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迦牟尼传》 第一章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引言 美国有位声名煊赫的大学者麦克·哈特,是当代著名应用物理学家、数学家、法学家兼天文学家。此公写过一部《人类百位名人排座次》,进入当代美国最畅销的书之列。作者在书中把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排名第四,置于耶稣基督之后,孔子之前。 释迦牟尼,是2500年前的佛教创始人,姓乔答摩,名悉达多,古印度释迦族人,故又称为释迦牟尼,意思是释迦族的圣人。 释迦牟尼并不是一般佛教徒幻想出来的救世主,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一个识破人生,而又无意改变世界的伟人。成佛前,他是古印度迦毗罗卫国的王子,与我国春秋时期的孔子是同时代人。成道后,人们称之为佛陀,略称为佛。佛陀是古印度梵文的音译,翻译成中国话就是“觉者”。 依佛教的定义,佛是一个“正觉、等觉、无上觉”三觉圆满的人。即是说,佛不但自己对生苦已经大彻大悟,而且进一步帮助众生彻底觉悟。这种自觉和觉他的工作,这种一视同仁、平等待人的精神,其高尚的程度,是世间一切行为无可比拟的。佛教认为谁达到了这种境界,谁就是佛。他们主张,一切众生在直面认识人生上,都是平等的,都是有佛性的,也包括那些执迷不悟、行恶多端的人,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因此佛典指出:“佛是已经觉悟了的众生;众生是尚未觉悟的佛。”从这种意义上说,佛教不承认任何种族、等级、性别和观念的差别,劝人行善,普渡众生,学道不厌,诲人不倦。因而,人们颂扬释迦牟尼是第一个为了人类的平等而献身的圣者,尽管他无意改变和摧毁旧世界。 这位先觉者一向认为,世俗人间的一切,从本质上说都是一个“苦”字,即所谓“生苦”。人自呱呱坠地的那一天起,就要忍受种种痛苦,备受磨难,造诸恶业。那么,是什么原因给人生造成这么多痛苦呢? 造成这种恶果的根源,佛典概括为六点:其一是贪,即自私自利,过分追求,甚至损人利己,对于人间有限的乐境,一味地奋争不已,贪财如命,直至身败名裂;其二是嗔,即嗔恚怀恨,对违逆不顺之境,不能忍受,反生愤怒,或横起暴虐,或泄忿他人,无涵养性,是非颠倒,因果迷乱;其三是痴,即愚痴迷昧,智慧闭塞,事理不明,妄自贪求,求之不得,受人宰割;其四是慢,即骄傲狂妄,我漫贡高,不能与人和睦相处,人苦自亦苦;其五是疑,即不信真理,只信邪见,杜塞善门,滋事生非,造就恶业,不能自拔;其六是不正己,即思维不正,鄙陋偏差,一意孤行,自寻烦恼,坏诸善事,蔫死一途。 这些意蕴深邃、饱含哲理的启迪,实在令人心灵震撼。佛学真是把人生的症结说到家了! 那么,怎么样才能解脱人生的烦恼呢?佛陀主张“八正道”:其一是正见,即正确的真知灼见,认识宇宙人生的真谛是苦,是空,是无常,明了人生的短促,保持纯洁善良,修慧断邪;其二是正思维,又称正欲,主张缜密思考,所谓三思而行;其三是正语,修口业,语言端正,纯洁有理。恶语伤人势必引来祸患,所谓祸从口出;其四是正业,即从事清静正当的行业,远离杀盗淫妄诸恶业;其五是正命,即保持圣洁的生命,不使生命污染不净,对佛教徒来说应保持佛教戒律规定的正当生活;其六是正精进,即离恶向善,勇猛精进,禁止一切恶行,进修一切善道;其七是正念,即不生邪欲;其八是正定,即一心专注,修习禅定,解脱自在。故佛教小乘中主张,摄心为戒,由戒生定,从定发慧。释迦牟尼认为,如果能实践“八正道”,不仅可以净化自己,而且能使众生都行正道。这样,必然会出现一个善良、安乐、和平、幸福的人类社会。 概念上清晰,知觉上敏捷,感情上强烈,而说理又如此令人信服。难怪佛教千百万圣徒们经过二千多年时光的洪流,对释迦牟尼仍然潜心敬拜而念念不忘!任凭时代风雨一幕幕地变换,在走马灯似的历史面前永远无损其形象! 一个人固然无力扭转乾坤,但是能够自我不以世俗为转移,凭一己的意志与邪恶抗衡,这难道不正是释迦牟尼的可贵之处吗? 距今二千五百多年前,在古印度的北部,位于巴格马提河和比兴马提河的汇口处,四周环山,北以终年积雪的喜马拉雅山为屏,有一个适居中部的国家,叫迦毗罗卫国①。这里土地富饶,人口繁盛,气候宜人。 ① 在今尼泊尔境内。 在三千大千世界中,它好像镶嵌在绿洲上一颗光华璀璨的珍珠。 迦毗罗卫国第一世国王刹帝利,道德高尚,英明善良,深受百姓爱戴。故四方诸族,虔诚归附。因此,在喜马拉雅山南麓的这片乐土上,世代相继。到了第六世净饭王,国运益发兴旺。净饭王是一国之君,也是居住在这里的释迦族族长,他秉承历代国君的遗德,英明果敢,当了国王以后,把一个迦毗罗卫国治理得丰衣足食,万民安乐。 年轻有为的净饭王英明睿智,翩翩潇洒,真不愧为一代圣明之主。邻邦善觉大王有一位胞妹,芳名摩耶,长得端庄秀丽,仪表大方,加之她温和贤慧的德行,以及超于常人的聪敏,更是远近闻名。于是,年轻的国王和这位美貌的公主,就结为美满的伉俪了。 自从结婚以后,俩人感情深厚,恩爱异常。净饭大王好似如鱼得水,真可谓君明后贤,相助为理。暑往寒来,春去秋至,国王和王后也终因青春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闯进了苦闷的阴雾之中。原因是他们婚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膝下还没有生养一个嗣位的王子。 摩耶王后早看出国王的心事。有一天夜里,她见丈夫心思重重彻夜不眠,便轻声说道:“国王陛下,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一直在为一件事情而发愁。” “唔,你知道我的心事?” “是的,我知道。”摩耶王后娓娓道来,声音柔和而哀伤,“人生短暂,岁月无常。我们婚后多年了,至今膝下空虚,未生一子。而陛下是一国之王,怎么能少了一位太子呢?……” “唉,你完全猜对了!”国王点点头,皱眉慨叹。 “国王陛下,你听我说,”摩耶王后思潮起伏,坐近丈夫身边,“自古以来,一国之君在宫廷之中都有许多妃妾,为国君生儿育女,接代传宗,以为将来继承王位。陛下为什么不另纳宫妃呢?说不定她们会为陛下生一个可爱的王子。” “不!”净饭王倔强地摇摇头,“命运如果注定朕的江山无人继承,哪怕朕得到天下所有的美女,也是枉然。与其做荒唐的梦,不如任命运之舟起落沉浮。” 摩耶王后一听,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到了净饭王继位的第五年,按北方中原朝代的计算,恰值周灵王十四年(公元前558年)。在这个吉年里,摩耶王后却忽然怀孕了。一个万籁俱寂的初春之夜,王后躺在舒适的床上,在朦胧的睡梦之中,忽见一个面方如田、相貌堂堂的人,骑着一头大白象,从奇幻的虚空中向她走来。当来到她面前时,人和象由大变小,猛然间,从她的右肋钻入腹中。王后大吃一惊,出了一身冷汗,骤然惊醒,方知道,是做了南柯一梦。 于是,她唤醒身边的净饭王,把刚才梦见白象入腹的事讲了一遍。净饭王觉得不可思议。他思虑再三,认为这可能是个吉兆。那一年,迦毗罗卫国里发生了很多奇异的事情:边境的农田中,稻麦结成双穗,而且颗粒饱满;东山的白象,成群结队游行于闹市之中,跳跃舞蹈;更令人惊异的是,蓝毗尼花园池塘里的莲花,傲寒冒雪绽开,在凛冽的风雪中,千姿百态,溢光流彩,经久不谢……这一切,当然都是祥瑞之兆。 不久,摩耶王后怀孕的消息传遍了全国。朝野上下,自然喜上加喜。哪料,她怀胎足足十个月,仍不见丝毫临产的征候。净饭王大惑不解。于是,立即传旨,召一位婆罗门星相家进宫见问。相者欢喜雀跃地来到宫中。他先是看了看王后,又望了望忧虑重重的净饭王,然后说:人类之中按其天赋智慧,可分为五等,第一是圣人,第二是贤哲,第三是明达,第四是常人,第五是愚顽;故圣人十四月而生,贤哲十二月而生,明达十月而生,常人九月而生,若八月而生者定是愚人顽者。 据这个婆罗门相者预见,王后怀孕,最早还有两个月方能分娩,也许要再过四个月……流光如矢,日月荏苒,不觉已经十四个月了。一天,正是春日风和,碧空晴朗,王后向净饭王说明,她要到郊外蓝毗尼花园里去游玩,并且还打算游园后按当地的风俗,回娘家去分娩。净饭王听后,便立即派了许多宫女侍臣,护送王后经蓝毗尼花园,转程到娘家天臂城去。 当护送的车队来到城外蓝毗尼花园里的时候,摩耶王后被这里明媚的春光所陶醉,立即吩咐停车。车队停下后,她轻缓地从车上下来,举目看到园中满地鲜花、绿柳依依。眼前这一片生机盎然的春色,使她禁不住激动得叫出声来:“哎呀,春天太美了!……”由于她过分的兴奋,惊动了腹中的胎气。赶忙走到一棵葱葱郁郁的无忧树下,不想小太子却从她的右肋下降生出来了。刚刚分娩的摩耶王后没有感到痛苦,小太子初降生时也没有啼哭,非常安详。 有关这位小太子降世时的特异情景,不仅印度古老的神话中多有传奇记载,而且众多佛门弟子也有各种奇特的故事传颂。传说当这位小太子坠地时,花园里,忽然香风四溢,花雨缤纷。鹤舞长空,鸾栖碧树,凤凰齐鸣,百鸟歌唱,震惊得大地微微颤动。当时,天空的太阳流光四射,凌空飞来一片彩云,继而从云端洒下细密的甘露净水,沐浴着小太子的身体。一阵暖风吹过,众多天王、梵神和仙女自天而降,都来向这位出世的太子——未来的人间佛陀——赞美拜贺。但见他端坐在一朵清洁无尘的莲花上,用微微颤抖的双手在胸前合十,然后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端庄严肃地说起话来:“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一出生,他就要以自己平静旷达的心境,去包容乾坤,气吞宇宙。 这一天,是阴历四月初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在蓝毗尼花园里 摩耶王后看见这一切,先是惊奇万状,继而心灵感到无限的宽慰和宁静。 这些虽然在史实中无从考查,然而却表现了众多圣教门徒对佛祖的崇拜和爱戴。在芸芸众生刻骨铭心的崇爱和信仰的历史长河中,无独有偶,异曲同工。考阅中国儒家典籍和轶闻,也有相似的记载。据说与此同时,中国至圣先师孔丘降世前后,也有吉象祥兆示人。君不知千年污浊不清的黄河水吗?有谁能把呼啸奔腾的黄河水澄清?可是时逢周灵王二十一年,即孔子诞生的那一年,鲁境一带的黄河水,却忽然清波荡漾,碧澄见底。当年,黄河上的老船工见状欢畅大叫:“哈哈,黄河一清见底,出圣人喽!” 孔丘是儒家的大成至圣先师,这一切,也许是史实,也许是铺张,也许是后人因对圣人的崇拜而表现的一种富于神话魅力的心灵的升华。释迦牟尼是世界佛教的先圣始祖,他说法讲道四十多年,告诫人们从尘世苦乐的纷繁错乱中解脱出来,并且最后自己彻悟,成了伟大的佛陀。后世圣徒们当然也要以他们虔诚浪漫的心灵和智慧,描写着佛祖降世时的最初形象。因此,在梵文佛经中就有这样的记载: 就在这当儿,天衣从空中飘覆在太子身上,世间燃尽了的柴薪,又复炽起来;一切灭了的灯,复又再亮;溷浊的河流登时清澈;一切花朵开得比从前愈加美丽芬芳;凶恶的人一时也生起慈悲心来;多年沉疴的病人自然痊愈;许多乱鸣的飞禽野兽,霎时安静;虐待民众的暴君转为贤明;山川更加明媚,狂风也不再肆虐,一切都变得安稳宁静。即使深居在遥远偏僻地方的人们,也都获知这旷世稀有的佳讯。甚至成千上万的人纷纷争先恐后地聚集到蓝毗尼花园里来,能看一眼降世的佛祖,是一生最大的甘甜…… 对他们来说,这是佛门史上的圣日。而一切笃信宗教者在追求生活美德的时候,无不带有着神秘的色彩。 那一天,车队在途中出了意外,宫女侍臣们急忙把摩耶王后和小太子抬上车子,转掉车头,抄原路返回都城去了。王后已经生下小太子,无需再回娘家了。 净饭王忽闻喜报,笑逐颜开,他多年的愿望终于成为现实。于是立即传旨,举国欢庆,朝野共贺。当天,净饭王受过群臣的喜拜后,便吩咐司宴大臣,从第二天起大宴群臣三日;又命司钱谷大臣,豁免本年的一切赋税,以示喜生太子,抚恤黎民。群臣欣然领命,分头下去办理。然后净饭王才回到寝宫,见宫娥把小太子抱到跟前。他注目仔细一瞧,见这初生的婴儿方面大耳,目秀眉清,啼声洪亮,两颗闪着灵气的眸子,平静如水,威仪如神。国王禁不住心花怒放,开颜道:“一看就知道,这个小太子不是一个寻常人物,将来准是一位英明的君王!” 这时,宫门外传来一阵庆贺的鼓乐声。这是告知全国百姓,太子降生了。听见鼓乐声后,迦毗罗卫城的百姓欣喜欢腾,奔走相告,悬灯结彩,把一座京城装点得花团锦簇,风光异样。次日,是净饭王大宴群臣的第一天。凌晨时分,群臣相继齐集殿廷,纷纷向国王祝贺。席间,净饭王与群臣商议为小太子命名。大臣们考虑到小太子降生时有种种祥瑞之兆,众口一词认为是圣人降世,拟取名为乔答摩·悉达多。前者是姓,后者原是西土梵语,即“大智慧”之意。 “悉达多,大智大慧,大慈大悲。好,太好了,这个名字很吉祥!” 净饭王面带笑容,点头同意了。 当天,他命令司狱大臣,将国内一切在押犯人,无论罪刑轻重,一律大赦。晚上又在殿上张设盛宴,与群臣同乐,并告知举国上下,七天之内,无论在朝的官宦和在野的庶民,不必拘泥于王国礼法,尽可自在纵乐。因而,几天来在迦毗罗卫国里,人人笑逐颜开,纵情行乐。往日寂静的喜马拉雅山积雪之麓,被连日来举国的欢歌狂舞唤醒了。 然而,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生活犹如天上的星辰,有时明亮,有时暗弱。宇宙间哪有永不磨灭的光辉?不料,乐极悲来,摩耶王后在分娩后的第三天午夜,忽然患了寒热症。起先浑身打颤寒冷,继而发起烧来。 天亮以后,有人去报知净饭王。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大为震惊,急急慌慌去寝宫探望,来到床边时,但见摩耶王后迷迷糊糊地沉睡着,双颧突出,面容憔悴,呼吸短促。国王轻轻地喊了几声,不见王后答应,心里十分不安。起初,他还以为王后在沉睡不醒,不敢过分惊扰,便坐在一旁等候,待王后睡醒,再询问究竟。岂料,他一刻一刻地坐下去,直到辰末巳初时分,仍然不见王后醒来。净饭王这时才觉着王后病势蹊跷,心里慌悚起来。于是,吩咐内侍大臣去召御医,并唤醒王后,问她此时身子如何。摩耶王后只是喘息着说,她感到浑身发烧,心似火燎。她只说了几句话,又闭上眼睛,昏沉入睡了。 傍午时分,御医被召进宫来,参见过净饭王,当即给王后诊病。他告诉国王,这是一种血气攻心之症,来势凶猛,生命危急。当下就从药囊中取出几味珍贵的草药,配合妥善,吩咐用山泉水煎后给王后服用。药服下以后,果然效应,不消半个时辰,摩耶王后烧热消退,睁开无神的眼睛初醒过来。她只觉着心荡神移,但是能够开口说话了。净饭王见到这般情形,面现喜色地问道:“王后,你现在感觉如何?” “陛下,请你不要担心。”摩耶王后的嘴角闪出一丝微笑,柔声地回答道,“我现在感觉好多了,烧也退了,只是头沉,昏昏迷迷,好像在梦中。” “你安心将养吧,等你疾病痊愈了,朕陪你再去逛逛蓝毗尼花园,去观赏那里的荷花。你看好吗?” “那太好了。谢谢陛下!” 日落前后,一切都还平安。岂料,黄昏过后,摩耶王后烧势又起。再把煎药服下,却不见好转。如此日轻夜重,延续几天,连御医也束手无策。直到第四天曙色初照时,摩耶王后才8醒过来,脸色苍白,衰弱无力,呼吸短促,断断续续地说:“陛下,我……我天年到此了……” 净饭王见王后救治无望,只好吩咐宫女把小太子抱到王后跟前。摩耶王后眯着无神的眼睛,望了望儿子,流下几滴清泪,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便闭上眼帘,撒手红尘,瞑然而去。这一天,是净饭王六年四月十五日,正是乔答摩·悉达多王子降世的第七天。 几天前,摩耶王后生太子的喜讯传到娘家时,其父派二女儿摩诃波阇波提公主赴王宫里来表示祝贺。万万没料到,姐姐在太子降生第七天就与世长辞了。可怜的小悉达多刚刚出世,就成了孤儿!姨母看着实在不忍心。于是,她索性留下来照看小外甥。原来,她从前曾嫁给右相的长子萨拉为妻。不料半年前,萨拉因病去世。当时摩诃波阇波提公主生下一女,在家中抚养孤女。净饭王觉着她是王后的亲妹,有家族血缘关系,自然比旁人亲切,她生女刚刚半年,乳水充足,可以哺乳小悉达多。而且摩诃波阇波提公主是一位深明礼法、出身高贵的女人,把小太子托付给她,自然千稳万妥。从摩诃波阇波提公主方面来说,她考虑到姐姐已经过世,留下出生七天的小太子悉达多没人抚养,心里非常不忍,况且自己正有乳水可哺,理应借此尽到姊妹之情。但她对净饭王有两点要求,于是当面说道:“国王,我很理解,姐姐的过世,既是你的不幸,也是小外甥悉达多的不幸。这种突然降临的生离死别之苦是不可想象的。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分担你们父子的痛苦!” “谢谢公主的好意!”国王谦恭执礼地表示深挚的谢意。 “国王,”摩诃波阇波提公主继续表示:“为了和姐姐尽到手足之情,我在宫里抚养小太子是应该的,不过我对国王有一个请求。” “那太好了,朕很想听一听,公主。” “国王,我想把自己的小女儿带进宫中,与小外甥一起抚养。不知道国王同意不同意?” 净饭王欣然地点点头,感慨地说:“我当然非常同意了。总不能因为哺育小太子,而让你们母女分离。” “我还有一点请求,陛下。” “请说吧,尊敬的公主。” “我在哺乳小太子的时候,不准陛下到跟前来看小太子。” “这是因为什么呢,公主?” “陛下,你想一想就明白了。”摩诃波阇波提公主双颊绯红,羞于启齿,深情的眼睛不知望着哪里好,“这仅仅是因为我是女人的缘故。” 净饭王顷刻领悟,温和地笑了:“哈哈,好好,朕明白了。” 男女有别。他们都表现了真正的善良、尊重和慈爱。 当天,摩诃波阇波提公主便辞归府中,安排妥当后,次日便带着小女儿一同进宫,见过了净饭王。小太子与这位姨母,究竟是有一层血缘关系。往常,别人哺乳时,小太子往往不肯吃,还要大哭一场。可是一到了姨母的怀里,就服服帖帖地吃了个饱,然后安详地睡在摇篮里。俗话说,只愁不养,不愁不长。小太子乔答摩·悉达多在姨母的精心照料和扶养下,寒暖得时,饮食有节,身体一天天长得活泼健康。转眼之间,小太子已经呀呀学语,扶壁走路了。他生来天真活泼,一头鬈曲的金发,一双好奇四顾的亮眸子,红润粉嫩的小脸儿,非常逗人喜爱。而且天生聪明灵慧,不管教他说什么,只消一遍,他就永不忘记。论生辰年纪,他比姨母的女儿小六个月,然而他的健康和智慧却早熟得多。 小太子虽然有了姨母的哺育和照料,净饭王还是不放心,他另外又选了三十二名宫女,相助照看。就这样,小太子安乐而幸福的度过了孩提时光。一晃几年过去了,他已经六岁了,出落成一个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幼童了! 那几年,慈祥美丽的摩诃波阇波提公主不知为了小外甥,献出了多少无私的奶水和爱心! 可惜,她早年丧夫,独自寡居,宫廷里的人们都私下里替她悲惋。而她自己,时而想起自己命运之使然,也感到非同寻常的哀伤,有时甚至寂寞得彻夜难眠。净饭王却完全相反,每当他看到这位容貌端庄、举止妩媚的小姨子,不仅减少了丧妻后的烦恼,而且神思恍惚,心猿意马,尤其是每当他回味起流露在摩诃波阇波提公主言谈中那种自然优雅和聪慧睿智,以及她樱唇含笑、俊眸流盼的表情,更是使国王为之眷恋和倾倒。甚至有时,想着想着,他耳际禁不住回荡起妻妹的声音。那韵律和嗓音抑扬顿挫,别有一番迷人的魅力,仿佛她就是自己从前的爱妻摩耶王后。 有一天,摩诃波阇波提公主带着小悉达多和女儿娜罗,在蓝毗尼花园里玩耍,见一只母羊站在草地上,三只小羊羔跪在母羊身子底下吃奶。那母羊不时地伸出舌头舔着羊羔身上的毛。这种慈爱亲热的舔犊之情,触动了小悉达多。他看着看着,便问姨母:“你看,那只母羊为什么对小羊那么慈爱呢?” 公主回答道:“小太子,因为那只母羊是小羊的母亲。” “姨母,那么我为什么没有自己的母亲呢?” “这个……”公主被外甥问得张口结舌。 “那么,你为什么是我的姨母,而不是我的母亲呢?” 摩诃波阇波提公主被小外甥这突然一问,禁不住收敛了笑容,哽咽难言。可巧,这时净饭王也到花园里来了。他来到一旁,脸上充满了惊疑的表情,上前问道:“唔,你们在这里谈些什么?” “陛下,我们在这里谈论母羊和小羊……”公主吃了一惊,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父王,”小悉达多在一旁稚声稚气地大喊大叫:“你看,那几只小羊都有母亲,我为什么没有母亲?……” 他回头指着摩诃波阇波提公主跳脚喊问:“为什么她不能是我自己的母亲呢?……” 净饭王怀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望着自己的爱子,皱着眉头,回答不出他的话,只是微微地叹息一声。那位美丽的姨母更是羞涩难言。 忽闻孺子语,引起寸心动。 净饭王默默地站在一片树阴下,用一种专注而热烈的目光望着公主。在国王脉脉含情的目光下,公主羞涩得一时间无地自容。 净饭王敢于暴露自我热烈的真情。其实,这丝毫无损他的形象,反倒证明了他是一个诚实坦荡的人。然而,摩诃波阇波提公主,却腼腆地低下头去,脸上辣的,心里感到无比的惬意和幸福……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请问学者,什么是宇宙和生命?” 每当净饭王看见摩诃波阇波提公主,他就觉得摩耶王后在自己的眼前复活了。至于这位心地善良而又艳丽绝美的小姨子,自从看到姐夫对她表白真情以后,她虽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然而内心里却感到一种如痴如醉的欢快和激动,她恍惚地意识到,这可能就是爱情。 摩耶王后去世后,附近的许多邻国都派来使臣,表示要与迦毗罗卫国国王通好结亲。不料,这位刚刚丧偶的国王对邻邦的好意并不感兴趣,他的心里只是日夜萦绕着摩诃波阇波提公主的倩影。 有一天早晨,摩诃波阇波提公主带着小太子和自己的女儿在王宫花园里捕蝴蝶。他们正玩得兴高采烈,忽见一个小宫女匆匆跑来,大喊大叫:“禀告公主,国王正在殿上颁诏选妃呢,他请公主前去候选。现在就去!” “啊!”公主惊喜得大叫,“请我去候选王妃?” “是的,请公主赶快去吧!” 摩诃波阇波提公主一听,粉面绯红。她想回去换一身漂亮的新装,可是来不及了。小宫女直揪着她的衣襟催促。于是,她只好吩咐小太子和女儿在园里玩耍,自己双手提着裙角,向王宫正殿奔去,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羞涩和兴奋。她梦寐以求的一天,终于盼到了!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早已站满了两排静待候选的美女。她们一个个浓妆艳抹,妩媚妖冶;个个身穿华丽的裙衫,双手托着一个朱红漆盘。从她们那秋波灵动的眼神中看得出来,无一不想博得国王的青睐。净饭王高高地坐在宝座上,手中拿着一朵金莲花,目光一一地落到众美人身上,眼珠转了一圈,没见到妻妹摩诃波阇波提公主。过了片刻,他又神情专注地凝视了一圈,还是不见他最钟爱的美人前来。唔,难道她不了解我的心意吗?不,那一天我在蓝毗尼花园里已经向她表白了。国王心里想着,手中拈动着金莲花,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在众大臣欢呼喝彩声中,只听赞礼官唱道:“两厢鼓乐齐奏,礼庆国王陛下选妃!举国大庆,全民恭喜!” 顿时,宫中上下响起了优美动听的乐曲。净饭王不得不离开宝座,心里犹豫不定。按当对王国的礼法,国王选妃,乐奏三遍,就要莲花落盘,一举选定。此刻,已是最后一次奏乐了。净饭王迈着沉重的脚步,手中拈着那朵金莲花,在两排美女面前不安地走过。这时,候选的美女们双手擎着托盘,默默地祈祷着好运气到来。只要国王手里的金莲花落到漆盘里,自己登时就身价百倍,富贵绵长了!就在净饭王忧虑难熬不知所措的时刻,摩诃波阇波提公主赶到了。只见她穿着一身白纱剔透的裙衫,面带微笑,态度从容,端庄典雅。那天然的风韵,潇洒的优美,一时间,使得宫殿中大放异彩。净饭王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豁然出现,顿时展开双臂,满面春风地迎上前去,也顾不得君王的尊严,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扑在他怀里的摩诃波阇波提公主,听见国王怦怦的心跳声,感到一种醉心的甜蜜。 国王望着她那双闪耀着幸福火花的亮眸,紧握着那双纯洁璧玉般的手,当即把金莲花插在公主的发髻上:“哈哈,公主,这样你就更美了!” “谢谢陛下!” “公主,你愿意做我的王妃吗?” “咦,你为什么沉默不语呢,公主?” “沉默才是表示真正的意愿。陛下!” 净饭王拉着新王妃的手,走上宝座,共同接受文武百官和候选美女们的祝贺。悠扬的奏乐声重又开始。宫殿里充满了喜庆和欢乐的气氛。 此后举国上下,连续欢庆了七天。 摩诃波阇波提公主被选为王妃后,把自己全部的心血倾注到太子身上,一心一意要把太子培养成人。小悉达多天资聪明,生性仁慈,酷爱思考。七岁以后,日常的玩耍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了。他向往着一种思索和求知的境界。有一次,他出去看见喜马拉雅山巍峨矗立的雪峰时,顿时好似一道电光在他心灵深处一闪。他似乎获得了一种异样的启示。他想,是呵,山懂得什么?山峰上的积雪懂得什么?它们虽然已经存在了亿万年,可它们并没有也不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而人的一生,虽然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岁月,却每时每刻,甚至在梦中也能意识到自己生命的存在,哪怕一分钟,一秒钟,都能意识到生命的活跃的气息。而且,不正是人类自己赋予大自然以人的面貌、思想和感情吗?在静止而无知的大自然面前,人,难道不应该感到自豪和神圣吗?悉达多王子第一次用异样的眼光仰望着白雪皑皑的大山,仿佛觉得自己渐渐高大起来……同时,他不禁对大自然和人类充满了疑问,继而又感到人和人的生命和大山相比,真是太渺小,太短促了! 有一天,他焦灼不安地对摩诃波阇波提王妃提出:“请问姨母,为什么世界上有大山,有积雪,有山上的悬崖峭壁,有大块的怪石……还有人类?这一切都是从哪儿来的?将回归到哪儿去?” 王妃思索地笑了笑:“王子,你为什么忽然提出这么多令人奇怪的问题呢!” “因为在这世界上,我知道的事情太少了,实在太少了!” “是的,大概是因为你渐渐长大了的缘故。” 后来,摩诃波阇波提王妃把这一情况告诉了净饭王。他们一致认为,这是王子的大脑最活跃的时候,他的思维和求知欲的翅膀,开始起飞了。于是,国王开始留心物色有学问的人,前来做太子的师傅。一天,一位近臣特地前来推荐一位婆罗门法师,叫跋陀罗尼。此人道德清高,学识渊博。国王听了,立即派人持金银厚礼往聘。几天后,法师跟着使者一同来见净饭王。行过大礼后,净饭王赐锦墩命坐,然后向他请教道: “请问法师,什么是宇宙和生命?” “回禀国王,至高无上的梵天①认为,宇宙的存在不容怀疑,生命的存在也不容否定。婆罗门相信,宇宙的元素是永恒的,生命的因素也是永远存在的。前者是物质不灭,后者是精神不灭。宇宙某一部分的毁灭,那是变化,还会再生,而生命的停息,那只是一种流转的过程,还会有第二次生命,第三次生命。” ① 婆罗门教的圣主。 “那么,请问,人死亡以后有灵魂吗,学者?” “国王,我们伟大而神圣的婆罗门教主张和弘扬善恶均有因果,人生轮回不迭,认为人和一切有生命的万物死后都有灵魂,躯体消亡后,灵魂还可以在另一个躯体内复活。一个人转世的形态,取决于他本人在现世的行为,因而灵魂伴随着生命,在宇宙之间始终是周而复始地存在着。国王陛下。” “请问大学者,人生的甘苦,命运的多舛,人人无法摆脱,这一直是萦绕在人们头脑中的疑难。你能给我一点启示吗?” “国王陛下,人生变化莫测,苦多甘少,引起一代代人的忧虑和思考。一切众生,念念不善,迷离自性,贪恋私欲,心多变异,造诸罪业,一直到生命的幻灭,三魂渺渺,七魄茫茫。一切善者和觉者,应该摆脱暂短的生命发展的本身,去追求生命的终极,去追求一种特殊的境界,即自己不再是自己的本身,意识不再是意识的本身。到达这种境界,才能获得纯粹的幸福,为自己营造一个神圣纯洁的圣坛。” 这位叫做跋陀罗尼的大学者举止端雅,风度飘逸,依据他所信仰的婆罗门教的法典,对净饭王提出的问题了如指掌,对答如流,持论精确,通达无比,因而净饭王心中大悦,赞不绝口,认为他完全配得上做太子的师傅。当即赏赐大宴,并命占星臣选择一个吉日,为小太子悉达多行谒师大典。大典后,悉达多就要启蒙学习了。 当时,古印度的最高学术是“五明”和“四吠陀①”。五明,即古印度的五种学问,包括声韵学和语文学;工艺学和历算学;医学和药物学;论理学和逻辑学;以及宗教学。四吠陀,是印度最古老的宗教经典著作,共分为四大门类,所以叫四吠陀。第一种《梨俱吠陀》,讲述养生和长寿的秘诀和道理,近乎教授个人的修养和保健,以诗歌的形式,来赞颂大自然和诸神,通过朗诵,加强个人身心的修养;第二种《耶柔吠陀》,是祭祀朗诵的经文,共四十章 ,一千九百七十五节,大部分是对神灵的颂扬;第三种是《娑摩吠陀》,是一种祭祀歌曲,近乎宗教的唱诗;第四种是《阿闼婆吠陀》,其内容主要是祈福禳灾的咒法和巫术,但其中也包含着一些哲学和自然科学的萌芽。 ① 吠陀(vede),为中国古籍中音译,意译为明论、知识。原意为宗教的知识,转为婆罗门教、印度教经典的总称。 这些古代印度的学问,充满了宗教、神秘和幻想的色彩,但也反映了丰富的古印度文化,反映了古代东方奴隶社会的经济状况和人文思想。 悉达多太子从七岁起就开始学习这些课业。他每天清晨即起,洗漱后,就来到藏经阁里受教。日间与老师跋陀罗尼一同饮食,切磋学问,风雨无阻。悉达多从前由姨母教育,识了不少梵文,懂得不少事理,如今再由一位名贯全国的大学者循循善诱,口授笔教,加上小太子天资慧敏,心思剔透,因而学业精进,不到半年的时光,他就通达领悟了许多学问。那位跋陀罗尼大师有了这样一个聪明天成的小门生,自然觉着心满意足。每当朝见净饭王的时候,他总是对小太子赞不绝口:“请陛下放心,太子生由天赐,夙根深厚。将来学成后定是大器大才,前程不可限量!” 净饭王听了,颔首微笑,心中喜不自胜。 古印度的五明学还包含着许多理微旨奥的哲学。一般的人,钻学一辈子,也理不清其中的奇奥。当时,印度有一些沉头沉脑的凡夫学人,日夜钻研五明,到头来弄得晕头转向,掉进云山雾罩之中,走火入魔,疯疯癫癫。所以古印度的学术界最发愁这种学问的失传,称它为绝学。 跋陀罗尼是当时的“五明大师”,他打定主意,要苦心孤诣地把这门学问毫不保留地传授给悉达多。 古印度的五明之学,要是概括其内容,那就是声明、工巧明、医方明、因明和内明。教授这种学问,自然首先要从声明开始启蒙。这门声明,近乎中国早年的训诂学。 这种课业乃是要在字句之间探本寻源,考证穷究,字字琢磨。大凡考证的学问,非但困难,而且最为艰涩而沉闷,一向引不起学人的兴致。悉达多太子毕竟不比常人,他天造夙慧,幼年聪敏,在师傅循循启蒙的教育下,梵文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然而,面对着这门深奥的课业,仍然难免感到踌躇。 有一天,在藏经阁的课间,他纳闷地问老师:“这声明之学,将来弄通以后到底有什么用处呢?” 跋陀罗尼听了,黝黑清瘦的脸上现出笑意:“太子,我看得出来,你对这门学问有点感到沉闷了。是的,这门学问初学时虽然困难,可是将来一旦豁然贯通,你会终身受益的。” 说着,老学者便从箧中抽出一本《婆罗门创教史》来,递给小太子,问道:“普通的梵文,你不是初通了吗?” “是的。老师。” “那么,你试试读一读这本古书,看看能不能讲解。” “好的。” 小太子将书本翻开,低头注目细看,但见书中词意晦涩,句法别扭,文字艰深。十句中他只有一两句可以意会,其余大部分茫然不解,全是怪模怪样的词语,便大惑不解地问道:“请问老师,这究竟是一本什么书,精奥得叫人一点也看不懂?” 老学者含笑地回答道:“太子,这是一本记载婆罗门创教故事的史书,其中都是考释文字和古典文法,所以没有功力绝深的梵文修养,是断然看不懂的。至于书中所讲的故事,篇篇都情节曲折,生动有趣。” “老师,你可以给我讲一讲吗?” “当然可以。” 说着,老人便叫悉达多随便指出书中一节,然后看了看,从容地讲起故事来。小太子眨动着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精灵的大眼睛,潜心聆听着一个充满宗教色彩的神秘离奇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婆罗门教祖静坐养心,闭目冥神。不多时,他的身体坐在原处,灵魂却飘飘忽忽地离开了躯壳,去漫游大千世界。忽然,他来到一片葱茏的大森林里,远远地听见有人狂呼乱叫。于是,他寻着喊声走去,只见两群土人在一片林间空地上拼死角斗,双方打得血肉横飞,尸横遍地,惨不忍睹。婆罗门教祖见了,心中不忍,想前去劝解,又怕无能为力。他暗想,此刻我不如化为天神,变成十丈金身,横眉怒目,手持宝剑,只要大喝一声,两边的死对头就能住手。这岂不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不料,他心中刚闪出这个念头,自己的身子顿时应念而变,果真变成了一位身高十丈、手执利剑的威武天神。于是,他仗剑近前,大声喝道:“赶快住手,不要惨杀了!角斗的土人一见天神,都吓得惊惶失色,纷纷弃械而逃,留下的全是死尸和受重伤的人。婆罗门教祖望着满地的死尸和头破血流的伤者,忽生恻隐之心。暗想,倘如地上的泥沙变成药剂,那些负伤的人就可以免受痛苦;倘如我吹一口气,那些死人就能复活,岂不是救了他们?他刚刚兴起此念,忽然刮来一阵狂风,把沙土吹到伤者的身上,果然止血镇痛。他又向死者吹了一口气,顿时全都复活了!婆罗门教祖当场儆戒他们,以后不要恃勇角斗,不要同类互相残杀…… 老师讲得娓娓动听;学生听得津津有味。 过了半晌儿,小太子才放下那颗怦怦激跳的心,皱着眉头,抬起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师傅,禽兽的同类都不互相残杀,而人类为什么要互相残杀呢?” 跋陀罗尼对学生提出的问题,沉吟顷刻,回答道:“那是因为人类互相间积怨太深,才不得不忍着巨大的悲痛和耻辱,而大动干戈,互相残杀。” “那……请问老师,人类什么时候才会有一个祥和、平等和友爱的世界呢?古书里说到没有?” “嗯……” 婆罗门老学者张口结舌,怔怔地望着小太子,思之再三,回答不出。 一个人追求的理想越高,他面对人生和世界提出的问题就越多,越深。得不出正确答案时,他只能在彷徨和迷惘中潜心向学,以填补他那难以排遣的空闲和寂寞。悉达多太子就是这种人。 对声明之学,悉达多一直感到晦涩,满篇都是注疏经籍和考释文字,味同嚼蜡。这一日,由于老师讲了这一段神秘离奇的故事,听着新鲜,不知不觉地引起了他的兴致。于是,他加倍刻苦地研究这门学问,在老师精心指点,善譬曲喻下。没过多久,小太子就豁然通达,而且能够抑扬顿挫地朗诵了。有的篇章 ,还能背得滚瓜烂熟。书中的文字引起他深深地思考,课间,常常向跋陀罗尼提出一连串稀奇古怪的问题: “老师,一个人聪明绝顶,但不足以使自己不死;一个人愚蠢到家,也不至于使他愚蠢到不会死亡。那么请问,死亡的权柄,到底掌握在谁的手里?是不是在每个人面前绝对平等呢?” “如果说死亡的权柄在人人面前绝对平等,那么,每个人的生命又为什么有长有短呢?” “请问老师,书里说普通人可以死亡,而婆罗门神能够永生。可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永生?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另一个世界呢?”“那么还有,请问,从人的世界走到神的世界,有多么远的路,要走多么长的时间呢?能够到达吗?” “老师,多神①他们都在哪儿?如果我看不见他们,你用什么方法能够证明他们的存在呢?是依据现实,还是任意想象呢?”……功力绝深的老学者跋陀罗尼,对学生提出的一系列稀奇古怪的问题,有的能够从容解答,有的只能潜心意会难于作答。然而,老学究却被太子非凡的慧力所折服,他私下里庆幸,自己竟然有这样一个思维敏锐、刻意求知的学生。 ① 古印度宗教信仰多神,主要有三大主神,即梵天、毗湿奴和湿婆。 “太子,”老人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悉达多那双灵秀的眼睛,显出不可遏制的欣慰,“我想,将来会有那么一天,人生的一切玄机奥妙都尽在你的脑子里。对于这些,也许我终生一无所知。” “老师,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你太聪明了,太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新婚之夜 跋陀罗尼见太子声明学既然通熟,就进一步授以工巧明学。这种古代印度的学问,包容的范围十分广泛。声明学只讲诠注古文一种,工巧明学却包括四种内容,即工艺、技巧、天文和数学。所谓工艺,大而至于宫室建筑、棉布纺织、器具制造和戈矛战具;小至服饰衣履、家具土瓮和陶瓷加工。所谓技巧,就是点缀装潢和绘画美术。天文,乃是据日月星辰的走向和出没,以测上天之意,预言吉凶祸福,先知寒暖阴阳和水旱丰歉。数学一课,并非一般的计算法,乃是阴阳历数,占卜命相,好像是中国古代的易经。 这四门学问虽然繁难深奥,然而在大学者跋陀罗尼精心的教授下,悉达多太子很快就贯通无遗了。 没过多久,跋陀罗尼老师傅就开始教他医方明。这门学问兼医和药两种专门知识。所谓医,乃是研究人体内部结构和外界的气候对人体的影响,以及各种症候的起因与医治的方法。至于药的学问,是通晓药草的辨别,采药的天时地利,以及药物的炮制方法。这种学问,古今大同小异,是一种济世救人的技艺。 悉达多太子善根深重,生性仁慈,他自小每见到人家有什么创伤病苦,心里就难受,好像自身的疾苦,恨不得替人排忧解难。此间,在课上一听师傅讲医方明,他从内心里感到欢快。他想,精通了这一门学问之后,可以为人治病,救渡众生,使世人得到健康之乐。因而,医方明立即引起了太子的爱好和志趣,学起来他自然不遗余力,进步迅速。不过人体外部尚可目力所及,至于人体内部的结构,书本上虽有说明,悉达多仍然不得要领。五脏六腑到底是什么形状?在什么确切的部位?使他长期困扰得不得其解。于是,老师想给他做一次实验。 有一天傍晚,御花园里饲养的一只长臂猩猩,不知什么缘故脱笼而出。猩猩这种野物,本来就好动不好静,加上长期禁锢,野性未泄。这一回意外地获得自由,好不快活,张牙舞爪,满园乱跑不止。这一意外,把王宫中的人们吓坏了。只好紧闭园门,不得出入。谁知,从远处喜马拉雅山的峰顶上飞来一只巨鹰,在空中展翅盘旋一阵,喳啦地叫一声,扑了下来,张开两只如锥的利爪,将猩猩抓住,提飞到空中。飞了一会儿,巨鹰稍一疏忽,两爪一松,猩猩从空中摔了下来。正巧摔到假山上,竟然一命呜呼了。 这时,正赶上跋陀罗尼老人经过假山旁边,见到摔死的猩猩,念头一转,觉得世上唯有猩猩与人的外形大同小异,其内脏结构必然也相差无几。往常,只是在书上对悉达多太子说教,现在不如趁这个机会,把死猩猩带回去解剖,叫太子看到与人体相似的结构,岂不更好。 翌日清早,跋陀罗尼准备好了刀勾盘盆等解剖器具,在地上铺了一张芦席,然后将死猩猩放上。正在布置解剖,悉达多上课来了。跋陀罗尼把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边说边卷袖子,从盘中操起利刀。太子不得其解:“老师,你要干什么?” 老师告诉他,今儿个要利用这只死猩猩,给他上医方明学的解剖课。说话间,老学者就用尖刀对准猩猩的颈部,戳入两三分,将表面刺穿,然后引刃而下,经过胸腹直到海底。老学者又从海底向左右剜去,继而放下利刀,从盘中提起一根棍勾,挂住了当胸的肌肉。这时,死猩猩的胸腔完全呈露。跋陀罗尼一一指出五脏六腑,列举名目。悉达多一面静听,一面端详部位,与书中对照,觉得大致符合。 接着,跋陀罗尼操起一把小巧的利刀,另一只手又操起一柄小锤子,用它猛击刀背,将猩猩脑颅完全劈开。悉达多站在一边,见猩猩头颅迸裂,惨不忍睹,呆呆地望着这只肢体离散、血肉模糊的猩猩,心中陡地泛起一股凄酸之感,好像自己的五脏六腑被老师的尖刀剜得支离破碎,禁不住失声大哭,痛心难受。 跋陀罗尼无可奈何,只好住手。 当天,悉达多在园子里掘了一个深坑,将猩猩的肢体用席子卷起,放在坑里,用土掩埋,又在上面种了一棵青翠的棕榈树,作为永久的标记。这只猩猩的惨遇,引起他巨大的感情波澜。后来,很多天他寝食难宁,坐卧不安,发誓今后再不能杀生害命,认为这是一种有罪的行为。 太子从七岁到十二岁的几年里,在婆罗门学者跋陀罗尼老人的悉心指点教授下,对古印度的文学知识和科学知识,学得精通烂熟。到了最后一年,跋陀罗尼认为没有什么再教的了,便去朝见净饭王,请求辞归故里。 净饭王见太子经过几年的刻苦学习,由一个天真幼稚的孩童,出落成一个博学颖悟的少年,心里非常高兴。他计谋着,太子学文后应该习武了。将来身为一国之君,势必要精通兵戎战法,练就百般武艺,才算得上一位文武双全的英明君主。净饭王很清楚当时印度的国情,在古天竺中,诸国分立,争雄夺霸,迦毗罗卫国的释迦族,在列国中的地位虽然较高,但在他们疆界的南方,出现了憍萨弥罗和摩揭陀两大强国,它们对喜马拉雅山麓的释迦族,朝夕觊觎,虎视眈眈,构成很大的威胁。可以预言,将来迦毗罗卫国不是征服者,就是被征服者。因而,净饭王无时不在希望着,未来整个天竺各民族理想中统一的圣君,应该是文武双全的太子悉达多。 悉达多体魄健壮,动作灵敏,在明师的教导下,很快就练就了一身好武艺。 有一次,为了提倡武术,净饭王下令举行一次武艺竞技大会,用一百两重的金制佛塔,奖励优胜者。竞赛开始后,太子的堂兄提婆达多一箭射穿三鼓;太子的堂弟难陀罗,继而也一箭射穿三鼓,赢得全场的喝彩和掌声。该轮到太子出场了。净饭王为他捏了一把冷汗。不料,悉达多展臂试了试大弓,竟嫌弓力太弱,命人到武库里取来一只沉重的祖传良弓,由两个力士抬着,才搬进场地。 悉达多操起重弓良弩,牵挽平胸,一箭射出,弹力惊人。咚咚咚……一连射穿七个响鼓。顿时,全场观众欢呼喝彩,掌声如雷。人们看到太子武艺超群,共庆这位未来的国君一定能够统一印度,平治天下。 净饭王看着英气逼人、仪表威武的太子,又望望欢腾雀跃的观众,禁不住骄傲地笑了。 悉达多太子,在求知上精心钻研,在武场上勇敢挑战。他的文才武艺与日俱增,人又长得仪表堂堂,因而,举国上下,相府千金和贵族小姐都巴望着博得他的宠爱。一时间,他竟然成了全国名门闺秀最理想的崇拜者。 在古代社会中,最为豪华富贵的,还是帝王之家。今日歌舞,明日宴会,赏不尽美女婀娜的舞姿,听不完旋律优美的乐曲,吃不完精致鲜美的莱肴……然而,悉达多太子对这一切,却感到说不出来的忧郁和厌恶。有时候,他避开灯火辉煌、轻歌曼舞的琉璃宫,独自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望着挂在夜空中的一轮皎月,望着望着,心里感到一种永恒的宁静、空灵和幸福。 净饭王对此常常感到忧虑不安,想不到这样一个生性贤德、文武双全的太子,竟然将尘世划出心地之外,不为形役,不为情牵,不为声动,不为物移…… 当时,宫中有一位头脑乖灵的大臣,向净饭王出谋献计说:“国王,臣有一个使太子转忧为喜的办法。” “唔,”净饭王喜形于色,“请你说说看。” “回禀国王,臣以为给太子娶一位美丽的妻子,准能使他转忧为喜。请陛下想一想,只要太子身边有一位艳如桃花的妻子日夜陪伴着他,怕他不回心转意才怪!臣就不相信,当今整个迦毗罗卫国没有一个太子喜欢的姑娘?” 国王瞪大眼睛注视着这位似乎带有某种魔力的大臣,微笑颔首: “好,请你再说下去,说下去。” “臣以为,太子身边有了一位日夜陪伴着他的、如花似玉的爱妃,就像得到一颗闪光的宝石,定能把他今后的生活点缀得绚丽夺目。陛下也就不必为太子的落落寡合和将来无人统领天下而发愁了。俗话说,成家立业。有了家室,他自然就会收心敛意,想到生儿育女和锦绣前程,同时也就排除了陛下心头的忧虑。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好,太好了,太好了!” 于是,净饭王满怀着希望于第二天宣布在全国为太子选妃。他深信,婚礼定会给悉达多太子铺设一条充满幸福的历程。 净饭王似乎永远不会了解自己的儿子。 流于放纵,沉迷,寻欢作乐。这一切,在悉达多看来,完全是自我施加的苦刑和折磨;在孤独中沉思冥想,在清净的境界中追求人生的顿悟,这才是莫大的幸福。是的,太阳永远是孤独的,月亮也甘愿寂寞,只有渺小的星星是成群的,甚至难以数计。 选妃终于揭晓了。 被选中的是一位名叫耶输陀罗的公主。这位娉娉婷婷、天仙似的美人儿,是迦毗罗卫国邻邦天臂城主善觉王的长女。她天生一双明眸,两排皓齿,一身美好的娇容,风姿秀逸,气质高雅,真像一位从天而降的云裳仙子。 自从前一年天臂城主善党王庆寿后,因公主在祝寿大典上显示了她的风采,求婚的人整天络绎不绝。耶输陀罗公主的婚事,使得善觉王很为难。这么多求婚的人,应允哪一家才好呢?说心里话,他早就知道迦毗罗卫国的太子悉达多不仅长得仪表堂堂,而且天资过人,文武双全,很想把自己的掌上明珠许配给这位多才多艺的太子,但又苦于启开金口。为此,他特地召集群臣,集思广益,叫大家出主意。经过长时间的商议,有一位大臣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这个办法十分巧妙,能收到两全其美的结果。即把一头凶猛的野象灌醉,邀请那些求婚的王孙公子们与大象搏斗。谁能够一举降服大象,善觉王就把千金公主嫁给他。其实,在座的君臣们心里都清楚,能够征服凶猛醉象的勇士,非悉达多太子莫属。 第二天,消息传出,瞬间轰动许多邻国。那些习文尚武的王孙太子们,个个喜形于色,奔走相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自信有把握能降服醉象,然后娶来这位美貌非凡的公主。净饭王洋洋得意,见人就说: “哈哈,看来十有敝国的喜事办成了!只有朕的太子才配娶耶输陀罗公主!” 善觉王招亲大喜的日子到了。 一清早,从各国来的想得到耶输陀罗公主爱情的勇士们,从四面八方集在天臂城善觉王王宫前的校场上,准备同醉象决斗,在这个特殊的情场上,一决雌雄。 这一天,天臂城的王宫前彩旗飘扬,鼓乐齐鸣;校场上人声鼎沸,人头攒动。人们议论着,围观着,等待着。不知是谁突然欢呼了一声: “快瞧,悉达多太子来了!” 是的,他奉父王之命来了。 净饭王接到善觉王的使臣送来的请柬后,马上命令太子,必须参加这次隆重盛大的招亲活动。因而,他只好带着随从前来赴会。这其中还有一层原因,他并非是被耶输陀罗公主的魅力所慑服,绝不是为了娶一位美丽的妻子而来。悉达多太子的毅然赴会,乃是出于一种激情的冲动,响应一次力量的挑战。他要看一看,在这喜马拉雅山之麓,在这比兴马提河之滨,到底谁是真正的勇士?与其说这是一次追求爱情的盛会,倒不如说这是一次比试武功的角逐。 不多时,人都到齐了。王宫乐队开始奏乐,震耳的铜锣声响彻云霄。当雄壮的喇叭声挑起高腔的一瞬间,只见从大木笼里放出一头高大长鼻的醉象,虽然校场的周围有栏杆围着,可是围观的众人仍不由自主地直向后躲闪,注目眺望。但见那头出笼的醉象,挥动着长长的大鼻子,在校场中间发疯似的奔跑咆哮,龇出两只尖尖的獠牙,恨不得一下子把那些被爱神引诱来的勇士们挑个粉身碎骨。 这时,从人群中闯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横眉竖目,攥紧双拳,向醉象冲上去。哪料,冲到跟前,还未及下手,那个硕然大物就摇摇晃晃甩开大鼻子,像搬动一根柱子似的,把那个壮汉凌空卷起,甩出几丈远,啪地一声摔到地上,活活摔死了。醉象非常凶猛,撒着野性,在校场上狂奔不息,把地面踏得砰砰作响,令人骇然。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又有一个咬牙瞪眼的家伙在场上亮相了。他凭一时的血气,向醉象冲去。不料,还未及下手,就被醉象一脚踩在身上,肚暴肠出,眨眼间变成个肉饼了。后边的人看到这一幕幕惨状,再也不敢上前送死了。 醉象站在校场中央,昂首屹立,巨鼻高挑,挪动着脚步,怒吼不止,好像在营外叫阵:“哪个还敢上来?” 怕是谁也不敢玩命了。 这时,忽然听见许多人喊叫,声音此起彼伏:“快看,悉达多太子上场了,悉达多太子上场了!……” 众人禁不住拭目观看。只见悉达多太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直奔醉象而去。旁观者禁不住为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骚动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场上的气氛十分紧张,千万只眼睛都注视着这个悉达多太子。 他来到醉象跟前,平静如水、威仪如神,双拳举起,运足全身的力气,准备与醉象决斗。不料想,那醉象前腿跪地,一伸鼻子,把太子卷住,高高地举了起来……人们又为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认定太子定会被甩出去摔死。观众定睛一看,原来醉象没有暴发野性,没有把太子摔出去,而是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自己的肩背上,驮着太子绕场一周向众人表明,它被悉达多太子驯服,彻底认输了。 悉达多太子高高地骑在大象背上,露出十分得意的神气,举起双手,向欢呼的人群致意。 观众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齐声高呼:“悉达多太子,祝贺你!” “勇敢的太子,准备婚礼吧!……”全场的观众都向他招手欢呼。他太幸运了,不仅驯服了野性十足的醉象,而且一举赢得了耶输陀罗公主的爱情! 净饭王获悉喜讯后,心中异常高兴。 天臂城主善觉王也如愿以偿,女儿能与悉达多太子结为伉俪,势必使得这位国王成为在印度享有崇高盛誉的君主。 那位艳丽超群的耶输陀罗公主,更是心满意足,她巴不得与悉达多太子永结良缘,白头偕老。 不久,在迦毗罗卫国京城里,举国上下正准备一次最隆重、最豪华的婚礼。四处张灯结彩,人们喜气洋洋。这一天,在王宫的婚礼大典上,美丽的耶输陀罗公主,头上装饰着雪莲花,浑身上下,都用轻纱和印度绸围绕着,好像从喜马拉雅山巅的云雾中降落到人间的仙子一般。悉达多太子与她并肩走下婚礼彩车,双双步入新宫。男女傧相在两旁护送,众大臣和宫女们在后面跟随……顷刻,宫门外响起了欢快的鼓乐声。 净饭王脸上露出夙愿已偿的笑容,欣逢太平盛世的王宫中,第一次举行如此隆重的婚礼,他心花怒放,并发誓今后广积德政,垂布仁爱,善待臣民,废弃苛捐杂税,制止严法酷刑,以这一切,为太子和太子妃祝福。净饭王此时的心,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欣慰和满足。遗憾的是,这位慈父的心,并不了解他那个超尘脱俗、神秘莫测的儿子。 歌舞消停,曲终人散。夜幕悄悄地降临,这是一个喜马拉雅山麓星月交辉的夜晚。王宫盛会之后,显得异常幽沉而宁静。忽然,一个小宫女听见从新宫里传来一阵哭声,先是抽抽搭搭,继而悲悲切切……小宫女心里犯疑,疾步向新宫奔去,从门缝向里一看,只见新娘耶输陀罗公主伏在梳妆台上,嘤嘤哭泣,双手掩面,晶莹的泪珠从指缝里嘀嗒落下。小宫女又向四下扫了一眼,新房里只有新娘孤单单一个人,却不见悉达多太子。 小宫女忙转身子去禀告净饭王。这还了得,新婚之夜,新郎不见了!净饭王听到禀告后,惊慌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说出话来:“快,赶快派人去寻找太子!” 于是,王宫上下手忙脚乱,慌成一团,个个声怯气短地到处喊叫: “太子,太子!……” “太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苦难的世界 王宫中彻夜慌成一团儿。净饭王乐极生悲,百思不得其解,命人四下去寻找太子,派象车到郊野去搜寻,无论如何要把人找回来。 第二天凌晨,一个驾驭象车的车官忽然发现,逃婚的太子独个儿坐在郊外的一棵枝叶蔓披的大榕树底下,眼帘半垂,凝神沉思,形如忘世。车官策象前行,大喊大叫:“太子!太子!你怎么丢下了新娘,一个人坐在这里?” 叫了半晌儿,悉达多太子才如大梦方醒,拂袖而起,登上象车,吩咐车官带他去四野畅游。走了不远,忽见迎面来了一个异样的老人,骨瘦如柴,衰迈龙钟,手里拄着一根木棍,后背背着一只竹篓,踉踉跄跄地走着,样子十分可怜。悉达多太子长年在深宫华舍里,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不了解外面的世界。见到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悉达多太子觉得很稀罕,立即吩咐:“快,停车,停车!” 象车戛然停住,太子跳下车来,来到老人面前,注目一看,几乎惊呆了,愣怔得他心头乱跳。只见这老人好像一个行步的僵尸,满脸网纹,眼睛没有一点光彩,两只手只剩下皮和骨头,一阵山风就能把他刮倒。太子上前扶住老人,含着眼泪问道: “老人家,你家住在哪儿?你这是到哪儿去?” 老人耳聋,听不见,只顾怔怔地望着太子:“年轻人,你说什么?” 悉达多太子又对着他的耳朵大声问一遍。老人一听,了然地点点头,继而又茫然地摇摇头;“唉,我没有家,无家可归。这会儿我也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 “老人家,你没有儿女吗?” “有,有啊!……”老人抽啜着无齿的扁嘴,长长叹了一口气:“有儿女又有什么用?唉,我老了,不能给他们干活儿。他们把我赶出来了,我只好沿路讨饭吃。” 老人说着,耸动着肩头,掩面而泣。悉达多太子见老人十分可怜,要把老人带回宫中,为他养老送终,安度晚年。这个六亲无靠的、可怜的老人一听,收住了泪水,伤心地摇摇头:“好心的年轻人,我非常感激你的恩德,可是我不愿意去跟你享福。你可知道,迦毗罗卫国里像我这样孤苦伶仃的老人太多了。你救了我,可救不了那么多无家可归的老人!再说,我已经是一个无用的人了,怎么能忍心连累你……” 说着,老人拄着手杖,蹒跚而去。 老人刚才的话,像几声振聋发聩的洪钟,惊醒了悉达多太子沉睡的良知。那仅仅是几句普通的、直言不讳的话。直到太子久久地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时,那声音还在他耳畔回响不止。太子先是惊愕,继而迷惑,最后方始清醒。诚然,老人说得太对了。试想,宫廷里宴席上的一份美馔,怎么能够拯救得了世间所有的穷苦者?……此情此景,又一次引起了悉达多太子深深的疑问和严肃的思考…… 初思,迷惘;再思,大惑。人生的苦难深深地震撼着他的心灵。 “喂,车官,请你说说看,”当象车向前辚辚走动后,悉达多感慨地问道:“难道你不觉得刚才我们路遇的那个老人可怜吗?我看你无动于衷。唉,你怎么没有一点同情心呢?” “太子,”车官一脸苦笑,“我可以坦率地对你说,这种事,我每天不知见过多少次了!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任你同情也罢,不同情也罢……” “可是,他实在太衰老可怜了……” “衰老可怜?这你可就少见多怪了。我尊敬的太子。”车官一边驾驭着华丽的象车,一边侃侃而谈,“人,只要一生下来,就同死结下了不解之缘。有年少,就势必有年老。先是吃娘奶的婴儿,过几年就变成嬉戏的孩童,然后长大成人。倏忽间,青春年华消逝,渐渐变成了形容枯槁的老人,耳聋眼花,举步艰难,不久就走向毁灭、死亡。人生在世,只要一从娘胎坠地,不管你是泛泛草介之流,还是权倾朝野的将相,无一不是生老病死桎梏下的囚徒。” 太子听了车官的一番话,叹息地点点头,沉吟良久,满面愁容:“可刚才我们遇见的那位老人无家可归呀!” “唉,人人都要在生老病死、富贵贫贱的枷锁下俯首听命,都是无能为力的懦夫。尊贵的太子。恕我直言,尽管你我都是的奴役,可太子你就应该坐车,而我就应该赶车。但是在生老病死面前,我们都平起平坐……” 车官高谈阔论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古香古色的象车,在一条漫长的山路上蠕动着,车轮发出低微的轧轧声。不断的远山和白云,一缕缕地向后移动。悉达多太子坐在车上,刚才路遇的情景,外面的世界,车官意味深长的谈吐,使他陷入了不能自拔的沉思…… 他逃出灯红酒绿的花烛之夜,本想求得陶然宁静和内心安适。不料,仍然无端横生烦恼,没能逃脱世俗苦海。 “太子,让我们回去吧,新婚的公主在等着你呢!” “不,我想在外面再走一走,看一看。” 车官催促也无济于事,悉达多还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这辆华丽的象车,延着蜿蜒的山路缓缓而下,穿过一个萧条的山村。忽见前面有几个人抬着一口棺材迎面走来。棺材上蒙覆着幡盖,后面跟着一群送葬的人,一个个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几个女人头发蓬乱,悲肠百转,一边走着,一边痛哭流涕,嘴里不停地呼唤死者的姓名…… “车官,这是干什么的?”悉达多少见多怪,“他们哭什么?” “棺材里躺着一个死人,那后面哭泣抹泪的人,是送丧的,是死者的亲人。”车官坐在驾驭座上,向悉达多侧过脸,一字一顿地说道:“太子,这就是我刚才对你说的,人的一生,哪个也脱不开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你看看,最后三寸气断,万事皆休!” 太子听着车官的话,侧身望着送丧的情景,不禁感慨欲哭:“唉,人为什么要死呢?死后又将怎么样呢?……” “太子,这可叫人猜不透了。人死后到底能怎么样,这对活着的人一直是一个千古之谜。有人说,人死了,就是机体的一切能量耗尽了,所谓灯干油尽,筋肉皮骨变成了一段枯木,感觉意识都随之而停止,气是青烟,肉是泥,埋在土里的尸骸最后也将毁灭;还有人说,人死后,灵魂依然活跃,它飘飘忽忽地离开了,到另一个世界去……” 从前,悉达多在他自己生活固有的轨道上,安逸幸福地度过了十六年,好似笼里的金丝鸟,把一切都看得无忧无虑。哪料,今儿个一出来放眼大千世界,所见所闻,好像一个强烈的冲击波,向他迎面袭来,冲得他头晕目眩。加之,那个长年在他鞍前马后的车官,出语很有见地,娓娓道来,使他受到了很大的启迪。特别是那个无家可归、孤苦伶仃的老人,使他感到人生衰老和疾病的痛苦。而人们失声悲号的送丧情景,更使他触目惊心,百感交集。一路上,他禁不住伏在车上凝视天际,仰望苍穹,继而哀叹不迭:“唉,人们都在执迷不悟,死神一天天地靠近我们,而我们却还在放纵贪欲,日夜陶醉,不知所终。人非草木,也非顽石,怎么不想一想世事和人生的无常呢?怎么不想一想自身无可逃避的命运呢?” 太子从此发誓,今后决发心为善,出离诸苦,早明心性,得成正道。 时近中午,悉达多闷闷不乐地令车官驾驭着象车,折回归途。 在回宫的途中,象车经过一片田野,只见几个农民赤身露臂,大汗淋漓,在烈日下气喘不息地在播种。每个人驾着的犁铧上都绑着一条瘦骨嶙峋的耕牛,耕牛颈上勒着绳索,皮破血流。农夫的响鞭不停地抽打着牛背。太子又发现,犁过的泥土里,翻出许多蛰伏的小虫,刚刚出土一会儿,就被飞来的雀鸟啄食了…… 悉达多进一层感悟到,茫茫人世间,到处都充满了悲哀和痛苦。他再也不忍心看下去。回去的路上,他望着夕阳晖照下苍茫幽深的远山,慨叹着。 “啊,原来世上的兄弟姐妹们都在熬受着生死之苦,万物都不得安宁……”悉达多太子坐在缓缓行进的象车上,伤心地喃喃自语。有生以来,他心头第一次感到摧心摘肺的痛苦。 原来,三千多年前的古印度社会,在许多割据的小国里,由于职业分化和种族尊卑的观念,长期形成了征服者和被征服者的营垒,即剥削者和被剥削者。虽然同属上层剥削者,又有婆罗门与刹帝利之分;而大多数被剥削者,即被视为牛马的大批贱民,都是被压迫、被剥削的奴隶,他们完全是一群为贵族劳累筋骨的牲畜。 古老的印度当时共分四个等级。 为首的是骑在众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婆罗门,即当时印度的正统宗教徒。他们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和统治地位,把印度人划分为三六九等,他们自己则自封为最高领导者。他们靠着一本叫做《摩奴法典》为统治依据。其他等级均得无条件地服从他们。由于恒河两岸大地上出现了这么一伙横行霸道的魔鬼,印度广大人民那田园春梦似的生活,被他们搅得昏天暗地。甚至他们有权用烈火把人活活烧死。不幸者死前还得拜神谢恩,感激涕零,为这伙魔鬼祈福。 第二个等级是刹帝利,即世袭的王公贵族。刹帝利是一伙对奴隶敲骨吸髓的吸血鬼,与婆罗门同属统治者,他们狼狈为奸,血腥统治着印度人民。 第三个等级是吠舍,即一般的士农工商,所谓平民,他们受婆罗门和刹帝利的压迫,没有权利学文认字,没有资格过问政事。 最受剥削和迫害的是第四个等级,即首陀罗,是古印度社会的最下层者。人称他们是前世的罪人,今生的奴隶。在婆罗门金科玉律的《摩奴法典》里有所规定:“罪奴首陀罗如以恶语伤人,着即割舌;如以手打人,着即锯手;如举足踢人,着即砍足……倘如不服从婆罗门,则以热油灌入耳口;对玷污婆罗门女者,烈火烧亡不赦……” 悉达多太子就生活在这样一个人吃人的、多灾多难的社会里。他自己虽然是属于刹帝利的王族,可是自从他第一次看见外面的世界以后,不禁大惊失色,继而把自己纳入漫长的人类历史流程。为了洗净血雨腥风的斑痕,对千古难题的人生,他开始了永无休止的思索,用慈悲救世和众生平等的真理,勇敢地向等级森严和吃人不吐骨头的旧世界发出挑战。历史是清醒的,几十年后,他在一棵毕钵罗树下初成正觉时,就发出了“天下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的人类平等的主张。后来,又发出“各姓出家,同为释氏”的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宣言。这是后话。 这一天的所见所闻,像一条鞭子似的拷打着悉达多的灵魂。他豁然明了,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暗无天日、多灾多难的世界。在归去的路上,悉达多不禁扪心自问:我能够警示自己,昭告来者,为苦难的众生指点迷津吗?我能有救世的气概,大无畏的精神,挺身而出吗?……想到这一层,他继而自问自答:拯救万民,普渡众生,舍我其谁? 他发誓要发动一场特殊的革命。回头看看历史,世上伟大英勇的革命者何其多也!然而,那些革命举动无不是翻天覆地,杀得天昏地暗,血肉横飞,肝脑涂地,尸横遍野。而悉达多此刻设想的革命,完全是出于慈悲心肠的激发。他想用大慈大悲教化世人,拯救众生,而不用暴力,不用流血,感召世人彻悟生老病死之苦,功名利禄之苦,声色爱恋之苦……有目共睹,这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气和魄力、多么完美伟大至极的事业! 夜幕垂落时,车官甩了一下响鞭,象车停在王宫门前了。悉达多煞住跌宕起伏的思潮,起身一个健步跳下车,进了宫门,绕过一片翠竹遍布的园林,独自向新宫走去。 净饭王一直等得焦灼不安,听说车官领着太子在郊野四处游逛。他气得大发雷霆,把车官召来,怒目质问:“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把太子领到什么地方去了?” “陛下,我领太子到郊野逛一逛,给他解解闷儿……” “看见什么了?” “陛下,太子在途中看见了无家可归的老人和送丧的。对了,还看见在烈日下种田的农夫……” “太放肆了。让他看这些干什么?” 净饭王气得怒火陡起,当即命刑司官罚车官三十皮鞭,以示警告,今后不准带着太子四处游逛。当天,净饭王命令宫内禁卫队,务必对新宫严密把守,加强戒卫,没有国王的命令,严禁太子外出。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准打扰太子,让他充分享受新婚蜜月的幸福和欢快。 悉达多太子回到新宫,躺在床上,翩翩浮想。今天的所见所闻,在他脑海里,形成一连串震撼心灵、回荡不息的轰鸣。哪有救世良医?何处是苦海慈航?……耶输陀罗公主见丈夫心事重重,躺在床上沉思不语,近前问道:“太子,你这是怎么啦?什么事情使你这么烦恼?” “唉……”太子默声不响,只是长吁短叹。 “太子,”公主抚摩着丈夫的头额,温柔而亲切地说:“你出去到底看见什么了?要是有什么事引起你的忧愁,我愿意与你一起分担。” “公主,你说说看,人为什么而生?生了又为什么还要死?有的人沉湎酒色,寻欢作乐;有的人饥寒劳碌,受苦一生。他们最后终将同归于尽。红尘滚滚,悲悲欢欢。我一直在想,能不能找到一种方法,以摆脱人们的欲念,洗刷他们心头的迷尘?” 思考不辍的悉达多,把新婚的妻子问得目瞪口呆,不知所以:“太子,你这是在说些什么呀?” 于是,太子索性坐起来,让妻子坐在床边,把今天出游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妻子。耶输陀罗公主听了,善解人意地一笑:“太子,生老病死,苦乐哀伤,生离死别,这都是人生难以避免的事。我们只管过自己的幸福日子,何苦为这些事情发愁呢!” “公主,我发誓要净心自悟,斩断尘缘,普渡众生。这个决心,我下定了!” “太子,”耶输陀罗公主眯着深情的明眸,疑惑地望着丈夫,“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我们才刚刚结婚,难道你就不留恋这美满的生活,以及你我幸福的婚配吗?” “这些都是须臾短暂的,像逝水流年的清风,一吹就烟消云散了。公主,我想在时光的长河中,追求一种超越生命以外的永恒的境界。” 耶输陀罗公主一听,一头扑在悉达多的胸前,眼泪扑簌簌地夺眶而出。在哽咽中,她清楚地听见丈夫胸腔内的一颗心扑扑不懈地跳动,那声音像响亮的春雷一般,震撼着她的耳际,发出回荡不息的轰鸣…… 当她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到丈夫脸上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迎着窗外洒进的月光,她好像第一次看见太子的容貌,这是一副绝世非凡的容貌:包容宇宙的宽广的前额,看着似锁的弯眉,加上那双深邃而又庄严的目珠,明亮得能视透人世沧桑。那端正而又丰满的鼻梁,其魄力能使天下邪恶荡然无存。还有那方圆敦厚的嘴唇,以及丰隆饱满的下颌,由微观到宏观,勾勒出悉达多太子面部轮廓生动的、善良的线条。那体现心灵本质的自在笑容和清亮的音色,似乎能够水到渠成地滋润芸芸众生的心田,干枯的心田……聪明睿智,与人为善,大雄无畏,安详圆融,在悉达多的容貌上浑然天成。他似乎是一位由上天降世的大慈大悲者。 耶输陀罗公主目不转睛地望着丈夫非同凡人的相貌,情不自禁地暗暗喜悦,心旌摇摇,激动不已,陡升一种不可言喻的庆幸和骄傲。悉达多见妻子灵动的目光十分异样,禁不住地问道:“公主,你在注目地看什么?” “太子,”耶输陀罗公主把脸紧紧地贴在丈夫的胸脯上,“我在看你,看我的丈夫。” “看我,我……我怎么了?” “你……”耶输陀罗公主破涕为笑,头亲热地偎在丈夫的身上,一动不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声色的诱惑 悉达多看破了人生的沉湎和哀伤,认为一切声色物相,到头来都是一场短暂虚妄,他执意着要修筑一座心灵的寺院。而耶输陀罗公主所看到的则是一个端庄雄武、浑厚善良的可爱丈夫,不由得从内心里暴发出感情寄托的急流。然而今后,他们夫妻情爱的航船,是否能在风平浪静的航程上前进,她是难以预测的。 王宫不是圣地;人间也绝无净土。 为了将悉达多太子禁锢在宫中享乐,与世隔绝,净饭王除了使用禁卫队而外,还召集近臣们密议,计谋着用一种什么办法,才能把太子牢牢地拴住。 净饭王双眉紧蹙,显出一筹莫展的神情,问道:“众臣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沉默,众臣们噤若寒蝉。 忽然,有一个面色黝黑、眉须皆白的老谋臣,名叫优陀夷,开言打破了浓重而紧张的气氛:“陛下,臣倒有一个愚见,不知当不当谈出来?” “说吧,说吧!”净饭王急躁地挥挥手。 “臣下以为,自从那一天太子出游以后,好像有一把厌俗之斧,砍伤了他的灵魂和,从此萎靡不振。我们当务之急乃是用一种办法,来弥补太子心灵的创伤。那么臣以为,当下必须让太子享受人间不寻常的幸福和欢乐。让他知道,世间除了痛苦而外,还有享不完的幸福,尝不完的甘味。” 老谋臣出言肺腑,众臣们无不竖起耳朵,急着聆听下文。 净饭王一开始就听得饶有趣味,眯眼放笑地直催促:“快,赶快说下去,说下去!” “依臣下的愚见,陛下明天就下谕,从全国挑逃100名美女,个个体态苗条,姿色绝美,能歌善舞,叫天上下凡的神仙看见也动心。陛下,我告诉你,太子现在的心,实在是够清静的了。据他自己说,像金刚石似的坚固。可愚臣不相信,难道女人娇美的腰肢,艳丽的容貌,就打动不了他的心?据愚臣所知,从前天竺国有一个叫做通力自在的大仙人,他说他修炼至极,世间万物不能动其心。结果你猜怎么样,陛下?” “唔,结果怎么样了?” “那时候,天竺国里有一个美人,叫孙陀丽,这个美人凤眼含情,蛾眉带秀,腰如弱柳临风,面似娇花拂水。岂不知,那个自诩修炼到家的通力自在大仙,一见了她就三魂出窍,骨酥肉麻了。哈哈,大仙多少年修行的定力,眨眼之间都烟消云散了。臣还听说,有一位长年累月苦熬苦修的瞿昙仙人,自称心灵空静,不为声色所动。一日,有个美女对他莞尔一笑,就弄得他魂销魄散,日思夜想着跟那个美女同床共枕。仙人的念头从此陷进无底的深渊。后来他果然跟那个美女荒淫一夜,结果丧失了多年的仙贞定力。陛下,叫100个美女来到太子身边,像蜜蜂缠着鲜花似的,太子不动心才怪哩?” “唔,朕明白了。”净饭王点点头,犹豫顷刻,沉吟不决:“尽管如此,那么太子如要仍然不动爱欲之心呢?” “那就叫美女们不顾人间的羞耻,用她们白净的肌肤,征服太子的欲心,赢得太子的喜欢。” “优陀夷,”净饭王怀着极大的兴致,眼睛里闪出一线光彩,“请你说得明白点儿,好吗?” “陛下,愚臣的意思是,如果太子仍然不动心,那就叫美女们脱得精光,身上一丝不挂,在太子面前轻歌曼舞,请太子日夜欣赏女人的全部声色容颜。岂不更妙?” 在场的众臣们听了优陀夷之言,无不面面相觑。净饭王与老谋臣优陀夷,不自觉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不仅表示赏识老臣的主意,而且立即下谕,举国选美。 那是一个灵魂撕裂、多灾多难的时代。 权势者得天独厚,可以为所欲为。 救世者也得天独厚,可以淡漠悠然。 悉达多太子被囚禁了,被囚禁在舒适豪华的新宫里。这时,与新婚燕尔的妻子,美丽的耶输陀罗公主互相依恋,是他惟一的自由。 古代印度的新婚男女,总要经过一段似乎是初次相识时那种传统的拘谨和羞涩,而后才是男女夫妻。然而这种阻隔,随着时光的流逝,很快就消失了。他们夫妻正常的感情的航船,并没有因此而偏离航程。耶输陀罗公主,毕竟是悉达多的妻子,况且她不仅美丽,而且心地与容貌一样善良,是一个感情执著而专一的女人。正是这种可贵的性格,使她置身于妻子的地位,爱情专一,尊重丈夫。尽管丈夫在新婚之夜“不翼而飞”,可她却始终认为,自己执著的感情,必将是一把能够打开幸福之门的钥匙。况且丈夫现在已经被囚禁,用不着甜言蜜语的谈情说爱,单凭眼睛的注视和手的抚摩,就比悄悄话所表达的感情更为热烈和真切。 悉达多太子呢,他不愿意辜负妻子那颗柔弱多情的心,加之,他也无力砸碎君主强加在他身上的枷锁,只能怀着一颗洁身自好的、健全的心灵,站在等级森严的社会的废墟上,面对不甚了了的现实。他清楚地知道,在人类漫长的、苦难的历程中,他自己同样是众生不幸群体中的一员。 是的,悉达多愿意与耶输陀罗公主成为暂时情真意切的夫妻,但是不可能是终身伴侣。应该说,耶输陀罗公主并不是慈悲救世者的抛弃人,而是古印度历史进程的牺牲品。 多少双魔手,要把悉达多太子推进无底的爱欲深渊的日子到了。 这天早晨,在御花园里,当悉达多的心灵纯净如洗的时候,突然,一群美女一拥而上。有的媚眼送笑,有的扭腰撒娇,个个甜言蜜语: “太子,你喜欢我吗?” “太子,我前来陪伴你游玩好吗?” …… 争先恐后,百媚千娇。然而,悉达多的心,好像一朵漂在水面上的清净莲花,虽然左右有许多污泥,而他却一尘不染。这时,他的定力表现在,既不厌恶和忧怨,也不喜欢和恼怒,只是闭目定坐,身心静寂,领悟着“诸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 却不知,这时那个老谋深算的大臣优陀夷,正隐藏在花间树丛里,在暗处用眼睛盯着悉达多。优陀尼做梦也想不到,太子会有如此惊人的定力。怪了,在那么多群莺乱飞、百媚千娇的美人儿面前,太子竟能容不动,神不驰,心不乱,一切都恒常不变。 “哼,明天我叫美女们亮出她们白净的嫩肉皮儿。谅你也不是铁打的!” 优陀夷大为扫兴,悻悻而去。 “回禀陛下,”优陀夷灰心丧气,“美女们在太子面前把一切绝招儿都使尽了,可太子无动无衷,毫无表示,丝毫欲念也不生……” “怕他是对一切都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了!”净饭王眼珠发直。 “陛下,我就不相信太子是铁石心肠。常言道,生则有欲,死则无欲。看我明天不叫他动心才怪哩!”优陀夷不肯罢休地说。 第二天,在豪华的夏宫里,由老谋臣优陀夷的苦心策划,演出了丑态百出、不堪入目的一幕幕。 这一天,净饭王和众臣坐在一个石筑高台上,从他们笑容满面的神态上不难看出,等会儿他们将会有一次非同寻常的享受。悉达多太子坐在父亲身旁,表情从容,异常镇静,他心里十分清楚,他的眼前将出现一个眼花缭乱、目迷五色的世界。然而他感激上苍,这是考验身心修订的最好机会。净饭王满面红光,谈笑自如,兴致勃勃地对太子说: “朕看你整天闷的慌,特叫你前来开开心,看一点美不胜收的新玩意儿。今天保你能一饱眼福,消愁解闷儿。”“……” 悉达多用沉默表明一颗定力坚强的、健全的心灵。 荡人心肺的古琴声响了。 美女们身穿薄纱透亮的裙衫,相继姗姗出场。在音乐的伴奏下,翩翩起舞,把手中绣花的手绢挥向悉达多。不多时,她们把身腰一转,顺手脱下薄纱裙衫,一瞬间浑身全裸,、臀部、羞部,全都显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登时,净饭王和众臣哈哈大笑,喝彩之声,震颤屋脊。 他们认为追求声色的满足,乃是人生的一大乐事。而悉达多则闭目沉思,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惆怅:人,无一不是万物之灵,无一不有人性,无一不有佛性,为什么一生来就泯灭了良知?正如此刻眼前所看到的,岂不完全是一群血肉骷髅的狂舞?在那浑身馨香的胭脂内里,无一不掩饰和隐藏着令人作呕的臊臭之气…… 此时此刻,任那浓艳俗色、姿容妖娆乱舞,悉达多心如金刚,禅定不动。当他离开夏宫时,隐隐地听见净饭王大发雷霆。老国王实在想不通,儿子打哪儿来的这么惊人的倔劲儿? 太子怀着无数的疑问和深深的思考,急步走进新宫。一步迈入室内,就摘下了太子帽,脱下绸缎袍,低沉地喃喃自语:“这个不干净的地方,我实在是一天也呆不了啦,这简直是对我的污辱和折磨。与其活着,勿宁死去!” “太子,你这是怎么了?” 耶输陀罗公主听了,深情地抓住丈夫的手,上前问道。悉达多把近几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妻子,并说他已被纷乱无章的生活搅得喘不过气儿来,感到迷惘,感到悲从中来。他今天才知道,人们无不声色熏心,奢望无穷,被愚痴迷住了心窍。父亲净饭王千方百计地想让他留恋声色,是为了拴住他的心,以继承王嗣,江山久长;老谋臣优陀夷出谋献计,绞尽脑汁,是为了官品直上,平步青云;美女们爱欲穿心,不顾廉耻,是为了博得宠爱,进纳为妃……说到底,都是为了荣华富贵。他们好像在迷梦中沉睡不醒,不知道人生没有经久的生命。现时眼花缭乱的欢快,仅仅是倏忽过眼的云烟,岂不知很快老之将至。死,就像一把锐利的宝剑吊在颈上,眨眼之间就叫人三寸气断,名登鬼录……大梦醒来迟。 “公主,我仔细地想过了。”悉达多惆怅而低沉地表示,“这个世界上有无数芸芸众生,他们好似驾着无底的孤舟,在苦海中夜航,不知道倏忽间将面临灭顶之灾。我怎么能不设法解救他们呢?” “那就是说,你要离开我……”妻子禁不住产生留恋难舍的感情,惘然若失地望着丈夫。 “恩爱的夫妻也只不过是一桌宴席,能永远不散吗?即使我们现在享受人间大富大贵、安逸舒适的生活,可将来哪一个人也免不了生离死别。” 耶输陀罗公主一听,千言万语阻哽在咽喉,眼睛里渗出滴滴晶莹的泪珠。她没有哭出声来,生怕惊醒他们的小儿子。这个又白又胖的小皇孙,刚刚出生不久,起名叫罗睺罗。后来,悉达多成道后归乡,小儿子随父出家,落发为僧,成为一名小沙弥①,为佛教有沙弥之始。后来他成为佛陀十大弟子之一,被历来众僧誉为“不毁禁戒,诵读不懈”。 ① 沙弥是佛教称谓,指七岁以上二十岁以下受过十戒的出家男子。中国俗称“小和尚”。 这些天的声色诱惑,越发使悉达多痛定思痛,誓要弃别妻儿,离开这座光怪陆离的象牙之塔。“烦恼无尽誓愿断”。即使他能用温柔的手擦掉妻子脸上的眼泪,然而却擦不掉他梦寐以求的觉海慈航。耶输陀罗公主将无奈地看到,自己少女时代编织的美梦,如泡沫般地破碎了。 悉达多能够冲出这座筑造坚固的王宫围墙吗?希望与困难并存。这象牙塔里的香风,挽留不住他勃动的心;伊甸园里的美酒,也迷醉不了他的热血。他敏感的神经和慈善的心,时时刻刻渴望着回归于圆满清静的救世妙境,只待因缘成熟,他就可以跳出这个卑鄙败俗的囚牢,获得“水清澈池,鱼游其内;空阔透天,鸟翔其中”的胜境。 有一天,耶输陀罗公主启禀太子,她很想念她的父亲天臂城主善觉王,打算抱着儿子罗睺罗回去探望外公。悉达多欣然答应让他们母子高兴地前去。他还为妻子准备了一些珠宝黄金和绫罗绸缎,作为此次回娘家的礼品。翌日清晨,母子俩人同乘象车,启程上路了。 老优陀夷觊觎到这个机会,乐不可支,心里计谋着:瞧好吧,这一回我要叫你搂着美人睡觉! 果然,当晚悉达多睡到午夜时分,忽然一个一丝不挂的美人,忸怩作态地钻进了他的被窝。太子大吃一惊,连忙点灯,和衣而起,目视着那个腰肢裸露的美人,质问她为什么到这里来? “太子,”美人吓得浑身打颤,怯声怯气地说,“不……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是……他……他吩咐我来的……” “谁?……” 美人面色如土,不敢启齿,伸手指指门外。 悉达多气冲冲地破门而出,但见那个优陀夷扒在窗棂底下。 “优陀夷,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悉达多怒喝一声。 “太子……我……我……是一番好意……” “好意?”太子冷静下来,“你太无廉耻了,调唆别人淫荡,怎么能说是好意呢?” 优陀夷先是尴尬,继而脸上闪出笑容,拱了拱手,连声说:“太子,你干吗这么固执呢?臣下是这样想,太子身在尊贵的高位,平素声色不沾,这样活着还谈何人生的情趣呢?况且人生一世,与女性畅欢,乃是世间的第一欢乐。人生几何,及时行乐,得享受且享受,莫辜负你暂短即逝的青春,也算没辛辛苦苦地来这世上走一遭啊!这女色之乐,别人都求之不得,而对太子来说却是唾手可得,太子你怎么拒而不纳呢?太子,臣下以为,你即使是神圣的天人,也理所应当地受用这份应得的果报啊!所以,臣命这个娇花般的美女与太子共度良宵,实在是出于好意!” 然后又旁证博引,说什么帝释天①尚且私通女人,狂欢嫌夜短,享尽人间天上的欢乐;阿私陀②所以长年苦行修道,不过是为了求得天女的爱情,虽然结果未能达到自己的愿望。此外,还有婆罗堕大仙、月天子、加宾阇等,他们都集聚修行的功德,宁可净身不保。也贪求女人的爱欲…… ① 亦称“帝释”,即天帝,佛教中的护法神之一。与他一起成道者共三十三人,命终皆升须弥山顶,共称三十三天。 ② 婆罗门教供奉的诸神。 优陀夷自以为他这番论调,道尽世间人情之理。悉达多听了,本来明亮澄清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如锥,咄咄逼人,慨叹一声:“我懂了,优陀夷,你认为人生在世,对女人的爱欲是最大的乐趣。然而,你却没有看到,执迷不悟的人们正是由于过分的爱欲和贪欲,而遭致祸患灾殃和衰老病死。爱欲越深,苦难越重,因果相报,眼前比比皆是,难道你视而不见吗?……” 优陀夷先是恭听,继而强词道:“太子,照你这么说,泯灭爱欲,人群灭绝,这世界不就完了吗?” 悉达多循循善诱,笑出声来:“哈哈,优陀夷,请允许我打一个逆耳的比喻,在人生的征旅中,你这个老头子好像一匹不识路子的瞎驴盲马,一个劲地往欲念的山上爬,最后从山顶上摔下来,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死而不悟……” “太子……你……”老头子沉不住气儿了,“你说得似乎太过分了。我怎么成了瞎驴盲马啦?……” “不不,惟妙惟肖,恰如其人。只因为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悉达多要叫这条“瞎驴”的盲眸重见天日。他沉吟着开示说,爱欲固然是生的根本,同时也是死的祸源。人生三碰九磕,九曲十折,说到底是一场跌宕起伏的悲剧,所谓“生苦”。而爱欲并不是永恒的,它倏忽即逝,继之而来的就是青春的消逝,病苦死患,所谓“朝是红颜夕白发”。一个人忘记青春的倏然和人生的短暂,日夜沉迷在五欲①的境界里,试问,这种庸夫,与无知的禽兽有什么不同呢?刚才所说的那些邪门歪道的仙人,正是不知道五欲的可恶,视牛粪为鲜花,丧失了健康的心灵,淹没在五欲的洪流中,最后亡身灭命…… ① 佛教用语,为追求色、声、香、味、触而起的五种。谓:“众生常为五欲所恼,而犹求之不已。此五欲者得之转剧,如火炙疥……为之后世受无量苦。” 悉达多的一席长谈,说得老谋臣羞愧得无地自容,抬不起头来。这时,不觉天色黎明,晓星隐没,王宫的轮廓已影影绰绰地显露在朝霞初照之中。夏宫中,又响起了悦耳的音乐。 然而,这动听的古乐声,在悉达多听来,既淡化不了俗情,也勘破不了生死,只能斧斫灵性和,好像是一片凄凄切切的哭声。他感到心烦意乱,独自信步来到御花园里。今日和往常一样,他静下心来,端坐在一棵阎浮树下,生死起灭、无常转变的轮回,像海潮一样,在太子的心中旋流起伏……他想到,宇宙是永恒的,生命也是永恒的。如他的老师所说,前者是物质不灭,后者是精神不灭。所谓永恒,就是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生老病死,只是无极的生命运转中的暂时现象,而不生不灭才是人生的本体。死,也许并不意味着幻灭……似乎应该遗留下一个永在的灵魂。然而,死后灵魂到哪里去了?行善好施的人与作恶多端的人,是否都有同样的福德智慧?是否会出现一种善恶的因果?…… 他独坐静思,疑团百结。他洞察人生的光芒,照向黑暗幽深、神秘莫测的内心世界。随着他缕缕思潮的起伏和不辍的探究,时而在内心的世界里别开洞天,心脑爽然;时而疑云骤起,迷惑不解。尽管他发心救世,但是一时还找不到拯救众生的灵丹妙药。他好像一个漫无目的地走在大漠上的旅者,一时间感到无处可去。 然而,他发心救世的夙愿,决不因此猝然打住。长此沉思,反而加强了他为摆脱物欲和追求人生终极而献身的气概,实现个人的人生价值。他发现,为了达到这个远大的目标,他不仅需要永无休止的思索,而且更需要锲而不舍的学习,才能对人生的千古难题,这原本就没有答案的难题,得出满意的答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章 深山寻师 可巧,就在悉达多对人生寻根探源,感到困惑艰难时,他从前的恩师跋陀罗尼老人,又一次来到了王宫。 这位婆罗门学者此番前来,是想看一看自己的门生弟子这些年来有了哪些进步。不料,净饭王一见到这位老学者就大发牢骚,说太子违逆王室,不爱江山,厌恶声色,日夜胡思乱想,探求什么宇宙和人生的真谛,妄想解救芸芸众生于苦海,并挽留他继续在宫中供职,不吝教悔,引太子走向正路。净饭王认为,如果这位老学者能够留下来,那真是王国的福德,太子的万幸。然而老学者听了,却捻着白花花的胡须犯愁。他表示,他何尝不希望国运昌盛,后继有人,太子前程似锦。怎奈,他已经把自己全部的学识都已教给太子,再也没有什么可教的了。至于学问一道,比五明深奥的,却还有,那就是《吠陀经①》。他说,这种字字珠玑、句句金玉的圣书,当年他虽然也想研求,终因天资愚钝,才力不胜,未能钻进去,更谈不到彻悟全貌。因此他不敢持教,唯恐贻误学人。 ① 《吠陀经》是印度最古老的经典,用梵文写成,字句生涩,明理奥妙,公元前20世纪到前10世纪成书。主要内容是对神的赞歌、祭祀祷文、咒语等。 净饭王一听,流露出抑制不住的焦灼神情,急促发问:“请问尊敬的学者,世上还有没有体悟《吠陀经》的人呢?” 老学者默思有顷:“回禀国王,有这样的人。” “你能举荐一位吗,学者?” “如今,世间有一个人。”跋陀罗尼换上一副爽快的口气,不慌不忙地回答道:“他是一位冥修的隐士,少时与臣同窗。他早年钻研吠陀之学,渊博精深,淋漓贯通。此后又经历了数十年寒暑,摒除俗界,不问世事,专心读经,实在是当代一位道德高尚、情操坚毅的博学大师。” “唔,”净饭王倾慕之情,溢于言表,“他姓甚名谁?现住何处?” “回禀国王,他叫毗奢密多罗,现住在西天竺的密缔山上。” 净饭王欢天喜地,立即吩咐下臣预备应聘的厚礼,以及太子与师傅的车骑,吩咐他们翌日前去拜求那位名师。跋陀罗尼领旨后,仍回到藏经阁,把事情向悉达多说明。太子心猿意马,求贤若渴,正想找到一位明师。听到这一消息,他兴奋得不能自已。这几天他正一腔怨愤无处排遣,早就渴望着挣脱这个欲念熏心、浓艳俗色的牢笼,哪怕几天也好。 想不到这一天梦幻似的来临了!老师真是他的大恩人! 第二天,悉达多话别妻儿,准备启程了。 耶输陀罗公主,有的只是温柔和情意。她并不太了解丈夫的理想。她感情稚气,却又优美,像孩子一般的天真无邪。她虚心从善,洁身自好。她自身具备这种品质,同时也尊重别人身上的这种品质。因而,对丈夫暂时的离去,她只感到依依难舍,而绝不挽留。当悉达多一步步缓缓地走出门外时,回头发现妻子凝滞的目光中饱含泪花,透出言词所难以形容的别愁。 悉达多和跋陀罗尼向净饭王辞驾后,登上象车,自有随从人员等,簇拥着取道向西印度而行。这太令人心旷神怡了,一路上,有看不尽的景物。悉达多尽情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欣赏恒河两岸的风光,尽情地观看着青翠碧绿的稻田、五彩缤纷的野花、欢腾嬉戏的小溪和广袤草原上悠闲自在的畜群……他饱览不迭,目不暇接,大声吩咐车官:“喂,车慢一点走!” “是,太子。” 车官收回了响鞭,任着象车缓步前行。 顷刻,象车经过一个竹篱瓦舍的山村,看见人们来来往往。农夫们有的在田间劳苦耕耘,有的满腿泥巴,挥动长鞭,吆喝羊群;有的赤身裸背,肩挑重担远行……悉达多见景生情,思绪起伏。他想:我们空身乘坐在舒服的象车上,游山玩水,逍遥自在;而他们非但无车代步,反而要在日晒雨淋中,面对黄土,背朝青天。我们都是芸芸众生,都是血肉之躯,两相比较,劳逸悬殊,差似天壤。同是人类,同是父母生育,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直到后来,他真正转迷为悟时,才揭明佛法,弘扬人群平等的宗旨。在大乘佛经典中他说:“菩萨忍受一切之恶,对待众生以平等,如大地之牢固不倾。①”这就是说,在博大慈祥的佛法面前,芸芸众生好似以儿女之身在慈母的怀中,人人平等,一视同仁,不以其强而霸,不以其弱而卑。其中,甚至包括万物之灵的人类以外的芸芸生物——禽兽鸟虫。他们一行人,晓行夜宿,一直向西印度进发。经过二十多个昼夜的颠簸,车抵西印度的密缔山麓。悉达多仰头一望,只见这里峰峦起伏,群山重叠,一眼望不到边的崇山峻岭,莽莽苍苍,完全被晓雾萦绕着,扑朔迷离,胜似世外仙境。 ① 见《佛说四十二章经解》。 跋陀罗尼老师指着这座气势磅礴的高山说,这就是隐士毗奢密多罗隐居的地方。他们望着那险崖绝壁的山势,知道山中道路崎岖,车辆难行,便将随从们安顿下来。悉达多和师傅只选了两名精壮相随,一行四人,觅路入山。 原来,这座密缔大山,跋陀罗尼从前曾经来过一次,只因山路迷离,他约略记得一点。一路上,只能由他头前领路。途中,山路惊险曲折,崖高岩巉,惊人心魄。所过之处,林木蔽障,乱石纵横,挂衣碍步,很不易行走。如此约行进了七八里路,山径才稍渐平坦。又绕过一个山崖转弯,只见悬崖劈空,壁立千仞。山巅僻处,老远有一座石屋,掩映在峰壑争秀的山峦中,四周古松成荫,翠柏环抱,别是一番洞天。悉达多自出娘胎,还从未见过这样天然优秀的境界,真好似来到世外仙境,天外桃源,感到一种难以体味的神秘和空灵。 跋陀罗尼老人遥指着那座远处山崖上的石屋:“太子,你看没看见那个地方?” “老师,我看见了。那可真是个幽静地方啊!” “那座石屋,就是隐士毗奢密多罗静修的地方。” 悉达多一听,激动得抑制不住怦怦跳动的心,既顾不得山路艰险,也无心赏览风景,急不可耐加快脚步。又走了一段山路,才来到石屋前面。抬头一看,这座石屋,是依着山石天然之势,粗略砌造而成。门前几步之距,面临悬崖,下面峭壁直起,无可攀援。除非有翅的飞鸟,连野兽也休想上去。 这时,太子驻步仔细观望,见前后虽有通幽的曲径,但与石屋互相隔绝。除此之外,再也看不见第二条路径。悉达多怀着难以捉摸的心思,望着可望而不可即的石屋,惶然不知如何起步:“老师,我们大概是走错了路吧!照这样走下去。我们怕是进不去了。你看,路断了。” 那两个随从,也只顾站在一边,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跋陀罗尼胸有成竹地嘿嘿一笑:“太子,你毕竟是在深宫幽院里住惯了,少见多怪,不知这山中的奥妙。请你不要着急,跟着我往前走吧!” 老人一边说,一边上前引路。走了还不到五十步远,只见右侧狭口处,突出一块十来丈高的怪石,苔痕斑驳,形状可怕,好像一头仰天长啸的雄狮,张着石洞般的巨口,势若张爪捉人而吞,看着令人脊背发凉。那“狮子头”离开地面,足有一丈多高。只有一条像前腿似的高石,作支颌之势,与站立处相接。高石波梭不平,无异于天然石阶。只见跋陀罗尼搂起衣襟,回头喊一声:“来吧,跟我上去!”然后拾级而上,步履轻松。 太子跟踪上攀,背后两个随从,也爬将上去。四个人连成一串,鱼贯而登。跋陀罗尼首先来到狮子口跟前,回身向悉达多招招手:“太子,你看,我们要进入这‘狮子口’了!” “啊!……” 悉达多不禁骇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人带头钻进“狮子口”,仍然在前面领路。悉达多等紧跟其后。走到“口”里,伸手不见五指,不分东西南北,脚下高低不平。大约走了五十步的光景,忽见头顶上一线天光,由上而下,射入洞中。寻光看去,却有一道石阶,曲折斜转,上达洞口。悉达多身临其境,看到如此奇怪的石洞,觉得非常有趣。一路上,曲折盘旋,大约走了一百多级,才出了洞口,突见天日,豁然开朗。这时,一行四人站在石狮的脊背上,举目四望,奇险莫测,身子好似飘飘欲仙,犹如在云雾里腾云驾雾一般。再放眼环视左右,苍松翠柏,青竹流泉,奇花异鸟,别有一番世外幽雅宜人的景色。悉达多不禁心神大快:“啊,真是世外仙境!” 跋陀罗尼老人引着悉达多脱离了既有的生活轨道,投身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奇异世界。老人起始的动机,是为了替悉达多寻找求学深造的名师,而悉达多除此而外还另有一种渴望,他想出离诸苦,修正内心,寻觅一个人生圆满、早明心性的境界。 悉达多见已有路径可达石屋,喜出望外,雀跃向前,一直来到石屋跟前。只见石屋正壁前有两扇木门,深深地关闭着。跋陀罗尼来到跟前,举起手中的竹杖,对着木门,啪啪连敲几下,然后静立等待,半晌不见动静。于是,又连敲了几下,方始听见门内有跫跫的足音,由远而近。只听咿呀一声,门开了,一个眉目清秀、眸子奇亮的小童子探出头来,惊奇地打量着他们一行四人,扑闪着两只大眼睛:“咦,你们是什么人?一来就敲我们石屋的门?” 跋陀罗尼上前说明了来意。 小童子听了,说道:“师父早晨课诵刚才完毕,现在他正在静坐养神呢。” 跋陀罗尼表示,请不必打扰主人,他们宁愿站在门外等一等。小童子说,待老人静坐完毕,他当即禀报。末了,他顽皮地眨动着机灵的大眼睛,抿嘴一笑:“俗话说,几经历险阻,方能见高人。对不起,请诸位耐着性子等一会儿吧。”说罢,使个鬼脸儿,转身进去了。 小童子虽然天真稚气,然而情见乎词,说得煞是有理。这时候,悉达多感到一种不可言喻的清澈纯净,油然产生一种摆脱羁缚、实现崇高远大抱负的舒坦心绪。他预感到,这里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渴望着追求空空朗朗、无生无死、自我净化、自我圆满的理想之地。而刚才师傅跋陀罗尼用手杖轻敲,无异于给他敲开了一扇了悟人生之门。 小童子回去后,石屋的门半掩着。悉达多禁不住向洞中窥望。只见入口处好似有一条甬道,甬道尽处,却见一线天光,里面好像有一个院落,四下里山石怪异峥嵘,千姿百态。他正在看得出神,忽听里面传出一阵哈哈的开怀畅笑声,幽暗中出现一位慈眉善目银发白须的老人。他见了跋陀罗尼,亲切寒暄后,才把目光转到悉达多身上。老人一眼瞥见悉达多那清澈流动的目光,禁不住一愣,即刻把头转向跋陀罗尼,问道: “恕老朽敢问,这是哪一位?” 跋陀罗尼立即介绍,并说明了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目的。 毗奢密多罗老圣听了,先是狐疑担心,继而用灵动的眼神望着悉达多,笑声震谷:“哈哈,好一位勤学不倦的王太子。你居然放弃了俗世的富贵功名,到深山老岳里受苦来了!” “不苦不苦,”悉达多礼拜后,谦和地表示:“学生不远千里,特前来拜师求学。” “哈哈,太好了!”老圣人又用他那清滢透彻的目光,在悉达多脸上扫了一下:“我看得出来,智者尊严,勇者威仪。将来如欲救世,舍王子其谁?” 他一眼看透了一个在茫茫人世中的艰苦求索者。一语真知灼见,说得悉达多的心备感燃烧滚烫。 说着,老人请客人到石屋里休息。于是,他们主仆四人,跟随主人一同走进甬道。悉达多一边走,一边观看两旁的石壁,只见上面刻画着各部天神的法像,个个神采奕奕,栩栩如生。走到尽头,忽见天光开朗,里面果真藏着一个小小的院落,地虽不宽,种有奇葩异草,别有洞天。小院角落里,有一只浑身毛须似雪的白猿和一条盘蜷着身子的巨蟒。那白猿远远相窥,而那条巨蟒直竖着头,慢慢蜷动。一见之下,悉达多禁不住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别怕,只管走吧。”老主人喃喃地叮咛:“这些灵物被我驯养得非常善良。它们非但不伤人,平日还喜欢跟人亲近哩!” 这可真是人间最高的境界,善恶融于一体,人兽交融不二。甬道尽处,便是一个宽敞的石洞,只见内中陈设简朴,洁净轩敞,桌椅青一色是石头叠成的,布置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几个人坐下后,二老因多年不见,自有一番契阔。谈话之间,跋陀罗尼吩咐随从将厚礼奉上。毗奢密多罗老人这才回转话锋,与悉达多交谈。老少渐渐谈到学问上,悉达多对答如流,语透睿智,言简意赅。老贤者听了,喜欢之情,溢于言表。他原以为这个五官慈祥、面方如田的王子,虽然貌相聪慧,然而在王宫中养尊处优,游手好闲,不会有多大学问。想不到,这位王太子博学多才,气度超凡,对谈到的诸多科门,不仅见识独到,而且信口答辩,顿发灵感,出语惊人。老贤者喜出望外,庆幸收到这样一位不凡的弟子。 最后,老人望了望昏暗的室内,两只目光锐利的眼睛凝视着自己未来的学生,沉吟有顷,问道:“请问太子,请你说说看,这石屋里面黑暗吗?” 悉达多昂起头来,望了望这黑沉浓重、不透阳光的室内,摇摇头: “师傅,我看这石屋里非常明亮,阳光普照,大放光明。” 老人听了,仰面哈哈大笑:“你这个年轻人,怎么不说实话呢?这石屋里昏昏暗暗,影影绰绰,你怎么反倒说大放光明呢?” “师傅,我说的是实话。”太子沉着冷静,细声慢语:“你看,这石屋里的黑暗并不存在,只是阳光没有透进而已。只要把灿烂的阳光引到我们心中,我们走到哪里,哪里就充满了光明。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也会在眼前出现一盏明灯给我们引路。所以我说,现在这石屋里阳光普照,大放光明。内心清净,一切清净;内心光明,一切光明;内心淫暗,一切淫暗。早明心性,得成正道。” 两位老师傅一听,大为震惊。毗奢密多罗的脸上没有一条皱纹不溢出笑意;跋陀罗尼乐得满面生辉,他庆幸自己没有枉费心血,培养出这样一个慧性超群的高徒弟子,断定在毗奢密多罗的门下继续深造,前途无量,定成正果。 这位年轻的觉悟者,以他的禅语思维,一语道出了“百千三昧,无量妙意”。心,心,心!知音难遇,知心难求。几句精辟的答辩,字字包含着鲜明的佛陀个性,句句洋溢着深邃的真禅哲理。毗奢密多罗见悉达多出口不凡,当即就收下了这位功德兼隆的王太子。 这一天,想得最多的是毗奢密多罗老人。此番相会,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如能用心血培养悉达多这样的奇才,乃是造三世之福,几世之缘。于是,老贤人收下聘礼,答应与悉达多同返迦毗罗卫国持教。请悉达多一行到山麓下等候。多则两天,少则一天,老人准定下山与他们同返王都。 分手前,老人吩咐童子给客人们取来一盘山果,以备他们在路上充饥,然后宾主才在石屋门前各自分手。跋陀罗尼和悉达多等主仆四人,循着旧路下山。来到山麓时,已经是夕阳斜照时分了。一伙随行人员见他们缓步回来,招呼迎接,一同走进已经安置好的帐篷里。 悉达多经过了整整一天的山路奔波,翻峰越岭,起劲攀登时,倒也不觉着劳累,如今休息下来,心也定了,才觉得疲乏无力,筋酥骨软,一躺在虎皮毯子上,就沉沉入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曙光微明的清晨。他起身走出帐篷,抬头一看,见晓星隐没,朝云铺岫,一片片濛濛的雾气笼罩着奇峰耸拔的山谷。他忽然产生一个念头,如果能留在这密缔大山里,潜心学习,领悟人生,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傍午时分,只见毗奢密多罗老人,背着一只装满了书籍的竹箧,飘飘欲仙,手拄着竹杖,从云缠雾绕的山峦中闪现出来。悉达多第一个迎上前去,劈头就说明了他刚才脑海里产生的念头。老人听了,禁不住一怔:“太子,你是想留在这密缔山里,让我在这里给你讲学,从此再不回王城了?” “是的,师傅,我实在不愿意回去。这山野里太幽静,太令人留恋了!” 老人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净饭大王特为太子厚礼聘师,请我到贵国京城里给你设坛讲学。如果我把你留在这里,那不是欺骗君王吗?有欺人之意,怎么能修正内心,实现自性呢?” 老人的口气不容置疑。太子无言以对,再不吭声。 于是,悉达多便吩咐随从们备好车骑,卸了帐篷,一簇人马向归途进发。一路上,晓行夜宿,奔驰不息。当抵达迦毗罗卫国京城郊外20里处时,悉达多派一随从,飞马入城,告知净饭王,说毗奢密多罗师傅已应聘前来。飞骑去后,他们一行人缓缓前进。当人马进入京城时,王公大臣们已奉净饭王之命,在城内夹道迎接,引入宾馆休息。当晚,由众大臣设宴款待,为远方来客洗尘。 第二天,净饭王将毗奢密多罗老人宣至殿上,正式封为国师。悉达多礼拜后,全朝设宴,君臣陪侍,以示隆重,共乐一天。晚上,送毗奢密多罗老人到藏经阁休息。 为了实现普渡众生、济世治国的雄心壮志,悉达多又要开始在无涯的学海中苦搏了。然而,当晚却从新宫里传出哀伤的哭声,那是耶输陀罗公主在哽咽低泣。她听说丈夫从遥远的地方回来,却怎么也看不见丈夫的踪影。情真意切的耶输陀罗公主,自从悉达多去后,她热切地盼望着丈夫早一天归来。等待和盼望,在年轻妻子的温床上,是那么富于温情和热烈,像阴雨连绵期待灿烂的阳光,像寒冷期望着春天。她朝夕思念,总算是把丈夫盼回来了。可是当夜,悉达多却陪着师傅毗奢密多罗休息在藏经阁里。在太子看来,所谓恩爱夫妻的久别重温,那仅仅是倏然即逝的虚幻云烟,不如与贤人哲士哪怕谈上一分钟的学问。 第二天清早,太子的前师跋陀罗尼老人便向净饭王告别。净饭王再三挽留,老人执意要走,国王当殿赏赐他锦袍一件,白璧一双,黄金两块,以酬谢老人的功劳。当天,悉达多与文武大臣,一齐送老人出城,并在郊亭赐宴叙别。 跋陀罗尼老人与悉达多相处几年,从前这位老师对他教诲不倦,这一次又为他千里跋涉,聘来一位博学盖世的名师,如今分别,悉达多顿觉怅然若失,难舍难分,竟然忍不住地抽泣起来,握着昔日老师的手,泣涕涟涟,哀不成声。 “太子啊,”老人慨叹着,“你一向性格坚强,怎么今天抹起眼泪来了?” “老师……”悉达多拭干腮边泪,“从前经过你老人家的谆谆教诲,使我懂得了人的自心本来清净,人的自性本来慈悲,只因世事的纠缠和声色的沉迷,而不能解脱。往日,经过你老人家的辛苦启蒙,我才渴望着来日用艰苦的参修能悟得人生的究竟,苦海渡舟,拯救众生……” “我真庆幸你有这样的雄心壮志!”老人不胜慨叹,“如果你我徒师缘分未尽,来日总有相会的一天。” 老人向太子推心置腹,说他现在的师傅毗奢密多罗的道德和学问,胜过自己几十倍,希望太子以待旧师之心待新师,虚心向学,勇猛精进……回头太子又送老师十里,直到看不见老人身影时,才转身怅然回到郊亭。 按说,毗奢密多罗老人在藏经阁里休息几天后,就该给太子设坛讲学了。悉达多也急不可待地想聆听师傅的开示,继续深造。不料想,这位备受尊敬、博学深奥、用香车玉座聘来的师傅,把他装满书籍的竹箧束之高阁,不仅无心讲学,反而竟日背剪着双手,在王宫幽苑里到处东游西逛,见人就无休无止地闲谈畅侃,好像一位悠闲无事的食客,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来到这萧墙粉壁、画栋雕梁的王宫里,闲度他百无聊赖的桑榆暮景。 这可把悉达多急坏了。有一天早晨,他来见毗奢密多罗老人,神色焦灼地问道:“师傅,请问,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讲学问?” “唔,不要性急,不要性急。” 老人捋着白花花的胡须,心不在焉地回答。悉达多见老师傅胸有成竹,也就不便再问了。 几天来,毗奢密多罗在王宫里闲适的游逛中,耳闻目睹很多事情。他震惊地发现,在这金碧辉煌的王宫里,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着令人震颤心魄的悲剧:一个宫女因逃出王宫,想在乡里完成她的婚事,以告慰父母的成命,结果被王室派人捉回,罚以宫刑,她在疼痛忍无可忍的折磨下,黑夜投湖自尽;有一个王宫官宦患了痔疮,因医治无效,令一个小宫女日夜为他舔痔,以解疼痛;有一个近臣为了得到净饭王赏赐的玉杯,竟杀了一个幕僚的全家。至于王宫内妃子们争风吃醋、寻死觅活,近臣们争权夺势、生杀予夺的事情,几乎每天在这里层出不穷。大概是御花园翡翠湖里冤鬼太多,每天夜晚都听见猫头鹰的叫声,好像鬼魂的哀号……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原来隐藏着一座血腥遍地的地狱。然而,在每天夜宴的酒席上,听到的却是权臣们的开怀畅笑……宫女们的纵情欢歌…… 毗奢密多罗老人在这里看到了良知泯灭,人心污秽。没过几天,人们见他捉来一只猫头鹰,放在藏经楼的鸟架上,日夜逗养着。此后他每天吩咐侍者到处去寻找梧桐果,作为这只丑鸟素日的饲料。净饭王奇怪,特来问他:“尊敬的国师,这夜猫子本是不祥之鸟,叫声难听刺耳,不知国师为什么喜欢?而且还要用珍贵的果子喂养它?” 老贤者指着架上的鸟,恭敬地回答道:“陛下有所不知,臣用梧桐果子喂养它,是希望它能像凤凰鸾鸟一样,叫出美妙动听的声音……” “什么?”净饭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国师,你说什么?叫猫头鹰吃了梧桐果,能唱出凤凰鸾鸟的声音?” “是的,国王陛下。” 净饭王禁不住仰天大笑:“哈哈,猫头鹰就是猫头鹰,慢说是梧桐果,即使吃了天上的飞龙蛋,怕它也叫不出凤凰鸾鸟的声音!” 国师听了,若有所思地开悟净饭王:“既然如此,我对陛下有一点肺腑之言,不知道当不当说?” “国师谈吐广博,意境高深,请尽管直言吧,朕洗耳恭听。” “众所周知,猫头鹰的生性,是不可改变的,即使用梧桐果,甚至用飞龙蛋喂养它,怕它也叫不出凤凰鸾鸟那种美妙的声音。这个道理,不知陛下以为然否?” “这是尽人皆知的道理,朕怎么能够不懂呢!” “既然陛下懂得,那么请问,王宫中有一些官宦权臣,尽是声色淫荡之徒,横行暴戾之流,而陛下却极其娇惯宠爱,奉养他们精养的宴食,赏赐他们锦缎的袍衫和镶有珍珠玛瑙的桂冠,希望他们个个成为忠臣义士。这与用梧桐果喂养猫头鹰,而又希望它叫出凤凰鸾鸟的声音,有何不同呢?” 老贤人寓意深刻,一针见血。净饭王豁然开朗,顿悟茅塞。当即令人拿来黄金珠宝,赏赐老人,聊表谢意。并当面表示,今后再不与那些祸国殃民的权臣沆瀣一气,决心行使自己的王权,驱除邪风,树立正气,济世救国。 悉达多当天才惊悟到,原来老师傅是有意警示国王,昭告天下。 智者尊严,能者不怠。打从第二天清晨开始,藏书阁里就传出悉达多琅琅的读书声。贤者毗奢密多罗开始讲学问了:“天上天下,无限时空,唯我独行,不二无穷。个人生命是汪洋一滴;众体生命乃无涯之海。因而人生是瞬息相,而生命是永恒相……”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 不修成佛,誓不归来 毗奢密多罗净手洁席,正襟危坐,双手捧着一部黄卷古经,他每讲一段,悉达多就朗诵一段。藏书阁里一时间充满了生机与书气。 老人所讲的《吠陀经》,究竟艰深到什么程度呢?怎么连当世的学者,太子的前师跋陀罗尼也不能讲授呢?原来,这部古梵文经典来源悠久,酷如天书,是印度自有文字以来的第一部著作。其中包括宗教、哲理、历史、文学等各种学问。全经分为四部,即俱黎、傞马、耶柔、阿闼婆。故也称《四吠陀经》。经文均系古代的梵文,少人考究,甚至当时印度有学问的人也极少有人拈手,因其如读天书。这才仅仅是文字上的困难。至于宗教和哲学方面,那就更是涵义玄妙,其理难明了。全书使用的全是古梵文语法,晦涩莫测,如十里云雾,百里迷宫。毫不夸张地说,幸亏当时在印度还有这位学人贤者毗奢密多罗,不然,这部古经就失传了。 印度是一个文化古国,约三千年前,群雄四起,各自为政,拥兵自重。在思想方面,百家争鸣,巧智奇想,各持一说,很像中国的春秋战国时代。文化思想和学术论著中,各家都有真知灼见,空前繁荣,然而又极其杂乱繁琐,难于理绪。 当时,印度的思想学术虽然非常发达,但表现的另一方面,又陷入了非常混乱的状态。当时势力最大的是婆罗门教,他们把传统宗教的教义视为一种专有的学问,将文句写得清奇古僻,义理讲得幽玄奥秘,形成一种极其繁琐不解的文风。他们处处声称,按天意行事,以神灵指使,因而一举一动都神秘莫测。而人民的意志是不可阻挡的,民众很快就摆脱了这一云山雾罩的神话世界,走向对现实世界理智的探索,很快就兴起了自然派的哲学思想,大胆地宣称天地宇宙是客观物质现象,如地论、水论、火论等;另有一派,对宇宙抽象观念加以科学地解释和说明,如时论、方论、虚空论等。 与此同时,印度的各派学说和种种思潮纷纷涌起,百家百论,千家千说,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搞得一般人混淆不清,不知孰是孰非。当时,很需要阐明宇宙的究竟真理,指出人生应行的正道;与此同时,人民还很需要一种圆满解决人生问题的革新宗教。悉达多太子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是是非非的时代里。当时阶级悬殊,富贵者日掷千金;贫困者家无片瓦。广大劳苦大众颠沛流离,痛不欲生。意志薄弱者,在统治阶级的压榨下,感叹身世和命运的不幸,多倾向于消极轻生;而意志坚强的人,对古宗教失去了信心、茫然彷徨,不知所向。因此,人们大都走上了两条人生的舟程:一种是顺世混生;一种是遁世苦行。顺世混生者偏于物质享受;遁世苦行者沉于精神虚无。 这无疑是当时印度思想界的矛盾。在那片古老而又拘谨的国土上,朴实的民族被沉重地压抑着。悉达多太子,决心要用一种扭转乾坤的力量,来震颤恒河两岸的沃土。他立志横绝,扫空万古,一定要寻找到一种缘起中道的思想和论说,拯救千百万沉睡的民族,苦难的众生。 要想建立一种完美伟大至极的新思想,必须弄懂传统陈腐的、然而又是世代权威的高谈宏论。在徘徊无路中,他终于找到了毗奢密多罗这位当代隐居在幽山寂谷中的贤哲。这不能不说是天造地设的奇迹,同时也是历史的抉择。 而这位大贤者,一直为找不到传授这门绝学的继承人而发愁。他留心物色了几十年,终于与一个天赋奇灵的王太子结缘相逢。 如今,这位大学者夙愿以偿。悉达多不仅聪慧绝顶,而且勤奋好学。在毗奢密多罗的谆谆善诱下,太子潜心向学,进步神速。不到几个月工夫,悉达多已谙通了半部古经。老师傅见他进步这样神速,非常诧异。因为老人自己当年从师潜学《吠陀经》,还用了六年的时光。如今他能有这样一个天赋非凡、才情出众的学生,心里感到非常自豪。 有一天,他们师生正在藏经阁里热烈地讨论学问。此时,净饭王也正在坐朝料理国务,忽然司门官前来禀告,说有一个外邦人士,蓬首垢面,疯疯癫癫,闯进宫门。禁卫军上前阻止,那人却说是毗奢密多罗师傅的朋友,因路过此地,听人说国师在这里持教,他无论如何要见一见。 司门官风风火火地禀告净饭王: “依臣看来,那个人根本不像是国师的朋友。” “怎么见得?”国王惊异地问道。 “回禀陛下,那个人颓唐失神,嬉皮笑面,完全像个疯子。” “唔,这样一个人来胡闹?”净饭王思忖片刻,最后犹豫地说,“你去把那个人带来。如果真是国师的朋友,朕还要诚意地招待他。” 司门官刚刚迈出门坎,只听国王在他背后一迭声地叮咛:“任他胡言乱语,你千万不可对他无礼!” “是,陛下。” 这个异邦人,原来果真是毗奢密多罗老师的相知,但他们所研究的学问却迥然不同。这个奇人原是以望气修养之道,求保命长生多寿,预测吉凶祸福为己任,名叫阿私陀。此人生就不事修饰,破衣烂履,长发乱须,出口癫言狂语,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既然净饭王有谕,司门官只好硬着头皮引他进宫。 这个云游狂仙,踉踉跄跄,嬉笑自若,来到殿上,也不向净饭王施以常礼,放荡无形,如入无人之境,自称自己是精通奇门妙术的仙人。净饭王一看来者的形色,禁不住有点厌恶,自有王宫以来,这里还从未接待过这样一个形容丑陋的人。 净饭王冷笑一声,不得不敷衍:“你既然自称为仙,必然会一些仙人的妙术,朕倒想见识见识。” “哈哈,大王弄错了。”阿私陀故作怪态,咧嘴大笑。“穷仙是来访友的,并不想卖弄才艺。既然大王有兴趣赏识,那么就当场试一试吧!” 癫仙提出,请人秘藏一件什么东西,他不用看,就能猜中所藏之物。净饭王立即叫内侍到内宫,请王妃摩诃波阇波提公主,藏一件异样东西在金漆果盒中,然后封固,拿来出示仙人猜测。内侍去了不多时,果然捧来一只精制的金漆果盒,放在殿桌上。净饭王指着这个器皿,对阿私陀说:“仙人,盒中之物,连朕也不知道。今且请你一猜。如果猜中了,朕当对你以上宾之礼相待。” “陛下说得可当真?” “朕是一国之君,岂能随意妄言!” 阿私陀一听,捧肚子大笑,手指着金漆果盒:“里面藏有五颗香甜可口的芒果!” 净饭王和左右将信将疑,及至掀开盖子时,众人才骇然失色,盒中果然是五颗芒果。左右无不交口称异,真是天上掉下来一个活神仙! 净饭王还有些犯疑,又令内侍到藏经阁,叫太子暗藏一点什么,继续考验这个阴阳怪气的异邦人。不多一会儿,内侍又捧着盒子回来了。还没等净饭王吩咐,那怪仙就拊掌大笑:“哈哈,不必猜了,里面放着一只碧玉环。这想必是当年天臂城善觉王的赠物,而后引来太子与耶输陀罗公主的一段姻缘。如此如此!” 净饭王真的不知道所藏何物,及至揭开一看,正是当年善觉王赠与悉达多的那只碧玉环!于是,殿内骇叹之声不绝。净饭王兴奋地对在场的众臣说:“朕靠天地之厚泽,日月之交辉,今日才迎来这样一位先知先觉者光临敝国,真是朝野之大德,黎民之万幸。今后举国上下,都要对这位仙人以优礼相待,以上宾相迎……” 当天午时过后,毗奢密多罗在藏经阁里给太子讲学,正谈得高兴,忽见国王驾到,急忙撤了讲席,行过君臣之礼。一抬头,骤然看见了阿私陀。于是,一面寒暄,一面问他,此番怎么来到这里。阿私陀说,他本来是萍水风絮,行踪没有一定目标,出来云游四方。不料,在路上遇见了跋陀罗尼,才知道毗奢密多罗在这里收下了一个才华超凡的太子。听说这位太子不仅敏而好学,而且壮志超凡。他倒想见一见。 于是,毗奢密多罗老人指着阿私陀,向净饭王介绍说:“陛下,我这位师伯,不仅擅长仙术,还会相人占卜。无论何人,一经他的法眼,一生的吉凶祸福,富贵夭寿,都可以立断不疑。现时我倒有一个愚见,也不知当不当说?” “不要拘束,请国师直言。” “我的愚见是,师伯既因闻太子聪明超群,才智不凡,特地跋涉而来,愿以一见慰其夙望。那么太子大可请仙人为之一相,岂不正好?” “好,好主意!”净饭王喜不自胜,继而转身对客人说:“既然圣仙精于此术,为太子一相,以断将来结果如何?” 阿私陀听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然后请太子端坐在他面前,以待观相。悉达多木然无声地坐定。阿私陀对着他的面孔,凝睛细看。只见那是一张淳朴善良、忠厚纯净的面容,焕发出一种逼人心肺的庄严肃穆的圣光,似乎能叫世间一切邪恶在它面前顷刻间化为乌有。加之太子端凝静坐的神色,表现出一种极高的清灵境界,内藏着撼人心灵的智慧。而这智慧,似乎时刻在追求着一个超越自我的世界,了悟自然的永恒和人生的短暂。 游仙越看越惊奇,最后,竟然忘形地从座席上跳了起来,大声狂喜惊呼,整个藏经阁也好像跟着剧烈地震动了。 “圣仙,你怎么啦?” 净饭王大惊失色,禁不住叫出声来。毗奢密多罗也用惊异的目光望着这位形色放逸的游仙发愣。 游仙阿私陀又抬头注目了一眼太子,默神有顷,静下心来,滔滔不绝、口沫四溅地大说大讲道:“太子投身在帝王之家,富贵达于世间的极点。若非前世修行,夙根圆满,是求不来这种福分的。既然生来有这种富贵之命,那么按常理说,太子自然是王位的嗣人,即迦毗罗卫国未来的君主,来日统一天竺王国,广布善政,普行王法。想来,那诸侯疆国都望风乞盟于你……” “唔,是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净饭王一听,眼珠都笑出了光彩。 然而,游仙眉头一皱,摇头晃脑地把话锋一转:“不过,从太子的面相上看,他早已识破红尘,看透了声色。他的耳、鼻、眼、眉之间凝聚着一种巨大的力量,一种永远寻求解脱生死之苦的力量。他把生看成苦,把色看成幻,把宫廷的富贵和红男绿女,看成是池鱼笼鸟。在他看来,一切众生,包括富贵的高官,贫贱的奴仆,在生老病死的‘巨轮’下,只有被碾成粉碎的结局,别无抉择。如果太子将来离开这喧嚣的尘世,居进幽静的山林,必定能求得人生最高的解脱大道,必定能成为前无古人的大智大悟者。陛下知道,一切星宿中以太阳最为光明。那么到了那一天,太子将成为举世尊崇的佛陀,他就是我天竺国亿万众生景仰的太阳!” “圣仙,你是说,他不能继承朕的王位了?” “是的,陛下。” “请问圣仙,你怎么知道他将来要断离尘缘,出家深山呢?” “陛下,你看,”游仙伸手指着悉达多的面孔,振振有词:“太子的尊颜,非同凡者。这明净的眼睛,流光泛彩,上下睫毛长而又均,鼻梁高修而笔直,挺如悬胆,双耳垂肩,嘴唇润厚,如两扇紧锁的铁门。像这样的外貌,绝非常人能有。他做人,能成为四海的人主;他静修,能成为三界的佛陀。他色相皆空,必有一天证得无上乘,天人佛祖非太子莫属。请陛下赶快祝贺吧!” 净饭王哪有心事祝贺,反倒觉得一股冰水向他迎头冲来,一下子变得黯然神丧了:“请问圣仙,据你所相,小太子命中注定要出家修道。不知可有什么方法挽救,以使他将来成为朕的嗣者,继承王位,世袭这百世不朽的江山?” 游仙眯眼抖着胡子,频频摇头:“不可不可,人各有不同的志趣,不同的归宿。这是天造命定的。人有天然之性,物有本末之理。要逆天然之性,便是逆天,恐非所易。如水往低处流,这乃天然之理。如要使其逆流,谁能办得到?想来,我王必是圣明之主,所以王家才出了这样一位太子。他虽生长在富贵之家,但终究不是富贵场的凡人,而必将是三界的大圣。” “唔,这怎么可以呢?……”净饭王一顿脚,现出满脸的忧伤:“这世代的江山交给谁?朕的王位由谁来继承?” “陛下错了。” “朕怎么错了?” “陛下,你看,”游仙伸手指点着眼前富丽堂皇的王宫,“这是迦毗罗卫国最富贵、最幸福、最典雅的地方。这金钉朱阁,雕梁画栋,回廊曲径,红檀四壁,这一切一切,只是眼前的幻相,终有残破萧瑟之日。而陛下你,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荣华富贵三更梦,良宵美景一场空。世间哪个也免不了三寸气化成青烟,一身白骨埋入黄沙!太子肯舍去尊贵荣华,去寻求真实的悟性,为愚痴的众生解除生死的烦恼与业障,了悟人生,禅定正果。这乃是陛下三生之幸,又有何不好呢?” 这位疯疯癫癫的游仙说得痛快淋漓,像流水行云一样不知所止,净饭王越听越气,好似惊雷轰顶,巨石击身,不觉愤恨起来,拂袖而去。 然而,阿私陀一语破的,揭开了悉达多的灵觉妙智,为他叩开了命运之门。 因而尽管净饭王听了格格不入,但悉达多太子却对阿私陀感激不尽,当晚就在新宫里设宴款待,由毗奢密多罗师傅斟酒奉陪。面对如此精美丰盛的宴席,那位癫狂的游仙狼吞虎咽,豪饮不止。最后,他口吐白沫,酩酊大醉,失手摔碎了酒杯,踉跄地跪在悉达多面前,胡言乱语: “太子,太子……疯仙愿你发弘誓愿,出离……出离诸苦,早……早明心性……得成正……正道。可……可我这疯仙呢?是凡夫俗子,业力……业力未消,见境生心,心……心随境迁,酒肉香口,一醉……一醉解千愁……哈哈,我疯仙过的是随随意意、洒洒脱脱的人生。春有百花,夏有凉风,秋有月,冬有雪,日日是好日,岁岁是好年……面对圣明佛祖,请容我疯仙三拜九叩! 说着,他跪在地上,对悉达多砰砰地叩头不止。宴毕,这个疯仙人一头倒在地席上,呼噜噜地大睡起来。 夜深了。悉达多一个人走出藏经阁,沿着湖边漫步,一边走,一边想,那个疯癫仙人倒也挺有眼力,似乎什么都能一眼看透。唔,他怎么知道我向往觉海,永离诸趣,来日遁入不生不灭之门呢? 悉达多绕过御花园,回到新宫时,听不见一点动静。这时,娇妻耶输陀罗公主和爱子罗睺罗早已进入梦乡。那些值夜陪侍的宫女们,也都躺在地席上沉沉大睡,一个个紧闭双眼,歪头斜脑,鼾声呼呼,袒露身腰,睡态丑陋。 悉达多悄声步入卧室,来到床前,顺手掀开帏帐,只见在跳闪的烛光下,公主那裸露的身姿,依然像新婚时那样美,玉体丰圆,光彩耀人……看着看着,目光一阵眩晕。再定睛一看,床上的睡美人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又老又丑,身如枯木,最后成为一具面目难辨的死尸。 悉达多不觉毛骨悚然,一头昏倒在床前,人事不省…… 当公主和值夜的宫女们把悉达多唤醒时,他昏昏沉沉地好像做了一场噩梦。刚才在幻觉中看到的情景,正是悉达多一直不敢深想却又渴望理解的现象。也许,正是由于他朝思夜想,那人生末日的悲剧的画面,竟偶然间在他面前展现了。是的,那是幻觉,同时也是必然的人生的真实过程。只是,他在幻觉中发现了。 人的生命就是如此,而对于生前和死后,悉达多在继续深造学习的岁月中,与毗奢密多罗老师傅讨论得最多,老师傅也常常坐在讲席上大发宏论:“……每一个众生,包括非凡的人和平常人,都被命运要求在世上完成一个特殊的使命。一旦完成了这个使命,他就无需生活在世。命运之神对他另有安排。这时,他便飘然离去,以便腾出地方,让别人在这个长期延续的世上,完成他们的使命。神赋予众生的使命……如此轮回不止。” “那么,依照老师说,”悉达多疑惑不解地问道:“衰老病死,这些可怕的灾祸,全都操持在神的手中,对我们就无足轻重了。是吗?” “是的,太子,无足轻重,无足轻重。你想想看,因为只要我们活着,死亡便不会伴随我们;而一旦死亡降临,我们的一切也不复存在了。 既然如此,无论生者或死者都与此无关,因为前者无需考虑,而后者不可能考虑。” “不,师傅,”太子摇摇头,转动着机警的眼睛,“我认为,死亡时时刻刻在伴随着我们活着的人。谁要是自称面对死亡无所畏惧,他便是撒谎。人皆怕死,这是有感觉生物的天性,没有这个天性,整个人类将面临毁灭。至于师傅所说的神,是它主宰人的生老病死。那么,主宰神的人,又是谁呢?” “哈哈,高深,高深,深不可测!妙哉,妙哉,妙不可言!” 毗奢密多罗师傅抖着白胡须,哈哈大笑,抑扬顿挫地自言自语,所答非所问。他们沉默了。他们似乎在万籁俱寂的藏经阁中,听到了一种雷鸣般的声音,那就是一颗伟大的、炽热的心脏在跳动。这是悉达多探索人类生死的、震撼天地的心律…… 尽管如此,悉达多仍然从师傅那里领悟到不少学问。什么才是真正有知识的人?全面而精确地回答这个问题,回答这个人类的千古难题,正像悉达多对人生的寻根探源一样,很难找到它的答案,只有不断地为之思索和探求,才会得出结论。直到这位大悟大觉者几十年后成道时,才真正为知识打上了绚丽的烙印,使它有了诗一般迷人的魅力,尽管带有宗教色彩和理想主义,但对解释知识的定义,不能不算是达到了最高的境界。 贤者毗奢密多罗做梦也没有料到,他所讲授的四部《吠陀经》,尽管是哲理绝学,玄妙幽深,然而,在未来的释迦牟尼悉达多看来,还不及沧海一粟。 可是不管怎么说,当年在藏经阁里听老贤者宣讲《吠陀经》,少年悉达多总是感到有一种意象空灵、悠然自在的情趣。甚至,直到他成佛后,他还认为毗奢密多罗是一位最有才华的老人,一个仁慈的长者,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正是最后一次与老师一起出外郊游,才使他识破生死根本,立志遁入空门。 有一天,毗奢密多罗领着他出去郊游。俩人各乘骏马,缓辔徐行,一同出了京城北门。这一天,碧空晴朗,艳阳高照,极目四望,一轮金日高悬在群山之巅。悉达多骑在雕鞍上,纵目四望,但见远近奇花放灿,路柳舒青,群鸟在天空上飞鸣,使他的心神不由得为之一振。太子看到这一派景物,目迷心醉,赞不绝口。师生俩人来到一座天然园林跟前,只见竹林丛密,旁有溪泉,林中独有一棵盘根错结的婆娑大树,高可矗霄,洒下一片浓荫翠影。老树底下放有一块狮形奇石,光洁异常。老远望去,好似一块偌大的古玉。太子见了,说道: “师傅,我们在这里歇一歇吧!” 老人点点头。 两个人同时放辔下马。正坐在怪石上休息,忽见远处一个人走来。随着双方距离拉近,但见那人相貌不俗,威仪有度,圆顶方袍,精神朗澈,一手托着一只紫金钵盂,一手拄着一根竹杖,目不旁视,款款而来。当他来到跟前时,太子禁不住站起来,恭敬地问道: “请问,尊长是什么人?一个人徘徊在这山野之间?” “啊,年轻人,你问我这个吗?”那老人含笑停下了脚步,“我是一个以四海为家的沙门①。” ① 古印度反婆罗门教思潮各个派别的出家人。佛教盛行后,专指出家人。 “沙门?什么是沙门?” “沙门就是脱离一切世俗爱欲的人,厌离生老病死苦恼的人,逃脱人生瞬息万变无常的人。唔,年轻人,你懂吗?” “我懂了。”悉达多点点头。“那么,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呢?” 来者默思有顷,眨眼笑道:“年轻人,我的来路,却正是你的去路;而我的去路,却正是你的归途。来去分明,只要你不昧前因,定会领悟,不必我多事饶舌了。” 说罢,老人竟向悉达多太子来时的路上走去,拄着竹杖,头也不回,踟踟蹰蹰,晃动着那好似在苦难中跋涉的身影……悉达多听了他刚才说的一番话,越是品味,越是意味深长,犹如在阴霾迷雾中看见一线阳光,正照在自己的心坎上。瞬间感到竟体清澈,一尘不染,醒悟前因。于是,悉达多让师傅在这里看守马匹,自己去追撵那个沙门。起步的时候,只见那沙门在前面走着,相距大约不到十丈。悉达多不追则已,一追情势大为变化,非但追不上,反而越追越远。 悉达多年轻气盛,问道心切,放足功力,拉开脚步,奋力追赶,殊不料,那个老沙门拐弯抹角,绕进一片密集的松林,踪影不见了。悉达多闪身进了松林,四处寻觅,东南西北都跑遍,也不见那沙门的影子,心里惊奇不已。回到原地,他告诉师傅,刚才遇见的那个沙门,出语惊人,寓意深远,说不定是诸佛有意来点化他。 “师傅,我早有救渡众生的愿望,发心破生死的根本,勤修戒定,息灭贪嗔,摒弃爱欲,向往觉海的彼岸。刚才听了沙门那几句话,我非要出家不可了!” 毗奢密多罗老人听了,忧虑地摇摇头:“太子,这要恳求国王允许才是啊!” “我不能这样无休止地忍耐下去了。师傅!” “太子,可你要知道,忍耐也是修学者一种最高的美德。请问:断了世间名利,弃别红尘五欲,解脱衰老病苦,渡众生于彼岸,难道这不需要忍耐吗?” “是的,师傅。” 悉达多再没有闲情逸致游山玩水了,与师傅各自上马,循旧路入城回宫。当天晚上,他就去见净饭王,恳求允许他出家。父亲一听,像一声霹雳冲进他的耳朵,又震惊又伤心,激起的已经不是眼泪,而是长久的沉默。他两眼无神地凝视着儿子。半晌才开口:“悉达多,你应该知道,不久的将来,你就要继承朕的王业,日理万机,统领全国。可是,你竟然不肯安分守己,要舍弃江山王国,不顾嗣国的重任,动不动就要遁入深山,绝灭尘缘,这怎么行?你必须赶快打消这个念头,顺从世间的常法则昌,违逆世间的常法则亡。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 悉达多沉着脸,摇摇头:“父王,一切世间法都是虚幻无常的,国家、江山、权力、富贵、甚至父母的慈祥,妻儿的恩爱,都是灯前的幻影,水中的流月,一闪即逝。而留恋这一切,就是留恋烦恼。留恋烦恼,最后难免落成一堆尸骨,一事无成。” 净饭王留恋的是权势和荣耀;悉达多忧虑的是生离死别,衰老病苦,辛酸眼泪,烦恼无尽,亲爱的偏偏不到头,仇怨的却时刻来缠扰……父子俩人怎么也说不到一股弦上。最后,悉达多提出,如果净饭王能满足他的四个愿望,他就不出家。 国王听了,双眉舒展,脸上露出笑意:“说吧,哪怕上九天揽月,到海底捞针,朕也能够满足你!” “第一不衰老;第二无病苦;第三不死别;第四不生离。” 净饭王听了,面色铁青,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父王,”悉达多理直气壮地继续表白,“如果你不能满足我,那么,就请你开绝大之恩,让我自己去寻求真道,破生死的根本,去成就这四愿吧!” 说罢,他快快地回到了藏经阁。 在古印度的诸侯列国,甚至对整个世界而言,净饭王虽然是一国之君,然而,在万物生生灭灭,百代轮转的面前,他与常人一样,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在千年万世的光阴流转中,在普渡众生穿越横渡生老病死的海峡大洋中,悉达多,这位未来的佛祖释迦牟尼,却与天地同气,与宇宙圆融。后来,那世世代代、成千上万个圣徒,无不感到跪拜在他的足下,才释然心安,离苦得乐,喜获清静。 可是,就在这位未来的佛祖决心息灭尘缘的时候,他却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浑身携枷戴锁的囚徒。可以想见,净饭王放走了太子,无异于丧家亡国。他怎么能舍弃梦幻呢? 当天,国王着令禁卫队严加守护,没有他的命令,绝禁太子外出。用国王自己的话来说:“谁要是放走了太子,朕就砍掉他的脑袋!” 悉达多又变成了笼中鸟。他的身边又增加了那么多娇美的宫女,凤眼含情,言词似蜜,用各种迷人的娇态,引诱他恋色动心。 佛祖出家的这一天夜里,宫女们舞罢歌停。她们因竟日的辛劳,都昏沉沉地进入梦乡。悉达多躺在床上,窗外照进银辉似的月光,宫里显得格外清凉而幽静。望着窗外斑驳的月影,他再也不想入眠,即刻披衣而起,看看床上酣睡的爱妻耶输陀罗,怀中抱着小儿子罗睺罗。这是悉达多在世上最爱恋的两个人。今夜,悉达多这位世上未来的佛祖,决心离开他们母子。他清醒地看破了这种爱恋是什么。 是夜,当朦胧的月光隐入浮云时,太子步出寝宫,路经过廊,见白天忙着歌舞的美女们,都已在地席上横七竖八地卧着睡去,面孔上的脂粉也已不匀;有的披头散发,赤身地仰面而卧;有的蜷曲撅臂地沉沉入梦;有的岔腿酣眠,袒露出丑陋的羞部。一个个合眼开口,鼾声阵阵,磨牙哼鼻,涕滴口涎。太子一见之下,自念世人何故对这些不洁之身,还要爱恋,贪淫,纵欲呢?他实在不愿意再看到这些不堪入目的现实,心中顿觉产生一个念头:此时不走,还等何时? 主意拿定,他径直来到车官睡的偏宫,在窗外轻声地喊道:“喂,车官,醒一醒,醒一醒!” “什么事,太子?” “快起来,把犍陟给我备好!” 犍陟是太子常骑的一匹骏马的名字。车官本是太子最忠实的奴仆,他长年为太子赶车喂马,听见窗外传来这低沉而又有权威的声音,他立刻披衣而起,念头一转,禁不住打个寒噤,深更半夜里,太子叫他备马干什么?莫不是要潜逃出城? 车官走出门来,大惑不解地问道:“太子,天这么晚了,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要出城到不死之乡去。” “咦,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地方!请问太子,你要到那里去干什么?” “饮一点不老的甘露泉水。”悉达多声怯气短,“别噜嗦了,快给我把犍陟牵出来吧!” 车官感到一种神秘而难以言喻的恐惧。今夜的举动,说不定会给他这个马厩里的小官带来杀身大祸。可是见太子威严凛冽,使他不得不从命。当从马厩中牵出白鬃骏马犍陟的时候,他禁不住心头乱跳:“太子,你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去?” “断割尘缘,出家修法,图个清静。” “啊!”车官大惊失色,“太子要出家?” “空空朗朗,无生无死,一心不二!” “嗨,太子,”车官一听,差点儿喘不过气儿来:“恕我斗胆问一句。太子,难道这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这铺锦挂绣的江山王国,你都不要了?” “哈哈,”悉达多在朦胧的月光下,脸上露出苍凉的笑意:“实话告诉你吧,车官,正是这些如诸粪土的荣华富贵,才使我心生厌恶,自念出家修道,离开这虚幻云烟,求个舒坦安宁。” “太子,那你不妨暂时畅享青春年华,等将来出家修道也不迟。” “来日不长,人生苦短。生命就是一刹那之间。我还等待什么?” 谁人心明此理,谁人自身安详。古今中外出现过那么多大智大慧者,如此坦荡洞彻生命的人有几多? 车官怎么能理解主人?他被主人毅然出走的决心,惊得目瞪口呆。于是,他们主仆进行了一次微妙的交谈。他俩估计,太子突然黑夜出走,第二天在王宫里势必引起轩然大波,净饭王绝不会饶了车官。怎么办呢?那只好谎说太子半夜从马厩里偷牵了犍陟,神不知鬼不觉,只身而逃……如此这般,车官或许能保住自己肩膀上的脑袋。然后,他们主仆四处查看了一下,谢天谢地,王宫东边的一个便门敞开着。禁卫队昨晚喝了酒,一个个都醉得酩酊沉睡,忘记了关闭便门。 悉达多见时候已经不早了,用手拍拍膘肥体壮的骏马,主人那充满智慧的眼神,好像对骏马说:犍陟,为了解脱生死,俯瞰人世,传播济世的声音,救拔苦海中的众生,我要骑着你到茫茫的三千大千世界中去。犍陟,你今生身为牛马,被人坐骑,假如你要修济来世,那你就应尽到自己的力量,与我共赴漫漫坎坷的旅途,万万不可懈怠…… 太子心里说念,飞身跨上马鞍,鞭子一扬,骏马纵鬃甩尾,扬蹄而去。 当他已经去了很远,那车官还跪在地上,叩头不止,泣不成声。 人,无私,无畏,无荣,无虑,纯洁得像天上的明月;马,四蹄飞扬,悠然自得,像夜空上的一缕浮云。京城万籁俱寂,好似沉死一般,只有太子和犍陟,奔似流星,驰如闪电。东方还没发白,铿锵的马蹄已经踏出京城北门了。 一来到城外,悉达多跨下马鞍,回身面对京城,跪伏在地,对京城拜了九拜,慷慨涕零地大发誓愿说:“我悉达多无牵无挂,光明正大,磊落坦荡,从此出家悟道。今后要是不了然生死,不修成世佛,绝不回来见父王和妻儿。有天地作证,星辰共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 千奇万怪的苦行僧 当净饭王黯然神伤的时候,悉达多已经远远离开那令人窒息的牢笼,实现了他向往已久的、勾魂慑魄的梦。 这一天,太子来到了一片山林,但见这儿万顷苍绿,一片空寂。远远地,悉达多发现一个苦行老人盘腿坐在一棵千年古松下,头发和胡子长得一般长,杂草似的遮住了他苍白瘦削的脸,他赤身瘦得皮包骨头,低首合掌,沉吟不语,凝然端坐。人说,修道的人气宇轩昂,举止端雅,风度飘逸,然而,这位老修行者的形象一进入眼帘,就令人毛骨悚然。 悉达多上前好奇地问道:“老师傅,我是为了寻求真实的觉道而来的。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料,这位苦修者一言不发,好像个聋哑盲人。悉达多凑到跟前,对准苦行者的耳朵,大声问道:“老师傅,我见人们陷于生老病死等痛苦的惨境,出来寻求一条解救众生的通途,不想,来到了这里,请问,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老修行者仍然置若罔闻,呆若木偶,一言不发。悉达多好似久行在沙漠中,又饥又渴,恨不得找到一泓清泉。哪料,遇上了一具活僵尸。原来,这一片莽莽树林叫苦行林,是古婆罗门教徒苦修参炼的地方。说到他们苦修的方法,按常情简直是无法解释。悉达多面前这个装聋作哑的活干尸就是所谓“止语苦修者”。在禅坐苦修前,这些苦修者均发了大誓,不管遇见什么事,什么人,都咬紧牙关,死不开口。即使患了重病,或者被暴徒打死,也不说一声痛。用这一宏愿,作为在神的面前最虔诚的忏悔。使自己的精神状态处于世人所不能忍的磨炼中,达到“功德圆满”,最后成神。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无奇不有。而更叫悉达多惊奇不止的还在后头哩。 悉达多涉过了一条清泉,抬头忽见远远的一棵大榕树上,挂着一个什么东西。疾步近前一看,哎呀,原来是一个裸的活人倒吊在树上。他看得清楚,那是一个年轻人,双脚绑在树枝上,头朝下,额头青筋暴突,两眼布满血丝,长长的头发拖到地上,痛苦得直伸舌头,活像个厌世自缢的吊死鬼。 这情景一闯进悉达多的眼帘,他就惊奇得两眼发黑。他以为这人被什么人强制倒吊起来,折磨得快要断气,濒临绝境。一想,不能见死不救,他毅然上前解开那人的双脚。不料,那个“吊死鬼”龇牙瞪眼,连连摆手摇头,阻止悉达多不要上手,吊死才好。 太子手足无措,语声发颤:“年轻人,你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要甘心自己受折磨呢?” “我……我……”那个“吊死鬼”双腿痛得直哆嗦,汗流满额,胸脯急剧地起伏着,好不容易才叫出声来,“我……我在苦行,在修……修炼……” “你为什么要在苦行中修炼呢?难道世上就没有别的修炼方法吗?” “没……没有……”那人张口大喘气,摇摇倒悬着的头,“我们都是凡间的罪人……只……只有用上的苦……才能换取灵魂上的乐,最……最后升入天界……” “啊,原来是这样!” 太子这才了然,原来这个人情愿受折磨,哪怕把自己的肉身撕得粉碎,来赎清自己的罪业,渴望最后达到一种心安神适的乐境,美其名谓之荣升天界。悉达多眼望着这个倒吊着的可怜虫,思绪如潮,不能平静: “这对众生会有什么贡献呢?自讨苦吃。用苦刑来代替修炼,不肯真正披露自己的心灵,能获得什么正果呢?……” 悉达多禁不住喃喃自语。当他驻步沉思时,忽听远处有人发出一阵撕心裂胆的惨叫声。他不由得浑身为之一震,向远处望去,见森林的一角里乱窜着火舌,火光不住地跳动,随着纷飞的火星,那惨叫声越发可怕……好像在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太子以为出了人命,匆匆上前一看。原来在一片林间空地上,有人用干枝燎起一堆熊熊篝火,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身陷在火焰中,滚来滚去,任着迸飞的火星烧伤肉身,痛苦得又号又叫……悉达多眼看着火烧活人,不禁触目惊心。他知道这也是一种修炼,因而不敢上前去劝阻,只顾失神地望着,感到愚昧对某些人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他默默地按捺着,忍耐着,思索着,内心深处感到一阵强烈的痛楚。还没等他转过神儿来,只见那个浑身烧得遍体鳞伤的老人,挣扎着跳出火堆,跑到一棵老树后边,揪出一个赤身的男孩,拖到窜起的火焰跟前,一把推进火堆里。那男孩面对着颤巍巍的烈火,吓得连哭带喊,怎么也不肯跳进去,直往外躲,在光焰噼驳的火堆前,跪着哀求老人,不要叫烈火把他烧死…… 孩子终于被推进去,吱哇喊叫,眼看就要被烈火烧死了。 那老人站在一边望着,面现苦笑,整个躯体处于停滞和麻木的状态。 悉达多紧张得手里捏了一把冷汗,冲进火焰里去救人。不料,那老人大喊大叫:“魔鬼,魔鬼!这关你什么事?” 悉达多说:“难道你眼看着这孩子烧死吗?” “你懂得什么?那是圆满,那是极乐,那是福德!”那浑身烧伤的老人不顾自己的伤痛,放声大笑,指着在火焰中挣扎着的孩子,“哈哈,你看,他修炼圆满,大放光明,荣归神国了!” 这可怜的孩子,果然被烈火烧死了,只留下一具蜷缩着的僵硬的残骸,那没有气息的嘴巴还张着,好像要发出一声最后的呼号……悉达多好像觉得自己是一个幽灵,迷迷糊糊地闯进了人间地狱。一切都令人毛骨悚然……他禁不住横下一条心,要在这苦行林里看个究竟,看看这些人到底在这里搞些什么“永恒的欢乐”。 太子回身还没走出几步远,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垂死的哀号。待他回眸盼顾时,见那个鬼迷心窍的老人也跳入火中了。 这“苦行林”无异于“死刑林”! 悉达多打起精神,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仰头看看天色,阴沉沉的一片乌云,隐隐约约地,似乎从苦行林的尽头,传来一阵隆隆的闷雷声……悉达多好像置身于瞬息万变的地狱的阴霾之中,耳畔不停传来苦行僧们垂死的惨叫声。 在后来几十年的弘法传教生涯中,这位佛陀再三向弟子们申明,他的圣教执信因果定律,以因果为天下颠扑不灭的真理。若不证悟诸法实相,若不以修持的工夫解脱生死,自杀是回归不到彼岸的。业报未尽,因果未明,即使自杀,也还是接受另一轮生死。正像一个人欠了债,为了躲避债主的追讨,从一处迁到另一处,欠债的并未因此而灭绝,况且债主还可能找到门下。说到底,佛教乃是死的叛逆者。他们不仅反对自毁,而且不遗余力地唤醒生命,使其充满勃勃生机,利用有生之年,多做好事,行善积德,以改造现实乃至未来的命运,求得幸福的果报。 鬼使神差,这一天他初次离家求道,就在这片莽莽的老林中,看到这么多不可思议的怪相,而且都是印度宗教徒的所作所为。这些残酷的事实,强烈地震撼着太子的尊严,重创了他慈善的心灵。 他茫然不知所措地走着,正在低头沉思漫步,忽然背后有人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你也想到这里来修炼苦行吗?” 太子回头一看,见一个白须飘拂、银发蓬松的老人:形容枯槁,然而神情沉凝,给人一种超凡脱俗、飘飘欲仙的感觉。但仔细一端详,老人满脸鱼网纹,两只手只剩下皮肤和骨节,尽乎油尽灯干了。 悉达多对他的问话,苦于难答,只是茫然地摇摇头:“不,不……长老……” “那么,请问年轻人,你到我们苦行林里来干什么呢?” “嗯,我想……”悉达多局促不安,沉吟了半晌儿,“我想寻找人生真实的觉道,然后再去教化众生,使世上每一个人都能脱离生老病死的苦海,正直地信行,受用妙乐,直至圆觉。” “那么,”老人伸手捋了捋花白的长须,“请问,你找到这种觉道了吗?” “还没有。”悉达多虔诚地表示,“长老,请你告诉我,如何才能求得真实的悟性和解脱呢?” 苦行老人自得地说:“生命是永恒的痛苦,但是要想得救,必须亲自去体验比生命本身还痛苦十倍百倍千倍的痛苦。首要的是,你必须敞开你的心扉,松开你的手,裸地投入更苦的苦海之中。须知,苦海即是苦酒,你要尽情地去饮它,最后成为一个饱饮的、舍命的醉汉。到那时候,你,还有众生就得救了!请问年轻人,刚才你看见修炼苦行的人了吗?” “长老,我看见了。” “唔,还有,你还要看一看。”老人用他那冷冰冰的皮包骨头的手,一把揪住了悉达多的手:“来来来,你开一开眼界,再跟着我来看一看,以为启示。” 再往前走,举目四望,有几个人衣衫褴褛,坐在一棵枯藤老树下面,个个手拿着树皮嚼吃;还有些人把生米撒在地上,学着飞禽鸟类的生习,用嘴啄着米吃,匍匐在地,爬来爬去;另有几个妇女,披头散发,仰望天上的浮云,口中振振有词,跪在地上不停地叩头;更为丑陋不堪入目者,一男一女,浑身污秽,蓬头垢面,一颠一倒地躺在地上,互抱着对方的臭脚,舔得有滋有味;还在路上看见一个家伙,神情麻木,颓唐失神,用手抓起地上别人的排泄物,大把大把地吞食,低头垂目,手指掐诀,口中念咒:“天门开,地门开,吾神来也……” 这个苦行长老每看到一个丑陋的场面,就向悉达多介绍。然而,聪性的太子,从这些不堪入目的苦行中,实在悟不出一点儿人生的真谛和哲理。他认为,使现世这个血肉之躯受苦,受非人之刑,妄图求得死后的安乐,这不仅不是淡泊五欲,而是怂恿五欲,与解脱生死痛苦毫无关联,其后果是以苦招苦,死有余辜。 太子告诉这位长者,厌离世间的沉迷欲乐,而施以自己种种苦行,企求自己来世的安乐,这仍然没有脱离凡俗的苦乐观。况且,像苦行林中这些人的修炼,都是以俗情之斧,砍伤自己的灵性和。人的相貌、身材、特征、气质、灵魂……固然是父母所生,而追本求源,它是大自然、大历史的精心塑造,是万物之灵。而邪门外道是把这万物之灵,回塑成畜类禽兽。逆天命而生存,反人性而迷失,这种行为实际上是愚顽! 他向这位老人表示,这些愚人自称修炼苦行是为了证得升天之乐。岂不知,天上的妙乐也不是究竟,也不能久常,最后还要坠到世间。而悉达多最终追求的是脱离欲界、色界、无色界的迷妄生活,把人生的苦乐永久舍去,达至一个无上觉智、真如实相的境界。 “长老,”最后,太子莫测究竟地问道:“你们既已知道生死大事,无常迅速,那么为什么不直接去领悟无生无死的本体,了达无起无灭的本源,最后超越瞬间的无常流转呢?” “什么?无常流转?”老人邪迷心窍,直拧眉毛,“平心而论,我只知道苦修苦行,一步升天。” 看来,这个干瘪老头并不想寻求真实究竟的正果,只热衷于皮肉受苦和无耻的丑态,以麻醉自己的尊严和良知。此情此景,像一条皮鞭,在鞭挞着太子的心灵。 这时候,远处的闷雷声越来越近,穿过密林所能看到的天空,像铅一样阴沉。眨眼间,苦行林里变得黑隆咚。突然,头顶上响起了一声滚动的惊雷,下起了滂沱大雨,把四下的老树打得噼啪直响,天昏地暗。 老人手指着远处的一间小茅舍说,那是他的住处。于是,两个人匆匆向那里奔去。 不多时,悉达多看见一间低矮的小草屋,坐落在一片林间空地上,孤零零的,没有左邻右舍。随同老人进去一看,见小屋的四壁生满了青苔,完全不像人住的地方,酷似山林野兽营造的窝穴。 进到屋里,一转身的工夫,那个形如骷髅的长老就不见了。悉达多转悠了半晌儿,借着外面划破天空的闪电,才迷迷朦朦地发现,茅屋角落里放着一口石棺,棺材敞着。太子来到跟前俯身一看,见那老人活像一具死尸,直挺挺地闭目躺在石棺里,身子底下一排排竹钉,老人赤光地躺在竹钉子上。原来他也在修炼苦行,自讨苦吃。 太子再也不顾外面的瓢泼大雨,转身冒着轰顶的天雷,奔跑着离开了这人间地狱似的苦行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一切众生,皆有佛性” 当时,古印度有很多教派,最主要的教派是婆罗门教,此外还有耆那教、湿婆教多种。婆罗门教,也称吠陀教,信仰多神,奉梵天、毗湿奴和湿婆三大主神。其他的异派杂教五花八门,有的信仰苦行之神,有的信仰水火之神,有的信奉舞蹈之神……可以说无一不在苦行的隧道中匍行。 婆罗门教主张人生善恶有因果,人和万物永远在生死轮回中再生不灭,认为一切有生命、无生命的万物都有自己的灵魂,即万物有灵论。一切有生命的躯体寿终正寝以后,原有的灵魂还可以在另一个出生的躯体中复活。一个人转世的命运,决定于他前世的善恶,取决于他奉行婆罗门教的虔诚程度。当时婆罗门教和其他杂教都提倡苦行修炼,自我摧残,甚至以杀身殉教为荣。悉达多在少年时代,从两位师傅跋陀罗尼和毗奢密多罗那里接受的教义,就是婆罗门教的传统教育。他也曾一度向往苦行林,有过悱恻迷离的幻想。 在疾风骤雨中,悉达多怀着一种沉甸甸的心情,离开了苦行林,他的脚步越走越快。此次在苦行林里的耳闻目睹,唤起了他今后刻苦修炼的勃勃心机,然而他绝不扭曲自己的生命。 离开苦行林后,他心发大誓,将来倘如有修悟成功之日,一定普渡那些不能明心见性的异教徒。后来他在佛经中有一个比喻:一盏明灯,可以用自己的火焰点燃许多灯,这盏灯却不会因为点燃了其他灯而减弱自己的光芒。佛教相信自己所修的功德,可以回向他人。 想到这一切,悉达多的嘴角上流露出愉快的笑容,继续向前赶路。这时,蔽日的阴云已经四散,天上映出了一条虚幻的雨后彩虹。雨后天晴,太子来到尼连禅河东岸,静立观看,眼前一泓流水,清澈见底,太子心想:这澄清的尼连禅河水,天然纯净,我在那不干净的苦行林中,沾染了一身尘垢,现在倒不如跳到这条河里,洗个干净! 他见四下里山野寂静,没有一个人影,便将衣服脱下,先在河水里洗涤干净,继而纵身一跳,跃入河里。瞬间,只觉着清凉透身,爽快得直沁五脏。洗了片刻之间,浑身清凉,充满活力,心神畅适。当水波拂过他的全身时,他禁不住有一种脱胎换骨、再生人世的感觉。 洗净了身子,走上岸来。正要穿衣服,忽听背后有一个人用苍凉的声音大喊:“喂,释迦牟尼,释迦牟尼!” 太子回头一望,见一个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老人,一手拄着锡杖,一手提着包囊,憨厚地望着他,嘴角和眉梢都现出笑意。悉达多不知道老人在喊谁,心里莫名其妙:“老人家,我叫乔答摩·悉达多,不叫释迦牟尼。” “哈哈,”老人抖着花白的长须,微眯亮眼,笑出声来,“你今后就不要叫那个俗气的名字了。叫释迦牟尼吧!” “释迦牟尼?” “是的,你既然决心修证悟法,获圣性洁,我看,就不要那个世俗的姓氏了,改叫释迦牟尼吧。” 太子心领神会,释迦是他的宗族,而牟尼,即“能仁”、“能忍”。意即释迦族最能忍的圣人。 这位慈眉善目、衣装褴褛、来路不明的老人惠赠给太子的名字,给他一种“诸恶莫作、诸善奉行、勤修订慧、息灭贪嗔”的寓意。他听了,脑海里灵光一闪,觉得这个名字对他再适合不过了。 佛教认为,进入三宝法门①,首要练达的就是忍辱,与世无争,以诚待人,化干戈为玉帛。倘如遇事火爆冲天,不仅遭来祸患,而且能把辛辛苦苦修来的功德瞬间烧光。顺境不喜,逆境不忧,如如不动,了了常明。 ① 佛教称佛、法、僧为三宝。“佛”指佛教创造人释迦牟尼,也泛指一般佛;“法”即佛教教义;“僧”指继承宣扬佛教教义的出家僧众。 后来,释迦牟尼专修忍辱法门。有一天,反对佛教的歌利主要割掉他的四肢,举起一柄利刀,就要动手。释迦牟尼不仅不生嗔恨,反而可怜歌利王愚顽无知,他双手合十,虔诚地对这位君王说道:“将来有一天我修成佛时,第一个先渡你修道。王啊,你太需要真觉了!”歌利王听了,很受感动,生大忏悔心,后来奉行众善,皈依佛门,听释迦牟尼给他讲四谛法①,最终证得阿罗汉果。 ① 四谛是佛教的基本教义之一,即苦谛、集谛、灭谛和道谛。苦谛是对人生价值的判断,即“生苦”;集谛是追究造成生苦的原因;灭谛是断灭造成诸苦的根源;道谛是指超脱世间因果关系,而达到出世间的涅槃寂静与安乐。 这一天,太子由于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的呼喊,便得到了释迦牟尼这样一个理想的名字。当时,连他自己也没想到,“释迦牟尼”,这个内涵忍辱、智慧、仁慈的名字,后来竟会与天地长在,与日月同辉。 那老人见太子在河里洗心涤虑之后,忙着要穿衣服,便上前摆手制止:“慢来,慢来。我特地到这里来,有三件东西相赠。释迦牟尼,你那件太子袍,今后可以不必再穿了。” 但见那老人放下锡杖,打开包裹,从中取出一件朱色袈裟,替释迦牟尼披在身上:“这是寂静天衣,披上它可以使你五欲不生,六贼不扰,七情平定,圆成诸般功德。” 释迦牟尼心中大喜,这正是他游居三界之外最理想的服装。披上了袈裟,又见那老人取出一个紫金钵盂递给他说:“这是钵陀罗,出家人离不开它。体、量、色三者都应于法。拿着它,你可以盛功德水,可以贮吉祥粟,终日足食,得大方便。” 释迦牟尼恭敬地用双手接过来。 那老人又将手持的锡杖递给他,恳切地嘱咐道:“这是伴你代步的锡杖,持之可以云游四方,出入三界,拯拔一切苦厄,造就千般福德。这三件东西,都非人间凡物,故称为三宝。我老朽见你诚心修行,正信不移,如今尽赐于你,望你永远把它们带在身边,善自保持。” 后来,据古印度神话传说中记载,那老人是奉上天无垢天子之命,特地下凡,赠赐这三件佛门常用的珍宝,不能离身的法器,为来日佛祖使用。 老人走后,释迦牟尼独自一个人坐在河边的一棵毕钵罗树下,身披朱红袈裟,手捧紫金钵盂,把锡杖放在身旁,自己静神坐定,微闭双目,思沉沦苦,念安详乐,内心禁不住感到平和,明朗,自然。似乎宇宙天地都如其本来的面目,有条不紊地运转,无须忧虑,无须烦恼,无须欢乐,无我无人、空空朗朗,无生无死,无惧无畏,身心舒泰。他开始领会到“独坐溪边任水流”的妙趣。“若人静坐一须臾,胜造恒沙七宝塔”这是形容坐禅的功德,是说坐禅的人,在须臾之间能够屏弃凡尘的虚荣名利,早明心性,静坐片刻,比筑造恒河沙那么多的七宝塔的功德还要大。因为,造那么多的七宝塔,仅仅是为了供养佛舍利(灵骨),然而静坐明心片刻,是为了自己修正内心,湛然常寂。 释迦牟尼心地安详,第一次为自己苦海沉浮、漂泊无依的身心找到了归宿。不料,第二天,他正在默坐自我静息时,一阵人呼马嘶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 “太子,太子!悉达多太子!” 原来,几天前太子深夜出走的消息,晴天霹雳似的打破了王宫中的平静,掀起了轩然大波,整个王宫,人人震惊失色。 首先是耶输陀罗公主,她清晨起来,一发现太子深夜出走,就意识到自己被丈夫遗弃了,伤心得失声痛哭,并可怜自己的小儿子罗睺罗,出世不久就失去了父亲。净饭王认为太子不理解他的苦心,为了让太子继承王位,安守江山,福禄绵长,他千方百计,耗尽心血,到头来太子终于断然而去。唉,那个该死的疯癫游仙阿私陀真的说中了!当前十万火急的是设法把太子找回来。摩诃波阇提公主更是哭哭啼啼,说太子没良心,放着江山不要,非要出去奔波苦修。这位姨母整天哭得顿足捶胸,几次昏厥不省人事。 净饭王在万般悲痛和束手无策时,有五位亲信侍臣憍陈如、摩男俱利、阿舍婆誓、十力迦叶和摩诃跋提,自告奋勇,愿意前去把太子追回来。净饭王还另派一队勇猛的卫兵,跟随五位侍臣,风风火火地出发了。 当天,憍陈如等五位侍臣率领一队卫兵,翻山越岭,几经周折,终于在伽耶山下,尼连禅河畔的一棵毕钵罗树底下,发现了太子。见他已经脱去太子袍,换穿上朱红袈裟,慈祥庄严,古铜色的脸庞,显得光洁丰润,合掌静坐在树下。于是,五位侍臣立即跨下骏马,一字形地跪在他面前,由憍陈如带领,齐声喊道: “下臣五人前来参见太子!” 释迦牟尼微睁双眼,神色镇定:“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憍陈如双手呈上一份净饭王颁给太子的亲笔王命。释迦牟尼合十的双手纹丝没动,安详地说:“侍臣,请你给我念一念吧。我洗耳恭听。” “是,太子。” 憍陈如双手捧着王命,朗声念道: 聪明孝顺的太子:自从你突然离开王宫以后,王的心就像被一柄利刃刺伤,痛不欲生。你姨母一天到晚哀啼哭号,眼泪没有干过。你的妻子耶输陀罗公主,更是伤心得不能自持。 悉达多儿,王了解你求道的愿望,乃是出于你的真心和良知,追究人生痛苦的解脱。这种善良仁慈的心念,王是十分赞许而赏识的。可是,即使你断然割绝骨肉的恩爱,隐居深山,广渡众人,难道对朝夕悲泣的父王、姨母和妻儿都置之不顾吗? 你的亲人此刻已陷入极大的悲痛之中,你为什么不救渡呢?你此次毅然出家的举动,像祸患的恒河洪水泛滥,冲毁了迦毗罗卫国朝野上下众人心灵的堤防,最后将导致王室崩溃,国破家亡! 你出家寻道修行,在荒山野峪里,毒蛇猛兽,狂风暴雨,这是常人不能忍受的灾难。这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撕裂王的心脏!如果你体会到王此刻的心境,就应该翻然悔悟,返回京城,继承王位,管理国政。假如你不尊从王的劝告,遗弃家国,遗弃妻儿,还谈何救渡众生,还谈何用你的大慈大悲心广济世人呢?…… 读着读着,憍陈如禁不住涕泪交流。他以为太子定会回心转意,屈于净饭王的感召。不料,太子听了,闭目趺坐,平心静气地说道:“侍臣们,你们回宫转告父王,我已经发过大愿,天下男子均是我父,天下女子均为我母。为了悟出人生的最高真理,我只能系念大众的疾苦,而弃离小家的恩情。我如今发心修行,求无上道,济三涂苦,不成正觉,不离此座,这乃是我对父母最大的孝敬。” “太子,”侍臣憍陈如的嗓音微弱发颤,抽泣地哀求:“自从你走后,王城中到处都是叹息和哭泣。大王为了思念你,此刻已经沉溺在忧愁的苦海里。太子的姨母,摩诃波阇波提王后,她从小把你抚养成人,只因想念你,她竟日哭得死去活来。太子,你即使不发怜悯之心,也该尽孝敬之道。还有你那仙逝的母后,她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心哪!太子,回去吧,快跟我们一起回王城吧!” 释迦牟尼微睁双目,望着几位侍臣哭丧着的脸,他慷慨陈辞,表白心曲:亲人们为他的离弃而伤心,在宇宙万古轮回的生灭中,那仅仅是瞬间的梦缘。试想,无常的瞬息人生,父母妻子最后还是难免分道扬镳,终将解脱不了生离死别。如果他们能彻悟这个道理,就不会因骨肉的分离而伤心得肝肠寸断。生是喜,可是它离不开灭是悲;聚是乐,然而紧接着就是别苦。要是能够洞彻人生的虚幻梦境,随缘任它去,也就淡然置之了…… “诸位大臣,我希望你们能够认清这个道理。”释迦牟尼对他们敞开心扉,直抒人生,娓娓畅叙:“不知你们想过没有,我们都是在生死的坎坷漫途上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过客。生生灭灭,灭灭生生,不仅是我们的血肉之躯,一切世界万物、山川草木都脱离不开无常之相。人一离开母胎,就被五欲迷惑不醒,做五欲的奴役。假使不生,就可以不死。看起来,芸芸众生好像都是为了死而生,为了死而服劳役。几位大臣,请恕我直言不讳,据你们看来,父王要我嗣位的敕命,似乎是不能违逆的。然而,我不得不对你说,我认为弘扬和追求人生的法性,也是不能违逆的!父王毕竟是一国之君,而我的神圣至高的使命,乃是为了感召和普救世间亿万众生。请问,我怎么能尊一人而负天下人呢?” 憍陈如侧耳聆听,深感太子的话句句发自肺腑,字字铭心刻骨,好像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对心灵的穿透力。顷刻间,憍陈如好似从迷梦中惊醒,达到一种蒙生顿觉的境界,对人生豁然开朗,了然地颔首默许。然而,他身边的另几位侍臣,却仍然置迷不悟,听不入耳。 一个叫摩男俱利的侍臣,趴在地上,对释迦牟尼磕了一个响头,百思不解地宏声大呼:“太子,下臣还有话要说啊!” 释迦牟尼顺手拿起锡杖,放在膝头,镇定地点点头:“请说吧。” “太子,下臣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弃丢了那享也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和福禄高位,一个人跑到这荒山野地里,在风寒雨露中受苦?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释迦牟尼高亢激昂地慨叹一声,喊道,“摩男俱利啊!……” “太子……” “你错了。当下真正受尽世间苦的是你摩男俱利,而不是我。你知道吗?” “太子,你是说我在受苦受难?” “是的,摩男俱利,你和世间众人一样,正在熬受八种大苦。”释迦牟尼委婉细语,双掌合十道来:“八苦者,一是生苦,你住胎出胎,备受逼迫,在痛苦啼哭中脱胎坠地;二是老苦,你一生从少到壮,从壮到老,气力羸少,动止不宁,两者灭坏,渐至衰亡;三是病苦,此中有二,一者身病,众疾交攻,二者心病,悲哀烦恼;四是恩爱别离苦,常所亲爱,乖违离散;五是怨憎会苦,谓怨仇憎恶,本求远离,反而相聚;六是求不得苦,谓心所爱乐者,求之而不能得;七是五盛阴苦,此假合之身,众苦炽盛,喜怒哀乐欲,盛贮众苦;八是死苦,此复有二,一是病死,折磨受尽,寿终而亡,二是难死,水火祸患,偶遇恶缘。请问,你活在世上能脱了这八苦吗?” 侍臣摩男俱利听了,低头深思熟虑,不禁颔首哑然。 “至于你所说的荣华富贵和功名利禄,那是因为一切众生不得正见,迷离颠倒,名利相缠,造诸恶业。”释迦牟尼尽情抒怀,说得深入浅出,鞭辟入理,“顺从世俗的陋习,那只能充满忧患和苦恼,障碍本心,与人生真理相违,绝不是智者所为。比如人的肉身好似七宝宫殿,但那里常常有无常之火在炽盛燃烧,口里虽然吃的是百味佳肴,耳里贪的是好声音乐,岂不知,内中蕴藏着五欲的毒药。有朝一日,这七宝宫殿终会被那五毒之火摧残得分崩离析,破碎倒塌。如此说来,我爱那荣华富贵,岂不是自毁自灭?” “诸位侍臣,我最后告诉你们,日月可以坠地,雪山可以成海,我这颗金刚心将永劫不变。假如谁要强迫我退却道心,我宁可把身子投入烈火里焚成灰烬。”释迦牟尼不顾任何人的规劝,最后敞开肺腑,捧出了一颗金刚心,扬起浓眉,带着直抒胸臆的微笑,望着五位侍臣:“好了,请你们回去吧!” 释迦牟尼这一番灵性的奇智和超凡的哲理,说得憍陈如等五位侍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被太子高尚的行为和远大的理想而感动,俨然从一场庸庸如我的大梦中,被惊雷震醒,不约而同地伏倒在太子面前,顶礼膜拜: “太子,我们不回王城了,决心留在这里,侍候太子。” “太子,我们要跟着你一起修习学道。” “太子,你连世上最高的荣华富贵、国君王位都摒弃了,我们还有什么丢不下的呢?请你收留我们这几个弟子吧!” “一切众生,皆有佛性。”释迦牟尼泰然自语。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章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百千三昧,无量妙意。稀有难得的因缘,终于成熟了。面对他这副超凡入圣的笑容,五位弟子引颈张望,无不感到上师的笑容好似甘露醍醐,使他们的心田得以滋润,从而获得慰抚和安宁。他们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用深情的目光请求上师开示。释迦牟尼一见了了,一手高举紫金钵盂,不胜感慨地说道: “善哉,善哉,天下众生皆有如来智慧佛性,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你们均有佛性,本来不生,本来不灭;本来迷悟,而致升沉。而今迷人念佛生彼,悟者自净其心。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意思是,天下众生本性都是纯洁善良的,都天生具有佛性。只是由于人心常被私欲杂念所累,易生烦恼,不明人生的道理。本来世人均有佛性,应该懂得不生不灭之理,只因内心迷悟,而恍恍惚惚。当下由内心的混浊杂乱开始变得清晰,这一念的产生便了然其心。虽然漫游在人生的苦海里,而幸福的彼岸就在眼前,成道指日可待了! 释迦牟尼开示得从容不迫,意态安详。 此时,天地敞开它博大的胸怀,随着释迦牟尼的几声说法,晴空如洗,祥光普照,好像八方诸神都要下凡来喜贺佛祖第一次普设的菩萨道场。真是一诚感应了! 第二天黎明时分,释迦牟尼命子弟们在他面前结跏趺坐,第一次为他们讲说戒法: “弟子们,从今天开始,你们就皈依三宝,成为佛门的弟子了。首先要恪守五戒。第一是戒杀生,生物无论大小,都有天生的性命。佛子应慈悲为怀,万勿残杀,众生都免却互相残杀,则天下太平;第二是戒偷盗,物各有主,不容颠倒,不应取而取,非分取而取,无功而取,都是偷盗,故须切戒;第三是戒奸淫,若非己妻,不得行淫坏人之节,毁己功德,务须切戒;第四是戒妄语,以术愚人,以言诈人,喜说谎话,诳说诳传,亏心不义,失却诚实,故须切戒;第五便是戒酒,酒能乱性,性乱神迷,必坠孽障,不能证果,务须切戒。三皈五戒之法,乃是人生正道,是出世善法的根本……” 说完了五戒法,他又讲十善业道。 释迦牟尼怀着至死不渝的信念,为弟子们说法和布道,时光一年一年地过去了。人类历史上每一个伟大超凡的人物,都有一个维系其成败的时刻。时光已经过去了六年,积累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释迦牟尼一刻也没有忘记心灵的召唤。然而他还没有达到转迷成悟、离苦得乐的最高境界。 这漫长的六年岁月,只是一场自苦其身、空虚无益的苦行。他的已被折磨得面黄肌瘦,形容枯槁,只剩下一身柴骨,一口幽气了。 这一天,晓星已坠,朝曦东升。释迦牟尼从苦行的座位上站起来,走向尼连禅河。他想在清净的河水里洗一洗身上的污垢。不料,两腿发软,头脑昏晕,竟然瘫倒在尼连禅河滩上,人事不省。 这时,有一个名叫陀波罗的牧女,在河畔草原上放牧,头上顶着一罐牛奶,从河边经过。她正走着,见沙滩上躺着一个人。近前一看,方才明白,昏倒在地上的原来是一个又饥又渴、受尽折磨的出家人。少女顿生怜恤之心,端起奶罐,对着释迦牟尼的嘴,就往里灌奶。可是怎么也灌不进去。 少女陀波罗急中生智,索性自己喝了一口奶,含在口中,附身嘴对嘴,往释迦牟尼的嘴里喂奶。释迦牟尼一口口地咽下去。喝了鲜奶以后,他感到浑身热力倍增,五体通畅,精血复生,慢慢苏醒过来,睁睛一看,原来是一个陌生的少女在喂自己奶,不由得由衷地感恩。那善良的少女却现出行若无其事的神情,忽然举起空空的奶罐,啪地摔碎在地上了。 释迦牟尼惶然不知所措,声怯气短地问道:“姑娘,你……你怎么把这好端端的罐子摔碎了?这……这太可惜了……” “嘻嘻,这有什么可惜的?”陀波罗反而喜不自禁,天真地笑了, “这罐子是空的,空空的!” “可它还能装奶呀,姑娘。” “这罐子即使能装奶,也是空的。”少女轻快地说,“尊敬的出家人,别看牛奶喝到你腹中,你的体腹也是空的。你想的,你说的,你行的,还有你自己,都是空空的也,世间就没有实相!它本来就不是罐子。” 说完,她用脚踢了踢地上瓦罐的碎屑,扬长而去。 太子纹丝不动地伫立在河畔,在异样的寂静中陷入沉思。顷刻,他不由得顿开悟觉,从内心里惊呼一声:空空空!超脱尘俗,意境空灵,解悟过人,发人深省。啊,空! 那救命牧女有意无意地一番戏谈,寓意深远,发人沉思。释迦牟尼恍然领悟:人我皆空,世事皆空,万法皆空,生死皆空,念念皆空。倘如进入空灵无我的幽境,就再不会轮回生死,大悟成佛了。 一直困惑不解、处于悬足倒挂的释迦牟尼,顷刻之间,受到了一次令人猛醒的点化。于是,他朝着少女陀波罗远去的方向,跪伏在地,叩拜不止。 住山将就度流年,能成正道能成我。 后来,这位人类未来的佛祖,果然创立了“四大皆空”的佛理,百世流传。 “四大皆空”。空去了哪些“四大”呢? 佛门所讲的四大,也称四界,是指地、水、火、风四种色法构成的四种物质因素。 最早,“四大”的观念并不是佛教发明的,只是前人认为它们“皆有”;而佛门臆断它们“皆空”。地、水、火、风,这四大物质元素,是人类对宇宙本体的初期探索,而最后得出的结论。在东西方的哲学思想史上,几乎有着同样的趋势和地位。比如,中国的儒家经典《尚书·洪范》篇中所说“金木水火土”五行;印度古《吠陀经》中,认为世界形成的自然因素是“地水风火空”;古希腊哲学家恩培多克勒也曾提出,“气水土火”是宇宙间不变的四大基本元素。总之,这都是大自然界物理现象的基本要素。 佛陀倡导的四大皆空,是沿用古代印度固有的思想,而加以深化的佛教化。因为“地水火风”四大元素是宇宙存在的物理现象:山岳土地属于“地大”;海洋河川属于“水大”;阳光炎热属于“火大”;空间气流属于“风大”。进而,又可以把它们推之为人类的生理物理现象:毛发骨肉属于“地大”;血液分泌属于“水大”;体温凉热属于“火大”;呼吸元气属于“风大”。如果从“四大”的物性上分析,坚硬属于“地大”;湿润属于“水大”;温暖属于“火大”;气流属于“风大”。然而,不论如何分析“四大”,它们终归是物质现象,而无法概括为精神现象。 佛祖和他的信徒们,在寻求超越自我的征途中,认为,“四大”乃是构成一切物质现象的基本因缘,也是形成一切生命的种子。试看一切物象,“四大”和谐,便会蒸蒸成长,欣欣向荣;“四大”相克,就会萎靡颠倒,归于毁灭。大自然如此,生命也是如此。云散水流去,人寂天地空。人身无常,生命是空!《圆觉经》说得好:“我今此身,四大和合……四大各离,今者妄身将在何处?” 佛教是理性的信仰,是理性的宗教。因而,后世弟子们记录下的也均是佛陀生前理性的发言。现代的科学家听了也不能不为之叹服: 文殊菩萨问佛:云何四大? 世尊曰:地有坚性,水有通性,火有焰性,风有动性。在人身上,四大和合,方成一体。所谓皮肉筋骨,胶成一身,名地大;津涎尿血,滋润一身,名水大;暖气均融,温和一身,名火大;动转施为,运用一身,名风大。四大调和,一身安乐;四大不调,便生病苦。① ① 见《金刚经论》。 当释迦牟尼昏厥在河滩上,那牧女给他嘴对嘴喂奶时,被五个弟子偷眼觑见了。这还了得,师傅在与一个过路的少女亲嘴儿!犯了出家人的大戒!破了净土的大忌,非同小可! “喂,你们看见了吧,王太子究竟是个王太子,他修行了六年,还没忘了女色!” “天哪,他怎么能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丑事。我们受骗了!” …… 他们一边蔑视地偷觑,一边悄声地说长道短。 五个弟子中有一个叫摩男俱利的,他是太子的堂兄提婆达多派来的。此人明里来找太子回宫,暗里是接受提婆达多的密谋,妄图把太子害死在荒野,然后由提婆达多继承王位。初来的时候,摩男俱利被太子的高尚行为和普渡众生的理想所感动,一度灭了杀心,毅然拜师出家。这会儿,他见太子在修道中出了“破绽”,又复生了杀机。他想,只要肯下毒手,就可以回去向提婆达多交账,自己再享王宫的富贵荣华。主意拿起,为了暗下毒手,趁人不注意,他一个人偷偷地溜了。 释迦牟尼喝了牧女陀波罗的牛奶,听了她说的话以后,感到胜缘佳遇,心胸大悟,便离开尼连禅河畔,回头去找憍陈如五人。可是,徜徉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们,便独自一人向前面的伽耶山走去。 憍陈如等四人,一路上不见摩男俱利,以为他迷了路,四个人就到处寻找。这时,已经夕阳西下,伽耶山蒙上一片晚霞,夕阳收起余晖,山峰上沉沉的暮霭渐浓。 他们正在边走边四处张望,忽然憍陈如喊道:“喂,你们看,山崖上是谁?” “俱利,俱利,是摩男俱利!” …… 摩男俱利手持一把匕首,抓着山藤往上攀登,想找个僻静地方,趁夜幕降临便于对太子下手。上路之前,太子说过,要带领他们到摩竭陀国的都城王舍城去。这伽耶山,是必经之路。 憍陈如等人见摩男俱利不理睬,以为他没听见,不知这其中有诈。于是,他们循着摩男俱利上山的方向,奋起直追。这时,暮霭模糊的天穹,渐渐暗下去,葱郁的山峦蒙上一层夜雾,群山黑魆魆,大野阴沉沉。宁谧而空灵的黑夜降临到这古印度的大山里。 憍陈如走在前面,三个师兄弟紧跟在后。在深沉浓重的夜色中,他们艰难地往伽耶山上爬,一个个累得冷汗涔涔,步履凌乱,仰望着满天繁星的夜空,好不容易爬攀到山腰了。 与此同时,摩男俱利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藏在一棵大树后面,竖起耳朵一听,有脚步声,瞬间,一个黑影闯入眼帘,他杀心一横,手起匕首落,大喊一声:“悉达多,快给我头来!” 阴错阳差,来者不是太子,而是走在最前面的憍陈如。他当即惊叫,身子往后一闪,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了。 憍陈如先是以为半路上遇见了强盗,一听见摩男俱利大喊,见凶器掉在地上,才恍然大悟,俯身拾起匕首,双眼冒火:“俱利,你要干什么?” 这时,另外三个师兄弟摩诃跋提、十力迦叶和阿舍婆誓立即赶到。一听说摩男俱利要对太子下毒手,一个个气得脸红脖粗,争抢匕首,非要就地把摩男俱利杀了不可。忽听背后有人细声慢语地说:“出家人动刀刃,岂不是犯了大戒?快住手,快住手,弟子们!” 他们回头一望,见夜幕中出现一个穿圆领方袍的人,认出是释迦牟尼来了。憍陈如立即说明情况,别人也七嘴八舌地直插言。直到释迦牟尼说明善心的牧女究竟是因何喂他牛奶的事,弟子们才如释重负。 摩男俱利扑通跪在地上,面对着释迦牟尼,梆梆地直磕头,痛哭流涕,表示痛改前非,并指天发誓…… 释迦牟尼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心平气和地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摩男俱利心领神会,礼拜不止,顺手把凶器扔到黑沉沉的山涧里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成就无上正觉 不是闲云野鹤,不是飘逸洒脱,而是苦苦求索。当日,释迦牟尼不顾天黑路险,为了脱离万丈红尘,寻求超越自我的真如境界,他率领五个弟子,冒着茫茫的黑夜又继续上路了。生命不死,追求不止。 释迦牟尼一行,渡过恒河湍急的奔流,攀过灵鹫山,这一天清晨,来到摩竭陀国的王舍城。 在一轮朝阳的照耀下,王舍城像一座庄严肃穆的宫殿。这里京城的民众,平时是不轻易流露出热情的,可是这一天非同平时,人群潮水似的涌到大街上,越来越多,挤得水泄不通。全城钟鼓齐鸣,咚咚与铿锵之声,在蔚蓝的天空中,在金色的朝阳里,此起彼伏,回荡不止,充满了节日的气氛。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它标志着这一古老民族的苦难时刻已经结束,令人景仰和眷念的时刻,即将开始。 这时,国王频婆娑罗正站在王宫主殿的最高处,观赏京城的风光。他的视线忽然穿过碧瓦高檐,见大街上,人头攒动,热闹异常。于是,他惊奇地转回身子,问身边的侍臣:“今天京城里发生什么事情了,民众欢天喜地,这么热闹?” 侍臣回答道:“启禀陛下,听说有一个沙门到王国京城里来了。” “一个沙门来了,这还值得惊动全城的人?” “不,这人不是一般的沙门,他是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太子,名叫悉达多。这个人为了救渡众生出离生死苦海,追求人生离苦得乐的道法,舍弃家国,出家修道,发誓不得正果不见父王。今天他们师徒一行来到我国京都王舍城。民众为了表示对他们的爱戴,全都出来欢迎他们。” “唔,怪了,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陛下,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频婆娑罗王先是感到惊诧,继而大惑不解:迦毗罗卫国怎么出了这样一位太子?于是,频婆娑罗王立即命令侍臣前去追踪释迦牟尼一行,看看他们到哪里去,竟干些什么,然后速速回来禀告。 几天后,奉王命的侍臣探听清楚,回来启禀道: “陛下,那位出家的太子和他的弟子们在京城里住下了。” “他们住在什么地方?” “陛下,他们住在郊外的树林里,过着托钵乞食的生活。” “你亲识眼见吗?” “是的,陛下,我亲眼见到了。那位太子穿着破旧的袈裟,早晚在街巷里乞食募缘,不择饭食好坏,不分菜肴精粗,且钵子盛满饭食就回到树林子里。吃过饭以后,他就用山涧的清流洗漱,然后端身正坐,修习禅定。” 频婆娑罗王听到禀告后,心里涌出一股无比的好奇和敬仰:“快备象辇,朕亲自去看看他。” 当天,这位国王就乘坐象辇,来到释迦牟尼参禅的地方。国王一下车,但见这位太子相貌严肃,心无私曲,湛然如一泓潭水,纹丝不动地端坐在一棵树下,气氛肃穆而和谐。国王立刻向他恭敬地参拜,然后在太子右侧的一块石头上坐下,直言询问: “尊敬的太子,你在这样风华英年的时候,生在王者之家,却毅然舍弃历代的荣华,漂流异乡,辛辛苦苦地求人受一餐之施,宿一席之地,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频婆娑罗王等着太子回答,可是太子凝然不动,双目微闭,安详禅定,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喂,太子,你怎么不说话呢?”国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亮眼盯着释迦牟尼:“我想,一个人活在世上,如果不握有权威和财富这两大至宝,那么,只能说明这个人在世上徒然走一遭儿罢了!人要是没有势力和财富,就得不到别人的尊重和敬服;至于丧失了声色的享受,那还有什么人生情趣?可你,尊贵的王子,把权势和财富舍弃了,把五欲远离了,爬山涉水,饥饱劳碌,去寻求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法。我看,你不过是徒然使自己受苦罢了!……” 释迦牟尼仍然无动于衷,好像一切文字的概念,一切语言的信号,一切感情的传递,都不能打入他安详的禅定境界。他不视,不听,不觉,入静,入空,入定,入圆了! “太子……” 生性倔强的频婆娑罗王无奈地皱着眉头,还想说下去。这时,一个侍臣上前劝告说,既然这位出家的太子趾高气扬,不闻不理,那就算了。另外几个侍臣建议国王,不如干脆把他驱逐出境。频婆娑罗王不听他们瞎嚷嚷,嘱咐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太子,不得轻慢,不可小觑。国王又逗留片刻,然后快快地率领侍臣们扫兴而归。 当天晚上,频婆娑罗王忽然收到释迦牟尼弟子送来一封信笺。这位遭致冷遇的国王把来笺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心里似懂非懂: 结跏跌坐,正念观察,以大悲心而为屋宅,智慧为鼓,以觉悟杖而击扣之。告诸烦恼,汝等当知,诸烦恼贼,从妄想生。我法身家,有善事起,非汝所可,宜速出。若不速出,当断汝命。如是告之,诸烦恼贼,寻自退散。 次于自身善起防护,不应放逸,于刹那中有少动念,应当观察,以正智钩制令正住。 以方便慧而为大将,用四念处以为守护。本觉心王第一义禅定宫阙,安住不动,犹若金刚。以智慧剑,斩烦恼贼,破生死军,摧伏魔怨。 如是静虑,一切有情,发心非难,时常不懈…… 空空了了静中禅,趺坐树下对夕岚;平淡生涯深自得,世缘终浅对君谈…… 这位君王用威严的目光在信笺上扫来扫去,实在捉摸不透,那位出家的太子到底在对他谈些什么。从这封信中,他先是觉得,太子很不礼貌,怪罪国王去打扰了他的禅定,视为烦恼,视为贼祸。最后又体味到,他们似乎有一点儿因缘,太子好像邀他前去谈一谈……侍臣们无不以为太子出语傲慢,目中无人,并直谏国王,干脆免了口舌,不要去理睬他。然而,频婆娑罗王却决定再去拜访释迦牟尼。众臣们一致认为,那个身披破袈裟的出家人孤傲放肆,一身乖戾之气,国君没有必要再去拜教,不如把他叫到宫里来。 频婆娑罗王手捧着信笺,沉默良久,深思熟虑地表示:“不,朕要亲自去,去跟他敞开心扉地谈一谈。看样子,他有话对朕说。” 其实,释迦牟尼是在用信笺告诫国王:人生在妄执沉迷中,犹如在浓云密雾笼罩之内,生命与生活始终在烦恼报业的圈子里滚转无止。在静虑清心中,无染无杂地静坐禅定,清涤本身,独处安然,以智慧之鼓,击退烦恼之魔……他与频婆娑罗王或许稍有薄缘,但愿能够直抒胸臆地一谈,引为妙趣。 这位国君,果真又坐着象辇,在众臣的簇拥下,又一次前来拜教。他仍然坐在那块石头上,闪动着乌黑莫测的眼睛,温和而又耐心地期待着聆听释迦牟尼的面示。 “国王陛下,”释迦牟尼用充满善意的眼光望着频婆娑罗王,开始了初会的寒暄:“不要因为众人对你的颂扬和赞美,而沾沾自喜,众人对你的赞语和尊崇,是因为你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 “太子,谢谢你的忠告。” “国王陛下,上次会晤时,你对我说些什么?” “太子,那一天难道你什么也没听见?” “失敬失敬,我确实什么也没听见。成就了般若三昧①,心空,耳空,目空,性空,五体皆空。” ① 是佛教禅定的一种,谓修此禅定,十方诸佛均现眼前。释迦牟尼之前,原已有佛,均已涅槃过世。 “啊,原来是这样!” 于是,频婆娑罗王把前次对太子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太子,”最后,频婆娑罗王大言不惭地口吐狂语:“我确实为你的高尚品德和虔诚的追求而深深感动。我要表明的是,如果太子愿意转念还俗,可能你不肯委屈受人的恩惠,那么,我可以供给你骁勇善战的军队,优良的战车,丰盈的武器,然后你可以率部征战,威震四海,势不可挡,去占领四邦邻国,立即就能成为一国之王。你想,这该是人生多么大的幸福和荣耀!” 释迦牟尼听了,脸上掠过一丝黯然的神情,摇头苦笑:“陛下,疆国这种财富,帝位这种权势,确实是世上最大的珍宝。我衷心地感谢你的厚意。” 此刻,正值霞光倾泻的傍晚,一缕缕天边虚飘的彩云,在晚风中闪烁滚动,升升沉沉,瞬息变幻,时腾时灭。释迦牟尼伸手指着远天的一块色彩浓重的霞团,对国王说:“陛下,你看,那块云霞就是你最贪恋的东西!” “什么?”君王眯目远望,不得要领,“哪块云霞?……” “是的,陛下所最贪恋、最渴求的东西,就像那块七彩鲜艳的云霞。现在请你向它注目远眺,耐着性子看下去,再看下去。等一刻它就会使你蓦然惊醒。” “唔,它会使我蓦然惊醒?” 频婆娑罗王真有点茫茫然了。他举目望着天边那团绚丽的彩霞,在风流的吹动下,由瑰丽变成暗淡,由金蛇起舞变得破碎散乱。最后,慢悠悠地涣散化为乌有了。这位国君才了然地点点头,遐思蹁跹,神色黯然,侧耳顷听太子开示: “而今世上做王的,已经领有三疆四海,拥有足够享受的财富、土地、金银、珠宝、美女。可他们还是不满足。贪欲永无止境,占有永不满足。”释迦牟尼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五欲好像一个幻化的迷人的美女,迷惑你的眼睛,蒙蔽你的心灵,引诱你恣情纵欲,神魂颠倒,失智沉溺,最后致使你跳进汪洋大海。沉沦灭顶之灾而不觉。君王发命令,国人不得不去实行,而君王却以为这是至高无上的权威,至高无上的尊贵。实则国人因迫于君王的淫威,而不敢违逆。一旦君王的权势和荣耀,像天上那块霞云似的烟消雾散,那么,除了给人世上留下怨恨嗔厌,还有什么呢?这一切都是由于被五欲之念所捆缚,而执迷不悟。现在你还不知道,有一柄被一丝一发拴着的利剑,吊在你的头顶上,窥伺时机,送你残生,毁你性命。……” 频婆娑罗王听了释迦牟尼的一番话,先是禁不住脊梁骨发凉,继而由沉迷不醒,猛感到一股断肠的凄楚,竟然涕泗交流,翻然大悟,合掌向释迦牟尼一拜再拜,并邀请这位至圣大贤到王宫里倾心晤谈,使君王深浴其德,早日圆觉。 当天,释迦牟尼提出请求,想在这里的灵鹫山上开辟道场说法。频婆娑罗王欣然同意,表示号召京城的民众和百官侍臣们前来听法,虔诚供养。 灵鹫山,又名耆阇崛山,坐落于王舍城东北郊,因顶峰似鹫,又有成群的鹫鹰长年在山中飞翔,故名。四世纪初,即释迦牟尼涅槃后八百年左右,中国东晋法显和尚曾赴印度取经,专程来到此山,瞻仰当年佛陀和他的弟子们说法参禅的地方。当时,一片蔓草荒烟的凄凉之景,不禁令他心酸落泪。据《高僧法显传》中记述:“佛说法堂已毁坏,止有砖壁基在。”法显禁不住对此幽然怀古,见景生情,三拜九叩,流连难去。 当时在灵鹫山上为众生说法传道的释迦牟尼,从渐悟趋于顿悟。每天从早到晚,他都在讲“生灭四谛”、“五蕴缘生”和“因果定律”。当时,每天前来听道求法的人,扶老携幼,络绎不绝。有时,频婆娑罗王带着王妃和侍臣也前来虔诚聆听。几天之间,每日奔向灵鹫山的善男信女就达一万多人。可以想见当时的盛况了! “众生们,弟子们,”这一天,晨星已坠,朝曦东升,释迦牟尼又开始娓娓动听地讲道了:“到今天为止,我悟出一个宇宙人生的道理,就是缘生的道理。我说,世间一切万物均处于因果联索之中,依一切关系而沉浮变化,而产生各种现象。每一种事物的产生、发展和衰亡,都连带着种种因缘。事物的出现,是由于因缘的结合;事物的消亡,是由于因缘的分散。这就叫做缘生缘灭。正因为宇宙间的万事万物缘生缘灭,变化无常,也就说明一切现象和事物,都是暂时的,虚假的,幻有的,如过眼云霓,如袅袅轻风,如水中泡影。从一个人的生命到整个世界,都不是永恒的,甚至包括我此间向你们传授的法,所谓万法皆空。既然万物缘生缘灭是不可抗拒的,那就说明一切皆空。我称此道为‘缘生性空’。” 这就是后来佛经中所说的“人无我”和“我空”。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四大本空,五蕴非有,缘聚则合,缘散则离。有此故有彼,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① 见《金刚经》。 这位佛教的圣人宣讲的缘生性空,是哲学,是科学,是历史,是逻辑学,是宇宙学。他着重于事物本质的分析和透视,从而告诫和警惕众生,人原来是生活在幻妄不实的境界中,应看穿眼前的现实幻景,清醒地放下名利物欲的贪得无厌,放下以惟利是图,放下损人利己,放下争权夺势,放下生杀予夺…… 这一天,可巧,频婆娑罗王也带着王妃前来听法。当这位国君听罢了“缘生性空”后,不知怎么着,只感到头昏眼花,天旋地转,脑袋里嗡地一响,颓然昏倒在地上了。好像一双无形而有力的巨拳,一下子把这位尊贵者打翻在地。 一时间,震惊了道场上的众人。 当王妃和侍臣们把这位君王唤醒时,但见他哭丧着脸,在侍臣的搀扶下,强打精神走到释迦牟尼面前,含着眼泪,哀伤地问道:“太子,这缘生性空……难道朕的江山王国,富贵荣华,也在其中吗?” 释迦牟尼感慨地颔首:“请恕我直谏,应作如是观。” “那么我……我的王宫,珠宝,金银……美妃呢?” “陛下,不仅这一切将缘生缘灭,化为乌有,连尊贵的陛下王位,也将摇摇欲坠,将来势必是虚影幻梦。有道是,‘万里江山空无有,一天星斗化清风’!” “啊!……” 频婆娑罗王不寒而栗,禁不住哀呼一声,好像突遭五雷轰顶,陷进了阿鼻地狱,清癯苍白的脸上现出惊慌之色,跪倒在释迦牟尼面前,双手揪住袈裟襟不放,哭天号地,哀求立即皈依正信的佛门,以求得现前的身心安宁,未来的生死解脱。释迦牟尼认为这是一种真实的感情,搀扶着频婆娑罗王站起来,慷慨陈辞: “陛下心性不生,心处寂境,初悟万法的本质即假而空,因而渴乞生命从此新生。我不仅敬佩你的英明睿智,而且尊重你的意愿。烦恼无边誓愿断吧!从今天起,我祝贺陛下,你确认了生命真实和永恒的属性,觉悟了人生执妄的沉迷,找到了心灵的栖泊归依之处。” 释迦牟尼是古今以来对因果定律的第一个信仰家和弘扬者。信徒们也无不对此酷信并身体力行,忠诚不渝。 在佛祖看来,因果定律是贯通三世的。他一再告诫弟子们:人,除了拥有当今的现世,还拥有过去的无量数世,以及未来的无量数世。现前的一生,如果与过去及未来的生命之流贯穿起来,其短促渺小恐怕还不及石火的光影。因而他狂热地宣扬,善恶因果势必贯通三世受报。今生的行善与作恶,未必即生应报;今生的苦乐甜酸,未必是即生的因果;今生的境遇,乃是由于往世业力的果报;今生的所行所为,尚待后世感报。所谓“要问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问来世界,今生作者是”。 佛祖当年不遗余力宣讲的因果论,并不是一般人所误解的宿命论。须知,那宿命论乃是教人听天由命,无所作为。而因果定律则是启迪人们凭后天的努力行善,来改善先天的业因,希求来世的福业,做自己三世命运的主宰者。 此道,听来简单,说来并不简单。 众所周知,凡是宗教,无不信奉神的创造,神的主宰,然而佛教却坚信众生是世界的创造者,众生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所谓众生皆有佛性,皆能成佛。回顾二千五百多年前,佛祖周游印度列国所辛苦宣扬的信仰,似宗教而又非宗教,类哲学而又非哲学,像科学而又非科学……就是这么个非同凡响的宗教。 好心好报,恶心恶果。无疑是在谆谆规劝世人积德行善,所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如果人人如此,天下也就太平无事了!免了损人利己,免了口是心非,免了尔虞我诈,免了你争他夺。不仅今生安宁,来世果报也能如意。世界永久安详,永久和平。 后来,释迦牟尼离开了众弟子,独自一人来到鹿野苑的一棵菩提树下。这个地方,位于古印度的波罗奈斯国的西北部,这儿是个风光绝佳的世外桃源,人间幻境,四下里一片万木竞秀的树林,里面间杂着轻盈细巧的翠竹。清澈的小溪,从林间潺潺流过,迂回在长藤密林之间,泠泠作响,清冷悦耳。置身于其间,飘飘欲仙,无所寄托。确实是一个可以采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的仙境。 释迦牟尼静静地在菩提树下结跏趺坐,心中默发大誓愿:“不悟到无上正觉,不离此座,宁可就地而死! 其实,这位即获正觉的太子在沉思中与天地同气,与日月共息。他看到了自己久远的过去,也悟明了自己久远的未来。一切生死往来的历史轨迹,一切轮回的因缘牵连,森罗万象……他全都了如指掌。 他微垂眼帘,看见了宇宙星辰的运转,万代人世的轮回,生生死死,升升灭灭。 他与时空同行,他与时空同在,他无忧无虑,将自己化入宇宙,将宇宙融于自己。 他觉所觉空,空我空物,空觉极圆……经过了七天七夜,渐渐领悟出,众生要想解脱这世间生老病死的苦难,唯有修学八正道和四圣谛,才能真正圆融证法,转迷成悟。 “八正道”,也称“八圣道”,即是:正见、正思、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和正定。 释迦牟尼结跏趺坐到第七天夜里,当他一闪念之间,只见天空中现出一道闪电,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他只觉着山崩地裂,地火燃烧,转眼间,一片火海烧到菩提树下…… 他趺坐不动,正念观察,发心默念:“八正道,八正道。天地之间唯我独尊,唯我独尊!……” 默念刚毕,又是一阵雷鸣,天上浓云密布,雨花纷纷扬扬地从天而落,很快就浇灭了地火。霎时,空气澄清,夜空如洗,繁星灿烂,月光优美。他眼前又恢复一个凄清幽深的月夜。 有人听了,以为这是神话传说。 岂不知,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全方位的磁场,而宇宙天体是一个大磁场。人体生命运动的内在力量不断地与大自然协调,它们不断地在相吸相斥中求得平衡和统一。当年释迦牟尼跏趺禅定,欲求得无上正觉,他意定似钢,心静如水,于是,他本身就能放射出一股强烈的磁性,既能呼风唤雨,也能净化宇寰。或者说,这是人体的一种特异功能,它既能向宇宙中放射能量,同时也能从宇宙中汲取能量。 这还仅仅是微观,如果从宏观上分析,小者一个地区,大者一个国家,一个洲际,一个星球。如果居住在这里的众生人群,彼此和睦相处,精神文明,心地坦诚,互相爱护,相敬如宾。那么,这里的大气定能得到净化,没有心理和精神的环境污染,进而必然四季宜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如要这里的人群人性颠倒,互相愚弄,损人利己,男盗女娼,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名利杀夺,怨声载道,那么头顶上的空气势必龌龊不堪,风不调,雨不顺,非旱即涝,天雨地火,叫苦连年……与天灾是相辅相成的。如果究竟其科学道理,应该属于空气化学、天体物理、气象天文的范畴。 如此说来,当年释迦牟尼在成道前后功德圆满的禅定,无量无边的吐纳本领,以及对大自然的影响,也就不是神话了。 那最后的一夜,黑暗即将过去,雨过天晴,星空灿若披锦,月光柔美皎亮。忽然,一颗最亮的明星从东方升起,横亘夜空,灿若明珠,在群星璀璨的银河中,独它最亮,独它最白,独它最晶。太子偶然一抬眼,发现了这颗熠熠的晨星,心中一颤,转念之间,见性成佛,立即顿悟!此刻,他的心灵跟那颗东升的彗星一样,光明清净,磊落异常,看穿自我,识透凡尘,成就了无上正觉,无上圆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三章 初转法轮 由太子而沙门,由沙门而释迦牟尼,由释迦牟尼而佛陀。于是,新生的佛教在古印度诞生了! 这一天,当晓星隐没,朝云出岫时,释迦牟尼,此刻的佛陀,强烈地感受到,世间用胸怀能包容宇宙的、用慧心能了然生死真谛的,就是他了! 他坐在菩提树下,微睁双眸,圆融无碍地望着天地苍穹,反复回味自己所顿悟的人生真理,思索着人生的生死之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用雄浑清亮的声音发出正觉的宣言,那声音惊天地,动鬼神: “我,佛陀,从黑暗痴愚中求大道者,生大慈悲心,证得五眼六通,已经看到流转的相是生,无明的迷惑是生的根源。众生如果想要不死,唯有不生,唯有断绝无明。须知,无明灭则行灭,行灭则识灭,识灭则名色灭,名色灭则六入灭,六入灭则触灭,触灭则受灭,受灭则爱灭,爱灭则取灭,取灭则有灭,有灭则生灭,生灭则老死忧悲苦恼皆尽灭。诸垢既净,自身清净而无碍的光明普照,那就是真实的悟界,才能获得不生不死不灭的解脱自在……” 他悟明了,他见性了。 整个人类和人生所面临的困厄和危机,在他的意识中流动。众生匆匆来去的漫长的时间和无边的空间,都浓缩在菩提树下的一席之地。那一幕幕展现出来的是:八正道、四谛法、十二因缘…… 憍陈如等几个弟子这一天听佛陀讲“八正道”时,见菩提树下,释迦牟尼在初阳的照耀中,意态安详,满面红光,头放异彩,与未成佛前的太子,判若俩人,特别是他的天庭和头顶放射出的华光,金箭四射,灿若披锦,与朝阳对映,金丝缕缕,映射云天…… 他们禁不住欣喜若狂,一边叩地膜拜,一边雀跃欢呼:“师父,你成佛了,真的成佛了!” 觉行圆满,初转法轮。 佛陀,在佛门大道中,乃是宇宙黑暗中的一盏慧灯,苦海慈航中的一叶方舟,一切众生的父母。在这法轮初转之日,他首先给弟子们讲了“八正道”,接下去又给他们说“四圣谛”。 四圣谛法,并不是什么奇幻玄妙的弘法,而是揭示人生在世的四种真理。其中有两条是世间的真理,两条是出世间的真理。也叫“四真谛”:苦谛、集谛、灭谛、道谛。 佛陀认为:凡俗世界的社会、自然、万物,一切一切的生存都是痛苦的体验。在诸般痛苦的遭遇中,有的可以目识眼见;有的是潜迹隐踪;有的是黑夜惊梦,震颤心魄!第一谛是苦谛,包括八苦: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取蕴苦。这八苦,凡食人间烟火的众生,生于斯,活于斯,哪个能解脱? 寻根探源,这“苦谛”的来龙去脉在哪里呢? 回答这一疑难正是“四圣谛”的第二谛:“集谛”。它是造成世间和人生苦谛的原因,致使众生尝受种种苦厄。故“集”是“苦”的因;“苦”是“集”的果。 人本来个个都有佛性,生性善良,心地清明,能够觉悟到自然的永恒和生命的短促,能够善巧方便地打扫妄念,树立佛念。然而,只因为在人生的舞台上,眼观光怪陆离,耳听靡靡之音,满目是酒色财势,万花缭乱,人欲横流,稠密纷繁。在这个污秽的大染缸面前,众生执幻为真,颠倒妄想,清珠投浊,摆脱不掉欲念的枷锁,名利声色的缠缚,为势利、钱财、女色,陷入灭顶之灾,而不能自拔。这就给“苦谛”播下了一颗颗劣质的种子。种下了什么“因”,就会结出来什么果,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是也。 这两种圣谛,因因果果,轮回不止,无有了期。 把握了第三圣谛,即“灭谛”,就能获得无上圆觉,彻底解脱了。 “灭谛”是修道所证得的一颗最神圣的佳果,解脱到无生无死的最高境界,安抵修善断恶的和谐天地,抛锚在柳暗花明的人生彼岸。 四圣谛的最后一谛“道谛”,主要是指修习八正道,即正见、正思、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和正定。修了这八正道,就会证得般若智慧,化颠倒为清静,化烦恼为自在,修善断恶,解脱诸般痛苦,共结胜缘。 四圣谛法总结起来说,“集”是“苦”的根源,此两谛又是流转于世间的因果;断“集”才能离“苦”,“灭”是“道”的收获,求证灭而修道,潜修道以证灭,此二谛要能悟得,自然会超出世间的因果,最后得到无生死苦厄的涅槃行果。 几个弟子喜悦得失控,眼里放光,脸上带笑。他们一致仰望着慈爱慧颖的佛陀,虔诚地礼拜不止。 “虔诚的弟子们,受苦的众生们,请你们再听我说:此是苦,逼迫性;此是集,招感性;此是灭,可证性;此是道,可修性。所以你们要记好:此是苦,应当知;此是集,应当断;此是灭,应当证;此是道,应当修。因为,此是苦,我已知,不复更知;此是集,我已断,不复更断;此是灭,我已证,不复更证;此是道,我已修,不复更修。这个苦、集、灭、道,名为四圣谛。不能究竟了这四圣谛,众生就不能静体安然,就不能解脱生死……” 佛祖的声音在四野中回响,在苍穹中飘荡。大气磅礴,宇宙浩瀚,都在他心中,都与他一体。他的法音,犹如在宇宙的虚谷之间,流过一条潺潺的溪流,一切都融合在这条溪流里。 释迦牟尼经过这几多年艰苦的追求和渐悟,在后来一瞬间的顿悟中,领会了这四种人生真理,开始初转法轮,揭开创建世界佛教的序幕,与世人同餐法味,共结胜缘。 “初转法轮”是什么意思? 轮,是印度古代战争中用的一种武器,它的形状好像个车轮子。古印度流传着一个神话,说征服四方的天神叫转轮王,他出生的时候,空中出现一个火轮,预示他武功无量,所向披靡。后来,以此轮比喻佛陀说的法义,表明佛的法轮出现于世,一切邪恶都将被粉碎无遗。所以,将他初次说法叫做“初转法轮”。 此后,佛陀常常在波罗奈斯国鹿野苑的缚罗迦河畔,率领憍陈如等这五位弟子到处行化。这一带,风景优美,四季如春,是一个很适宜于佛化的地方。佛陀对这个地方很中意,同时又是他“初转法轮”的地方,因此后来就在这里暂住下来。佛陀跳出尘缘后,还需要衣食住行,还需要缘觉六度。六度即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有人以为“布施”是接受他人的施舍。错了。修“布施”乃施之于人,而非要他人布施自己。释迦牟尼是一切有情中的大觉者、大智者,他不但自己觉悟,还要教他人觉悟,教他人智慧,教他人孕育法身慧命,跳出尘缘,脱离苦门。其实,并没有什么玄妙之法,只是难行能行,难忍能忍,普渡众生,指引彼岸。 有一天早晨,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黑纱,吐出灿烂的朝霞,启明星最后隐去,晨雀叫了。佛陀禅定后,独自来到河岸洗漱。洗漱后,正在滩边散步,忽见一个年轻女子,容貌艳丽,风姿绰约,穿一身浅绿色的绸衫,胳膊夹着一个红布大包袱,向远处匆匆走去,好像去追赶什么人。她从佛陀面前走过时,神色慌张,脚步凌乱。佛陀并没有注意,只觉着一阵扑面的媚俗和浊气。不多时,又走来一个高大的汉子,神不守舍,四下张望,迎着佛陀,从老远就大声问道:“喂,出家人,刚才你看见一个拿包袱的女人,从此经过吗?” “好像有那样一个女人。” “她往哪里去了?” 佛陀朝那女人去的方向,伸手指了指。 那个举止粗鲁、身材高大的汉子听后,拔腿就朝那个方向奔跑而去,边跑边喊。 没过多时,那大汉像凶鹫擒小鸡似的把那女人揪到河滩,破口大骂,拳打脚踢。打得那女人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号陶大哭,包袱也扔在地上了。那哭声好似千般哀怨,绞断心肠……打也打够了,哭也哭完了,两个人才来到佛陀面前说理。 “大慈大悲的出家人,请你救救我吧!”女人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别理她,她是个卖淫的贱妇!”那大汉气得暴跳如雷,又举起沾血的拳头。 这是一场尘缘、鄙俗不堪的劫难。 大汉叫耶舍,原是一个声色财利之徒。他住在缚罗迦河东岸的一个村庄里,以务农为生。一个偶然的机遇,使他轻而易举地娶到手一个年轻漂亮的美人,就是此刻被他打得头破血流的这个女人,她叫弗丽。 弗丽是一个水性杨花、轻浮淫荡的女人。耶舍对年轻漂亮的妻子的淫爱与日俱增;而弗丽对丈夫的感情却越来越淡漠。不久前,村子里经常过往一个年轻漂亮的小金银匠,专为印度富人做金银首饰。一来二去,弗丽就跟他眉来眼去地勾搭上了。前两天,耶舍亲眼看见弗丽和小金匠如胶似漆地在一起野合,他气得差点昏过去,操起家什就打。那个小金匠倒也灵乖,夺路而逃了。 想不到,今天早晨,耶舍一觉醒来,见被窝儿空了,发现弗丽不见了……于是,在佛陀成道的净土上,在鹿野苑缚罗迦河的岸边,演出了一场人生淫欲夺劫的闹剧。面对慈祥端庄、然而洞彻世俗的佛陀,浪女和大汉都在请求佛陀公正的裁决。然而,佛陀却希望他们自己裁决,他用食指点着大汉耶舍: “请问,你是想追回自己的妻子吗?” “是的。” 佛陀又问弗丽:“请问,你是想追到那个小金匠吗?” “是的。” 佛陀沉思有顷,说道:“唔,男追女,女追男。我看,你们还是去追一追自己的心性吧!” 心在哪里?性在哪里?真觉在哪里?……耶舍和弗丽如同坠入五里云雾。佛陀用怜悯的眼光望着他们,然后用手抚摩着他们的头顶,继而用真理的法音,甘露似的滋润着他们轻浮焦灼的心灵。最后,他们终于顿开茅塞,泪流满面…… “你们不要烦恼不安,也不要颓靡痴迷。你们现在可以把心静下来听一听,想一想。你们与众生一样,既有佛心,又有佛性。然而,也有俗心,也有俗性。我愿意布施你们把自己的真心追回来。往日,你们总是用无明遮盖着无尘的自性和无尘的自心。无明是什么?就是无智和愚惑,就是执迷不悟地追求五欲①,即所说的痴愚无明。请听我说,两位善男信女,世上没有永无休止的欢宴,男女岂能永远相欢?你们放不下假的,就寻找不到真的,寻找不到自己的真心。你们不要悲伤,请你们放眼四望,这本是一个虚妄的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无一不是无常的假相。你们连自己的身体尚且不能依赖,哪里还能要别人属于自己?要别人的爱永远属于自己?” ① 即财欲、、食欲、名欲、睡欲。 缚罗迦河岸上出奇地宁静。朝阳冉冉东升。 佛陀望着年轻美貌、秀发散乱的弗丽:“信女,你不想想看,那个小金匠能永远青春年华,能永远属于你吗?” 女人的面颊变得羞红,热泪盈眶,腼腆地垂下眼皮,默默地点头。“耶舍,”佛陀又向那大汉转过眼神,“善男子,你与爱妻弗丽的机缘已尽,本应把一切都放下,你还在强求什么呢?” 大汉耶舍不情愿地点点头,气焰顿消,面现尴尬。 一个是鲁夫,一个是荡妇,因祸得福,逞兴惬意,在这朝阳普照的古老的河边上,听到释迦牟尼弘法无量的教化,使得他们重新对自己的人生审视和反省,获得超凡脱俗的灵性和顿悟,重新开始了他们各自的觉海航程。 佛祖涅槃后两千多年,西方出现一位科学巨人叫爱因斯坦。他每当在实验室里做一次科学实验之前,总像念咒语似的静心默诵一遍:“没有宗教的科学是残废;没有科学的宗教是瞎子……” 因而,耶舍和弗丽在缚罗迦河畔那一天听佛陀的启示,既是宗教,同时也是科学。只因为其中蕴含着巨大的信仰和智慧,是一种特殊的思辨,特殊的叙述,特殊的启示。当时,佛陀的法音如缚罗迦河水汩汩涌流,泠泠作响,滋人心田。 “烦恼就是迷恋,众生因迷恋而造诸恶业。耶舍,拿你来说,如果你不迷恋美貌的妻子,哪会有今天的烦恼?弗丽,你要是不迷恋那个小金匠的财色,哪会熬受今天的皮骨之苦?如果你们不立即回头猛醒,这烦恼还要纠缠你们终生,牵着你们的鼻子走,迷失心性,迷失自我。直到元气亏尽,精血消损。究其原因,就是你们六根不清净……” 佛陀用智慧的钥匙,给他们启开愚痴的心扉。 六根是指人的生理全部范围。佛陀对宇宙人生,乃是主张因缘和合的缘生论者。所以,据他所悟,看一个人的构成,是从心理、生理、物理三方面来分析的。他所说的六根,原是属于生理学,加上六尘的物理学与六识的心理学。这便是任何一个万物之灵的血肉之躯的总和。 六根:眼、耳、鼻、舌、身、意(生理); 六尘:色、声、香、味、触、法(物理); 六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心理)。 ① 见《说禅》。 在众生的肉身上,栖存的生理、物理和心理的三相,是由十八种因缘形成,称十八界。它们互相为用,互相依存,缺一不可,好像一条扣连在一起的锁链,一环断了,即行解体。因为六尘和六识要靠六根的媒介,才有作用;六尘与六根要靠六识的判别,才有反映;六根与六识要有六尘的反映,才有功效。 打个比方,六很好像是一面镜子,六尘是镜子所照出的影像,六识是判断镜中所照出的影像。 从心理与物理的媒介功能上说,称为六根,即生理学上的神经官能: 眼有视神经,耳有听神经,鼻有嗅神经,舌有味神经,身有触神经,意有脑神经。这些都是精神与物体的媒介根本,所以称为“六根”,即人身的六大根本。 六根所接触的对象,就是六尘,也就是物理学上的各种物质。眼根,能观看各种颜色和形象;耳根,能倾听各种不同的音响;鼻根,能嗅出香臭五味;舌根,能尝试是甜是苦;身根,能接触粗糙柔软;意根,能反映事事物物,产生喜怒哀乐等思想。这六尘,就像三伏天的蚊蝇,日夜萦扰着六根,叫它不得片刻安宁,心神焦灼。 那么,佛陀为什么说眼前这一男一女,耶舍和弗丽六根不净呢? 因为在一个人的血肉皮囊里,六根是六识的工具,行善作恶,贪爱痴迷,固然是出于六识的主张,然而造成烦恼苦厄的现实,正是由于六根的妄自胡行,贪恋不厌。人世间的一切罪业,无不是这万恶的祸首六根为所欲为。眼根贪美色,耳根贪好声,鼻根贪香味,舌根贪美食,身根贪柔温,意根贪乐境。有贪,就势必产生争;人欲泛滥,狼多肉少,性多色少。于是,互相嗔怒嫉妒,生杀予夺,纷至沓来……无有终期。佛陀富于科学内涵的奇语妙喻,听了令人惊叹,欲罢不能。是宗教?是哲学?是科学?……可以说是一种特殊的人生学,社会学,伦理学,逻辑学,辩证法。 两千多年后的子孙,因不断地从中悟出新意,一再惊叹而又惊叹,而永感不忘: 他站在高山之巅,望恒河滚滚东去,思维如婉转流畅的大河,旷远邈冥,神思飞动,脉脉一线若接天汉。的确气势不凡,眼界拔俗。仰观星云得天机,俯视绿洲有地灵,饱吸大自然之精华,何愁无创造之悟性?……极顶,作为一种层次,它进入了创造发明的境界。它不存在神秘莫测的现象,却有着充满思辨的气氛…… 耶舍和弗丽明白了,施以甘霖洗净他们身上尘垢的人,原来是三觉圆满、万德俱备的佛陀。他俩庆幸因祸得福! “啊,救世的佛陀!” 这一男一女感到浑身的血液在沸腾,激动而短促地失声喊道,表示对佛陀的千恩万谢。 佛陀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听完最后的奉告: “凡夫众生,邪念迭起,腐朽堕落,迷妄声色,造诸恶业,受种种痛苦,都是由于六根不净。六根不净就引来六种烦恼,一是贪恋,二是嗔恚,三是愚痴,四是傲慢,五是怀疑,六是邪思。这六股烦恼的毒火,烧得你们怎么也逃脱不开俗世人生的苦海,永坠沉沦。一失人身,万劫不复!” 释迦牟尼的一番慈音,像一阵清新的春风,吹入他们闭塞的心灵,直探入他们灵魂的一隅。弗丽感到撕肝裂胆地悔恨,她那灵活的双眼一时间变成了流泪的深潭,觉得佛陀的话像锋刀利刃割着她的心,哭得悲怆凄切,痛不成声:“佛陀……佛陀……多亏你……你救了我……我……我六根不净,罪孽太重……我真不知道,我现在该……该怎么办?……” 佛陀安抚说:“善恶只是一念之差,人佛只是一悟之别。你能痛改前非,随缘生悟就好。那你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哭吧,让清净的泪水把心中的六毒烈火熄灭,今后弃离那声色烦恼。如果你依旧沉迷不舍,那就去投奔那个小金匠吧!” “不不,佛陀。”弗丽伸手抹抹满面涟涟的泪水,直摇头:“我死也不去找他,永远不去找他!” “信女,那么你就跟自己的丈夫回家吧!” “不不,佛陀,我不回家,我不回家!” “那么,信女,你到底要干什么呢?” “佛陀,我要做你的弟子,皈依佛门。请你收留我吧!” “唔,”释迦牟尼目放光彩:“信女,请你说说看,色、受、想、行、识之五蕴,是常,还是无常?是苦,还是不苦?是空,还是不空?是无我,还是有我呢?” “佛陀,色、受、想、行、识这五蕴,是无常,是苦,是空,是无我。”年轻的女人激动异常,滔滔不绝地吐露初觉的心曲:“虽然我的业障很深,缘分很浅,可现时我已经完全清楚了。佛陀,我哪儿也不去啦,从现在起就皈依佛陀,剃头落发,做你佛陀大觉者的弟子!” 耶舍一听老婆要出家,气得破口大骂,举拳要打。释迦牟尼阻止他说,人人都有佛性,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弗丽忏悔往事,悟性证开,发无上心,立地成佛;而耶舍执迷俗理,颓然地向远处走去。 佛陀望着他的身影,喃喃地说:“见自本性,识之本心,原无生页,本自圆成。耶舍,有一天你会回来的。你们都是善男信女!” 释迦牟尼全部的尊严和慈悲就在于思想,而思想是没有国界和疆界的。甚至,只要有包括人的高级生物生存的星球,都将容纳他的思想,这是以空间而言。至于时间,只要人类居住的这个蓝色星球不至毁灭,他所传布的思想与言论将与天地长存,与日月同辉。 从这一事实出发,再回头审视那些东西方所谓当代的天才和伟人,他们无疑就显得渺小了! 他是大海,一切江河百川都将汇入他的洪流。荡女弗丽永远不会走了;而她的俗性未凿的丈夫耶舍,终有归去来兮之日。 果然,三年后,耶舍知道了妻子在佛陀的感召下,超脱尘累,智慧福德双圆,修证了罗汉果,禁不住使他回想起当年佛陀为他们指拨迷途……他方才大梦圆觉,豁然醒悟,以轻快的脚步奔向佛陀的道场,皈依佛门了。 无论先知先觉,或者后知后觉,只要自净其意,一念清净,皆成佛道。释迦牟尼的思想,展现出有若“磁场”般的辐射圆周,其半径伸延到无限遥远。 在缚罗迦河畔,佛陀布法讲道达三年之久,四处的善男信女们纷纷前来聆听人生的真理,所谓“收拾心头事,点亮佛前灯”。在佛陀普渡众生、诸恶莫作、诸善奉行的感召下,在一个不长的时间里,佛陀的弟子竟达到八千多人。 在宣讲宏法的过程中,佛陀对自己悟得的真理作了进一步的推敲和归纳。他慧眼观察人生和世界,感到人生流转主体是苦,流转的经过是十二因缘。最后,佛陀将他悟出的人生真谛归纳为四圣谛、八正道、十二因缘。 有一天,佛陀准备给善男信女们宣讲“十二因缘法”。这一喜讯,早在几天前就不胫而走。一大早,天阴了,细雨霏霏,然而,这并没有影响人们的向往,善男信女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好像迎来一个欢天喜地的大节日。 是日,频婆娑罗王和王后也来听经。 频婆娑罗王举目四望,见这里是一片荒凉的河滩,佛陀经常在炙日燎晒、风吹雨淋中弘扬真法,实在是太辛苦了。 近来,频婆娑罗王心中老是想着不知如何报答佛陀才好。最近他盘算着,王舍城郊有一片迦蓝陀竹林,那里寂静雅洁,环境宜人,是一个修身传法的好地方。他想在那里建造一座宏大的精舍,一来表明自己的诚意布施,二来还能把佛陀挽留在国内,以便长期居住和布法。 “佛陀!”课前,这位国君诚恳地向佛陀表示,“世间和人生的究竟真理,从你的大觉海中流出,朕每次聆听之后,都从内心里感到万念清净。记得几年前,佛陀路过我国时,朕能以凡愚之身亲近座前,耳闻法音,实在是三生的福祉。佛陀知道,迦蓝陀林是一个清静幽雅的地方,朕想在那里建筑一座精舍,供养佛陀。这是朕满腔殷切的布施,愿佛陀领受!” 佛陀摇摇头说,弘扬真理的法音,不在乎道场的荒凉或豪华,只要以一种超脱世俗的大智大慧,使众生远离愚痴,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宣讲。在频婆娑罗王再三请求下,佛陀感到盛情难却,心中随喜。 这一天,佛陀要宣讲“十二因缘法”。 “……芸芸众生,万世轮回,处于无尽的因果报应之中。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无因不成果,无果不成因。须知,人生流转的过程由十二种缘起,也叫它十二种因缘。一切众生,乃至大自然,大宇宙,大天体,无一不是在缘生缘起的大网络中循环轮回不止……” 释迦牟尼认为,人类社会繁杂纷纭得不管怎样理不出头绪,而对于每一个具体人来说,其前生后世都逃不出“十二因缘法”。 第一因缘“无明”,是过去烦恼的总称,是无知、愚痴、迷暗的意思。由此使得众生生死相续,苦海随波,流转不息。只因贪名,贪利,贪色,贪香,贪味,贪乐,稍有不足,即起嗔念,嗔起歹心,不畏因果,恣意妄为。“无明”成了众生生死的根本。 第二因缘“行”,是行为和造作的意思。依过去的无明烦恼,发动身口意三业,有时行善,有时作恶,有时不善不恶。由此,众业山积,因已积累。这“行”与“无明”,便积成了“过去因”。 第三因缘“识”,由于累积造业,而将精微广大之妙真如心,构成业积,遇缘投胎,以完成生命体的雏形。这是众生生命的开始。 第四因缘“名色”,入胎以后,六根未生,但有受、想、行、识之本能,又有红白凝华之物质,即父母的精血。这是有情生命体的要素,亦即胎相的初成,故称“名色”。 第五因缘“六入”,十月怀胎,眼、耳、鼻、舌、身、意的六根,逐渐形成,组成雏体,对外界的感觉,六根只有些微反映。这是人生初期的胚胎时期,故称“六入”。 第六因缘“触”,即出胎后与身外境界的接触,生起最初的感觉,开始认识世界,只知啼哭和欢笑,但尚未分别苦乐。从初生的一天起,到两岁的幼儿时期,接触外境,只生简单的感觉,不能分别孰是孰非,也没有憎爱之感,哭笑随意,举止天真。稍后,三岁至五岁的幼童时期,接触外境的知觉渐渐增强,开始在混沌中初步了然世界,然而未知其实体。故名“触”。 第七因缘“受”,从儿童时期乃至青年时代,心识逐渐发育,领受环境的范围渐渐扩大,起居,饮食,读书,游戏,社交,以及其他追求,随着时光的推移而增进。比如,遇顺境则欣愉,遭逆境则苦恼,因而生起苦受、乐受、不苦不乐之感觉。“受”,就是指对外境接触的感受,如苦、乐、舍。故名“受”。 第八因缘“爱”,是由“受”发展而来,对于所受的境界,刻意追求,对衣、食、住、行产生爱。如饥思食,渴思饮,倦思眠,贪财物,爱。欲爱则占有,欲苦则思离,冲动,言行越轨,是青少年时代的特征,故名“爱”。 第九因缘“取”,人到了青壮年时期,对所爱的境界和事物,执意追求,贪得无厌,欲念无度。因这一时期年龄成熟,精神健旺,血气刚烈,强于执取,渴望占有。于是,三业不净,贪心不足,造出罪业,而集成未来身心的苦因,都是由“爱”和“取”而来。 第十因缘“有”,即现有业力的存在,一生所做的事,或善或恶,或有益,或无益,均造成潜在业力,一一均待来生之果报,故名“有”。 第十一因缘“生”,即未来将生,时而缘熟,缘熟投胎,完成未来的新生命,接受果报。 第十二因缘“老死”,既然有生,则老死不能幸免。因果循环,生死流转。前生之惑业,遭今生之果报;今生之惑业,遭来世之果报,如此生生世世,业果酬还,无有了期。 这是佛陀对人生的穷其底蕴、揭其奥秘,寻根探源,表现出一种特殊的叙述,独特的思维方式和非凡的洞察,其中蕴含着巨大的智慧和科学,尽管他把人生罩上一层浓重而神秘的面纱。 生命的轮转连接在一起,因果的循环交融成一环,因因缘缘一环扣锁着一环,为一切众生的生命轮转布下了天罗地网。不可否认,释迦牟尼为我们揭示了一个未知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充满了无法预测的感知的全部奥秘。使我们不能不信,即使不信,却又无力摆脱。 佛陀这一天以不容置疑的口气断言,人自己就能把握“十二因缘”,人自己就能决定自己一生的升沉,及其事业的成败。这一切,均取决于自身意志的强弱,智慧的高低,悟性的深浅,因缘的合散。 两千多年以来,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学派、思想和主义,甚至包括反对佛陀的,都来去匆匆,在历史上轰轰烈烈了一阵子,而后与时光同步而去。难怪西方学术界的佛学专家们认为,佛教是唯一无神论的宗教,它揭示了生死的幻灭,而它自己却永恒不灭。 当佛陀讲完了这一课的时候,雨过天晴,缚罗迦河岸上迎来了阳光灿烂的一天。善男信女们都走散了,可是频婆娑罗王还是不肯离去,听过佛陀播扬的“人生十二因缘”,他反复回味着他所觉悟的真理,思维着他所觉知的生死之源和生命之源……心中很不宁静。 “陛下,你为什么还不离去?” 佛陀的一声问话,将频婆娑罗王从沉思中惊醒,他垂下目光,感慨地问道:“尊敬的佛陀,十二因缘是每一个众生也解脱不了的生死之门,所以我真想离恩爱,舍亲人,弃家国,走出王城,永远出家,再不想回到那五欲的泥涡里。佛陀,你看这样好吗?” 佛陀摇头微笑:“不,请王听我说,世间所有的过失中,再也没有什么能超过贪欲。可是沉溺在其中的人并不觉得可怕。只有少数根基完美、悟性高超的人,才知道畏惧五欲。谁能舍离五欲,谁就能解脱十二因缘。现在,在你灵明空寂的大圆觉海里,也就是说在你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不受欲念支配的高尚的精灵。然而,我不能不向你进一言,欲还复本来,要出离生死,首须觉破无明。无明不破,迷己逐物,见境生情,生死绝不能了。” 佛陀向他揭示,人身上的眼、耳、鼻、舌、身、意是六根,执著地向外境展现,于是,就产生了色、声、香、味、触、法的六尘,结果生起六识。于是,那些不如意的烦恼应运成生。要想解脱生死,必须断灭十二法门,即无明灭,行灭,识灭,名色灭,六入灭,触灭,受灭,爱灭,取灭,有灭,生灭,老死忧患苦恼灭。佛法就在世间,如果不对这一切悟悟了了,剃度出家也是枉然…… 这一天,佛陀还对他的弟子频婆娑罗王揭示一个秘密,它就是“阿赖耶识”。“阿赖耶识”,是梵文的音译,即游离意识,心的主体。它在十二法门中流转不灭。释迦牟尼认为,人死后,“阿赖耶识”脱离腐烂或火化的躯体。它是一种能永恒执持产生一切生命的种子,是物质世界自身的本源,也叫中阴身。它等待有适合父母之缘,包括人类以外的一切生物,在一瞬之间,以前世的业报,去投身母胎。因现世不修,又要重受来生轮回之苦…… 频婆娑罗王听了,深深陷入沉思,透露出语言所不能表达的疑惑,像一个天真未凿的孩子似的问佛陀:“师父,如此说来,朕在前世死灭之后,也转化为一个‘阿赖耶识’了?” “是的,陛下。只要逃脱不出轮转的生命,无一例外。” 释迦牟尼认定,这个生命的种子,即生命的本源,随着父母之缘而投入了母体,开始了激烈的生命活动。现代医学上说它是一颗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受精卵。这颗生命的种子,很快就分裂成两个子细胞。两个子细胞又各自分裂成两个,变成四个细胞。每个细胞就是这样不断分裂成几十次,达到无可计算的数量。于是,无形的精灵阿赖耶识,与有形的无数细胞便形成了生命。 据科学家们预测,到七十亿年以后,整个宇宙的全部星辰都将毁灭,一切星光都将从夜空中消失。太阳是星族之一,当然也不例外。在那宇宙混混沌沌的末日,地球上所有的生物也将随之消亡,剩下的就是没有一点生机气息的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将成为一个“无底的黑洞”。 宇宙并不是为了产生生命而存在的。试看,有那么多没有生命存在的外星,它们不是也存在着吗?可是,一想到将来黑暗宇宙的情景,不禁令人毛骨悚然,继而又产生一种难以言表的伤感。地球上留下那么多的“阿赖耶识”,那么多四处飘游的幽灵,也将失去投胎的机缘,使得人类的来世永远断灭……这,也许就是佛经所预言的“末法年”的结束吧。 当年,爱因斯坦发表相对论时,科学界能够看懂的只有几个人。从前科学家认为,时间与空间是绝对独立的,不受任何事物的影响。然而,这一长期被科学界奉之为真理的定律,终于被现代科学家爱因斯坦推翻了。他认为,如果空间有物质存在,那么这个空间就起了变化,和毫无物质的空间迥然不同。比如一条铺展的丝棉上,放几个皮球,被面就会凹凸不平,起了褶皱。空中有了一个太阳系的存在,则空间就起了褶皱。如果一颗彗星飞过太阳系,它飞行的途径就会受到“空间褶皱”的影响。 爱因斯坦经过周密的计算和实验,还证明,物体的长度与测量的速度也有关系。这都能说明,空间不是绝对独立的,它随着物质和速度而变化。 至于时间,爱因斯坦也认为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时间一般是向前运行,但也可以使它向后退转,使人们看到千百年前发生过的事情。如果我们搭乘一架超过光速、每秒三十万公里的航天飞机,向天空飞去,逆追从前地球上所发生种种事件发出的光线,那么飞行到一定时候,就可以一览清、明、元、宋、唐以至汉、周各朝各代人物,还在搬演着一幕幕历史上精彩动人的故事,还能看到当年佛陀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宣讲播扬“十二因缘”的情景……不过这一切的顺序都是逆反的,是将时间从现时向以往逆推。甚至说话的声音都是倒叙。那该是一幕幕多么怪诞而又真实的时光戏剧! 令人震惊不已的是,在爱因斯坦发表相对论的两千多年以前,佛经就早于科学而预见到: 于一毫端,现十方刹。 坐微尘里,转轮。① ① 见《楞严经》。 还说“……慧眼者,能见文字义理浅深,前生后世,善恶因果,如掌明也;法眼者,能见三世佛法,行种种方便,量根施道,不失其时是也;佛眼者,圆明普照,无始劫前,无终劫后,一切因果,如对目睹,毫发不失……” 不禁令人惊奇地发现,剔除一些宗教的言词,为什么二千五百多年前的释迦牟尼和现代的科学家说到一个观点上了? 穷其底蕴,揭其奥秘,不禁令人大惑不解:是现代科学里面有佛教?还是佛教里面有现代科学?是爱因斯坦发展了释迦牟尼的学说?还是释迦牟尼提前二千多年代替爱因斯坦在道场上向世界发出了宣言? 难怪现在有些西方科学家开始研究佛经,因为他们似乎察觉到,释迦牟尼留下的不仅是颇具人生哲理的遗书,同时也是推动人类科学前进和发展的论文。遗憾的是,这个巨人的肩膀高似峥嵘的巉崖绝壁,太不易登攀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四章 竹林精舍里的经声 佛陀宣讲经法的竹林精舍落成了,频婆娑罗王亲出城迎护佛陀一行进京。当象辇入城时,妇女们倾城而出,夹道欢迎,顶礼膜拜。皆因佛陀用他慈祥的法音第一次向世界宣告,众生同是善男信女,女人可以与男人同样皈依佛门,只要诵经作课,超脱尘累,都能回头是岸,都能圆证菩提。 佛陀庄重安详,向道路两旁的众生报以慈祥的微笑,颔首致意。忽见一个衣着褴褛的女人走上前来,跪拜于地。 这个女人叫陀罗尼达,原是恒河下流一个山村里的孤女,被强盗抢去后,卖给了妓院,受尽皮肉之苦。在她从妓院里只身脱逃出来后,只因途中偷吃了一碗米饭,又被定为罪犯,押进大牢里。三年后,刑满释放,流落到王舍城的街头,以乞食为生。不久前,她听说这里出了一个伟大、愿深、慈祥、普渡的佛陀,并听说最下贱的女人也可以皈依佛门。于是,她当下见性,事先剃度…… 佛陀慧眼识相,用慈祥的目光望着陀罗尼达,轻轻地抚了一下她光光的头顶: “陀罗尼达,佛门弟子,我庆幸你离苦得乐,皈依三宝!” 皈依三宝,即三皈依: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佛门认为皈依后即可获得现时的身心平静。陀罗尼达如愿以偿,开始修补她残缺不全的人生。佛陀短短的一句慈音,熨平了这个苦女心中愁苦的皱纹。她得救了。 中午时分,由频婆娑罗王举行国宴,为佛陀和弟子们洗尘。国宴后,国王又亲率满朝文武大臣将佛陀请到日月殿上,为众人讲经宣法。佛陀为他们演说四圣谛、五戒、十善道和苦、空、无我等佛门真理。给人们掀开一扇洞见自己心灵的窗口。 第二天,举行隆重的竹林精舍竣工大典。 一早,佛陀带领一千余名弟子来到竹林精舍。他举目注望,见这是一座仅次于王宫的宏伟建筑,金钉朱户,碧瓦重檐,耀眼夺目。楼阁、讲堂,院落遮映在一片青翠竹林之间。这时,国王请佛陀为精舍题名,佛陀欣然命笔,挥书“竹林精舍”四个金字。笔有灵气,墨透佛光。国王命人把题词刻在一块白玉石上,嵌在门前。 这座精舍,是全世界佛教寺院的前身。在后来两千多年间,一切佛教寺庙,都是在精舍设计结构上发展演变的。中原汉明帝永平七年(公元64年),派遣使者十二人前往西域访求佛法,礼拜取经。三年后,他们随同两位印度僧人迦叶摩腾和竺法兰回到洛阳,带回经书和佛像,开始为中国的善男信女翻译《四十二章经》。同时,在当时首都洛阳雍门外创建中国第一座寺院白马寺。因“时白马负经而来”,故取以为寺名。据传说,中国洛阳白马寺的规模,就是仿照古印度的竹林精舍而建的。 从此,佛陀率领弟子们在精舍里朝夕静修和讲学,长年不事炊爨,只靠托钵乞食,佛陀自己每天带头这样做。《金刚经》中首言:“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据《戒律广本》记述,释迹牟尼创教伊始的教规,本无吃素的规定,弟子们托钵乞食于街巷之间,任人施舍,遇荤吃荤,遇素吃素。在印度有些地方,这一佛门习俗一直沿传至今,直到今天,我国蒙、藏地区的喇嘛僧人,仍有不戒肉食者。 当时小乘戒律一般只食用“三净肉”,即“不见,不闻,不疑。” 不见者,不眼见为我故而杀的畜牲;不闻者,不听为我故而杀的畜牲;不疑者,是人慈心不能夺畜生命。①这些戒规出现于佛灭度大致百年后,约为公元前三百多年。 ① 见《十诵律》、《四分律》和《五部律》。 佛教传入中国后,南北朝时期影响最大的经典有《涅槃经》、《楞枷经》等,都主张禁止一切肉食。到了南北朝后期,梁武帝虔诚信佛,在京城建康②广建寺庙,他本人又舍身同泰寺,受一些高僧的影响,自身戒食酒肉,把戒酒肉和善恶果报、生死轮回的教义结合起来,说“酒为放逸之门”,“肉是断大慈种”。自梁武帝提倡素食以来,已历一千五百多年,中国的佛教一直认为,若食酒肉,“即同畜牲豺狼禽兽,亦即具杀一切眷属,饮啖诸亲”的罪过。 ② 即今南京。 至今,无论出家僧人或在家居士,都以不杀生列为五戒的首要戒规,认为世上一切生物都是有情的众生,断绝有情众生的生命,是一种残忍的行为。佛法以慈悲为根本,戕杀有情生命是违反佛门教义的。 佛陀接受了频婆婆罗王赠送的这座宏大庄严的精舍,为后来弘扬佛法得到了很多方便。然而,在当时印度社会引起了轩然大波。那时,婆罗门教不仅风云一时,而且占绝对统治地位。他们的教徒自称是古印度的征服者,在社会上有绝对的权利,一直雄居崇高的统治地位,是名副其实的印度第一等级。他们左手捧着《摩奴法典》;右手举起血淋锋利的宝剑,横眉竖目地对众生大喊:“信者来念我的天经;疑者在我的宝剑下断首!” 在王舍城里有两位学术界的权威人士,一个叫舍利弗,另一个叫目犍连。两个人均是婆罗门的首领,他们门下都有自已的弟子。这两个人天资慧敏,学识渊博,满腹经纶,早年于印度大学问家删阇耶的门下深造。后来,由于他们慧悟超群,才情卓越,便离开了师长,想在学术上独树一帜,实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一天,佛陀的弟子阿舍婆誓手托钵盂,在王舍城中沿街乞食募缘。他的穿戴和仪表,令人一看就知道是佛陀门下的弟子。正巧被舍利弗遇见。舍利弗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问道:“喂,你是竹林精舍里的出家人吗?” “是的,先生。”阿舍婆誓点点头。这样说来,那个山野村夫释迦牟尼就是你的老师喽?” “是的。”年轻的出家人沉吟有顷,摇摇头:“不过,他不是山野村夫,佛陀从前是一位尊贵的太子。” “那么,他在竹林精舍里整天都对你们讲些什么呢?” “先生,对不起。我出家不久,还不能完全领会佛陀的弘化,所以我不能对你随便宣说师父的微妙法理,那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嗨,”大学者舍利弗近前一步,“出家人,你也太固执了。你难道就不能凭着自己浅显的领会,略谈一二吗?” 阿舍婆誓闭上眼睛,寻思一会儿:“佛陀常说‘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他还常说‘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师父昨天还说‘当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无我者,我既都无,其如幻耳!’……” 阿舍婆誓仅仅简略旁引了佛陀的只言片语。哪料,聪慧不凡的舍利弗一听,惊呆了。只见他扑通地跪倒在地,面朝竹林精舍的方向,揖了又揖,拜了又拜,口中钦佩而虔诚地喃喃有词:“佛陀啊,四海天下的圣人,千年万代的贤者。相比之下,我舍利弗太肤浅,太惭愧了!……”他顿开茅塞,佛陀倏忽间就占据了大学者舍利弗的心灵。 舍利弗一直认为,人生的一切因和无因,虽然无所作为,但均由自在天①主宰,今天从佛陀弟子口中听到这因缘弘法,了然到一切诸法不是人作,也非天作,乃是因缘而生,也将由因缘而灭。世间万物,均是依此生生灭灭,轮回不止。他受到这一启示后,立时解除了一直凝聚在心中的疑云和忧烦,使他豁然开朗,大放光明。他越想越觉得佛陀慧明伟大,并惭愧自己多年苦修参学,还不及佛陀的几句话! ① 自在天是婆罗门教信仰的最高神。 舍利弗自惭弗如,甘居下风,立时放下了傲岸清高的架子,恭敬谦虚地与阿舍婆誓攀谈起来,约定一有机缘,就去拜访佛陀。俩人告辞分手后,舍利弗径直去找自己的老朋友目犍连。一见面,他就将阿舍婆誓在路上说的佛陀之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朋友。目犍连听了,大为震惊。经两个人商议后,决定带领弟子们前去拜见佛陀。 第二天,竹林精舍一改往日的安详宁静。 佛陀正坐在讲堂里给弟子们说经扬法,忽见两百多人浩浩荡荡地拥了进来,领头是两个举止潇洒、气宇轩昂的中年人。当即经人传告,一个是舍利弗,另一个是目犍连。佛陀早有耳闻,这俩人博学多闻,才情卓绝,他们的威望为国人所瞩目。同时也清楚,这俩人虽然素负盛名,然而高傲得目空一切。 哪料,他们一进来就礼拜,颂扬佛陀气度恢宏,学问超世,令人叹服,请求改弦易辙,随佛陀出家学道。佛陀并不想跟他们攀谈佛理,议论学问,只想探一探他们的心灵是否空灵彻悟,廓然灵朋。于是,便问他们,昨天弟子阿舍婆誓对舍利弗说了些什么。当佛陀知道后,就顺便问他们:“当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无我者,我既都无,其如幻耳,含义何在?” 舍利弗和目犍连一致回答说:“世人以四大观身,而入如幻法门。所谓四大,即在身体中,坚者是地,润者是水,暖者是火,动者是风,虽然各有名目,然如幻如影,似有似无……” 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们的解释很有见地,看得出来是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佛陀很满意,认定他们确实是婆罗门中的佼佼者。 佛陀当天就接纳他们为自己的弟子。 舍利弗和目犍连,这两位蜚声古印度的大婆罗门,大学者,后来成了佛陀十大弟子中的人物。此后他们一直辅佐佛陀以正法教化人间,对佛陀教义的弘扬,劳苦功高,其德性一直为后人所景仰。舍利弗聪慧过人,辩才出众,人称他“智慧第一”;目犍连修炼绝妙,据说“能飞上兜率天”,故人称他“神通第一”。不幸,后来自犍连被反佛教的婆罗门杖击致死,成为伟大的殉教者。 现今的一般寺院中,站立在释迦牟尼左右的两位比丘像,一老一少,老的是摩诃迦叶,少的是阿难陀。也有另一种佛像,佛陀左右两比丘年龄相仿,即是舍利弗和目犍连。 在他们皈依稍后,佛陀证悟前的妻子耶输陀罗公主、佛陀之子罗睺罗和佛陀的姨母摩诃波阇波提王妃,也都相继剃度,皈依佛门。舍利弗和目犍连,与他们齐名列入史册,载入真经。佛陀灵心慧眼,对舍利弗和目犍连这两个洞达人生、修持绝卓的门徒,一生怀着深厚的师生情谊。在几十年后,佛陀于拘尸那伽河边涅槃的前夕,还沉吟着: “学我者,舍利弗和目犍连也。知我者,舍利弗和目犍连也!” 可惜,这两位贤德弟子在佛陀涅槃以前,就先师而殁了。 自从舍利弗和目犍连率众脱离婆罗门,皈依佛陀后,对印度宗教界是一次很大的冲击。一时间,众生竞相信仰和皈依佛门,每天前来礼拜、听法和皈依者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竹林精舍门庭若市,京城里的人都渴望到这里来化颠倒为清静,求得方臻圆妙的今生和自在受用的来世。 于是,婆罗门和其他三教九流对佛教嫉恨得如疯似狂,他们唯恐佛教的势力日益崛起,于是各教派倾巢出动,到处散布流言蜚语,毁誉佛教。这种冲击,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对佛教的羡慕和嫉妒而引起的。一时之间,各教派四下出动,造谣中伤,甚嚣尘上,沸沸扬扬,胡说什么近来从他乡异地来了一个花花太子,妄图以宣讲教义为名,破坏和离散众生的家庭,断绝众人的宗嗣。他诱惑世人剃度出家,乃是从母亲怀中夺走儿子,从贤妻身边夺去丈夫……居心叵测,最后要达到人间断子绝孙、毁灭人群的目的…… 智者尊严;勇者宽宏。 佛陀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后,安抚弟子们不要牵系于心,真正的佛教,是引导众生了达人生的真谛,却灭生老病死的哀苦,非但教人要做人,而且教人做完美的人;非但教人群繁衍,而且要教人建创一个永远安详和平的世界。学佛并非要把世间的房舍都改为庙寺,也无需人人剃度出家,在家中信奉佛陀之法,也能近而体味人生的苦涩,远而洗去迷惘,彻悟正觉,修善成佛。 于是,佛陀的弟子们,朝夕乞食,行走在街上,逢人就宣讲佛陀的道理。感情会通畅,理智会升华。没过几天,空疏冷漠者开始亲近佛教,固执顽强者开始了解佛教,到竹林精舍来拜望佛陀的人更多了。 佛陀白天在经堂里给弟子们演说修行的真经,晚上叫他们练习背诵。于是,每到夜静更深时,整个王舍城都能听见竹林精舍里传出来的诵经声。那是世间最动听、最悠扬的声音,伴着那响亮的钟磐声,显得清新而又哀怨。任何心灵上有一点污垢的人,均能涤荡清净,悔悟自新…… 竹林精舍的经声情真意切! 那是净化和洗涤众生心胸肺腑的声音! 使险恶者听了扪心自悔; 使善良人听了勤于觉照。 在琅琅的诵经声中,今世缓缓地消退,来生的太阳冉冉升起,熠熠生辉。…… 在参禅上做得最为鉴知自心、出类拔萃者,就是三千弟子中的两位大学者舍利弗和目犍连。这两位叛离婆罗门教的善知识者,可谓后来居上,知心了悟,处处无往,处处能往。 他俩慧性天成,参禅一百天,已经开了五眼。一百天,对参禅者来说,这是一个神秘的数目。他们悟出生死,参出循环,识得因果了。就在第一百零一天的凌晨,东方欲晓,晨曦初现的时候,他们俩人几乎是同时步进佛陀的寝堂,几乎也是同时向佛陀跪告: “师父,昨夜在禅中我顿悟了两件大事。” 佛陀默默地凝视着这两个智心慧性的弟子,深深陷入了沉思。他的心灵也好像同时落入了某一个强大的“磁场”,继而灵感勃发,微微地点头说:“我完全知道了。你们两个人顿悟的是两件同样重要的大事。” “师父,你怎么知道?” 他们俩人同时惊诧地问。佛陀摇摇头,无意道出真情,只是顺手递给他们每人一根竹扦,叫他们坐在地上,背靠背,一个面朝东;一个面朝西。令他俩把悟见的实相,分别用竹扦写在地上,然后互相转身对证,明见参禅的真实。 舍利弗和目犍连尊命拿着竹扦,背靠背,各自埋头在地上写出自己的悟语。结果,他们俩人提扦写的不仅内容一致,文字也相同无异: 我于佛陀安详涅槃前圆寂。 佛陀涅槃后一千六百年,圣法兴而衰,复又衰而兴。 可谓五眼六通,禅定大开,人天弥合。师徒三人悟到一处了!心不可得! 应验与否。只能等待后来的历史作证。然而诚实严肃的历史,果然作出了撼人心灵的、淋漓尽致的回答。参禅弘法无须自己推销自己了。 几十年后,果然这两位善知识、善智慧的高僧先佛陀而圆寂往生。 他们参禅到了极高的境界,到了豁然贯通的境界,生与死,前与后,往昔与未来,在他们凝炼的大脑中开花结果,水落石出了! 这两位参禅开悟、深蒙佛陀器重的大弟子,他们谢世的准确日期,虽然在佛经上无从可查,但他们均在佛陀涅槃前圆寂,乃是大致有史可证。两千多年后,他们的骨灰还引起一场后人的争夺。 1851年,有一个叫做叫孔宁汉的英国人,当时出任印度考古局局长。有一次,这个殖民主义者在印度孟买东北五百四十九英里处,一个叫做山奇的地方,对几座古塔进行发掘。有一天,他在一座佛塔里掘得两个大石函,函盖上分别镌刻着舍利弗和目键连的姓氏,里面藏有他俩的灵骨。孔宁汉如获珍宝,秘密劫走,存放在英国伦敦维多利亚爱尔保博物馆里。印度独立后,印度当局向英国交涉取回,供奉在山奇,为人瞻仰。 佛陀涅槃后,佛法由兴而衰,又由衰而兴。两千多年来这一佛教历史大循环,舍利弗和目犍连在参禅的灵知闪光中,早已了然真如实相。难怪后来他们两位均修得了般若智慧,无上菩提。这一切,后来漫流了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为他们的禅悟作证了。 ① 见《参悟原本经论》。 佛陀涅槃后,佛教大起大落,其中有各个学派的兴盛,大乘瑜伽学派的崛起,密宗的盛行,一直兴旺发展了一千六百年之久,传承通融,纷纷建刹,佛子满天下。后来,信奉异教的突厥族,由中亚侵入印度西北部。所到之处,佛教无不受到彻底的摧残和破坏。到了11世纪,波罗王朝末期和继起的斯那王朝,他们自称与佛门不共戴天,遗仇万世,其侵略势力发展到东印度各地。佛陀的门徒突遭大劫,背井离乡,四处逃难,多经尼泊尔逃亡到中国西藏。在印度留存的僧人所剩寥寥无几,经卷也大都被异教徒焚之一炬。大约在12世纪末叶,相当于中国南宋时期,佛陀淳朴的遗风和遗教,几乎被异族摧残绝迹,斩尽杀绝。 这中间,佛陀当年点燃的圣火,差不多在印度淹没不彰达六百年之久。然而,在印度邻近诸邦,佛陀的圣火却大有燎原之势,在尼泊尔、日本、斯里兰卡、缅甸、泰国、中国和美国发展起来,大有一发而不可收之势。在美国,每当竣工一座佛教寺院,一步一叩头的、前来朝圣的善男信女、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一百多年前,即19世纪末叶,斯里兰卡有一个叫做达摩波罗的人。他是一个贵族,从小受西方基督教会的教育,认为西方宗教哲理浅浮,逻辑混乱,毅然来到印度鼓吹复兴佛教。于是,佛陀两千多年前的弘法与遗训一触即发,皆大圆融,光华普照。 大约四十多年前,即本世纪50年代,在佛教发源地印度的土地上,响起一声撼人心灵的雷鸣。印度有一个“不可触种姓”教的人民领袖,名叫那伽浦尔。他在一次群众大会上公然宣布,放弃原来的信仰,改信佛教,并在大会上大声疾呼,奋力宣传佛教思想:“请你们允许我以释迦牟尼的圣名,说出一个颠扑不灭的真理。人不是上帝创造的,不是神的儿女!众生的命运不是受上帝的主宰,一切都由我们一生的行为来决定。我们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在大慈大悲的释迦牟尼面前,一切众生平等,一切众生自由!……” 在他如涛似雷、弘布佛陀真理的声音号召下,参加大会的五十万人之众,当天皈依佛门。几年后,仅“不可触种姓”教民中,就有两千多万人改宗佛教,皈依佛门。 历史证明,舍利弗和目犍连当年禅定的功夫,可谓通达沧桑,了破时空了! 天长日久,竹林精舍里,围绕在佛陀身边的弟子一天比一天多,发心供养的善男信女,与日俱增。当时,王舍城中有两个大富豪。一位是大迦叶,另一位是首罗。大迦叶博学多闻,先走一步,皈依佛门后,每天随着众生听佛陀布道说法,刻苦精进,风雨无阻,从不懈怠。另一个大富首罗,也时常蒙受佛陀的教化,只愁无以为报。有一天,他听罢了说法讲经,向佛陀提出他想准备一桌素食盛宴,邀请佛陀到他府上供养。 为了迎接佛陀亲驾,首罗回去就吩咐奴仆们洒扫庭院,布置府邸,装饰客厅,张灯结彩。这一天,全家人正在忙着,忽然来了一位客人。原来是首罗的老友须达多长者从舍卫城远道而来。这位须达多,是拘萨罗国的首富。他富过王室,贵过宰相,家里的珍珠玛瑙车载斗量,黄金宝石堆积如山。在古印度,够得上富甲天下,独一豪门。 他这次到王舍城来,是为自己的七公子向首罗长者的千金小姐求婚。这位远方的贵客见满院生辉,张灯结彩,以为主人府上操办喜事。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释迦牟尼要亲驾光临。须达多非常庆幸自己的好运,此次来到老朋友府上能够见到佛陀,真是前生的契缘。可巧,须达多近来正想着随善功德,向佛门解囊布施,以求积善圆满。 原来,须达多长者也是一位乐善好施的人,在舍卫城里,他是蜚声遐迩的大善人。只因他常常舍财舍物布施孤独贫苦的人,所以世人贺给他一个绰号,叫“给孤独”。他早就耳闻佛陀普天同照的圣名,心里充满仰慕之情。可惜过去没有一遇之缘。 这天晚上,这位古印度的大富豪兴奋得不能入寐,越是睡不着,越想着佛陀;越是想着佛陀,越是不能入梦。最后,索性披衣而起,骑上自己的良骏,借着半边残月的微晖,抖缰,向竹林精舍策马奔去。 当须达多骑马来到竹林精舍门外时,见朱门虚遮,远远地见内中月光下有一个人影,正在趁着月色散步。须达多翻身下马,推门而入,奔那人影走去。近前一看,见这人仪表非凡,风度飘逸,满面慈祥。不容分说,须达多扑通地跪在地上,感慨地大喊:“佛陀,佛陀!……”并向佛陀介绍了自己。 光影斑驳的天涯明月,高悬空中。清冷的月光,穿过树阴洒在地上。须达多不仅见到了佛陀的尊颜,而且有幸听到佛陀的开示。当佛陀得知须达多深夜来访的原因,不禁对这位善人的一片虔诚深表赞赏,并为他面示说法: “须达多长者,你占有无尽无量的财宝,乐于惠施救济贫困者;你善用金钱财富,而不为金钱财富使役,这实在是很高尚的德行。可是,请允许我问你一句,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用布施祈求天人的福报。佛陀。” “唔,这仅仅是一种‘有我’的德性。不过,我要告诉你,天人福报绝对达不到死生解脱的胜境,而且是不会久长的。” “佛陀,怎样才能真正解脱,长住久安呢?” “须达多长者,你该知道,世上还有比钱财更贵重的布施,那就是心施,精进施,时施,寂静施,无畏施。这些才是庄严德性的法门,才能步向光明自由解脱的彼岸。” 佛陀开启他说,因善心的施舍,而求得恩报和果报,这本身原是一种欲,是一种占有欲,是有我,有知,有欲。知就是无知,就是欲,就是痴迷;无知,无我,无欲才是觉,才是悟。无虚妄之知,才能显出灵觉妙智,才能临近于正觉无觉,万法归如。 须达多恍然觉悟到自己昔日全非。佛陀的一席话,胜过他诵十年经。他当面表示,愿意和首罗一样,从此誓愿世世生生皈依佛陀,并请求佛陀到舍卫城去教化说法。佛陀说,他早想到北方去,怎奈目下弟子几千,没有广阔宏大的道场,众僧不容易安顿下来。须达多当即慷慨表示,拘萨罗国土地富饶,人情淳厚,首都舍卫城离佛陀的故乡迦毗罗卫国不远,他的国王波斯匿王是师子族的后裔,素以仁爱治国,善护众生,蜚声天竺。波斯匿王与佛陀的父王同样博得远近臣民的敬仰。因而,须达多想动用他所有财富,在舍卫城建造一座至少与竹林精舍规模相似的道场,希望佛陀怜恤那里下愚的众生,率领比丘一起前去教化播法。他表示,他这次发心行大布施,不存贪欲,不求果报。佛陀认为,这才不是怀有私欲的金钱布施,而是法宝布施,当即答应等待精舍建成时,率子弟们前去播法。 须达多非常高兴,回到京城后,他发现国王的儿子祇陀太子有一座园林,叫祇园,那里山明水秀,风光绮丽。园内修竹翠柏、林茂花香,空地很多,是一个建筑精舍的好地方。 几天后,须达多前去晋谒祇陀太子,提出想用重金购置祇园,在那里建筑一座弘扬佛法、遍洒甘露的精舍。竣工后,届时将佛陀请来,让京城里的众生接受佛陀的雨露滋润,永离生死的苦海。不料,太子提出一个苛刻的条件,须达多要想把那片园林购置到手,必须用黄金铺满园林地面。 这位至诚发心布施的印度首富,当面就答应了。回到家里,立即吩咐奴仆们打开金库,把成车的金砖运到祇园中,铺满了地面。 太子前来一看,大惊失色,以为须达多疯了。 须达多笑道:“太子,你听我说。谁敢说无常的大火烧不到我的金库?即使烧不到,那我死后能带走吗?好,就算我留给后代子孙。可他们除了挥霍造孽,还能干什么呢?太子,救人济世,才是真正的积德储宝,受用几世!” 祇陀太子听了很受感动,慷慨地提出,他要将园中全部的花草树木布施给佛陀。不久,他们便邀请舍利弗和目犍连前来设计精舍,督建工程。祇园精舍堂皇庄严的礼堂、讲堂、斋堂、禅堂和修养堂等,数百幢房屋,在舍利弗和目犍连两位尊者的天才督建下,很快就竣工了。最后,精舍以两位施主命名,为“祇树给孤独园”。意即树木是太子祇陀施舍的;而全园建筑是须达多“给孤独者”资助的。 舍卫城的这座佛教花园,与王舍城的竹林精舍,南北辉煌,相映成趣,历史上并称佛陀宣法的最早的两大精舍。后来,释迦牟尼在这里说法讲学达二十五年之久。他涅槃约一千年后,中国唐玄奘去印度取经时,曾专程乘坐骑来到舍卫城,怀古访幽,寻奇探秘,终于寻找到祇园精舍的遗迹。佛陀涅槃后,这里已经历经沧桑,走过一千多年的风雨路程。玄奘放眼望去,举目一片荒芜凄凉,只见“都城荒颓,疆场无纪”,“伽蓝数百,圮坏良多①”。可以说是一片颓垣断壁,令人伤心惨目。 ① 僧舍和寺院的总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五章 晨钟敲醒梦中客 佛教在印度的发展、分化、衰灭和振兴,其中一直贯穿着盛行不衰的辩论。凡是蜚声于世的师和大禅师,无不都是佛教思想的传播者和雄辩家。释迦牟尼、禅宗始祖达摩、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六祖慧能……无一不是灵知闪光、口若悬河的雄辩家。 当时,舍利弗在祇园精舍里已经晋升为持课师僧。这是寺院中的一种职称,负责主持和管理众僧的衣食住行,并接待四方施主来客。有一天早晨,佛陀把他召到禅堂座前,吩咐他近日准备迎接一批从迦毗罗卫国京城来的客人。 佛陀近来凭借着自己禅定中的遥感功能,预测到,净饭王获悉他成佛的消息后,日夜在盼望着儿子归来。他早就想派人前来迎请太子,可最大的顾虑是怕派人前来,也像当初五个侍臣那样,聆听太子的教化后,而不再复返,所以迟迟犹豫不定。 往事悠悠,不堪回首。 净饭王已到垂暮之年,他积劳成疾,面容憔悴而消瘦。在他身上,早已消失了往日的尊严,每当他想起太子奋不顾身地在追求一种高尚的理想和目标时,回头再看看自己衰弱污秽的身子,总是感到心如刀搅般的悔恨和痛苦……如果此生见不到太子,实在是抱憾终天。 摩诃波阇波提王妃常常流着眼泪,透过泪水回忆自己从前哺育太子那段难忘的岁月…… 耶输陀罗公主,她简直无法揣度自己丈夫的心境,只是常常在夜梦中看见自己的丈夫,继而独床孤冷,长夜难眠……佛陀的独生子罗睺罗,已出落成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父亲没有留给他最后的形象。他只能凭着自己的想象,一见到外人,就高声大气地说:“我父亲是佛陀,人间的大觉者!” 有一天,波斯匿王写了一封书信,派遣一位使臣,前来迦毗罗卫国京城,把书信呈献给净饭王。净饭王看了书信后,知道太子确实是一位当今世间的大智大觉者。于是,这更增加了他对儿子的怀念,几乎到了忍受不住的程度,愁眉不展,茶饭不思。 宠臣优陀夷发现净饭王心事重重,情绪忧伤,上前问道:“陛下,看你的神色,近来好像有什么伤心的事?” 净饭王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道出了自己的心事。 “陛下请放心,臣愿意到舍卫城去迎回悉达多太子。”优陀夷自告奋勇。 “我看你去也靠不住。”净饭王捋捋稀疏的唇须,黯然神伤,“难道你忘了憍陈如那五个侍臣,不是一去而不复返吗?” “唉,陛下怎么能拿愚臣跟憍陈如他们相提并论呢?”宠臣拍着胸脯:“太子要是能叫愚臣动上一点心,那除非是天地倒转,日出西山。” “好吧,那朕就派你到舍卫城去一趟吧。”晚上,净饭王百无聊赖地回到寝宫内室,把日间的事情对摩诃波阇波提王妃说了。王妃认定,悉达多太子的门下又要多了几个出家人。净饭王听了,只顾苦笑,莫可奈何。没过几天,持课师僧舍利弗果然在祇园精舍的门外,迎来了优陀夷大臣一行。引进禅堂后,优陀夷按佛门的习尚,跪地对佛陀行了大礼膜拜。 他与太子已经一别近二十年,见太子完全变了,那圆融慈祥、优雅端庄的容貌,完全不是从前的悉达多了。佛陀接过使臣呈上的书信,只见净饭王在信中写道: 悉达多: 你是朕的太子,可现在究竟应该怎样称呼你,朕也不知道。 悉达多,你离开故国已经近二十年了,至今音讯杳无。这些年来,只听人传说,你在异国远乡到处流浪,甚至沿街乞食,经历意想不到的困苦和磨难,悟出了人生奥妙的玄理,修成举世闻名的佛陀了。自从你不辞而别以后,王宫中就开始了痛苦的岁月。你的姨母摩诃波阇波提王妃日夜思念和呼唤你。她一想起幼年哺育你的情景,就悲泣欲绝。你的妻子耶输陀罗公主早已哭干了泪泉。王孙罗睺罗也已长大成人。他天资聪慧,敏而好学,对你的出走,他常常提出各种疑问,继而陷入深深的沉思。因为一切疑问朕都无法解答。 所幸,“佛陀”这两个字对罗睺罗产生了不可思议的魅力,他因为有你这样一个父亲而自豪……我每想到这一层,心里既欣慰又痛苦…… 我老了,晚景凄凉,大概在人世弥留之际不会太久了。 悉达多,你如果心里还有自己的父王和姨母,还追忆过去难忘的岁月,那么就该回来看一看…… 释迦牟尼默默地看了父王的书信,向来使表示,他最近正准备回去省亲。优陀夷非常高兴,觉得此番没有辜负净饭王的派遣,不虚此行。 优陀夷一行,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和好奇,好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个冲破世俗藩篱、清静灵和、自净其意的世界。 第二天,佛陀率领着优陀夷和他的随从一行八人,在祇园精舍里到处参观。客人看到佛陀的弟子们早晚诵课,经声琅琅,相敬如宾,善良和祥,共同在追求和净化人生的一种真理。大家穿一样衣服,用一样饭食,睡一样席铺,语言和善,心意共悦,虔诚地向往着一种永恒福慧的境界。 钟声一响,佛陀要开始说法了。 弟子们陆续走进讲经堂里。优陀夷等人出于好奇,也尾随着众人进入讲堂,想听一听从前的太子到底在这里讲些什么道理。人们有条不紊地坐定后,持课大弟子舍利弗在讲坛上宣布,佛陀今天的讲题是《如何成佛,如何成为一个生命的觉者》。听,佛陀的声音饱含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是警钟,同时也是鞭挞: “你们生活在一个虚伪、幻觉、假相的世界里,为了求生,人们常常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隐藏得很深,掩饰得很严。久而久之,人们便习惯了那个虚假的自己,而那个被隐藏起来的真实的自己,却渐渐地消失了。于是,扭曲、变形、丑陋的自己就成为生活中的定势。你们众生,都成了迷失自己的人,迷失真如自性的人……构成了眼前的假相而非实相的世界。人们都应该自问:自己的心地是明净还是昏沉呢? “因此,我奉告你们,必须树立一种信仰,树立一种精神和感情的诚实,树立一种观照自身的体验。这个,有时候,这需要付出血和泪的代价,因为你要进行的是一场虔诚的、永恒的跋涉。牺牲幻灭的现实,去追一种真实不朽的希冀和向往。想要达到这样的境界,人生觉者的境界,一方面要制止内在的虚伪和恶行,一方面要净化内心的善意。人人如此,发菩提心,修诸功德,无一不成佛……” 讲堂里的烛光,在轻微的气流中摇曳。佛陀昂然激越的声音,像喜马拉雅山上流下的清泉,清澈见底,汩汩流淌。他娓娓动听的声音又好像是悠扬悦耳的乐曲:“在娑婆世界里,众生芸芸,富贵贫贱,悲欢离合,沧桑万变。今天的幸福欢乐,明天倏忽而逝,纷至沓来的便是无尽的痛苦和烦恼。人为何而生?人为何而乐?人为何而苦?人为何而巧计争夺?人为何而利令智昏?人为何而迷醉欲念?人为何而朝夕空忙?……古今哲人圣贤常常为此而穷思苦索,而终不得究竟,无门可入,望生死而兴叹! “千百年来,无数圣贤无不因此而感到人生义理难通,而惶惶不可终日…… “而你们众生,往往到了骸形入土时,方才醉后初醒,抱恨终天。可叹,此时也已饱尝了人间的酸甜苦辣,追忆往事,后悔莫及。觉着有多少事恨不能从头做起,遗憾的是失去了那么多因缘良机,只悔契根薄浅,多么渴望重新获得过去的机缘! “人生既然是这样的痛苦,可以说不幸和烦恼伴随着我们的生命同生同死。那么,我们怎样才能脱离苦海,活得潇洒、自在、安详呢?试想,究竟不出一点人生的真谛,在世间空走一遭儿,就稀里糊涂地撒手人寰,匆匆而去,岂不痛心?……” 佛陀发人深省的声音,在讲堂里回荡不息……众弟子们无不以震撼心灵的感触,聚精会神地聆听着。肃静的空气几乎凝固了。 怎样才能成为一个人生的觉者呢? 据佛陀揭示,当时印度各种法门有两种探究和修炼的方法。一种是心外求法,认为人的觉心之外还有一个绝对的、永恒的真理存在,因而执意追求这种真理,以究竟生命的解脱。无疑,这种方法由于放弃自身的存在,使灵知为外境左右,必然求悟反迷,欲升还坠。莫要说自救,度人也是妄然。另一种是心内求法,提倡内明,清净自性,心外无佛。这正是佛陀所弘扬的真法正道。将六尘万缘一概放下,行善抑恶,大慈大悲,明了生活和生命的真实,回归自己原本真实的属性。离心之外无佛可成。明心的人,修心的人,净心的人,拂去染在心上的一切尘埃,灭却心中燃烧的一切欲火,悉心修习,发菩提心,诸恶莫作,诸善尽行,但念无常,必成觉者,必得佛果…… 佛陀讲毕了以后,大堂里顿时钟磐齐鸣,木鱼咚咚,悠扬悦耳。众僧在舍利弗的带领下,齐声唱经: 娑婆起兵戎,空惹诸烦恼。一切如幻觉,今悟彼尘劳,如人在梦中,休得论短长。心静映明月,意空无风扰。修行清净法,境界无烦恼。红尘两茫茫,颠倒空图劳…… 优陀夷等人不听则已,这一听,往日的尘心好像被乌云遮住的月光,黯淡无色,而此刻倏忽间云开雾散,景象光华,茅塞大破。真是“晨钟敲醒梦中客,经声指引迷路人”。 当天深夜,优陀夷和他的随从一行八人;顾不上敲门,就闯进佛陀的禅堂。他们鱼贯地走进后,一齐跪在佛陀座前,大喊佛陀。 “唔,”佛陀一怔,“你们更深夜静来到我这里干什么?” 优陀夷带头陈词:“佛陀,我们想剃除须发,皈依佛门,尊奉你的慈教,去追求人生的真理!” 佛陀听了,感到很庆幸,然而又非常不安。他坦率地表示,优陀夷等人是奉净饭王的特殊使命前来祇园精舍,如果剃度皈依,来而不回,那将怎么向父王交代? 优陀夷等人纷纷表示,听了佛陀的经课以后,他们心中的欲焰被一瓢水浇灭了,感到自己从前是重重牢笼、层层桎梏下的囚徒,是人生枷锁下俯首从命的懦夫。现在他们醒悟了,要重新净化自己,认识人生,今后在佛陀的教化下,去追求幸福美满、悟性圆融的人生。然而,佛陀还是婉言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不料,翌日清晨,当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朝霞初照祇园精舍的瓦檐时,忽然有几个剃度发须、衣着袈裟的沙门,风风火火地进到佛陀的禅堂里,二话不说,跪下就大礼膜拜。领头的一个激动地大喊: “佛陀,我们已经剃度,静等着皈依了!” 佛陀注目一看,原来是优陀夷和他的随从,矢心归佛,誓愿得度,一夜之间,生米煮成熟饭了!正当群情激动、满堂惊喜时,憍陈如等五弟子也缓缓地进来了。两伙老相识禁不住相视而笑,他们双方都曾奉净饭王之命前来迎太子回宫,结果心灵都落到一个磁场了。 佛陀默默地凝视着他们,陷入了沉思。…… 牧童牛背稳,佛陀马蹄轻。 历经二十年的辛苦修炼后,佛陀终于带领自己一百多个弟子回到故国京城了。二十年前,他穿着绫罗锦衣出走,而今身穿袈裟、手托钵盂而归。二十年前,他舍弃至高的禄位,毅然出走,而今,他证得大智大觉而归。 佛陀一行一进入京城,就沿街托钵乞食,妙音说法,开示真心,普渡众生。佛陀归来的消息,很快京城里就家喻户晓了。 国人相继而出,到处寻找往年那个向富贵荣耀挑战的悉达多太子,寻找他们心中失去的天堂。 净饭王很是震惊,太子为什么一回到京城就沿街乞食,还有,使臣优陀夷和他的随从们到哪儿去了?当侍臣禀告他,优陀夷一行全都剃度出家时,净饭王的脸色变得苍白沮丧,喊道:“快准备象辇!” “陛下要到什么地方去?” “朕要去把太子迎到宫里来。” “这……陛下派几个人去就行了。” “不,朕亲自去。” 不多时,路上两个行列迎头相遇。一边是佛陀率领着的众弟子,一个个身穿朴实的袈裟,手托紫铜钵盂,他们已经乞食完毕,步履整齐地向王宫走来;一边是净饭王和百官大臣们所乘的象辇。两个行列相逢时,净饭王慌忙地走下来,恨不得一下子就见到太子悉达多。 然而,眼前的情景使这位国王呆住了。但见这么多僧人全都穿着同样的袈裟,托着同样的钵盂,甚至从那端庄从容的仪表上也认不出太子的特征。净饭王为之茫然。岁月的河流,洗去悉达多少年的容貌,使得父亲实在认不出哪个是自己的儿子了。 佛陀恭恭敬敬地从行列中走出来。父亲对他眯眼凝望,怦然心跳,简直不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端庄慈祥、仪态万方的出家人,就是自己的儿子!然而净饭王很快就发现,这位中年出家人一对闪光的眼睛是那样的深邃,透露出一种非凡的智慧和悟性,好像永远在深思和追求人生的奥秘。于是,国王兴奋得手足失措,失声喊道:“啊,悉达多太子,悉达多!……” 悉达多却站在原地,威仪如神,凝然不动。 这时,从中走出来一个出家人。此人就是舍利弗,他舒展开宽阔的袈裟袖子,上前和颜悦色地宣布了佛门的清规礼节:众生见僧人要礼拜,即使自己的儿女剃度皈依佛门,父母见了也势必跪拜,而儿女只合掌答礼。这是祇园精舍的礼法,也是佛门的清规,任何人不得违拗。这里还有一层原因,即佛陀代表人生的最高智慧,代表颠扑不灭的弘法,代表至高无上的德性,代表众生追求的最高真理……向他膜拜顶礼,乃是表明对真理的崇拜,对人类悟性的崇拜和屈服。国王仍是芸芸众生的一员,理应跪拜。 于是,净饭王那颗尊贵的心沉沉下坠,俯身温顺地跪下礼拜。在人生的弘法大道面前,在德由心积、功由心修、福由心作的善性面前,他低头了,屈服了。 释迦牟尼慈祥地望着父亲,面不动容,口念“自度度他,同成佛道”,躬身合十还礼。 “悉达多,”回到王宫里坐定后,净饭王对自己的儿子说:“你从前是朕的太子,正如我在信中所说,也不知道现在应该怎样称呼你。我真不明白,你带领弟子们回到王城,为什么不立即回到王宫里,竟然在大街小巷里到处乞食?” “父王,明天我带领弟子们还要出去乞食募缘。” “唉,这怎么行?”净饭王失神地望着释迦牟尼,“难道过去二十年的日子你都是这么过的?” “是的,父王。” 净饭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痴痴地问道:“悉达多,那……朕到底应该怎么称呼你?” “请按着先祖的规矩吧。” “先祖?我们的先祖都是大帝和国王。” “不,我说的是诸佛,具足一切德慧、证得菩提的佛陀。” “啊!佛陀!”净饭王了然地点点头,“我真想问一问,这二十年来,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听说有时你一天只吃一粒米,这是不是真的?” “是的,视私欲为尘埃,视私爱如粪土。自甘淡泊,厌嚣取静,绝无占有。清静身口意三业,积聚十善行为,修养慈悲德性,不被六尘境界所动摇,不被无明妄想所迷惑。采天地之灵性,取日月之精华,时刻如是,日夜如此,慈悲无量,普渡众生,视一切男子是我慈父,视一切女子为我慈母……” “什么?”净饭王越听越糊涂,“天底下的人都是你的生身父母?” “是的,父王。我的一切,现今已经不是我个人的,而是一切众生的。” 净饭王不仅越听越糊涂,而且觉得悉达多说出的话字字乖僻,句句邪谬。父子俩人话不投机,句句别扭。 自从释迦牟尼毅然出走后,王宫中如遭劫难、姨母因想念他而朝夕掩面长泣,日益衰老,脂粉填不平她脸上的皱纹,也遮掩不了她颊边思念的泪痕;耶输陀罗公主思夫心切,夜夜不成寐,泪洒绣枕,梦断新宫,早已失去当年那灿烂的容颜;善解父意而又契根真如的罗睺罗,明见佛性,无师自通,整天喊着要出家,喊罢,双手合十,默坐不语。 真是“半窗松影半窗月,一个蒲团一个僧”。生性真如自来的罗睺罗自有他圆满的归宿。 这一天,佛陀和弟子们冒雨沿街乞食募缘,忽然,舍利弗前来告知佛陀说,在他们的群体中多了一个生疏的小沙弥,他与众僧一起沿街乞讨,还跑前跑后为道友们领路。 佛陀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吟地望着舍利弗“你赶快把他领到我这里来,让我看一看他。” “是。”舍利弗犹豫了片刻,又补充说:“那个小沙弥不诚实,说话竟撒谎。” “唔,他是怎么撒的谎?” “他说,他是净饭王的王孙。” “啊!罗睺罗!” 佛陀满面放光,眼角眉心漾出喜意,露出夙愿已偿般的欢悦。舍利弗禁不住地问:“师父,罗睺罗是谁?” “我的独生子。” 沉着睿智的舍利弗一听,兴奋得手舞足蹈,欢天喜地地面朝街上大喊大叫:“佛性天成,明心见性。迦毗罗卫国的王孙出家了,迦毗罗卫国的王孙出家了!” 一时间,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人声喧嚷。 不多时,罗睺罗手托钵盂,身穿袈裟,精神抖擞地来到佛陀面前,跪下就叩拜大礼。佛陀见眼前立着一个潇洒英俊、仪表堂堂的小沙弥,一双乌黑有神的浓眉下闪动着两只清澈如秋水般的亮眼,显示出如泉如涌的灵智,会心地笑了。 佛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罗睺罗,你怎么想起来皈依三宝了?” “随缘度化,体解大道,发无上心,求得现世乐,求得后世乐,求得究竟乐。”小沙弥对答如流,慷慨激昂。 “罗睺罗,你可知道什么是五戒吗?” “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喝酒。”他伸手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瓜,漾起满面的笑容:“我现在已经是佛陀的弟子,这个怎么能不知道?” 佛陀告诉他,正信的佛门弟子必须经过三皈依的仪式,才能成为真正的比丘。在仪式上表示一种渴仰的希求,一种生命的新生,一种虔诚的归投……不是剃光了头发就了事。说到这里,佛陀惊异地注视着儿子的秃脑瓜:“是谁给你剃发的?” “是母亲,母亲给我剃得光光的。”罗睺罗笑嘻嘻地摸摸亮亮的头顶,充满了自豪和欢快:“她给我剃了发,我也给她剃了发,也剃得光光的。” “唔,你母亲也要皈依佛门?” “是的。”罗睺罗回头遥指远方,一迭声地大喊:“佛陀,你看,母亲来了!” 佛陀举目张望,只见从濛濛的雨幕中向他走来一位中年比丘尼。她再也不是二十年前那灼若鲜花般的美人,那柔软迷人的长发也已不见,佛陀看到的是一个光洁的头顶。耶输陀罗公主来到佛陀面前,立即两掌合十,顶礼膜拜,喃喃而深情地喊出声来:“佛陀!……” 围观者无不肃然起敬…… 在脱离三界六道的清静佛门里,自古没有夫妻父子,有的只是师徒道友。世上没有百年的父子之情和夫妻之爱,而安乐境界的禅门,却有与世同驻的金刚心与菩提情。舍弃色身人身,同归极乐国,共抵彼岸洲。 往昔,漫长岁月中发生的一切,禁不住闯进佛陀的回忆:二十年前,他深夜不辞而别,在漫长的岁月中,妻子把深沉的痛苦别情埋在心底,忍耐着,期望着……而今他回来了,带回来的是慈悲普渡的弘法和久旱济世的甘霖,却没有带回来夫妻久别后世俗的温情。耶输陀罗公主在妙真的启迪和度化下,毅然剃发皈依,悉发菩提心,渴望佛净土,尽此一报身。而今跪在丈夫面前,以尊敬的佛陀相称……她有一颗多么美好、多么善良的心! 佛陀激动的心海强烈地翻腾着,禁不住点头微笑着问道:“耶输陀罗信女,你刚才喊我佛陀。请问,你可知道,真正的佛在哪里吗?” 耶输陀罗微微扬起脸来:“如果佛陀不认为我是不尊重,那么我愿意直爽地回答,可以吗?” “可以。” “佛在我的身上,在我的心里,我即是佛,佛即是我!放下尘缘,立地成佛!” 佛陀一听,当刻露出畅心的微笑:“耶输陀罗信女,你离证果不远了!” 放弃荣华富贵是舍,放弃功名利禄是舍;割绝夫妻之爱是舍,割绝父子之情也是舍。舍此而得彼,他们共同希望获得清净无我、自由解脱的涅槃。 自从佛陀回到故国京城以后,特别是他为众生祈求普降灵雨以来,京城里一片欢腾,喜气洋洋。连日来,从全国各地赶到京城来拜望佛陀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每天王宫门前聚集着一片人云,礼拜伏地,长跪不起,山呼海啸般的礼佛之声,此起彼伏。 人生的真理,需要理智的认识,同对也需要感情的体验。佛陀所布扬的文化思想和人生的道德,不是显示死的悲剧,而是明示生的热望和生的永恒。有执意追求者,无需付出鲜血和眼泪,只需离妄知真,圆悟现实。 有一天,净饭王居然心血来潮,建议佛陀在藏经阁里为王公贵族们播扬说法。于是,第二天,人们在藏经阁里聆听到甜润而不失风雅、委婉而饶有风趣、启迪人心的声音: “我想各位都希望认识自己,净化自己,解脱烦倦,盼着自己活得潇洒,安详,自在。然而,活在世上却常常事不从心,烦恼多于欢乐,苦涩多于甜蜜。不是吗,富贵荣华的人唯恐失落;贫困饥寒的人形同煎熬。试想,这样活下去岂不很苦很累?你们的一生,犹如人在河边用破筛淘金,不断地扬弃沙石,寻找细微的金末。哪料,辛辛苦苦地筛来筛去,最后一看,竟然什么也没有。确切地说,自己所希冀的东西一无所有。这就是所谓世俗的真实的生命内涵。想得多了,得不偿失;梦得多了,现实空虚;权势强了,善游者溺;功劳大了,善骑者坠;钱财多了,夜寝不宁;美妾多了,伤精损髓。酣夜越长,生命越短……请问,这一切,哪个不是执迷不悟,自毁人生?佼佼在上者如惊弓之鸟;升斗之禄者俯首从命;莘莘小民者啼饥号寒……因此我说,人生就是罪生,心生即是恶生……” 字字是感情和理智的闪烁。 句句是智慧和谛理的火花。 藏经阁里的人们被这佛陀启示感召了,有些人竟然由衷地发出叹息。剑已去矣,何苦刻舟! 接下去,佛陀又为众人演说四圣谛、八正道、五蕴说和十二因缘。他的言论、善行和德性感动了许多贵族王孙。净饭王是师子颊王的长子,他共有三位王弟,每位王弟各生两位王子。自从佛陀说法论道以后,王子提婆达多、王子阿难、王子阿那律、王子跋提等,在佛陀的感召和弘化下,都产生了跟随佛陀出家的念头。尤其是阿那律王子,听了一次法课后,对佛陀的教义由衷地信奉和敬佩。于是,他把自己心头的想法告诉跋提王子,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共鸣。最后,他们又联络别的王子,决定毅然离开罪恶的王宫,随佛陀同去,寻找人生最后的归宿。 出家剃度为沙门,势必得首先去找王宫理发师优波离。于是,几个王子背着宫里的人,私下里去找优波离,并说明来意。优波离是王宫中最低贱的奴隶,是众臣的奴仆,怎敢不从,操起剃刀就为众王子削发。优波离是一个聪明善良的奴隶。用后来佛陀的话来说,他“具足一切德慧,具足一切福德”。 这天晚上,优波离怎么想怎么觉得佛陀是他不可多得的良师。佛陀宣扬的人生真理,对他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于是,优波离鼓起勇气,径直来到佛陀座前,跪下询问道:“请问佛陀,像我这样的人,不知可不可以做你的弟子?” 佛陀不惊不诧地对他凝睇了半晌儿,但见这个年轻人敦厚爽快,亮亮的眼睛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辉,灼灼烁动,透出内心的虔诚和灵光。于是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叫优波离,是王宫里的剃头匠,下贱人,奴隶。” “优波离,你想万缘放下,了悟人生吗?” “佛陀,我天天想,日日想,夜夜想。”说着,优波离困惑地皱皱眉头,眼睛木然失色:“可我是个下等人,是个奴隶……是个首陀罗……” “优波离,你为什么想当我的弟子呢?” “以心传心,见性成佛。” “那么,你有成佛的坚定信念吗?” “看破红尘,自性清静,本自圆明,定能成佛!” 释迦牟尼被他的佛性和智慧震惊了!不久前,佛陀收下过两位大弟子舍利弗和目犍连,他们原来受过婆罗门教义的熏陶和弘化,能言善辩,智慧丰盈,那是理所应该的。奇怪,这个剃头匠,过去根本没受过佛陀的教化,就萌生出令人震惊的悟性和善根。禁不住心生欢喜: “好吧,优波离,我收下你做弟子。” “佛陀,你真的收下我了?” “是的,从今天起你优波离就是我的弟子了,好,你立即回去剃发吧!” 不料,优波离动也没动,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剃刀,对着自己的头顶,刷刷刷,眨眼之间,就剃得又光又亮。于是,佛陀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到跟前来。优波离慢条斯里地来到近前,只见佛陀伸出手来,慈祥地摸抚着他的秃头顶,口中念念有词,当即嘉持他为“座右”。这是佛门弟子中很高的法位,即时刻坐在佛陀的右侧。能荣膺这个法位,当然是上师最信任、最如意的高徒了! 据佛经记载,这个王宫中所谓下九流的剃头匠,后来经过长年的精进苦修和发心磨练,大圆觉海,弘法无量,终于修成正果,成为与舍利弗、目犍连、阿难、摩诃迦叶和罗睺罗等并列的佛陀十大弟子之一。 然而王子提婆达多等人,却远不如这个剃头匠出家这么顺当。佛陀要的是一颗裸的心,裸的躯壳,裸的妙体。因而这些贵人,在进入佛门之前,却要经过一番周折,他们必须经过七天七夜的“空思”。直到忘记从前自己的荣禄,省悟到自己是一体众生时,才能正式皈依。 七天七夜过去了。艰苦难熬的七天七夜…… 这一天,提婆达多等几个人列队来见佛陀,顶礼膜拜后,佛陀问道: “请问,你们还是帝王之家的王子吗?” “佛陀,我们是众生。”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尽管他们回答得慷慨激昂,然而短短的七天七夜,不可能洗净他们身心的龌龊。一切只有心知了。皈依仪式开始,他们轮流向佛陀跪拜后,只听舍利弗洪亮地大喊一声:“拜毕佛陀,拜右座!” 右座,谁是右座?顾名思义,就是端坐在佛陀右肩旁边的那个神气活现的人。他们举目一看,天哪,原来是优波离,奴隶,剃头匠,首陀罗,王宫里的最下等人!他们的目光几乎都失常了。……一时间,个个好像吃了麻黄,头皮发悚,眼珠发黑。他们本是显赫尊贵的太子,怎么能给下九流剃头匠下跪磕头呢?…… “拜右座……” 舍利弗又拖着长嗓门大喊。几个从前作威作福的王子,活像几缕置于沉重压力下的幽灵,他们仰视着佛陀,佛陀平静如水,威仪如神。那意容,也好像在说:“拜右座!……” 几位王子只好给剃头匠乖乖地磕头了。优波离定坐原地,手中没有佛器,只好潇洒地拿着一把剃头刀,面带含而不露的微笑,接受尊贵王子们的跪拜大礼。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六章 摩登伽女 耶输陀罗公主、罗睺罗王孙、理发匠优波离、阿难王子、阿那律王子和跋提王子等,来到精舍后,对佛陀宣讲的诸般妙法,都能用心静听,探求义理。特别是罗睺罗和阿难王子,日夜禅练,进步神速,故后来佛陀所传的三藏法经,虽然浩如烟海,牒叠成山,但大都是出于阿难和罗睺罗之手。 因此,释迦牟尼在涅槃前,认定阿难和罗睺罗将必亲证菩提圣果,了了生灭之缘。在弥留之际,宣布将他们的名位列入十大弟子。阿难为“多闻第一”,罗睺罗为“密行第一”。 而阿难每当回想起他初来精舍里浪迹的一段荒唐时光,心里总是感到一种难以人言的苦衷和隐忧。 年轻时候,阿难王子健壮英俊,风度飘逸。自从他皈依佛门的那天起,释迦牟尼就告诫他,虽然他是天生的善性佛种,然而禅途坎坷,色相的容貌,必将使他心地昏沉,自相践踏。普通善士有一分修炼,他要拿出十分;别人有十分的修炼,他要拿出百分。因为他英姿秀逸,眉目传情,容易招引女色。阿难非常聪慧伶俐,“诵经目阅十行,心能熟记。”佛陀所有禅机的说法,阿难全都能过耳不忘,是名副其实的“多闻”。 然而,初入佛门时,他毕竟年轻幼嫩,未达到开目见相、心随境起、心处无境、境处无心的境界。 果然,闲情雅趣,天日可鉴。佛陀说着了! 有一天,阿难持钵外出,沿街乞食募缘,为路遇的人随缘说法。日到中天,进午餐毕,他沿着河边漫步。当天,烈日当头,天气燥热,他感到口干喉渴。忽见一个少女从河边担水而来。看那打扮,像是一个贱族家的女儿。于是,阿难走前几步,双手合十,和颜悦色地请求说: “施主姐姐,天太热了,我口很渴,请布施我一钵清水好吗?” 那姑娘抬头跟他交换一个眼神,把担子放下,羞红着脸说:“对不起,比丘,我是被视为首陀罗的贱女。请你原谅,我不是可惜这么一点清水,……只是,怕我担的水玷污了你。” 阿难摆手摇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出家人看人一律平等,没有贵贱之分,世人都是我的父母兄弟姊妹。” “那……”姑娘眨了眨秋水般传神的美眸,莞尔一笑:“尊敬的比丘,你不怕我担的清水脏了你的嘴吗?” “不,不,一点也不。” 姑娘见阿难实在渴坏了,急不可耐地用双手掬了一捧水,送上前去。阿难俯身咕噜噜地喝了个饱。这时,透过一泓清甜的水,他看见一双红润细嫩的小手,登时心旌激荡。喝罢了水,他告诉那姑娘,他叫阿难;那姑娘也告诉他,人都叫她摩登伽女。 饮毕,阿难又双手合十,彬彬有礼地表示感谢。摩登伽女听着他那恳切的声音,瞥了一眼那张眉清目秀的男子汉的脸,她禁不住铭感五内,顿生爱慕。当阿难徐步离去时,一缕别情,万分爱恋,她第一次感到对一个少年的缱绻难舍。于是,她若有所失地望着望着,直到阿难的背影在远处消失,她的心还在热烈地跳动。 回到家里,摩登伽女神不守舍,恨不得再能看见阿难一次。此后她终日愁眉不展,郁郁不乐,颓唐失神。她常常一个人跑出家门,无精打采地东张西望…… 母亲颇感疑惑,再三诘问她出了什么事。 摩登伽女先是秘而不宣。可是后来,在母亲再三的催问下,她再也隐瞒不住:“母亲,那一天我出去担水,遇见一个比丘叫阿难,他因为口渴,喝了我担的清水……” “嗨,出家人喝一点水,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不,母亲,看你想到哪儿去了!” “那还有什么?” “自从那次我见到他以后,也不知怎么着,日夜地想着他。看不见他,我就心烦意乱。”摩登伽女怀着深切的无奈,央求道:“母亲,我求求你,将来你要是把我嫁人,就嫁给阿难。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母亲听了,直皱眉头,隐隐地预感到女儿要陷进一场灾难之中。母亲非常清楚,大圣佛陀是众人皆知的大德大道的世尊,他的弟子们都是断除爱欲的人,怎么能婚娶一个贱女呢?这简直是胡思乱想。 好说歹说也不顶用。摩登伽女还是抒发着她初恋的热情,再三地说: “唉,母亲,你就不知道我的心。你听我说,那天185阿难喝水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我。分别时,他还回头望了我一眼。我看呀,那个阿难虽然出了家,绝不是断了爱欲的人。他是一个多情的美男子。我想,他回去以后,也一定在想着我呢!” 情窦初开的女儿如此感情的骚动,母亲又有什么办法?加之,母亲溺爱自己的骨肉,只好千依百顺。摩登伽女请求母亲,施展一种蛊惑的巫术,即念一遍娑毗迦罗先梵天咒,把阿难迷惑来。这娑毗迦罗先梵天咒是婆罗门教的一种咒语,据说诵念三遍,就能把想念的人招引到跟前来。第二天,母亲替女儿念了半晌儿魔咒。不灵!无奈,只好等待。 阿难毕竟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年轻人,初扳佛门,持戒未坚。摩登伽女那双细嫩的小手和讨人喜欢的脸蛋,确实使他心旌拨动。那一天,他迈着陶醉的脚步,踩着陶醉的思绪,失魂似的回到精舍,毫不隐讳,把发生的一切向佛陀说了一遍: “师父,我路上遇见一个很漂亮、待人很热情的贱族姑娘。她正在担水,施舍给我一点清水喝。” 佛陀摇摇头:“阿难,你莫要说一个漂亮的姑娘,只说一个善女子就行了。出家人,心外无境,随缘度化,你万万不能被假相所迷。说女人美色,是放纵自身,心地不净。这你懂吗,阿难?” “师父,我懂了。是一个善女子,善女子……” 看来,阿难未能忘情于摩登伽女,这倒是事实。 又有一天早晨,阿难托钵外出募缘,经过摩登伽女的家门。可巧,摩登伽女正想他想得迷痴,见阿难来了,急着跑上前去,缠住不放:“阿难比丘,你还认识我吗?” “怎么能不认识你呢?你是好心肠的摩登伽女,是那天施舍给我清水喝的好姑娘……不不,善女子,善女子!” “阿难比丘,”摩登伽女缠住他不放,柔声说:“我家里正在散花烧香,洒扫得干干净净,都是为了欢迎你来光顾。阿难,我和母亲已经等待你好几天了!” “啊,你们欢迎我来?等待我好几天了?” “是的,阿难比丘,请你不要拒绝,快进来赏光吧!到我家里坐一坐,接受我们母女的供养!” 阿难的眼前,登时涌现出一片阴霾迷雾,心不由自主地跟随姑娘走了进去。一进得门,摩登伽女的母亲就好言相唤,热情接待。姑娘欢喜若狂,请客人坐下就餐。饭间,母女俩人说的尽是甜蜜语言,酷似亲人。 餐毕,姑娘的母亲把阿难叫到一边,唏嘘道:“阿难比丘,实话对你说吧,我的女儿想嫁给你。她想你都想疯了!” “什么?”阿难一听,心惊肉跳。 “是的。自从那天你喝了她担的水以后,回到家里,她几宿不睡觉,失了魂似的,非要嫁给你不可!” “这怎么行呢?我虽然年轻,可我是出家人,持戒不娶妻,这……这怎么行?” “这不难。弃戒还俗不就行了吗?阿难比丘,你不知道,我这个女儿性子刚烈,她要看上一个中意的人,就神魂颠倒,不达到目的,她死也不会善罢甘休。阿难比丘,我求求你,你就娶了她吧!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呀!” 阿难一听,六神无主,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当女主人离开时,只见摩登伽女如痴如狂地闯了进来,一头扑在阿难的怀里……阿难吓得惊慌失色,脱身就逃,一口气跑回精舍。 阿难回到精舍,佛陀就把他召到座前,摸着他的秃脑瓜,问道:“阿难,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师父,我托钵募缘去了。” “钵盂呢?” “钵……钵盂……” 阿难张皇四望,钵盂果然不见了。他忽然想起来,刚才慌里慌张从摩登伽女家里跑出时,把钵盂丢在她家了。阿难避开佛陀的视线,颤巍巍地说不出话来。 佛陀不舍:“阿难,你现在去河里沐浴一下,叫清澈的河水洗掉你身上的污秽。去吧,快去吧!” 阿难一听,心中怦跳。原来,佛陀什么都知道了。 阿难在毁灭戒体的千钧一发时刻,受到佛陀光明慈恩的摄受,立即心空无住,宛如虚空,来到河边,脱衣跳水,痛痛快快地沐浴了一个时辰,心里觉着自己近来的一段经历,如空中捉影,梦幻空花,感到愧悔莫及。 然而那个摩登伽女却不顾廉耻,欲迷心窍,非要缠住阿难不可。执意要向佛门挑战。 有一天早晨,阿难从精舍里走出来,被摩登伽女一眼发现了。她立即尾随在阿难身后,寸步不离,一边走,一边喊:“阿难,阿难,你的钵盂忘在我家里了。你不想去取吗?……”阿难声也不吭,折回身子,进了精舍,再也不敢出来。 阿难心乱如麻,实在不能忍受,到佛陀座前跪下,慌乱失声地喊道: “师父,师父,我契机太浅,心地不净,近来被色相缠住了!” 佛陀对一切早已了如指掌:“本来无一物,是你灵智混浊,悟性不开,招惹来世相的淫欲,弄得自己日夜神智迷妄,不能守舍。你说是吗,阿难?” “是的,师父,是我不能驻于禅心,驻于安详。”阿难泪涕滂沱,倾心诉说:“我被一个叫做摩登伽女的贱民女子缠住了。我到什么地方,她都跟随我到什么地方,好像我的影子。请慈悲佛陀救救我吧!” “阿难,你一个堂堂正正的比丘,怎么被一个俗女迷惑了?这都怨你平时只重多闻,而不重修证,一旦声色的境界逼来,就无力抵御,遭致灾难。” “是的,师父。” “好吧,阿难,你跟我念一段真经吧。回头在心里领悟了,并把它 背诵下来。” “是,师父。” 对这一段经文,阿难一念百念,潜思不辍,悉心冥会,记牢心中: 三世无物,意无心灭,心无行绝,如梦如幻,本性空寂。所谓心者,寂灭为性,随境而起。心处无境,处境无心,将心灭境,心寂境如。境随心灭,心随境无。取性快乐,邪伪多端,颠倒乱性,不能救度,长沉苦海。一念不生,自然明澈。如此了之,不生爱恶。菩提现影,心水常清…… 阿难体会背诵后,心境开朗,破了迷妄。 “阿难,你明天把那个女子引来。” “什么,师父,你叫我把她引来?” “是的。” “师父……”阿难迷惘迟疑。 “阿难,我问你,你能灵智自照,万法真如吗?” “能,师父,我能!” “那你就不必彷徨,不必迷惘,不必惊慌失措,用你的法去降魔吧!” “是,师父。” 阿难的脚步刚刚跨出禅门,佛陀又朝他背后追问,刚才诵的那段经文主要说的是什么?阿难朗声地喊道:“心空境灭!” 佛陀望着弟子活脱脱的背影,满意地点点头。 第二天,阿难遵命走出精舍,一抬头,见摩登伽女笑容满面,奔到跟前来。阿难顿时心烦意乱:“哎呀,你怎么老是缠着我?我不就是欠你一口清水吗?” “阿难,我才不稀罕那一口清水呢!” “那你要什么?” “要你的情!” “情?什么情?” “你这个小呆和尚,装什么糊涂?当初你向我讨水喝,有情有礼,温温柔柔。后来你到我家里,我甘心情愿,把什么都给你了。你可倒好,跑了!跑了和尚,还跑得了庙?” “好吧,”阿难忽然想起师父的嘱咐:“我到你家里去,摩登伽女。” “这就对了!” ① 见《心铭》。 摩登伽女拉着阿难的手,三步两跳地把他引到自己家里。姑娘的母亲会使巫术,见阿难来了,她扑通地跪在地上,振振有词地默念娑毗迦罗先梵天咒:“阿伦弘,阿耶弘,阿拉拉耶登,不百,不百……” 阿难却在心中默念:“三世无物,意无心灭,心无行绝,如梦如幻,本性空寂……心处无境,处境无心……” 老婆子白磨了一阵唇舌,缚降不住阿难,她就在屋子里架了一堆柴薪,点起火来。为了女儿,老婆子打算对阿难软硬兼施。摩登伽女一时欲火放荡,欢蹦乱跳,把阿难按在床上,就紧紧地搂抱。 “你要干什么?”阿难吓得大叫。 摩登伽女不遮不掩,解衣露脯:“我们现在就成就夫妻。我实在等不得了,快来吧!” 阿难奋力抗拒不从。只听那老婆子在外间大喊大叫:“阿难,痛快点吧!你要是不干,我就把你拖到火里烧死!……” 阿难急于脱身,向摩登伽女提出一个条件:说自己有一位老师,即救世主佛陀。婚配是人生大事,床欢乃夫妻大礼。这之前,他俩应该去拜一拜佛陀,然后再共享新婚之乐。摩登伽女听了,沉下去狂跳的心,点头同意了。她也顾不得羞耻,跟着阿难,来到佛座跟前,苦求上师慈悲同情,成全他们婚配成双。 “善女子,”释迦牟尼凝神屏息地望着她,“你就是那个曾经施舍给阿难清水喝的摩登伽女吗?” “是的,师父。” “你能发心地慷慨施舍,不求报答,这表明你天赋慈悲,生有佛性。” “师父,”姑娘亮眸流盼,娇媚轻佻,“我也不懂得什么慈悲呀,佛性呀!反正我自从见了阿难以后,就是一个心眼地要嫁给他,跟他做夫妻!” “唔,摩登伽女,我来问你,你到底喜欢阿难什么呢?” “我喜欢他浓眉大眼,老实厚道,我非他不嫁!” “那么,你知道阿难的道心吗?” “道心?什么道心?” 姑娘茫然失措,直对佛陀眨动着大眼睛,凝神思索,不得要领。 佛陀和颜悦色地告诉她,阿难是一个皈依佛门的出家人,现在正在精修佛法,拨开迷雾,随缘度日,比之众生多了一份道心。佛陀安抚她,愿意和阿难成婚,这是他们自己的私事,谁也无权干涉。佛陀是这里精舍的主人,是阿难的恩师,只能提出一点希望:即摩登伽女的心与阿难的心有一点差距,因而在成婚之前,她必须先出家一次,等两个人修持的道心都相差无几,再还俗回世,岂不姻缘美满,幸福绵长? 摩登伽女一听,忙着回家去削发。为了达到自己的爱欲,她豁出来了! 这个浪荡女子,虽说欲火填膺,然而她天生慧灵智巧。自从她皈依佛陀以后,比任何道友都聪明伶俐,精进修行,白日里聆听慈祥法音,夜晚青灯下诵经不迭,渐渐地体味出爱欲是生苦之源。她明白了,淫是种子,是产生生命的萌芽。生命一开始胚胎,就沉溺在苦海之中。 佛陀的真语,使摩登伽女的三毒欲火,如注大雨,一冲而灭。有一天,佛陀布法说:“人生在世,常有无量众苦缠身。我今粗为汝等略说八苦。八苦中第一是生苦。何谓生苦?人死之时,不知精神去向何道,永得生处,普受中阴①之形,到三七日父母和合,便来受胎。一七日如薄酪,二七日如稠酪,三七日如凝酥,四七日如肉团,五七日内疮成就,巧风入腹,吹其身体。六精(眼耳鼻舌身意)开张,在母腹中生藏之下,熟藏之上,母啖一杯热食,灌其身体,如入镬汤。母饮一杯冷水,亦如寒冰切身。母饱之时,迫迮身体,痛不可言。母饥之时,腹中了了,亦如倒悬,受苦无量。至其满月欲生时,头向产门,剧如两石峡山。欲生之时,母危父怖,生堕草上,身体细软,草触其身,如履刀剑,忽然失声大哭。此是苦否?” ① 佛教用语。意即此生已结束,后生尚未开始,潜意识处于中间游离阶段。这一阶段,佛门称为“中阴”。 “苦啊!”弟子们发出一片哀声。 爱的恶缘,情的苦果。 情的苦果,生的哀伤。 听了佛陀的宣讲和启示,摩登伽女想起过去的一切,好像做了一场迷迷昏昏的噩梦。这一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摩登伽女跪在佛陀的座前,痛哭流涕,泣不成声:“慈悲的佛陀……佛陀……请赶快救救我吧!” “摩登伽女,你深更半夜里哭什么?”佛陀不惊不诧地问道,“你自从来到精舍以后,凭着自己的智慧,精进修炼,解悟过人,已经了悟了真如本身,湛湛寂寂。这一切成就的道果,你自己本来应该庆幸和欢喜,为什么哀从心头起,哭泣不止呢?至于你打算嫁给阿难的事,今后仍然由你自己做主。” “不,不,我不嫁给阿难!” “你从前不是很喜欢他吗,摩登伽女?” “唉,佛陀,我从前确实爱恋过阿难,我爱他生就一双机灵清秀的眼睛,爱他端庄善良的脸孔,爱他和蔼可亲的风度。在我摩登伽女的眼里,千人万众中,也找不到第二个像阿难那样标致如意的男子……” “唔,难道如今的阿难,不是从前的阿难了吗?” “不,佛陀,阿难还是从前那个阿难,他没有变,他一点也没有变。” 摩登伽女止却了眼泪,明亮的眸子里闪烁出灵知的火光:“可我现在看来,他只是一架虚幻不实的肉身,眼中有泪,鼻中有涕,口中有唾,耳中有垢,身中屎尿不净,血肉臭秽。要是我嫁了他,成为有夫之妇,四体恶露,乱性淫欲,势必孕育子女,腹中恶流,疾病早衰,迷生梦死。我的脚步还没在人世踏稳,就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了!佛陀,你说,嫁给他,这不是我自投苦海吗?” 佛陀听了,心中大悦。他早就料到,摩登伽女会抛弃恩爱恋慕,邪念归正,从愚痴的噩梦中猛醒,终会有一天觉知人生的真理,而超凡入圣。 “这样说来,”佛陀面现笑容,容光焕发,“今后你和阿难都只能是佛门弟子了?” “是的,我们从前是宿世夫妻,而今是互相尊敬的佛门道友。” 摩登伽女为了表明她矢志皈佛,抛弃恋春,一念不生,面对佛陀连发大愿,倾诉心曲。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七章 忍辱法门 为了欢迎佛陀第二次莅临京城,波斯匿王邀请佛陀到京城一条最繁华热闹的大街上,去观赏印度流浪汉耍戏毒蛇。佛陀对玩耍生物,并不感兴趣,可又不好拒绝国王的盛情,只好同意前往。 两个人坐在华丽的宫廷象辇上,前簇后拥地驶进闹市。此地果然熙来攘往,喧腾热闹,但见路边有不少口吹竹笛、玩耍眼镜毒蛇的汉子,盘腿坐在席地上卖艺。随着笛子的鸣声,眼镜蛇半身盘地,半身竖着扁头,口吐毒芯,在地上跳来跳去。观者鼓掌喝彩,此起彼伏,吵吵嚷嚷,欢快嬉笑。 国王的象辇驶近,人们急忙闪开。波斯匿王悠然自得地观赏,格外高兴,佛陀却捧着一颗沉重的心。在二千五百多年前,要戏眼镜蛇的游业,在古天竺城乡刚刚兴起,那眼镜蛇原也是有生之体,被业者拔掉含有毒液的牙齿,在阵阵笛声的伴奏下,它并不是在欢快地舞蹈,而是在痛苦地跳跃,难耐地挣扎。围观者却自讨乐趣,欢呼雀跃……眼镜蛇这个无言之物,早已疼痛得泪流满面,痛不欲生,不得不被人取乐。 “佛陀,”波斯匿王笑眯眯地说,“你看,这种新玩意儿,实在是叫人够开心的哟!” 佛陀毛骨悚然,心中忍痛,想到众生手段残忍,皱眉不语。 回来的路上,灾难发生了。 忽然迎着象辇,姗姗走来一个姑娘。她装饰得浑身华丽,浓妆艳抹,容颜迷人,来到象辇跟前,她悄悄地扯下自己的披巾,在薄如蝉翼的鹅黄色绸衫下,那早熟的青春的乳峰,波动不止。她那双碧蓝、深邃、多情的眼睛,一直向象辇上笑望。这个突然出现的美人,不仅使过路人的目光穷追不舍,连波斯匿王也为之倾倒。他兴致勃勃地告诉佛陀,这个貌如天仙的姑娘,是现时京城中的美女,叫金舍尼。 佛陀凛然,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不视不闻。 第二天一大早,舍利弗就来到佛陀座前明示,说来了一个女人,她请求指拨迷途,要入堂听佛陀弘扬,盼着将来有朝一日大梦圆觉,皈依佛门…… “唔,一位信女?”佛陀心律振动,“是京城里的居士吗?” “看样子不像,似乎是一个普通民女,只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粉香。” “她叫什么?” “她说她叫金舍尼。” 从这一天,京城里那个貌容姣丽的金舍尼,就开始到精舍里来聆听佛陀说法讲经。金舍尼才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只因她天生丽质,长得天仙一样美丽,很快就成了精舍里才貌出众的信女。 只有佛陀的几个门生高徒发现她貌合神离,在那姣美的容颜里,仿佛包裹着一具颤栗可怕的灵魂,掩饰着不可告人的诡秘。 有一天,阿难愤愤不平地对佛陀发牢骚:“佛陀,近来精舍里闹妖精了!” “佛门净地,魔从心起。” “不,我说的是那个金舍尼。我看她貌美神离,媚笑里掩着诡诈,她到精舍里来来往往,好像是另有所图。” 释迦牟尼胸襟磊落,希望在慈光普照下,金舍尼能够本悟真心,豁开实性,在参修的路上留下虔诚的足音。 一天晚上,金舍尼偷偷溜进婆罗门教所里,与教头们鬼混一夜。第二天清晨,她浑身疲倦,披散着长发,粉脂斑驳,往回家的路上走去。途中,众女道友们成群结伙地去精舍听法,见她往回走,惊异地问道: “金舍尼,你怎么往回走,今儿个怎么不听佛陀了?” “我……”她无精打采,矫柔扭捏地说:“我昨夜睡在精舍里,今天不想听法了。” “啊,你在精舍里过夜了?” “是呀,我跟佛陀睡了一夜,这有何不可?师徒有情嘛!” 众道友们惊奇得口舌打结:“什么?金舍尼,你在说些什么呀?” “我是说,我和佛陀同席共枕,睡了一个通宵,欢快极了。” 人们震惊得好像当头挨了一棒,望着金舍尼那远去的故作媚态的身影,谁也没有心思去精舍了。从这一天以后,人们议论纷纷,碎语盈城。 又过了几个月,这个鬼魅女子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腆着个盆大的肚子,在京城的大街上逛来逛去,见人就说:“你们看看,我有了!这里面有一个小佛陀,精舍里后继有人了!” 流言蜚语,幻象真境,奇思怪想,一时间在舍卫城里沸沸扬扬,震惊街巷。这时候,婆罗门教头们认为时机到了,火上浇油,大肆活跃。他们纷纷出动,四处窜扰,拉长声调大说大讲,到处辱佛。 睿智出众的舍利弗认为对此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一天,他与罗睺罗、优波离相约,一起来到大街上乞食募缘。三个弟兄路过闹市时,只见金舍尼拍着大肚子,正向过路行人大说大讲。罗睺罗气得肺都炸了,冲上前去,对准她的肚子啪地就是一脚。登时,只听扑通一声,从她上衣里掉下来一个大木盆。路人惊呆了! 金舍尼手足无措,木盆也顾不得拿了,窘得面红耳赤,一溜烟逃之夭夭。 一时间,街上的行人捧腹大笑…… 原来,这个青春烂漫、适值妙龄的姑娘被婆罗门用三块金砖收买。不料,这段魔鬼的插曲成为全城的丑闻。婆罗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件婆罗门一手制造的丑闻,很快就传到波斯匿王的耳朵里。他一怒之下,下谕擒拿金舍尼,要惩以宫刑。 释迦牟尼知道后,火速来到王宫中,替金舍尼说情。 “尊敬的陛下,”佛陀双手合十,执意恳求:“万万不能这样做,赦免了那个可怜无知的民女吧!” “佛陀,朕要用威严和勇气警告世人,今后如有毁佛辱佛者,一概遭致如此下场,绝不宽容!” “陛下,这不是威严和勇敢。倘若以威严和勇敢去杀人,那只是残酷和无能;拯救愚昧无知的生命,使其大觉大悟,那才是真正的威严和勇敢。” “唔,佛陀,你说什么?请你再说一遍。” 释迦牟尼又一字一顿地慷慨陈词,令人感动。灼见中不乏理性,智慧中掺糅慈悲。波斯匿王了然地默默颔首。 最后,波斯匿王终于放宽了量刑,下谕罚以金舍尼削光头发。这个荡女子的害人手段就是以她的容颜丽质招摇撞骗。而今削掉她一头飘飞舞动、丰盛美丽的秀发,押解她过街示众,叫她在众人面前自惭形秽,无颜面世,也算是减罪赦免,以示宽大。 不料,这一执刑差事落到优波离的身上,因为他是理发匠。这一天,宣判集会在精舍大门外的场地上召开。当舍利弗向优波离传达王令时,这个理发匠怕弄脏了他的刀子,硬是不肯动手。 舍利弗再三申明,这是波斯匿王对金舍尼最后的惩罚。叫优波离执刑,也是王命。剃头匠这才不得不听从。他只好用自己的一把剃头刀子,来表明王法的威严和罪人的耻辱。 金舍尼只顾用手捂着脸,羞愧无颜。 释迦牟尼法眼识破,众生的心灵在贪、嗔、痴三毒的熏染下,根契浅薄,恶习扎深。生活在五欲交错、光怪陆离的红尘现世,因心地不净,妄念不拭,抵制不住外界的诱惑而咨情纵欲,放浪形骸,追名逐利,执妄忘真。多少众生疲于奔命,为外境牵来牵去,莫名其妙地被五欲折腾得死去活来,昧蔽了真心,耗散了精力……最后陷入迷妄的深渊,不能自拔,自遭毁灭。 金舍尼正是因此而沦入羞辱的绝境。 罪恶的耻辱,耻辱的罪恶。颠颠倒倒,倒倒颠颠。佛陀胜似天高的感召,意似海深的教化,使众生利令智昏的心田受到冲涤,使凡俗放纵的灵魂得到净化。 峰回路转,本自圆成。金舍尼终于从人生的岔路上,翻然折转回来了。 一天,释迦牟尼率弟子们在京城的大街上募缘教化,见一个人迎头跪倒在他的面前,双手合十,礼拜不止,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痛不欲生,两行滚烫的热泪把喉咙哽咽住了…… 佛陀定睛一看,是金舍尼。这情景像汹涌的潮水冲入佛陀的眼帘,使他不知所措。 金舍尼肩头耸动,百感交集,泣不成语:“佛陀,我要皈依……出家……永远出家……不知你能不能收下我……我这个有罪的贱女?……” 佛陀见她自脱其缚,进趣悟门,不假思索地伸手摸摸她的头顶:“唔,信女……” “我不是信女,我是罪人。”她望了一眼佛陀,继而羞愧地低下头去:“我虽然是一个罪人,可我知道,我的痴愚比罪孽还大,我的迷狂比欲心还盛,我的恶习比本性还劣。佛陀,现在我认为一切都无了……” 金舍尼出语惊人,佛陀顿感振奋,喜从心来:“金舍尼,你真性复归,悟证本来了。你已经不是一个罪人,从现在起是一个息灭烦恼、一心安住的信女了。我同意你皈依佛家,为三宝的弟子!” 金舍尼感动得痛哭流涕,向佛陀礼拜不止。行路的人们见了,无不震惊。 此后,无数个清晨和黄昏,她低头无言地默跪在佛陀座前,忏悔感知从前的罪业。 她怎样才能解脱自己的困境和苦厄呢?她终于听见了佛陀度化开悟的声音: “世人越是怨恨唾骂,你就越是应该从容顺受。万万不可对境生心。信女金舍尼,你了悟自悟,随缘苦修吧!” 正信的佛子安于受苦受害,而无丝毫怨恨,作为真如信仰的内容。佛家经典《成唯识论》中说:“忍有三种,谓耐怨害忍,安受苦忍,谛察法忍。”《显扬圣教论》中进一步解释:“忍波罗蜜多:谓或忍他人不饶益不恚性,或因安受谓苦不乱性,或因审查诸法正慧性。”《六度集经》更是说:“忍不可忍者,万福之源。” 对于众生而言,释迦佛陀既是佛门尊仰无上的圣主,同时也是众生卑微的忠仆。至于金舍尼这个戴罪之身的少女,就更微不足道了。看来,她势必要跨越忍辱的水深火热的苦海。 原来,佛陀是叫她去追求无我和超脱。 少女好似从一场昏昏噩噩的大梦中惊醒,她才感到极其宁静和惬意,心灵空虚无我,处处无住,了了常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八章 《无字经》 通达彼岸绝非是一帆风顺的征程。金舍尼内在的真心,曾一度被尘识蒙蔽,而今拨开迷雾,直见青天。然而,尽管她在佛陀的启迪下唤出了真心,却呈现出沉重的精神负荷。解脱的过程是痛苦的,少女那往日晶莹的肌肤、生动的神采和青春的光华,也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孑然的身影和莹莹的泪光,伴随着一颗羞惭和哀伤的心灵。 即使在佛门里,她也要忍着羞辱,忍着遭致的反感和厌恶,好像自己的身后永远拖着一条长长的、罪孽的影子。 甚至在精舍的禅院里,道友们也不愿正视她那张憔悴而忧愁的面庞,致使她低着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拼命地咬紧牙关,恨不得大哭一场。最厌恶她的是佛陀的前妻耶输陀罗公主和爱子罗睺罗。他们母子把金舍尼丑陋的往事,视为沙粒而不容落于眼帘。 天道简,人道难。 金舍尼一抬头,就看见那四只眼睛愤愤地瞪着她,不由得噤若寒蝉,猛地又想起佛陀的嘱咐,禁不住对他们母子伏地跪下,叩头不止,口中喃喃:“贱女不敢轻视你们,你们都修下功德,安抵彼岸,自能成佛,自能成佛……” 罗睺罗直对她顿脚,气愤难平。 “我是罪人,十恶不赦的罪人,罪孽重重,罪孽重重……”少女浑身打颤,声调变得愈发哀涩:“任打任骂,贱女丝毫也不敢嗔怪你们,丝毫也不敢……而且衷心悔谢……” 耶输陀罗公主的心软了,立刻上前把她扶起来:“此须心行,不在口念,念念若行,是名真性。” “是,是,我一定心行。” 金舍尼虔诚细语,泪光遮住了她的视线。于是,她们一起进入讲堂,听佛陀演说经律弘法。在讲堂里,这个忍辱的信女聚精会神地聆听,脸上泛起一抹会心的微笑,那样温和,那样凄伤。 释迦牟尼端庄地坐在讲坛上,正在给众弟子们宣讲修道的正法,声声入耳: “修道人,要有择眼法,才能悟出何为正法,何为邪法。正法就是不争,不贪,不求,不念,不欲,依此法修行,才能机缘成熟。邪法就是有争,有贪,有求,有念,有欲。有了这五种心,就是邪知邪见。正法和邪法在这个分水岭之间,一个向前流淌,一个向后潮退。 “如果把握了正法,无论邪魔怎样前来扰乱,也动摇不了你的道心。所谓佛来佛迎,魔来魔斩。在禅定境界中的预兆,虽然有时灵验,也不可完全相信和执着。那么,要坚信什么呢?要坚信不争,不贪,不求,不念,不欲。这五种正知正见是五把斩断邪魔的利剑,是五个忠心耿耿的守护神,保护你金刚城堡的安然无恙…… “抵达功德圆满、福慧具足的彼岸是无涯而漫长的,你们要面对种种考验,种种风波,其中有挡不住的风风雨雨,有恩爱情长,有欢天喜地,有酒色财禄,有甜言蜜语,有缱绻往事,有悔恨怨恶……它们时刻乘机而入,闯入你宁谧的心境。凡此种种,皆是虚妄,皆是非相。 “邪魔无时无刻不在打扰你,使你乱心,使你乱性。你呢?务必守住真心,把握正法,定似金刚。要明了而坚信,自性能生万法,自心本来清净,自性本无污染,自心本不颠倒。凡有所求,有所欲,皆是染污。你们修道者如能守得住正法,积功累行,反求诸己,才有成就。 “我告诫你,要了却心头事,卸下身上枷锁,以有相似无相,静坐观心,止动归止,不要观色,不要听声。要观,就观无相之相,要听,就听孤掌之声……” 据他明示,无相之相就是虚空泯想。孤掌之声,孤掌难鸣,这自然是无声之声。控制心猿意马,不令外驰,契入禅机,洒脱地步入禅境。这种正法,这种以有相示无相的大机正法,一直在佛门中世代相传,被后来禅门弟子们视为金玉衣钵。 荡女金舍尼由惶惑渐渐变成彻悟,放下了慢心和执着,步入大圆镜智的境界。 一天,无声轻垂的夜幕笼罩着精舍,深沉浓重,夜深了。经声磬响早已停止,弟子们都已酣然入睡。只有一盏灯在金舍尼的禅间里亮着,另一盏灯在她心里亮着,窗棂里发出清冷的微光。每天夜里,佛陀和舍利弗照例都要巡察精舍大院的禅房。 当他们师徒俩人步入这间灯光清冷的禅间时,只见金舍尼双手合十,两目微闭,结跏趺坐,身心清静,入定幽深,如处无人之境。舍利弗迎着灯光,定睛一看,顿感震惊,禁不住悄声对佛陀说:“师父,这位女子听了你几次说法,就能这样参禅入定,而且达到了三昧①。这一点,就连智慧第一的我也做不到啊!她怎么彻悟得这么快?” ① 三昧是佛教习用语,指精神高度入静的禅定。 佛陀感慨地说:“你把她从禅定中引出,问问她自己吧!” 于是,舍利弗绕着金舍尼走了三匝,发出噔噔的脚步声,而金舍尼仍坐如金刚,并未出定,双眸不睁,嘴唇抿得紧紧的,深沉端庄,禅定不动。定力令人惊讶。 不多时,佛陀领着舍利弗走出门去。 第二天早晨,金舍尼照例前来跪拜佛陀。佛陀问她,昨天深夜他与舍利弗去惊动她,绕她走了三匝,不知她是否觉察。 “师父,我心如止水,入定虚空,什么也不知道。”信女低眉垂目地回答道。 佛陀手指窗外:“当下禅院里的蝉鸣鸟啼,试问,你听见没有?” “心地空灵,一切无闻。” “那么,”佛陀目光炯炯地望着金舍尼,用低沉的语音又问:“近来你上街募缘乞食时,有人辱骂你,你听见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没有?” “贱女勘破外相,远离颠倒,境随心去,什么都没有听见。” “那你为什么向他们恭敬礼拜呢,金舍尼?” “师父,我只认为世上的男人都是我威严的父亲,世上的女人都是我慈祥的母亲。遇见他们,贱女不敢轻慢,理应恭敬跪拜。” “啊,金舍尼,你离妄知真,悟证本来了!将来你必能稳坐菩提,光明自在!” 四大皆空,五蕴非有。我在何处?境在何方?直超顿悟,一得永得。 金舍尼的心在法音敲打中颤痛。一个破碎的灵魂,重新组合了。过去的青春,像一个遥远而荒唐的故事。无欲,无住,无着,无求,这一切虚明,把今日的她和昨日的她完全割裂。而今,她是红尘中抗拒污染的一方心灵的净土,自脱其缚,无复烦恼。正如三祖僧璨在《信心铭》里所述:“一切不留,无可记忆,虚明自照,不劳心力。” 世上凡是从迷妄中醒悟的善者,登上般若慈船后,必将潇洒地抵达瑰丽的彼岸! 禅悟妙境的大门,向一切有人生使命的人大敞大开。它能使人人重新寻找和发现自己的真心慧性,发心开悟,豁眼看到除了污秽凡世之外,还另有一个潇洒、自在、清静的世界! 佛陀走过的路,佛陀弟子们走过的路,显示了相当曲折艰难的历程。我们不妨根据自己的慧性和根契,踏着他们漫长的足迹,依之而行,继往开来,净化自己,净化人间。 舍利弗和目犍连都是佛陀的首座弟子,可是目犍连先于他们而撒手瑶池。此后,佛陀身边的首座弟子就只剩下舍利弗了。 佛陀信任他,而他也不负佛陀的愿望,持戒多闻,敏捷智慧,艰苦参学,善讲佛法,口辩悬河,被公认为“智慧第一”,是佛陀的十大弟子的首座。当罗睺罗幼年出家时,佛陀叫自己的这个独生子拜他为师,跟他持受沙弥之戒。在古天竺的舍卫城,佛陀的法驾尚未普及,外道猖獗,流言蜚语。舍利弗曾把婆罗门和诸外道慑服得五体投地。对诸外道,他身上似乎有一种无可抗拒的威慑力量。神圣的事业,促成他与佛陀结为师徒之友。 有一次,舍利弗领着沙弥罗睺罗出去托钵乞食募缘。回来的时候,佛陀见小儿子的面色很不好看,就问他出了什么事,少年愤愤不平地说: “舍利弗尊长平时竟拿佛语来装潢门面,唬弄人,谈玄说妙。原来他全是口是心非!” “罗睺罗,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心识不净,贪婪自私!” “唔,怎么见得?” “我和他在街上乞食募缘,他只顾自己,吃的全是细米美食,给我吃胡麻渣子。这叫我怎么增长力气,精进修行?” “有这样的事?” “佛陀,你问问他好了!” 佛陀当即把舍利弗唤到座前,质问他是否真有这样的事。舍利弗和颜悦色地表示,自从他皈依佛陀以后,就依着佛陀的乞食律法去募化,没有任何越轨,没有任何贪婪。 罗睺罗气得直顿脚,在一边抢白:“说得一口佛语,吃得一肚子美食!” “你说什么,罗睺罗?”舍利弗莫名其妙。 “你缺德,自己往肚子里填美食,给我胡麻渣子吃!猫儿念经,假装菩萨!” 舍利弗不加反驳,当着佛陀的面,嗷地一声,把肚里的饮食一古脑地吐在地上了。佛陀父子定睛一看,舍利弗吐出来的完全是野菜。罗睺罗一看,直皱盾头,羞愧不语,面对舍利弗跪下,呜呜地掩面大哭。舍利弗心安无愧,安详地说:“心安而学佛法,体净才归禅门。无色受想行识,无人相,无我相,无私无畏,大道圆成!” 他潇洒,自在,安详,受辱也没有不平之气,受欺也没有形意烦恼。后来,佛陀更加信任他,嘉许他。除了佛陀,他是精舍中最受尊敬、最受景仰的人。 韶光如水,佛陀衰老了,舍利弗也已进入晚景。然而,他的修炼却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体得生命的真实,永恒的内涵,禅风纯正,容光焕发,潇洒自在。 不久,舍利弗一个人到耆阇崛山里去修订参禅,一连多天不见他回来,佛陀很是想念。一天,下着瓢泼大雨,佛陀冒雨去山中看望自己的首座弟子。当他来到山洞外面时,听里面寂静无声,他轻步走进去一看,大吃一惊,一条皮色斑斓的大蜈蚣,盘蜷在舍利弗的身上,把他咬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而舍利弗却面不动容,静心趺坐。 “舍利弗,舍利弗!” 佛陀走上去,禁不住喊出声来。 “佛陀……”上座弟子面不改色,微微地睁开眼睛。 “舍利弗,你怎么忍着叫蜈蚣咬呢?起来,赶快离开这里!” 舍利弗摇摇头,镇静地说:“师父,我的是由五蕴四大假合而成,仅仅是一个暂时过世的空壳,本来无常,空无自性。这条毒虫只能咬伤我的色身,却毁坏不了我永恒的自性。我没有必要离开这里。” 佛陀听了,一时间心花怒放,赞叹道:“舍利弗,你的因缘成熟了!我真想不到你参修到这种大圆觉海的境地,彻悟了不生不死的涅槃!” 佛家认为,自性是存在的唯一真实。它才是至真、至善、至美的生命。所谓修心,修性,修本。 在光怪陆离、五欲狂流的世相之中,能够觉悟到肉身仅仅是一台“心之器”,是六尘的缘影,虚幻不真,那简直是太难了!除非是具有大福慧、大超脱、大胜缘、而又肯发无上心的觉者,才能体悟到这种“虚灵不昧”的最高境界。而那些日夜以声色名利左右“心之器”的人,那些连夜梦都陷在欲火坑里的人,对此只能高山仰止。 后来,舍利弗请求佛陀,为了宣扬圆融弘法,他想外出四方教化,然后回到自己生身之地,普化乡里。佛陀同意他离去。 不料,在舍利弗要离开精舍的前一天,有一个不久前叛离婆罗门教、皈依佛门的女尼,忽然来到佛陀座前告黑状,说舍利弗不是为了要宣扬弘法才出去云游募化,而是因为他早年在婆罗门教团中,以势欺人,奸污过她。舍利弗唯恐日后丑事张扬,声名狼藉,而今借以募缘说法为口实,想一溜了之…… “佛陀,”那个比丘尼转动着骚动不宁的眼神,唾星乱喷:“你干吗不好好看一眼你那个最信任、最溺爱的大弟子?他满口说的是清净无量,圆成,可他肚子里的心乱着呢!” 一缕忧愁,一声叹息,一串眼泪……万般滋味在佛陀的心头交织着。他先是不相信,然而那个比丘尼说得绘声绘色,硬说是舍利弗拿一把戒刀割破了她的内裤……肆意摧残,尽性玷污。她一肚子委曲,涕泗交加地数落:“我……我这个清白身子,一夜之间,就被……被他泼上了一瓢污水。当今可……可倒好,他自命大道圆成,心性清净,要一走了之……算个什么‘智慧第一’,禽兽不如……” 晴天霹雳,佛门里突发了爆炸性的事件! 是佛陀明修栈道,还是弟子暗渡陈仓?抑或是那个叛离婆罗门的比丘尼设置陷阱,叫舍利弗名声扫地,处境难堪? 当晚,众僧集聚在经堂里时,那个女尼当场“突然袭击”,把舍利弗与她的男女之事,说得淫亵伤俗,淋漓尽致,不堪入耳。讲堂里顷刻间天旋地转! 佛陀沉吟不决,安详地坐在上座。全堂的弟子们有的目瞪口呆,有的窃窃私语……那个嘴尖舌快的光头女人,给了舍利弗一杯绝命酒。 “佛陀和众道友们,”舍利弗处变不惊,发出嗓音微弱的曼语:“大地上的泥土最能忍辱,无论什么不净的东西加之于它,它都能欣然接受。粪便、脓血、屎尿、痰唾,它都能甘受如饴。我舍利弗此时此刻的心,可以向佛陀和众僧表白,好像慈悲的大地,愿意容忍一切奇耻大辱,不愿违逆恶言浊语…… “佛陀,蒙受你多年的教示滋润,住于正念的我,决不会轻慢一个女人的片语。我舍利弗知道自己的事,她知道她自己的事。当初我们都是违叛了异教,然而道异心同…… “森罗万象,唯心所观;差别世界,唯心所造。佛陀,请接受我良心的声音,直到我今日老态龙钟,我自从生身以来,只知道世间男女的属性,还不知道男女之身的实质、原态、体形……总之,我还不知道男人和女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我从来没有想过,没有看过,甚至不明白,男女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异?我只视他们均为兄弟姐妹,视他们为生我的父母……”舍利弗出语闪烁,直抒胸臆。 顿时,全堂大笑,众人大哗。 古老的印度,文明的古国,“亚当”处于性的半饥饿状态,而舍利弗却全然溺于“全饥饿”之中。庆幸的是,他自性空灵,了脱生死,四大本空,五蕴非有,而全然不知不觉。 至今童身的他,从前虽然有过婚娶,可对他来说,那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永远也揭不开的面纱。 新婚的那天夜里,他与新娘在亲友们的祝福声中,双双走进了新房。这是他们的天地,没有人打扰,没有人妨碍。可是少年舍利弗却像步入了茫茫的沙漠,永远也看不见水草的沙漠。他失魂落魄,他惶惶不安,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除了洞房之夜,婚礼上的每一个程序,甚至礼仪细节,都由内行的亲友们精心安排。可叹,唯独没有人来安排这个新婚之夜。是人们疏忽了?还是有意回避?还是相信新婚夫妇能够独立完成?于是,舍利弗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他完全不知所措。 舍利弗毕竟是知书识文的学者。他只知道男性有精子,女性有卵子,精子和卵子只要互相冲撞结合,就能受孕。当然,开始的程序还要有一层的发泄。可是两性怎么结合?他不得而知。精子和卵子到底在哪里?在口腔里?在指尖上?……在头发间?他均不得而知,一窍不通。 这位“智慧第一”古风泱然,他认为只要双方保持一定距离,靠跳动的心声和跳动的呼吸,靠默默对坐,精子和卵子就能迸出体外相遇。他的奇妙的构想,竟然被新娘子接受了!少女在羞涩的笑意中,透出明显的热情:“太好了,那我们就试一试吧!” 在这场性的饥渴的噩梦里,少年舍利弗自觉得还没有陷入绝境,开始了一种混混沌沌的性的“感应”,愚昧的“感应”。 在夜幕朦胧的新房里,他们像虔诚的宗教徒一样,静静地坐在席床上,两个异性相隔寸尺之远,耐心地等待着那“神圣的时刻”到来。结果俩人一直坐到天明,却什么也没有等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这样,他们一直“感应”了三个夜晚,既没有饮到醇酒,也没有啜到甘泉…… 三天后,舍利弗以童子之身,感悟到“空诸所有,实诸所无”,他终于离开新婚温暖的床席而去。他无意去探求,而毅然去追求性空。 他圆满了,他成功了。 真相大白于精舍。在佛陀历经沧桑的脸上,笑意中透出明显的羡慕和欣慰。他虽然认定大弟子舍利弗必终生是性的愚盲者,可仍然堪称“智慧第一”。这也许是一种先天的佛门弟子的功德和灵智。女性的对他紧闭,禅刹的大门对他大敞。好一个“智慧第一”! 离别精舍的时候,舍利弗手持钵盂,胸脯挺得直直的。对佛门弟子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抵御恶魔的威胁,恢复尊严,这是佛陀的尊严。 那个毁谤和污辱舍利弗的女尼,立即跪伏在佛陀面前,表白说她的心被异教玷污了,请为她扫除尘埃的机缘,给她忏悔赎罪的机会。 佛陀庄严地对她说:“罪女,请你向舍利弗忏悔赎罪去吧。” 比丘尼赶到舍利弗面前,俯伏低头,舍利弗慈祥地说:“你要是不毁谤我,我还真的不知道你是一个女人哩。能够悔过,就是明心善事,今后不要再颠倒妄想了!” “尊者,请问,你要到哪里去?” “真生净土者,生而无生,去而不去。” “智慧第一”无怨无悔,一心不乱,潇洒而去。临走之前,他告诉佛陀,他想在这一次传法募缘以后,进入涅槃。佛陀听了,沉吟有顷: “舍利弗,你为什么要这么快就圆寂呢?” “佛陀,”舍利弗禁不住伤感泪下:“我在连续几个夜晚的禅定中知道,你不久就要进入涅槃,我实在不忍心看见你早去。所以,我恳求佛陀允许我先行一步……” 佛陀点点头。舍利弗转身退出。众比丘捧着香华为他送别,排成寂静而庄严的行列。人们心情沉重,空气中充满了悲壮和肃穆。分手时,罗睺罗、阿难、优波离和摩诃波阇波提都忍不住地哀声大恸,舍不得舍利弗从此与他们诀别。 “请大家回去吧,不要再送了。”舍利弗走了一程,嗓音哽咽了: “我过去的一生中,再也没有比在佛陀座下得到的教示再幸福的了!二十年来,在他的慈光辉照下,使愚智的我,明开慧眼,灵意风发,悟明了什么是真正的人生。现在离我去世的时候不远了,我很快就要舍弃世间的烦恼,解脱色身的束缚。我没有任何眷恋和失望,我的退却是与天地融为一体,完成我生命的永恒。过去对我有恩的人,我感谢他们;过去诽谤我的人,我以慈心宽谅他们。” 说着,他伏身在地,感慨涕零:“佛陀,兄弟姐妹们,请最后接受我顶礼一拜吧!” 舍利弗衰老的身影沉稳而去。送别的人们,禁不住潸潸地流下眼泪。 他们虽然都是生命的觉者,然而,此刻怎么也抑制不住别离的悲哀。同时体味到生命的无常、无住、无往。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苍茫的暮霭悄悄地向古天竺的大地上降落。群山黑魆,大野阴沉,无声轻垂的夜幕,越发显得宁谧而空灵。在这“孤猿叫落中岩月,野客吟残半夜灯”的时刻,舍利弗去了。他在涅槃前的弥留之际,不仅获得了心灵的自由,而且体验到超越任何世俗的灵性和自身生死得失的孤独,那么闲适,那么与俗世无争的和谐统一。他不是对生命无情,恰恰是对生命有情,因为他悟到,除了本真的生命即自性、真如而外,再也无需有身外的追求。 “智慧第一”一路播扬佛法,一路募食,一路流浪,一路辉煌,一路潇洒。 当一个民族以一种强大的宗教文化形式而不是以强权的国度形式而顽强地生存,并优越地显示着超自然、超生命的活力时,它为世界整体文化和人类的进步的贡献,也同时超越了世界历史的进程,因为它为人类提供了永恒的贡献。如果先行者们当年不身穿破烂的袈裟、手托空空的钵盂到处乞食,到处宣扬弘法,到处教化众生,风餐露宿,流浪四野,也许就不会出现今后与人类共存的《金刚经》! 舍利弗离开精舍时,佛陀送给他一本经书,那似乎是一本用菩提叶订成的墨宝真经。佛陀当时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时不要看,等到涅槃前,沉下心来,安静地一阅。在一路上的教化中,舍利弗一直小心翼翼地带着这本真经,日夜珍藏,寸步不离。 舍利弗弘化完毕,又是一个黄昏的时候,他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故乡的小村庄。他一进门,老母见儿子回来,非常高兴。老人当晚就送他进入净室。在涅槃之前,舍利弗忽然想起分手前佛陀送给他的那本经书。于是,从怀里掏出来,翻开拭目一看,只见空空的菩提叶上,什么也没有,没有一个字,没有一点墨迹。他压抑着心头腾起的紧张,禁不住地叫出声来: “啊,无字经!一本无字真经!” 原来,这是一本不立文字的经书,一本难解难入难念的经书,一本虚空无有的经书,一本令人思量无尽的经书! 舍利弗手捧着《无字经》,无我无人,空空朗朗,无惧无畏,身心舒泰,进入涅槃的境界。 佛教宣扬“诸法皆空”,以“悟空”为进入涅槃之门,所以佛教自称为“空门”。佛家经典《大智度论》中说:“涅槃有三门,一空门,二无相门,三无作门。何者空门?谓观诸法无我、无所,诸法从因缘生,无作者受者,是名空。”后来大乘教义中又推衍出十空、八空、二十空……出家僧人认为达到生死解脱的涅槃境者,称为“空门子”。 原来,佛陀意在用这本菩提叶《无字经》昭示舍利弗:人生是虚幻云烟,一场空梦,心明此理,出离诸苦,安详涅槃,达到瞬间永恒,亘古的空灵宁静……此外,还能是什么呢? 生是一张无字白纸,死是一张无字白纸。 舍利弗双手捧着这本《无字经》自我完成,自我净化了! 不久,佛陀派阿难和罗睺罗前来,并捧着舍利弗的焚化遗骨,回到了竹林精舍。 这一天,弟子们一齐集合在禅院里,一致跪拜舍利弗的遗骨。霎时间,肃穆和哀伤的气氛笼罩着整个禅院,有的小沙弥不忍沉痛,悲声大恸。 “你们不要悲哀,不要难过。”佛陀对弟子们委婉地说,“舍利弗虽然走了,但法是常在的。无常无住本来是实相,生灭是自然的道理。喜玛拉雅山也有崩溃坍塌的一天,恒河也有水枯石烂的一天。舍利弗和目犍连先我们而涅槃,这是法的自然顺序,是法的原本归真。我和你们不久也要顺着法性而同去,到那时我们尽管空了一切,本自圆成,生寄死归,洒脱而去,而我们的教法却永留人间……与日月同辉,与天地长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尾声 永恒的思索 随着岁月的流逝,教化的辛劳和久经风霜雨露,佛陀步履蹒跚,衰迈龙钟了,然而他越发庄严而灵明。 他的一生,外有异教徒的迫害,内有提婆达多的捣乱,佛陀一概默然置之,逆来顺受。他的慈悲和宽宏,使得异教徒的迫害徒然变得笨拙和愚蠢,使得捣乱的提婆达多最后自取灭亡。 同时,这位大智大勇者清楚,除了躯体和心灵而外,上苍没有赏赐他任何身外之物。 直到涅槃的那一天,他募缘说法达四十九年,讲经三百八十余会,度人无数。在四十九年弘法的生涯中,说《华严经》八十九天,说《阿含经》十二年,说《方等经》八年,说《般若经》二十二年,说《法华经》和《涅槃经》八年。这都是法会的宣讲,至于讲四圣谛、十善业道、八正道、五蕴因缘、十二因缘、四无量心、三转十二法轮和八关斋戒等,那几乎是每天的课程。直到老年的时候,他还常常出外给众生说法,度化不迭,鞠躬尽瘁。 佛陀的弟子千千万万,仅证得阿罗汉果的就有两千余人众。常随在佛陀身边的弟子,按着他们长年修炼的成果和专长,均膺获了荣誉的法号,成为佛门两千余最负盛名的觉者,一律冠以“第一”的称谓: 耶输陀罗,原是古印度天臂城善觉王的公主,以她窈窕的娇容,早年嫁给了佛陀。然而她的丰姿美貌没有缚住佛陀的心,终成为被丈夫遗弃的孤独者。有幸,她后来在佛陀的教化感召下,破妄显真,由迷而觉,带着儿子罗睺罗皈依佛陀的座下。由于她长年的静修苦悟,终于灵明多智,了然人生的真实内含,终成正觉,被誉为“空法第一”。 憍陈如法腊第一、舍利弗智慧第一、目犍连神通第一、大迦叶头陀第一、阿那律天眼第一、优波离持戒第一、罗睺罗密行第一、莲花色女禅定第一、阿难多闻第一、摩登伽女精进第一、金舍尼信心第一、弗丽正道第一、陀罗尼达慧识第一…… 有一天,佛陀传教回来,不顾长途跋涉的劳倦,当即召集全部弟子们,进行精舍里的最后一次说法。他首先叮咛大家努力学道修炼,遵守圣戒、圣定、圣智慧、圣解脱的四种微妙之法,又说善恶因果的教理,以及严守佛门的戒律……最后,他坚毅而严肃地提高了嗓音,深沉地说道: “弟子们,世上没有永久不灭的法身,然而却有千古长存的法门。我向你们真诚地宣告,在三个月后,于拘尸迦罗城郊的娑罗双树下,我将获得无上安稳,进入最后涅槃世界!” 在场的众弟子们一听,大惊失色,顿觉日月无光,天地旋转,一个个禁不住百感交集,失声恸哭。一时间,人人泣涕涟涟,个个泪如泉涌……大家正在呜咽中,只见耶输陀罗公主,她不仅不哭,反而露出舒心的笑意,在一边敲着响磬,悠扬悦耳地唱经: 来也如是,去也如是, 来去自如,更复空空, 灵明空寂,与佛无殊, 须臾永久,妙灵无终! 她与佛陀虽然今天以师徒相敬,然而当年有伉俪之爱,有夫妻之恩。此刻,按说她本该大痛大哭,可是她冷静,她清朗,她彻悟,她超脱,因为她知道,人的色身来到这个世界上报到,就是从痛苦中分娩出来,从生死开始,走向最后刹那的永恒,永恒的趣乐。生苦五花八门。有的因贫困和饥饿的挣扎而痛苦;有的因低低匍匐的潦倒而痛苦;有的因高高在上的险位而痛苦;有的因长年礼仪的周到繁琐而痛苦;有的因担心失去尊贵的权势而痛苦;有的因孜孜追求和不能满足的渴望而痛苦;有的因疲于生存竞争而痛苦;有的因壮志难酬和幻梦般的雄心而痛苦…… 世间芸芸众生,哪能人人都是名门望族,都是得意的宠儿?于是,寝食难宁,坐卧不安,梦寐难眠。只有涅槃,才能远离和摆脱那颠倒的梦想,才能慧日当空,光周沙界。所以她为佛陀的刻日涅槃,禁不住喜形于色,鼓磬歌经。 “你们不必伤心,更不必流泪。”佛陀从法座上站起来,坚毅而不高傲,庄严而不冷酷,向擦眼抹泪的弟子们谆谆告诫:“天地万物人天卑尊,有生就有灭,有实相就有无常,谁也逃脱不了这个定律。我从前不是对你们说过吗,眷爱必有散失,会合必有分离,欢乐必有痛楚。你们如果希望我们的经律永住于世间,那么今后就要按我的教法而行,这样,我的法身和慧命就算永生了!” 佛陀最后一次说法后不久,就在阿难的奉伴下,离开了精舍。男女弟子们送出几十里远,才依依不舍地与他跪拜分别。 几天后,当佛陀和阿难来到拘尸迦罗城时,已是暮色苍茫,黄昏过后了。他们师徒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个小村子,然而听不见鸡犬声,显得死气沉沉,荒凉萧条。老远望去,只见一户人家的屋顶上冒出炊烟,门口高高地堆着稻柴,好像有一点生气。于是,他们决定到那里去投宿。 这个家户里住着一个叫做纯陀的铁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年轻人。他在门口听说来他家里投宿的是佛陀,忙把手中的铁活放下,伏地跪拜后,搀扶着佛陀,走进茅舍里,大惊小怪地问道:“敢问佛陀,我们这里是一个穷山村子,你老人家到这里来干什么?” 佛陀安详地回答道:“我要在这里涅槃。” “涅槃?什么是涅槃?” “涅槃就是灭度,就是寂灭,也就是圆寂的意思。” 铁匠纯陀越听越糊涂。 佛陀坐定后对他讲,涅槃是佛教修行所要达到的最高理想境地,是指今世色身的暂时灭度,即熄灭生死轮回,而后获得的一种最清净、最解脱、最幸福的境界。 第二天清早,佛陀在村头的小河边上散步,远远望见年轻的铁匠一个人躺在河边的沙滩上,眼望着蓝天,木然地在想着什么。这时,朝云出岫,曙色飞散,霞光似锦,清晨的天空别有一番景象……只见年轻的铁匠用好奇的目光,仰望天际,欣喜留连,好像有什么沉重的心事。 于是,佛陀近前问道:“年轻人,你在想什么?” 铁匠微微叹息一声:“佛陀,我在想,我怎么样才能荣华富贵呢?我想,将来总会有那么一天……” “唔,你在想荣华富贵!” “是的,佛陀。”年轻人思索片刻,默默地凝视着远天,津津有味地说:“我现在打铁,省吃俭用,长此下去,将来就会积攒下很多钱,一天比一天多……” “唔,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有了钱,我就拆了现在住的这几间破茅屋,重新盖上一幢漂亮舒适的大房子,有花园,有亭阁,宽敞,亮堂,舒服……” “要那么漂亮的宅院干什么呢?” “这还用问?”年轻人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充满了对幸福的憧憬,“有了宽绰讲究的宅院,自然就不愁娶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了!她嘛,白天晚上陪伴着我,别提多么美满幸福了!” “那么后来呢?” “往后我就可以早晨一起来,就舒舒服服地躺在这小河边的沙滩上,悠闲自在地欣赏明净碧蓝的天空,听天上飞翔的云雀鸣叫。你看,佛陀,那日子过得该有多么幸福啊!” “看天空,听云雀鸣叫?” “是呀,佛陀,我愿意为这种享受而终生追求。” “哈哈,”佛陀仰天大笑:“聪明的年轻人,你何必为此而苦心追求呢?你现在已经达到你一生最终追求的目的了!” 纯陀纳闷地望着佛陀,脸上骤然充满惊疑的表情。 佛陀伸手指着天空和飞来的一群云雀:“你现在不是正躺在河边上,欣赏天空,听云雀歌唱吗?” 铁匠恍然大悟,心扉大开。 原来如此!人生何苦颠倒梦想,辗转无穷,执迷不醒呢?所谓真实的妙境和逍遥自在的幸福,以及梦寐以求的福乐,当下不就随感随应地、直往直来地显现在眼前吗? 破妄显真,由迷而觉。一毫之距,千里之隔。 佛陀出语惊人。铁匠纯陀一下子看见了真实妙境,头脑中被颠执倒想所笼罩的迷云密雾,立时拨开,直见青天,感激涕零,扑通地跪在佛陀面前,礼拜不止。 这一天,前村后舍的百姓们奔走相告,都来到铁匠纯陀的家门口,争先恐后地前来礼拜佛陀。 天色临近黄昏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风尘仆仆地来了一个老人。这人眉须皆白,衰迈龙钟,一脸深深的皱纹,浑身只剩下一把骨头,手里的一只拐杖也不顶用了,几乎是匍匐爬着,来到茅屋门口。他自称自己是婆罗门外道,无论如何要见一见佛陀。阿难问他有什么事。他说,他叫须跋陀罗,已经一百零八岁了,自从入了婆罗门外道,语不投契,悟性难开,虽然孜孜参究,然而一无所获。近来他听说佛陀要入灭,特地不远百里而来,哪怕听一句佛陀最后的法音。 阿难听说老人是外道,怕他又要同佛陀辩论,打扰涅槃前的安静,横竖不叫他进去。老婆罗门哪肯罢休,趴在地上,大喊大叫: “大慈大悲的佛陀,我叫须跋陀罗,今生活了一百零八岁,想要最后见你一面。可你的大弟子不叫我见……慈悲的大觉者,让我见一见你吧,哪怕听你最后开示我一句话。我此生若是有幸能听见你最后的一句话,这一百零八岁,我就不白活了!……” 佛陀听见喊声,立即吩咐阿难叫他进来。 须跋陀罗连呼带喘地爬了进来,见了佛陀就伏地膜拜,一迭声地呼唤大慈大悲……佛陀微微睁开疲倦的双眼,摆摆手说:“老道人,我对你没什么开启的,请你趁天还没黑,赶快回家吧!” 老婆罗门一听,哭得泪涕滂沱:“佛陀,我这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连听你一句话的缘分都没有吗?” “觉破迷情,灭却无明,离妄返真,就路回家!” 还是叫他回家。 老道人气得骨头架子都散了,唉声叹气地爬了出去,心里捉摸着佛陀的话,刚爬出门外,心中豁然彻悟,大放光明。一时间,老人家顿开茅塞。佛陀刚才的一句话,把佛门的全部法义开启得无所不涵,淋漓尽致,万法圆融了! 这时,只听佛陀在屋里问他:“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老婆罗门大悟大醒,频频点头,继而用颤栗的声音请求道:“佛陀,请你收下我这个弟子吧!” “好,我收下你这最后一个弟子。” 就路回家,归返佛家! 佛陀的天成巧慧和妙明绝伦,一句话就叫那个老婆罗门悟了! 公元前485年,佛历二月十五日,中夜时分,月到中天,酷似玉盘,镶嵌在墨蓝墨蓝的夜空上,皎洁,清爽,圆满。 佛陀安卧在拘尸迦罗城郊的一棵娑罗双树下,陷入安详的沉默中。他知道自己快要进入不生不灭的涅槃境界了。从四方来的弟子们都围跪在他的周围,含着满腔的泪水,泣不成声……这时,风息林静,月光如水,照耀着世界上那张最慈祥、最淳朴的面孔。 须臾,众弟子们聆听到他最后的法音,最后的遗教。像惊天动地的风呼,如震撼万物的雨啸,荡过夜空,掠过大地: “弟子们,善男信女们,我涅槃以后,你们务必要弘扬正法,宣播自利利他和救人救世的真理,不要损人利己,不要任性妄为…… “弟子们,善男信女们,你们要节制六根①,不要让六根追逐六尘②,以免放逸坠落。节制六根,好像管治凶悍的野马,一定要紧紧地辔住…… ① 六根即眼、耳、鼻、舌、身、意,也称六情。 ② 六尘也称六境,指眼、耳、鼻、舌、身、意所感受的六种境界,即色、声、香、味、触、法。 “弟子们,善男信女们,眼耳鼻舌身意的六根,是以心为主,你们务必好好管治。心的狂妄野性,甚于毒蛇猛兽,务必要把自己的心置于清净的境界…… “弟子们,善男信女们,你们应该知道,愈是多欲多贪的人,苦恼也愈多;少欲的人,才能住于净土,远离祸患。知足是福,知足是法,是人生幸福安乐之道;贪婪不足,灾祸纷至…… “弟子们,善男信女们,在无边的生死苦海中,你们务必撑好智慧的法船,渡过愚痴的险滩,登上光明的人生彼岸…… “我所说的四圣谛和十二因缘的真理,在这个世界上,海可枯石可烂,那四圣谛和十二因缘千古不异……与天地同在,与日月长存于世……” 佛祖涅槃前救世救人的慈音,经后世弟子的整理,闪光般地载入经卷。 当夜,虽然月光圆美,皎洁溶溶,天宇清澄,然而弟子们却都沐浴在佛祖的慈光法华之中。 只见这时佛陀用右手做枕,吉祥侧卧,娑罗双树洒下的月影,闪闪烁烁地辉映着他慈祥的、双目微闭的脸孔。 “弟子们,”他粲然微笑,沉吟说道:“我所要救渡的众生,皆已度尽。还未渡的众生,都已结下得渡的因缘。现在,我的没有再在世间生存的必要了。世人随顺我的教法而行,就是我释迦牟尼的法身常住之地。看来,我该进入福乐的涅槃了!” 说罢,他微微睁开双眼,望一望辽阔的天地,然后安详地闭上了。 千古奇人溘然长寂,绝相妙体佛光普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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