),美国海军提督陪里,率领一支舰队贸然闯入了江户(后来易名东京)湾水域。舰队由四艘大舰船组成,两艘汽轮,两艘帆船。船体通身染得漆黑,船上装备着巨大的火炮。日本人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黑色战船,它像一座座城堡似的耸立在海面。仰望上去,站在船舷上的水兵显得很小很小。 当地官员划船近前去讯问,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回答说是奉美国总统之命,带来了一封想与日本国缔结通商贸易条约的国书。官员说日本有锁国禁令,与外国的交涉只能在长崎进行,请把船开到那儿去。对方不答应,其态度傲慢而威压。说如不接受国书,就武力登陆,面见将军,直接交涉谈判。 面对这些不速之客,令同样落后的小小日本国惊慌失措,束手无策。对方虽然只有四艘军舰,但船上有大炮。日本也并非没有称之为大炮的东西,可是无论射程或是精确度,都与对方相差悬殊。日本的大炮,首先是打不远;即使打得拢,也很难打中目标。再是,即使打中了目标,只不过一枚铁球而已;除非直接击中脑袋,很难致人死命。美国的大炮是加侬炮,射程远,打得准,细长的炮弹里装满炸药,击中目标就爆炸,就起火燃烧,杀伤大片人员,把城镇夷为火海。英国人在中国的广州,就干给全世界看过! 幕府在阁老和重臣紧急商议之后,决定权且收下美国总统的国书。美国舰队送递国书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遂启航回国。 次年,美舰再来。于1854年3月31日,迫使日本与之缔结了《神奈川条约》(即日美亲善条约)。这是日本国最早签订的近代国际条约。 紧随其后,美、英、法、俄、荷五国,又强迫幕府缔结了不平等的通商条约。从此以后,日本也被纳入了欧美资本主义列强的市场。历史的轨迹在这里交叉,它几乎和中国同命运,开始成了西方列强的半殖民地。 然而,日本人幡然觉醒,在15年之后的1868年,打倒了幕府。1871年废除了藩镇,成功地实现了民族和国家的统一,大步向着民族独立的方向迈进。这就是日本历史上著名的“明治维新”。 明治维新的主角--明治天皇,生于1852年(相当于中国的清咸丰二年,太平天国二年),为孝明天皇第二子,名睦仁,幼名祐宫。1860年立为太子,1867年登极皇位。即位不久便自上而下推行维新运动。1868年1月颁布“王政复古”诏书,倒幕派迫使德川庆喜交出政权。同年9月改元明治,首都由京都迁往东京,建立起以天皇为首的政权。接着推行了一系列资产阶级性质的改革: 1869年宣布“版籍奉还”(领土、户籍),废藩设县; 1871年划全国为三府七十二县,直属中央管辖; 1873年着手改革地税,实行兵役制;统一货币,鼓励工商,允许土地自由买卖; 1889年颁布了帝国宪法…… 明治天皇在位的45年间,在长期封闭锁国的日本,资本主义得到迅猛的发展,国力逐渐强大,终于跻身世界强国之列。 与此同时,日本在国内镇压革命,对外实行扩张,走上了军国主义道路。先后发动了两次大规模的侵略战争:第一次是1894-1895年间的中日甲午海战;第二次是1904-1905年间的日俄战争。战争的结果是从中国夺取了大量的权益,抢走了台湾;将朝鲜半岛合并进了日本版图,实行彻底的殖民统治。而所有这些,又为日后的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打下了基础。 明治天皇是维新运动的旗帜,近代日本总揽内政外交大权的最高统治者。死后作为神被供入明治神宫,被称为由人到神的天皇。 可叹的是,与此同时,欧美列强对中国的侵略却与日俱增,步步深化。 应该说,中国人民对于帝国主义侵略的反抗,一点不比日本人民逊色。尤其是长达15年的太平天国革命,反抗本国统治者的压迫和帝国主义的侵略,其规模和声势均远远超过日本人民的起义。正是因为太平天国的声势浩大,使得帝国主义无暇顾及日本(当太平军在上海地区失败后,英国东洋舰队于1863年就转而进攻鹿儿岛了)。而清政府奉行“宁赠夷狄,不与家奴”,公然利用帝国主义力量来镇压人民革命,并扼杀掉一切维新或改良的尝试。致使中国的命运与日本分道扬镳,其半殖民地化的地位每况愈下。 重温这段历史,很有必要;而本书所叙述的,正是明治天皇一生的所作所为。 1. 幼年小皇子 嘉永五年九月二十二日,是公元1852年11月3日,从清晨起就万里晴空,没有一丝儿风。这天日本国发生了一件大事:第一百二十一代孝明天皇家诞生了一个男性婴儿。后来,这一天被称为“天长节”,成为全民共同的节目。奇怪的是,几乎每年的这一天,日本全国的天空碧空如洗,天气好极了。以致民间约定俗成,都称它是“天长节晴天”。 到了大正年间,“天长节”改名“明治节”,可见明治年代在日本人心目中影响之深远。一直到二战结束,这一天才变成文化日。 这个新生的小生命,看上去和别的婴儿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他小脸通红,大声啼哭,吸吮乳汁,肚子胀鼓起来以后,就安然入睡,有尿就撒。 就是这个婴儿,日后经过他的毕生努力,终于使一个远东的小小岛国,转变成了一个世界强国。 婴儿的母亲是权典侍中山庆子。她是大纳言(官职)中山忠能的女儿,17岁被召进宫中,不久便怀上了身孕。一年后就生下了这条龙种。父亲大纳言那高兴劲儿,就非同一般了。凡是把女儿献进宫中的父母,莫不望女生龙,全家自然将有高升的契机。在天皇的后宫中,总是拥护着一大群女性,她们互相争夺皇上的宠爱。这种情况,与《源氏物语》时代相比,还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如果她生的儿子能成为继承皇位的皇子,这一家便成了国戚,其权势和富贵可想而知。 那年月女人被认为是不洁之身,在庄严而洁净的宫廷之中,是不能生孩子的。庆子只得回转娘家分娩。分娩必须专门修建一个产房。中山家地面狭窄,想借府邸北面八条殿町的民家之间的一块空地来盖房。这件事非同小可,必须得到关白鹰司政通的批准。关白表示不同意,认为在寻常民家之间盖房生产皇族后代,有失体统。 在这种情况下,中山家只好在自己宅邸内,靠西边角落的狭窄地皮上,勉勉强强盖了个产房。产房的构造极其简单,有六铺席和十二铺席两个房间,附带有浴室和厕所,费用要花二百两银子。幕府时代,皇室大权旁落,经济并不如想像的富裕,时露窘相。花二百银子不是一个小数。中山在朝臣中职位不低,俸禄有二百石。那只是表面数额,实际收入一年不过十石。和武士家庭相比,只相当于小蕃的下级武士的待遇。以这样微薄的收入,要养家糊口,还要给家臣、仆人开薪水,哪来多余的银钱? 忠能以修建产房的名义,提出向宫廷借贷二百两银子。上面还是打了个对折,回答说:“一百倒有先例可援,二百两没听说过。” 忠能只好另想办法,筹措其余的一百两,总算把产房盖起来了。儿子生下来,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 这一天,大纳言忠能提前安排家臣,从贺茂川出町桥北面,打来了初生婴儿洗澡用水。用这种水,与宅邸内井里提上来的水掺合起来,作为洗儿汤。 生下孩子的第二天,中山庆子首次给皇子喂奶。家臣在纪录上写道: “某某日第一次献乳哺育……”分明是骨肉亲生,却得使用“献乳”敬语;只是因为君臣有别,在宫中身份地位一点马虎不得。 日本自古崇尚中国文明。早在盛唐时期,就学习、引进了一整套汉文化习俗,经过吸收和发展,居然比起师傅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宫廷里的规矩实在繁多。 皇子出生的第七天,要举行命名仪式。首先要请教汉学家,从中国古代典籍中,精心挑出几个候选名字。当然要寓意高远,响亮吉祥,由宫内厅官员恭恭正正书写在雪白的和纸上,呈送给天皇过目。天皇仔细考虑后进行“圣指点”,即用大拇指指甲,在中意的名字上用力摁一下予以确认。宫内厅再用毛笔敬录下来,就成了闻名的“名记”。最后以天皇赐授的形式,给这个新生的皇子取名“睦仁”,幼名“祐宫”。命名完毕,还有所谓“浴汤仪式”。这是一场象征性的沐浴。一群宫女把一个桧木制成的浴盆抬到小皇子床前,由最著名的学者隔帘祝福。学者身穿古色古香的礼服,头戴和式道冠,高声朗诵经典辞句,祝未来的天皇健康成长。 当天接着还有“鸣弦之仪”、向三神殿奉告、发表命名公告、登录入皇统谱。最后一项仪式是举行命名披露宴会,招待皇族、文武高官以及外国使节。 第三十天满月,皇子第一次进宫,与父亲见面。天皇和众女官俱有赏赐,无非是玩具偶人等物。皇子也向天皇敬献了礼品。 皇子在宫中滞留了7天,然后回到中山邸宅。在这以后,一直住在外公忠能和外婆纲子的身边长大。侍候皇子的奶妈和男女佣人的米、柴、炭、灯油等费用,均由宫中用实物或银钱来支付。供应标准不太宽裕,本来只有6人虚报成11人;空额就补贴了中山家的费用。有了这种“通融”办法,全家的收支勉强得以平衡。 祐宫长到两三岁非常顽皮,时常哭闹缠磨人。外婆坚信,抚育幼儿真正需要的,是至亲的爱抚。因此她不用奶妈和女仆插手,完全自己一力承担。 夜里,她望着祐宫的小脸儿,心里就想:这孩子将来就是日本的天皇。他是自己的亲外孙,她真想亲眼看见他健康成长,直到登上皇位。 因此,她最担心害怕的,就是皇子万一不幸夭折。不知为什么,天皇家族历来短命的人居多。祐宫原本不是孝明天皇的第一个皇子;两年前第一个皇子生下来的第二天,便夭亡了。同年还生了一个小公主,她在三岁时也生病去世。后来,陆续又生了一些子女,总共有六人;真正长大成人的,只有祐宫皇子一人而已。 快满周岁的时候,天皇想见见儿子。5月27日这天,祐宫在生母中山庆子陪同之下,坐着板轿进宫了。所谓的板轿,是用白楂木材做的简便小轿。轿顶和两厢用木板围着,前后垂着帘子,人坐在里面好像蹲狗窝。庆子平时住在宫中侍奉天皇,昨天特意回到娘家做好准备,今天才抱着皇子一道坐轿进宫的。 随行的还有祐宫的外公中山忠能、外祖母纲子,和保育部门的负责人。 皇子祐宫进得宫来,首先清水净身,斋戒沐浴,由忠能抱着与天皇见面。小皇子还不认识父亲,但天皇始终情绪很好。赏赐给小皇子一件拉菊花车的偶人。 当日傍晚,祐宫回到了中山邸宅。在这之后,隔三差五被带进宫去;但都是不在宫中住宿,傍晚一定回到外祖母身边。 转眼祐宫满两岁了,要进宫举行换服仪式。 在这之前,进宫穿的服装也好,身边的家具也好,都是清一色的纯白。从举行换服仪式后,才开始穿戴彩色服装,使用有花纹装饰的家具。 这一天,按照旧例,依次举行了一系列仪式。小祐宫脱下身上的素服,换上天皇赏赐的白熟绢、深色红梅衣服,和饰着小鱼鳞花纹的童装。由女官抱着,依次到贤所、皇灵殿、神殿三处参谒。 随着年纪渐渐长大,小皇子变得不那么听人摆布了。自从有一次从宫中回来,他不肯再坐狗窝似的板轿。外婆笑着说: “也不用勉强他。就连我也觉得,坐在那么窄窄巴巴的玩意儿里,缩着身子怪不自在的。” 从此,每逢进宫,外婆就让奶妈背着他,大家一道走路。市民听说小皇子要从街上走过,京都的人都聚集在沿途瞧热闹。这一来弄得满街闹闹哄哄骂骂咧咧,祐宫感到很不舒服,随从的人也受不了。好在路程不太远,从中山邸宅到大内后边的门洞,届时采取措施禁止行人通过。道路的两侧拉上帷幕,走起来就方便顺利了。 五岁时,皇子越发招人喜欢了。天皇对他的眷恋越来越深,时不时召进宫去住宿。外公、外婆也跟着一道住在宫里。 有时候高兴了,天皇就蹲下,让孩子骑在背上当马爬着转。又是在院子里捉迷藏,又是追逐打闹,简直玩疯了。 安政三年五月,小皇子进宫,一开始只打算玩几天。可是进去后一住整整30天,直到7月5日才回到中山邸宅。回来的次日,才得知天皇的生母逝世了。 9月22日,小皇子迎来了四周岁生日。按照古礼,由天皇赏赐祝馔以及海鳗、甜鲷、鲜鲷、山药、百合等物。祐宫则献上“小戴”(祝贺糕点)、鲜鱼、酒壶。当然,有关各宫、诸卿、事务、医官以及家臣们都互有赠送。 原本生于中山府邸,并且这儿一直生活了五年的祐宫,以皇子身份来说,仅仅是寄宿而已。现在长大一些了,要搬进宫去,那才是他应该长久居住的地方。 搬回宫廷去住,也有一定的规矩礼节。其中有一条:必须坐轿子。祐宫坚决不坐轿要走路,由多年来侍候他的亲属和佣人陪同随行。但古礼万不可违背,于是在小轿中放进了他的御赐宝剑,和护身符之类东西,再由生母以护卫的名义坐在里面。 这样,在皇子本人不曾参与的情况下,由别人代行礼仪,终于完事大吉。 人人欣喜祝贺之时,只有外婆以泪洗面。 五年来不论严冬酷暑,昼夜不休地抚育了外孙。现在突然要交出去送进皇宫,她怎么能不难过呢。 2. 国门锁不住 美国舰队第一次闯入江户湾的那年,祐宫是不足一岁的婴儿,什么事情都不懂。 其实在这之前,在日本周围的海面上,已经有外国船只出没,使居民陷入了不安之中。祐宫当然更不知道。 在北方,俄国船只开到千岛列岛,要求与日本建立邦交。 幕府一开始,曾经允许它们在长崎进港;旋又改变主意,命其退走。 俄国船只在回归的途中,发现日本北方没有像样的防备,便向桦太、择捉、利尻方面派出武装船只,反复进行掠夺,实施暴行。 幕府闻报,慌忙命令奥羽诸藩,紧急出动警备兵员。结果把俄舰“地亚那”号的舰长戈罗宁少校抓获。到第二年,俄方为了报复,抓去了日本商人高田屋嘉兵卫。两国经过交涉,两名俘虏互相和平交换,事件得到解决。 尔后,俄国因遭到拿破仑的远征军的进攻,全国陷入危险的战乱。这种情况下当然无力顾及远东。日本周围海域再也看不到俄国的舰队,于是幕府逐渐撤去奥羽诸藩的警备部队,北边复又回到平稳状态。日本人继续紧锁国门睡大觉,躲在蜗牛壳里贪恋太平之美梦。日俄之间这样的和平局面,维持了大约50年。 然而,扰乱日本的,决不只是俄国舰队。 这时候的欧美各国,建造起了数千吨级的钢铁巨舰,装备了强大的蒸汽机,远涉重洋向东方进军,去征服新的殖民地。而日本却还在木船上挂着风帆,小心翼翼地惟恐越出沿岸航线半步。 还在与俄国争斗得如火如荼的文化5年,英舰也开进了长崎港。 日本只允许荷兰和大清国的船只进入长崎,然而英舰不经允许就闯了进来。英国人的借口是,他们正和荷兰交战,要到长崎抓捕荷兰人。长崎的地方长官松平康英,面对载有38门大炮的英舰束手无策,只好眼睁睁任其横行。结果把个好端端的长崎,搞得一片狼藉,然后扬长而去。 英舰撤走后,松平康英自杀了。 从此,在日本近海,不时有欧洲的船只出没。 对于欧洲各国来说,东洋是个充满了神秘和谜团的地方。这儿有着珍奇的物产,如能运回欧洲,肯定能获取巨额利润。所以,要求和日本贸易的国家多了起来。 英国和法国来到冲绳,要求通商贸易。 说到冲绳,这时候日本人觉得似乎它属于萨摩藩管辖,是在日本支配之下。但是冲绳当地居民,却认为自己应当是中国人。 首先,冲绳的王室,世世代代都对中国事以臣下之礼,按中国命令行事。日常的生活习惯、文化心理、乃至人的姓名,全都是中国式的。只是在冲绳被岛津征服以后,才受到萨摩藩的管辖。就是说,这一段时间,冲绳有两个主人。 而且,因为交通不方便,虽说是管辖,根本不可能派官吏直接治理。每当鹿儿岛的日本人偶尔来巡视,当地人表面应付一下。日本人去了,大清国使节又来巡视。当地人迎接着大清国官吏说:“我们的主人只有您。” 两面应付,设法不让两个主人碰头,以免在这地方爆发争端。这是冲绳人多年来的经验,可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这一套叫做“两属政策”。 中、日双方对此情况都略有所察觉。但双方都不愿像吃醋的丈夫那样挑剔,把事情弄糟。一定要挑明,迫使其明确归属自己,很可能适得其反。而且那要有很大的决心,说不定会引发一场战争。同时,要想使它公开声明专属己方,就得相应地关照它,出钱养它,这是个沉重的负担。漂洋过海派兵来驻守,更是一桩麻烦事。 中、日双方都装作啥也没看见的样子,听之任之维持现状。 日本人的如意算盘是:在与大清国的交易中,冲绳如果得到好处,自己也可分得一份;通过冲绳,还可以间接与大清国做生意。多少年来就是这样过来的。偏偏英国和法国闯了进来,要求允许通商。日本早就有锁国令,谢绝外国人进港。幕府一直严格执行这一国策。全国各藩中,若是稍的违犯,都严惩不贷。至于冲绳当地人怎么想的,日本政府不会去考虑;政府只把冲绳原则上视为自己领土。究竟是否批准与外国通商呢?幕府不知所措了。拖来拖去,不了了之,即含含糊糊默认了事。 默认也不行。人家美国的舰队说过,不久还要来讨回音,一定要正而八经缔结通商条约哩!这种情势,让人联想起中国诗句:“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由于长期闭关锁国,日本怠慢了学习现代的科学技术。也不乏有识之士,像林子平和高野长英那样将目光放眼海外的人,却为当局所不容。被说成是扰乱社会,并受到惩罚。在封闭时代,谁想当个先知先觉者,说句把离经叛道的话,提出个改革意见什么的,很可能被骂成神经病,而遭到解雇打破饭碗。所以,即使想把入侵的外舰打跑,实在有心无力,一厢情愿。自己既没有铁甲战舰,又没有威力强大的炮火。 现在急时抱佛脚,是来不及了。在从来没有现代科学技术的土壤上,突然将它从国外引进,全国一定会发生大混乱。兵制、军备自不必说,就连政治、经济体制,都得重建。而且幕府本身,也得推倒另起炉灶。 对于擅长明哲保身术的日本官员来说,与其为此而引起全国的大混乱,倒不如姑且最小限度地修修补补,搪塞一番得过且过。议起国家政事来,一个个模棱两可,议而不决,决而不行: “须得加强海防才行。” “这话不错。” “我国是神国,不可擅自与外夷交往。” “所言有理。” “财政吃紧,为防御外国黑船而花费大量钱财,是不合算的。” “诚然,诚然。” 于是社会上流行起歌谣,讽刺这帮官员: 世情如此,所言不差; 若问咋办,大家抓瞎。 正在议而不决之时,美国的舰队又来了。前次来的4艘;这次翻一翻——8艘。美国舰队的复来,对日本国内的政局变化,起了巨大的催化作用。 如何处理对外国开放的问题,幕府破天荒地广泛征求各界的意见。这件事情过于重大,幕府自己失去信心,拿不定主意。也就是说,幕府的权威开始掉价;对于王室,幕府的态度变得软弱了。 3. 天皇与幕府 这里有必要回顾一下历史。 日本曾经历了天皇专权、贵族专权和幕府将军执政三个阶段。自从公元1185年源赖朝率领武士集团打败了政敌,几年后又取得了“征夷大将军”称号,设立了新的统治机构——幕府,完全控制了朝政。由此开始了长达600多年的幕府统治时代,幕府将军挟天皇而令天下。王室悉被架空,天皇的权力旁落。日本出现了二元政治:实权尽入将军手中,天皇不过一介傀儡而已。到了后来,一切权利完全归德川幕府独揽,事无巨细,根本不跟天皇打招呼。 有一个所谓的“尊号事件”,很能说明问题。 光格天皇天性至孝。觉得父亲闲院宫典仁亲王的地位不高,为此心中一直不平衡,想赠给他太上天皇的尊号。这件无关痛痒的事,天皇自己做不了主,需要幕府同意,就命议奏官中山爱亲去向幕府提出申请。 申请遭到阁老松平定信的反对。理由是:太上天皇的尊号不可滥用,该亲王没有举行过即位大典。即使是当今天皇的生父,也不能乱了规矩。 光格天皇仍不死心。过了一段时间,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申请尊号的问题,请求务必应允。然而均遭幕府否决。 最后,征求了参议以上的朝臣的意见。结果表明,只有少数几位反对,其余35人都表示支持天皇的请求。 于是,朝廷不管幕府反对与否,用天皇宣示的形式,强行发布了这项通告。 幕府继续坚决反对,并把支持天皇最力的两名朝臣,叫到江户来问话。这两人中,有一位是前权大纳言中山爱亲。他的曾孙就是中山忠能,后来成了明治天皇的外公。另一位是正亲公明,职任传奏。 两人来到江户,因为地位甚高,表面似乎颇被尊重。实质上,在营中受到了严厉的讯问,不时透露出决不宽容的口气。其本意在于向支持天皇的朝臣,显示幕府的权威,让他们有所惧怕。 两位朝臣随身带来了天皇的一纸“宸翰”——也就是亲笔信。要求讯问他们的松平定康读一读。定信不读,说: “惶恐之至。像我们这样的人,没有拜读的先例。”他懂得,按日本的规矩,若是读了就不能违抗皇命。 调查讯问的结果,以二人言辞不妥为由,宣布给中山爱亲“闭门百日”的处分;另一位被罚禁闭五十天。在江户滞留期间,仍享受原待遇,处分以到达京都后生效。板子打在朝臣屁股上,实际打的是天皇。 同时,幕府还把事情的过程通告朝廷。提出要罢免中山爱亲的议奏、正亲公明的传奏职位。对其他有代表性的几名强硬派朝臣,也给予处分。 幕府的飞扬跋扈,早就引起各阶层的不满,反对幕府的斗争时有发生。既然倒幕;自然就要抬出天皇来与之对抗,两种力量的较量,一直没停止过。这次“尊号事件”,是幕府有意向王权示威,也是幕府最后的挣扎。 近年来,在上层人士中,主张王权回归、要求天皇亲政的呼声日益高涨。这在日本国,与其说是一种政治思想,毋宁说是一种信仰和感情。幕府的所作所为,反而助长了“勤王”的倾向。 或者可以说,在尊号事件中,中山爱亲等三十余名朝臣,敢于面对幕府的强权顽强对抗,是因为他们意识到,全国有众多的勤王势力在支持他们。而当时的主角中山爱亲的直系曾孙中山忠能,在政治舞台上日后还将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 回头再来说美国舰队的问题。八艘大型军舰威风凛凛地压在日本海面上,实在令人生畏。幕府通过京都的政务官员,破例向天皇打了个报告。请示天皇,是否准备作驱逐敌人舰队的祈祷? 为此,孝明天皇专门去七社七寺做了17天的祈祷。 关于如何对付美舰的事,这半年幕府征求的结果是:占压倒多数的人,主张拒绝美方要求,让其马上撤走。知内情的人明白,这只是表面态度。日本人有个共同的心理,在公开场合爱说豪言壮语。在大敌当前时,谁要主张稳健慎重,准会被讥笑为胆小鬼。所以对幕府提出的咨询,公开回答者十之七八是“攘夷论”。但私下里心照不宣,都明白一旦引起战端,日本极少有战胜的希望。倒是七八成以上的人,实际上在考虑,万不得已时只好开放国门了。所以幕府最终决定,接受美国的要求,签订了友好条约。 这是嘉永七年三月的事。在接受美国总统的图书时,幕府将国书日译文送到京都,上奏朝廷说: “事关国家大政,故上报。” 多年来,所有政治、军事、外交大事,幕府都不容王室插手;但这一次却装模作样上奏。这说明国内尊王倾向已十分高涨。如果再继续无视王权的存在,只怕将军们的统治难以为继了。 接着,幕府与俄国、英国、荷兰三国,先后也签订了条约。 基于日美友好条约,美国在下田设立了领事馆。任命哈利斯为首任领事。 这个条约只限于两国友好相处,互相提供煤炭和饮用水,互相救助海上遇难的船舶的程度。美方的目的当然不止于此,而是想进一步通商贸易,开辟国际市场。哈利斯到任所后,积极催促订立新条约。好像已经登上门厅的客人,要求进入客厅似的。 幕府也觉得,既然让人家到了门厅,进入客厅乃是顺理成章 ,只是时间早迟而已。于是同意谈判。在安政五年(即1858年)一月,开始起草条约草案。 草案拟妥后,幕府把它提示给诸侯征求意见。这次比起美国舰队刚闯入时不同了,胡乱叫嚷“攘夷论”者,大大减少;支持国家开放的意见,多了起来。只是诸侯当中不少人认为,开放国家这样的大事,不是幕府可以专断的;必须得到天皇的批准。 与美国的谈判,实际主持者还是幕府。他们觉得,即使要在形式上尊重一下天皇,事情也不会受到阻碍的。就算朝臣中有些人反对,只要做好解释工作,条约一定会获得批准。 幕府派遣大学长林光韦和监察津田正路二人,去京都活动。 出乎意外,也不知为什么,朝臣们对条约的事反应冷淡。两个使者灰溜溜地回转江户复命。于是在京都又流行起一首讽刺民谣: 朝臣不理睬,愚蠢已到家; 忽然酒变醋,真该受神罚。 阁老堀田正睦,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问题背景很复杂,那两个人去是谈不成的。只有自己亲自出马,和各位朝臣好好商量才行。 他想,首先找关白鹰司政通推心置腹谈一谈,那是一个明白人。想当初美国舰队刚闯入日本,众口一词都倾向攘夷时,他就语惊四座: “从前不是就允许荷兰和大清国入港来着吗?这仅仅是数量的增加,何必大惊小怪呢!” 为了争取批准条约,堀田正睦带着两名随行助手,来到了京都。阁老亲自出马,可谓大人物来了。就凭这一点,京都方面就不能怠慢。 可是仍然事不如愿。 正睦的印象。朝臣们一直封闭在保守的环境中,不知世界大势,一提到外国的事就厌烦。要说服他们是很难的。如果像以前那样,幕府用权势施加威压,定可使其就范。但是现在行不通了。他们的背后,有着强大的志士集团;志士背后,更有着勤王复古的民众基础。何况天皇本人,对条约也抱怀疑态度。他在给关白九条尚的信中说: “如果整个日本国意见不一致,开放就会变成一场大动乱。从前平安无事,一直过着太平日子的日本,从我这一代起,如果遭到外国人的糟蹋,朕将对历代先皇也深感愧疚。” 还有,他在信中有这样的话: “关于堀田此次来京,有传言说他准备了大批进献之物。不管他拿来多么大笔的金钱,如果受他蒙蔽,便成为天下祸害之源。人是容易被金钱夺去心志的,千万不要发生这样的事。” 的确,此次堀田进京,社会上悄然流传着,他将散发十万两巨金,收买反对派的朝臣。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楚。 过去倒是有这种事。每当幕府有事要找朝廷合作时,总是献上一笔钱财。那就像对平时把朝臣禁闭在贫困中的一种补偿似的,慷慨解囊,让大家也潇洒一把。用现代的话来说,就像企业的业主,平时用低薪驱使职工,偶尔来个盛情招待,以平息不满的狡猾手段。 这一回他带的金钱,远比过去为多,正好给了反对派以口实。 堀田一进京都,把本能寺当成住宿地。在那儿分别会见有实力的朝臣。给他们看条约草案文本,又详细加以说明。 朝臣中间,充满了反幕情绪。抵制批准条约的活动,在暗中进行。开始时惟一表示理解条约并信赖幕府的关白鹰司政通,中途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站到反对的一方去了。一股自称为勤王志士的人,其中有诸藩的武士,又有浪人,也来接近朝臣们,游说政权必须返还给天皇。 做了工作总会有效果,一些朝臣的态度变得活动起来。关白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条约的事,一任幕府决定好了。” 天皇不由担心,照这样下去,政局不是又要被幕府所专断吗?于是命权大纳言久我建通采取对策。 建通立即约集了一批意见相同的朝臣,来到传奏和关白的府邸,举行反对批准条约的请愿。第二天,另外又组织了一批共88位官员,到关白府邸表示反对意见。继88人之后,过一天又有50余人提出反对意见书。三天以后,又有下级官员97人上书反对条约。 至此,宫廷里完全清一色反对批准条约。这件大事被历史学家称之为“列参”。用现代的语言表述,就是朝臣集体抗议。 孝明天皇心里有了底,就把堀田召进宫去。话说得相当委婉:可以再听取一次诸侯的意见。其实呢,就是说条约不打算批准。 堀田一无所获,悄悄返回江户去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十六岁初掌朝政 1. 密谋废幕府 日本的历史以此为界,朝着相反的方向流去。 幕府看出了京都态度强硬的背景,作为报复,把尊王攘夷的重要人物古田松阴和桥本左内等人,判处了死刑。井伊阁老被刺身亡。 自此以后的日本,一直到维新成功,十年左右都处在反复的动荡之中。 堀田正睦进京请示批准条约的安政五年,皇子祐宫虚龄七岁。人渐渐长大,开始懂得一些事情。陆陆续续听到有人杀人或者被杀;抓人或者被抓。 为了调整王室与幕府的关系,朝廷决定将皇女和宫下嫁给将军家茂。和宫是天皇的妹妹,即是祐宫的姑姑。她本来不情愿这门婚事,还非得下嫁不可,实在可怜。女人谈起这事直流泪,祐宫也感到悲哀,觉得心里很是压抑。 听女人们说,幕府住的关东地区,似乎住着魔鬼或者毒蛇,简直可怕极了。 还有,什么美国佬呀、英国人呀,这些家伙都有些吓人。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允许他们进来呢? 祐宫已是生活在列强向世界各地寻找新的殖民地、掠夺弱小国家的财富、实行炮舰外交的国际环境中了。国内则王室赢弱,诸侯并起;长期的幕府,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围绕开放国门和尊王倒幕,派系制间互相杀伐。 现状再也不能继续维持下去了,维新改革已成为历史的必然。 孝明天皇面对如此巨大的国际国内压力,维持现状固然回天无术,改革开放又力不从心。他不得不将未来的希望,寄托于惟一的儿子身上。为了使小皇子尽快成才,有必要实施强化教育。在与世隔绝的深宫大院里,祐宫拥有最良好的教育设施。他受的教育极为严格,孝明天皇亲自担任“和歌”教师,这是宫延内最重要的必修课。母亲中山庆子指导习字。汉籍课程由一流的汉学家讲授。此外还得学习帝王之术。 不幸的是,生父孝明天皇其寿不永,1866年12月,在内忧外患夹击之下一命归西。死时正是36岁的青壮年纪,这样一来,千钧重担就落到了这个不满16岁的孩子肩上了。 按照古规,先帝驾崩后,应立即举行践祚之礼。自此,事实上开始了新帝的治世;过一段时间再举行盛大的即位大典,才正式告知万民的。 年轻的睦仁,长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聪明智慧、气质不凡。但不过毕竟年轻缺乏治国经验,事事必须听从外公和重臣们的指教。也依靠地位不很高,但思想倾向改革的一批朝臣。如今周围环境和历史使命迫使他早熟。不得不去了解世界大势,接近西学。在外公中山忠能等长辈的辅弼之下迅速成长起来。 这段时期,他接受了严格的武士教育。新田村八、山冈铁太郎等武术名家,教他学习剑术、马术、角斗术。把他由文弱书生,改变成崇尚武功、好勇狠斗的武士。文的方面也大有进展。元田永孚等大儒学家,给他讲授封建伦理道德,学习吟诗作歌。这就使他一辈子喝着法兰西陈葡萄酒,用中国产的毛笔,写下了数千首日本古体诗。为了增长国际知识,他学习德语、法国的政治典章和德国的法律。还系统地了解欧美资产阶级国家的统治经验,研究各国的执政经世之术。 新皇一上台,就处心积虑锐意改革。具有改革思想的朝臣,也需要把年轻的天皇树立起来,提高他的威望,使其成为一面旗帜。 他的第一步计划,就是铲除幕府势力,重建皇权统治。他的母亲中山庆子,从小生活在一个备受德川幕府打击的贵族家庭。她以前曾经极力鼓动丈夫孝明天皇,从德川幕府手中夺回朝政权力。可惜孝明天皇壮志未酬身先死,重任自然落在了睦仁身上。 当时众朝臣中,政治见解并不一致。诸侯和臣民也分成两派。因此讨幕如何进行,是颇费踌躇的事;弄得不好,会适得其反。经过一番分析,决定将坚定的反幕派力量暗中串联起来。明治天皇密命岩仓具视等心腹,起草一份废除幕府制度的诏书。勒令德川庆喜辞官交出政权,以恢复天皇掌权的国家体制。幕府如果抗拒,不惜刀兵相见。 讨幕的密敕,起初预定下达到三个最可靠的藩:萨摩、长州和安艺。 萨摩藩和长州藩,长期受到幕府的压制打击,参加反幕最为积极坚定。但在即将下达密敕之际,岩仓等人提出,安艺藩反幕态度不够明朗。恐怕有些不稳,作为密谋伙伴不太放心,故将其排除了。 10月14日,经正亲町三条实爱之手,把声讨德川庆喜的密敕,交给了萨摩藩的大久保利通、长州藩的广泽兵助。 同时,在讨幕密敕之外,还下达了诛杀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他是会津藩藩主)、所司代松平定敬(桑名藩藩主)的诏书。其文如下: 会津宰相、桑名中将二人,久在幕贼辇下,助贼为虐,罪不容赦。据此,务必迅速诛戮。 松平容保和松平定敬,都是美浓高须城主的儿子(第六子和第七子),各自到会津和桑名来当养子的。这时容保在京都担任守护职,定敬担任警卫和政务官吏。这两兄弟因为管着京都的警备,所以被革新派看作是死对头。松平容保以前勤王之志甚笃,是深受先皇信赖之人。现在如果得在被当作逆贼,定然会对世事变化无常感到茫然不解吧。政治斗争就是这样的无情! 萨摩藩和长州藩接到密敕,认真贯彻讨幕的强硬方针。他们憎恶幕府,除彻底打倒之外,别无办法。另有一些藩持稳健态度,比如土佐藩,赞成改革,但主张让幕府自愿将大政奉还天皇。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参与倒幕,有些人也许出于随大流,不肯落在时代的后面。 土左藩主山内容堂是个高阳酒徒,外号鲸海醉侯。他本人对幕府就寄予好意,并不想彻底排除,或者将其置于死地。只是从时事的流向和人心的归趋来看,幕府那种独裁手段,再也难以继续下去了。 倒幕阵线的内部,两种方针各行其是。 还在9月7日,土佐藩的后藤像二郎到了京都。专门联络萨摩藩的小松带刀、西乡隆盛,商量向幕府提出一份大政奉还的建议书。 但小松和西乡表态说,事到如今已不是用和平手段解决问题的时候。在这一点上,萨摩藩的态度非常坚决。这个藩痛恨幕府,好斗之风又极盛。 实际上,萨摩人已经在做进军京都的准备。后藤提出,希望态度能够缓和些。小松和西乡说道: “不。这是本藩的方针,所以要进兵。但我们不反对贵藩按您的独立思考,推行和平奉还的建议。” 道不同,不相谋。萨、土友谊由此就断了。 小松带刀在萨摩人当中人品温厚,觉得土佐藩的意见也可以考虑。但从萨摩全体来说,是由西乡、大久保等强硬派主导。部分人的看法,并未达到修改本藩方针的程度。只是通告,对土佐提出的建议书不表示异议。 土佐藩以藩主山内容堂的名义,10月3日提出了建议书。 继山内容堂之后,安艺藩主浅野茂长业提出了同样内容的建议书。 不论强硬派或温和派,大政奉还原则上已成了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任何力量都不可能阻止它。 幕府方面又是怎样想的呢? 天皇亲政,原本合乎大义伦理,可谓名正言顺。不过德川家族控制的幕府,已经历时260年。它那一整套机构,一直在行使着统治功能。一旦突然原封不动地移交给王室,它还能正常运转吗?全国能够没有混乱、没有纷争吗? 比方说,过去在幕府搞行政事务的一批能员干吏,另外到哪儿去找呢? 尽管大政奉还这个词儿,已成为时代的流行语,人人挂在嘴巴上。但它意味着什么,细想起来却无人说得清楚。大家只是觉得,本来由天皇主持的政务,被幕府那帮武士集体抢夺过去,真不像话,因此必须还回来。 大政奉还之后,日本该实行什么样的政治才好,也无人回答得出。 有人说,大政奉还后,应该返回到神武天皇时代去。 真是开玩笑。神武天皇只不过是神话中的开国之君。那时实行的是什么政治?没有人见过,古书上也没有记载。让人们复古到把头发梳成角子,身带长剑;遇到不服从的人就把人家征服。那算什么政治? 另有一种高论,认为应该回复到五百多年前的建武中兴时期去。可是现在与建武时代大不相同。国家的规模变了,社会结构、生产方式也有差异。若让政治回到那个古老的模式,简直就好比让成年人变回儿童一样。 于是,幕府心安理得起来。你们不是要奉还政权吗?好,就返回给你;你们能管得了吗? 日本政治,近七百年来都是由武士阶层掌管。武士都是玩政治、玩军事的行家里手。把政权返回给了那些衣冠束带,只谙熟踢球、作歌的朝臣们,能干得好吗?就好像一个顽皮孩子吵着要新鲜玩具,买回来给他,又不会玩;甚至弄坏了只好扔掉,岂不落个不欢的结果。 以德川庆喜为首的幕府一伙人,就是这样考虑问题的。他们把事态看得未免过分简单。心想干脆走走过场,表个态同意奉还,倒可落得个好名声。就像把一辆运货汽车,交给一个不会开汽车的人,他敢接受吗?在他手中汽车反倒成了无用之物,成了一个包袱。最后还得乖乖地原物璧还。 2. 假戏演成真 恰好10月3日,土佐藩提出了一个建议书。十天以后的13日,各藩的代表被召集到庆喜的驻地二条城,给他们传阅一份咨询方案。简要内容如下: 自从朝廷将政权交给德川家以来,已二百余年了。至于其间利弊得失,世人自有评说。此际顺应潮流,愿将大政奉还皇室治理,可期日本将成为与海外各国并立之强国。如对此方案有持异议者,可直言坦陈,无须顾虑云云…… 与其说是咨询,不如说是在鼓励大家“持异议”,当面发表拥幕宣言,或者歌功颂德一番。 那天参加集会的,是全国重要藩的代表,共约40名。代表们沉默了半晌,大部分以事关重大,须向自己的藩主报告为由,陆续退出了会议。 最后没走的剩下六个人。他们是萨摩藩的小松带刀,安艺藩的辻将曹,土佐藩的后藤象二郎、福冈藤次,备前藩的牧野权六郎,以及宇和岛藩的都筑庄臧。 将军要亲自面见这六个人。 幕府时代,将军的权威非同一般。大权在握,简直就和天皇一样,轻易是见不到的神秘人物。只要能受到他的接见,也是全族人的荣誉,足可子子孙孙传颂下去。 现在将军传下口谕,首先由前四名代表一同谒见;后二名分别谒见。 只见庆喜将军坐在高台上,低头对四个人说: “再往前一点儿,再往前一点儿。” 四个人跪在地上,又用膝盖蹭了蹭,在距离三尺左右的地方,行了叩拜大礼。庆喜身旁跟随的警卫官吏松平定敬(也是桑名藩主),发现这四个人战战兢兢。从他们的额头和脖子上,不停地渗出汗水来。的确,后藤象二郎在土佐不过是年俸150石的下级武士,按级别地位是轻易到不了将军面前的。所以诚惶诚恐受宠若惊,连手足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不管将军说好说歹,他们只会连连点头,一迭声说“谢谢”,或者说“您圣明,好得很”。 这六个人,并非有什么意见才留下来。只因他们是这出“大政奉还”闹剧的编剧兼主要演员。他们提出了建议书,满以为只要形式上见见面,一切都会顺顺利利地水到渠成了。 出乎意外,庆喜将军的表态似乎过于简单明了——同意奉还大政。这使小松带刀、辻将曹、后藤象二郎、福冈藤次等人,反而有些扫兴。他们担心,这种态度的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什么?据说轻易许诺,往往靠不住的;他真正愿意实行吗? 四人多了个心眼儿,就滞留在城里静观其变。 庆喜并没有说谎。次日(10月14日)他把高家的大泽右京大夫基寿叫来,让他起草大权归还王室的奏折。 这样,从现政权主宰者的口中,正式表明了物归原主的意思。 于是,小松带刀、辻将曹、后藤象二郎、福冈藤次四人,自动找到了摄政二条齐敬的府邸,强烈要求尽快批准庆喜的奏折。摄政齐敬的态度暧昧,不肯马上表态。搪塞着说:此乃国家大事,不可草率决定。须与有关各方面商量之后,才能好办。 小松带刀摆出一副打架的姿态说: “正是因为天皇年少,才委托殿下代为摄政的。你这么拖泥带水的咋行!” 摄政说道: “不,我和武士不同,不会剖腹。你们犯了错误剖腹自杀一了百了。我不可能这样做。所以为了不犯错误,必须慎重审议。” 小松带刀更火了: “眼下不是说这种从容不迫的话的时候了。随时全国都可能闹大乱子。就是殿下去晋见皇帝的半途中,也说不定会碰上什么蛮横人砍杀过来呢。” 摄政的脸都吓青了。三年前,激进派的辻小路公知,从宫中出来的路上,遭到暗杀而殒命。朝臣虽然有不剖腹的自由,却没有力量防止被杀。 小松说这番话,并非毫无根据。此时萨摩、长州两藩和岩仓的计谋正在运转,同在这一天,下达了讨幕密敕。如果大政奉还的奏折批准迟了,密敕就会把人发动起来,内战即将爆发。一旦开战,收场就不容易了。 摄政从来还没有受过这样的顶撞。身居高位,代理天皇办事,哪怕是几百石年俸的诸侯和重臣,来到面前都得以头触地,远远地叩拜。小松带刀之流,顶多不过是一个陪臣,连谒见都不够资格。今天却不知天高地厚,在此多言多舌没轻没重,真令人气恼。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不知礼仪的乡下武士,要真的发了火,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二条摄政想到这里,便匆匆忙忙准备了一下,进宫召集主要朝臣开会议事。 激进派力量也在密锣紧鼓积极活动。岩仓具视在14日晚上,就与中山忠能、政亲町三条实爱、中御门经之等朝臣碰头商议。起草了一份请愿书,大政奉还之际提出四点要求,送给摄政。这四条是: 一、断然决定王政复古 二、命令夺德川将军辞职 三、赦免驱逐长州藩主毛利父子 四、召集艺、萨、土、越前、宇和岛各英明藩主开会 这次朝议受到岩仓等人的影响。夜里,摄政二条齐敬,再次进宫召集各亲王、左右大臣、前关白等9名朝臣,和议奏、传奏等人,讨论对庆喜的奏折如何处理。 和往常开会一样,甲论乙驳,乙论丙驳,没完没了,议而不决。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一点过钟,终于决定同意所奏。 这晚上能做出决定,是因为有如下的背景。这时已是天下群情激愤,而且有消息说长州军和萨摩军都做好了战斗准备,正在向京都进军的途中。因此,手无寸铁的朝臣们吓得要命,只求京都不要打仗就好。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决定。在作出这个决定历史的一瞬间,亲王、大臣和朝臣们的打算、愿望和想法,都被言不由衷的发言包裹起来。 第二天,即10月15日,召见了庆喜,赐下了命令。 就程序而言,大政就算还给了皇室;庆喜的手中已经一无所有。 不,不能说一无的有;这份命令书中还有所保留。命令书说,今后重大事件由朝廷处置;而琐碎杂事,在一段时间仍一如既往。 这对庆喜来说,是个出乎意料的决定。他原先的策略是以退为进,料定朝廷会拖而不决。或者干脆回答说:不必奉还了,一切照旧干下去。他满怀信心,即使辞职也无人能代替自己。最好是让王室担个虚名,他照样当他的将军,掌握实权。没想到朝廷竟敢于动真格的,把大权这么快就收了回去。 德川庆喜原系勤王正支,水户的齐昭的儿子。本想成为日本数一的勤王家族,后来被尊为幕府的首领。这样一来就改变勤王的素志,站在了和萨摩、长州对立的立场。 在幕府看来,长州藩只是利用勤王和攘夷这个口号。他们与中山、岩仓等狡猾家伙勾结一气,挟天皇自封为正统派。其真正目的是想取而代之,把政权夺到自己的手中。 到了这一步,庆喜后悔了。幕府首脑部门的官员,也发出不满之声。 陪同庆喜来到京都的幕府官员,因为亲眼看到了京都的险恶形势,知道事情出于不得已。但留在江户的那部分人,不由大发雷霆。气愤地说,大政奉还跟谁商量过? 还有那些世世代代臣事德川家的诸藩士,和旗本等官僚,抑制不住悲愤,从江户跑到京都来,要求面见将军。他们理直气壮地质问: “为什么把政权让出去?把德川家搞垮,怎么对得起东照神君!” 德川家族掌权两百多年来,受其恩惠眷顾而得利的、畏惧其权势而附和的大有人在,所以对大政奉还愤愤不平者不在少数。庆喜这个聪明、反应敏捷,但性格软弱。自己对朝廷的做法心怀不满,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尽力去安抚别的人。 德川幕府属下,仍有不少血性汉子。在纪州、大垣、津各藩中,集中了一伙人准备火焚皇宫和萨摩藩。意在使京都陷于混乱,拥天皇占据大阪城,便可压制萨摩和长州的势力。 目前京都的治安,由会津、桑名两藩掌管。他们对大政奉还最为不满,只要能找到借口,准会行动起来,对准萨、长势力发动反击。 老中(直属将军的官员)板仓伊贺守,也受到这种气氛的影响。他组织了十万石以下的诸侯二十余人上京声援。 3. 三百路诸侯 全国正在孕育着一场危机。 政权奉还的敕许下达六天后的10月21日,上面突然敕诏中山忠能、正亲町三条实爱、中御门经之等人,通知中止实施先前下达的讨幕密敕。这件事,从下达到中止,都是以天皇名义进行的。天皇本人还没成年,在法律上他就没有判定能力。在具体问题上常常是在外公中山忠能的指导下,他点头照准而已。讨幕的一切活动,都是背着摄政以下诸卿的。当初既然是秘密下达,而今也是秘密撤销。因为庆喜自己已经主动奉还政权了,再追讨自然没有必要。 10月24日,庆喜再次上表,提出辞去征夷大将军的头御。此前他提出的辞职,是辞去执政之事,并没有辞去将军的地位。所以即使奉还了大政,依然拥有大将军之头衔。这回干脆一辞到底。 27日,摄政二条退回了辞呈。说如此重大的事情,将在最近召开的诸侯碰头会上作出决定。请他稍待些时间。 这次诸侯碰头会,是专门为了填补庆喜的大政奉还后出现的权力真空而筹划的。虽然口口声声说大政已经奉还,幕府一方来个撒手不管,朝廷一方则还是一个空架子,完全不知下一步如何搞法。 其实,这段真空时间双方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朝廷召集年俸在十万石以上的诸侯,进宫去议政,计划今后的大政方针。特别指名要求尾张藩的德川庆胜、越前藩的松平庆永、佐贺藩的锅岛齐正、土佐藩的山内丰信、宇和岛藩的伊达宗城、广岛藩的浅野茂长、冈山藩的池田茂政、萨摩藩的岛津久光等,社会上称之为贤侯或准贤侯的人物,一定到京参与碰头会。 谁知届时应召与会者寥寥无几,其中大有文章 。 明石、赤穗、群上、大沟诸藩,推说藩主生病,要求允许老臣代其出席。 浜田藩、须坂藩、黑石藩等,也以生病为由,明确地谢绝赴会。 庄内藩、姬路藩、忍藩、三河吉田藩、浜松藩、冈崎藩联名写信,宣布把自己的官位退还朝廷,与幕府将军同进退,以明臣属于德川家之义。 冈部藩、伊势崎藩以下24藩,也联合署名拒绝召命。 再以下,相继不听召命的各藩,都宣誓效忠德川家。 高田藩辞去朝命,说如获得许可,将奉还官位。 平户藩、久留米藩,以及另外的一些藩,说是山高路远,赶不上会期,请予原谅。 还有京都的朝臣中,也有不少人偏袒德川派。他们不喜欢革新派,认为岩仓一伙人有野心,在玩弄阴谋。所以左大臣近卫忠房和右大臣一条实良,也称病提出了辞呈。这一来朝廷就被岩仓等人控制,左右大臣名存实亡了。 全国三百路诸侯,至此纷纷亮相,基本阵线分明:大部分抵制碰头会。而其中有一半是铁杆保幕,以贯彻对德川家的信义;另一半态度暧昧,以谋骑墙观望,静观事态之发展,再决定倒向何方。 但是另一方面却是,虽然通知中止实施讨幕密敕,萨摩和长州两藩,根据先前的密约,兵力业已出动。11月29日,长州派出兵力1200人以西宫为阵。而且接着又派出1300人作为后续部队,从尾道东上。 萨摩藩的世子岛津茂久,率领一万大兵入京。广岛藩也出兵支援他,一时间在京都以西,驻满了萨、长、艺三藩的兵马。 议奏正亲町三条实爱,到处去游说活动,给摄政施加压力。因此摄政让各藩先到大坂会合,等待下一步的指示。也就是说,同意他们进入大阪。这对以会津和桑名两藩为首的拥幕派来说,这个裁定令他们不满意。 以岩仓具视为首的革新派朝臣们,以为需要早下手为强,以便造成王政复古的既成事实。 勤王派策划,把12月9日定为王政复古大号令之日。一切准备工作,均极端秘密地进行。他们首先使用尾张、越前、艺州以及萨、长五藩之兵,日夜固守宫门,绝对阻止非讨幕派的朝臣进宫。 当天早晨,按照商量好的步骤,中山忠能、正亲町三条实爱、中御门经之、岩仓具视四人,同在御书房伺候。上奏说,已经得到圣断的王政复古,于今日起断然实行。 遵照传统仪节,天皇睦仁落坐在高台上。上身穿白纺绸,下身着绯红色套裙。他的脸上化了淡妆,点了口红。在日本宫廷里,男子化妆成女性,这是平安朝以来的规矩。头发从正中间分开,在左右的耳下边打结,是发梢下垂的全发。头发长得长长的,一副儿童发型的样子。 在睦仁前边列坐的,有栖川宫炽仁亲王、仁和寺宫纯仁亲王、大原重德、万里小路博房、岛津茂久、山内丰信等人。 睦仁面对众臣僚,用清晰的声音宣告: “在接受将军庆喜奉还大政的同时,重新实行王政复古。” 与此同时,停止了朝彦亲王、二条摄政等反对派21人的入宫朝觐。免去会津、桑名两藩的禁门守卫,改派前述五藩的部队警卫皇宫。 王政复古大号令一发布,乾坤如此一颠倒,正所谓昨日的官兵今天成了贼寇;昨日的贼寇今天成了官兵。 在王政复古大号令发布之前,虽说口头上讲大政奉还,庆喜依然是德川家第15代将军,幕府依然是现实的存在。朝廷即使下命令,各路诸侯未必就服从。 当天傍晚,在宫中小殿里,召开了一个会议。议题只有一个:今后如何处置前大将军庆喜。 在高台的帘子背后,端然坐着睦仁。那里面光线朦胧,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气氛。 会议开始,中山前大纳言简短致词,接着进入议事主题。土佐藩的山内容堂大声发言说道: “在今天的会议上,怎么看不见德川内府(庆喜),会津中将(容保),桑名越中守(定敬)呢?这是怎么回事儿?” 大原宰相(重德)说道: “德川内府虽然提出了大政奉还,其动机是出于勤王之至诚呢,还是蒙混一时,极其可疑。所以王政复古的大业,暂时不让他参加,我以为是恰当的。” 山内粗声粗气地反驳: “这是有欠公平之事……” 这位外号鲸海醉侯的土佐藩主,从一清早晨起就带着酒气。猛喝了一顿之后,闹着非要参加开会不可。后藤象二郎为了安抚他,才把他带来开会的,现在发起了酒疯。 土佐藩原本是持“公武合体论”的,主张把朝廷和幕府两派合而为一,实行折衷调和。他认为这次人事安排,是萨、长和少数朝臣的阴谋权术。把德川彻底搞垮,自己好取而代之。只是为了革新这个大目的,耐着性子和他们相处。现在他忍无可忍,直言不讳地说: “不能因为倡导王政复古,就大搞偏向一个党派的政治。看看今番的处置,只能认为这是出自仅仅两三名朝臣的主意。表面上说拥戴年幼的天皇,实际则是将政权攫为私有的阴谋!” 两三名朝臣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山内容堂的发言,对于中山前大纳言等讨幕派来说,无疑大为扫兴。 他们的所作所为,暗中串联,秘密活动,确实类似搞阴谋。用讨幕派自己的武装力量,牢牢把守宫门,不让反对派进宫,这是破坏通常政治秩序的行为。 话又说回来,这种战术策略的始作俑者,就是萨摩、会津和桑名。早在文久政变时候,他们就已经使用过。这次萨摩和长州干的,只算步其后尘而已。以武力夺取政权,当然是最有效的手段。 容堂的话,正捅到了讨幕派的要害。倘若被他几句话便吓得打退堂鼓,讨幕派就得彻底毁灭。岩仓猛然站起身来,说道: “山内侯,看来你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诚惶诚恐,这儿是天皇御前。你说我们两三个人,诓骗年幼的天皇搞阴谋。你这话犯下了不谨慎的诽谤之罪。我圣上陛下极其英明,岂是我辈平庸臣下的话所能蒙蔽。这次一切决定,全出自陛下的圣断,非我等所应干预。你的发言不仅对圣上大不敬,对我们的侮辱也太过分了。望你立即道歉。” 容堂心里不服,所谓“圣断”,无非就是你们几个阴谋家的主意。但在有权“圣断”的本人面前,这话万万不能说的。只好勉强说了一句: “恕我失言,取消先前说的话。”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维新时代开始了 1. 如箭在弦上 客观地看,在日本这时候废除幕府制,乃是时代的进步,历史的必然。但不过讨幕派的做法有不妥当之处,给人以搞阴谋的味道。所以要想得到全体到会人员的认可,是有困难的。 尽管发酒疯的容堂,自己取消了发言,别的人还是有意见。松平春岳用沉着的口气说道: “德川家数百年的政治,很好地维持了太平,建成了今天的日本,功不可没。如果无视这一点,采取惩罚德川家,在实施新政之初就夹杂私利和个人恩怨,不免给人造成偏袒一方裁断的印象。这样将会失去天下民心,是不言而喻的。” 岩仓具视和萨摩藩的大久保利通却坚持认为: “即使承认幕府的功绩,庆喜公目前的行为,确有很多可疑之处。如果真心奉还大政,就应该立即把领地和人民交还给朝廷,并辞去官位。” 的确,幕府至今在全国仍保有巨大的势力。一旦有事,幕府随时可以推翻朝廷。这种情况使讨幕派内心感到不踏实。 尾张藩的德川庆胜,一直一言不发;但轮到征求他表态时,他直截了当回答,说赞成容堂的看法。 虽然不让拥幕派参加,御前会议还是又分裂成了两大派。 一方是容堂、春岳、德川庆胜,还包括后藤象二郎这样的稳健派。另一方是中山、岩仓、大九保利通等铁杆讨幕人物。 会议的整个气氛,显然有利于稳健派。因为他们的主张,符合人们的常识。讨幕派用武力把守宫门,剥夺了一部分朝臣的发言权利,简直做得蛮横无理。 但是在岩仓等人看来,彻底搞垮德川幕府是最终目的。自美国舰队登陆以来的十余年,围绕着是开放或是攘夷的一切争论,都集中到允不允许德川继续统治这一焦点上。如今事态发展至此,犹如象棋盘上过河之兵卒——有进无退。不能犹豫,不可手软,必需施行最后的致命一击。 岩仓具视的怀里,暗藏着一把短刀。万一稳健派坚持不退,他今天不惜一死。夺取政权,当然不只是唇刀舌剑;而是应该用鲜血来灌溉! 争论无休无止,双方各不退让,直拖得大家都疲惫不堪。 天皇宣布暂时休息。 可是休而不息。两派之间还在继续争辩,互相在会外做说服争取工作。 果然起了微妙的变化。后藤象二郎被艺藩的辻将曹说服,改变了初衷。并且反而向容堂、春岳游说。不久,这两位诸侯也转变了立场。不可讳言,他们的转变,多半是受了萨摩藩士兵的刀光剑影的“感动”吧! 休息结束,重新开会。容堂和春岳已不再固执先前的意见。御前会议轻而易举地得出结论,作出了两点决定: 一、庆喜辞去官职 二、上交所有领地 庆喜的大将军职位,前些时候他曾主动提出辞呈。摄政命其稍待答复,现在就算重新予以采纳。以后可称其为“前将军”、“前内大臣”了。 关键的实质问题,乃是上交土地。他家的领地足有200万石。 这200万石,是德川家的私有财产。靠这些财产蓄养家臣,向天下逞威风。现在让他全部交出来,他便成了一个穷光蛋。 有意思的是,指派尾张藩的庆胜和越前藩的春岳,负责将今皖会议的两项决定,传达给庆喜本人。也就是由下属的小藩主,去宣告本家主人公的破产。 宫廷小会议室散会的第二天,即12月10日,德川庆胜和松平春岳不敢怠慢,立刻去二条城向庆喜传达。 这二条城,就在皇宫附近的掘川。据说是为了警卫大内而建立,不用说,幕府时代也兼有监视的作用。德川家执政的数百年间,二条城成了幕府的驻京办事处。一直是干预朝廷、向皇室施加压力的地方。 这时候,二条城里驻扎的,全是从江户开来的会津和桑名的藩兵。一个个身披甲胄,携带枪刀,在宫殿中来来往往,一副临阵打仗的样子。 庆胜和春岳一进宫来,那些藩兵也不听上官的制止,站在通道两旁吹胡子瞪眼睛。有的骂骂咧咧,有的去摸刀柄。因为王政复古的人事安排,根本没有庆喜的名字。昨晚的宫廷会议,又不让庆喜出席,这件事激起了大家的愤怒。在他们看来,这两个人,不是德川家亲近藩邦的主人吗?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吃里趴外竟至叛变本家,去参加那个整家主的会议。这叫啥玩意儿? 两人分开人流,见到庆喜,报告了会上的两条决定。 庆喜说道: “辞官的事,已经恭闻。关于辞去将军职务,我已经提出过辞呈,没有丝毫留恋。只有交纳领地的事,如果交了,我的家臣们就会流浪街头。刚才你们也看见了,他们非常激动,事态一触即发。如果我这儿公布交纳土地的事,不知道会发生多大的骚乱呢。我要求此事暂缓执行为好。” 言之有理。两人带着这个回话又去宫中。 西乡隆盛和大久保利通听了,对两个人的回信很不满意。说: “到底两位侯爷去二条城干什么了?不是要劝说他把领地交纳出来吗?也没带个像样的答复,就空手而回,恰似派小孩子去一样嘛!” 两人一听也火冒三丈: “你们没有亲自看见二条城内的样子,说得好轻松。贸然要人家交纳土地,那些凶猛的疯子们,会一下子闹翻天,使你无法收拾局面。” 宫内又是一场大论战。 接着,长州的藩兵开进了京城。 在京都城中,萨、长、艺三藩与会、桑二藩的军队形成对峙。弓已拉满,箭在弦上。 庆喜觉得,有必要缓和一下气氛。自己退避三舍,把兵力转移到大阪去较好。这样也许能够冷静下来,减少突发事件的机会。退一万步讲,两军一旦起了战端,抢占大阪要塞,有利于调整战略。京都历来是天皇住的城市,勤王的气氛极浓。大阪是个商业城市,财力充实得多,是个良好的作战基地。 12月12日夜晚,庆喜带领着松平容保、定敬、老中板仓胜静,及少数警卫兵,正要走出二条城后门时,会津藩大炮队的佐川官兵卫、林权助两人站在路边。满脸通红地阻拦着: “夜间外出很危险,害怕敌人搞什么奸计。将军一定要走,等到明天一早,整好队伍堂堂正正地出城吧。” 庆喜说: “你们为我担心,我表示感谢。你们也许以为我怕敌人想逃跑吧?不会的。对萨摩藩、长州藩的奸计,我已经愤怒得忍无可忍了。总有一天会去打他们的,但要等待时机呀。我有种种考虑,但现在不是公开它的时候。总之,你们要相信我。” 这多半是庆喜的真心话吧。他作为德川齐昭的儿子,出生于勤王的总本家。与王室的渊源比谁都深厚。只因为当上了将军,主持幕府执掌大政,局势把他推上了敌对的立场上去了。但他依然相信,这一切决不是天皇的意志,也不是整个朝廷的意志。这只是萨摩、长州两藩,和岩仓等一小撮权术家的阴谋。在这种情势之下,清除奸佞,保卫天子,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大阪城被激愤的幕臣,和会津、桑名二藩的士兵搅得沸腾了。 春岳和容堂站在朝廷和幕府之间,尽力从中斡旋;但和解无望,城内的骚动有增无减。一场战乱已不可避免;只看谁来引燃这根导火线。 2. 一战定成败 正在这时候,从江户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有人放火焚烧了萨摩藩的邸宅。 此前,萨摩藩募集了各国的浪人和无赖之徒500多人,把他们放在江户城中。让其袭击幕府官员的邸宅、抢劫富裕的商人,掀起骚乱和动荡。指挥五百浪人的,就是萨藩的西乡隆盛。幕府查明了策划火攻的总指挥部,就在萨摩藩邸。于是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也回敬它一把大火,把浪人给歼灭了。 消息传到大阪,幕兵们兴奋达到了顶点。他们高呼讨伐萨摩、长州。庆喜就是想制止,也无济于事:这个时候谁也不听的。 事已至此,不得已,庆喜也下了决心,让部队北上去了。 萨摩藩遭到火攻的消息,也传到了京都。同时也传来了大阪城的情况。因此,讨幕派决定向鸟羽、伏见方面派出军队,以阻止幕军的进击。 庆应四年(1868年),也即是明治元年,两军在鸟羽、伏见两地街道上发生战事。 打了一天,直到入夜仍未决出胜败。先是传来萨摩、长州联军,战况十分艰苦。宫廷中的朝臣们恐慌起来,上上下下一片狼狈相。 这时候大内有人抬进来凤辇,放在紫宸殿上。一见这个,朝臣们更加惊惶。以为大势已去,天皇准备乘坐它被迫逃亡。以往的先例,京都如果失守,天皇必定会逃往比睿山。只要天皇一离开,有的朝臣就打算一死了之。 其实,这一回睦仁另有策略。战事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最后关头,天皇便身着女装,坐一乘女官的小轿。绕过山,悄悄地到山阴方面去。只消到达安艺藩境内,幕军便鞭长莫及了。从那儿向全国发布讨幕诏敕,号召勤王各藩出兵反击。那一乘凤辇,不过是隐蔽去向的道具而已。 后半夜,战况有了转机,萨摩、长州联军取得了优势。朝臣们的不安消失了,天皇也不必要逃难了。这一战奠定了大局,总算渡过了危机。 次日的夜半,嘉彰亲王被任命为征讨大将军,并下达了追讨庆喜的命令。 庆喜在6日夜晚,带着松平容保、定敬以下的阁僚,悄悄地出了大阪城。乘坐军舰开阳号,退回了江户。 如今的萨摩、长州兵马,已经名正言顺地变成了官军。尾随庆喜军之后一路追击,向东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庆喜逃出大阪城,回到了江户,通过德川庆胜和松平春岳,向朝廷上了一份奏折,替自己的行为提出辩护。 此次上京的先行人员,由于途中偶然错路,以至发生近畿之骚乱,实非所愿。如圣上所知,臣对天朝忠心不贰。然若因此而使圣心哪怕稍有烦恼,臣亦惶恐之至。大阪城已托付尾张藩大约言与松平大藏大辅,臣谨东退。 辩解显然很勉强。意思是鸟羽、伏见之战,是上京途中先行人员与萨、长的人发生了误会。他庆喜本人一点儿不知道。 其实,就在战事发生之前,岩仓曾考虑和庆喜和解。也许是听说占据着大阪城的幕府军队非常激愤,担心被逼太甚的老鼠反而会吃猫。 他说,庆喜如能宣誓忠诚,就打算恕他的罪,保奏他当一名议奏。他这意向在通知庆喜之前,鸟羽、伏见之战已经打开了。既然这边取得了胜利,也就没必要再去考虑和解了。 回过来再说皇宫里面的事。 睦仁已经16岁,很快就进入17。虽然还没选定皇后,但已是到了夜晚需要女人侍奉的年龄。按照古制,侍奉天皇的女性,人数是没有限制的。 庆应三年十月二十一日,权大纳言叶室长顺的女儿光子,被召入宫当了典侍。叶室光子成了这种人的第一号。 这是一个多事的日子。这天庆喜上表声称愿意奉还大政,向萨、长发出的讨幕密敕变得无必要而密令取消。 按照古例,男子16岁要行成人的冠礼,谓之“元服日”。但因上一年年底先帝驾崩,睦仁在居丧期间,此礼延期一年举行。所以新帝的元服日,定在庆应四年的元月十五日。 元服那天,睦仁来到南殿北厢落座在一张大床上。由两名掌侍捧着宝剑与玉玺。宫廷总务头儿甘露寺胜长给睦仁剪了发,挽成一个发髻,包上头巾帻。再由式部卿献上冠戴,换掉童服,成人仪式就算结束。 为了祝贺元服,颁诏大赦天下,宽恕罪犯:惟独反抗君主者例外。 而今平定了幕府,于同年8月27日,举行了即位大典,昭告国内外,成为了日本第122代天皇。 1868年,是应庆四年,因改元明治,也是明治元年。 按照皇室事典和惯例,登极仪式共有五个大典,非常之隆重,且带有极其浓厚的封建和宗教色彩。 这一天,新天皇携带宝剑与御玺,在文武百官拥戴下,来到紫宸殿举行践祚仪式。和以往即位大典不同的是,庭院里装饰了一架硕大的地球仪,颇为新鲜。其深意是显示日本国摆脱了闭关锁国主义,面向世界打开窗户了。接着到皇灵殿祭祀皇灵,向祖宗报告登极的消息。 下午1时,在宫内正殿举行主要仪式——“即位大典正殿仪式”。只见明治天皇身穿古装御袍,头戴立缨高帽,在古乐声中缓步进入正殿。天皇宝座前,放置着世代相传的三件神器:一块月牙玉(名叫八尺钩玉)、一把剑、一面铜镜(名叫八咫镜)。皇族男子束带佩剑,恭立两旁。皇族女子均穿十二单衣,肃然相迎。朝臣高官、各国嘉宾和仪仗队分列两厢。仪式开始,天皇发表讲话:然后由一位年高德劭者宣读贺词,并带领众人三呼万岁。 还要鸣礼炮21响,晚上有盛大国宴仪式。其后几天,接连还有“大尝祭”、“大飨”(宴群臣)、“亲谒”等活动。 礼成。日本国历史上的一个新帝国时代开始了——明治维新。 声讨幕府时,提的口号是“尊王攘夷”。幕府被打倒了,新帝国非但不再提攘夷,而是以极大的力度打破旧习惯,积极吸收西方文明成果。 去年的12月27日,明治天皇在建春门外,观看了萨、长、艺、土四藩藩兵的操练演习。27日是江户发生火攻萨藩邸宅的两天之后,鸟羽、伏见战斗的一个星期之前。那时讨幕军士气高昂,这些部队都受过一些西洋式军事训练。部队以排、营为单位,操练各种队列阵式给新天皇看。特别是萨摩藩的部队,拥有1500官兵,统一用英国式装备。士兵训练有素,进退井然有序,使参观者无不为之赞叹。 阅兵至傍晚才完毕。睦仁很高兴,赏赐给队长金钱和物品。一般士兵也赐给酒食。 但这件事宫廷内反映不一。很多朝臣以为,自平安朝以来,宫廷的传统应保持幽雅恬静。身为天皇,不宜涉足沙场之事。可是他们对天皇陛下的任性,也拿他没办法,只有皱着眉头叹气的份儿。 睦仁不但检阅部队,还叫人牵来那匹名叫“小蝶”的栗色骏马。飞身骑上马背,在练兵场上好一阵狂奔猛跑。此马性情粗野,脾气很坏,普通人是驾驭不住的。对这位有闯劲儿的少年天皇来说,似乎恰到好处。人与马结合为一,快速如风,直看得群臣面面相觑。有人嘀嘀咕咕: “看样子,世道真变了!” “上面是这种派头的话,下面的年轻人变得胡冲乱闯专事打杀,也就难怪啦。” “是的,是的,让您说中了。” 这些老家伙,当着天皇的面卑躬屈膝,背后却爱说怪话。惟有容堂,就敢在天皇面前说怪话——而且是大大出格的怪话。 那次在皇宫小会议室的会上,山内容堂喝得醉醺醺的,公然说出这种话: “……仅仅两三名朝臣的主意。表面上说拥戴年幼的天皇,实际则是将政权攫为私有的阴谋!” 这些话语,虽是酒后之言,而且他自己当场认错,表示取消以上发言。可是这些话留在睦仁的心中,却是余音缭绕,岂止三月不绝啊! 3. 选妻立皇后 少年睦仁乃是独立意识极强的人。他反复琢磨,容堂所说的话,属于酒后吐真言,多半出自内心吧。他说的两三名朝臣,指的该是中山前大纳言和岩仓。似乎是趁天皇年轻,将其当作傀儡,听凭摆布。睦仁对这类事,不管有无,总应该有所警惕。 两朝臣之一,是天皇的外公,主观上当然不会干不利于外孙的事。不过良好的动机未必就有良好的结果。为王室树立权威,目的是好的:有没有借着天皇外公这块金字招牌,干过了头的嫌疑呢? 岩仓是个善于玩弄权术的人,世人似乎已有定评。目前他为王政复古,旗帜鲜明,办事坚决,无可指摘;但不过他的所作所为,总有些耍手腕的味道。今后把重大事情委之于他,实在不大放心。 目前他也无可如何。上朝时坐在帘子后面,默默地听着。只听见朝臣们言必称“王政”、“皇威”;但就在这个“王”、“皇”的面前,大臣们若无其事地纷纷议论,不把他本人放在心上。 睦仁希望自己快快成年,国家大事自己能够全权处置。 元服已过,大位初登,他实在不甘心再听从别人的指挥…… 眼前就有一件大事——遴选皇后。 皇后作为国母,应该是个万民瞩目的人物。门当户对自不必说,还须才学、德智都是优秀出众。初步考虑,可从五位摄政家择优产生。 作为候补,还提名了三位少女。一条家有明子和胜子两位小姐。有栖川宫家,有位利子公主。一条家的两姊妹,孝明天皇在世时,就有将来为儿子选作皇后的意向。 这两姊妹的父亲左大臣一条忠香,与新帝的外公中山忠能过从甚密切。忠能还在胜子幼小时就说过:“这公主多可爱,早晚要给祐宫的……” 朝臣家的女儿,没有不想当皇后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啊。对资质优秀的女孩,从幼小就悉心调教。举凡诗书学问、举止礼仪、仪表打扮,都磨练得面面俱到。这些上层贵族、诸侯人家的婚姻关系,像蜘蛛网似的纵横交织错综复杂。在维新的变乱年代,他们之间相互关系十分微妙。从某种意义上说,当政治性的对立和斗争激化时,姻亲关系能起到缓冲作用。 比如这次庆喜从大阪败退,官军追踪而至。眼见迫近江户时,先帝的皇女、前将军家茂的妻子和宫,就出面请求宽大处理。亲连亲戚连戚的,何必追究到底! 一条的府邸在一条乌丸大街往东拐角处,西面能望见皇宫。 有一天,左大臣一条忠香叫来管家,命令说道: “想在府邸内建一座瞭望台,你酌量办理一下。” “您建台做什么用的?” “让孩子们登上去,观望外边的景致。” “只是为了玩儿吧?现在诸事都得节约,我觉得这是没用的开支。” “不对。大臣的孩子,终日住在府邸之内,轻易见不到外面的世界。偶尔外出,也是乘轿有人随从,对人们的日常生活,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样下去,就会落后于形势;长大了也是无用之人。我是想让他们看看世态。” “明白了。” 于是,在围墙边儿修建了个小小的展望台,可以爬梯子上去。里面铺着席子,窗户镶着细格子;只要里面的人不出声,外面是发觉不了的。 从窗户往下看,能见到各种人和事情。农民、市民、学徒、小和尚、法师、武士、城市妇女、男女仆人……想不到世间竟然住着这么多人,真令人吃惊。有富人,也有穷人。和人家一比较,就会明白,自己被尊称为公子、小姐、公主。有众多的家臣、仆人伺候着,处境多么优越,身份多么尊贵啊。 都说朝臣穷,那是和将军以及诸侯对比而言;比起一般人来,过得仍然相当豪华。 当时的皇族以及五位摄政,由朝廷配备诸大夫、管家、随从,下面有佣人、近侍、中侍童、会计、小武士、茶道师。以上都是武士。此外还有小头目、中番等兵卒,加起来总共不少有40人。 在内宅,女仆中地位最高的称为上腊,必须由特别允许进宫的人家女儿来充任。以下按等级分为老女、半老、中老、跑腿儿的、普通女仆、次众、茶室粗使女佣。这一套班子俨然一个小宫廷。 胜子小姐的“正式”父母是一条忠香夫妇;但不是她的亲生父母。亲生父亲是一条的家臣(医生),亲生母亲是一条家的“半老”,反正她算是一条家的人。她被赐了个宫廷名,名叫富贵姬。后因与另一个皇族女儿富贵子同名,为了避讳,又改名叫做寿荣姬。 寿荣姬一副瓜子脸,姿容秀丽,气质高雅,举止斯文,性格温柔。平时梳着个儿童发髻,长长的和服袖飘飘摆动,恰似画中仙人一般。 三个皇后候补人中,寿荣姬最具有竞争力。惟一不足的是,年龄比睦仁大三岁。在日本,丈夫比妻子年纪小的现象,并不很普遍;但还不是决定性的障碍。查历代皇室,灵元天皇、撄町天皇、仁孝天皇的妻子,都比丈夫年长一些。所以有俗语云:大姐姐做老婆,也有妙不可言的好处。于是这门婚事就成功了。 皇后进宫,需要种种细致的准备。 首先,寿荣姬要拜前左大臣近卫忠熙为歌道老师,拜帜仁亲王为书法老师,若江薰子为汉学老师。 决定任命已故正三位高仓永胤的女儿千枝子,为第一上腊。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侍女头儿。 庆应三年6月27日,寿荣姬进宫谒见新帝。这犹如民间“相亲”。天皇来到御书房,赐下酒菜;寿荣姬敬献屏风一架,鲜鱼一盒。 酉时半刻(下午6时)退下,到准后(皇太后)殿上参拜。见面致辞,受到茶点招待。寿荣姬献上烟草盒和鲜鱼。 退出准后殿,再次谒见天皇,并得到赏赐。 睦仁与寿荣姬的会见,从中午至傍晚,时间很长。看上去,天皇极其满意。由权大纳言柳原光爱,分别走访了各有关大臣家征求意见,都表示赞成之意。这样,选寿荣姬为后的事,就最后确定下来。 第二天,宫中正式派遣敕使,宣示了圣旨。再过一天,寿荣姬的哥哥实良进宫,奏明谨遵敕旨。奏议处专门下令,今后称呼寿荣姬为女御贵人。 一连三日,百官进宫朝贺;到一条家来献祝词的人,也络绎不绝。 宫中拨出内币金一千两,分四次下赐,相当于民间的彩礼钱。这时期财政很困难,没有达到预定的金额。各家有亲缘关系的诸侯,或多或少送来贺礼,但尚不足支付婚礼的开支。 选后既已确定,一条府邸内修建了新的居室,寿荣姬迁入新屋。一条家以前的家臣、听差、工匠人等,再也不能和她搭话,只有远远地微笑而已。今后皇后的侍奉者,概由宫中重新派遣人员担任。只有一个人例外,寿荣姬的奶娘岩根,从婴儿时就一直陪伴着她长大。开始也和别的人一样,曾予以解雇。寿荣姬进宫以后,仍不甚眷恋,恳切希望把奶娘留下。因此重新召回,安排在御膳房工作。 奶娘岩根工作到明治十五年才年老告退回乡。作为终身养老金,宫中下赐糙米25石,200日元之外,皇后还另外赏赐纺绸等物。到她70岁去世为止,因皇后喜欢吃蕨菜,每年在采蕨季节,都忘不了从家乡的山坡上,采些蕨菜寄去。 在决定选寿荣姬为皇后时,当时幕府曾准备了贡米五百袋和贿赂金一万五千两。可是马上就发生了大政奉还的骚乱,当然顾不上这些了。 王政复古的大号令刚颁发,京都市内出现了战乱的迹象。寿荣姬在警卫人员的护送下,进入皇宫到准后殿去避难。 明治元年正月,鸟羽、伏见之战一开始,整个京都都听到了隆隆的炮声。当时谁也不能预料会出现何种局面。 寿荣姬被选为御妻后,过了一年半才册立为皇后。这是明治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的事。这一年半,在日本的历史上,可说是多事之秋,各种大事接连不断,社会正在发生激烈的变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改革大潮挡不住 1. 迁都到东京 1868年,年号从庆应改为明治。 九月八日这天开始,成为明治元年,定下了一世一元制。即一代天皇,只用一个年号,今后不可擅自变动。 这时,鸟羽、伏见之战失败的幕军,随庆喜逃回江户。官军追进江户城,成立了一个新政府。以会津为首的东北诸藩,抵抗了一阵官军,不久就投降了。北海道虽然仍有小股拥幕力量困守孤堡,东北基本已经平安,新政府的基础,已固若磐石。 明治天皇接受西乡隆盛、岩仓具视等维新派人士的建议,决定把国都由京都,迁到江户去。那里才是日本真正的中心,后来改名东京,从前的将军府邸扩建成为皇宫。此一举措,在日本近代历史上受到极高的评价。 在整个德川幕府执政的数百年间,天皇受到幕府的监视,一步不能离开京都。甚至连皇宫也不允许出,长年累月就生活在不足一平方日里(1日里约等于3900米)的圈子里。 有这样一个故事:后水尾太上皇想去参拜山城、大和神社佛寺。配备在禁中的武士高木伊势守提出了异议: “请先报告幕府,征得同意后,您再去。” 太上皇大怒道: “我又不是去策划坏事,不过是想去寺庙朝拜。太上皇希望这样做,却遭到臣下的阻挡。实在太无理了!” “臣下不懂得深奥的道理。只是领受了关东(即幕府)之命令,一定要保卫皇宫。如果太上皇要强行外出,臣下只好挡住去路阻止您。万一您仍要破坏规定外出,臣下不惜甘冒逆贼的恶名,也会朝着凤辇射箭!” 太上皇没有再往下说。天皇也罢、太上皇也罢,三百年从来没有出过宫门一步。 如今江户城回到皇室手中,睦仁要借迁都之机,明明白白向国内外昭示:日本国的天皇重新君临天下。大队人马沿途过大津、草津;越水口、铃鹿;经四日市、桑名,在当到达见阪时,天皇下轿稍事休息。他眺望远方,深有感触地说: “这就是太平洋吗?” 曾目击这次迁都盛况的一位外国人,留下了生动的描述: “1868年11月,整个皇室和他们的护卫部队以及仪仗队伍,沿300英里长的东海道从容行进。这是日本历史上队列最长,而且最为壮观的一次行军。在朝廷人马所经过的每一里路上,农民在大道的拐弯处膜拜顶礼。11月26日,是明治16岁生日后的23天,天皇御驾进了江户城,有三个西方人在现场观看。明治乘坐一顶黑漆大轿,轿顶有一个金鸟。头和身体像是孔雀,尾巴像是雏鸡的尾羽,呈扇形向上方张开,象征永存不朽。皇族约60名轿夫和卫士,穿黄色丝绸长袍,戴着小巧的菊花形耳环,随从大队而行。在队伍前边,三名老年京官对密集的人群扇着扇子,大声吆喝,为御驾开道。人群像潮水似地在大道两旁此跪彼伏,叩头触地,直到队伍过完为止。” 驾抵东京的第十天,对全城市民赏赐御酒。全城八百零八条街,分为大、中、小三等。大街赐酒三木桶(一桶装40升),中街赐两木桶,小街赐一木桶。此外,还下赐锡酒壶550个,鱿鱼干1700把,东京市民歇业两日,全城喝得酩酊大醉。 对于老百姓来说,幕府将军大人给撵跑了,代之而来是天皇,反正都差不多。单从这般盛情招待来看,兴许不是多么坏的人……这是当时东京百姓的想法。 在东京住了两个月,明治提出要还幸一次旧京。那里有宗祠社庙,刚好先帝驾崩满三年,必须祭祀。还要举行迎娶皇后入宫的仪式。 担当辅相的三条实美表示反对: “当前日本处于关键时刻。关东多年受到德川家的恩惠,暗中怀念他的人很多。朝廷虽说统治着这儿,但远没有真正把握住人心。天皇如果离开东京,就可能失去几经努力好不容易才笼络住的民心。西归之事,还望慎重。” 但是岩仓的看法不同: “先帝的祭祀,立皇后的仪式,都是朝廷大事,不可等闲视之。按照古礼的规格和惯例,礼仪是非常森严、庄重的,当然非京都莫属。天皇还幸旧京,办完该办的大事,再返回东京不就行了。” 于是,还幸京都成行。回到京都的第六天之后,于年末的二十八日,完成了皇后册立大典。 此刻的寿荣姬,充满了激动和不安,所有的亲友为她祝福。喜期当日巳刻(上午十时),她乘坐槟榔毛的牛车进宫去。一身穿戴高雅华丽,可说极尽人间富贵。仅看她那天的衣着清单: 1.裤裙(精巧、深火红色) 2.和服单衣(深火红色) 3.女礼服一套 4.梅花整套五衣(白面红里) 5.红梅上衣(粉红面,底纹红梅散花,上绣白梅折枝,紫色里) 6.女礼服上装(红面,紫里) 7.衣裙(白地绫,底纹三重带,上绣天蓝色画桐、竹、凤凰) 8.手执日本扁柏扇 经过一系列的繁琐仪式之后,明治夫妇还驾常殿。天皇脱下直衣,皇后宽下五衣,同到第一御所间参加庆祝宴会。 新政府刚建立起来,古旧的制度需要改革之处不胜枚举,令人不知从何处着手。 首先从较简单易行的做起。老中、半老、大目付、小目付等职位全部废止,这一来失业的高官显宦们担心着明天的生活,一个个缩着肩膀走路。直到昨天还被轻蔑为乡下武士的萨摩、长州和土藩的下级武士,则扬眉吐气招摇过市。 明治元年一月六日,宫中宣布了皇族、朝臣的“涅齿”和“点眉”风俗,可以不必继续严格遵守。 所谓涅齿,就是把自己的牙齿染黑,以有一口漆黑的牙齿为美丽、为高贵。方法是把铁粉在茶水或醋液中浸泡,使之腐蚀成为铁浆。经常用铁浆涂抹,牙齿便发出漆黑的光泽来。工序非常麻烦,需每天多次仔细涂染;一旦变得黑又亮,再想抹掉复原就得慢慢等待了。这是古代贵族的风尚,后来传入民间,就有已婚女子追赶潮流。但是男人染牙齿,只限于贵族才能享受这种特权。 再说点眉,是把天然的眉毛剃掉,再按个人审美爱好,另外人工描绘一番。不管是涅齿还是点眉,都是作为贵族的象征。既令人尊敬,也使人望而生畏。这项陋习的改革,颇有些像四十多年后中国人的剪辫子吧。 刑法方面,不合理的东西必须予以改变。但一时来不及,暂且沿袭幕府的旧刑律,只对过于残酷的刑罚加以控制。如像磔刑,只限于弑杀君父的大逆不道罪;焚刑一律改为枭首等等。 对于新政府来说,最感到麻烦的事,是办理涉外关系的问题。 大家知道,在幕府执政时期,朝廷对于外国的政策,只有一条:攘夷,坚决不同洋人打交道。对幕府与外国签订条约,朝廷一贯唱反调,并以此不断地攻击幕府。 事到而今,担子落到自己肩上了,自己成了对外关系的责任人,不能再念“攘夷”那本经了。新政府必须继承旧政府与外国的一切条约、契约、债务。 旧幕府自安政以来数十年间,达成了与外国之间的通商、建交等大量事实。为此专门设置了“外国奉行”职位,即外交部长,配备了一批官员。派遣过访美、访欧使节,整备横滨海港,开辟了码头、海关、仓库、商馆、居留地等设施。这些年横滨已经发展成了东洋重要的开放港口,异常之繁荣。从这里输出茶叶、生丝等物品,给政府提供了莫大的收入。 远在京都处于封闭状态的朝廷,对此一无所知。他们成天郁于以皇宫为中心、一平方里不到的狭小地区,确实孤陋寡闻得很。突然王政复古成功了,真不知该怎么办。 2. 风从西方来 新政府的首脑中,不少人来自萨摩藩和长州藩的武士。比起朝臣来,他们较多接触外国的事物,懂得一些新知识。其中有像伊藤博文和井上馨那样,偷偷到英国留学的人才。尽管说不上经验丰富,但总得把旧幕府遗留下的外交事务接管下来。 在王政复古的大号令下,从诸侯中新任命了15名参事。他们原先在藩内,多系中、下级武士。当然没有官位,也没有衣冠。 这就出现了一个难题:召集开起会议来,让这些没有官位和衣冠的参事坐在哪儿? 按照宫廷的传统,没有官位的人,是没资格上殿的。冥思苦想才想出个折衷办法,在宫廷小会议室的院子里,铺上一层帐篷布,让他们坐在篷布上好了。 有一名新任命的参事,年方19岁的西园寺公望,直言不讳地提出异议: “参事是个审议国家政务的重要职务。只因以前没有赐给他们官位的机会,开会就另外设席,实在欺人太甚!我以为应该与大家并列,平起平坐。” 西园寺公望本人出生于贵族之家,其家庭地位仅次于五位设政。他当然有上殿的资格;但看见比自己年长、见多识广的西乡吉之助、大久保利通、后藤象二郎等人,坐在比自己矮一级的地方,感到不是滋味。 可是他的亲兄长听了,一阵哈哈大笑: “宫禁中有宫禁中的规矩。殿上是大纳言啦、中纳言啦之类高官坐的地方。你的看法有点儿不对劲儿呀。” 公望道: “现在这些新任命的参事,做的工作就是大纳言和中纳言所干的事。而且,是从前没有干过的新鲜事。” 西园寺公望从12岁起,就在宫廷中做事,当上了孝明天皇的近臣。他博览群书,与各方面的人士交往,对国家大事有着独特的见解。鸟羽、伏见之战后,被任命为山镇抚总督。给了他一个特殊使命,万一讨幕军战事失利,山阴准备作为天皇撤退的避难之所。西园寺到了任所,没有动用武力,就让当地人归附,宣誓效忠皇室。 从山阴回来,他被新任命为东征第二军的总督。20岁就担当总督重任,这在日本既需要超过常人的才能,更讲究很高的门第出身。 先前说过,伊藤博文曾经留学英国,懂英语。王政复古后被任命为兵库县知事。一次碰见西园寺,热心地给他介绍一家西服店,怂恿他做一套西服。 “你今后非得和西洋人打交道不可,无论如何也得有一套才行啊。” 西园寺公望在率军出征前,进宫见驾,接受锦旗和节刀。第一次整整齐齐穿上新做的西装进宫去。 西园是个美男子,人才出众。得意扬扬地穿着套装西服,足登一双草鞋,头戴一顶涂漆的战阵斗笠,步入宫门自我感觉良好。 对于朝臣们来说,真是亘古未见的稀奇事。宫廷自来就是攘夷派大本营,竟然有人一身夷服闯了进来;精神正常的人,肯定干不出来的。 大原三位名叫重德,69岁,是攘夷派元老,以硬骨头汉子闻名。他实在看不过意,皱起眉头说道: “这是什么打扮?这儿是宫内哟。再说,今天不是阁下接受敕命的日子吗?” 大原家比西园寺家的家格低一些,这话说得已经够客气了,以免太失礼。可是忍不住又补充几句文绉绉的话: “穿夷狄服装者,必是听命于夷狄之人也。今受天皇之命,去讨伐亲夷狄的幕府,身为总督竟然穿着夷狄之服装,真是荒谬绝伦!请立即更换下来。” 西园却若无其事地说: “时势变了。从今以后,必须学习外国人的长处,抛弃陈腐落后的东西。阁下如何衣冠束带,悉听尊便;但是拖着那呼呼啦啦的累赘,能够上阵打仗吗?” 对方仍然固执己见: “战争是另外一回事,进了宫廷请尊重自古的传统。”“嗯,我怀疑今天这个仪式,按照老规矩是否合适……我可以断言,一年之内,连朝廷都会变成西式的。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就打个赌,看变还是不变……” 可不是,朝廷从幕府继承了各种权力,免不了要做外交工作。天皇和皇族接受外国使臣的谒见,招待和被招待的事情多了起来。如果再拘泥古规,在洋人面前依然还“涅齿”、“点眉”,只会让人家觉得异样、滑稽可笑,有损国家形象。 政府急于让天皇会见各国使臣。因为前不久庆喜退回大阪时,立即会见各国公使,说明自己的立场。 据他说,这次骚乱,完全是萨摩藩的阴谋,天皇只不过是被一小撮阴谋家所操纵的少年。 当场有法国公使询问,今后该和哪个政府办交涉才合适?对此,庆喜明确回答:外交的责任,一如既往在幕府。 说实在的,新政府成立不久,日本还没有完全恢复皇威。三百路诸侯中的大半,正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新政权,外国公使也拿不准哪一方会取得最后胜利。 所以,新政府的国家元首,必须尽快会见代表各国的使臣;否则有违国际礼仪。于是,把各国驻日公使请到京都来,定了一份入宫晋见的计划。 这可了不得。禁中听说天皇要接见外国公使,上上下下闹翻了天。特别顽固的大原三位忍不住了,写了个奏折阻拦。 “往昔德川执政,朝廷提出攘夷方针。因此天下有志之士,由衷拥护;为此而舍弃生命者,逾数千人。如今大政归还王室,实现攘夷,是其时也。不料正当此时,陛下却允许外国公使入朝参觐,殊令臣大惑不解。一贯主张攘夷的朝廷,忽而口出异言,既令臣等无所适从,犹恐搅乱民心。故恳请接见洋人之事,宜暂缓实行。待人心安定、国事平稳之后,再予考虑不迟。” 尤其宫中的妇女,恐慌心态远非笔墨所能形容。说起高鼻子、蓝眼睛、黄头发的西洋人,好像是魔鬼和毒蛇,要闯进来把她们吃掉一样。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接见外国使者的准备工作,在稳步而顺利地进行。 各公使团陆续来到京都。法国公使莱恩·劳修一行,被安排在相国寺住宿。英国公使住知恩院。荷兰代理公使范·博尔斯布鲁克在南禅寺。都是有来历的名刹古寺。那时候迎接外宾,还没有修建专门的宾馆,往往使用寺院庙宇,而从不安排住神社。因为寺院规模宏大,使团人多也能住下。另外呢,还有一种心理作用。寺院原本是国外传来之物,一度曾受到日本固有神道的排斥。那么,外国的寺院接待外国人,互相有亲近感,倒也顺理成章 。说得再露骨一些,按照风俗,寺院是处理死者这一“不洁之物”的场所,用来接待洋人这一“不洁之物”,真是恰到好处。 2月30日,是接见日期,京都还是冬天,气候冷得透心凉。 午时半刻(下午一点),法国公使和荷兰代理公使进宫来了。 天皇左右有人捧着宝剑和玉玺,来到紫宸殿,进入帐台落座。三条实美、中山忠能、岩仓具视等高官,两厢侍立。 第一个晋见天皇的,是法国公使劳修。 在新任命的外国事务局负责人东久世通禧的前导下,公使穿过日华门,乐队开始奏乐。公使从东阶上殿,前行到天皇面前。 天皇致敕语,有翻译转达给公使: “天皇这样诏敕说:贵国皇帝身体健康吗?今天见到你非常高兴。从今天起,希望两国邦交日益亲睦,永久不变。” 法国公使的答辞是: “天皇陛下今天赐予各国公使拜谒之机,我认为这是对我们怀有好意的确证。贵国国民了解陛下高明之心后,毋庸怀疑,必定按陛下意志行事。今天,是永远值得纪念的日子。这是贵国与各国以至诚相交的头一天,请允许我代表我国皇帝,祈愿陛下以及贵国幸福与繁荣。希望神来保护你们。” 接见完毕,法国公使退出。 接着,把荷兰代理公使领了进来。天皇对他与对法国公使所作的敕语相同。代理公使的答辞如下: “据最近报告,荷兰国王身体康泰。希望陛下永远健康,长期在位。” 谒见仪式完毕,天皇回宫。对公使们备有茶点款待。 这两位公使,应该是在近处看到天皇面容的最早的西洋人。 3. 袭击公使案 英国公使帕克斯,原定也是在这一天朝觐的。因为途中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故,所以没赶上。 当时帕克斯为了准时进宫,出了知恩院住所,就急忙赶路。随行的有两名秘书官,50名英国骑兵;日方有警官十多名,以及肥后藩兵300名,前呼后拥护卫而行。 这天沿途看热闹的人山人海。那年月几乎所有的日本人都没看见过高鼻子西洋人。洋人要进宫觐见天皇的消息不胫而走。京都市民近水楼台自不消说,就是远在大阪、奈良、近江、丹波的人,也赶来一睹为快。以至交通堵塞,万头躜动。那情景,真好像围观外星人来客。 英国公使一行,正沿着绳手大街朝北行进时,突然从人丛中跳出两个壮汉。手中挥舞着大刀,朝着队列前面的骑兵一阵奋力猛砍。 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惊慌失措,一时乱了队列。 两名行刺的壮汉,目标很可能是指向帕克斯公使。似乎不认识谁是公使,只看见骑在马上的人,身穿饰有金色丝绦的军装,闪闪发光,特别耀眼,就当作了袭击目标。恰好这天公使没穿华贵的礼服,而是外面穿了一件黑色男式长大衣,没引起袭击者的注意罢了。 走在队伍稍前一点的,有个叫做中井弘的。他原本是萨摩藩藩士,后来为国事奔走。因参与维新,表现积极,担任了外国事务的接待外宾工作。他和后藤象二郎一起,担当英国公使的入宫向导。 中井弘首先发现,后面起了骚乱。回头一看,见一男子手执大刀打算逃窜。他跳下坐马,拔出腰刀就去追赶。 那男子转身与中井对杀,砍伤了中井弘的头部。这时后藤象二郎闻声赶过来,想一刀将刺客砍倒。因用力过猛,刀柄竟从手中脱落飞出,只有中井一个人带着伤痛继续与刺客拼杀。大约对打了十来个回合才把那人砍倒,顺手割下首级,送给帕克斯过目。 另有一说:是后藤象二郎拾起腰刀,过来把那人砍倒的。因为现场一片混乱,瞬间即逝,很难准确判断到底是谁砍倒的。 另一名刺客,被英国兵抓获。 奇怪的是,在英国公使一行遭到袭击时,那300名负责护卫的藩兵,竟好像泥塑木雕。他们同情暴徒,不想抓住他,有的还混在群众中看热闹。 之所以出现这种场面,是因为那时的日本人,普遍存在排外情绪。多年来的攘夷政策,本来就积重难返。新政府的要人们,是借用攘夷的旗帜,赢得全国民众的支持,才得以打败幕府,取得政权的。可是一旦登上宝座,马上涂改了招牌,反而处处讨好洋大人,所以年轻人感到激愤也是可以理解的。日本国民对西洋人既蔑视,又恐惧;这种心态,可说与那时的大清国民,彼此差不多吧。 那两个男子,与帕克斯无仇无怨,素不相识,没有理由专门去刺杀他。也许只是发泄胸中的愤懑,搅乱洋人的队伍,以显示大和民族的气概吧。 连日本人著的《近代日本国民史》一书中,提到这一事件,自己也感到脸红: “……按照朝廷的命令担任护卫的肥后藩士,在那种场合下无所作为,只能说是失策,只能说是丢脸。” 这一来,日本新政府紧张万分。英国公使帕克斯,是个脾气很大的人。他来到日本国后,稍不如意便提抗议,大吵大闹。尤其麻烦的是,公使是代表大英帝国,有称霸世界的军舰大炮为后盾。更何况,新政府在各方面都得到他的关照。维新战争中,英国暗中支持过讨幕派;小小日本国,哪里敢得罪他! 拥有这样身份的帕克斯,在首次谒见天皇的隆重日子,居然发生了这种事件。这还了得!日本新政府的外交部门吓坏了。 出乎意外,这一回帕克斯先生一点没发脾气,心情相当不错。 作为一个西方人,他看见暴徒杀进来时,中井弘和后藤象二郎挺身而出。头部受伤依然奋力拼杀,善后处理也快速泼辣。帕克斯反倒感到几分钦佩,也就没必要发怒了。 但他要求斩首处死被活捉的暴徒三枝蓊。 从前的日本政府,对于伤害外国人的本国国民,虽说不得不加以处置,但毋宁说是以爱国者身份相对待。大抵按照武士的礼节,通常命其剖腹自杀。在执行之际,恰似庆典一般举行盛大仪式。这种做法,只会刺激国民的壮烈感。非但不能制止排外暴行,反而起到了鼓励导向的坏作用。因此,帕克斯要求将犯人斩首。 日本政府当即将三枝蓊斩首于粟田口,曝首示众。 这一天英国公使进宫谒见未果,改在3月3日重新实施。 是日,帕克斯带着秘书密特福德进宫。天皇赐下与上次法、荷公使同样的敕语。 接见完毕,公使到休息室小憩。 这一天,临时把法国、荷兰公使召来宫中,三国公使会齐。日本方面除了三条和岩仓之外,主要官员都集中在此,就当前某些问题交换了意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北方领土起争端 1. 与邻国关系 现在转而叙述日本与周边邻国的关系。 这得从若干历史纠葛说起。 朝鲜是距离日本最近的一个国家,只隔一条狭窄的对马海峡。中间如同铺路石板一样,有许多个岛屿相连。尽管朝鲜过去曾经是岛国日本的老师,但出于扩张的需要,一直存在觊觎野心。自古以来日本多次发动侵朝战争,两国之间长期不睦。 那时朝鲜的执政实权人物是大院君。日本曾以共同抵御西方侵略为幌子,企图拉拢朝鲜。但朝方对日本存有戒心,便以地大物博的中国为依托,根本不理睬日本“忘记前嫌,重修旧好”的建议。因见大院君不买账,日本朝野一时之间掀起了一股“征韩论”恶浪。直到后来经过明治维新,国力增强。在中日甲午之战和日俄战争中取胜。这才乘战胜的余威。终于在1910年如愿以偿。实现了所谓“日韩合并”,将朝鲜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长达35年之久。 从历史上看,琉球的归属十分清楚,自古属于中国。全系清朝政府的无能,将归顺者弃而不顾造成的。在日本天皇与美国前总统格兰特的谈话中,再次得到了验证。日本人慢慢摸清了大清国的底细,以至敢于向这个老大帝国发动甲午战争。 与俄国的边界问题,也是由来已久。 想当初,与美国舰队相交错,俄国舰队也开进了日本的长崎。也是四艘舰船,司令官是普恰钦,也带来了国书。俄国人知道,要想与日本达成某种协议,在江户是谈不成的。 日本有了和美国舰队打交道的经验,这回不再那么惊怕,能够冷静对付了。所以痛痛快快接受了对方的国书,没有拒绝,没有闹腾。 那时还是幕府执政,派遣西丸留守的筒井肥前守护使政宪,和堪定奉行(地方长官)的川路左卫门尉圣抹谟为接待员,去到长崎接洽。 日本的外事谈判,总是慢腾腾行动迟缓。俄国舰队司令普恰钦等了足足三个多月仍不得要领,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只好打道回府。临行前威胁说,如果下次来仍然得不到明确的答复,就把舰队直接开到江户去,找幕府将军交涉。 过了一个半月,普恰钦的舰队又来了,要求作出答复。 俄国舰队中有一艘“帕尔拉达”号,舰上坐着一位名叫冈察洛夫的青年。他原先是俄国财政部的官员,后来写了一部题名《奥勃罗莫夫》的小说,成为俄罗斯文坛上的一位有影响的作家。在文学创作自然主义大行其道的年代,冈察洛夫与屠格涅夫齐名。在日本文学青年中,其作品相当受欢迎,《奥勃罗莫夫》上了必读书目。好几位有名的日本作家,正是受他的影响走上文学道路的。这一事实,是一部日本近代文学史所不可忽略的。 冈察洛夫以随员身份担任谈判纪录。由于他的社会观察能力和文学家的笔力,使得这种官方文件变得读之有味。譬如,普恰钦谈到贸易问题,说双方如能把过剩的物资卖出,而买进需要的东西,这对两国都有利益。 纪录中写道,这时川路悠然站起身来说道: “昨天看到您送给我的那块漂亮的表,日本人都红了眼。为了买到它,把钱包都抖落空了,成了穷光蛋。”稍停,又接着说,“刚才我说的,正说明那种表多么得人心。” 如此潇洒的对话能流传至今,多亏了这位冈察洛夫。 谈判的实质问题是,俄国的使节要求通商和确定两国间的北方边界。 按俄国人的说法,因为俄国拥有世界上最广阔的领土,所以并不想再去扩张。只是觉得日本周围的形势,令邻国有些不安,最后双方缔结善邻友好关系。 俄方的具体要求是,把到捉择岛为止的千岛列岛和萨哈林(俄国名叫库页岛)全部都归属俄国。日方则主张捉择岛以南归属日本,坚决不肯让步。关于桦太(萨哈林的日本名),应以北纬50度为界。50度以北属俄国;以南属日本国。 这个方案俄国又不同意,谈判无结果,双方决定实地勘察后再谈。 岂料在欧洲爆发了克里米亚战争,俄国与英、法两国开了战端。在东亚,俄国的军舰就有遭到英、法舰队攻击的可能性。因此,普恰钦的对日谈判还没得出个结果,便率领自己的舰队匆匆驶离了长崎。这是嘉永七年(1853年)正月的事。 同年九月,俄国一艘军舰“地亚那”号,出现在大阪湾。舰船由四艘减少为一艘,目的是为了缩小目标,瞒过英、法舰队的眼睛。 十月,俄舰来到下田,与日本幕府再开谈判。谁知谈判开始的次日,当地发生大地震,继而又是剧烈的海啸。俄舰遭到破坏,损坏得无法继续航行。 海啸过后十天,日、俄之间的谈判重新进行。经过数轮讨价还价之后,于十二月达成一项妥协。千岛的国界确定,捉择以南为日本领有,以北归俄国领有。桦太(库页岛)不设国界,按以往习惯,两国人民可以自由往来。除此之外,其余内容大体参照日美友好条约为准。 这就是《日俄友好条约》。 这次日方担任谈判工作的川路圣谟,是个很大度的人。协商过程中,频频表示理解和同情对方的立场。所以谈判是在极其友好的气氛中,达成妥协的。 下一步的问题是,普恰钦得设法让400名船员回国。 他提前求助于幕府,要日本帮助建造两艘洋船。通过这件事,日本的造船木工,得到一次学习制造洋式大船技术的机会。 安政二年(1855年)二月,有一艘美国商船进了下田港。普恰钦包租了该船,先让150名船员回国。 说来好笑,当商船即将启锚时,先走的和留下的俄国人,在码头依依惜别。又是拥抱,又是亲吻,又是仰天呼号,又是低头哭泣。这对于没看过西洋景的日本人来说,真是个有趣的节目。 接着,建造的洋船完工了,普恰钦自率一百余人乘船走了。剩下的百余人,包租了随后进港的美国船,全部返回俄国。 这一切都是历史,睦仁根本未曾与闻。 千岛列岛那方面,在捉择岛和乌鲁普岛之间,双方划定了国界线;而库页岛方面则未设国界。互相承认惯例,两国国民自由杂居。 日俄友好条约缔结五年之后,俄国的西伯利亚总督牟拉维约夫将军,突然率领军舰四艘,驶入品川湾,要求确定两国的边界。提出的基本条件是: 一、以岛屿之间的海域,作为两国国界。此处特指宗谷海峡。 二、在库页岛南部的阿尼瓦港,一直经营渔业的日本人,将来也可以居住在该地;但必须请求俄国国旗的保护。 三、日本人可以在俄属西伯利亚,即跨越东洋海的地方,重新修缮房屋自由居住。 四、迁往库页岛其他俄属地域的日本人,有信仰本国宗教、按照自己的习俗修建寺院的自由。但是,一切必须遵守俄国的法律。 以上条文,明显含有威胁意思。牟拉维约夫从前和中国清朝政府的划界谈判中,屡次用这一招捞到好处。这一回不灵了,遭到日本的拒绝。牟拉维约夫也无可奈何,不了了之,带着舰队溜之乎也。 当然,俄国不肯就此罢休,转而对库页岛采取蚕食政策。又是经营煤矿,又是驻扎军队,又是流放罪犯,驱使其从事开发工作。这对于一直认为桦太是自己领土的日本来说,是难于接受的。无奈已经在条约中承认,两国国民都可以进入杂居,没有理由要求对方撤走。于是决定派遣使节赴俄国交涉。 2. 谈判无结果 文久元年(1861年),皇子睦仁才九岁多。十二月,阁老安藤对马长官,派遣了一个三十多人组成的使团赴欧洲。使命是访问英、法、荷、德诸国,谈判延期开放港口。随后就库页岛国界问题,与俄方商谈。 俄国首席代表是伊格纳切夫将军,他坚持库页岛是俄国领土。日本的副使松平石见守,拿出从欧洲各国搜集来的地图,让伊格纳切夫观看。每一张地图无一例外都是以北纬50度为界,库页岛南北两部分染成不同的颜色。 伊格纳切夫视而不见,愣说那是外国市场上出卖的商品,无法律效力,不足为凭。这时松平又取出另外一张地图,地名系用俄文标记,也是以50度为分界。 伊格纳切夫依然不认账,说他那儿有政府制作的标准地图,约定明天带来。 第二天谈判时,果然带来了一张崭新的地图。他指着一个地方给日本人看: “请看。库页岛就是这样,属于俄国领土无疑。” 在这张新地图上,库页岛整个被染成和俄国本土一样的颜色。 松平不惊不诧,说出一番话来: “果然不错,从艺术角度看,这是一幅蛮漂亮的地图。单看这张图,似乎也可以说库页岛是贵国的领土。我听说贵国的天文台名气很大,在世界上堪称一流。经常有各国人士到那儿去参观,这可是真的吗?” “不错。我国以它而自豪。” “既然如此,阁下是否能和我们一起,到天文台去开开眼界呢?” “这事不难。不过,您为什么一定要去天文台呢?” 松平这才道出原委: “在巡游欧洲时,每到一国我都购买该国出版的地图。到了贵国也照样搜购,它们都是以北纬50度为日、俄国界。我又专门去了贵国的天文台,仔细观看了权威的地球仪。一共三个,个个地球仪也都是在北纬50度画的国界线。如果说阁下今天所带来的地图是正确的;天文台的地球仪就是错的了。天文台若是正确的,您这张地图肯定就是错的了。到底哪个是正确的哟?” 伊格纳切夫无话可说,只好自找台阶。说道: “我一定把阁下的这些意见上奏沙皇。” 从这时起,才开始认真的谈判。俄国方面做了一些让步,提出以北纬48度为两国的分界线。实际上,50度上山峦重重,地形复杂,测量起来非常困难。而48度沿线一带,有自然流过的河川,就势构成国界。松平以为可行,但同行的代表们觉得还没达到预期目的。认为这是向俄国退让,坚持不赞成。这一来谈判未能达成协议,好在双方都表示,在合适的时间再会晤商谈。于是日本使团无功而返国了。 就在使团赴欧洲期间,日本国内政局发生了巨大变化。执政当局谁也没心思去关注遥远的库页岛了。 使团去找松平春岳汇报访欧情况,这位新就任的政治总裁,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竟问他们: “你们到国外干什么去了?” 那口气,好像他们虚耗国库,公费旅游一趟似的。听完汇报,总裁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那年头国内政局一片混乱,全国热衷于讨论大政奉还,或是仍旧由幕府主政。 俄国方面倒是遵守约定,第二年派遣西伯利亚总督卡扎凯维奇为谈判委员,通过俄国驻函馆领事,向日本幕府提出重开谈判的要求。幕府自身朝不保夕,一味拖延。 卡扎凯维奇等得起火,说道: “因为你方有此愿望,我才专程来日本。现在你们又漠不关心,觉得有无国界无所谓……”说罢愤然离去。 日、俄边界问题被搁置起来。 库页岛从平安朝的末期(约在1190年左右)开始,日本人就在那里活动。行政上由松前藩行使管辖权。开发经营都是小规模,而且散漫无组织。这段时期,俄国加快了控制库页岛的步伐,以国家的规模进行开发。日本的散兵游勇当然斗不过人家,终于被压垮了。所谓自由杂居,不过是日本方面放任不管、得过且过的姑息政策。其实呢,是政府对抵抗俄方扩张的必要性,没有足够的认识;同时也没有足够的实力。 庆应二年(1866年)十月,日方派遣一个代表团,又去俄国京城彼得堡,要求重开国界谈判。 俄方这时的态度变得强硬了。外交部亚洲局长,首先谴责日本违约。然后指出: “库页岛与我国阿穆尔河(即黑龙江)一衣带水之隔。如果它被外国占领,我国的国防就处于危险境地,所以不能同意在陆地上设立国界。不过若以海岸为分界,还有一线考虑的余地。建议用得抚岛以北的千金岛,同库页岛交换,意下如何?” 这一次俄方的要价,比前次的48度线更高,日本当然不能接受。谈判又告破裂! 日本学者所著《近代日本国民史》中,对这件事有如下的评说: “桦太当然是日本的领土。日本是最先占领者。从结果来说,是自己弃而不顾,俄国才捡了去的。不过也并非不可以说,是俄国人巧妙地乘人不备偷了去的。总之,桦太之所以被俄国弄去,是由于日本的大意,这是难以抗争的事实。” 就这样,日本进入了明治维新时代。 新政府刚上台,百废待兴,内政已使其竭尽全力,哪里顾得上外交呢?等到稍事安定后,才着手整理从幕府接过来的悬案。 这时候问题变得更加严重了。俄国继续得寸进尺,活动深入到了库页岛南部。动手捣毁日本人建立的渔场,焚烧其家宅,挖掘日本人的坟墓,修筑道路,修建兵营。在这种情势之下,日本不得不设法采取相应的措施了。 最先发现问题的严重性的,是英国公使帕克斯。此人十分傲慢,脾气又暴躁,日本的高官也罢,将军也罢,很少没被他当面骂过。但英、法与俄国处于敌对状态,从本国利益出发当然要帮助日本对付俄国。 明治二年(1869年)八月,他与日本外务大辅(第一副部长)寺岛宗则会面时曾经责问: “到底日本政府准备怎样处理桦太?桦太距离俄国首都彼得堡有万里之遥;而离东京只有一千公里。俄国人从彼得堡老远地往那儿派兵,而且构筑了长期定居的兵营。把这样的事情加在日本头上,你们能够若无其事吗?” 俄国如此深入日本的范围,英国人感到不安。英国早想把日本变成属国或殖民地,只是因为日本维新以来,腰杆逐渐硬起来了,没有可能实现。但总是把日本当成一个小伙计,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在这种情况下,岂容第三国置喙! 帕克斯继续说: “我在此之前,对管理外国事务的伊达宗城先生说过。至少该把桦太的海路调查清楚。建议他雇请英国的测量技师,可他不置可否。他在众多诸侯中,被誉为‘贤人’,评价甚高。可是连这样的问题都不能理解,到底还是个糊涂官呀!” 英国公使这番话,说得够尖刻的了。 明治政府也很为难。因为两国本来没有划定国界,没理由提出抗议。有个开拓使长官锅岛闲叟(原佐贺藩主),提了个建议。说倒不如派遣三万日本兵进驻库页岛,在力量上压倒俄国人。库页岛离俄国首都上万公里,可是离东京不过1200公里。俄国要想投入比日本多的兵力,运输也是来不及的,肯定只有败退。 这时日本的兵备,比以前略有提高。想当初美国舰队第一次闯入,不过四艘而已,就惊动了全日本国。此后的十余年中,各藩竞相购买了一些外国洋船。军队都装备了大炮、步枪,有了一定的战斗力。因此不至于像南洋的土著人那样,被白人手拿一枝短枪就赶得鸡飞狗跳。 但是,在维新不久之际,派出三万人马,实在过于想入非非了。政府经过研究,此议未予采纳。只派遣了新任外务大臣丸山作乐,率领权大承谷元道之、箱馆法院推事冈本监辅等人,到库页岛去交涉。 3. 划上个句号 明治二年九月,丸山等人到达库页岛的南岸库兴可丹后,找到一位俄军中校指挥官具体谈判。会谈还没进入中心议题,那位中校借故回国去了。剩下的下级人员,看上去根本没有谈判的诚意。反倒说些嘲笑、挖苦的风凉话,惹人生气。 俄国人继续在函泊的海岸上修建一个新码头,把很多的木材集中在结了冰的海面上。 明治三年一月二十二日,丸山的下属六个人来到码头,发现俄国人正在动工。六个人下了敢死的决心,上前去阻止。他们用刀穗绳缠住刀把手,表示无拔刀之意;叉腿挺胸挡住干活的人。这一来做工的俄国人却吓得四散逃去。 俄军的营指挥官富尔特耶夫,带着两个排的兵力赶来。荷枪实弹对六个日本人摆出射击的姿势。日本人不退缩,对着枪口解开前胸纽扣大叫: “要开枪就打!” 日本人的这种武士道精神,俄国人很少见。虽说摆出一副射击的姿势,也不会真打,俄国兵朝天空开了三枪;日本人还是不退让。没办法,就叫来翻译,提出双方谈判。 日本人反倒得势不让人,说: “不允许你们修建码头。如果强行施工,我们站在这里一步也不离开。” 俄国方面不能蛮个干下去。就向日本官厅交涉,要求将六个人领回去。多次交涉之后,日本方面才把他们领了回去。 丸山等人回到东京后,向政府力陈库页岛问题的重要。热心地建议,把更多的力量倾注于库页岛的开发经营,派出军队常驻该岛。 此议依然未被政府采纳。 丸山是个极端民族主义者。在愤慨之余,纠集了一批志向相同的年轻人,意欲要去征服韩国。政府暂无此打算,他们便强行实施,丸山因此而被捕入狱,被判终身监禁。十年后特赦出狱,与自由民权论相对抗,结成了帝政党。后来当上了宫内省图书馆长,被选为贵族院议员,这是后话。 尽管政府没有采纳丸山的建议,还是觉得北方边界确有必要划定。因为日、俄之间尚未互派公使,没有正常的外交渠道进行协商。所以很想通过与双方保持友好关系的美国驻日公使德龙,出面从中斡旋。 一听到这个消息,英国公使帕克斯就发火了。英国一贯自认为是日本的老大哥,在维新战争中,又曾暗助讨幕派一臂之力。这么重大的事情,不和英国商量,就去求美国帮忙,说得过去吗? 日本政府也着慌了。忙下迭召集三条、岩仓、泽宣嘉(外交大臣),以及木户、大久保、广泽诸位参议,齐集一堂听取帕克斯的高见。 帕克斯这一天心情很坏,他不能容忍日本把自己撇在一边,转而去求美国公使当中介。所以说起话来缺乏理性,完全是情绪化。他说道: “库页岛那样的不毛之地,连一只旧汽船也不值。就是开拓出来,只是白花钱,几乎没有收益……再说,对方是俄国。如果为了库页岛而互相争斗,一旦发生冲突,就会像这样……” 他拿起一只杯子,向三条太政大臣脚下摔去。叭,杯子摔得粉碎。 在座者一个个脸色铁青,哑口无言。 帕克斯接着说下去: “首先,日本就会像这杯子一样粉碎。你们为追求那么一个小岛子,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值得吗?” 平心而论,如果一开始就求助于英国,帕克斯也许不会这样说了。 不久,美国公使前来告知,他拒绝充当中介人。理由是: “关于库页岛国界交涉的事,贵国政府曾请求美国政府充当中介。此事还是由日本政府直接与俄国政府举行双边谈判为好。如果就此在日、俄两国之间发生了争执,那时美国愿不辞中介之劳。在发生分歧之前,美国对俄施加干预,似乎于理不通。美国政府就此通知阁下。” 美国、英国都撒手不管,日本只有依靠自己去解决问题。 明治五年,俄国代理公使毕尤佐夫到日本赴任。同时与日本外交大臣副岛种臣开始了北方国界谈判。 日本方面的主张是:俄国乃是一个大国,像桦太这样区区一个小岛屿,有也好无也好,都算不上什么。不如用它做个交易,作价200万日元卖给俄国,便可永远消除两国之间的争端,有何不干? 俄国方面加以拒绝,理由是没有这样一大笔钱。 日本退而求其次。如果日方放弃桦太,俄国应提供某种利益作为补偿。这个方案终于取得了共识。 正在这时候,副岛外交大臣接到新的命令,紧急派往大清国。日俄间眼看就要成功的谈判只好中断。副岛大臣回到日本国内,政府因征韩问题争论得四分五裂。这一轮边界谈判也就不了了之。 日本方面另派黑田清隆,取代副岛种臣担任国界划定谈判代表。黑田是萨摩藩士,现任北海道开拓长官。他视察了桦太现场,结论是国界问题不予深入为好。 他的观点也不无道理。 这地方虽说日本人先来,但都是零散的、自发的、任意的。好像修了房屋,没有安装门锁,难怪外人可以自由闯进来。俄国人后来一步,人家是有组织、有计划进入库页岛,带来了家具财产,落地生根,开发已经取得成果。何况桦太那地方,一年中有六个月冰雪覆盖,农产品没有像样的东西。仅仅出产煤炭,作为渔业基地尚有利用价值。为了这样一个小岛,日本若派去军队,一定会引起军事冲突,打起仗来,那就得倾注全国力量殊死战斗。 如果没有这样的决心,就别轻举妄动。小日本在大俄国面前退缩了。 日本维新以来时日尚浅,光北海道的开发,就需要巨大的资金和人力。放下北海道去抓桦太,是舍近求远、弃大争小,实在有点得不偿失,愚昧透顶。 即是说:不必投入太多力量拼死争夺,可以慢慢谈判协商。 方法有二。或者以北纬50度划分南北;或者放弃桦太。当然不会是无偿白送,俄国可以出一笔钱收买;美国的国土很多不是买的吗?要不然,与其他的土地交换也行。 本着这一立场,起用了榎本武扬。榎本是旧幕府的海军副总裁,在维新战争中曾对抗官军,后来投降,在明治政府任官,位至海军中将。 榎本在明治七年一月,兼任特命全权驻俄罗斯公使。三月,朝俄国首都圣彼得堡进发,八月二十日开始谈判。次年(明治八年)五月,划界达成协议。原则是日本放弃桦太岛,领有了乌鲁普岛以北的千岛列岛之主权。 这样,日、俄间的北方边界问题,总算划上了一个句号。 前面已说过,在幕府执政时期,为了削弱天皇在国民中的影响,一直把天皇禁锢在宫中。二百年来,天皇足不出宫墙。到了幕府末年,全国尊王意识盛行,孝明天皇迈出了行幸的第一步。到了明治维新,睦仁行动完全自由,只要一有时间,就到全国各地巡幸。他先后六次出巡,足迹遍及日本列岛。这在日本历代天皇中,他是惟一的一个。 庆应四年三月,睦仁首次行幸大阪;同年九月到东京。明治五年五月份,开始历时50天的西南巡幸。他的出巡决不是走观观花,浏览名胜。每到一处,对地方的行政、教育、产业、文化的状况极为关注。对在维新战乱中死于非命者,按日本风俗镇魂、慰灵。对地方上的孝子、义仆、节妇,以及才学优异者,包括外籍教师,都予以公开表彰,下赐钱财物品。这完全是以中国古代儒学为榜样,在东洋实践的另一种版本吧。 这些活动,给国民留下了明治天皇是何等尊贵何等圣明的好印象。而且使睦仁熟悉了社会,了解到下情,得益匪浅。为日后制定国家大政方针大有裨益。 他自己曾这样说过: 莫如身临其境者, 方知其治当如何。 明治虽说极力改革皇室的若干旧传统,但依然保持着很多固有的习惯。比如,天皇被人工大大地神化,成了日本国民心中的活人神。他亲政以后,重大决策皆出自他一人之口;但在形式上,举凡大臣入宫汇报、请示等“俗务”,天皇只端坐静听,绝不当面开口回答。这个传统甚妙,事情办好了,是天皇的德威感召;办了坏事天皇没有任何责任。“万世一系的神的子孙”自然永远正确了。后来这个传统订进了明治宪法。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裕仁天皇正是依据宪法“无答责制”条款为由,逃脱了战犯审判。但是这一来,历任天皇在国家政治生活中所起的关键作用,往往不被外界所知。因而他们的“语录”、“文集”之类文献资料,比起外国元首来,自然也就不多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西方损失东方补 1. 侵台与征韩 日本人自古以来就有到中国去的志向。 从前也可以说只是一种憧憬。一直想突破狭小的岛国,把中华四百余州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而朝鲜,不过是过渡到中国的跳板和通道。 日本古代神功皇后的三韩出兵,可说是这一梦想的产物;1592年幕府执政者丰臣秀吉的远征朝鲜,目标也是在此。秀吉好比老鼠想吞掉大象,想征服中国,让日本的天皇取代大明朝皇帝。 征服朝鲜是达到最终目标迈出的第一步。但是秀吉自不量力,他的大军刚踏上跳板,就遭到朝鲜军民和中国的援朝抗倭部队的联合抵抗,被打得惨败。 日本人不死心,300年后死灰复燃,改头换面提出了“征韩论”。西乡隆盛等人就极力鼓吹向外扩张,再三鼓吹“征韩论”,一时此风甚嚣尘上。 神功皇后和秀吉的时代,情况单纯得多,只涉及日本、朝鲜和中国。到了明治维新以后,美、英、俄等西方各国挤了进来,问题就复杂了。 于是,日本人提出了一个口号: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 当然,口头说得蛮漂亮,日、中、朝团结一致,抵御西方列强的侵略。实际则是日本人自封是亚洲的盟主。 明治天皇雄心勃勃,他一心想通过维新改革,把自己统治的这个国家,变成世界强国。这个愿望当然和向外侵略扩张联系在一起的。但另一些人极力主张先出兵侵占中国的台湾,压倒了征韩派。征服韩国的打算,暂时挂起来侍机而动。 到了明治七年,日本外务省驻釜山理事官森山茂受到朝鲜官方约见,想就两国建立邦交问题,进行协商。 日本认为又是一个机遇。为了不让朝鲜在建交问题上讨价还价,在谈判之前日本派军舰驶往朝鲜海域游弋示威。这一套战术,原是美、英、法国常用来收拾日本的方法。如今日本又套用过来对付比较弱小的朝鲜。 明治八年(1875),日本舰队按照预谋,制造出了一个“江华岛事件”。日本军舰“云扬”号,非法侵入汉江河口攻击江华岛,挑动朝鲜炮台开炮。日方以此借口,迫使朝鲜接受了第一个不平等条约——《日朝修好条约》。日、朝两国自明治以来,长达八年之久的对抗局面,至此暂时告一段落。 这时,朝鲜国内一贯主张排外的大院君失势下台,由皇帝生母闵氏掌握实权。闵氏是大院君的儿媳妇,高宗皇帝之妃。刚进宫时,大院君就认为她看起来像小猫一样老实温柔;内心却秘藏着老虎一样的凶猛。后来的发展,印证了观察的正确。 是闵妃生下王子的第二年。朝中的重要职位,几乎全被闵姓官员占据。要求与日本复交,是闵妃的主张。她看准了闭关锁国时代已经结束,必须追赶时代的潮流。改善国际环境,目的是使自己在外交上得到分数;同时策划打击排外派,赶大院君下台。在这个问题上,闵妃一石两鸟,是够聪明的。 日、韩邦交恢复后,接着便冒出了各种问题。朝鲜百分之八十的大米要供给日本,造成国内粮食奇缺,米价飞涨。平民和士兵的生活很困难,由不满终于发展成了一场暴动。大院君趁机东山再起,利用民众的不满掀起浪涛。政府控制不住局势,闵妃被追杀得四处逃亡,大院君复又登台执政。这场事变,被称为“壬午之乱”。 大院君再次登上政坛又老戏重唱,攘夷政策较过去更为激烈。政府官员无能,也没有控制住局势。这给了在逃的闵妃可乘之机,她又策划起夺权的事来。最终闵妃得胜,重新掌握了大权。日本又利用机会索取利益,要求朝鲜就大院君执政时,袭击日本使馆所造成的损失进行赔偿。交涉结果,缔结了《日韩善后条约》(又称《济物浦条约》)。日本获得50万元赔偿金,并获准有权在朝鲜驻扎武装部队,据说是为了保护公使馆的安全。 为避免大院君再度挑动内乱,中国采取了措施。丁汝昌和吴长庆把大院君押送到北京受审,在保定监禁三年后,刑满释放回国。 日本与朝鲜的恢复外交关系,日方显然占尽上风。这是明治天皇执政以来所取得的首次外交胜利,不由得意万分,如沐春风。 日本在短短几年中的长足进步,令许多周边国家惊叹,进而思考本身的强国之道。朝鲜的闵氏自复权后,接二连三对国内政治进行改革,极力推行现代化。可是朝鲜的地理位置,处在中、俄、日等大国强国包围之中。国内的政治力量,分成了亲中国、亲日本和亲俄国等派系。朝鲜与中国渊源长远,政治家们多数一边倒。闵氏就是亲中国派的首领,这一派叫做“事大党”。与此相对立的金玉均、朴泳孝等人,在日本的支持下主张保持独立,自命为“独立党”。即是要从中国的影子里走出来,“独立”到日本那边去。闵氏大权在握,随时警惕、控制着亲日派的动向。这种局面显然对日本不利,就操纵亲日派在宫廷阴谋搞了个“甲申事变”。虽没能一举推翻朝鲜政府,日本却得到了有关朝鲜赔偿的《汉城条约》。 “甲申事变”的另一结果,是亲日分子金玉均、朴泳孝一伙人,在乱军中逃亡到日本避难。暂时躲藏在福泽谕吉的宅邸内,制定再举之计。 虽说想图谋再举,单靠这样一伙人的力量,什么也办不到。他们惟有期待日本人的大力支持。 日本政府非常慎重。在朝鲜起事,分明是与中国为敌。这时候的大清帝国,虽然不敌西方列强,但在亚洲各国眼里还是个巨人。老鼠虽久怀吞象的野心,时机未到终究不敢轻举妄动。 朝鲜政府强烈要求引渡金玉均。日方予以拒绝;但日本政府也不大欢迎金玉均,这一来,只有依靠民间人士来包庇他了。过了一些时间,日本在朝鲜的势力走向衰落,利用亲日派在朝鲜搞政变的可能,变得渺茫无期。即使把个金玉均当宝贝豢养起来,就像手上拿着一张业绩不良的公司的股票一样——弃之可惜,用之无利。 金玉均在朝鲜是贵族身份,过惯了优越裕生活。日本主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自毫不介意。既不深居简出、谨言慎行,依然大把花钱醉生梦死,很让人看不上。 他的支持者中,肯解囊的渐渐稀少。说实话,这些支持者好像买彩票。一旦得志抽中头彩,可以把一个国家的财政赚回自己的掌握中。分明没有中奖的希望,谁还愿意掏腰包投资? 到后来只剩下福泽谕吉、后藤象二郎以及头山满几个人继续支持。 头山满是九州福冈人,玄洋社的首领。对于这位胸怀大志、口出狂言,企图推翻本国政府,救民众于水火的韩国贵族,给予经费支援是理所当然的。于是头山去找副岛种臣伯爵和三浦梧楼子爵。请他们帮助筹措两万元。两个人说: “两万元是笔巨款呀。我们的力量无可奈何。两千元嘛,还可以考虑……” “两千元,怎么能颠覆一个政府呢?” 他回来后,把金玉均叫了来说: “仅有两千元,顶不了大事,我谢绝了。” “可惜了的啦,两千元也好嘛。” 头山满吼道: “别说那种小家子气的话!” 虽然有小家子气的一面,金玉均还是个相当豪放的人。他时常关照那些比自己更困难的人。玄洋社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人不从他的手上得零花钱的。 金玉均在日本流亡期间,用的是日本名,说的是日本话,穿的是日本衣。又是玩纸牌,又是下酒馆,又是逛妓院,几乎完全日本化。不管怎么自吹是复兴亚洲的英雄,在外国白吃白玩许多年,光说些大话,关照者一方已经很不耐烦了。 朝鲜政府对在逃的金玉均并没忘记。暗中派遣刺客到日本,想把他除掉。日本政府担心出事,命金逃到第三国去。金不干,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肯白养这只丧家之犬呢? 日本政府把他送到小笠原岛管束起来,后又转移到札幌。虽然躲开了刺客,但过的是受软禁的生活。 四年后允许金玉均自由,他回到了东京。消息一传出,朝鲜政府又派来刺客。 在金的住地周围,不明身份的朝鲜人开始多起来。和他接近的同胞中,有李逸植、洪钟宇两个,使人觉得有些可疑。有一天,洪钟宇带来一个意外的好消息。中国的李鸿章与其子李经芳,因对朝鲜的现状不满意,打算换马把政府推翻重建。中国方面从反对派里看中了金玉均,有意请金出山扮演重要角色。带信问他本人,愿不愿意干? 金玉均不禁飘飘然。头山满也曾提醒他,这消息可疑,贸然到上海去小心上当。 金玉均实在抵抗不住权利的诱惑,不管中国也罢,日本也罢,有奶便是娘。大清国拥有最大权力的中堂大人伸出手来,能拒绝吗? 结果可想而知。和洪钟宇同坐一艘轮船抵达上海的金玉均,第二天就被洪开枪射杀于旅馆中。 尸体用大清国的军舰运往朝鲜。朝鲜政府将他大卸八块,作为重罪犯人曝尸荒野,任凭野狗和乌鸦胡乱果腹。 金玉均被杀,引进日本壮士们的愤慨。自己的座上贵宾给骗去处死,真是太丢人现眼。消息传到日本的三个星期之后,有关人士举办了一个追悼演说会,大肆攻击朝鲜和大清国的暴行。 三天后,在芝山公园内的红叶馆,召开了人数更多的“对外硬派大恳谈会”。主旨已经不是悼念死者,而是谴责政府对外的软弱。通过一项决议,要求政府对大清国采取强硬立场。是日与会者约百人,其中的骨干分子有: 近卫笃磨公爵、谷干城子爵、安达谦藏、大井宪太郎、末广铁肠、小久保喜七、箕浦胜人、大冈育造…… 2. 天皇可评说 自从明治维新开放以来,日本在西方列强面前是弱者,但在中国和朝鲜面前,则摆出一副强者的傲慢姿态。在西方损失的,到东方寻找弥补;通过签订不平等条约,从容易欺负的中国、“满洲”、朝鲜获得了巨大的利益。这种转嫁补偿论,成了日本的既定方针。补偿所得的利益,为日本的发展源源不断输入营养。 正如当时日本思想界的权威人物吉田松阴所主张的: “我与美、俄的媾和,既成定局,不可由我方断然背约,以失信于夷狄。但必须严守条约,敦厚信义,乘机养蓄国力,割取易取的朝鲜、‘满洲’、中国,在交易上失之于美、俄的,应以朝鲜和‘满洲’的土地求得补偿。” 以日本天皇睦仁为首的明治政府,就是贯彻执行这一方针的。 睦仁不像以往的天皇那么温文儒雅,他对骑马的兴趣,几近狂热的程度。 明治十六年(1883年),这一年中骑马共51次。有时在内廷,有时去马场。 他的爱马,名金华山、苍海、吉野、雏鹤。骑马完毕,在御苑的茶室里举行酒宴。通常把群臣召来,赐他们陪酒。 惟有这年的九月份没有骑马,因为明治天皇患上了脚气病。 那个年代,脚气病是常见疾病。在维生素人工合成技术出现之前,对这种病简直束手无策。患者两腿无力,严重时步履维艰,连站立也不可能。现代医学查明,其病因乃是食物缺乏b族维生素所致。饮食调配合理,可以预防;服用维生素b,便能治愈。可是明治时代,就难办了。天皇的膳食极尽人间豪华,御厨们的技艺全国一流。可是他们欠缺营养学知识,只顾尽量投其所好,所以造成偏饮偏食,营养不全面。 明治十七年,全年骑马88次,比上一年多了37次。这年三月到六月,几乎没有骑过马,原因是病又复发了。每逢骑马的那天,从下午三四点起,往往玩到六七点钟才兴尽。 明治十八年,是缔结汉城条约的那年。官居宫内卿职位的伊藤博文,突然提出来要辞职。 此前,明治天皇派遣伊藤博文赶赴中国,与清朝政府的代表李鸿章谈判。几经讨价还价,争取缔结了《天津条约》,日本又获得许多权益。伊藤博文成了有功之臣,回国后备受天皇的特别厚遇。正在仕途一帆风顺之时,为何会辞职呢? 原因是这样的:博文有事需要拜谒天皇,多次都不给安排时间。明治的工作日上班受理朝政,时间为上午十点过到十二点整。在这短短的不到两小时的时间里,天皇老是和侍从长、侍讲等人谈话。作为大臣和参议,带着重要的国务要求面见天皇,不是长久等候浪费时间,就是干脆见不上面。次数多了,博文忍无可忍,一怒而提出辞呈。 侍从长是多年来随侍天皇的德大寺实则,侍讲是元田永孚。日本人非常讲究“家格”,这两位都是名门贵族。你伊藤博文算老几?区区长州一走卒的儿子罢了,有什么了不起!尤其元田永孚,自幼以秀才闻名,是一代学者。今年68岁,公认人格高尚,所以才有资格担任天皇的老师。在他的面前,博文比较起来就太嫩了。 有几回,明知宫内卿博文请求面圣。侍讲故意给这位官运亨通者一点难堪,慢条斯礼地说:“正在谈话呢,让他稍等一下。” 众大臣也有意见,建议今后把上午办公时间分给大臣、参议。下午分给侍从和侍讲,不要延误国务的处理。 这两位辩解道: “好像我们妨碍了伊藤君的拜谒似的,真出乎我们的意外。我们的工作只不过是内廷中的事,尽量小心在意不妨碍国务。只是,我们在奉答陛下的垂询时,按其内容,有时需要较长的时间。今后尽可能地把谒见时间划定一下为好。” 话说得诚恳,但情况没多大的改善。博文谒见天皇的请求,还是常被挡驾。 博文忽有所悟:问题不但在这两位内官身上,可能根子还在天皇本人身上。 的确如此。原来他被任命为宫内卿,是去年春天的事。在作出决定之前,天皇持有异议。伊藤博文是当代公认的第一流人才,这没有错;可是他有点过于西化了。从内阁的官制和法律,直到官员的制服、礼仪、饮食、居住的习惯,他都主张全盘洋化。照此改革下去,只怕连宫廷里的古仪式和传统,都要一一改变。倘若深入一步想下去,问题就严重了——天皇制改不改!? 守旧派接受不了,天皇本人也不会高兴。所以曾打算另外让别人来当宫内卿。经过征求重要大臣的意见,大家以国事为重,还是说这一职务非博文莫属,别人实难胜任。最后勉勉强强作了决定,天皇总是不愿多接近他。 伊藤博文这个人,觉得个人不讨人喜欢并不要紧。为此而耽误了国家大事,就不好了。于是他给三条太政大臣写了一封信,直抒胸臆: “皇上十时上班,十二时下班。在这期间,尽和德大寺、元田二人谈话,召见大臣、参议议政的事,绝对没有。内阁上奏的文件,也很少过目。德大寺与元田,乃忠诚之士是事实,然而他们不通晓政治、经济,不明白世界大势,充其量不过是单纯的道德家。光和这样的人坐而论道,则皇国的前途就危险了。望阁下委婉进言,改变目前的做法为万幸……” 可是他自己在信中,说得一点儿也不委婉。如此不计利害不留情面,直接指点“最高”的过失,在同时代的大清国,是不可想像的。而天皇竟能吞下这剂苦口良药,更是大清国不可想像的。无怪乎中国的历次“变法”,均以失败而告终! 3. 俄皇子遇刺 明治二十四年(1891年)五月,俄国皇太子访问日本这可是一件惊动全国的头等大事,上上下下忙于接待,惟恐稍有不周。 皇太子九日抵达神户,转乘火车去京都。逗留两天后,乘坐人力车去大津。 在滋贺县政厅用过午宴,离开时仍然坐人力车。出来才走六七百米,路上负责执勤警卫的警察津田三藏,突然拔出腰刀向俄国皇太子劈去。事出意外,令人防不胜防。这一刀砍破皇太子的帽子,在右鬓的上部从后往前,砍伤两个口子。 凶犯当场被抓获。 皇太子被扶进附近一家商店,临时包扎急救。回县政厅稍事休息后,即返回京都,住进了常盘宾馆,重新接受了治疗。幸亏伤势不很重,划破皮肉而未触及头盖骨。但凶犯的杀人之心极其明显,皇太子痛定思痛,不由阵阵后怕。 大津事件一传开,立即震动了日本举国上下。为了平息俄国国民的愤怒,想方设法慰问皇太子。各级官厅、各种团体,纷纷派出代表,接连不断地前去慰问,赠送慰问品。几天下来,收到的物品装满了16只大木箱,在军舰上堆积如山。来自各方面的慰问信、慰问电报,多达一万多件。为此事很多学校宣布放假一天,歌舞伎的新富座停止演出。吉原、品川等地方的妓院,也停止了歌舞音乐。 洲崎妓院出面联合各楼主,打算联名奉呈给俄国皇太子一份谢罪文。但有人认为欠妥,说是操这种卑贱职业的人,做这件事反而对皇太子大不恭敬。于是就免了。 还有一位房州出身的27岁女子畠山勇子,愿代表国民披沥谢罪之诚意。要求皇太子按照原订计划游览日本,然后她自己自杀身亡。有不少人称赞她是烈女,全国民众都愿为此事件做些什么。 日本政府当局更是害怕得要命。俄国是欧洲大国,在北方与日本国界相邻,在朝鲜两国间存在利害冲突,不断孕育着矛盾危机。而今皇太子遇刺,凶手竟是执勤的警察,无论如何也辩解不清,推卸不了责任。如果俄方想开战,借机索取巨额赔偿,无疑这是绝好的借口。 天皇赶紧召开御前会议,商量善后之策。 首先是,如果皇太子一怒之下马上提前回国,很可能情况不妙。今后的邦交肯定出现障碍。所以决定,不管怎样都得设法挽留,恳请按照原订日程旅行。派内务大臣和外务大臣随时陪同。 接着,天皇本人亲自去到京都的那家宾馆看望。专程行幸看望一位外国的皇族,这是日本立国以来从没有过的。 很快,俄国皇后发来一封电报,让皇子尽快归国。那时的消息传递不灵敏,皇后尚不清楚刺客当场即被逮捕。在她的感觉中,自己尊贵的儿子好像孤身处在一群野人的包围中似的。 所以俄国皇太子决定由神户乘军舰回国。天皇要亲自陪皇太子同坐一列火车,到神户送行。 不仅要到神户送行,还接受皇太子的邀请,御驾要幸临俄舰,登舰参观。关于是否可以登上俄舰,日本方面大伤脑筋。因为数年之前,朝鲜的大院君被捕,就是冒冒失失接受马建忠的邀请,去到大清国的军营。结果被丁汝昌、吴长庆押解到北京受审。金玉均也是,离开日本上了船,到达上海就被朝鲜人洪钟宇枪杀在旅馆。这些先例使日本政府紧张万分。 但又不能谢绝。即使是“鸿门宴”,也得硬着头皮去赴。随同登上俄舰的日方人员,个个怀着视死如归的决心。 天皇应邀访问俄舰,日程订在五月十九日中午。 最后确定,天皇的随从人员有栖川宫炽仁亲王、北白川宫能久亲王。以下的有宫内大臣、式部次长、近卫参谋长等。而伊藤博文、西乡从道、黑田清隆等政府大臣,一个也没登上军舰。主要考虑到,万一俄舰绑架天皇,政府要员一并遭到劫持,日本国岂不就瘫痪散架了! 一切都是多虑。在俄舰上的宴会,是在友好气氛中进行的。日本天皇致过慰问辞之后,俄国皇太子显得一点也不介意。他回答得很宽容而洒脱: “不,任何国家都有疯子。我只是碰上了一个疯子。幸而伤势很轻,请不必过分担心。” 俄国人有在饮宴中吸烟的习惯。皇太子让天皇吸烟;天皇平时不吸烟,但这时居然从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回敬给对方。看得出,睦仁这天是下了一番功夫做准备的。 过后俄国驻日公使也说: “天皇那么愉快地高声大笑,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哩。” 万事顺利。睦仁于下午二时告辞离舰,乘坐小汽艇登陆。日本的官员和民众守候在海岸上,一直看见他们的天皇回到皇宫才放心。 俄国皇太子受到感动,回到俄国后,在报纸上发表了一个感谢公告。 同一年的七月份,中国的水师提督丁汝昌,率领北洋舰队来到日本作友好访问。 中国的舰队由定远、镇远、靖远、经远、来远共六艘军舰组成。其中的定远和镇远两舰,是七千吨级的铁甲战舰。日本那时候还没有一艘军舰能赶上它。除了这两艘之外的其他战舰,都装备了最新式的精锐炮火。 五年前,丁汝昌也曾来过日本。那时候北洋舰队只有定远、镇远、济远和威远四艘军舰。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向国外购买了一批战舰和武器,现在已经具备相当规模,至少在亚洲居于有利地位。 为了这次访问,日本政府恳切地通告港口官民,对待中国舰队官兵须谨言慎行,千万不可惹是生非。中国方面也限制了登陆上岸的水兵人数,避免发生意外麻烦。双方都非常之谨慎,背后却隐藏着杀机。 七月九日,丁汝昌与各舰的舰长一起,进宫谒见天皇,双方在凤凰间会见。 十四日,中国舰队在旗舰定远号上招待各大报记者,让其登舰参观。日本方面参观过了,对这艘巨型铁甲战舰的装备和威力,内心惊叹不已。 中国北洋舰队的来访,在平稳中完成,然后平稳地离去。 可是,在日本人的心中,留下了莫大的焦躁与不安。日本朝野被中国舰队的堂堂威容所震慑。他们明白,这还不是中国海军的全部。中国还有南洋舰队和广东舰队;北洋舰队只是其中的一支。日本目前正在朝鲜与中国争夺领导权,中方有了这一巨大的海军力量为依托,一旦发生冲突,力量的优劣已初见分晓。 海军与陆军不同,海军需要的是机械力量。并不是说陆军就不需要机械。但根据战斗的性质不同,陆军机械力的不足,可以用官兵的忠诚、勇敢、体格等因素来弥补。海军就没有这种弥补的可能性;必须要有强大的军舰和大炮。于是,日本政府内产生了建造军舰的呼声。 次年的议会上,正式提出了扩充海军,建造大型军舰的提案。 但是,议会把它否决了。 伊藤博文犹不甘心,作为最后手段,直接上奏天皇。关键时刻,明治天皇一锤定音——专门下达了诏敕。 根据这一道诏敕,皇室节约内廷经费,每年下赐30万日元。官员们削减薪俸百分之十,作为造军舰的费用。事情到了这一步,议会只好通过了预算。 不管是否同意,日本开始朝着建造大型军舰的目标迈进。 中国呢?清政府屡遭西方列强欺侮,也在加强军备,1883年以来,为了购买十几艘新型军舰,向人民横征暴敛筹措资金。但手握实权的慈禧太后,为了一己私利,居然将这笔军舰经费用于修建她的夏宫——颐和园。以致后来中国方面参加甲午海战的,只有一支北洋舰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章 走上军国主义路 1. 挑战大清国 93年(即中国清光绪十九年,日本明治二十六年)春,朝鲜“东学党”的活动非常活跃。 所谓东学,即是与“西学”(基督教)相对抗而取的名字。它以儒教的教理为根本,也将佛教、道教混合在一起,是一种尊崇国粹、排外倾向极强的组织。在一段时间里,被政府认定是个危险的集团,将第一代教主崔济愚处了死刑。 经过了二三十年,东学党在民众中星火复燃,从庆尚、全罗、忠清各道开始,势力扩大到了平安、江源、黄海、咸镜各地。 东学党的旗号是个宗教团体,其所以能够成为极大的民众运动,是因为它号召人民“尽灭权贵”,“逐灭洋倭”,即反对封建统治和外国侵略。东学党的组织迅速扩展到全国,在各地发生了暴动。 1894年1月,全罗道古阜郡农民,在东学党接主(地方首领)全琫准领导下举行了轰轰烈烈的起义。南部和中部各道农民、手工业者、城市贫民纷纷响应。 全琫准是东学党教主崔时亨的得意门生,自幼跟父亲学儒学,渐渐地相信了“人必须为正义而死”的道理。 当时的郡守赵秉甲,是个酷吏。正当他要对迟缴税款的几位农民处以严刑的时候,农民们一起起义,袭击武器库,夺取武器弹药,一把火烧掉了衙门。领头的就是全琫准。 赵秉甲险些丧命,逃到全罗道的首府全州。但全琫准并不追击他,占据了古阜郡的白山。 邻近各村民众得知消息,暴动接连兴起。他们各自手持从军器库中夺取到的武器,汇聚到全琫准这里来。人众号称两千人。 政府军前来镇压,一经交战,东学军即大获全胜。东学军趁势进击,在各地大破政府军,于4月底攻占全州。 从起义爆发一开始,国王和闵妃就认识到,光靠政府军镇压不了东学党,想请求中国来援助。清政府也出于宗主国的责任,表明了出兵的意思。 但是,重臣们不赞成。他们担心,如果大清国出兵,日本也会出兵,俄国也不会旁观,英国也会把舰队开回来。这一来,朝鲜就化为列国之间争斗的战场了。 然而,此刻全州已经落入东学党之手,也就不容再争论了。因为在害怕明天的狼来之前,必须先防今日眼前之虎。 6月,清政府根据朝鲜国王的请求,下令一千五百名陆军和两艘军舰紧急开往朝鲜。 甲申之变后,根据日本与大清国之间缔结的《天津条约》,不管哪个国家向朝鲜出兵,都要将其内容向对方国家通报。这种做法,叫做“行文知照”。因此,大清国在向朝鲜派兵的同时,向日本作了详细通报。 事先就估计到了的日本政府,决定立即自己也出兵。6月4日,下令归国休假的大鸟圭介公使回汉城复任。5日,设置了大本营,给第五师下达了动员令。这次行动的麻利,是由于日本在明治十五年与十七年的两次京城兵变中,被大清国先发制人,有了教训。 6月12日,日本的混成旅在仁川登陆。此时,大清国兵已在4天前到达了朝鲜。但是没有发动攻击的迹象。 可是,日本方面已经征用了运输船,动员了七八千的兵员,处于骑虎难下之势。 但是对方没有行动的迹象。是由于冷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日本不得而知。总之,中国似乎没有首开战端的意思。 日本为了制造开战的口实,制定了如下的“对朝鲜内政改革方案”: 第一,尽快地镇压东学党的叛乱。而为此,日本政府打算与大清国政府合作。 第二,为了平定乱民,在日清两国设置常设委员若干名,以调查下列事项为目的: 1.调查财政 2.淘汰中央政府及地方官吏 3.设置必要的警备兵,以保持国内的安宁 4.使岁入多于岁出,以剩余为利息,尽可能地募集国债,将其金额使用于足以便利于国家的利益。 日方将以上方案,强硬地提交给中国、朝鲜两国,意思是:如果你不接受,我将另有打算。 但是,两国对此都予以拒绝。 对于日本来说,其本意并非特别想要两国表示赞成。但愿两国表示反对,自己就有了动手的口实了。 7月23日,日军占领了王宫,解除了朝鲜兵的武装。 闵妃一族全都逃跑了。日本军把大院君请入王宫执掌政务。大院君其人曾遭到清政府的软禁,在保定府三年,获释后回到汉城。此时正在闲居,碰上了日本军开始军事行动,他又东山再起。 但是,大院君没有权力。新设置了一个叫做军国机务处的政府机关,集中了亲日分子,让他们操纵国政。大院君仅仅是一块招牌而已。 日本政府内部的意见,也不是完全一致的。一般来说,军人大都是主战论者。参谋本部次长川上操六中将操纵着整个陆军,就是最强硬的主战派。他上年到中国和朝鲜去“旅行”,亲自考察之后,深信若是开战,必能取胜。 相对说,海军是慎重论者。日本与中国,仅从军舰的数量来看,差跟就很大。三年前,中国的北洋舰队访问时的恐惧,令人难忘。 也有一种呼声认为:胜负嘛,不打怎会知道?当北洋舰队在横滨停泊时,有一位被批准登上旗舰定远号参观的新闻记者,尽管惊叹其气势的雄壮,装备的精良,却对官兵的纪律、士气以及训练的精度提出了疑问。他歪着头沉思:好容易有这样优秀的巨舰,不知道能够充分发挥其性能的人员是否齐备。这样一来,威风凛凛只是一种外观,也许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再说东学党的状况。 占领全州时,是东学党势力的最盛期。从各地疾驰而来的起义者号称数万,但实际无法计数,也缺乏严密的组织和指挥。受到朝鲜政府军的攻击,加上李氏王朝同意农民军提出的平分土地等十二条件,缔结所谓“全州和约”,诱骗农民军撤出了全州。 因东学党已经烟消云散,日本军和大清都没有了出兵的理由。但只要对方不撤走,就不会单方面撤军。于是开始了两军险恶的持续对立。 日本又给熊本的第六师发出动员令,九州地方的防卫,更加森严起来。 7月23日,日本联合舰队从佐世保起锚,朝群山海面进发。联合舰队分为本队,第一游击队,第二游击队三支。其中第一游击队于25日晨6时30分,在丰岛海面与南下的中舰济远号,广乙号遭遇。 第一游击队,由旗舰吉野号,秋津洲号,浪速号三艘军舰组成,司令官是坪井航三少将。 以丰岛海面的海战,拉开了日中战争的序幕。很快在7月29日的《时事新报》上,登载了下面的文章 : 尽管清舰修饰外貌,与西方诸国的军舰相比也不逊色,但舰内的器具等物却不完备之极。大炮等物,外观虽也精美,内部却生锈。特别是步枪,枪筒内部全部腐蚀,不能使用。先年来我国之定远号,占清舰中之第一位。定远号尚且如此,其他可推想而知。 由于取得丰岛海战的胜利,日本一些人忘乎所以了。好像《圣经》上的年轻人达比德,打败了巨人格里阿台那样,变得飘飘然了。 把当时两国海军力量作一比较,可以看出: 日本方面:军舰28艘,鱼雷艇24艘,总排水量5.9万吨。 中国方面:军舰82艘,鱼雷艇25艘,总排水量8.5万余吨。 照这样,无论是谁来看,只能是中国占有压倒优势。 但是,仔细一调查当时中国海军的内情,事情就有些不同了。其实并非是82艘军舰同时参战。在北洋,南洋,福建,广东四支舰队中,听到李鸿章的命令,真正奔赴战场的,只有北洋水师全部和广东水师的三艘。 这不是没有先例。在十年前的中法战争时,福建水师的全部和南洋水师的三艘舰艇,被法国舰队击沉时,李鸿章一艘也不想拿出自己的北洋水师。如今北洋与日本作战,南洋绝对不会派船来助阵的。这样一来,真正与日本作战的,就只有军舰25艘,鱼雷艇13艘,总排水量5万吨了。比日本还少了9000吨。加之,军舰上所驮载着的大炮,炮膛已经是斑斑锈迹了。 具体到丰岛海战,双方的战斗力对比也相差悬殊。日本投入的舰队,合计吨数约为1.1万吨,而清政府只有3300吨。是三比一。加之,装备的炮数和性能,也相差悬殊。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胜才是白痴呢。 2. 侥幸得胜利 在海上,日本舰队虽然打败了北洋舰队,但在陆地上,两军还在对峙着。 中国的步兵骑兵共有4000人,由叶志超指挥,一开始在汉城南方100公里处的牙山登陆。为了防备与日本军的冲突,他给部下总兵聂士成3000人,使之守备成欢,自己率领1000人,据守在天安。 与此相对,日本军有事先在仁川登陆的大岛少将率领的混成旅6000人。 关于这个混成旅,还有内部故事。 一开始,参谋次长川上操六中将是这样想的: 日本在明治十五年和十七年,在汉城事变中,两次都落于人后,都是因为兵力少。这次,日本多派些兵去,得压倒大清国才行。到目前为止,大清国向朝鲜派了四五千兵,日本至少要派七八千人去才行。 于是,川上去访外相陆奥宗光进行磋商。陆奥说: “我和你深有同感。只是如你所知,伊藤先生是个彻底的和平论者,不管什么事,都不愿刺激外国引起纠纷。让伊藤答应,可真难哪。” 川上说: “您看这样提出问题如何:先说要派一个旅,让他答应。若照平时的编制,一个旅有两个团,约为2000人。就只这个数,伊藤该不会说不的吧?” “可是,这个数字,与你所说的七八千人,不是差得远吗?” “可是,陆军中的混成旅,情况就不同了。除了步兵之外,加上骑兵炮兵工兵,把一切都加上,就成了七八千人。只要有这个数,也就可以了。” “伊藤要是说混成旅不行,那又怎么办?” “他对军事是个外行,多半是分不清的吧?这倒像是设骗局,不过也是为了国家,就让他答应吧。” 两个人串通之后,就以派兵一个旅在阁议上通过,然后大量地派起兵来。伊藤博文过后听到真情,大发雷霆道:“上了你们的当!” 那是日本已经打了胜仗以后,发火也是白发。 这套手法,是日本陆军的传统。后来的“九一八事变”(日本叫“满洲事变”)也好,“七七事变”(日本叫“日华事变”)也好,军部总是把一般的制止不予理会,我行我素。 开战之初,日本陆军的总兵力是七个师。明细数字是军官以下兵员约20万,军马3.8万匹,野炮山炮共240门,步兵所携带的武器是口径8厘米的村田枪。 与此相对,大清有八旗,绿营,勇军,练军四种,其中八旗和绿营二军,创建以来已有200年的历史,但编制仍然是老样子,其现代战争的作战能力等于零。 所以,有用的只有勇军和练军。他们以500人为一营,其实各营参差不齐,平均也就是250至300人。全国有步兵862营,骑兵192个营,加起来有35万大军。 但是,这些军队,每个营的编制组织,都无一定之规。携带的步枪,大体上是毛瑟枪。在同一个营中,既有持莱明顿,格拉,斯奈尔德等等不同牌号的枪,也有使用两人共抬的火铳。既有机关枪,也有手持古代青龙刀,长矛等的。总之,五花八门,无所不有。和海军一样,数量上看去不少,顶用的一半也不到。 且说欺骗伊藤博文派遣出去的大岛少将的混成旅,与相距约50公里南方牙山的中对峙起来,8000人对3000人,日本方面占有明显优势。 中的作战方案是,把北洋陆军的大部分集中在平壤,决定一举粉碎日本军。北洋陆军是李鸿章自豪的精锐部队,约有3万人。他想把它的一半开到平壤来。这样一来,对日本军的七八千人,就是二比一的优势了。 牙山的叶志超,也属于北洋陆军。于是李鸿章命令叶,即刻移驻平壤,要求其与本队会师。 但叶志超考虑,由牙山乘船驶往平壤,必须通过由日本军占领的仁川海面。在这一带海域,已有日本海军出没,变得危险了。他认为还不如从本土新派增援部队来援助自己,能够消灭日本军。与此同时,日本军在汉城与釜山的联络就会被斩断,使之陷入困境。然后只要从平壤南下,就可歼灭全部日本军。 李鸿章以为叶的想法不错,就命从天津附近选出2300人送往牙山。第一批1300人平安到达。但乘坐高升号的第二批1000人,却在丰岛海面被浪速舰所击沉。 日本军方面,一开始是大岛少将的混成旅8000人,但后来得到增援部队,在汉城与仁川之间拥挤着一万多名官兵。 但是,北面相距200公里的平壤,李鸿章麾下的精锐1.5万人,正在陆续集结之中。 南方20公里的牙山,叶志超的三四千人盘踞着。而且运兵船正在向朝鲜进发。日本军面临遭到夹击的危险。 于是,大岛制定了立即打南方的牙山,在解除后顾之忧之后,再打平壤的作战计划。 当然,日本人知道,要为开战找个借口。最好取得朝鲜政府的“委托书”:以排除妨碍朝鲜独立的清兵为由,要请日本帮忙。但是,日军的这项交涉,手续办的慢,文件总是不来。日本军不能等了,决定在没有得到委托书的情况下先发制人。 7月25日,日本军从汉城市外龙山的旅部出发,先锋是步兵第二十一团第三营,由陆军少校古志正纲率领。 刚好这天是丰岛海面的海战。装载着1000名清兵的高升号,被日本舰队击沉了。行军路上去攻打牙山的日本陆军官兵还不知道这一消息。他们顶着盛夏的烈日,人马喘息着行军。但士气被鼓动得很高昂。 这一天,先锋军到达水源,后军抵达果川宿营。 次日天一亮,日军才发现,头一天征用的朝鲜人的牛马和人夫全跑光了。朝鲜政府与日本军之间订立了雇用人马的协定,一般的老百姓并不知道。他们不信任日本军,害怕有一天清军打败了日本军的时候,给日本人效过力的人会受到惩罚。 队长古志少校和他的部下们面面相觑,狼狈不堪。既无人夫,又无牛马,军用品无法携带。 想弄点粮食来,也不知道隐藏在何处。男人们不见踪影,只剩下女人和孩子,不管问什么,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这时候,后续部队相继赶上来。可不能让士兵挨饿。到处奔跑,仍无能为力。苦闷之余,古志少校自杀了。 与古志自杀的同时,汉城的大鸟公使派来急使,通知说朝鲜国王已向日本政府发出了击退牙山中的委托书。至此,日本军打清军才有了“正当的”理由。 另外,急使还带来了二十多张朝鲜政府的“命令书”。只要把这命令书交给地方官,对方就有征集人马的义务。“晚了一步!稍早一点,古志少校就死不了啦。”有人不无遗憾地说。 接着,头一天的丰岛海战的“捷报”也传来了:击沉中国运输船一艘,捕获军舰一艘,击退军舰两艘。当他们得知即将在牙山登陆的1000名清军已葬身海底,就没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了。 日本军决定用夜袭的办法。28日半夜,部队离开水源南下,但在凌晨三时,先头部队右翼在安城渡附近受到中阻击。经过一番苦战,日军在天亮前后进抵成欢。 清军在成欢的山丘顶上筑了堡垒。日本军用野炮进行了炮击,中也进行了还击。但日本军的榴霰弹准确地命中目标,每一发都给清军造成了损害。与此相反,清军的炮弹却是胡乱瞎打,不是遥遥地落在日军前方,就是从头顶飞过,落到对方后边,一发也没有伤害到人马。 不多时,日军发出了冲锋号,守军堡垒被冲垮。 从当时兵员的情况看,整体上,中国兵比日本兵的体格好,腕力也强。但是军官没有勇气,尽是在士兵后面发号施令,不往前头站。日本军的军官,却挥刀冲在最前面,士兵们就勇敢地紧跟其后。 没过多久,日本军完全占领了成欢。他们打扫战场时,发现中国兵并没有估计到日本军会来攻击,似乎正在吃早饭:盛上饭刚开始吃的饭碗,装了汤的大钵子,乱丢着的筷子,正在沸腾的水壶,锅里热腾腾的猪肉,黄瓜…… 再翻腾军官们的丢弃物品,还发现有《唐诗》和《佩文韵府》等书籍,使人追思他们身在战场,还不忘为文之事的雅怀。 成欢位于汉城与牙山之间,因道路狭隘,易守难攻。然而如今已被日军打下,守军的大部分只能退到牙山,别无去处。 日军打下成欢后,检查堡垒内时,发现中国兵死伤500名(日军伤亡约100名)。日军分析,逃到牙山继续抵抗的中大约还有2000多人。 牙山是叶志超指挥的中本营所在地,叶本身还有无伤的士兵1000名,可以顽强坚持。加上成欢逃去会合的2000多人,对日本军来说,将成为难以对付的敌人。 大岛少将认为必须在对方还未恢复元气之前,把它消灭。 他把全旅一分为二,命令从两个侧面进攻牙山。 日本军抵达牙山,是傍晚5时左右。本来准备着迎接抵抗的,但牙山街上却意外的平静,不见清兵的影子。 说不定是有埋伏吧,日本军一夜都不敢放松警惕。但也未见有人偷袭。 到处一搜查,才知道清军已放弃了牙山,四散逃跑了。遗弃下大炮,弹药,军马,粮食,只有步枪还带着,据说是为了在回归原队时不受处罚。 牙山成了一个空壳子。大岛旅的官兵们在大为扫兴的同时,也喘了一口气。他们懒得去追赶,各自回到了汉城。 3. 打了再宣战 经过丰岛海战和成欢陆战,日本人十分惬意。8月1日日本内阁作出了与大清国开战的决议,请求天皇裁断。于是明治天皇发布了宣战敕诏: 保有天佑,实践万世一系皇祚之大日本帝国皇帝,向汝等忠实勇武之万众昭示: 朕于兹对清国宣战。朕望百僚有司,宜体朕意。 于陆地海上,对清国从事交战,必须努力以达国家之目的。 ……各按自己权能,使用一切手段,期在必无纰漏…… 11日,宫内大臣土方久元,上奏天皇举行宫中三殿(贤所,皇灵殿,神殿)的奉告祭,并希望天皇派遣敕使去伊势神宫以及在京都的先帝陵作奉告,还附上敕使的人选方案,供其裁决。 但是,到了三殿奉告祭的时间,天皇也不出来,由制定律令部门的长官急忙代为参拜,才没有误事。 另外,关于派敕使的事,也没有音信。土方宫相去请示说: “诚惶诚恐,敕使指定谁,请求明示。” 天皇不高兴地说: “这事没有必要!” “啊?” 土方吃惊地望着天皇。明治天皇说: “朕对这次开战,原本就不同意。内阁大臣们说非打不可,我才同意了。这次战争是大臣们的战争,不是朕的战争,所以不愿违背自己的本心去奉告神宫和先帝。” 土方常在天皇身边,虽然对天皇的态度微有察觉,但没有想到有这么严重,所以大为吃惊。可是,战争已经打起来了。事到如今,还这样说可不好办。因此他说: “诚惶诚恐,宣战诏敕已经发布了,国民万众一心,宣誓奉公。在这种情况下,陛下如果说那诏敕是不情愿的,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混乱。这类话,请陛下千万不要说。” 可是天皇的情绪,仍然不改。 “别再说了,连见都不想再见到你。退下!” 土方恐惧地回到府邸,闭门谨慎。 明治天皇向臣下发怒,这并不是头一回。 六年前的明治二十一年五月五日,举行枢密院的开院典礼。枢密院,是天皇的最高咨询机关,有着限制内阁和议会权能的重要作用。这一天,决定天皇出席开院典礼,赐予敕语。 在头一天,也是宫内大臣土方久元来到御前,把一个写在纸片上的草稿递过来说: “伊藤拿来了敕语的草稿,送给陛下。明天的开院典礼上,请陛下宣读……” 天皇对纸片看都不看一眼,便说道: 伊藤这家伙真不像话。为什么不事先请示一下”以为自己做的文章 ,只让我一读就行了吗?明天的开院典礼,我不想去。把这草案还给伊藤!” 真是出乎意料的不愉快。敕语的草稿每次都是让臣下来写,土方也想得太简单了。但诚然从天皇的角度来看,是不怎么愉快的事。但是,天皇不到场,可是件大事。土方说道: “枢密院的开院,是皇国的盛典。如果陛下不临幸赐下敕语的话,设置枢密院,就失去了意义,臣想各成员有多么气馁,就难以测知了。现在立即把伊藤叫来,按陛下的意思,命他重新写过,不知圣意如何?” 但天皇的怒气仍然未息,说道: “你随便好了,我不知道!” 说罢,把敕语草案扔在几上。 土方再也不知如何是好,回到府邸,越想越苦恼。入夜,德大寺侍从长来访,说道: “皇上为今天早晨的事很担心,把他说过的话取消,临幸了开院典礼,也下赐了敕语。你已经用不着担心了。” 天皇有时想发火,也不能全怪他。天皇就是这个日本国的主人,人民应该都要听他的命令才行。 谁知半路途中,武士们的力量强大起来,天皇的威令变得没人听了,但由于勤王诸士们的努力,好容易才从德川手上把政权夺回来了。 现在是明治时代,作为天皇,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他满足的了。皇祖皇宗也会夸奖自己干得好的吧。如今,日本已经千真万确地归了天皇所有。 可是,实际情况又如何呢? 各种事情,未必都按天皇的意志来办。政治,经济,外交,军事,这一切,都在天皇还不知道的情况下由大臣们商量妥,最后却拿到天皇这儿来要求认可。 预算啦,人事啦,详细的数字啦,人名一大摞,把这些文件拿来,却看不很明白。若是问起来,也作些说明。但这么办好还是不好?对一个没有专门知识的人来说,弄不清楚。结果,就是在胡里胡涂之中,把重大的事情一桩桩地决定下去。 打个比方来说,就如同大店子的少老板一样。有关生意上的细节,都由先代以来的掌柜的一手承担,用不着一一和老板商量就定下来了。虽然都是些忠实勤勉的掌柜,但其中也许会有差错。 就连枢密院的开院典礼也是如此。既然是以天皇的名义宣读的文章 ,为什么事前不与天皇商量呢?是以为天皇没有写这玩意儿的能力吗? “我们会好好干的,就交给我们好了。”这种说法,似乎是尊重天皇,实际上却是在轻视天皇。 就以同大清国的战争来说吧,也是如此。这么重大的事件,就像与天皇的意志几乎无关似的作出决定。大臣和将军们一商量,就打起了仗。莫非只让天皇发布诏敕……天皇这样想。于是就对宫内大臣表达了不满。 但是,到了晚上,天皇恢复了冷静。他明白了自己必须干什么。天皇让德大寺侍从长到宫内大臣府邸去,告诉他自己不生气了,让他明天高高兴兴地来上班。 天皇的愤怒没有持续很久。随着战报传来,已经很清楚,使他确信了日本宣战并不错。 也就是说,日本并没有玩危险的赌博,是在看透了清国的缺陷,心中有数,才开始打战的。少老板对手段高明的掌柜之所作所为,毕竟还是以信任眼光看待为好。 一般国民,为这出乎意外的胜利而欢呼雀跃。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个弱敌,也许不会这样欢喜了。正因为对手是个被形容为睡狮子的老大帝国,现在日本人鼓起全力猛地一撞,却把它撞出老远跌了个大跟头。这种喜悦,就更加了一层。 当然,明治天皇不赞成开战,只是在一开始。日本得胜,举国气氛高涨起来以后,他还作了军歌。他写点短歌并不稀罕,但这首军歌体却是罕见的。他颇为得意,让人配上曲,晚餐时,命军乐队演奏。 歌名就叫《成欢之战》,歌词如下: 时间始于六月初,京城我军踏征途。 目标指向水源县,晨光照耀日章旗。 高高擎旗男子汉,为探敌人之行踪。 我军派出侦察兵,成欢站前堡垒中。 敌兵坚守不出撄,只有一齐来进攻。 我国壮士真英勇,前进不怕尸体横。 勇敢前进再前进,斯是牙山敌本营。 我军奋勇再前进,炮弹发发皆命中。 守敌纷纷乱了营,拿下堡垒如反掌, 三度高唱凯歌声,三度高唱凯歌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 天皇坐镇大本营 1. 狡计袭平壤 与日本天皇发布宣战诏敕的同时,中国的清王朝光绪皇帝也发布了宣战的上谕。上谕中提到: 朝鲜成为我大清国之藩屏,二百有余年…… 各国之公论,皆以日本之出师为无名,不合情理…… 以保护“藩屏”为由的清政府,一开始,就集结大军于平壤,并在牙山置另一支军队,希望能夹击日本军。但因牙山失败,决定倾注全力于平壤。 对日本来说,攻打平壤最为有利的,是使陆军在仁川登陆。然而这得确保黄海的制海权才行。日本舰队在初战中虽然打坏了大清国的两三艘军舰,但北洋水师的大部分却依然无恙,它还在严密地监视着朝鲜半岛的西海岸。 于是,日本让增援部队的一部分,由宇品上船,渡过玄海滩在釜山登陆,然后经陆路去平壤。 但是,从釜山到平壤有600公里以上,天气炎热,道路不平,加上朝鲜人民不服而带来的粮食征集运输等困难,大军很难行动。运送大部队,还是必须从仁川登陆。 为此,日本冒着危险,编成大运输船队,把第三师直接运到了仁川。只是由于北洋水师不决断,他们才得免遭袭击,平安无事地实现登陆计划。 同时,日本又在中国舰队力量未达到的朝鲜东海岸,平壤正东的元山运进一个团。 此外,在成欢打了胜仗,凯旋回到汉城的大岛混成旅,也乘战胜的余势,向平壤进军。 大清国的军队,只知一味倚仗平壤的要塞,只想固守。对日本军队的动向并不警惕,更没想到可以各个击破。因此让日本军在进攻途中,顺利地把部队分开,从三个方面攻击平壤。 平壤位于朝鲜西北部的中央,是乐浪平原北端的大城市。大同江由东而来,在市外拐了个大弯,向南流去。岸上牡丹台,乙密台等丘陵相连。如果在此地构筑阵地,即使以数倍的兵力,也攻打不下。 日本军第五师师长野津道贯中将制订了以下作战计划: 一、命陆军少将大岛义昌,率混成第九旅,步兵骑兵共5000人,大炮12门,从义州街道北进,专门在正面展开行动。 二、命炮兵中校柴田正孝率朔宁支队(步,骑兵约1500人,炮6门),从朔宁,三登方面迫近左侧。 三、命步兵上校佐藤正率元山支队(步,骑兵约3000人,炮12门)西进,到达平壤东北40公里之成川后,听从朔宁支队长的指挥,迫近左侧背后。 四、其他各队(步,骑兵约5000人,炮18门)由野津师长亲自率领,由大同江下游进入右岸,迫近右侧背后,截断其退路,包围平壤。 按照以上作战计划,日本军的部署大体上于9月14日傍晚完成了。其间几乎没有遇到清军的阻碍。清军把自己关在要塞之中,只顾防卫。 15日拂晓,各方面的日本部队,开始了一齐攻击。 攻击中碑街方面坚固堡垒的大岛混成旅,遭到了顽强的反击,打得最为艰苦。 朔宁和元山两个支队联合起来,奋力攻击平壤北面高地,拔掉好几个堡垒,进而逼近了乙密台和牡丹台。 这两座台,在悬崖上耸立着坚固的堡垒,不易接近。 朔宁支队的炮兵首先射击牡丹台的外城,以榴弹两发破坏胸壁,把清军的加特林炮炸毁了。山口少校的一队,乘机猛攻,占领了牡丹台。 牡丹台是平壤北面的制高点,由此可以俯视乙密台。炮兵猛射,步兵冲锋,由于城门(叫玄武门)和城壁坚固,日军未能攻破。 于是,炮兵把炮弹集中于壁内的城楼,破坏了楼顶和侧壁,只剩下四根柱子。 元山支队的三村中尉,领着十多名敢死队去攻击玄武门。 敢死队员们钻炮弹的空子,到达了玄武门下。但城门极其牢固,是推是拽,都打不开。 队员之一的原田一等兵,想到这门只能从里面开。他立即攀登到门楼上,溜下了12米高的城墙,站到了城壁的里侧。 里边全是清兵,没有一个人想到会有日本兵站到这里来。一瞬间,这个日本兵跑到城门边,斜楞着眼看着那好容易回过神才追上来的两三个清兵,悠悠然地敲开锁,拔下门栓,推开了城门。 在外面侍机而动的敢死队员一下子冲了进来,后面的本队也跟上来了。清兵四处乱窜,乙密台当即落入日军之手。 乙密台是连接平壤市区的高台,可以俯瞰整个市街。从这里逃脱的清兵,曾经努力在大同江岸构筑阵地进行防卫,但因战况不利,开始开城谈判。 清军中也有硬骨头汉子。总兵左宝贵将军,不同意开城,他把皇帝赐给他的礼服穿在身上,带领几名亲兵,自己冲在前头,从城门打了出去。然而,当即中弹倒地,其他部下也一起饮弹,壮烈牺牲。 一夜过去,守军大部分向北方逃去,天亮时,平壤城内,一个清兵也不见了。 这次战斗中,据守平壤的清军,号称15000多人,日本军只有1200人。清军有野炮山炮32门,日本有山炮44门。日本方面死伤600人,而清军仅战死者就有2000人,被俘600人。 原来,大清国为确保在朝鲜半岛的支配权,计划把大军集中在平壤,把这里作为决战场。但是,仅仅一昼夜的战斗,这一切都成为泡影。 兵分三路进攻平壤的计划,是参谋次长川上操六,在细致研究了清军的兵力,精神状态等等之后制订的。当他把这一计划提交会议上讨论时,某位将军痛骂说: “拿破仑在滑铁卢一战中之所以失败,不就是因为进行了三面攻击作战吗?真是欠考虑!” 但川上很自信,他坚持了这一作战方案。 在战争即将爆发之前的明治二十七年六月,设立了大本营。 这是直属于天皇的陆海军最高领导机构。一开始设在参谋本部,不久移往宫中。开战后,迁至广岛。因这里是正要派往朝鲜的第五师驻地,兵员武器装船出发的宇品港就在眼皮底下,所以是最适于前线指挥的地方。 除了指挥联络方便之外,还考虑,天皇亲自站在阵头的姿态,所给予官兵的影响力会更大。 大本营移往广岛的同时,明治天皇也行幸广岛。他自从9月15日到达广岛的那一天起,到翌年4月26日回宫为止,在大本营驻辇达七个半月之久。 大本营的房屋,平时是第五师司令部使用,是座木结构,涂了漆的二层楼房。天皇的办公室,在二楼中央,宽度为24铺席。这楼房原是办公用的,没有住宿设备,权且在办公处的角落里放一张床,用屏风围着,让天皇晚上在那里安歇。白天就收拾起来。天皇所用的桌子椅子,都是在附近的家具店买的,很普通且粗糙。天皇却以为前线的将士喝泥水,卧草地,正在忍受野营的劳苦,自己一人却眈于特别奢侈的生活,这是他所受不了的,所以不允许更换。 在天皇办公室前面的走廊两侧,有侍从室、更衣室、用品室、侍女室等等,楼下有御医室、御厨、主殿寮、内舍人以及其他必要的职员室。与宽阔的宫城相比,只是一个小小的临时下榻处。 天皇行幸广岛,皇后没有同行。但是,近来得到宠幸的白菊权典侍,先去了一步。白菊在办公室旁边的房间里起居。 皇后驾临广岛时,是日中已达成停战协议,就要开始媾和谈判的翌年3月。她是在以皇后宫大夫为首的侍医,典侍,权典侍以下众多女官及其他人的陪同之下西行的。 皇后行幸广岛的陆军医院,海军医院,看望了伤病员。 在此之前,皇后在东京也曾去医院看望伤病员,亲自为他们包扎绷带,又是赏赐慰问品,又赐给出征兵员防寒用的丝绵等等,表示对战争的尽力支持。 2. 黄海大恶战 明治天皇到达广岛大本营的第二天,从早晨起,就召开御前会议。 所有与会的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昨天开始的攻打平壤的结果如何了。 日本在成欢之战中取得了胜利,但这次平壤战役,比上次规模更大。这一仗如果打败,日本在朝鲜半岛就失去了立足之地。而且,会在大清国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与会者焦虑不安,整个白天没有任何消息。 到了就寝时间,天皇也不想上床,与侍臣们说着闲话,等候消息。 十点钟,来了电报: 昨日以来,我师包围平壤,经过激战,取得极大胜利。今晨未明,全部拿下平壤。敌死伤极多。我军死伤官兵300名。 十六日上午八时野津 大本营欢声雷动。 9月20日深夜,又来了一份电报。 这天晚上值勤的侍从武官是海军少校斋藤实。 侍从武官这个官职,从前没有过。是在建立了大本营后,才有了这一职务,由陆军和海军任命相同数量的人担任。 斋藤少校打开电报一看,见是在黄海上日本舰队打败大清舰队的消息。斋藤十分冲动,想拼命地高喊起来。 但是,这里离天皇办公室很近,已是过半夜一时,天皇已经就寝。这个捷报是应该立即上奏,还是等待明晨再说呢?他越想越苦恼。他原系船员出身,到宫中服务是头一回。 他觉得这是历史性的大事件,还是把天皇叫起来。 天皇听了报告也非常高兴,说今后凡是这类事情,就不必顾忌,随时报告就是。 大清国舰队在丰岛海战之后,采取了严重的警戒体制。总理衙门给舰队下达了严厉的训令: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要去至从山东灯塔到鸭绿江口的一条直线以外。” 就连一般的商船和舢板,都被告知,不得离开各个港口。 日本方面,为了平壤战后的警备,联合舰队派出运输船队三十余艘,护送装载有第一军司令官山县有朋,第三师师长桂太郎以下的官兵,渡海去仁川。 9月12日,船队平安到达,14日,陆军登陆完毕。 次日,平壤战斗正酣之际,正在攻击平壤的第五师给仁川的日本海军打来电报说: “大清国舰队,正在大孤山海面的大鹿岛附近集结。” 其实在平壤战斗打响之前,日本即派遣两艘快舰外出侦察,它们探索山东半岛,认为北洋舰队可能潜藏在那里。但带回的报告说,港口是个空壳,舰队似乎出动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与第五师打来的电报情况,二者相互吻合。 北洋舰队的行动,第五师是怎么知道的呢? 事有凑巧。 第五师的前卫部队渡过大同江,打算进攻平壤,抓到了清军的一艘舟艇,那上面坐着的一个女人,是平壤大清国电报员的妻子,她手上有一份大孤山的守将打给平壤的清军指挥官的电报。其内容是: 平壤的清兵,有必要增强。因此在军舰护卫下,以数只船舶,从太沽,旅顺向鸭绿江岸送兵,运粮食。到达平壤,为期不远。 果然不出所料,大清舰队正在黄海北部,护卫着运输船队,不断地来来去去。 另外,汉城的大鸟圭介公使也送来报告说,似乎清军正在由海路增强之中。 其实谁也知道,从大清国本土向朝鲜派兵,如果走海路,到对岸只不过一跨之隔。然而走陆路就不同了,需要沿着海岸大迂回。看来,无论如何也得海上运输。这样一来,使用北洋舰队护卫,那是极其自然的事。 日本海军决定:在半路上袭击,最为有利。 好容易查明大清国舰队行动的日本联合舰队,于9月16日傍晚,离开仁川港,朝北驶去。舰队的构成是: 第一游击队: 吉野号(旗舰)4216吨 高千惠号3709吨 秋津洲号3150吨 浪速号3709吨 本队: 松岛号(司令长官伊东中将乘坐)4270吨 千代田号2439吨 严岛号4278吨 桥立号4278吨 比睿号2284吨 扶桑号3777吨 此外,还有西京号(代用巡洋舰,2900吨)和赤城号(炮舰,622吨)伴随,依次起锚。 西京号原为客船,上有三门大炮,是临时做巡洋舰使用的。碰巧海军军令部长桦山中将从战争一开始,就在本土呆不住,声称视察战斗情况,坐上这艘船到了仁川。这次出击,他也跟了来。请他坐旗舰,他不干。他说: “不,我只是看热闹。旗舰上有伊东司令长官,我碍事可不行。” 天色微明,已进入9月19日。海上波涛不兴,晨风习习。舰队朝鸭绿江口进发。 上午10时23分,在东北偏东方向,发现了一股淡淡的黑烟在上升。 值班军官拿着望远镜细看,一股烟逐渐增加到十数股。 经切实辨明,大清国出动了以下各舰: 定远号(旗舰,海军提督丁汝昌乘坐)7314吨 镇远号7310吨 经远号2900吨 靖远号2300吨 超勇号1350吨 扬威号1350吨 来远号2900吨 致远号2300吨 广甲号1296吨 济远号2300吨 如将此刻黄海上对峙着的两国舰队加以比较,从总吨数看,日本占上风。但大清国有7000吨以上的铁甲战舰定远和镇远两艘,它们在三年前对日本进行友好访问时,曾使日本人心惊胆寒。 日本4000吨级的只有松岛号等四艘。 两国舰队劈波斩浪,互相接近。 大清国舰队把定远号和镇远号放在凸横阵形的中央,其他战舰分左右翼摆开,带着好几艘鱼雷艇,肉搏而来。 这次海战中,小说家国木田独步作为随军记者,乘上了西京号,接着又换乘千代田号,观看攻击旅顺和威海卫之战。一个月后,他的报告文学《爱弟通信》在《国民新闻》上发表,扬名文坛。在他换乘上千代田号的晚上,一名军官对他说: “我让你看一看中国人吃掉炸药的证据吧。” 一看,是一个长8厘米,直径3厘米的炮弹。 这位军官说: “这颗炮弹是从敌舰打来的,它贯通了右舷,但没有爆炸,就滚到舰内来了。不爆炸也是理所当然:因为炮弹内没有装火药。” “为什么不装火药呢?” “也就是说,都叫他们的上将中将这些大人们给吃掉了。” 记者打开炮弹一看,里边果然是空的。是没装呢?还是数量不足,质量低劣呢?日本人还猜不透。 战斗已经进行五个小时了。这一海域内炮声爆炸声轰鸣,笼罩着蒙蒙黑烟,大小军舰驰来奔去,攻打厮杀。有的舰艇侧腹部打开了洞,桅杆折断,烟筒和舰桥破坏得一塌糊涂——满身伤痕累累。 在双方拼死战斗过程中,大清国战舰渐现败势。旗舰定远号的桅杆也好,镇远号的桅杆也好,都被炮弹打断,信号旗也烧毁了,因而不能对各舰发号施令,只能听凭各舰各自为战。 日本的五艘军舰,把这两艘巨舰包围起来,施以猛烈射击。但因对方舷侧是用厚铁甲板包起来的,是当时世界上最精锐的战舰。日舰打过去的炮弹都被弹了回来。它们简直毫无惧色。 这时候,镇远号逐渐接近日本舰队,与日本旗舰松岛号距离刚好2000米时,舰上的两门30厘米炮就向日舰猛攻。 一弹落在了松岛号的下甲板上,但没有爆炸就落到了舷外。另一弹命中日舰四号炮位,炸裂,把炮身给打飞了。在这炮位附近,堆积着很多弹药荚,因此在炮弹落下时,引起了大火,像火山喷火口似的爆炸了。 松岛号的甲板上满是死伤者,成为一片血海。当场死亡28人,重伤死亡者22人,另外还有46人负伤。 此外,在这次战斗中,浪速号挨了九发炮弹,却没有一名死者。后来被日本人把这艘舰艇称为“宝舟”。 夜幕下来,随着黄海黑夜的加深,大炮也无法瞄准了。 定远号和镇远号,全舰尽管已破烂不堪,但依然小山似的耸立着,没有沉没的迹象。 炮弹也打光了,军官和水兵都累极了。双方都已筋疲力尽。 两国舰队以不分胜负的形式,各自返回了自己的基地。 只有定远号和镇远号,不愧是7000吨的巨舰,尽管伤痕累累,还是脚步稳健地回归了基地。只是,自此以后,大清国把整个舰队都关闭在威海卫军港中,一步也不外出。因此,朝鲜近海以及中国海面的制海权,全部落入日本手中,使得陆军能够安心地行动。 3. 两路攻东北 日本新编成的第二军,任命大山岩上将为司令官。他们预定翌年春天的解冰期,到中国东北进行平原决战,把部队送往旅顺半岛。 另一方面,将在平壤得胜的第五师与新送来的第三师一起,编为第一军,以山县有朋为司令官,进入鸭绿江方向,以配合企图攻打旅顺的第二军。 清军方面,从平壤败退回来的叶志超,与从本土新来援的精兵一起,在提督宋庆的指挥下,于九连城附近构筑阵地。 10月24日,与在旅顺半岛登陆的第二军相呼应,日军第一军渡过鸭绿江,开始了攻击。 日本军遇到了清军的顽强抵抗。日军反复冲锋达四次之多,仍不得手。 但是,经过顽强拼搏,日军逐渐推进,终将清军击退到河右岸去了。 当夜,日军就在战场附近野营。 拂晓,日军攻击九连城阵地时,发现清军已丢弃阵地退走。日军未经战斗,就把这一带占领了。 参加这次战役的日本军,有13000人,炮78门。清军20000人,炮80门。日军战死者150人,清军遗弃尸体约500具。 经过成欢,平壤,鸭绿江战役,日本有了胜利的自信。他们变得瞧不起大清国了。他们明白了:那个大国已是金玉其外,徒有虚名了。 仅仅三四年前,定远号和镇远号到日本时,有的日本人发现炮膛内生锈,但那是少数人。大多数人都被那7000吨的庞然大物吓倒了。甲午海战,这两艘巨舰还没有沉没,让日本人仍放心不下。但日本军在其余方面大体上一帆风顺,所以变得忘乎所以了。 明治天皇的心情,也是非常之好。 “这次战争,是大臣们干的,非朕之所知。”说这话,是因为这场赌博太大,前景未卜。既然已经明白无问题,只要结局好,就皆大欢喜了。 但是仍有牵挂的,是北洋舰队这次虽然丧失了战斗力三分之一,而未被击沉的部分,逃进了威海卫军港,养精蓄锐。日本如稍有空隙,它们还会一跃而出。 开战以来,经过了半年,进入了明治二十八年(1895年)。 日本的心病,仍然是北洋舰队。只要它健在,日本军就睡不着觉。因此做梦也想把它敲掉。 现在,这支舰队潜伏在山东半岛尖端的威海卫军港。要想打它,首先必须从正面侵入港内,挑起决战才行。但是,威海卫周围的山上,有许多炮台,严密警戒着。即使从正面进去,在到达港湾之前,就会被击沉。 于是,日本采取了先攻取炮台的战术。 日军第二师和第六师首先接近威海卫的荣城湾,从那里登陆,径直前进,占领了荣城。 这样一来,北洋舰队就成了瓮中之鳖。它受到四面山上的猛烈炮击。 日本军在荣城湾大量登陆时,水师提督丁汝昌想出港与日军一决雌雄,以阻挠日军登陆,请求李鸿章批准。但李不同意,命他只顾守卫威海卫。 如果丁汝昌出击,日军就会受到很大损失。因丁的要求未能实现,日本陆军轻而易举地就占领了威海卫四周的炮台,得以从任何地方都能狙击港湾内的舰队。 日本的司令长官伊东佑亨,从前就认识丁汝昌。数年前,丁率领北洋舰队作友好访日时,也见过面。伊东作为朋友,给丁汝昌写了一封劝降信。信中说: 吾与阁下,多年相知相亲。日清两帝国事局变迁,不幸两人以至不得已,于阵前相见。虽以义勇共报国家,然友爱之情毫不异于昔日。兹敢献一言,欲以烦尊虑。…… 切愿阁下暂游我邦,以为他日真为贵国勤劳。 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意思是投降当俘虏,到日本来学习海军知识,意下如何? 丁汝昌把伊东的来信,拿给部下诸将看,说道: “我也并非不知道守卫威海卫的困难。既然身负重任,就不能屈节。我相信诸君也会和我共同一死。” 请将也表示誓死保卫威海卫。 此处港湾入口狭窄,不便于巨舰航行。清军在那里沉下水雷,设置了障碍物。但是小型舟艇仍可以轻易通过。于是,日本决定用鱼雷战法。 2月5日晨,海面还微暗的时候,日本艇队共11艘鱼雷艇,从港口冲进去,迅速向各自瞄准的军舰施放鱼雷。 首先,把定远号击沉了。 次日晨,日本鱼雷艇五艘,又乘黑暗进入湾内,将来远号,威远号以及小汽船一艘击沉。 7日,日本陆海军的协同总攻击开始了。陆军各自从占领的炮台上炮击港内舰艇,海军从海上攻击。 港内剩下的清军舰艇,只有镇远号,济远号,平远号,广丙号和小炮艇6艘。 看见已无法打仗,水兵们结伙向丁汝昌要求投降。 已经无法收拾了。 12日,丁汝昌写下一封书信,在炮舰镇北号上竖起白旗派广丙号舰长程璧光为军使,把书信送给日军。内中说: 本提督率北洋舰队,虽已决心舰沉而尽,但今思保全生灵,乞求休战。因此将残存舰船及炮台兵器,全部献给贵国,切望勿伤害陆海军官兵,职员,人民生命,使之安全回归乡里。 伊东见信,自然喜出望外。在回信的同时,附赠葡萄酒一打,香槟酒一打,以及广岛产的用竹签串的柿饼等物。 军使程璧光又返回,告诉伊东,丁提督已在刘公岛服毒自杀,把葡萄酒等物退回,并递过去如下遗书: 谨启。祝安好。接答书,为能保全生灵,深表感激。所赠物品,从现今两国关系看,不能拜受,现予奉还。限期明日移交兵器炮台舰船,还望宽限数日。 丁提督视死如归,气壮山河,无人不赞叹敬仰。 可叹的是中国清政府。从一开始,就没有战斗意志。 对于日本来说,失去朝鲜,就是丧失一切。而对于大清国来说,也许认为不过是失去广大领土的一小部分。所以,当局的心境也许是:即使败了也不在乎。 大清国相继在平壤,海上和本国陆地接连败北,早已对战局绝望。他们求德国和俄国充当媾和的中介人,但遭到了拒绝。 另一方面,英国从开战前就对朝鲜局势表示了关心,想担任仲裁,但日本加以拒绝。在黄海海战之后,英国再次提出调停,仍然遭到日本拒绝。 此外,大清国还通过美国提出媾和条件,又请天津海关长德国人德特林当使者,试探日本意向。对这些,日本都不予理睬。 大清国的媾和使节尚书衔总理各国事务大臣户部左侍郎张荫桓,与头品顶戴署湖南巡抚邵友濂二人,于明治二十八年的一月三十一日,到达广岛。 但日本方面,以他们所携带的国书中,有很多不周全之点为理由,拒绝谈判。 没过多久,开始了陆海军协同对威海卫的总攻击。 北洋舰队之所以把自己闭锁在港内,一步也不外出,不单是害怕日本海军,还因为到了政府间媾和谈判的地步,是按照李鸿章的关照,节制军事行动的。 可是,日本正在为意想不到的胜利而狂热,他们不顾自己同胞继续流血,也要继续炫耀武威,目的是在将来的媾和谈判桌上更为有利。 在这种情况下发动总攻击,无异于背信弃义,不顾国际的起码准则。 天皇的情绪好极了。 原本就喜欢显示武艺而又性格粗野的明治天皇,每当捷报传来时,越发龙颜大悦。 天皇“坐镇”广岛的大本营以来,已经有半年多了。在这期间,仅仅外出过四次。 第一次是10月2日。那是在黄海海战中,挨了清舰炮弹的几艘军舰,为了修理,驶回了吴军港的时候。天皇非常想去看看。 其中,特别想看看松岛号。松岛号是旗舰,是清军集中攻击的目标。因此,它受的损伤也最大。天皇要看看其破损部位,想像一下激战的样子。 10月10日,身在东京的皇后派来使者,送来了御苑菜园里收获的青菜和果子。该使者回东京时,天皇则让给皇后带点松蘑去,因为广岛是松蘑的著名产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 八国联军马前卒 1. 日俄争朝鲜 战争结束,日本大获全胜。清政府派李鸿章到马关,与日本政府订立关于结束甲午战争的条约。1895年4月17日,这位“议和全权大臣”接受了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的不平等条件,签订了包括11款内容的《马关条约》。主要内容为: 1.中国承认朝鲜完全“自主” 2.中国割让台湾及所有附属各岛屿,澎湖列岛和辽东半岛给日本 3.赔偿日本军费二万万两 4.开放沙市,重庆,苏州,杭州为商埠 5.允许日本人在中国通商口岸任便设立领事馆和工厂及输入各种机器 6.片面的最惠国待遇 7.中国不得逮捕为日本军队服务的汉奸分子 …… 这样的不平等条约,是此前的外国对中国的侵略内容所没有的,它大大加深了中国的半殖民地化和民族危机。 赔款二万万两(银子)的数额是怎样来的呢?当时中国的总人口是二万万(亿),日本要求中国平均每人“赔”给它一两银子。当时日本人口不足三千万。也就是说,日本每人可以得到七两银子。反过来说,如果中国人依靠侵略别国而每人能得到七两银子“赔款”的话,就是有十四万万(亿)两的总数。这对加速中国的资本积累将是一种什么意义呢?当然,历史就是历史,不可能有什么“如果”。当时封建统治下的中国,国弱民贫,只有挨打的份儿。 这时候,俄,德,法三国提出了抗议。 它们的意思是说,日本占领了辽东半岛,对东亚的和平不利,必须放弃。 怎么个不利法?总之是不能让日本独家得利。因为,历来是欧美资本主义国家在中国得利,身为黄色人种的小日本杀了进来,这是它们不能容忍的。 恰似在瘪三打架中,正在扬扬得意者忽然遇到了更为强大的三个头目,他们出来说道: “年轻人,……不要得意忘形!” 在这种情况下,无可奈何。日本意识到,如果不听他们的,就会以这三个国家为对手发生战争。连以一国为对手都没有希望,岂敢以三国为敌?再说,此刻日本在与大清国的战争中,也弄得精疲力竭了。 虽然窝火,在这儿只好耐着性子,夹着尾巴,听从三国的。 日本向三个国家发出了照办的通告。 明治二十八年(1895年)五月十日,天皇向国民下达了敕语。说是一开始,日本就不是为了想扩大领土而进行战争的,如今即使听从三国的要求,也不会伤害日本的光荣和威严。敕语说: 朕乃采纳友邦之忠言,朕命政府以其意照复三国政府。 把怀着敌意的三国称为“友邦”,把威胁的语言称为“忠言”,这种言不由衷,明治天皇还是头一次体验到吧。 日本又陷入新的困境。 这是指在朝鲜。 本来,日本打着帮助朝鲜从大清国的属邦地位“解救”出来的旗号,实质是为了在朝鲜确立日本的支配权。 然而,朝鲜还是“独立”了。大体可以说,这是多亏了日本。然而,朝鲜却不喜欢受日本的统治。打败了大清国的日本,对朝鲜进行了种种同化统治政策,使朝鲜觉得恰似变成了日本的属国了。 战争一结束,美,英,俄,德四国驻朝鲜公使就提出了抗议,认为只日本一国攫取了铁路权,岂有此理!它们不允许日本单独统治朝鲜半岛。 另外,俄国还指责说,日本对朝鲜内政的干涉也太过分了,还批评日本独占了朝鲜矿山的开采权和铁路铺设权。 是应该进,还是应该退?日本不知如何是好了。 如果进,势必以列强为对手打一仗才行,而这是力不从心的。 如果退,那就会前功尽弃,把好不容易从朝鲜得到的东西丢掉。这一来,战争的胜利也就失去了意义。 但是,如今日本所能做的,除了暂且后退,隐忍,咬紧牙关积蓄力量以外,别无他法。 这阵子,一个出自中国的成语典故“卧薪尝胆”这个词儿,不知不觉地流行起来。 在日清战争期间,朝鲜是由大院君来执政的。他是在即将发生战争之前,在日本的援助下发动政变,才掌握了政权的。但他的内心中,却认为大清国不会败,因此暗中与清政府取得联系,考虑的尽是如何整日本。 日本的驻朝鲜公使大鸟圭介,向朝鲜宫廷提出内政改革的要求,但对方却不买日本的账,阳奉阴违。 于是,日本政府决定更换驻朝鲜公使,10月5日,新任命外务大臣井上馨为驻朝鲜公使。井上是伊藤博文的盟友,是位总理级的人物,现在让他去当公使,是降格使用。但事态紧迫,不允许再拘泥这些了,因此井上主动要求赴任去了。 他一到汉城,首先就抓住大院君暗通大清国的事实,追查责任,不容分说地令其下野了。看来有些粗暴,但日本在平壤和黄海之战刚刚取得胜利,在朝鲜可以为所欲为的。 朝鲜举国上下,在此之前总有些轻视日本。待大清国战败,权势无比的大院君转眼之间被解职,又都慌乱地一下子讨好起井上馨来。 大院君一倒台,下一个有实力的人物就是闵妃。她想继大院君之后,巴结井上馨,井上却不予理睬。朝鲜没有议会,没有官制,是以少数阀族来左右国政的极权。也就是说,民主政治的规章还没有确立。在这种状态下,不管你闵妃再怎么是才女,有政治手腕,禁止闵氏一族在政治问题上开口。并开始在朝鲜推行内政改革。闵妃对此恨之入骨。井上馨也知道这一点。朝鲜的改革只是为了日本人。 井上馨作为日本驻朝鲜公使,在滞留九个来月的时间里,把应干的事全干完,便与三浦梧楼中将交代之后回国去了。三浦号观树,是个代表国粹派的豪杰型的人物。 日清战争结束后不久,日本在朝鲜的地位,发生了彻底的逆转。 最大的原因,便是由于三国干涉,日本的权威一落千丈。打败大清国时,势不可挡,但自从被俄、德、法三国要求归还辽东半岛给大清国,厚着脸皮屈服之后,连朝鲜也不那么害怕日本了。从前借助日本的威风趾高气扬的亲日派,也缩着肩膀走路了。 在汉城,俄国公使韦巴最有势力。他在朝鲜住了十年以上的时间,无论在宫廷还是在政府,熟人很多,还和闵妃联合,操纵着政界。 俄国对东方野心勃勃,总想南进,弄到不冻港。欧洲与印度,都被遮挡住,手伸不出去。而由西伯利亚一直往东,只要南下,就有中国,朝鲜,日本。只要把这一带弄到手,在太平洋上就可以自由往来了。因此,它频频地打朝鲜的主意。 2. 侵华急先锋 井上馨在回国前,对三浦公使就朝鲜的情况,详详细细地作了说明。但是三浦却不正儿八经地听。新任公使,对职务如此不热心,也不好办。井上带着担心回到了日本。 在公使馆的会议上,三浦也不认真听,下级请求指示时,只是一味地说: “你们好自为之吧。” 新公使到底干什么来了?有人在背后说怪话。 有—天,《汉城新报》的社长安达谦藏来访三浦。这是一家宣传日本国策的机关报。安达谦藏后来当了政治家,历任过宫内相,邮电相,是一位被取诨名为“选举之神”的竞选方面的名人。但在当时还是个30出头的年轻人。他向年龄有父子之差的三浦观树说明朝鲜的情况之后,说道: “阁下,照这样下去,日本将被关在朝鲜的大门之外。” 三浦以往无论和谁谈话,都不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时候,第一次开了口: “照你这样说,到了抓狐狸的时候了?” “狐狸?你指的是什么?”安达反问道。 这指的是什么,安达大体下想像得到。 三浦继续问: “靠你的手,能集合多少年轻人?” “如果二三十名,马上就能集合起来。我报社的记者和职员……都是些不要命的,有勇气的人。如果需要更多,只要给熊本打个电报,100人也好,200人也好,随喊随到。” “不需要那么多,眼下够用就行。” 几天后的半夜,32名亡命徒,从《汉城新报社》出发了。 一行人首先到孔德里的大院君府邸,越墙而入,逮住了警卫,把他们监禁在仓库里,然后去大院君的寝室,要求面会大院君,不容分说,把他弄上轿子,抬起来就往王宫走。 天刚亮,一行人到达王宫。身手麻利的几个人跳墙进院,从光化门的里侧打开了宫门。在外面等着的人闯了进去。 在广阔的王宫中,一行人就像旋风似的狂吹猛刮了一圈儿。王宫的警卫已经争先恐后地逃跑了。 “闵妃在哪儿?” “交出闵妃来!” 边叫喊边来到后宫,看到很多宫女和类似宫女的女子,都在东躲西藏的。 在这些人当中,也许有闵妃,但去的人谁也没有见过,认不出来。要问,她们又不懂日语。据说闵妃是个大美人儿,身份又高,穿着一定很讲究。于是把选出来的三个人一起杀掉了。后来得知,闵妃果然在其中。 下手杀害闵妃的,仿佛就是安达谦藏。在安达晚年时,有人询问他,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从应对来看,几乎可以肯定是他干的。 在骚乱的中,大院君进了宫,谒见国王之后,表示今后自己在国王身边执掌国政。接着把三浦公使请了来。 日本人杀害闵妃,成为国际上的大问题。日本声明这是民间的暴徒所为,推诿得一干二净。但种种迹象都说明日本公使馆是主谋。日本面对着强烈的谴责。 把恨之入骨的“狐猾”结果了性命,三浦们心里舒服极了,但日本的明治天皇政府还得给他们擦屁股才行。 三浦公使被免职,小村寿太郎继任。 由于日本在甲午之战取得胜利,就好像老鼠打败了猫,震惊了世界。从前,欧美等国想在东方干点什么的时候,想的都是以大清国为中心,如今却不能无视日本了。 日本本身,也感到吃惊。禁不住想再试身手。 机会总是会有的。 1900年,中国的义和团运动达到。 这是一场反对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爱国运动。当然,还有朴素的排外情绪,那是他们的历史局限性,也是由于帝国主义侵略带来的逆反心理。他们的口号叫“扶清灭洋”。运动逐步由山东扩展到华北东北各省,京津一带声势尤为浩大。 为了镇压中国人民的反帝运动,欧美列强的英、美、俄、法、德、奥、意群起出兵,日本也以保护侨民的名义,伙同它们一起出兵了。这就是“八国联军”的侵华之战。 在这次行动中,日本表现的很“积极”。其他七国全是白人国家,只有日本是黄色人种的国家,是自亚洲本地出兵。他们自认为,从“明治维新”第33个年头起,终于加入了“强国”的行列,感到颇有几分“自豪”。 在八国组成共三万三千人的联军中,日本就出兵两万二千人,相当于联军总兵力的三分之二。日本军队行动敏捷迅速,军规严整。他们的行动向欧美列强表明,为了保卫帝国主义的利益,镇压中国的反帝民族斗争,只有日本能够迅速调动大军。英国等伙伴对此大加赞赏。 事情的结果是众所周知的。联军攻占了北京,大肆掠夺财物,残杀人民。丧权辱国的慈禧太后,光绪皇帝和亲贵大臣逃往西安,只得派弈匡和李鸿章为全权大臣乞和。 12月,联军提出《议和大纲》,清政府全盘接受了屈辱性的条件,于次年9月签订了《辛丑条约》。八国联军留下一部分常驻京津和津榆铁路线,其余撤兵回国。 趁着这次机会,日本又从中国攫取到新的权利,其中包括借护卫北京公使馆之名,可让部分军队驻扎在北京。日本的“中国驻屯军”就是凭这个权利把司令部设在天津的部队。 只有俄国,把军队转移到中国东北,不仅不想把军队撤回本国,还新增强兵力,强化了军事设施。这样一来,各国之间的势力就失去了平衡,日、英、美等其他七个国家提出了抗议。俄国只是回答说,大清国的政治不稳定,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发生暴动,从监控的角度上驻留在那儿较合适。 俄国的这种做法,蛮横不讲理。要想制止它,只有借助武力,别无办法。而为此,需要下决心付出血的代价。其他的国家只是发了一通抗议之后,就听任俄国为所欲为了。 冷静不下来的是日本。俄国如果统治了满洲,日本将受到直接的威胁。但如果要排除它,需要强大的军事力量。俄国有世界上最强大的陆军。日本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日本只有一个友军,那就是英国。英国为了保持香港,新加坡等东方的殖民地,与日本结成了同盟。英国是当时世界第一强国,海军力量在世界最强,其殖民地遍及全世界,被称为“日不落帝国”。被这样的国家选为伙伴,日本认为是件有面子的事。 回想起来,自维新变法以来,日本不断地受到欧美列强的威胁。站在前头的,就是英国公使帕克斯。当年被帕克斯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还得低头谢罪的人,有许多还活在世上。伊藤博文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性人物。 那位帕克斯,在明治十八年,即日中战争前十年就死了。如果他还活着,当他知道他培养起来的这个东洋小国,成长到了与自己国家平起平坐而结盟的程度,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3. 与俄开战端 在日本国内,向俄国宣战的呼声,又急速地高涨起来。 由公爵近卫笃麿首倡,神鞭知常,佐佐友房,头山满等国粹主义者,结成了对俄同志会,掀起了大造开战舆论的运动。 帝国大学的七名教授,联名发表了主战论,向国民发出呼吁。 对此,俄国继续向中国增兵,加强旅顺要塞,露骨地显示了霸权意图。 日本政府中,持慎重论者居多。但主战派认为,时间拖得越久,俄国越是加强防备。要干,就趁早干。要看到,对方如此盛气凌人,它侵入满洲,还想伸手到朝鲜。下一步,就该吞并日本了。 虽说英国是同盟者,但这是靠不住的。英国在地球的另一面,它把强大的海军分散在世界各地,一旦需要的时候,究竟对日本有多大作用,尚不可知。归根到底,只有靠自己。 于是,日本集中全力,扩充军备。 把陆军的6个师翻一番,增加到12个师,另外又增设两个骑兵旅和两个炮兵旅。 海军方面,从中国缴获到有镇远号济远号等11艘战舰,1.6万余吨。这还不够,战后七八年中,又建造了近百艘舰艇。 要想打仗,就必须了解对方:它的兵力配备如何?有什么特长和弱点?另外,地理条件如何等等,都必须了如指掌才行。 因此,日本用了种种手段,对俄军作了调查,包括派遣间谍。 花田仲之助,是鹿儿岛人,他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成了中尉。明治二十年,因家庭情况,退出现役,幽居修行。三年后复出,在侵华战争中从军。战后,他带着参谋本部的密令,消失了踪影。 不久之后,在俄国管的海参崴,出现了一位名叫清水松月的僧人,住在该地的本愿寺。对他的前身,几乎无人知晓。 这位僧人,骨骼强壮,举止动作总有些生硬,身上有股军人味儿。而且只要仔细瞧他的脸,就会发现自眼睛以下,被太阳晒得漆黑,额上却掉了一层皮似的发白。这在陆军的军人身上是常有的:军人在训练中,脸被晒黑了,但额头以上因戴军帽晒不着。 但是,他从不提起他的身世。就是有人问,他也不答。 只是,他这儿常有奇怪的客人来访。从彼得堡归国途中的驻俄公使馆武官八代六郎(后为上将),到他这儿作过长谈。总参谋长川上操六上将到西伯利亚旅行时,也曾来访过。 但平时的清水和尚,是个百分之百的僧侣。每作一次说教,一言一语都沁人心脾,铿锵有力地打动信徒们的心。 他对讲经说法极为热心。以海参崴为中心。曾到过西伯利亚所有城镇去旅行,对在留的日本人进行说教,在这些旅俄日侨中威望很高。 三年之后,他回国了,摘下了假面具:他本来面目就是花田仲之助少校。 事隔不久,在日俄开战的同时,他把马贼们召集到一起,成立了“满洲义勇军”,自任主将,纵马驰骋,人称他为“花大人”。 在伦敦留学了三年的大谷光瑞,回国的时候,不走海路,而经俄国穿过中亚,即所谓“丝绸之路”。说是缅怀佛教向东方传来的遗迹,其实是为将来必定发生的俄,日之间争夺亚洲霸权作准备。 日本间谍发现,俄国在靠近中国边境的小镇上,堆积着大量的铁轨。粗略一看,也够铺70公里。在当时,西伯利亚铁路还只开通了一部分,看上去是想以日俄开战为目标,把它延伸到东方。 还有,在这一带的城镇到处都新建了不少兵营似的建筑物,有士兵驻扎。 大谷光瑞的妻子名叫筹子,其姐姐节子,嫁给明治天皇的皇太子嘉仁亲王,就是后来的大正天皇。大谷作为皇后的妹夫,使他为日俄战争的完成,作了献身性的奉献。 大谷在中亚探险时,北京的日本公使馆嘱托横川省三,命他作横穿蒙古的考察旅行。 横川是盛冈人,通过苦学,当上了《朝日新闻》的记者。他在侵华战争时,乘上了巡洋舰,以活生生的海上报道,赢得了读者。战后,想独树一帜,渡洋赴美。五年后回国,被安排到日本驻中国公使馆工作。 横川在海拉尔附近,因间谍嫌疑遭到俄军逮捕,后因证据不足而被释放。 他出来后,住进哈尔滨的日本旅馆,每天带着女佣阿德,到外边散步。时常在松花江铁桥一带溜溜达达,只一个劲儿地从各个角度来眺望江桥。 一开始,阿德还以为横川对自己有好感呢。那就顺水推舟,你既有情,我也有意。但是,总也不见发展。阿德主动找他说话,也不答腔。她还以为这个人不中用呢。 不久,日俄战争爆发了。听说有人要炸松花江大桥,遭到俄军逮捕,在被处决的人中,就有横川的名字。到这时候,阿德才明白,为什么横川总是去看铁桥。 无论怎么看,俄国都在积极推行向东扩张的方针。和日本发生冲突,只是迟早的事。 但政府还在考虑:日中战争之后,咬紧牙关扩充军备,好容易才组建到20个师的陆军。而俄国有70个师。至于海军,日本的战舰和驱逐舰共有76艘,鱼雷艇76艘,共计152艘。而俄国的战舰和装甲巡洋舰,约为日本的两倍,此外还有许多小舰艇。其中,战舰7艘,装甲巡洋舰4艘,巡洋舰10艘,已经摆在日本眼前的海参崴。 俄国以这些战力为后盾,在满洲构筑军事基地,不断地投入军队。把日本的抗议根本不当一回事。 不久,俄国占领了中国东北和朝鲜边境鸭绿江河口的龙岩浦,要求暂借该地,露骨地显示了对朝鲜的野心。 日本没有把俄国排除出中国东北的力量,但无论如何也得保住朝鲜。于是开始了外交谈判。然而对方却顾左右而言他,没有响应的迹象。 日本还是非打不可了。 但是,天皇并不愿意打。他不相信能打赢。而如若不打,也许会有更加悲惨的结局。 日中甲午战争时,也是如此。当时大臣们无视自己,为所欲为,他不中意,也无可奈何。 然而,明治二十二年(1889年)他自己经手颁布的《大日本帝国宪法》,第一章第一条就规定:“大日本帝国由万世一系之天皇统治之。”第十一条规定:“天皇统帅陆海军。”第十三条规定:“天皇行使宣战,讲和及缔结各种条约权。” 直到20世纪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于1947年度5月施行的最“现代化”了的《日本国宪法》,其第一章还是“天皇”,第一条还是说: “天皇是日本国的象征,是日本国民整体的象征,其地位,以主权所在的全体日本国民的意志为依据。” 总之,日本的天皇制,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种政治体制。然而,日本近代的天皇制,又不同于封建社会的君主制度,天皇的巨大权力在行使时,往往发生转移现象。其性质更接近于英国的资产阶级立宪君主制。这种特色的形成,大概有两个方面原因: 第一是天皇被神化为“活人神”,而不让过多过问“俗务”。这样一来,就形成了天皇一般不参预处理具体国务的惯例。大臣向天皇汇报国事请求裁可时,天皇一般只听不答。由于这种“无答责制”,天皇对政务的后果不承担直接责任,他的巨大权力,就“化解”给了国务大臣们。 第二是天皇的权力和行动,受到他周围的皇室机构和官员的种种限制。元老,内大臣,宫内大臣,侍从长,枢密院,皇亲国戚等都采取各种措施,设法左右政局。天皇在御前会议上一般不直接发言表态,而以侍从长和内大臣为代言人。于是,内大臣,宫内大臣,侍从武官和一些高级皇室官员,在天皇周围形成一个“小内阁”,可以干预内阁事务,对天皇施加重大影响。 这时,明治天皇正好再度利用他又讨厌又可取的权术:召开御前会议,听大臣们为他决策。仗打赢了,功绩在天皇,失败了,反正他早就不愿意打。 因此,在明治三十六年(1903年)六月二十三日,举行了讨论对俄开战问题的第一次御前会议。 但是,直到次年的二月四日第五次会上,才终于决定要开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日俄亚洲争霸权 1. 两霸齐宣战 从决定对俄国开战的前十多天起,明治天皇茶不思,饭不想,饭量不到平时的三分之一。 德大寺侍从长也患了感冒,半个多月没来上班,终于并发为肺炎。天皇为了慰问他,下赐了红葡萄酒三瓶。 桂太郎首相也得了感冒,暂且休息。 正是寒冬季节,国家面临大事,大家的身心都负着重载,个个都像力尽神疲。 2月4日,召开御前会议。天皇的气色不佳,一整天粒米未沾。 傍晚时分,决定了要开战。天皇睦仁进了常殿,对着侍臣们说: “这次的决定,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但是,事情演变到了这一步,我无可奈何呀。” 侍臣们面面相觑,只有诚惶诚恐的份儿。这时,天皇就像说给自己听一样,低声道: “如果在这场战争中打败,我也不知道向皇祖皇宗的御灵如何道歉才是。再则,在三千万国民面前,朕将以何种面目相对?” 说着,睦仁流出泪来。眼泪扑簌簌地落到胸前。 以刚毅果断而自豪的明治天皇,这还是从未有过的。 侍臣们无言以对,只感到每人头上的责任之重大。 这阵子,天皇的诗作,有如下一首: 前途将如何,思之心欲碎。 旭日已临窗,犹自不成寐。 2月5日,明治天皇向俄国政府发出最后通碟。同时,向陆军海军下达了如下敕语: 朕以东亚之和平,为衷心之欣幸。以故就有关清国及朝鲜两国之时局问题,朕命政府自去年以来即与俄国进行交涉。然而不得不确认,俄国政府已无顾念东亚和平之诚意。盖清,朝两国领土之保全,与我日本之独立自卫有密切关系。于兹朕命朕之政府,停止与俄国交涉,决定为我独立自卫,采取自由之行动。朕信赖卿等之忠诚勇武,期待卿等达其目的,以保全帝国之光荣。对此,俄国皇帝尼古拉二世也发出诏敕,对日本宣战。时当俄历1月27日。其文为: 君临汝等之上的朕尼古拉二世,遍告朕之忠实臣民: 朕轸念为了保持和平,为巩固远东之安宁,已竭尽全力。本此宗旨,朕表示同意按日本政府之提议,改订两国间关于朝鲜问题现存之协约……日本政府声称,此次外交关系之断绝,即意味军事行动之开始。 乃向其鱼雷艇下达突然袭击停于旅顺口要塞外泊地朕之舰队。朕接远东太守之报告,当即下令以兵力接受日本之挑战。朕于兹宣示此一决心之际,一信上帝之保 佑,二信忠良之臣民,决心与朕一起,保卫祖国。 朕为勇敢之陆海军祈祷神助。 朕即位之第九年,耶稣诞辰1704年1月27日 于圣彼得堡 这位尼古拉二世,就是十年前访日时,在大津被警官津田三藏用刀砍了的俄国皇太子。如今,他却作为皇帝向日本宣战。 日俄争霸的战争终于打响了。明治天皇提心吊胆,夜不安寝。据典侍高仓寿子谈,当时的情况,“就是让天皇躺下,他也不能轻易入睡。留神听着,他就是微微咳嗽时,也用被子捂着嘴,不让声音外泄。清晨,问他是否晚上没有睡好,天皇还必定会说:不,我睡得很好。这是为了不让人们为他担心。” 在决定日俄开战的那天晚上,男爵金子坚太郎接到伊藤博文的传唤。 金子是一位法律学者,曾在美国哈佛大学学了七年的法律。伊藤起草宪法时,他曾当过助手。 突然接到伊藤传唤的事,并不新鲜。金子若无其事地进了伊藤的书斋。 伊藤正抱着胳膊坐在桌旁的安乐椅子上,脸朝下,在深思着什么。金子进来,他也好像没有发觉。 “刚才接到您的电话,有何吩咐?” 没有回音。金子默默地站了两三分钟之后,又问了一遍: “您找我有什么事?” 这回伊藤才发觉似的说:“你先坐下。” 伊藤对金子说:“听说你与美国的罗斯福总统相交甚厚?” “是的,是好朋友。阁下。” “亲密到什么程度?” “是哈佛大学的同学。说得简单一点,就是以‘你小子’与‘俺’相称的关系。” “此外还有朋友吗?” “是的,我十岁时飘洋过海去美国,从小学到大学,是在那边度过的,有很多朋友。” “是吗?既然如此,诚恳地对你有一事相求——可是你吃过饭了吗?” “是的,我在家吃过饭来的。” “我还没吃呢,咱们边吃边聊吧。” 伊藤把家人叫来,让给上饭。端上来一看,只有一碗清汤,生鱼片,一碗炖品和白粥那么简单的饭菜。伊藤往粥里撒了一小撮盐,边吃边说道: “今天在御前会议上,决定了同俄国开战。” “啊?真的吗?阁下。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 “是啊,是了不得的事。日本处于生死的边沿,靠独立没法打。幸而英国和美国对日本怀有好意。如果这两个国家支持我们,或许能够打下去的。” “在这种情况下,想托付给你的,就是马上到美国去。去运动以罗斯福为首的政界有力人物,让他们把美国舆论导向对日本有利的方面去。还有,看准机会,交涉一下,请美国出面斡旋和平……” “那么重大的任务,我难以胜任。”金子固辞说。 伊藤说: “是吗?你是因为成功的希望不大,才不愿接受的吧?” “是这样的,阁下。” “说实在的,现在没有一个人敢说能战胜。即使如此,这场战争也是非打不可了。就是不打仗,日本也是和战败是一回事……” 伊藤博文的话还在继续: “多半你也是认为此次工作太困难,成功的希望不大,觉得失败了无法交差,脸上无光,才推辞的吧。这次战争,已无所谓成功与不成功了。大家都豁出去了。倘若我们的陆军全部从满洲败退下来,海军的舰船全被击沉在日本海,我尽管是一名老朽,也决心混杂于士卒之间,扛起步枪。只要还有一口气,就阻击俄军,不让它一兵一卒登陆。我们的心里,栗然地等待着,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惨事。在会战中,会丢掉多少生命,也许是上次日清战争时的几倍几十倍!把上次战争创伤还没有痊愈的国民,再一次赶上战场,是没有比这更违心的事了。但如不断然铤而走险,日本就会灭亡。在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中,有时需要用活人的身躯来筑起堡垒,用当炮弹,来抵御才行。……” 伊藤的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是对金子的一种“爱国主义”教育。 他接着说: “下面就谈你的事情。正因为使命重大,如果想到完不成时的不光彩没脸面,也许推辞掉更明智。但现在已不是考虑个人名誉和责任的时候了。需要你把你身上的知识,朋友关系及其他一切能力都提供出来,来解救国家的大难。你在美国有很多朋友,这就是贵重的财富。你把这些都抛出来,来为国家尽力,不行吗?” 金子被伊藤的话所打动,但因事情过于重大,仍提出让他考虑一个晚上再回复。 金子想了很多。美国与俄国很久以前就有很深的交往,而与日本的交往历史还很短。靠自己的绵薄之力,很难挤进去。金子在第二天去访伊藤,仍然提出不去。但伊藤不准,金子也只好答应。 数日之后,金子正在叶山的别墅里休息,忽然皇后来访,赐言要他为国家而努力。金子很受感动,发誓以死一试。 2. 战场在中国 日本与沙皇俄国,为重新分割中国东北和朝鲜而进行的争霸战,战场主要在中国东北境内。 1904年2月8日,日本突然袭击俄国在中国旅顺口的舰队,10日,日俄宣战,战争爆发。 在开战的同时,日本编成了第一军,派往朝鲜。其第一批,于2月8日在仁川登陆。 9日,日本的第二舰队对俄舰瓦良格号及克列茨号进行了攻击。两舰逃进了仁川港内。因为受到了重创,不多时就都沉没了。 初战的捷报,唤醒了人们对日清战争的欢欣记忆。但军事首脑部对前途还不敢乐观。 旅顺是俄国在东亚的最大基地,港内有大舰队停泊着。如果让这支舰队掌握了制海权,日本的军事行动,就处在危险之中。所以无论如何,也得把它毁掉。 话虽如此,但这支大舰队平时潜伏在港内,攻击它是很困难的。 于是,日本订立了把这支舰队封闭在港内的作战计划。 旅顺港的出口狭窄,如果在航道上施放障碍物,大舰队就出不来。不管你是多么精锐的舰队,只要出不来,也不过是装饰品。 日本想出了个把汽船沉下去作为障碍物的主意。把旧汽船弄到军港入口处,用炸药把它炸沉。只要沉下去几只,港内的军舰就出不来了。 但这是危险性极高的工作。把旧船沉入海底,并不是沉在哪儿都行。必须选在军港入口的狭窄处,能够妨碍舰船出入的地方才行。 但是,你在把船弄到那儿去的时候,敌人也没有睡大觉。从军港四周的要塞上,炮弹可以像雨点一样地倾泻下来。在你到达目的地之前,船就会被击沉。 可是,日本是志在必得。他们募集敢死队员。有3000人应募。从中挑选出了77名,分别乘坐运输船5艘出发。 24日黎明,5艘船到达了耸立于港口的老铁山之下,以“天津号”为前头,朝港口猛冲。俄军以强烈的探照灯和猛烈的炮火迎击。这时, “天津号”因走错了路线而触礁,“武章号”的舵机被击中而搁浅,“武扬号”因中弹过多而自沉。 仅有“报国号”和“仁川号”两艘到达目的地,炸沉于海底。 在这期间,各船都有鱼雷艇护卫相随,把完成任务后的堵塞队员收容起来之后,立即返回。 第一次的港口堵塞,谈不上理想。3月27日,联合舰队断然再进行第二次堵塞。这次是四艘海军运输船担当此任,由11艘驱逐舰和6艘鱼雷艇担任护卫。 四艘舰船在港口处二海里处,被敌人的探照灯发现,遭受到来自两岸要塞的猛烈炮击。但四艘船都冲入了港内,各自在目的地位置上炸沉了。 第二次堵塞队员共68人,其中死者有一位少校,他两次参加堵塞活动,第二次在到达指定位置,即将自爆之前,中了敌人的鱼雷。还有一位是曹长。受伤共9名。损失比较少。 再说陆军。 由黑木为桢上将率领的第一军,依次在朝鲜登陆。4月中旬之前,在鸭绿江左岸展开完毕。就这样,日本军与号称世界最强的俄军,从正面对峙起来。 当时,日本军的兵力是42500人,俄军是18800人。日军占优势。但是,日军必须实行敌前渡河,是不利条件。 第一军于4月29日开始行动,5月1日,全面出击。 日本军迅速占领了九连城,安东县一带。11日,占领了凤凰城。在最初的战斗中取得了胜利。这一来,不但提高了士气,也在国际上提高了地位。当时,日本工业还落后,军舰,大炮,弹药等一切都要从外国购买。日本既然能获胜,卖方也就放心了,愿意赊销给日本。 俄国有五倍于日本的陆军力量,有两倍于日本的海军舰队。尽管如此,还是有的人看透了俄国的弱点。 俄国的陆军虽然庞大,但分散在俄国各地,配备在远东的,只不过是其中一部分。要想和日本打仗,就得把这些兵员运送到东方来,而运输工具,只有一条西伯利亚铁路。这是一条为了准备这场战争赶修出来的单线,效率太低。 但是,日本意识到,只要时间一长,它还是有可能把大军运来东方的。因此,必须在俄国援军到来之前,把满洲现有的俄军敲掉。 海军呢,俄国是波罗的海和远东各占一半。而远东的一半又分别在旅顺和海参崴两处。 由此,日本必须先占领旅顺,把港内的舰队控制住。这战法便是打 “时间差”,造成局部优势,以弥补军舰绝对量的不足。 谁知此时发生了一起意外事故。开战后不久的5月14日,巡洋舰吉野号从执行封锁旅顺口的任务回来途中,因浓雾漫天,与僚舰春日号发生碰撞而沉没了。同一天的上午,战舰初濑号和八岛号在旅顺口海面,碰上俄国敷设的水雷而被炸沉了。 这一报告传到大本营时,诸将脸色大变,都傻眼了。 直到20日,才公布痛失吉野、初濑二舰的消息。八岛号的事,隐瞒了一年才发表。怕给国民的打击太大。 3月6日,给第二军下达了动员令。 第二军是由第一,第三,第四和第十一师以及野战炮兵第一旅编成的。司令官是奥保巩上将。 参谋本部的作战方针是: 以满洲作为陆战的主战场,在此迎击俄军主力,向北方将其击退。 陆战分两个阶段。前期是,先以第一军平定朝鲜之后,向鸭绿江方面侵入。 在这期间,第二军在辽东半岛登陆,形成一个落脚点。 接着第三军登陆,攻击旅顺。 基于以上方针,第二军于5月5日在辽东半岛登陆。 在辽东半岛,俄国在南山构筑了坚固的工事,作为防御旅顺要塞背面的第一线。日本虽然对旅顺的舰队作了封锁,但还得占领旅顺要塞本身,否则就不能安心。 作为占领旅顺要塞的第一阶段,第二军去攻打南山。 南山是天然的战略要地,俄军在这里储备下了大量的重炮和速射炮,构筑了万无一失的防御阵地。要想攻破它,需要众多的重炮。但日本的运输能力和登陆处的地形,不利于重炮的搬运。因此明知于己不利,也不得不用野炮来对付俄军。凭着舍生忘死,总算于5月26日夺取了金州城以及南山。 3. 国际求支持 接着,日本从第二军中分出第一,第十师,再加上攻城部队,编成了第三军,去攻打旅顺口要塞。陆军中将乃木希典被任命为司令官。5月25日,乃木在踏上征途之前进宫,在天皇的办公室,天皇赐给他一头坐骑。但不是实物,而是购买马的款子。 乃木的父亲是个下级武士。乃木少年时代受过极其严格的教育,甚至可以说有些残酷。 对当时的武士来说,让吃苦,是一种锻炼精神之道。 有一个冬天的早晨,希典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 “好冷!” 他的父亲即说: “你冷的话,我就给你暖一暖。” 说着,把希典背到井台,脱下小希典的衣服,给他浇了几桶冷水。从此以后,天气再冷,希典也不说冷了。 乃木希典19岁时,参加了维新战争。 明治年代,他参加了陆军。后来成了少校团长。攻打熊本城时,他们团的团旗被萨军夺去。他引咎企图自杀,被周围的人劝阻。 以死明志,是当时日本武士的风尚。 甲午战争之后,他被任命为台湾总督。后来赋闲。日俄开战,他又被起用为第三军司令官,补为陆军上将。 乃木希典有两个孩子,就是胜典和保典兄弟。哥儿俩都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成了军人。 长子胜典,是个少尉。他从属于第二军,随队去攻打南山。 南山之战,空前酷烈。这里是标高百余米的高地,俄军把这里建成永久性的要塞,进行坚守。日军以三个师3.6万人来攻打。 俄军在这次战斗中,头一次使用机关枪。日兵不知道什么叫机关枪。在像水泵泼水似地扫射来的机关枪子弹面前,就抵挡不住了。 因为发射时发出“哒哒”的声音,日本士兵把它叫做“哒哒”。 但是,不能因此而停止进攻。司令官心里虽然在哭,却不能不吐出魔鬼般的语言: “准备全员牺牲,也要继续进攻!” 南山山麓,尸积成山,血流成河。 熬到了傍晚,俄军开始有所松懈,日军就势冲上去。四处冲杀,俄军终于总崩溃了。 此刻,死伤者已达4400人。当这个数字报告给大本营时,大本营还以为数字弄错了一位呢。 死伤者中,有乃木希典的长子胜典的名字。他是陆军少尉,步兵第一团的连长。他负伤后,在医院伤势恶化。临终时,同事问他有什么遗嘱,他痛苦地喘着气说道: “你真糊涂。军人战死,哪儿来的遗嘱?” 可是,同事们把话语说得尽量温和道: “我们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也是有父母的。也有话要对父母说吧?” “是啊,我父亲在我出征的时候,把祖传的名刀赠给了我,要我用它狠狠地杀敌。但一次没用上就死,太遗憾了。喂,你小子替我杀敌吧!”胜典说罢而终。 胜典战死的通知传来的时候,作为第三军司令官的他父亲乃木希典正在广岛的旅馆里等船,准备前往战场。他准备了一套新军装带去给胜典穿。他一见电报,捂着脸说: “这套军装给谁穿才好呢?” 2月24日,金子坚太郎乘汽船塞维利亚号朝美国进发。 3月11日,抵达旧金山。 据驻那里的日本领事说,日俄开战之初,日本海军的胜利消息一传来,市民们对日本的赞赏之声不绝于耳,无人不嘲笑俄军。 可是,就在金子登陆的头一天,罗斯福总统发布了政令,要求美国的文武官员,对日俄两国要严守中立。因此,日益高涨的亲日情绪,顿时冷却了下来。这是由于俄国驻美大使去到美国国务院,向国务卿赫伊发了一顿脾气。 沙俄的卡西尼大使在美国有很多朋友。而金子坚太郎,自罗斯福算起,也不是没有朋友,但那几乎都只是表面上的礼仪,并非推心置腹之交。 卡西尼连日来把新闻记者们邀请到俄国大使馆去,又是大喝香槟,又是分发高级香烟,又是上茶招待,就这次战争,大肆指责日本,宣传俄国的主张。 他还把日本称为“黄色的小猴”,放肆地恶言辱骂。 金子坚太郎很难依样画葫芦。这其中有国力的差距,也有国际地位的高低。他判断,他只能始终谦逊而有节制地,但尽量坦诚地表明日本的立场。后来他这样说: “我在反驳俄国的主张时,一开头总是加上这样的开场白:我基于武士道的教训,信守君子绝交,不出恶言的格言,不打算对对方做任何诽谤之事……在此基础上,努力避免人身攻击,只提事实和统计数字,作恳切郑重的陈述。” 不仅如此,他在某种情况下,还称赞俄国方面的英雄行为。谈到名提督马卡洛夫战死时,还表示了哀悼之意。 金子坚太郎和罗斯福,虽是哈佛同学,但所学专业不同。是毕业后好几年,日本美术研究家比格罗向他介绍罗斯福时说: “这位将来能成为总统。” 从那以后,见过几次面,但谈不上特别亲密。 因此,这次来美后,他也不便直接去拜访,而是通过日本驻美公使高平小五郎提出了面会要求。 金子来到白宫,看到总统已经出现在走廊上,把其他众多来访者抛在一边。总统一把抓住金子左臂,把他拖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天,金子向总统就日俄开战“实出不得已”的原因作了说明。总统认真听了,并就日俄两国国情作了评论,断言说:“日本的海陆军必将都能取胜。” 他还问金子: “你看过我颁发的严守中立的行政布告吗?” 金子说:“看过了。但说实在的,我失望了。” 总统道: “其实,日俄战争一打响,在我国年轻的陆海军人中间,就有人主张支持日本军,让他们打胜吧。因此俄国大使提出了抗议,才出了那么一道布告。从我的本心来说,是愿意日本胜利的,却不能公开说。说实在的,正在等待你的到来呢。” 听了这番话,金子的不安和忧虑,顿时烟消云散。 在面晤将结束时,总统说道: “如今美国人对日本怀有好意,在日本成立了哈佛俱乐部,也是个重要原因。你是哈佛俱乐部会员,又是东京的哈佛俱乐部会长,所以美国的会员们对你怀有亲近感。今后在你的活动中可以充分地加以利用。” 金子听了这话,觉得今后的前途,还不会那么暗淡。 第三天,在总统的邀请之下,金子再次访问白宫,与总统及其家属和秘书们共进午餐。 席上,金子向罗斯福总统建议,为了理解日本人,希望他读一读新渡户稻造所著的《武士道》一书。两三个月后,金子再次应邀去白宫时,总统对这本书赞不绝口,他说又买了30部,建议他的朋友们也读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章 不惜代价攻旅顺 1. 厌战唱悲歌 乃木将军第一次在参谋本部看到旅顺的防卫图时,只说了半句话: “嚯,这可是……” 再往下,他什么也没说。他的心里话是:比我想像的要困难得多。 尽管如此,他其实还不知道,攻打那儿,究竟需要付出多大的牺牲。在出发时,他情绪高涨,朝前来送行的将军们说:“说不定等我到达时,黄金山顶上已经竖起了太阳旗呢。” 黄金山,是旅顺背后的要害之一。 在广岛的旅馆,老部下苇原少校来看他。对他说: “这回您要辛苦了!” “劳苦是军人天职嘛。” “但旅顺是俄国经营了十年,花费了四亿元构筑的要塞。攻下那儿,非同小可呀。” “外观上不管怎么森严,有时也会从内部自行崩溃的。打个比方:旅顺好比板栗。” “啊?” “在什么人的和歌里,不是有这样的句子吗:‘外壳虽扎手,内部易爆开’。” 两小时后,来了长子胜典的战死公报。 从此,乃木即使脸上有时仍然浮现出温和的微笑,但也不像从前那样发出爽朗的笑声了。 不管旅顺要塞如何坚固,必须尽快地拿下来。在这个问题上,海军比陆军更热切地期待着。 因为日本的海军在旅顺港外,监视着港内的俄国舰队。但时间一长,兵员会疲劳,舰艇也会因风浪而到处出现损伤。 另一方面,港内的俄国舰队,似乎正在修理加固,增强着战斗力。 还传来欧洲波罗的海俄国舰队启航的情报。这支舰队如果到达,俄国海军的战斗力就会提高一倍。日本必须在这以前把旅顺的俄国舰队消灭。然而,单靠海上攻击是不可能的。须得借助陆军的力量——占领港口背后的高地,从这儿打港内的军舰。 答应海军的要求,第三军于8月19日开始了第一次总攻。在旅顺市街的背后,像屏风似的连绵群山中,把位于中央的二龙山,东鸡冠山的两座炮台之间,作为攻击正面,从右边起,展开三个师,开始了炮击。其实,日本军并不清楚敌人的阵地是怎样构筑的,只是胡乱地打炮。 司令部认为炮击已经给了敌人相当损害了,于是命令步兵部队,于21日凌晨实施冲锋。 但是,冲锋以惨重的失败而告终。士兵们被多层铁丝网所阻,正在迟疑彷徨之际,遭到了机关枪的扫射。俄军像对着挂在网上的鸟儿,玩着射杀游戏。 这次战役的一位参加者,在后来写下的名著《肉弹》一书中,有这样的记述: 爬上小山丘,往前面一看,见敌人炮台前面横拉着一条铁丝网,还有又黑又长的棒棒,从山上到山下纵形地拉着,刚好与铁丝网十字交叉。那黑棒棒是什么呢?摘下眼镜一看,原来是被击毙的突击队的士兵,把人吓了一跳。不用说,这漆黑的棒棒,就是我方被打死的成堆的士兵。 军司令官看到这种情形,也哭了。师长和旅长看到这里也哭了。把无可替代的士兵们全都给杀了,今后怎么办?啊,旅顺之战,是人人挥泪的战役! 第一次总攻击,日本5万官兵中,死伤1.59万名,却一块阵地也没有到手,就败退下来了。 另一方面,在旅顺北方的辽阳,日俄两军的主力,进行了一场会战。最初,预定与攻击旅顺同时进行,因遇暴雨,推迟了几天。 在这次会战中,日军13万与俄军22万兵力对峙。经过一个星期的激战,俄军退却了。但这未必就是俄军的败北,而是为了调整战线,占领有利地形。 这次会战,日本军损失了2.35万人,俄军死伤2万人。 这时期,女歌人谢野晶子的如下诗篇,引人注目: 哀叹在旅顺口包围军中的弟弟 啊,弟弟哟 我为你哭泣 你可别去死 你是我最小的弟弟 双亲最疼爱你啊 却没教你拿刀去杀人 也没让你杀了人去死 你才二十四岁 界士街上有家园 旧商老铺有名望 继承家业指望你 你可别去死 旅顺城下打与否 与你又何干 家法家规中又没有这一条 你可别去死 你要活着回来 尽管这是天皇的命令 是统治者们 把你驱赶上了战场 他们却…… 这是一首震人心弦的作品。如果作者是个有社会地位的男人,一定会被追究责任。也是因为旅顺辽阳两战役太凄惨了,在这样重大的事实面前,人们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明治天皇坐镇大本营。面对这么多人的死亡,他一面作着自责,在不眠之夜,也在诗歌中寄托着痛苦: 时已不待人 国力行将衰 牺牲如此重 深知父母哀 2. 兵败不换将 第一次总攻失败的原因,是把攻打旅顺想得太容易了。 事实也是如此,在日清战争中,打下旅顺可以说没费吹灰之力。仅以两天的战斗,旅顺就落入日方手中。 日本以为这次也能够照拿不误。所以,在东京已在准备召开盛大的祝捷大会,又是准备会场,又是募集会费,又是组织提灯游行。谁知进攻受阻,祝捷会延期了,提灯的制作也中止下来。 最根本的原因是,日清战争后的十年间,日军不知道旅顺已经被水泥加固,变成了一座连山形也改变了的坚固堡垒。 另外,日军不懂现代要塞战的战术,以为和平地的遭遇战一样,满不在乎地往机枪口上攀登。 鉴于第一次总攻失败的教训,日军在第二次总攻时,采取了正攻法。为了躲避敌弹,在地面上挖条坑道,在坑道中前进,来接近敌军阵地。 10月26日,第三军冒着俄军的猛烈炮火,又开始了总攻击。各师都到达了敌军堡垒的外壕前沿,但未能夺下敌人的堡垒。已经跳入战壕的人,受到机关枪的扫射,也倒下去了。结果,这第二次总攻,又没能达到目的,日军伤亡了3800人之后,撤退了下来。 然而,无论多么困难也不能罢手。波罗的海舰队已于10月16日朝着东亚驶来。即使是绕非洲南端迂回而来,也不用多久就可出现在台湾附近。在这之前,必须把潜伏在旅顺的俄国舰队敲掉。而为此,陆军就必须尽快把旅顺要塞拿下。 因旅顺久攻不下,国民骚动起来。人们不知道它是怎样强化了的,因此完全归罪于军司令官的无能。 “牺牲了两万多人,要塞却一个也没打下来,怎么搞的!”“罢乃木的官!” 在赤坂的乃木的家,半夜三更常有人来怒骂,扔石头打破玻璃门的事接连不断。 把丈夫和两个男孩送上了战场,并且已经死了一个儿子,这对乃木的妻子静子来说,天天都像生活在地狱里。 在攻打旅顺期间,第三军司令官乃木希典,住在一间用泥和石头盖的中国农民简陋的小屋里。 同样的房子有二十来户,形成一个村落,但居民们都避难去了,成了一些空房,由参谋和其他成员住着。 俄军的远程炮弹时常落在周围,损伤人马。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乃木仍是老样子。在和人谈话时,听见爆炸声,就像没听见似的,眉毛连动都不动一样,继续谈论。 司令部里,欧洲各国派来了新闻记者。乃木时常应邀接见他们,在这种时候的乃木,始终是一位温文尔雅,和眉善目的绅士。他以驻外武官的身份,在欧洲工作过,他也有西洋式礼貌的素养,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的言行举止都是洗练得体的。 在会见欧美随军记者时,他懂得说俏皮话: “让你们看出拙劣的指挥,实在不好意思。” 但他在给参谋传令官下达命令时,转眼之间,表情就变成另一个样子,变得就像丧失了一切感情的冰凉严峻的机器人。 他的身边,还经常放着读到半路就停下来的法国小说,说明他是一位有着高尚趣味的读书人。 然而,作为军人的乃木所从事的工作,是驱赶着几万名年轻人奔赴死地。 在几万名青年中,也包括他的两个儿子。 胜典死于南山战役,还剩下一个,就是次子保典少尉。 保典是第一师最前线的一名排长。属于第三军。也就是说,保典是他父亲的直属部下。师长是中将伏见宫真爱亲王。 7月,伏见宫奉调回大本营任职。临走时,他对继任的松村中将说: “希望把乃木少尉从第一线调回,让他担任师司令部属下的卫兵长。” 理由是十分清楚的。第一线直接面对敌人,死伤率高,司令部则比较安全。伏见宫多半是出于看到乃木将军已经失去一个,如果再失去一个,未免过于残酷。松村师长一接任,立刻就让保典办好调动手续。可是保典自己对这一举措,反倒出乎意外。 他当即给父亲——军司令官写信。 父亲大人: 前几天我和您说过关于调往师司令部的事。回来我仔细想了一下,这就是从光荣的排长的岗位上,转为几乎可以说是非战斗员的工作。照这样,就不能直接与敌人接触,替哥哥报仇了。我还没有任何特别技能,本来没有被选拔的理由,却去从事比较安逸的工作,这使我对同期学友也感到于心不安:另外还有许多胜任者,却让我去,我觉得甚是无趣。请问能否把这次调令改变一下?当然,如果您坚持说,这是命令,我就没有办法了。但是,最低限度,在打下旅顺之前,能否设法让我不动? 保典叩上 父亲看过儿子来信以后,觉得言之有理。 第一线部队是危险多的地方,前段时间,已经出现了几万名的伤亡。而且,何时能打下旅顺,仍遥遥无期。照过去的打法,猛攻接着猛攻,前线士兵基本不要想活着回来。 乃木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如果再让他失去另一个,那也未免太残酷了。因此把保典换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去,也许是上层领导的真意吧。 但是,在保典看来,军人的真正荣誉,在于身为第一线的队长,能挥舞白刃,跃入敌阵。而司令部的工作人员,如同事务员一样,不是军人也能担任。 再说,乃木是保典的父亲,又是直属上级长官。因为是将军的儿子,就让离开危险岗位,那对同事,对部下,又如何解释? 父亲觉得儿子说得很好,他就是打算把儿子培养成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的男子汉。 儿子真的不负所望。 乃木给松村写了封信。信中说: 豚儿保典,年纪尚幼,难以担当卫兵长重任,请无论如何使之仍在前线工作。请多关照。 保典的调动,是前师长留下的话,不好违背。松村师长在苦思之余,采取了先调进来,接着又把他放回前线的办法。 两次总攻击都归于失败,第三军受非难指责的压力很大。说乃木只能枉自造成越来越大的损失。说不能把部队交给乃木,应派个有能力的将军去接替他。 但是,召回军司令官,需要天皇的批准。山县参谋总长上奏天皇,详细说明情况,请求批准。天皇说道: “知道了。过几天听我的通知。” 天皇虽然这样说了,过后却毫无消息。 一般国民也有很多告状的,光是谩骂和陈情的来信,就超过两千封。 从战场上也传来纷纷议论。桂太郎首相决定再一次请示天皇。 “请陛下裁准。” 天皇说道: “让我考虑考虑。” 过后,仍然音信杳无。又无人敢再次催促。 天皇不表态,即是没有召还乃木的意思,不宜临阵换将帅。 日本军发动了第三次总攻击。 这次的攻击目标,是松树山,二龙山和东鸡冠山北堡垒。 攻击从11月26日开始。 日本兵冒着猛烈的炮火,拼命前进。有很多人在半路上中弹倒下了。好容易接近敌人堡垒,却在这里被坚固的胸墙所阻。正在迟疑不决时,遭到机枪的扫射,全部被打倒了。 第一批全部被消灭,第二批又上来了。第二批完了,第三批又接着上。 终于到达堡垒的人,跳了进去端起刺刀,与俄国兵展开了白刃战。俄国炮兵从近距离,朝着两军混战之处,不分敌我地猛轰。炸得血肉横飞,血流成河。 这一整天不歇气地反复突击,日本军仍没有拿下一座堡垒,各部队全部打光了。 对乃木的攻打旅顺,不信任之声更高了。 他为什么一味执着于正面进攻呢? 正面不是敌人最为重视,严加防守的地方吗?让大群士兵,仅仅手持一支步枪向那样的地方冲锋,不是以卵击石吗? 从乃木的信念来说,为了皇国抛却性命,也许是件荣誉事。然而,白白流的鲜血,又有谁来补偿? 3. 血肉铺道路 虽说旅顺要塞固若金汤,但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一样。往边沿去,也有薄弱的环节。 为了攻击敌人,正面相向,也许像个男子汉,威武雄壮。但如果突破敌人的弱点,不是更好一些吗? 旅顺港背后,连绵的崇山峻岭中,位于左端的标高为二零三米的高地,离港口较远,因此,那儿的设防并没有那么坚固。 这个高地,虽然不是了不起的要害,但从那儿能够俯视旅顺港内。如果能把那儿夺下来,用射程远的大炮狙击港内的俄舰,是能够给它打击的。 海军原本有这样的作战方案。因不可能从海港前面进行攻击,它希望陆军配合,从背面实施攻击。 参谋本部认真研究了地形,了解到从二○三高地,能够俯视旅顺的港内。在此地设置观测所,从其他地点用28厘米的攻城炮,就能够把港内的军舰击沉。把高地夺下来,旅顺将成为瓮中之鳖。 于是,参谋本部发出了攻打二○三高地的命令。但第三军的参谋们不想接受。他们认为二○三高地之类不过是边沿上的一座小丘,就是占领了它,也立不下什么战功。 对第三军的参谋们来说,此刻最大的目标,就是从正面攻打要塞,并把它夺下来。正因为成了指责的靶子,所以只希望恢复名誉。正因为困难,才向它挑战,来显示武士形象。 然而,第三次总攻击又以失败而告终,第三军这才有了攻占二○三高地的意思。因为除此之外,它已束手无策了。打一下子看看,也许能有点用。 对二○三高地,一开始,俄军方面也不重视,只在半山腰挖了一点点散兵壕。但随着战斗情况的激化,它已经加严了警戒。纵横都挖了战壕,构筑了堡垒,在山腰驾设了铁丝网。 但不管怎么说,与正面的阵地相比,还是较薄弱的。乃木司令官于11月29日命令第一师和第七师,攻击这座山丘。 30日夜,日本突击部队冲上二○三高地东北部以及西南部山顶,激战数刻之后,总算占领了两个山顶的一角。 俄军并不善罢甘休。12月1日,天色未明,在猛烈的反击下,又被俄军夺回。日军占领这座山,仅仅几个小时。 在此之前,满洲军司令部总参谋长儿玉原太郎作为作战指导者,直接来到了第三军。 作战的事,一般来说都由现场的军司令官来裁处,总司令部是不大开口的。但第三军情况太严重,儿玉觉得只能自己亲自出马,别无他法。 在临行之际,儿玉对总司令官大山岩说: “根据现场的情况,我觉得作战不能听凭乃木的。请授给我代替总司令官给乃木下达命令的权力。” 乃木和儿玉都是长州出生,自小是朋友,乃木大于儿玉三岁,在维新的战斗中,也共同工作,一道进了陆军。现在,要从老朋友手中夺取指挥权,作为私情来说,这是难于忍受的,但为了战争的胜利,也无可奈何。儿玉请大山写了一封信,说明将指挥权交给儿玉的意思,然后出发了。 12月1日拂晓,在车上的儿玉,接到了总司令部来的电报,说是第三军占领了二○三高地。 天一亮,儿玉抵达了大连。这时候又收到一份电报,告知他二○三高地又被夺回去了。这时候,乃木正外出视察前线。回来后,他走进两铺席左右的像地窖似的一个房间,与儿玉两人进行长时间的谈话。 儿玉原打算,把第三军的指挥权,从乃木手中收回来,由自己来全面指挥。但在到达后,人们看见乃木仍在从事着指挥。由此来看,在小室的密谈中,他们达成了某些协议吧。 儿玉到处跑了跑,毫不留情地把无能的军官们好一顿斥责。 日军又来一次猛攻,把一度被俄军夺回的山顶阵地再度夺回来了。 但是,俄军又来反击。 以后的几天里,是连续的浑身是血的肉搏战。 正在这时候,日军的28厘米大炮,不间断地喷出火来。每当炮弹落下时,俄国兵就被炸得血肉横飞。 最前线,是手榴弹和石块互相乱投。 二○三高地上,尸体摞尸体。激战了几天几夜,到12月5日清晨,日军最后占领了西南部与东北部。俄军仍然发动了数次反击,由于日军顽强拼搏,终被击退。次日,全座山头归日军所有。 这一来,旅顺港就像庭园式盆景似的尽收眼底。日军在山顶构筑了观察所,以28厘米大炮的间歇射击,轰击港内的舰艇和市街。 战舰波尔塔瓦号被巨弹射穿甲板,因弹药库爆炸而沉没了。 战舰莱特威赞号中弹八发,不能航行了。 接着,佩雷斯威特号,波贝达号,巡洋舰帕尔拉达号也相继沉没。 旅顺舰队几乎全部毁灭了。 在一个多星期的战斗中,日军战死者3105名,负伤者6850名。 在战死者中,有乃木希典的次子保典少尉的名字。至此,乃木的两个儿子全都丧失了。此外他再没有孩子,只剩下留守在东京的妻子静子夫人日夜盼望着丈夫能活着回去。 乃木在出征的时候,曾给妻子留下话:“一个人死了,不要举行葬礼。三个人都死了时,三口棺材一起出殡。”现在,还剩下一个老人。这个被战争扭曲了人性的军人,只能背负着使数万青年死去的重罪,暗淡地走完今后的人生道路。 这场战争,从1904年2月8日日本突然袭击旅顺口的俄国舰队起,到第二年1月日军攻占旅顺口,可谓惨烈之至。接着,日本又于3月份在中国沈阳附近击溃了俄国陆军主力。5月,日军又在对马海峡击溃了俄国从波罗的海调来增援的舰队。至此,俄军已失去战斗力。 在美国的斡旋下,1905年9月5日,日俄两国在美国的朴次茅斯签订了性质为重新瓜分中国东北和朝鲜的和约。主要内容为:俄国承认朝鲜为日本的势力范围;将在中国辽东半岛——包括旅顺口和大连的租借权转让与日本;割让库页岛南部给日本。从此,沙俄在中国东北的支配地位被日本所取代。也为此后日本进一步侵略中国创造条件。直到四十年后,日本帝国主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失败,这个条约才被废除。是祸是福?反正在明治时期,日本上下是欢欣鼓舞的。而他们的子孙后代,还将付出可怕的代价。 日俄战争留给世界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美国对日本的态度由战前的冷淡变得渐渐热乎。在美国看来,战争不单是日本与俄国的交锋,而是以德国为中心的俄法奥与日美英两大集团的争霸战。因此位于两大集团前沿的日本和俄国之间,不会有片刻安宁。 日本在陆地和海上的得利,无疑对身患糖尿病,长期卧病不起的明治天皇是一种安慰剂。 无休止的战争,也使日本国民在认识上发生了分歧。主战和反战,成了日本社会尖锐的矛盾。以幸德秋水等新闻界的社会名流为首的反战论者,创办了《平民新闻》,他们针砭时弊,诉说国民的良心。明治三十四年,他们又成立了日本最早的社会民主党,从舆论到行动,公开与政府对抗,向天皇宣战。他们想证明天皇也只不过是流着血的人,不是神。 但是,幸德秋水没有能逃脱被处死的命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历史一页切莫忘 1. 提倡武士道 凯旋归国的乃木希典将军,时隔两年回到了自己的宅邸赤坂新坂町。这两年间,他已白发满头,面部被太阳灼成了黑红色。 亲戚朋友准备了盛大的欢迎宴会。 为了感谢人们的热情,乃木爽快地端起了酒杯。最后,醉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夜深客散,只剩下了亲戚,还有特意从仙台赶来的和尚南天棒。这人是乃木任第三师师长时,参禅结识的好朋友。 南天棒问将军: “您儿子的骨灰怎么办?” “哦,该会从战场送回来的……” 一旁的静子夫人说道:“还没有解包,收着呢。” “那为什么呢?” “三具棺材未齐之前,不举行葬礼。这是我丈夫吩咐的。”夫人说。 “这不好,这样您的儿子升不了天。”南天棒说罢,解开两个包,放在桌上,就念起经来超度亡魂。 但是,乃木一想到自己让那么多子弟死去,实在罪孽深重,就不想只是自己的孩子得到供奉。一种自咎之心折磨着他。 两三天之后,总算安静了。他问妻子: “存了好多钱吧?” 妻子说道:“是的,您上战场时,陆军部寄来的全未用。” 乃木又问:“除了那些以外,还存了多少?” “还有就是为胜典保典娶妻准备了一点。” 乃木沉默了一阵,说:“那笔费用,已经不需要了。” “是的。” “此外还想要什么吗?” “不需要。有从那须那里寄来的生活必需的米,菜等,就足够了。” 乃木在那须有别墅。前几年的休闲时间里,他都在那里过着农耕生活。上战场时,他就委托他人,把收获的粮食蔬菜送到东京。 “你舍得钱吗?” “这如您所知,我已习惯过清贫日子了……” 乃木家的朴素是有名的。他从不允许两个儿子过奢侈的生活。在两个孩子战死时,一位将军的夫人这样说过: “乃木的儿子真是可怜。我们的孩子常常给他们好吃的,还带他们去游山玩水,而乃木只是一个劲儿地严格,儿子们根本享受不到那种乐趣。” 乃木问妻子: “你存的钱,我都用掉,可以吗?” “当然可以,您尽管用吧!” 乃木拿了钱,每天都外出。到哪里,去干什么,也不说。但他的妻子知道了。他是去看望老部下战死者的遗属,看望负伤回来而往后生活困难的伤员。给他们送去大量的慰问金。 可是,还有大量的死于战火的无辜中国人民,谁该为他们负责? 历史的这一页,永远不能忘记! 乃木凯旋回国晋谒天皇时,明治天皇赐给他八千元慰劳金。这同第一第二两军的司令官一样多。这些钱,他没有交给妻子,而是用来买了三十几块金表,送给他的部下们作纪念。其中一块送给盲人的,每过15分钟就发出声音,这是他专门定做的。 还剩下一点钱。他这才用来为两个儿子作供奉,做法事。 乃木希典回国,第三军立即解散,他被委任为军事参议官。这是直属于天皇的咨询机构人员,是陆海军的最高地位。但没有什么实际工作,可以说只是一种荣誉职务。 明治四十一年一月,乃木被任命为学习院院长。这是天皇的安排。 顺便一说:这里似乎对乃木提得很多。这是因为,本书传主——明治天皇与乃木的故事还没有了结。他们之间的“政治情缘”,不同始,却同终。而且,明治维新以来,天皇在政治上集权,军事上扩张,经济上发展资本主义,而在精神文化方面,他要树立一种什么精神,倒是从乃木身上可以略见一斑。 天皇感到乃木的两个儿子战死疆场,虽然他自己表示得若无其事,但他内心的悲痛是可想而知的。 一天,天皇说道:“乃木照这样,会倒下去的。他失去了两个儿子,我要让他拥有更多的儿子。” 天皇在观察时势的变化时,发现国民的士气在衰退,觉得无可奈何。维新时的刚强老将,都纷纷离世,现在的骨干都是随着国运的发展,培养起来的性格懦弱的年轻人。日俄战争,无论如何总算摆脱了困境。但若再面临新的困难,谁在前头支撑呢? 学习院招收上层阶级的子弟,以培养将来国家的栋梁之材为目标。但是,随着日本经济的发展,他们的生活奢侈,忘记了父辈的遗志。为了恢复过去的好风气,委托像乃木这样有武干骨气的人来培训人才,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就是天皇的考虑。 明治天皇知道乃木对在旅顺之战中死去的数万子弟深感内疚,乃木认为也许还有更好的作战方法可以避免过重的伤亡,但是那样的话,世界上的人,就不会知道日本的士兵在面对死神时的勇敢表现了。在《平家物语》一书中,有这样赞赏武士精神的话: 老子刚上阵,儿子又出征。 父死有儿继,绝处始逢生。 天皇就是希望乃木用这种精神,来办好学习院。 乃木任院长后,马上就住到新宿舍一角的会议室,和学生们同吃同住,只在星期六和星期天才回一次家。 国家为院长准备了一套与其地位相称,设备齐全的套房,但乃木不喜欢那个地方。办事员劝他: “您住进官邸吧。” 他却说:“那里适合皇族住。” 他上任的第二年,皇太孙进初小,紧接着第二年第二皇太子上学,第三年第三皇太子上学,此外还有好几个王子分别在各年级读书。这是学院开学以来皇族人数最多的一年。他把院长的官邸让这些人住。由此可见,天皇要指定乃木当院长,主要是为了对皇族进行武士精神教育。 乃木居住的会议室的三间屋子,设施很简陋。但从这里可以望到六栋学生宿舍,是观察学生日常生活的最好场所。院长应是坐在院长室内不单独与学生接触的,但乃木却生活在学生当中。他认为这样能深入了解学生的内心世界,从而对有苦恼的学生进行教育就有了信心。 他的房内有一张同学生一样的床,上面有土黄色的军用毛毯,无论春夏秋冬都是那四条毛毯。 床前屏风上挂有击剑道具,刀剑,军帽,军服,放在枕头边的擦手毛巾,是由白布撕的细条。 床下面放着写有他的姓名的军用行李,桌子下面放着一个柳条包,装着他的随身用品。一旦有事的时候,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披挂上阵。这种古代的武士作风,活生生地展现在当代。 乃木院长无论冬夏,都是早上四点起床,穿好军服——他从不穿和服,然后上厕所。他患有严重的痔疮,在厕所要呆很长时间。回到房间后,自己整理床铺,从不让佣人料理。时间一久,就形成了规矩:佣人只可以打扫房间卫生。 他对公事和私事分得很清楚。属于公事就叫佣人,私事从不找别人的麻烦。 学习院的学生,一听到院长是有名的战将,不禁油然而生一种敬佩之情。往往提心吊胆,担心他是一个可怕的人。可在来校以后才知道,将军原来是一个善良、满脸笑容的老头儿。 乃木院长整理完床铺,便抓一把盐放在左手掌心,用右手食指开始刷牙。他不用牙粉之类的“奢侈品”,他认为用盐就足够了。 洗脸只用水壶里的一壶水,决不多用。 不论多么寒冷,他都用凉水,决不用热水。说是每天早晨洗冷水脸,气色好。 乃木固执地坚持遵守旧日武士的习惯。 早上七点钟开餐。学生食堂有幼年寮(集体宿舍),少年寮,青年寮三个按不同年龄层次分设的餐厅。乃木对每个食堂都要转一圈同学生们共进早餐。当他看到自己面前的鱼块,牛排比学生们的大得多时,就同前排的学生换着吃。 旅顺取胜后,在水师营会晤时,敌将斯台塞将一匹战马送给了乃木。这匹马很有名。乃木把马放在自己的宅邸赤坂喂养。另外还有两匹马,也喂养在一起。同学们很想看看那匹名马,有一天,乃木就领着他们去看。学生们很珍爱这匹战马,又是撕蛋糕,又是喂奶糖。乃木见此情景,说道:“其他的马也喂些吧,马同人一样,看到别人在吃东西,自己也想吃的。” 九州大演习时,乃木想同妻子去参拜伊势神宫。他给妻子写了一封信,要她到名古屋去。 当天静子夫人穿着件粗布衣裳,在名古屋车站下车。她来到车站前的一家旅馆时,出门来接她的女佣人以为是个乡下婆婆,便把他带到一间靠角落的小房间里。掌柜的拿来一本登记簿,很粗鲁地说道: “请填这个!” 静子说道: “等一会儿我丈夫会来,来了再一起登记。现在我想洗个澡……” 掌柜的走了。可是总也没人来告诉她洗澡的地方。 一会儿乃木到了。整个旅馆的员工都出来迎接这位知名的上将。乃木问道: “现在我的妻子也应该到了吧?” “没看见夫人呀……” 掌柜的突然想到刚才那位乡下老太婆也许就是。果不其然!于是,热情地款待上将夫人。 乃木并不是都住费用便宜的旅店。公差时,他命令副官要准备与自己身份相称的一等火车,一流旅馆。这是对部下的关怀。他认为不能把自己的主张和兴趣强加给他的部下。 2. 死于尿毒症 在天皇的尿里首次发现有糖分,是明治三十八年的时候。由于御医的调理,病情没有急剧恶化。 但是,到了明治四十三年的时候,睦仁的身体明显地衰弱了。在出席陆军大演习时,总觉得行动迟缓。若是以前,他从不要年轻的将领跟随,自己便能灵活地骑马兜风。 四十五年二月,参谋总长上奏了秋天在川越实施大演习的计划。往常的计划,是在三月份经天皇批准,然后下达各师。可今年总不见天皇的批示。于是参谋本部请示怎么办。如果准备迟了,会给各方面带来不便。 天皇说:“我看了演习计划。四天中只是第二天让我在川越住一宿,此外每天都回宫。说起大演习,我知道从将军到士兵,不管狂风暴雨,都在露营。川越离东京很近,自己一人回宫能睡一个安稳觉。” 其实,这段时期天皇“龙体欠安”,一副劳累过度的面容。为了让他好好休息,草拟的计划中让他每天回宫。但这样一来,有很多麻烦事。川越驻军每夜都要根据参谋本部的意见改变计划,重新向天皇上奏。若天皇不回宫的话,当天就可以批准。 7月10日,天皇出席东京帝国大学的毕业典礼,并给17名优等毕业生颁发奖品。奖品是银质的闹钟,这是惯例。这天,天皇上楼梯时身体晃晃悠悠,脚跟不稳,行动迟缓。师生们见此情景,暗暗觉得好奇,又感到担心。 两三天后,侍从向天皇解说装裱书画时,天皇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似乎就要倒下。大家马上叫医生来会诊。 14日,天皇从天亮开始就感到全身疼痛,胃里胀气,脚下无力,时时想睡。 15日,在皇宫的东侧室内召开枢密院会议。议题是有关日本和俄国缔结秘密条约。天皇出席了大约50分钟。往常这种时候,天皇很庄重,一旦坐下来就很认真。可是今天不行了,天皇显得不胜疲劳,坐立不安,老打磕睡。 天皇病情恶化,御医们也感到无能为力。 尽管大家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7月19日宫中召开会议,还是决定把天皇的病情告诉国民。20日的官报《宫廷录事》这样写着: 大约从明治三十七年起,天皇陛下患了糖尿病。三十九年一月底,又并发了慢性肾炎。从那以来,病状时好时坏。本月又得了胃肠炎。从15日开始,常有贪睡的现象。到18日,嗜睡更为严重,食欲不振。19日下午,精神稍有恍惚状态,得了脑病。尿量减少,尿蛋白明显增加。当天傍晚突然发热,体温达到了40.5度,脉动为104次,呼吸为38次。今晨体温为39.6度,脉动108次,呼吸32次。晚上9时,医学博士男爵冈玄卿,东京帝国大学医科大学教授医学博士青山胤通,东京帝国大学医科大学教授三浦谨之助三人会诊,诊断结果为:天皇得了尿毒症。 此时,天皇的病情已相当严重。元老,大臣,陆海军上将,枢密顾问们都进宫来探视。他们同皇族都汇集在西侧房间。 天皇的病室,位于皇宫最里边,称为常殿。是铺有15块铺席的标准日本风格建筑。供正式接见和举行仪式的西洋式建筑风格的宫殿,装饰得很豪华。而病室大不一样,它同一般住室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安装电灯,使用蜡烛。走廊的照明是在研钵里放有菜油和灯芯的油灯。天皇不用电灯,是因为他从小生活在中山大纳言家,那是一种纯日本风格的朴素生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明治二十四年,皇宫因漏电而引起过火灾。 除正式场合之外,天皇日常生活中感兴趣的东西,是旧式用具。别说电器,像冬天的火炉,煤气,夏天的电风扇,冰柜之类带有洋味的进口货,都不使用。为了养神,他的床头挂有画卷,放有盆景。7月酷热难熬,天皇住在没有空调设备的常殿里,与逐渐逼来的死神搏斗。 发布天皇病情公告那天,乃木希典不在东京。那天,海军机关学校的毕业典礼在横须贺举行。乃木一大早就离开东京,前去出席。典礼结束后,乃木又拜访了中学校长吉田库三。在他家吃晚饭,同他聊到很晚。 吉田拿出一张白纸,请乃木挥毫作纪念。乃木写道: 梅雨季节万物烂乡村都市尽生霉 “生霉”在日语中与“华美”同音。这里是讽喻日俄战争之后,日本变得富有,万事万物都变得华美了。 他还以《开辟新道路》为题,作了一首诗。有道: 风雨无暇顾尘泥, 一往无前开天地。 新开辟的道路上尘土飞扬,世态混乱,里面有两层含义。乃木满肚子正统的日本和歌,他时常写些这种带有讽刺意味的“杰作”。 乃木很晚才告别吉田,到附近一家旅馆住宿。第二天,他准备去学习院在沼津修建的游泳池看一看,很早就出了门。 途中,他碰到老熟人坂本海军中将。坂本一副严肃的面孔,对乃木说: “这次可真是发生了不胜惶恐的事情。” “什么事呀。”乃木问。 “您不知道?有通知说陛下病了。现在我准备进宫。” 对乃木来说,真是晴天霹雳。 他说:“我真不知道。正准备去沼津呢。若是这样,我立即得回东京。” “那么,我们一块走吧。” 这时候,瓜生海军上将也来了,他们三人一起乘火车上京城。 天皇病情一公开,人们纷纷聚集到皇宫前的广场,有的人跪倒在沙地上遥拜,祈求天皇康复。 但是,也有另外一种现象。刚刚发明了汽车时,只有有相当地位的人才拥有它。这几年,只要有钱,谁都能坐了。皇宫前的广场是一个很好练习开车的场地。那些人放肆地按着喇叭练习开车,弄得广场上空尘土飞扬。有的车上载着说笑话的艺人,斜眼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人们,故意大声喧哗。警察来制止责备这些人,可是他们中有的会以法律为依据,撅着嘴反驳。老人们叹息道:世道变得难以理解了! 皇宫里静悄悄地,但外界的喧闹声偶尔也听得到。东京电车公司二十多天来下令车子减速行驶,但仍不放心,请示宫内是否有必要停开,宫内省说没有什么影响。但公司仍然截断了电车线路,消除噪音。 天皇的病情公告,由三天一次,到现在是每天五次。 天皇身边的护理,是由天皇身边的女官轮流值班。但女官们缺乏医学知识,很多地方照顾不周。医生报告说是否换上几个业务熟习的护士?但按照规定,功勋在五等以下的人员不允许进宫。可红十字会的护士中,功勋在七等以上的,没有一个。这个意见未被通过。大家不明白,在这非常时期,为什么还固守陈规。谴责宫内省官员的呼声高涨起来。 天皇的病情在恶化。饮食只有一点牛奶,咖啡,清汤,冰西瓜,红葡萄酒,蒸鸡蛋等。或者冰镇杏仁,鱼肉,山芋,方形蒸饼,鸡汤,甲鱼汤等。所有的菜,一口都没能吃。 自明治三十八年天皇发病以来,就有人责问御医,为什么不采取措施而虚度时日? 御医的负责人惶恐地说:“天皇很厌恶医生。每天早晨去为他看脉,他都说:没必要。作为臣下,也无办法,只能苦思焦虑。天皇发病时,正处战争年代,关系到国民士气,只有个别人知道天皇有病。当时只能悄悄地采取食物疗法。但天皇不喜欢喝牛奶,给他打针也受责备。作为医生,心中很难受。” 当能随时给天皇注射樟脑液,食盐液,采取营养灌肠时,已到了病危阶段。 自从公告天皇重病以来,乃木非常悲伤。他一天三次进宫,打听病状。进宫的人都要登记姓名和职位,次数最多的就是乃木。 跪在皇宫前沙地上祈求天皇平安的人越来越多,28日达到几万人。外国记者都感到惊奇,用相机把这场面摄了下来。 但是,虔诚的祈祷,无济于事——天皇“驾崩”了。 这天是明治四十五年(1912年)七月三十日,睦仁享年61岁,在位46年。 3. 骁将殉霸主 明治天皇在位期间,很少卧病不起。只是偶尔得过感冒腹痛什么的。他体质很好,甚至胜过一般人。他那魁梧的体魄内充满活力。他喜欢相扑,骑马等一些粗犷的运动,是一位充满阳刚之气的帝王。 精力旺盛的天皇,突然衰弱下来,是在日俄战争时期。可以想像当时他所承受的的压力有多大。他虽不上战场,但人们认为他所付出的心血和体力,胜过战场上的指挥官。 但是,因战争累垮的,不仅仅只有天皇一人。 明治三十年,陆奥宗光逝世。他是侵华战争时的外务大臣,倒在了复杂的国际谈判会议上。。 明治三十二年,川上操六上将逝世。他是侵华战争时的参谋次长,总指挥。日俄战争中,他部署了总体作战计划。 明治三十九年,儿玉原太郎上将逝世。日俄战争时,他任满洲的军总参谋长,协助大山元帅取得了旅顺奉天战役的胜利。但战争对他的身体摧残很大。 明治四十二年,伊藤博文被安重根枪杀。日俄战争带来的,是吞并朝鲜。伊藤就是因战争失去了生命。 明治四十四年,小村寿太郎病死。他是日俄战争时的外务大臣,任签订《朴次茅斯和约》的日方代表。繁重的工作,影响天生体弱的他缩短了寿命。 同年,幸德秋水被判死刑。他也是为国事而献出了生命的。他想刺杀的皇帝,紧跟在他后面也“升天”了。明治天皇若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也许不会在意秋水的计划吧。 为战争而倒下的还有一个人,他就是上将乃木希典。 在全日本笼罩着哀悼的日子里,新天皇继位,年号大正。下令五天内废朝。这段时间里,犯人免刑,判死刑和笞刑的延期执行。不允许歌舞。 皇宫内阴森森的。葬礼定为9月13、14、15日三天。离那日子还有一个半月,皇宫的官员忙得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了。 乃木希典认为,当他凯旋归来时,忧伤悔恨缠得他筋疲力尽,是天皇给了他生存力量。现在天皇离他而去,他的心都要碎了。他每隔一天进宫一次问安签到,并在天皇灵前守夜。他骤然消瘦了,眼睛塌陷进去了,白发苍苍,满脸胡须。 学习院正放暑假,乃木不必每天去。正巧,英国国王的弟弟作为代表来参加天皇的葬礼。乃木被指定为接待委员。上一年,乃木同东乡上将一起去英国参加英王的加冕仪式时,受到了国王弟弟的热情接待。这次正是表示感谢的好机会。 乃木想,要是不赶在天皇葬礼的悲伤时刻该多好!但是,他只有尽力使得远方来的客人满意。为此,他周密地安排着宴请,游览等项目。 英王的弟弟想在归国途中,顺道去看看旅顺战迹。乃木则详细地为他画了地图,并介绍了各个要地。 乃木本来就把俭朴作为生活信条,天皇驾崩后,他更是不吃肉食,只吃鱼。在接待贵宾时,为了陪客人,也只好一同品尝山珍海味。 往常的夏天,学习院都要把学生带到片濑游泳池集训。乃木也和学生们同吃同住同学习。今年集训停止。乃木独自守在空旷的宿舍,日夜追念先帝。不知什么时候,他产生了殉死的念头。是公告天皇病危的时候?还是天皇驾崩的时候?谁也不清楚。在他的心目中,可能很早就有了为天皇而自决的念头。日俄战争结束时他站在天皇面前,上奏军情时,伤感得语无伦次。天皇对身边的人说:“乃木不能倒下,无论如何都要救救他。”后来又听人说,天皇多次提到他。他下决心要效忠天皇。对不知道新的国家观念,只知道武士精神的乃木来说,国家好比一棵树,天皇是树干,臣子百姓是枝叶。树干枯了,枝叶也要枯死的。何况,数万同胞子弟的生命,两个儿子的音容,时常萦徊在他的心中。他感到有一种年老的失落感,丧失了生存的希望。 他把自决的日子,定在天皇的葬礼之夜。 乃木像一个即将远行的旅游者,做着各种出发前的准备工作。他抓紧整理自己的各种文件书籍,把物品打好包,从学习院搬回家里。大家并没有在意这反常的举动。只认为他是想把身边的卫生打扫打扫。 9月6日,乃木院长参加了开学典礼。他训示大家说:别的学校都已开学,学习院是天皇设立的,所以在天皇葬礼后再延迟18天时间。在放假期间,大家要勤奋学习。 乃木眼圈湿湿的,望着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断断续续地说: “像我这样的老人,不知道哪一天也会离开大家,比年轻人先走一步,这是自然的。年轻的朋友们,你们应以国家利益为重,发奋学习,不要过多考虑个人利益。要把自己培养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才。” 大家从未听到过这种训示,感到奇怪。训示结束,乃木就离开了会场,对职员说: “我也许要去远行了,一段时间内不在家。一切拜托了!” 职员们以为院长要陪英国皇弟去旅顺,若无其事地答应了。 葬礼举行前三天,他表示希望第二天拜谒皇太子。次日上午,乃木见到皇太子,他对皇太子说: “我要出远门,会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我。所以今天拜谒了皇太子,愿您更加发奋学习。” 说后,他把山鹿素行的《中朝事实》,三宅观澜的《中兴鉴言》两本书送给了皇太子。 并说:“这是乃木平常喜欢读的书。不知您读过没有。有空读一读,也许对您将来有些用处。” 乃木还拜访了山阶宫,山县有朋元帅。告别友人后,又匆忙给亲戚朋友写遗书。 9月13日,也就是明治天皇葬礼的第一天,乃木穿着陆军上将的制服,同穿着丧服的夫人静子,并排坐在载有天皇灵柩的车上。车子开出宫城,礼炮齐鸣。 随着礼炮的响声,乃木伏倒在剑上。 参考书目 《明治天皇》(日)杉森久英 著  日本中央公证社 1987年第三版 《日本军国主义》(日)井上清 著 日本现代评论社 1977年7月初版 《简明中外历史年表》杨子坤 马捷 李安之 编 轻工业出版社 1989年11月第一版 《日本天皇与皇室内幕》王俊彦著 群众出版社 1992年第一版 《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 胡绳 著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a》 roderick macfarquhar john king fairban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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