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甫洛夫》 第一章 人生序曲 引言 伊万·彼得罗维奇·巴甫洛夫 (1849—1936)是前苏联伟大生理学家,俄罗斯生理学派创始人。他毕生从事心脏生理、消化生理和高级神经活动生理的研究。在研究消化生理的过程中,形成了条件反射的概念,从而开辟了高级神经活动生理学的研究。从1903年起连续30年致力于这一新领域的发展,晚年转入精神病学的研究,并提出两个信号系统学说。他的高级神经活动学说对于医学、心理学以至于哲学等方面都有巨大影响。他的成功终于使他在1904年获得世界科学最高荣誉——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 巴甫洛夫的一生是伟大而充实的一生,是充满理想、追求、探索的一生,也是充满挫折与失败的痛苦、胜利与成功的喜悦交织在一起的一生。巴甫洛夫为了研究高级神经活动,为了揭开生命之谜,呕心沥血,献出了全部的精力。他从不计较个人的名利得失,为自己的学生、同行攀登科学高峰铺平道路,而自己却在较晚时期才获得博士学位。 巴浦洛夫在科学道路上是历经坎坷与艰辛的。他曾一度自认为没有前途,“不仅不能成为一名科学家,甚至连一个普通的主治医师也当不了”,因而陷入 绝望。但是对科学的信念,为人类献身的崇高理想,为“心爱的生理学”而忘我工作的执著精神,以及在研究工作中极为严谨、一丝不苟的态度,终于使他达到了光辉的顶点。从另一方面看,巴甫洛夫的成功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他是迎着逆风,顶着逆流坚持自己的研究。在尼古拉二世时期,反动学者得到嘉奖,伪科学洋洋得意,唯心主义畅行无阻,而真正伟大的科学家却遭到摧残。他的研究在国外也因“唯物主义气味太浓”,而不被某些权威所接受。更令他痛心的是,当时有不少科学界的同仁对他怀有戒心,他的得意弟子与助手有的也和他分道扬镳。 甚至爱妻谢拉菲玛常常用不安的恐惧目光望着他。然而这一切都没有使他退缩,他曾幽默地写道:“狂吠已从阴洞里向我袭来,可却压不倒我的狗叫声。” 巴浦洛夫的伟大科学成就,以及他崇高的道德精神饮誉四海,是世界科学的宝贵财富。美国著名生理学家威廉·霍斯利·根特回忆巴甫洛夫时写道:“全世界都受益于巴甫洛夫的超人天才。”英国生理学家剑桥大学教授约瑟夫·巴克罗夫特说:“不可能找到一个比巴甫洛夫更恰当的平凡与伟大融为一体的典范。” 伟大寓于平凡,这是真理。在现实生活中巴甫洛夫的的确确又是一个极其平凡而普通的人,他爱好文学,收藏绘画,他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体育锻炼,还被誉为“打棒协会大师”呢。……但过去有关这方面的描述却很少。前苏联著名作家谢尔盖·沃罗宁1984年根据巴甫洛夫同代人的书信及回忆录撰写的这部传记小说弥补了这一不足。 作者与一般这一类传记的写法不同,没有枯燥乏味的说理,大篇的论述。 作者是以巴浦洛夫和谢拉菲玛的恋爱、婚姻、家庭生活为主线,描绘出一幅丰富多姿的历史画面。展现了19世纪后半叶到20世纪30年代,跨越两个世纪,经历两种制度的俄罗斯现实生活。作者生动地记述了俄国知识分子阶层——科学家、文学家、教育家和革命家的生活和工作,以及他们和祖国、和人民休戚相关的命运。伊万·彼得罗维奇·巴甫洛夫就是在一个动荡不安、充满矛盾和斗争的历史环境中出生、成长和迈向成功之路的。 少年时代的巴甫洛夫就受到良好的教育与影响。他的教父,一个修道院的院长,既是一位学识渊博、刻苦勤奋的学者,又是一位教子有方、严爱兼备的长者,加上他那俭朴的生活,善良的品德,无不深深地印入小巴甫洛夫的心灵,因此少年巴甫洛夫就以博览群书、对问题有独立见解而出众。 巴甫洛夫和谢拉菲玛的爱情、婚姻不是一帆风顺的。尽管他对她是“一见钟情”,可她对他却“没有留意”。这是因为他们俩有着迥然不同的性格。巴甫洛夫对生活总是那么冷静、持重,对问题总有深刻的分析,独到的见解。而谢拉菲玛是一位活泼、热情,充满青春活力、富于幻想的姑娘。但是寻求真理,为祖国、为人民而献生的共同理想,以及对莎士比亚、对荷马的崇拜,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屠格涅夫的敬重……把他们紧紧地连在一起了。他们的爱情炽烈、纯洁、高尚而忠贞。有一次,他们要暂时分别一年,巴甫洛夫为了寄托对谢拉菲玛的思念,暗地留下她的一只皮鞋,高高地放在自己的写字台上,天天观赏,睹物如见人,可见他的一片痴情。 巴甫洛夫夫妇生活和谐,彼此体贴关怀。在精神生活上他们很富有,然而在物质生活上却极为清贫。他们经常是身无分文,不仅做试验的经费不足,甚至连冬天取暖的木柴都没有。十月革命后的一段时间里,整个苏维埃国家处于困难时期,这位享有世界盛名的教授、院士巴甫洛夫拒绝特殊照顾,坚持和全国人民一样过着贫困的生活。他得亲自开荒种菜、种马铃薯维持一家温饱。他的爱子维克托就是在那个饥荒之年,为了去外省弄面粉而身染伤寒死于途中的。 作者在作品里不仅塑造了巴甫洛夫和谢拉菲玛这两个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以及他们独特的生活道路,而且还塑造了众多的人物形象。例如巴甫洛夫的弟弟德米特里,他是一位非常可爱的人物,开朗豪爽,幽默风趣,善于辞令,才智过人,深得门捷列夫的赏识。又如大家熟悉的作家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及后来成了巴甫洛夫莫逆之交的高尔基的形象,虽然着墨不多,但在沃罗宁的笔下也是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这是一本难得的描写自然科学家生活和道路的文学传记佳作。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纯熟的艺术技巧、朴素洗练的文字、生动的语言,更使作品熠熠生辉,尤其是作者把巴甫洛夫去世前写给青年的一封信作为全书的结尾是颇具匠心的。这不是一封普通的信,而是巴甫洛夫一生心血的结晶,是他自己科学事业和生活道路的写照。信的字里行间充满了老一代科学家对青年无限的爱和殷切的期望。他深深知道,未来是属于青年的,而未来需要科学,科学需要青年。信中许多名言,至今脍炙人口,广为传诵。 我们希望这本书的出版,将对我国科学界,知识阶层,特别是对青年人会有深刻的启示和教益。 1996年4月 1. 谢拉菲玛 伊万·巴甫洛夫同谢拉菲玛是在1878年认识的。当时他已经29岁了,而她不过18岁芳龄。年龄差距相当大,但看起来并不明显。也许是因为谢拉菲玛是个体格健壮的姑娘,样子比实际年龄大,而巴甫洛夫,虽然留着一把蓬松的大胡子,但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极富感染力的爽朗笑声和青年人特有的羞涩,使他年轻了许多。 他当然未必有勇气去主动结识这位姑娘。但事有凑巧:生性快活的医科大学生普罗科波维奇一天对妹妹说:“喂,杜尼娅,我给你带来一个年轻人,他简直是块水果糖。”他邀请的是德米特里。巴甫洛夫也去了。他认为作为哥哥应当去照顾弟弟。其实弟弟也不小了,也已27岁。更有趣的是,这一天巴甫洛夫不但没有机会结识,甚至没能看上一眼自己未来的妻子。谢拉菲玛当时患疟疾卧病在床。虽然与外间隔着墙和柜子,但大家喝茶时的高谈阔论,还是听得相当清楚。在一片欢声笑语当中,有一个人的笑声与众不同,那爽朗开怀的大笑,简直像孩子一般。 “是谁笑得这么好?”客人散去之后,她问女友杜尼娅。 “巴甫洛夫。”女友回答。 谢拉菲玛和巴甫洛夫真正相识是在另一个地方:涅瓦大街和莫伊卡街交叉路口附近一所房子里,那天有个文艺沙龙,参加的有著名作家、歌唱家、音乐家。 关于这次聚会的细节,谢拉菲玛在《回忆录》中有详细描述。逐句引用她的原话,一定是很有意思的: “我穿着黑色连衣裙,肩上披着女友的白色绣花三角头巾,手臂上佩戴一个标志晚会主持人的白色花结。我步入大厅,由于激动,看不清楚朋友的面孔…… 客厅不大,一张长桌铺着雪白的台布,上面摆着茶、火腿面包、冷荤小吃、糕点、水果、糖和葡萄酒。我没有去留意酒宴上这些佳肴。当时到场的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屠格涅夫、普列谢耶夫、梅利尼科夫…… 陀思妥耶夫斯基默默地踱着方步,不时地呷一口加柠檬的酽茶。屠格涅夫竭力表现出沉静的样子,但不知怎的,总冲围绕他身边那些高贵女士开些不大成功的玩笑。梅利尼科夫则埋头吃东西…… 第一个朗诵自己作品的是屠格涅夫。他身材魁梧,风度翩翩,灰白的长发下是一副富有表情和充满智慧的面孔……他像演员那样朗诵。他善于用不同的语调勾画人物的不同性格。《歌手》中的歌手们简直是活灵活现地站在了听众面前。朗诵结束时,屠格涅夫赢得了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过后,讲台上出现的是个身材瘦小的人,脸色苍白,带有病容。他开始朗读他的作品,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这下完了,可怜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我心想。 但后来发生了料想不到的情况。我突然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朝讲台一瞥,我看到了这位 ‘预言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神情完全变了,眼睛里闪 烁着灼人的火花,点燃人们的心灵,脸上洋溢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给人以鼓舞。 朗读结束,大厅里一片欢腾。听众喊叫着,敲打着,疯狂地高声呼叫: ‘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激动得哭了起来!……我心中一直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是的,他燃起了人们心灵之火去为正义和真理而献身!’我当时记不得是谁递给我大衣的。我是怎么回到家里,又是谁送我的,我也一点记不得了,后来我才知道,送我回家的是巴甫洛夫……” 2. 博特金的小屋 他平时就喜欢疾行,现在则几乎是跑回他的瓦西里耶夫岛的。爱!他心中充满了爱!他甚至没有考虑,她是否爱他。第一次聆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朗诵,第一次看到他激情满怀的样子,结识可爱的姑娘,深信她也爱慕他所崇拜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一切都使他感到鼓舞。从文艺沙龙回家的一路上他都在思索着、回味着,甚至一整夜都在想着她。他只略微闭眼休息了片刻,为的是赶快起床去实验室。 实验室!感谢博特金,终生感谢他!小屋坐落在博特金诊所荒芜的花园中,只有两个半明半暗的房间,可以说十分简陋,但毕竟有了实验室! 他是怎么得到这间实验室的呢?有一次,巴甫洛夫来到博特金的诊所,对他说:“我想研究心脏和血管的机能。”博特金知道他在大学所做的研究工作,熟悉他的文章,后来还把这些文章刊登在他的医学报纸上。他已经看出,巴甫洛夫是一个大有希望的科学家。 “好吧,实用医学与精密科学理论有着密切的关系,你如能解释出血压取决于什么因素,医学将会感谢你的。关于这个问题,你有什么资料吗?” “我已经弄清楚了一些问题,我指的是我对狗的血压进行了一系列观察。这些观察使我有可能对实用医学作些批评。”巴甫洛夫明确地回答,目光仍然凝视着博特金的眼睛。 “到底是哪方面的批评呢?”博特金问道。不,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的意思。这位首屈一指的临床专家是有权生气的:巴甫洛夫羽毛未丰,却已经向实用医学挑战了。 “哪方面?”巴甫洛夫反问道。像平时一样,遇到原则问题,他的口气马上变得严峻而坚定。“我认为医生要求高血压病人吃干的食物是完全没有根据的!” “是这样吗?” “是的,这个要求的依据是,食用过多液体会增加血液量,从而使血压增高。但试验驳倒了这一论据。试验证明,机体具有一种适应性,可以使血压保持在相对稳定的水平上,与摄入大量液体无关,这种适应性……” “这种适应性,”博特金满有信心地接着他的话说,“存在于神经系统。” “完全正确,”巴甫洛夫表示同意,“所以重要的是精确研究机体使血压保持稳定的这种适应性。” “完全同意你的见解,”博特金说,“我要尽可能帮助你。我给你做试验的房子,可是我没有钱给你做研究用。没有钱买狗和添置设备,不过房子我一定给你。” “我这就很感激你了,”巴甫洛夫高兴地说,“谢谢你,谢谢!” 去实验室的一路上不是跑,简直是飞!没有料到,从这一天起,科学研究工作将永远夺走他的安宁,从此刻起,他的生活将变成一种永无休止的艰苦追求、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新发现给予他的欢乐只能是短暂的,因为对科学的探求立即夺去这欢乐,以新的不满足感充满他的理智。 3. 扫院老人 他遇见扫院子的人。 “你好,博特金做实验室的小屋子在哪儿?对不起,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叫尼古拉。那间小屋子嘛,来,我指给你看。” 扫院人给他的印象是善良而爽直。 一天早上,巴甫洛夫心情极佳,没有什么事让他生气,一切顺利。他亲自用罐头盒做了一个变阻器。甚至他的助手库德列维茨基和他抬杠时,说什么既然试验已经得到证实,就可以到此为止,他都没有发火,只是摇头不解地想:他怎么就不明白,生理学的试验和任何物理学的试验一样,都要不间断地反复进行多次,力求精确稳定,这样才能永远不必再做。 这天,尼古拉也给他带来了愉快,他已说服了尼古拉不再当扫院工,而去实验室工作,不但如此,尼古拉还主动担负起了那件并不特别愉快的差事——向流浪汉买狗。 事情是这样的。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牵来了一条劣种狗。 “你卖多少钱?”巴甫洛夫问。 “3个卢布。” 巴甫洛夫给了他3个卢布。 “哎,巴甫洛夫老爷。你真舍得花钱。给他半个卢布就足够了。”尼古拉把狗牵走,说,“看得出来,你对买狗这事很不在行。” “怎么,不在行?难道还需要什么特殊的本领吗?” “是需要些本领,花3个卢布,我可以给你弄来6条这样的狗,你皮鞋都张口了,还把钱这么乱扔。” “亲爱的尼古拉!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既然有办法,就拜托你啦。” “那还用说,我准能办到。只是这事你别插手,对付他们这些流浪汉,我自有办法。你啊,我看,办这种事一点能耐都没有。” “是的,你是对的,我的确不行。”巴甫洛夫笑了。 4. 特殊的反射 手术台上躺着他做过手术的狗。这是他不施麻药做手术的第一条狗。手术时甚至没有把它绑在手术台上。他要在大腿上找到一根小动脉,插进一支玻璃管,接上示波器,以便把血压记录在记纹纸上。 这种手术看起来相当残忍,并且极其细致。之所以必须这样做,是因为麻醉药能显著地改变动脉压。捆绑起来也能对血压有影响。为了做这次手术,巴甫洛夫一步一步地对狗进行了驯化。每当他把狗放在手术台上时,就给它一块肉,几天之后,狗就自己跳上手术台,高兴地看着穿白罩衣的人。他就用强有力而又轻柔的手把狗翻过来平躺着,同时给它一块可口的肉,这只狗便温顺地任他摆布。这时,他在皮肤上切开一个口子,于是又给它一块特别可口的肉,狗连动都没动一下切口就完成了。现在只需往支动脉管的切口内插进一个玻璃管量血压就行了。这些都是在助手们协助下完成的。 和往常一样,巴甫洛夫当时就对试验的结果进行详细分析: “狗能这样驯服是由于不习惯的刺激已变成习惯的刺激。把刺激和食物联系起来,就产生了特殊的反射作用。” 5. 《奥涅金,我再也不能隐瞒》 自那个难忘的夜晚之后,巴甫洛夫再也没见过谢拉菲玛。但他没有一天不想到她,而且时刻回味那天晚上送她回家时一路的情景。他懊悔没有和她约定一个相会的日期。说实在的,那时他的确没有勇气!能和弟弟德米特里商量商量也好啊,可他又是个爱开玩笑的人……这次又是普罗科波维奇救了他。他邀请巴甫洛夫兄弟到戈尔斯特金大街一个叫叶莲娜的家里去。他说,现在谢拉菲玛住在那里。 “她一定很有钱,很傲气,看得起我们平民知识分子吗?”巴甫洛夫问常去普罗科波维奇家的同班同学雅可夫。 “你说到哪儿去了?她是外省人,生活很清贫。” 下面摘自谢拉菲玛的《回忆录》: “我们刚想关上门,好在自己的房间里招待我们的一些客人,可叶莲娜却邀请大家去她房间喝茶、跳舞……她很文雅,非常讨人喜欢,是著名的无政府主义者克鲁鲍特金的亲妹妹。她聪明而有教养,思想敏锐,生性活泼,有音乐修养,而且心地善良…… 叶莲娜弹奏一首卡德里尔舞曲。卡佳和她的未婚夫,莉娜和兽医,德米特里和杜尼娅,他们双双起舞,而狂热的瓦格纳则同我跳。 巴甫洛夫没有跳舞。他坐在房间的帷幔后面,陷入忧郁的沉思。很久以后他才向别人说起他当时的思绪: ‘哎,有的人,比如瓦格纳,才认识她两 个月,就有勇气向她倾吐他的爱慕,可我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对她说出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如果不是她在这里,我永远也不会来的。’一个戴面具的夫人把他拉了出来,参加了由杜尼娅的哥哥组织的一场卡德里尔舞。 我们中间还有一位医学院年轻的大学生,关于他的为人我们无从知道,因为他在我们这一伙里不敢开口说话。可他是一个美妙的男中音,曾师从于来自意大利歌剧院的一位优秀老师。他神魂颠倒地爱上了杜尼娅。他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追随着她。 突然,他站起来,出乎意料地走到我面前,虽然他的眼睛还是苦苦地望着杜尼娅。 ‘有人要求我为你唱一首咏叹调《奥涅金,我再也不能隐瞒》。’他唱了,唱得很动人。 我们向他表示感谢,我说我想知道,是谁使我得到了这样的荣幸,但他说,他没有受命透露这一点。说完就回到了杜尼娅身旁的座位上。这时,德米特里调皮地用手指指了指巴甫洛夫。他现在坐在帷幔后的窗台上。” 6. 莎士比亚的艺术 “巴甫洛夫兄弟等一伙人成了我们的常客。他们当中有未来的华沙化学教授瓦格纳,后来在喀琅施塔得航海学校当化学老师的切利佐夫和当物理老师的约尔丹斯基,还有医科大学生斯托利尼科夫,医生霍尔莫夫斯基、贡恰罗夫、索布索维奇,兽医m和巴甫洛夫兄弟的同乡捷尔斯基。 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有特点。巴甫洛夫喜欢阐发高深的理论,他谈得充满智慧,语言动听,推理严谨,无形中吸引了我们大家。然而他非常腼腆,他很欣赏他的弟弟德米特里的谈吐。德米特里是个才思敏捷的人,常说些趣闻轶事和俏皮话把人迷住。后来在德国的时候,他虽然德语说得很蹩脚,却能和德国朋友们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谈笑风生,每次都是德国朋友们簇拥着他凯旋。热情的瓦格纳对一切时事焦点总能立刻作出斩钉截铁的回答,他坚强的意志令人折服。切利佐夫阐述普拉东的哲学思想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约尔丹斯基通常用数字来解释生活现象,这使大家兴趣盎然。索布索维奇则以他的英俊、温柔出众。贡恰罗夫醉心革命思想。斯托利尼科夫一直沉默不语,倾听别人的谈话。 我们互相之间逐渐熟悉起来。谈论最多的是那些使当代青年激动不已的问题。巴甫洛夫对生活的冷静、清醒态度,起初我很不喜欢。但不管怎样,他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是个非凡的人,于是我不由自主地留心起他来了。” “对生活的冷静、清醒态度”。她指的是什么呢?也许是因为巴甫洛夫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科学,此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当然这是谢拉菲玛的感觉。她当时正是一个热情奔放的18岁姑娘,把服务人民视为天职。她在《回忆录》中正是这样写的:“我们这代人都热衷于献身人民的思想。我们认为在人民面前我们是负债者,正是这种想法激发了我们的热情。”谢拉菲玛认为教育是她的使命。那时“到民间去”的口号是非常流行的。 他们集会、争论、激动、愤怒。他们有的是可争论的问题。俄土战争使俄罗斯贫困到极点。革命风潮此起彼伏。大学生秘密集会,为首者被投进监狱。200多青年造反受到法庭审判。他们的辩护词争相传抄。巴甫洛夫兄弟得到了一个手抄本,他们都能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 那么到底为什么谢拉菲玛“不喜欢”呢?显然,因为她那充满青春活力的性格溢于言表,而巴甫洛夫对待所发生的事情则持一种较为冷静的态度。 然而使他们接近的东西毕竟很多。这里再引一段谢拉菲玛的笔记。 “意大利著名演员罗西来到彼得堡,他在莎士比亚的名剧中担任角色。 我的教父预订了两个座位,他让我去看戏。我那高兴劲儿真是无法形容!我看到了自己从小就熟悉的莎士比亚人物以最完美的艺术形式展现在面前。也许是我那充满热情的叙述,引起了巴甫洛夫对我的注意,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莎士比亚的忠实崇拜者。” 7. 开端 “成功了!胜利了!但花了多少代价啊!多少错误、挫折、失败,现在一切都明朗了!我亲爱的库德列维茨基,我让你几十次反复检验试验的结果,不是没有道理的。现在我们已排除了一切疑点,排除了任何偶然性。试验成功了!博特金,请到我们的实验室来吧,希望你来和我们一起分享幸福…… 我为得到你的信任而自豪,我还为没有辜负你的信任而自豪!” 巴甫洛夫往博特金诊所大步流星奔去时,就是这些想法萦绕在脑中。不,这不是虚荣心,而是由衷的喜悦。不久前他还处在绝望之中呢!当时他似乎觉得,他不但成不了科学家,甚至连一般的主治医生也当不了。 以前有过这种情况——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奥夫相尼科夫教授批准了他和韦利基两名学生从事心脏研究工作。他们多次遭受失败,他神经受不住了。 医生诊断他得了“神经紊乱症”。这是失眠、失败、苦恼、怀疑和营养不足造成的结果。他回到父母身边,温暖的家救了他。在家里他得到了充分的休息,离家时已精力充沛。1874年10月29日,圣彼得堡自然科学家协会发表了一个通报,介绍了韦利基和巴甫洛夫的两篇文章《喉神经对血液循环的影响》和《心搏的向心加速器》。 这是他事业的开端。从此他花了15年时光研究心脏和血管的功能。但这不是他的主要成就。最主要的成就是揭开伟大的生命之谜:意识是什么?它从哪里产生?这一切是怎样在大脑中进行的?当然这是后话。这是在他后来触及最神圣的东西——人类灵魂的时候。 他和同年级同学韦利基合作两年之后,在 1875年,他在研究神经对胰腺影响问题上成绩卓著而荣获金质奖章。此后,他本可以心安理得了,但求知的渴望又驱使他进了外科医学院研读三年级课程,以便研究许多非常复杂的学科。除此以外,他还一面担任助教工作,一面独立地从事科学研究。诚然,一个天才是具有许多得天独厚的东西,但是他身上的重担却是几十个普通人也难以承担的。怪不得许多年以后,跟巴甫洛夫学习了7年的美国生理学家根特在回忆录中写道:“全世界都受益于巴甫洛夫的超人天才。”不止根特一人如此评价。英国生理学家、剑桥大学教授巴克罗夫特说:“巴甫洛夫是平凡与伟大融为一体的典范,这样的范例是再难以找到了。”美国教授斯科特称巴甫洛夫为未来的精神病学家。这一切都会兑现,都会到来的,但目前我们讲述的还只是最初的开端。 8. 行李风波 渴望,要获得一切与生理学有关知识的无法抑制的渴望,总是在他心中燃烧。还在外科医学院时,他就听说有个德国生理学家叫海登海因,认为有必要去访问这位学者。他认为这位研究分泌过程的著名生理学家会帮助他找到获取有关的可靠资料的途径。他是新生理学的代表人物,这新的生理学定会取代器官生理学,可以认为他的研究是生命科学的最新阶段——关于活细胞及其组成成分的生理学的先驱。他去拜访他是为了抢在时间的前面。于是假期他就出发到德国去。 “你西装买了吗?”德米特里问他,他对这次旅行并不十分赞成。 “买了,可这次是没有你陪着,我自己选的,还试了试。不这样锻炼,离开你我就寸步难行,你就是认为我这么无能的。” “把衣服给我看看……” “算了吧,我知道你要笑话我的。西装颜色鲜艳,质量好,我很满意。” 巴甫洛夫不喜欢灰暗的色彩。 “嗯,你到那里怎么办呢?又不懂德语。” “同一专业的人总是能找得到共同语言的。我们能互相了解的。” “但那里不光是有生理学家呀。”德米特里说。这话让他说中了。 一到德国就马上出了问题。应该去行李车厢取回自己的手提箱,可是大胡子列车员看了看他的行李单,用德语嘟哝了几句就把行李单还给了巴甫洛夫。 “我的手提箱应当是在你们这儿的呀,”巴甫洛夫晃动手里的行李单,“里面有我的西服!” “不,不!”列车员生气地挥了挥手,然后在车厢里消失了。 巴甫洛夫慌了神,他在月台上奔跑着,把行李单给人们看,一面解释说,他们没有把手提箱给他,人们听了,只好耸耸肩膀。 “我的行李……手提箱,”他急忙向一个搬运工奔去。 搬运工看了看行李单。真让巴甫洛夫喜出望外,他说的是俄语: “好吧,我这就给你办。” “你会说俄语?真是太好了。我是来访问海登海因教授的,他是你们了不起的学者,生理学家!” “好,好,我去取行李。先找个住的地方。”他领着巴甫洛夫走进喧闹的街市,来到一条僻静胡同里的一幢老式房子前。他们走进一间肮脏昏暗的房间。里面有些人,他们在量着什么,分着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到巴甫洛夫。 搬运工拿过他的行李单就出去了。巴甫洛夫开始等待。那些邋邋遢遢的人把东西分完,散去了,只留下一位形迹可疑的老头,好像是专为监视巴甫洛夫。老头双手一叠放在肚子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巴甫洛夫。这样对峙了足有几分钟。这种怀疑真使巴甫洛夫难以忍受。 “请问,把我带到这儿来的那位搬运工叫什么名字?”他问老头。 老头什么也没有回答,转头望着窗外,不一会就出去了。现在怀疑变成了不安。房间里除了一张又脏又破的沙发和巴甫洛夫坐的那把椅子,简直就一无所有了。真见鬼啦!怎么一个人也没有?这是能住的地方吗?巴甫洛夫处于这种疑惑不解的状态,有半个钟头。搬运工终于回来了,手里拎着个小皮箱。 “好吗?”一进门他就嚷了起来。 巴甫洛夫高兴得笑了,大声说: “好!非常好!在哪儿找到的?” “你坐错车了。” “嗯,我真糊涂!” “是够糊涂的!不过,现在好了!我叫达连斯基。” “我叫伊万·巴甫洛夫。” “伊万?好呀!” “好极了!我们去饭馆,我请客。”巴甫洛夫学着他的口气说。大概他认为这样达连斯基能更好理解他。“啤酒!喝啤酒!” “啤酒!好呀!好呀!” 巴甫洛夫慷慨解囊请搬运工吃了一顿。自己却滴酒未沾。他不但不喝葡萄酒,啤酒也是不喝的。搬运工吃得心满意足,一直把巴甫洛夫送到一家旅馆。 9. 海登海因的实验室 巴甫洛夫穿上自己的新衣服去见海登海因了。 “你们瞧,飞来了一只俄罗斯金丝雀!”海登海因以欢呼代替问好。他笑得如此畅快,巴甫洛夫不用翻译也能明白他笑的是什么,是笑他的新衣服,衣服是鲜黄的颜色。他明白是在衣着上闹出了笑话,为了不至于成为取笑的对象,他扬起双臂,做出鸟儿展翅飞翔的样子,朗声说:“像金丝雀?”他笑得那么有感染力,足以说明,从这一时刻起,他就十分自然和友好地进入了德国学者的圈子。 海登海因把他领到一个柜子跟前,那儿挂着一件早已准备好的熨平的白大褂。然后又领他沿长廊走向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装着沙和水的槽,里面是一些带壳的河蚌。 “正在试验。”海登海因说。 “但是……”巴甫洛夫正要提出异议,海登海因马上阻止了他。 “是的,是的!” 巴甫洛夫明白了——这里没有争论,没有讨论,只有服从。 “好吧,从河蚌开始也行。”他心里想。 巴甫洛夫在路德维希的实验室里回头研究河蚌是8年以后的事了。这次研究的结果是发表了一篇论文 《河蚌壳是怎样开启的(对一般肌肉和神经生 理的试验和问题)》。 现在讲海登海因的实验室。在这里,他的假期如梭地飞了过去。当然,巴甫洛夫不但研究河蚌,同时也做了其他动物的试验。但他原来的计划并未实现。海登海因这位有名望的生理学家并没有帮助他找到取得有关分泌过程可靠资料的途径。更糟糕的是,他未能证实巴甫洛夫的试验,而这是此行的主要目的。但不管怎样,受益匪浅是无疑的。他向海登海因这位实验室领导人学到了很多东西。 海登海因的实验室工作是非常值得借鉴的,他有一套特殊的工作方法。 每天一开始工作他就一个接一个地做试验,甚至一天做两套试验。开始他甚至不做试验记录,只是亲自观察每一个细节,掌握最细微的条件,这样最终他就把基本条件掌握到手了。到这时他才把看到的现象记录下来。但就是这个时候也丝毫不放松地注意一切细节。这种方法是有其特殊价值的,尤其是对生理学家是如此。 作为一个老师,海登海因是一个有迷人个性的人,他朴实、专注,对一切都那么兴趣盎然,对学生的进步也是由衷的高兴。他开朗和活泼的性格团结了整个实验室的工作人员。他对实验室里每项工作的成败都有切身感受,并善于激发大家同样对各项工作倾心关注,让大家不仅关心自身的利益,而且关心全实验室的成败。 有意思的是,巴甫洛夫有着同样的工作方法,同样的对工作和对同事的态度,同样关心共同的以及个人的成就。 10. 剥离的心脏 巴甫洛夫在诊所的走廊里遇见了博特金。他刚从俄土战争前线归来。他被同事们围着,正在怒气冲冲地叙说着: “不幸的俄罗斯,领导俄罗斯人民的是怎样的人啊!我到过多瑙河,看见我们成千上万的士兵死于平庸的司令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大公的错误指挥之下。”由于愤怒,他的声音颤栗了。“他那个参谋长涅波科伊奇茨基同样是个草包。你们一定记得吧,就是他领导了臭名远扬的军医学院管理委员会,他几乎把军医学院给断送了。是的,先生们,军事舞台给我的印象是令人沮丧的。遗憾的是,我们无力改变局势,我们只有工作,完成自己的职责。”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正在走过来的巴甫洛夫。 “你找我?有事吗?” 刚听到他那一番慷慨陈词,巴甫洛夫感到再讲自己的事很不好意思,但不讲也不是事。于是他就邀请博特金到他的实验室去。 “好吧!咱们走吧。” 真不可思议!巴甫洛夫去诊疗所找博特金当儿,手术台上安放着一颗剥离的动物心脏,以及毗连的神经。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可这颗心脏仍然在跳动,这种现象永远会使生理学家感到惊奇。年轻人看到,简直会产生一种神圣的战栗。 “请说吧,”博特金急不可待地说,一面专心致志地盯着那团有节律地收张的肌肉。 “证实了,”巴甫洛夫明确地说,“心脏的活动受四根神经支配,作用分别是使心律加快、心律减慢、心肌收缩和心肌舒张。这样,心脏的活动与血压的关系就清楚了。” “太好了!”博特金说。“祝贺你,巴甫洛夫!有意思的是,加强的神经是怎样对心脏起作用的呢?” “想必是它能够促进营养物质从周围的液体中输入到心脏。” “那就是营养神经吧?这真是太重要了!你真有运气,找到一条完全新的研究道路。我再一次,再一次地祝贺你!” 他们交谈着,那颗心脏还在活着,有节律一收一张,上面若隐若现的阴影随之一闪一闪。 11. 夏园 博特金这样一位学者的赞扬当然给了他很大鼓舞。恰在此时,又要去和心爱的姑娘会面。他简直是飞向了夏园。他们约定在夏园克雷洛夫纪念像下见面。但愿她能来! 谢拉菲玛已经在那儿等他。他真是欣喜若狂。他丝毫不掩饰对她的感情,他实在不会装腔作势。他所说的一切都是那么坦率,真诚。 现在那种曾使他沮丧的拘束已不复存在。他和谢拉菲玛已能开怀畅谈使他们激动和感兴趣的一切。那么自由,那么尽兴。 “莎士比亚是个天才,像伟大的荷马一样,多少世纪也不会泯灭。” “是呀!可居然有人敢说莎士比亚过时了。多么荒唐!”谢拉菲玛附和他的看法。 “我完全同意你的见解。因为人都有强烈的感情:爱恋、痛苦、欢乐、憎恨和同情。” “对,对!爱恋和痛苦!”谢拉菲玛兴奋地接下去。“莎士比亚!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哪一个戏剧家具有如此震撼人心的力量!我非常非常高兴你也是这种观点……为什么你不说话?难道你不同意我的话?” “我在听你说呢,听到你那年轻的声音,我不禁想起了我自己。” “关于你自己你在想什么?” “我觉得,我已失去了青春,不知怎么变得好静了。我突然发现自己已没有以前那种激情了。”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人的一生只有一次青春,所以应该很好地利用它。’”谢拉菲玛笑道。“我就是这样做的。不错,我的教育事业因此而大受损失,但我觉得愉快。但这愉快是付出了代价的。为了惩罚自己,我要到乡下姐姐那儿去,深居简出,补回我失去的一切。” “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为什么不可以?我会很高兴的。我甚至可以送你一支非常好玩的钢笔。”谢拉菲玛从手提包中取出一支雅致的钢笔。“请收下吧。” “好玩在什么地方?” “你对着这个小孔吹吹看。” 巴甫洛夫吹了一下,发出悦耳的哨音。 “妙极了!我就用这支笔给你写信。” 他们沿着夏园的小径漫步,深情地交谈…… 12. 教父 谢拉菲玛在她的《回忆录》中写道:“我开始对他的生活、他的经历感兴趣了。他给我讲了许多往事……” 1849年旧历9月14日,在梁赞城的一个贫穷的教区,年轻的神甫家降生了第一个婴儿。为了纪念外祖父,取名叫伊万。 他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常常在与弟弟们嬉戏中度过时光。他乐意帮助母亲洗茶具,给弟弟们洗脸。他还帮助父亲在花园干活。快到8岁时,他学会了读书写字,但对这些他并没有显出特殊爱好。 8岁那年,他在高高的木架上摆放苹果预备越冬,不慎从木架上摔了下来,摔到石板地上。这次摔伤的后果非常严重。他的脸色苍白,日渐消瘦,睡不安稳,而且食不甘味。他身体受了什么内伤,谁也不知道,因为没有送他去看医生。只是用一些家常的办法为他治疗:洗蒸汽浴,用甲醇酒精给他涂擦,让他喝砖茶。但他的病情仍无好转。身体反而更加虚弱了,弟弟们都叫他干树枝。 幸运的是,一天他的教父到他们家来做客,教父是城郊的特罗伊茨基修道院院长。他看自己的教子情况这样糟,就把他带回修道院,让他在那儿住了一年多。 这位见多识广的老人首先给他加强营养,给他吃鸡蛋、牛奶、母鸡。午饭前给他喝一杯度数很低的葡萄酒。每天早晨和他一起做体操。夏天要他去游泳、骑马和玩打棒球游戏。冬天则要他扒开积雪滑冰,除此以外,小巴甫洛夫经常帮助教父在修道院的大花园和菜园里干活。而且像他的教父一样,干得是那么认真、细致、井井有条。 老人对巴甫洛夫幼小心灵的影响是很深的。他看到教父平时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只是身体不适时才喝一点加蜂蜜的茶。巴甫洛夫一生都保持了同样淡泊的生活习惯。 每逢夜间醒来,他总是看见老人坐着写东西,因此他总是非常肯定地对父母说:教父从来不睡觉。巴甫洛夫后来也养成了一个习惯:所有时间都用来从事科学工作。 学识渊博的老人喜欢给他求知欲很强的教子讲故事和朗诵,这大大激发了他对书籍和知识的热爱。教子得到的第一本赠书是《克雷洛夫寓言》。整本书他几乎可以背诵出来,而且终生都怀着对克雷洛夫的感激与爱戴。 《克雷洛夫寓言》成了他的案头书。有时,他停下工作,给我诵读一段寓言,然后说: “你听,这老头写得多么简洁、鲜明,又是多么富有表现力啊!” 小巴甫洛夫学会了读书,总喜欢把读过的内容讲给别人听。有一天教父有急事,可他缠着跟他讲克雷洛夫寓言《四重奏》的内容,这使教父特别不耐烦,于是就递给他一个练习本和一支铅笔,对他说: “你就对练习本说吧。现在我忙着呢。你写好了,我明天读。” 这是巴甫洛夫爱好书面表达思想的开端。 这就是他受到的实际教育。主要内容已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信条:不遗余力献身事业,劳动、工作、思想、感情都有严格的条理。巴甫洛夫一生都遵循着这些原则。 教父特别关心小巴甫洛夫体力方面的发展。他发现这孩子在玩打棒游戏时总是用左手挥棒,在干各种零碎活时也常用左手。于是他想,应该发挥孩子这种天生能力。他要他在锻炼右手的同时也锻炼左手。后来,巴甫洛夫不但能用左手做手术 (在做复杂手术时用左手是相当得劲的),而且用左右手 写出的字同样规整漂亮。 教子回家之后,教父也未中断对他的关怀。他为他编了一套在花园里做的体操,并要求他父亲每天严格督促他锻炼。父亲为自己的孩子们订购各种书籍,批阅自己心爱孩子的作文,还常常和他谈话。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巴甫洛夫终身不忘父亲的忠告:一本好书至少要读两遍。 11岁时,巴甫洛夫进了梁赞的教会小学,然后又上了教会中学。巴甫洛夫是个高材生。他博览群书,善于表达思想,并对所读的内容能持批判态度,在同学中间十分突出。 13. 脸上露出孩子般的微笑 走出夏园,他们沿着涅瓦河岸街已经漫步了很长时间,这时,他们倚在载着桦木段的驳船栏杆上,随着波浪颠簸。3个衣衫褴褛的装卸工把一根根桦木段卸到岸上。阳光透过沉沉的云霭,彼得罗帕夫洛夫城堡尖顶上的天使沐浴在金色光焰之中,河水和对岸的房屋呈现出玫瑰般色彩。时近黄昏,一对对散步的情侣越来越多。 巴甫洛夫和谢拉菲玛走啊,走啊,谁也不想分手。 “我很走运。”巴甫洛夫说,“允许中学生上大学了,我毫不犹豫,中学最后一年没上完就去彼得堡上大学,当然,为此事我和父亲还有过激烈的争论。现在我大学毕了业,又上了外科医学院。” “为什么要上外科医学院?” “我们还有许多未知的东西。比如说吧,最难以揭示的奥秘之一就是人的意识。正因为人们不能解释它,只好求助于上帝。” “怎么,你不相信上帝?” “我努力去了解他。”巴甫洛夫为使气氛缓和下来,就变了话题,要求她讲讲她自己的情况。他的要求不是单纯出于好奇。他是想尽可能多地了解自己心爱的人:她喜欢什么,向往什么,和他相识之前是如何生活的。他深知,只有很好地了解她,才有可能成为她生活中所需要的情投意合的伴侣。 “我没有父亲,他去世了,”谢拉菲玛说。“感谢上帝,我母亲还活着。 她在别尔江斯克当中学校长。我有几个姐姐,她们都出嫁了。在彼得堡这儿我只有一个教父,巴维尔·谢梅纽塔。他是一个海军将官。曾和我父亲一起在黑海舰队服役,他们很要好。经常上我们家来的有海军上将拉扎列夫,甚至还有纳希莫夫,教父对我们说,当时他们都钟情于我母亲。她的发辫是罕见的美丽。我还记得她年轻时的样子。她穿着玫瑰色的轻纱印花连衣裙,大开领,袖子很短。颈上戴着一枚钻石十字架,是用一条窄窄的黑色天鹅绒缎带系住,一直垂到裙子的底边。这是当时最时髦的装束。” “你父亲的职业是什么?” “他是医生。他很慈祥、乐观。所以大家都很爱他。我从小就独立不羁。 12岁我就当家庭教师了。后来我就想到彼得堡来学习。来的时候我身上一点钱也没有,我也不紧张,因为我在外省总能有课教。为什么我不能一面上学一面给人上课呢?虽然我来迟了,但我中学毕业得的金质奖章帮了大忙,我还是被师范班录取了。费了好大劲,我才在一个离我寓所很远的地方得到了一个教课的机会。我每天去上课,为了得到一个月15卢布的报酬。我就靠这样的收入过了整整一年。” “难道你家里一点不帮你吗?”巴甫洛夫同情地问道。此刻他也想到自己。他也没有得到家里的帮助,不得不去当家庭教师。钱不够,他向校长请求免交学费,申请助学金。 “是的,没有帮助。” “你母亲也许能……” “是的,可她不满意我总是跟进步青年在一起。” “教父的态度呢?” “噢,我没有向他求过什么。我们穷是穷,但心是高傲的!为了交学费,我把皮大衣当了。整个冬天我只穿件厚呢短大衣和便鞋来回奔波,连套靴都没有。” “把套靴也当了吗?” “噢,没有。是看戏时被偷走了。不看戏不行。我把奖给我的书卖了,去买最便宜的戏票。现在我和教父关系很好。他真是一位罕见的人物,他善良、聪明。他现在就像我的亲生父亲一样……” 他们久久地漫步,彼此交谈着关于自己的爱好和向往。夜幕降临了。 “你不在,我要思念你的。”巴甫洛夫忧郁地说。 “常给我写信吧,我会回信的。” “那我太幸福了。我都不敢奢望你回信,只要你肯读我的信,我就非常感激了。” “会读的,我一定会读的!通信会使我们仿佛一直在相会,在谈心。” 谢拉菲玛含笑看了看他那蓝色的眼睛。 “你说得太好了!”巴甫洛夫高兴地说。又像往常一样,心情一舒畅,脸上就露出孩子般的微笑。 14. “你母亲严厉吗?” 白夜。 他没有开灯,坐在窗前写信。不,不是普通的信。而是一份报纸。是的,他决定“出版”一份自己的报纸。上面有文章,有大事记,有通告。内容应当既严肃又诙谐。他要通过它阐述对生活的看法,“回忆往事,追述自己的青年时代,以便教育人们不要忘记青春的智慧是充满活力富有创造性的。” 他构思出一系列的文章。分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少年》;还写了关于“青春转变时期”以及许许多多使他激动的事情。 1879年6月26日 第一期《不由自主报》 偶然创刊,倾向不定,前途未卜的周刊 编辑部启事 ——致惟一的读者 《不由自主报》编者拿起钢笔(我惟一的读者,你知道是什么笔),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又用你熟悉的乐器吹几声。总之,感到左右为难。是开玩笑还是谈正事?是说谎言还是讲实情?是用漂亮词藻还是用严肃话语?这些问题令草刊《不由自主报》编者苦恼万分。编者考虑这些问题已经5分钟了。用笛声吹了多少咏叹调——仍没有答案……那怎么办呢?……还是咏叹调…… 乌拉!胜利了! 这样的信像雪片似的飞去,一封又一封。回信——也一封一封飞来。 经过一个夏天的书信来往,他们再次见面已完全成了老朋友。奇怪的是,直到现在谢拉菲玛才注意到巴甫洛夫的外表。她的《回忆录》中有这么一段话: 伊万身材适中,长得匀称,他机智活泼,性格刚强。他擅谈,说话时热情洋溢,绘声绘色,令人愉快。在他的谈吐中总显露出一种潜在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在他整整一生的事业中都在支撑着他,而他的同事和朋友们都不由自主地为他那潜在的精神魅力所折服。他有着褐色的卷发和长长的胡须。脸色红润,双眸湛蓝,红红的嘴唇上总挂着孩童般的微笑。牙齿非常好看。我特别喜爱他那聪慧的眼睛以及那宽宽额头上的卷发。 她从南方回来不是只身一人,和她一起来的有好友杜尼娅,还有她俩的朋友柳芭。柳芭是一个身材颀长美丽端庄的姑娘。她还非常聪明、风趣而且健谈。一路上谢拉菲玛和她谈的全是有关巴甫洛夫的事。她要使柳芭确信,他们是最理想的一对。她介绍他们互相认识,但是出乎意外,他们话不投机。 说也奇怪,她对此事并不在意。不投机就不投机吧……柳芭很快就离开谢拉菲玛到她自己的哥哥,到一个军官家里去住了。谢拉菲玛和杜尼娅还和以前一样生活,朋友圈子日益扩大。有海员,各兵种的军官、律师、艺术家、科学家、大学生和医生等等。 巴甫洛夫对此很不满意。 事情还远远不止于此。当他知道一些暗探局的显赫官员造访她的寓所时,说实在的,真使他感到不安。这些人是对克鲁鲍特金的侄女感兴趣,她现在正寄居在她的姑妈叶莲娜家里。 一次,暗探局的人到这位侄女的房间进行搜查,同时就有另外两个便衣来找谢拉菲玛和杜尼娅“随便”聊天。其中一个人翻着五斗柜上的相册。谈话空洞乏味。十分明显,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分散姑娘们的注意力,听不到隔壁房间里的声响。突然那个翻相册的便衣叫了起来: “对不起,这相片上不就是因参加政治活动而被处以绞刑的瓦列里安·奥辛斯基吗?旁边就是米哈伊尔·夫,绞刑改为服苦役的那个人。还有费奥多尔·萨尔谢尔,死在监狱里的那个……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两人都直勾勾地盯着姑娘们,大概是要瞧瞧姑娘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可是谢拉菲玛毫无惧色,镇静地答道: “这是我中学时女友的兄弟。再说,你动我的东西并没有得到我的允许!” “可爱的小姐,只要我们认为必要,”翻相册的那个人回答说,“就从来用不着谁来允许。算你走运,我们掌握了你们政治态度的准确情报,暂时还没有发现你有什么问题。” “我们也决不会有任何问题!”谢拉菲玛带着挑衅的口吻说。 “即使你没有问题,”另一个便衣冷笑了一下,“那么你的朋友和熟人可能会有问题,顺便说一下,我们不但知道那些到你们家常来常往的人的姓名和相貌,甚至掌握你们谈话的内容。”说着他扯下了照片,撕了个粉碎。 “这次就算一个警告。” 克鲁鲍特金的侄女被带走了。 巴甫洛夫是从普罗科波维奇那儿了解到这一切的。 “她们交友太不谨慎,”巴甫洛夫有些不安。“一定是他们朋友中有告密的人。” “那是肯定的。一直有人监视这位侄女,同时也就注意所有到那里去的人。” “你同你妹妹谈过了吗?应立即嘱咐他们谨慎些。这些照片肯定引起了暗探局的注意。我今天就去同谢拉菲玛谈一谈。” 但这次谈话拖延了好几天未能进行。当天晚上她不在家。第二天又要去车站接母亲。只在以后巴甫洛夫才得以和谢拉菲玛见面。 他不想在她家里进行这场严肃的谈话,于是邀请她出去散步。 他们沿着戈尔斯特金大街往喷泉街方向走去。 “你要明白,你虽然只有言论,”他说,“而没有行动。但光凭言论他们也可以给你治罪,尽管我们都知道,激烈的言词于事无益,但后果却不堪设想。” “随它去好了,反正这是我表达对政府不满的一种方式。”谢拉菲玛答道。 “这对谁有好处?对人民吗?当然不是!你只是把自己年轻的生命视为儿戏罢了。” “就算是这样吧!” “可这也太轻率了!” “那你在哪方面给人民做贡献呢?” “科学,只有科学。我没有搞政治斗争的天赋。我要把全部精力献给科学,以减轻人们的痛苦。” “假使这样的话,我也有为人民服务的理想,那就是教育。我将终生在这块园地上勤奋耕耘。” “关于这些你给我的信中已写过了,这真是好极了。教育人民,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尚的!” “是的,是的,我师范班一毕业,就到最偏僻的乡村去。我要在那里教育人民懂得真理。” “恐怕人家不会理解你吧。你还太年轻,人们未必能认真对待你的。他们会告发你,把你交给警察。” “也许你的话是对的。到那时我的任务不是宣传,不是和政府斗争,而是给愚昧的农民带去他们必要的知识,在他们心中激起对真理和正义的追求。” 巴甫洛夫温情地望着她。 “但是不要忘记孩子们。你首先得给孩子们启蒙知识并教育他们。”他握住她的手。“你要保证不要说过头的话,不要对所有的人敞开心扉,我恳求你。” “既然你非常需要这样,那么好吧。” “谢谢,现在,如果你不反对。我很高兴介绍你同我母亲认识。到我们家去吧……” “走吧,”谢拉菲玛很痛快地答应了。就好像刚才没有过严肃的谈话似的。她天真地提出一个问题:“你母亲严厉吗?” “她是个极好的人,一位真正的母亲,对她来说,孩子便是一切。她经历过许多痛苦。4个孩子都相继去世。特别是已长大成人的彼得的死,给了她沉重的打击。那是在打猎的时候,他想拉弟弟爬出雪堆,他把猎枪交给弟弟,那枪是上了子弹的,弟弟无意中接了扳机,结果枪中的全部铁砂射进了彼得的右肋。从那天起母亲经常闹病。原来她的头发很美,可是由于神经上受到刺激,全脱落了。” “真不幸……我多么同情你的母亲,”谢拉菲玛握住了巴甫洛夫的手。 15. 订婚 兄弟俩住在德米特里的一套公房单元里。有4个房间,客厅的两扇窗户对着大学的小花园,那儿长着茂密的丁香树,因此客厅的光线显得稍暗。其他的房间也一样昏暗。厨房里甚至白天也要点煤气灯。第3间是巴甫洛夫的卧室。第4个房间是德米特里的卧室兼书房,窗户朝着大学有拱形门洞的院子,所以也相当暗。 开门的是母亲瓦尔瓦拉。她穿着宽大的仿缎连衣裙,没有系腰带,头上戴一条黑头巾。 “妈妈!”巴甫洛夫欢快地说,“请认识一下,这是谢拉菲玛。” 瓦尔瓦拉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体态端庄的姑娘。她那梳向两边的鬓发十分光亮,一双灵活愉快的眼睛晶莹闪亮。她凭做母亲的本能马上意识到,这不单是个姑娘,而是大儿子的命运所羁。她内心立即产生一种对这命运的对抗情绪。她的目光变得冷漠无情,嘴唇紧闭。但谢拉菲玛什么也没有觉察,亲热地说: “你好,瓦尔瓦拉。伊万给我讲了许多关于你的事,他说你非常好。” “为什么他要对你说起我?”瓦尔瓦拉说,特别强调这个“你”字。 “如果是好……” “就是好也不用说。” 接着她就走出去了。 “你母亲不喜欢我,”谢拉菲玛懊丧地说。“请送送我。” “你这是怎么啦,她只不过对你不了解,一旦熟悉了……”巴甫洛夫拦住她,急急忙忙地劝慰说。 “不,不,也许以后会了解,但现在不可能。你放我走,放我走吧。” 她挣脱开,跑走了。 “你知道,为这事我是多么难受,”这是巴甫洛夫追上她说的第一句话。 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涅瓦河上白帆点点。周围是一片宁静、和谐的气氛。一切都令人心旷神怡。但谢拉菲玛对此毫无兴趣。她越走越快,想尽快远离巴甫洛夫的家,离开那使她受到屈辱的地方。 “请等等……求求你,”巴甫洛夫说。 可她不想听他解释。她继续往前走,委屈地咬紧嘴唇。 “我恳求你……” 她陡然停住了。 “不,我只是想知道,你母亲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我什么事做得不对啦!” “你这方面确是无可指责。相信我,没有。” “我自己也知道我没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事已至此,我只好说了,可怜的彼得留下了一个未婚妻。她是富家出身,就住在彼得堡这儿。他们家给了她4万卢布,还有许多珠宝及皮货作为陪嫁。我父母一辈子生活拮据,因此幻想用这种方法改善一下处境……” “我不明白,干吗你要对我说这些。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这就会明白的,我都向你说清楚吧。彼得死后,我母亲就想让我和那姑娘结婚。” “你要早这么说就好了,那也就用不着把我介绍给你那位很不客气的妈妈,我也就不会受到屈辱了。” “天哪,我把你介绍给她不正是想表明我心里没有那姑娘,而是有着另外一个人吗?” “怎么,还有一个?妙极了!是谁?不保密吧?其实,你不可能说的……” “就是你,”巴甫洛夫,他紧握住谢拉菲玛的手,好像要把她牢牢拴住。 “我爱你,我恳求你成为我人生旅途上的伴侣。” 又是一个白夜。他们已经是难舍难分了。他们手拉手在夏园和玛尔索夫田野附近来回漫步。他们时而欢笑,时而兴致勃勃地彼此打断对方,抢着说话。有时又沉默不语,然而这种沉默也是很微妙的。你要问他们谈了些什么呢?不好说。既是包罗万象无所不谈,可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谈。恋人的情绪是奇特的,也许这就是幸福,是人的一生中只能降临一次的幸福。在这种时候什么都不需要,因为他们有了一切,而这个“一切”已渗透在彼此的生命里……。 1880年6月14日清晨。彼得堡上空太阳冉冉升起。在阳光的照射下,教堂的园屋顶闪着金色光芒,海军部大厦的尖顶熠熠生辉,涅瓦河水湛蓝清澈。 巴甫洛夫把谢拉菲玛送回家后,兴奋得飘飘忽忽,跑回家来;谢拉菲玛已是他的未婚妻子。 她回到家时也是兴奋、激动得不能自已。大衣未脱就坐到窗台上,憧憬着从今天起开始的巨大变化。她不想睡觉,她在回味着,他的目光是如何地凝视她,他的声音是如何的甜美,他是如何说着“我爱你……”。 家里除了厨娘谁也不在。杜尼娅也和主人们一起出去了。因此没有任何东西干扰她的遐想。太阳更高了,街上人流熙攘,四轮马车急速驶过,满载着猪肉、蔬菜和面粉的大车驶往市场,健马踏在石子马路上发出“嗒嗒”的响声。 门铃响了。厨娘去开门,进来的是教父。 “你这么早准备上哪儿去啊?”他奇怪地问。 她扑到他的怀里,幸福地微笑着。 “祝贺我吧!我要结婚了!” 巴维尔推开谢拉菲玛,平静地说道: “祝贺嘛,看来还为时过早。请你和未婚夫一起到我的别墅去吃午饭,那时我才能确定,是不是值得祝贺。” “值得,非常值得!你会看到,他是一个可爱的人,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好吧,那就看看吧。你们来吧。” 他走了。他对她面临的婚事所持的平静态度并未使她烦恼。她又回到窗台上,幻想着自己未来的生活。 铃声又响了,这次来的是巴甫洛夫。 “请原谅,我不能没有你。我还有许多话要讲……你怎么?是准备上哪儿去吗?”看到她这副穿戴,他问道。 “不,不,我一回来就这么坐着。我一直在想着我们的事。不久之前,我想起你还完全不同,可现在生活中没有你真是难以想象!” “听到你的这些话,我是多么高兴啊!我们将永远、永远在一起。永远、一辈子携手并行,这多美好啊!” 谢拉菲玛想起了教父的邀请,于是找个最恰当的机会,把这事告诉了巴甫洛夫。 “无论如何不行!他可能不喜欢我的,哪时他要阻止你嫁给我的。” “傻话!谁也阻止不了我爱你。你应该去,我求你务必要去,一定去。” “既然是这么必要,那好,我同意去,但我要带德米特里和瓦格纳一起去。” 第二天他们4人一起动身到海军上将巴维尔的别墅去了。那时他正是海军军事法庭的首席审判官。 “恐怕是要给我们判罪吧,”德米特里开玩笑道,“尽管我们与海军毫无关系,大概这位伯伯是很严肃的。” 出乎意料之外,上将和他的妻子亲切地接待了他们,立刻请他们在餐桌旁就座,请他们喝温好的葡萄酒。巴甫洛夫滴酒不沾,德米特里和瓦格纳盛情难却。主人利用他们喝酒的时间,不为人觉察地把巴甫洛夫悄悄带到花园里去了。 当他们走得很远,谁也不会打搅他们时,老海军上将让巴甫洛夫停了下来。 “对不起,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决定娶像我的教女这样顽皮的姑娘作妻子?” “首先,她不是顽皮的姑娘,而且我爱她。”巴甫洛夫语气坚定地回答。 “可你完全不了解她。首先,她穷得身无分文。” “对这我根本不感兴趣!” “她手脚不勤快,她虽然没有钱,但好奢侈,她不会理家,而且也不漂亮。” 巴甫洛夫突然笑了起来。 “你别再吓唬我了。我对她了解已快两年了。不仅她的生活而且她的思想我都了如指掌,你刚说的这些我一点也没有发现。” “好吧,既然这样,看来你作的选择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海军上将吻了一下巴甫洛夫。 他们回到别墅,教父要求拿出香槟酒,斟满酒后,他来到谢拉菲玛面前。 “现在我可以祝贺你了,祝你生活幸福,完全赞成你的选择。” 谢拉菲玛原计划要尽快到南方姐姐那儿去,可是两个星期过去了,他们仍然不想离开,竭力找些借口拖延分别的日期。然而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谢拉菲玛的钱已几乎用光,所剩仅够路费。巴甫洛夫的钱本来不多,虽然他于1879年医学院毕业,并获得医师资格。他们分别了,约定尽快到罗斯托夫谢拉菲玛的姐姐拉伊萨家会面。 于是他们又相会了。 “你离开之后,我苦闷极了,坐立不安,脑子里什么也装不进,”巴甫洛夫迫不及待地把谢拉菲玛拉出来,沿着顿河岸边的林荫大道散步。他激动地说:“我惟一的结论是:我不能没有你,我们马上就结婚吧。” “那我乡下的工作怎么办呢?我必须在乡村当一段时间的教师。” “在城里不行吗?” “不,不行,我有了家庭,就不能自由地支配时间了。所以,我的朋友,我至少得工作一年。你在这一段时间可以通过博士考试和学位论文答辩。” “那怎么办?要离开整整一年吗?” “有什么办法呢,我自己也会很寂寞的。但我们可以写信,这会帮助我们解除离别的痛苦。我一定会常给你写信,写很多很多……” 16. 谢拉菲玛快点来吧! 已经是秋天了。巴甫洛夫面前亮着一盏灯。他在给谢拉菲玛写信:“亲吻你,为最近的这封信,再一次地亲吻你。你是不是太娇惯我了?你这样为我的忧郁而烦恼。我想,有时对我们这种人的这些毛病不妨有所谴责……” “昨天尤里·德米特里耶维奇(无政府主义者克鲁鲍特金的侄子,莫斯科大学的学生——作者注)和他的兄弟,还有一个同学到我这里来了。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日记》我们激烈地争论了足足两个小时。你的伊万完全转向了民粹派,狂热地辩护 ‘到民间去’……” “……你知道吗?读着你的信,我想,我亲爱的人,她迟早会去祈求上帝的。奇怪,我本人不信上帝,从来没有祈祷过,可你对这类祷文如此熟悉,使我有一种特别恐惧的感觉。我还回忆起一件事。还是在我们恋爱的初期,当时我根本不相信你会爱我。你猜,是你说的哪句话使我确信你的爱情呢? 就是你说你没有为此祈求上帝。看来上帝、祷告,并不是内心真挚情感的说明和保证。 “昨天到底还是做了第一个试验,很满意。值得告诉你,上午做准备工作,不太高兴。回家吃午饭,情绪更坏了……晚上在办公室里很苦恼,骂了人,因为试验进展得不好……真想跳进涅瓦河。真奇怪,这个糟糕的试验快结束的时候,好像从什么地方腾升起一股灵感。回家路上差点放声歌唱起来……。亲爱的,关键何在呢?劳动,亲爱的。劳动!不是语言,而是行动…… 尽管科学上的结果是令人失望的,可是第一次试验是事业的开端……” 巴甫洛夫是如此全神贯注地写信,以至没有注意到德米特里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向他走过来。 “哎呀,爱情的烈火都把你烤糊了!一夜不睡,看你到实验室会是什么样子吧,看看表吧,已经是3点多了。” 巴甫洛夫伸了个懒腰。 “德米特里,你知道,有一种完全不可理解的感觉支配着我。我给谢拉菲玛写信时,我仿佛就感觉不到距离,好像她就在我的身旁。” “我只能羡慕你。” “难道你对杜尼娅没有这种感情吗?” “有的,伊万,不过有这么件事,你拒绝和彼得的未婚妻结婚,妈妈就要我娶她。” “那你也可以拒绝嘛。真见鬼,这位远房亲戚对我们每个人都挡路。” “我是可怜妈妈,所以不娶杜尼娅,可也不和彼得的未婚妻结婚。” “可你为什么不跟杜尼娅结婚呢?” “不想让妈妈伤心,你一个人已够使她难过的了。要知道,她怎么也不想从心里承认谢拉菲玛,就是将来也不会的,伊万。” “不过,这是她的事情!” “可我不能这么说妈妈。” “那杜尼娅怎么办?” “杜尼娅吗?我对她说,妈妈反对,她只是耸了耸肩。我想,她对我没有太深的感情……”他苦笑着走了出去。 巴甫洛夫继续忘我地疾书: “你接下去说:‘……不过你忘了,我有自己的意志。我永远也不愿屈从于指导者……’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结果好像是我要扼杀你的意志。我什么时候规定过你的行动规范?我不过是表达我的印象、我的思想、我的经验。 你能举出一句我暗示要你顺从的话吗?难道意思不是处处都很清楚吗:我是这么想的,你怎样想你就怎样做。你说说,怎么能说我干预了你的事情呢? 怎么能说我要指导你呢?一点也不符合我的本性。也许这还是我性格的一个缺陷。我从来不把自己的观点、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所以我请你相信,我出自内心地希望平等。至今,我思想上一点也没有违背这个原则……我亲爱的!重新考虑一下你的想法和印象,然后把你得出的结论全部告诉我吧!你认为破坏了平等的是指什么?请你相信,只要我有违背真理的地方,我随时准备收回,并求得你的宽恕……由于你的疑惑投在我心灵上的阴影已经消逝,现在我感到轻松了。 紧紧地拥抱你,热烈地亲吻你。 你的伊万” 一夜过去了,可还是没有睡意,脑海里充满了幻想与遐思。谢拉菲玛快点来吧!从她最后一封信看,她也急切地盼望来到彼得堡…… 如果说谢拉菲玛好歹还在忙于自己的事业,那么巴甫洛夫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写信上了。学院里准备博士学位考试的事几乎没有进展,他好像对此很不关心。 17. 一只皮靴高高登上了写字台 在去彼得堡的途中,谢拉菲玛去了趟梁赞,为的是见见巴甫洛夫的父亲,并把巴甫洛夫的小弟弟带出来。 巴甫洛夫的父亲对她也很冷淡,也许是因为瓦尔瓦拉说了些什么坏话,也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不管为什么,谢拉菲玛离去时,心中十分委屈。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巴甫洛夫在车站见到他们后,挥着拳头问弟弟。 “哼,也许是因为没有嫁妆吧。” “想钱想疯了!” “家里是缺钱。今年的苹果又欠收。” “怎么,就因为这个他就有权这样对待谢拉菲玛?” 兄弟俩说着话,谢拉菲玛在和一位女友道别,是她在车上偶然相遇的同班同学。 巴甫洛夫拉着未婚妻的手,提起手提包向车站出口走去。 “你在这儿好吗?工作怎样?”谢拉菲玛问道。 “我在工作。” “就这些?” “没有什么值得自夸的。你是好样的,一直遵守着自己的诺言,而我还没有进行博士考试。好啦,现在我要补回失去的时间。” “我想你总能找出点时间来陪陪我吧?真多想一起去看看戏,听听音乐啊。” “那太好了,可我一如既往,囊空如洗。” “这没关系,我带来了100卢布,全都交给你。你知道,我总是大手大脚,真是无可救药,你就拿着吧,不然我会零零碎碎地把钱花光的。” 这次愉快的会面,又被瓦尔瓦拉弄得很扫兴。她只向谢拉菲玛冷冰冰地点了点头,便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小儿子身上。“过来呀,过来,谢廖沙。爸爸怎样?家里人都好吧?”说着便把他带到里间屋里去了。 “就这么回事,伊万,她不喜欢我,就是将来也未必能喜欢我,”谢拉菲玛忧伤地说。 “随她好啦!有我爱你,就行了。我是爱你的,我非常想和你结婚,这样我们就永远不分离了。” “伊万,我还真不知道婚礼在什么地方举行,你父母是不会来参加婚礼的,而且我们两人都没钱。可不可以在罗斯托夫我姐姐那儿举行?” “在那儿也行,我无所谓。” 外屋传来德米特里低沉的嗓音。 “伊万的未婚妻在哪儿?叫出来瞧瞧!” 他手拿一束鲜花走进饭厅,身材高大,乐呵呵的,很和气。他弯下身子,像对自家亲人一样,在谢拉菲玛额上吻了一下。巴甫洛夫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谢天谢地,总算有一个人没有让她生气。 “你好,德米特里!见着你我是多么高兴!” “这就好了,你现在是伊万的未婚妻了。他是怎么交到这种好运的啊!” 德米特里让谢拉菲玛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拉着他的手,亲切地看着她。她永远让人感到亲切。她有一种非常有魅力而动人的女性的温柔。 “我可不这么想。是我交了好运,因为我成了伊万的未婚妻。” “那他对你施了什么魔法呢?” “噢,伊万给我描绘了一幅共同生活的美丽图景,仿佛把我带进了天国。 我感到幸福,无比的幸福,我担心的只有一点,我是否能有足够的力量在如此崇高的境界飞翔!” 她的声音和表情如此激动,使德米特里警觉起来。他非常了解自己的哥哥,他没有一点实际生活能力,人又绝对的忠厚老实,再看他眼前的谢拉菲玛,同样是一个缺乏生活经验的人。他怀疑地摇了摇头。等候着他们的命运又是什么呢?他们是如此的纯洁,又是如此的软弱。 “我说这些话不是很轻松,但我应该告诉你,谢拉菲玛,”德米特里说道:“伊万养成了个习惯,总让别人去关心他。他简直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很多事是由我替他做的。讲起道理来他显得很聪明,可是在生活上,一只蟑螂都能牵着他的鼻子走。你自己想想看。有一次,衬衫上的钮扣掉了,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动手去钉,结果把针弄断了。他竟伤心地抹起眼泪来。那时他已经是个中学生了。你要不信,问他自己好了。他就是这么一个大孩子。 你也是娇生惯养的,你会干什么家务呢?什么也不会,你们又没有钱,你们得租房子,想法买到有营养而又廉价的食品,你还得关心别让伊万穿带窟窿的鞋,别把脚弄湿,冬天又没有棉手套,否则他的手要冻坏的,还得有一件体面的,哪怕是廉价的上衣,等等。这就是你的天国。” 谢拉菲玛笑了。 “你知道,你这一套太像我的教父对伊万那场考验了。是的,他数落了我那么多毛病,要是别人早就抓起帽子跑掉了,可伊万却对他说,他非常了解我,而且根本不同意教父所说的话。因此,我也这样回答你。亲爱的德米特里,我了解伊万,我并不担心他没有实际的生活能力,这根本吓不倒我,相反,我希望我对伊万的爱,能教会我安排他的生活。” “呵,真没说的,伊万,你真好福气,既然这样,那么请你相信,我将在任何时候,以任何方式为你们效劳。我很爱伊万,也非常尊重他的科学才能。你们准备在哪儿结婚呢?” “在罗斯托夫,我姐姐那儿。妈妈身体欠佳,来这儿她有困难。再说,你是知道的,我们经济上十分拮据。” “这主意不错,遗憾的是,我不能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在婚前的一段日子里,这对未婚夫妻只知看戏、听音乐会、吃蛋糕、冰淇淋、水果和高级糖果、乘坐讲究的马车。这些事,巴甫洛夫花的都是谢拉菲玛的钱。最后谢拉菲玛只给自己买了一双过冬的靴子,钱就花光了,结果连旅费都没有留下。 “原谅我,我根本没有考虑到这点,”巴甫洛夫伤心地说道。他根本没有想到,花她的钱他太自作主张了。“我们这么办吧,到梁赞的车费向德米特里借,到那儿父亲会给你路费的。” “不,不,绝对不行,”谢拉菲玛惊慌地说,“我去向杜尼娅借。” 谢拉菲玛向杜尼娅借了些钱就上路了。走时,她不知怎么把冬天穿的那双皮靴只带去了一只。那另一只高高登上了巴甫洛夫的写字台。他简直不能与他心爱的人分离。如果不留下点可引起对她思念的东西,他一定会很难受的。 德米特里看到哥哥多情地端详那只靴子,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 “啊,你真是个喜剧演员!光看是不够的,你用它喝茶吧,反正也没有钱喝香槟。” 谢拉菲玛还在途中就来信说,她少了一只靴子,要巴甫洛夫找一找。 “我是把靴子留下来做纪念的,”巴甫洛夫回信说,“结婚时我就会带去的。” “这可代替结婚礼物啦!”德米特里哈哈大笑。 18. “并不轻松,却无比幸福” 摘自谢拉菲玛《回忆录》: “伊万推迟了考期,得到两个月的假期,来到罗斯托夫姐姐家。 傍晚我常和伊万在顿河边的林荫大道散步。 月明之夜,顿河像一条银色的缎带,波光粼粼,盛开的金合欢散发着醉人的芳香。月光给周围的一切笼罩了一种神秘的色彩。伊万的话语是那么动人、清晰、崇高,使我忘掉了尘世间的琐事和烦恼。他谈到,我们将永远齐心协力为人类灵魂最崇高的目的献身。他还说到,我们的关系首先是真诚而且在各个方面都将是真诚的…… 我们这一代人是很热衷于为人民服务的……可在他的谈话中我听到的不仅是为人民服务,而是为全人类服务!由于我对伊万的智慧怀有无限的信任,我感到,靠着他有力的臂膀,我在向神话般的王国飞翔。 有一次,拉娅姐姐来了;我们还在不停地谈着我们的幻想。姐姐非常爱我,也爱伊万。她听了一会我们的谈话,说道: ‘年轻人,如果有人替你们操心,给你们安排好清洁的房间,铺上白台布,给你们做哪怕是一天一盘汤 (当然还得有餐具才行),或者给你们弄到 钱,你们不用花自己的时间便能购买一切必需品,你们这种谈话当然很好。 可你们是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你们得自己为这些琐碎的生活小事花费宝贵的时间。你到底什么时候写完你多次向我说过的小说《俄罗斯女性》呢?’‘这不要紧’,我说,‘生活琐事我来承担,小说我可以抽空写。’婚期终于来到……我们在等候妈妈,她很想参加我们的婚礼,可是她病了,不仅她自己不能来,而且姐姐因照顾她也不能前来。来参加婚礼的只有另外两个姐姐和他们的丈夫,还有弟弟。 婚礼进行过程中,伊万问我: ‘你在祈祷什么?’ ‘祈祷你的幸福。’ ‘我也祈祷你的幸福,’他说。 我们结婚那晚夜色多么美好,多么宁静,月光如水,万里无云。我们的门窗对着小花园,玫瑰花香沁人心脾。那晚来的只是我们最亲密的朋友…… 在花园的凉亭里举行了舞会。杜尼娅的父亲用一把小刀敲打着玻璃瓶为我们伴奏,我们都跳得非常高兴。 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夜晚。伊万回忆起它,十分留恋。” “命运之签为你安排的并不轻松,但却无比的幸福”——谢拉菲玛在《回忆录》中《婚后生活》一章开头引用这一诗句是再确切不过了。 婚后,巴甫洛夫和谢拉菲玛到乡下她大姐那儿去了。在她家短期逗留后,即动身到梁赞巴甫洛夫父母处,在那儿呆了一个星期。 “在那里我听够了有关生活问题的极为严厉的指教。我也丧失了最起码的生活方便”,谢拉菲玛写道。“可是伊万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对金钱的困难也不屑一顾,幸亏我那点微薄的积蓄还帮了点忙。” 终于回到了彼得堡! 他们住在小贵族街。租了四层搂上一套有4个房间的住宅,和杜尼娅、谢拉菲玛的弟弟以及弟弟的朋友住在一起。各占了一间,还有一大间公用。 做饭的是一位芬兰人古斯塔娃。每当谢拉菲玛告诉她做什么菜时,她摇着手声明道: “这个我们吃不起,太贵了。” 她总是给大家做猪肝吃,这东西很便宜。 巴甫洛夫为圣乔治协会的女医生讲心理学课挣些钱养家,一个月挣50卢布,这显然是不够的。他连一件换洗的衬衫都没有。谢拉菲玛想去当家庭教师,可巴甫洛夫坚决反对。 “你从12岁就工作,够了,现在该休息了。不错,我承认,这对我也有好处,我很长时间幻想着过家庭生活,我不愿从实验室回来,走进空空的房间。我希望你永远和我在一起。而且,没有你的帮助,我自己也能把一切都安排妥的。德米特里答应把他住宅里的一些东西给我,然后我再从朋友那儿借200卢布,那么我们需要的也就都有了。” 于是他们便有了“需要的一切”,那是一堆勉强凑齐的五花八门的东西。 当巴甫洛夫的同乡博戈亚夫连斯基来看望他们时,只能祝贺他们有了“旧货摊上弄来的家具”,可他看到这一对幸福的面孔,又补充道:“说来也奇怪,在这样的环境里,却能感到一种高尚爱情的气氛。” 是的,别的也许不富裕,但是爱情是绰绰有余的。大概正因如此,他们生活得很愉快。这也不难理解——正当青春年华嘛! 在圣诞节的日子里,他们家从早到晚一片欢快。所有老朋友都来了。巴甫洛夫尽出花样,竟让那些健壮的男子当马,让女的当骑手,在屋子里互相追赶。这种玩耍给大家带来的欢乐无法形容。 19. 婴儿的哭声 欢快的节日过后不久,谢拉菲玛对丈夫说她又有孩子了。在这之前她曾小产一次。巴甫洛夫听说后倍加关怀,细心照料,不让年轻的妻子爬楼梯,每次都双手抱她上楼。 又过不久,家里有了婴儿的哭声。巴甫洛夫夫妇的儿子降生了。取名叫米尔奇克。为了生活方便,他们又搬进了德米特里的那幢公家寓所。 每到夜晚工作之余,巴甫洛夫总爱坐在妻子身边,握着自己头生子的小脚,爱怜地抚摸不够。 “小脚趾多么的小,像一颗颗玫瑰色小豆。他的眼神又是多么专注呀,真奇怪!”接着便幸福地、心满意足地笑了。 有一次,一个阴雨绵绵的夜晚,他们也是这么坐着,谢拉菲玛和他谈起一个她准备已久的话题,既坚持自己的意见,又不让丈夫难堪。这次谈话是严肃的,话题是关于生活安排。 “亲爱的,你知道我酷爱有条不紊,对吗?这话很可笑,是吧?”她开口说道。 “可笑不可笑,那要看把它用在哪一方面,”巴甫洛夫说,把睡在腿上的小狗梅尔卡抱开。它让他想起在实验室做的研究,此时他想专心享受安逸、恬静、诱人的天伦之乐。 “我想和你谈谈我们将来的生活安排。我们现在有了米尔奇克,我们对他负有相当的责任。记得你在信里有一次提到,你将来什么时候也不会去喝酒。当时我没有问,可现在我想弄明白,难道以前你什么时候曾经饮过酒?” “没有,没有,”巴甫洛夫笑了起来。“不过有一次,我决定检验一下酒对人的作用,买了半瓶罗木酒,对着镜子坐下,面前放了一个本子、一支铅笔,于是开始饮了起来,注视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体验着酒醉的感觉。本想仔仔细细研究全部过程,可是结果只记录了一句话:眼睛迷糊起来。其他就什么也记不得了,什么也没有记下来。清醒过来时,我躺在地板上,头疼得要炸裂了,嘴里有一股非常讨厌的味道。我算是尝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苦滋味。当然,那天我没能去上学。所以,关于喝酒的事就别担心了,我的朋友,我永远是滴酒不沾的。我可以向你发誓,我的誓言是很可靠的,我不需要作出什么努力就能做到。” “好极了,有一次你在信中还说过,由于玩牌丢失了时间,你要保证改掉这种坏习惯。” “我保证,”巴甫洛夫笑着说,“这很容易做到,就像不喝酒一样。你怎么都记得那么清楚?” “还有,我们花去很多时间应酬朋友,我的,你的,我们共同的朋友。 他们都是不打招呼想来就来。以后我们就在星期六晚上招待客人吧。我们自己访友、去剧院、听音乐会都放在星期天。其他时间只用来做科学研究工作和家务事。” “我双手赞成你的纲领,我将坚定地、始终不渝地执行。” “这就太好了,我很高兴,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梅尔卡吠叫起来。砰的一声门响,随着传来愉快的说笑声,这是德米特里和朋友瓦格纳、斯托列尼科夫回来了。他们吵吵嚷嚷,醉醺醺地涌进了客厅。谢拉菲玛和丈夫交换了一下眼色,好像是说:“看见了吧,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真是个神圣的家庭!三位一体!显然我的宝贝侄子米尔奇克是这个家男子汉当中最了不起的,让我抱抱,”德米特里说着就把手向孩子伸了过去。 “不行,你会摔了他的。”巴甫洛夫推开他的手。 “这是怎么说的!谢拉菲玛产后生病时,就让我每天夜里抱着小侄子,看护他,可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是的,因为你喝醉了!”巴甫洛夫大声嚷了一句。 “你既然这么喜欢孩子,德米特里,你就应该结婚,”谢拉菲玛温和地解围说。 “孩子当然好,可我非常担心,怕我性格温柔,要受老婆管束。你看伊万,性格多么坚强,不也受管了吗?” “你胡说些什么!”巴甫洛夫再次被激怒了。 “怎么是胡说呢?这很容易验证。梅尔卡!”他把狗叫过来,“去,把谢拉菲玛打丈夫的鞋子取来!” 梅尔卡跳起来,不一会儿回来了,嘴里叨着一只便鞋,引得大家捧腹大笑。 “不要太过分了!”巴甫洛夫冲动地站了起来,“我永远也不能原谅你。” 他向弟弟投去愤怒的目光,快步走进另一个房间。 “这就生气了,”德米特里笑了起来。“还算个爱听真话的人呢。没什么,他会冷静的。我们来喝一杯。谢拉菲玛,给我们拿酒来!” “不,我和伊万说好了,在平常日子里我们不请客,今天才星期三。” 巴甫洛夫急匆匆走出房间。 “是的,是的,没有酒!谢拉菲玛刚才说的,我完全同意!” “我早就说过,伊万怕老婆”,德米特里笑着说。 “这真是岂有此理!”巴甫洛夫暴跳如雷,又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多么火爆的性子,”德米特里两手一摊,望着那几位开心的朋友。 “你干吗让他生气,”谢拉菲玛责备地说,“不要这样,我可以请你们喝茶嘛。” “嗐,要是喝茶能喝醉就好了,”瓦格纳低声嘟哝了一句,“那我吻吻你的手就走,举世无双的谢拉菲玛。” “我也告辞了,”斯托列尼科夫接着说,“但是我应该向你声明:我很高兴,你们做了这样的决定,这是好事。希望你们坚持下去。你们彼此有这么和睦的关系,一切都会是很美满的。” “好吧,既然这儿只给茶喝,那我们也就不要打扰这神圣的家庭了,” 德米特里说着又冲着巴甫洛夫躲着生气的隔壁房间喊了一句:“再见,神圣的父亲,圣父约翰!”①又哈哈笑了起来。 ①俄文名字“伊万”和“约翰”是一个来源,德米特里这样戏谑地称呼哥哥。 从门里只是伸出了拳头,巴甫洛夫在客人走前一直没有露面。他们一走,他立刻跑出来坐到谢拉菲玛身边。小狗梅尔卡试探着躺在他的脚旁,可他生气地把它踢开了。于是它悻悻地走到了女主人的脚边。 “多自在呀,像现在这样,只有你和我,”巴甫洛夫说道。接着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怕老婆!怎么能说得出口!只不过是应该互相尊重,仅此而已。可他说什么怕老婆!” “别生气,他是开玩笑。” “愚蠢的玩笑。永远不能原谅他!” “别这样。过些时候你会消气的,会原谅他的。我想和你说件事。说话就是春天,夏天也就快到了,可是我们没有钱。该考虑一下,到什么地方去度假,到哪儿弄钱租别墅了。有法子吗?” “又是这个该死的问题。我憎恨钱!” “也许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没有钱。亲爱的,我虽然不愿离开你,可又不得不去乡下姐姐家过夏天。在这段时间你就写论文,没有人打搅,很清静。” “你总是那么明智。的确,我是把博士论文耽搁了。” “你们实验室的同事们在你的帮助下都已经成博士了,可你还在拖拖拉拉。” “对,对。不过这都是因为我尽忙别的事儿,没顾得上写博士论文。你是对的,应该尽快写完,应该!你去姐姐那儿吧,一言为定!” “这需要钱的。” “去梁赞的钱向德米特里借,到那儿后父亲会帮忙的。” “上一次你也出过这样的主意,我没有接受。” “当时你做得对,可现在你是带着米尔奇克去,父亲心里一定高兴,第一个孙子嘛。一定的,他会非常高兴的。总的说,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家境拮据使他变得严酷了。”巴甫洛夫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忧虑地说道:“德米特里在哪儿?他在折磨自己。他是个聪明人,学识渊博,门捷列夫很赏识他。可是你们瞧,他成了个乐天派,玩笑专家,一切都成了泡影……” 德米特里在黎明时回来了,悄悄地走进自己那间黑洞洞的房间,躺下就睡了。但当住宅里一有响动,他就爬起来,戴上墨镜,好不让人看出他纵酒后的红眼睛,然后,拿着一盒高级糖果来到客厅。 “这盒糖送给我亲爱的嫂子,”他带有歉意地说,“别生我的气……” “你说到哪儿去了,用不着这样,不需要。你一点也不爱惜自己。你知道,昨天伊万因为你结伴饮酒是多么伤心。” 就在这会儿,巴甫洛夫喊着进来了:“我不允许买通我妻子的庇护!” 说着从谢拉菲玛手里把盒子夺过来,扔到地上,并狠狠地用脚踩了几下,气呼呼地说: “德米特里,你的行为无聊!可耻!” “也可能是这样,”德米特里出乎意外平静地说着,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巴甫洛夫怒气立即消失了,望着他的身影,感到有些内疚。 “现在看来是我错怪了他,”说着走进兄弟的房间。 德米特里正沉思地望着窗外。 “原谅我吧!是我错了。恳求你,别折磨自己,振作一些……” 春天到了。潮湿而寒冷的彼得堡的春天。生于南方的谢拉菲玛想念家乡的温暖,可又极不愿离开丈夫。如有多余的钱在斯拉维扬卡或在托斯诺租间房子就好了,巴甫洛夫可以来过周末。可这是没有指望的事,瞎想些什么…… 这一次离开丈夫心情十分沉重。她哭了。由于无法安慰她,巴甫洛夫也准备大哭一场。该死的贫穷,在工作上或是家庭生活方面都是困难重重。得感谢警察,他们捕捉流浪汉的狗没有杀掉,而是送到他的实验室来,不然研究工作也得搁下。到目前为止,上级还没有拨给他一分钱的研究经费。应该感谢的是,薪金总算还是付了……可这种生活何时是个头? 不出预料,米尔奇克赢得了祖父母的欢心。瓦尔瓦拉看着酣睡的穿着罩衣的婴儿,感动得流出了眼泪。 “他真像伊万。” 而父亲彼得还像以往一样严肃。 “为什么取米尔奇克这个名字?”他看着孩子说道,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这是因为叫起来亲切,米尔奇克……米尔奇克,”谢拉菲玛温存地微笑着。 “可我们要叫他沃洛佳,”瓦尔瓦拉抱过孩子,说道。 “哼,米尔奇克!”彼得生气了。 就在这天晚上,他让谢拉菲玛坐在身旁。拿出铁路指南,计算路上的花销。 “帮助你们,”他抱怨道,“可拿什么来帮助?我们收入很可怜,难道他不知道?今年果园没有收成。幸好,树苗保住了。到目前为止还得靠招揽房客。这事很麻烦。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帮助我。都不住在一起,居然还要我帮助……为什么伊万对你这么不关心?既然是自作主张结了婚,那就应该操心这个家。” “他工作很多。” “既然工作多,那钱也应该挣得多。不该求别人呀。” “在实验室薪水很少,因此他还得在女医士班授课。他论文答辩通过了,就会轻松一些的。” “他不该走科学这条路。他需要在教会中学毕了业,他早就可以挣得好收入的,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受穷。在这种事情上,他总是那么糊涂。他要是娶了那个姑娘,生活该幸福得多。不,我这不是责备你,你也是为他受苦了。” “你怎么这么说,我很感激伊万,他爱我。” “爱你……好了!咱们算算路上需要多少钱吧。”彼得翻开铁路指南。 “你坐三等车……” “带孩子坐三等车有困难,人多,拥挤。” “没关系,你年轻。” 彼得数出算好的钱。瓦尔瓦拉给她准备了一包路上吃的煮鸡蛋、面包和一撮盐。 “车上会送开水的,你自己不用跑到站上去打水,因此,在路上你一分钱都可以不花。” 显然,给的鸡蛋和面包并不多,否则姐夫在奥尔洛夫州小车站接她时,就不会说:“老天爷,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他们乘坐四轮马车,行驶在草原上。大草原一望无际,间或有浅谷断开。 暖和而干燥的风扬起阵阵尘土。这里已是夏天了,而在彼得堡积雪还在融化。 “我曾经和你说过,伊万的父母亲是反对你的,所以你根本不应该嫁给他。” “啊,关于这个问题,首先,生米已煮成熟饭。第二,我们彼此相爱。” “这当然很好,”姐夫说道。他用鞭梢抽打了一下马背,“可我看得出,你是多么艰难。据我所知,伊万是一个很不会安排生活的人。” “的确是这样,”谢拉菲玛痛苦地说,“不过他人很好,一些大科学家都尊重他,认为他很有前途。”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可我们是多么可怜你。你过去就像一朵盛开的樱桃花,又快活,而现在……” “这都是因为旅途劳累,总得抱着米尔奇克,没敢睡,怕摔了他。” 20. 博士证章 谢拉菲玛走后,现在家里没有人等待他了。所以巴甫洛夫几乎昼夜可以在实验室里工作。论文进展较快,1883年5月通过了答辩。朋友们决定为此庆祝一番。他们凑钱定购了一枚用金银制成的博士证章,以此作为终生的纪念。除此以外,还得有吃的,香槟酒、葡萄酒、下酒菜等等。哪儿也不用去,就在他家里。来吧,请光临,备好的一桌酒宴在等待着你们! 大家吸烟,聊天,恭候受贺者。 “的确,剽窃伊万的思想已经成惯例了”,瓦格纳热烈地说道,“在他的帮助下,已经出了多少博士。如果他的脑子里的思想像口袋里的粮食,拿走也就罢了,可也得感谢呀!即使是答辩时,对他的无私帮助表示感谢也是好的。” “他是一个非凡的天才,没得可说。他在博特金学报上发表的论文,引起了许多重要学者的注意。”内科医师西罗李宁道出自己的意见。 “先生们,他快来了,可我们还没有想出谁来向他致贺词,”博戈亚夫连斯基一边切面包一边说,“就让亚诺夫斯基吧,他说话带劲,把证书交给他。”德米特里说。他侧耳一听,“安静!好像是开门的声音……” 梅尔卡叫着向外屋跑去。大家都站立起来屏息不动。巴甫洛夫快步走了进来。亚诺夫斯基立即向他迎去,右脚向前迈了一步,开始庄重地宣读: “授予医学博士伊万·彼得罗维奇·巴甫洛夫: 证 书 鉴于您在科学研究工作和教学实践中的无数功绩,鉴于您以自己的言行帮助渴望进入科学家行列的人们的始终不渝的热心,鉴于您在我们最高学府表现出的公认的永不枯竭的朝气和乐观精神,鉴于上述一切,以及其他许多异常高尚的品德,我们受学术界同人委托,向您献上一枚您新近获得学位称号的证章,希望您永远将它佩戴! 代表:西罗季宁·亚诺夫斯基” 接着,亚诺夫斯基将博士证章交给了他。巴甫洛夫想说点什么,可是飞起了香槟酒的瓶塞,响起了“乌拉!”的欢呼声,大家都来向他祝贺,他笑着和大家一一碰杯。 “瞧我们梁赞人多么厉害!”德米特里拍着哥哥的肩膀说,“这还只是开始呢,伊万还要露一手的!” 又是一阵“乌拉”声。 巴甫洛夫说:“先生们,你们要参加答辩就好了,可惜你们谁也没有去,否则你们会更加由衷地为我高兴的。大家讲得都很好。可是塔尔哈诺夫发言了。这位颇有声望的老教授每句话都透着一种小人的忌妒心,他所说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令人费解的话,颠倒是非。可是我,保持自尊,不说粗话,就驳斥了他那些平淡无奇的论据,使他陷于一种可怜又可笑的境地。” “你真行,”瓦格纳叫了起来。“保卫了自己,又把对手拉下马来,真棒,乌拉!” 又是一阵欢呼,再次为巴甫洛夫干杯。 “但是,先生们,不击败塔尔哈诺夫我决不罢休。我记得,有一次他奚落了我。奥夫相尼科夫教授设计了一种装置来研究肌肉活动对新陈代谢的影响。他把狗的爪子缚在连接滑轮的绳子上,这样滑轮一动就带动狗的爪子依次移动。奥夫相尼科夫当着所有与会者把这称为纯粹的肌肉运动。自然,我忍不住就发言了,我说,如果狗的爪子这么无负荷地被动活动,那还算什么肌肉运动呢?奥夫相尼科夫立即明白了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当然啦,错了就错了,有点不好意思,这也是常有的事,没什么了不起。但事还没有完,这个塔尔哈诺夫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你知道,他出身贵族,而我出身平民。他傲慢无礼地宣布我的意见毫无意义。结果我一摔门,就退出了会场。” “真是好样的,你向全世界证明了你真是个人物!”德米特里不无讥讽地说。 “我主要是不许人侮辱我!” “奥夫相尼科夫平时待你这么好,你这样做会使他难堪吧?” “在科学上最主要的就是要有原则性。” “先生们,先生们!”博戈亚夫连斯基挥了挥手,仿佛想使这两兄弟冷静下来。“别忘了,今天是伊万的好日子!” “我认为,”巴甫洛夫提高了声音,“现在正是一个和塔尔哈诺夫清算的机会。我在博特金的《临床学周报》上要登一封公开信,把他和我的辩论毫不含糊地说清楚。在讲台上我连一句使他难堪的话都没有说,但现在……” “就是现在你也什么也别说,”德米特里制止了他。 “那又为什么?”巴甫洛夫陡然向他一转身。 “这有损于学者的名誉。在科学上报私仇是不容许的。” “这话说得对,”瓦格纳同意道,“德米特里的意见很对。” “用不着这样,伊万,”博戈亚夫连斯基温和地说,“你应当超脱个人恩怨。况且,塔尔哈诺夫完全不是那次辩论时表现出的那种人,请相信我!” 巴甫洛夫有点迷惑地望了望在场的人,憨厚地笑了笑,挥了挥手,像要把一切不愉快的东西一古脑儿赶跑,他每逢看问题不对或者说了错话,总是这样的。 “真见鬼。那就不写了!你们说得对,我还是气量不够。我都讨厌自己了。” “为你这种严于责己的精神,我们更爱你了,”瓦格纳说着就拥抱了巴甫洛夫。 大家又笑又嚷,又喝了一些酒,然后天南海北聊了起来。他们互相打断,因为每个人都认为只有自己的话才是最重要的。然后就唱歌,到席终人散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德米特里起身送客,巴甫洛夫却躺在沙发上,枕着手臂,陷入了愉快的沉思。他滴酒未沾,脑子非常清醒。他正要打盹时,突然门铃响了。巴甫洛夫跳起来,心里埋怨弟弟忘了带钥匙,让他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谢拉菲玛。 “是你!”他高兴得叫了起来。 谢拉菲玛扑倒在他胸前,抽泣起来。 “怎么,出了什么事?米尔奇克呢?”巴甫洛夫没见着孩子,不禁喊起来。 谢拉菲玛哭得更厉害了。到这时他才明白,发生了无可挽救的事。他让她坐在沙发上,搂抱着她,两人都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之中。 德米特里回来了,帽子神气地歪戴着,领带也斜系着。当他看到谢拉菲玛时,先是高兴,但马上就惊惶不安地冲到他们跟前。 “你们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巴甫洛夫抬起头,满面泪痕。 “米尔奇克死了……” 21. 博特金的处方 米尔奇克的死夺走了谢拉菲玛的全部人生乐趣。任何的安慰和关怀体贴都无济于事——她失眠,哭泣,不思饮食,常常一动不动地一坐几个小时。 她开始消瘦了,医生诊断她得了神经衰弱,并且警告说,如果不能“唤起生活的勇气”,就可能会发生不测。巴甫洛夫更是忧心如焚,这自然引起了他同事们的注意。 “你怎么又忧郁起来了?”巴甫洛夫家的老朋友,年轻的内科医生西玛诺夫斯卡娅关怀地走近前来询问。 巴甫洛夫倚立窗边,漠然地望着花园的落叶。儿子的夭折使他痛不欲生。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恢复了生命力,精力充沛地投入了工作。他的声音又充满了自信,实验室的各个房间里重新响起他那坚毅而又严厉的声音。可是不久他脸上又笼罩了阴云。 “我妻子病得很厉害,”他说。 “看医生了吗?” “看了,可是没有什么效果。她快不行了。” “天哪,你找过博特金吗?” “不,这不合适,我是幸亏有他才……” “别说傻话了,应该立刻带谢拉菲玛到博特金那里去。我来负责此事,好吗?” “当然好……唉,什么事都是一团糟,这种情况……不过,应该工作。” 他强迫自己蹒跚走近邻近的小屋,看得出来,他的步履非常沉重,好像顶着大风前进似的。 他知道,创伤只有工作才能医治。就是在米尔奇克夭折后,也是如此。 那是多么可怕的心灵创伤啊,但是,一旦干起所喜爱的工作,他就振作起来。 但这一次,心爱的工作也无济于事。他深知其中的原因。那时,虽然悲剧发生了,但还存在希望,他们年轻、充满活力,损失可以弥补。现在一切都处在绝望的边缘。他痛苦万分,但使人吃惊的是,这并不影响他从侧面来观察自己。从少年时代起他就培养了自己这个能力,不管在何种心理状态下,他都下意识地对自己进行生理学方面的观察。年复一年这已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使他在最痛苦的时刻得到精神上的补偿,即在研究工作中得到满足。 西玛诺夫斯卡娅当天就去找博特金,把一切都对他讲了。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博特金没有拒绝接受病人。 谢拉菲玛来了,博特金握住她的手,把她带到窗前较亮的地方。窗外细雨濛濛。 他望着谢拉菲玛那双失去光泽的眼睛,说道:“孩子死了,我们就忧愁? 就屈服?就再也不想活了,想扼杀那些可能出世的人?”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但有一种威力,迫使谢拉菲玛从麻木状态中清醒过来。“一个著名的生理学家的妻子这样做对吗?” “我觉得对不起他……” “如果你觉得对不起他,你就不要再让他痛苦了。你关心关心他吧。” “当然,当然,我应当关心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了不让你的情绪影响他,你应该离开一段时间。” 说完之后,博特金观察她的反应。 “不行,不行,我不能留伊万一个人在这儿!”她着急地,甚至有些惊慌地说。 “好吧,我们就不说走的事。”博特金宽慰地说。“告诉我,你喜欢喝牛奶吗?” “一点也不喜欢,从来不喝。” “如果你不愿意让你的伊万精神痛苦,那就喝牛奶吧。你是南方人,也许喜欢吃午饭时喝一点轻度葡萄酒?” “从来没喝过,我讨厌酒精饮料。” “很好,但还是在饭前喝一小杯葡萄酒吧。你玩牌吗?” “啊,我从来不玩牌。” “你最好同巴甫洛夫玩玩‘傻瓜’。” 谢拉菲玛正想反驳,但博特金没让她说出来,继续轻声地、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你读过仲马的书吗?” “你这是怎么啦?我学完大学课程了,对这些无聊玩意早就不感兴趣了,”谢拉菲玛企图从这个第一临床医师的控制下挣脱出来。 但是她耳畔又响起了博特金那柔和而有威力的声音。 “好,我们就说定了。也就是说,为了让未来的孩子们健康活泼,为了让巴甫洛夫结束抑郁寡欢的状态——他现在的试验极其重要——你先一天喝半杯牛奶,以后一天一杯。一直增加到每天八杯,然后慢慢再减少到半杯。 每一杯放一茶匙白兰地酒。” “这太难喝了!” “可是药更难喝。还有,午饭后睡一个半小时的午觉。醒了以后就玩牌,读读轻松的书。不管什么样的天气都出去散步,每次不少于1小时。临睡前在室内用水擦身,然后用粗布单子把身子擦干。如果这一切你都能做到,我保证你3个月后变成一个健康的人,然后同巴甫洛夫一起到德国去。他将在德国著名学者海登海因和路德维希的试验室进行重要的工作。看来现在我已经可以祝你一路顺风了。” 对他的话谢拉菲玛只是忧郁地笑了笑。 每天晚上巴甫洛夫都是坐在她的身边,握着她那纤弱的小手,爱怜地看着她那瘦削的面庞,劝慰她: “你一定要照博特金的话做,不要不听。你想,如果你死了,我的一切就完了。我生命的意义就消失了。你知道,科学对于我意味着什么,你知道我多热爱科学。否则我会舍弃一切,到穷乡僻壤去当一个乡村医生的。” “不,不,”谢拉菲玛把他的手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你千万别这样。 一个人临死时的愿望是最神圣的。我的愿望就是:为了我,你也应该献身于科学事业。” “是的,是的,但一定是和你在一起……只能和你在一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走向巅峰 1. 重访德国 青春的活力,博特金的处方,巴甫洛夫的爱情治愈了谢拉菲玛内心的创伤。她身体恢复了。正好这个时候,在博特金坚持下,巴甫洛夫得到一个出差国外的机会。 1884年6月他们来到了德国。从上次巴甫洛夫到海登海因试验室,现在已经7年了。但试验室的工作人员还都清楚地记得他。巴甫洛夫一露面,性格诙谐的海登海因第一个喊了出来:“俄罗斯的金丝雀又飞回来了!”但这次巴甫洛夫听到这个玩笑心中不太痛快。他只是矜持地笑了一笑。显然他对那桩穿黄西服的往事并不那么喜欢让人提起。 他在试验室并没有工作多长时间,因为海登海因很快要去度假。根据他的建议,巴甫洛夫夫妇去了瑞士。在那里他们仍住在一个很幽静的地方——绍代,并在那里度过了整个假期。 谢拉菲玛即将分娩,所以她大部分时间呆在家中,很少出去散步。巴甫洛夫也呆在家里陪她。但他们这种“隐士”生活并不长,一些老朋友来看他们了,其中有斯托利尼科夫、卢基扬诺夫医生夫妇。巴甫洛夫把谢拉菲玛托咐给不爱出门的卢基扬诺夫之后,便开始游览瑞士的一些有趣的地方。他登峭壁,下峡谷,穿盆地,真是无所不往。他忍受不了无所事事的生活。 巴甫洛夫夫妇回到德国时已由两人变成了三人。这次谢拉菲玛分娩特别顺利,他们又生了一个儿子——沃洛佳。 暮春时节,他们搬到了莱比锡。 巴甫洛夫早就梦想在著名的生理学家路德维希那里工作。他多次听说他有一个在当时堪称最完善的生理学研究所。他还听说,路德维希兴趣广泛,对科学无限忠诚,待人诚挚,作风朴实。事实的确如此。路德维希十分欢迎巴甫洛夫并向他敞开了所有实验室的大门,他对俄罗斯的科学家是很熟悉的。在巴甫洛夫之前有一些大学者为他铺平了道路,例如奥夫相尼科夫、谢切诺夫、乌斯季莫维奇、齐翁。路德维希了解俄罗斯人的勤勉和求实精神。 但是他在巴甫洛夫身上吃惊地发现他还有瞬息间就能抓住事物实质的本领。 巴甫洛夫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此行的主要目的。但他是有目的的:他要对自己一系列的想法进行检验,想在路德维希的实验室得到证实。但他未能如愿。 路德维希的工作是把整个机体分成若干部分,然后一部分一部分地进行研究,而巴甫洛夫认为,对机体应该进行整体研究,而不能把它拆开。这个任务他只有留待以后在彼得堡解决了。 虽然他们之间观点有分歧,但路德维希对巴甫洛夫的人品还是很敬重的,因而他认为有责任去拜访谢拉菲玛。他在谢拉菲玛面前对巴甫洛夫在他的实验室的工作大加赞扬之后,最后说:“你有这样一个伟大的丈夫,真是幸福啊!” 在此以前还从未有人称他“伟大的”。现在从一个世界闻名的学者口中听到这种评价尤其令人欣慰。 两年的出国工作结束了。关于这段生活巴甫洛夫写了如下的感想:“这一段国外的生活对于我的可贵之处主要是使我认识了像海登海因和路德维希这样的科学家,他们把一生的欢乐和痛苦都寄托在科学研究上,没有任何别的希求。” 2. 重返博特金小屋 巴甫洛夫在国外的时候,他在彼得堡的工作必须有人去做,现在他回来了,博特金诊所的职位已经有人了。他希望在军医学院院长那里得到一个职位,但那里也没有空缺。日子还是得过,于是德米特里把他的薪金贡献了出来。巴甫洛夫还有一个希望,就是争取马卡里主教奖金。还在德国时,他就写信给俄罗斯科学院要求接受他在血液循环方面的研究成果。奖金数目还是不小的——1500卢布。科学院委托塔尔哈诺夫审查巴甫洛夫的研究成果。塔尔哈诺夫给了一个否定的评语。他在鉴定的结尾写道:“巴甫洛夫先生关于心脏传出神经的研究虽触及、并部分地解决了一些问题,但是对研究对象缺乏有根据的分析,结论过于草率。此课题有待今后长期认真研究。” 迫切等待巴甫洛夫归来,对他敞开大门的仍然是在博特金花园里的那个破旧的小屋。博特金把他的研究人员派往实验室,这些人都是在巴甫洛夫帮助下获得博士学位的。他的帮助是那么无私,不索取任何报酬。他现在生活困难。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还是没有工作。同事们知道他经济窘迫,想多少给他一些帮助。他们请他在诊所讲课。他们这样做的惟一目的,就是给他一个机会赚几个卢布维持生活。 讲课之后,奇斯托维奇走到他面前,他是巴甫洛夫的学生,后来成为一个有名的传染病学家和内科医生。 “巴甫洛夫先生,请允许我把酬金交给你。”他说着递过来一个信封。 “什么酬金?”巴甫洛夫大惑不解地问道。他从信封中抽出5个卢布,这就是他的同事们所能凑集的全部金额了。“这是什么钱?” “我也不知道。”奇斯托维奇耸耸肩。“人家委托我交给你,我照办。” “谁委托你来的?”巴甫洛夫几乎猜到这是一笔什么钱了。他正要发火,尼古拉走了进来。 “人家送狗来了,买还是不买?” “一定要买,”巴甫洛夫回答道,接着对奇斯托维奇说:“瞧,你的钱现在派上用场了。” 他立刻和尼古拉来到院子里,向3个衣衫褴褛的人买了5条大的劣种狗。 这些流浪汉知道,这个机关是不买小狗的。 巴甫洛夫高兴地回到实验室,把一条狗交给西玛诺夫斯卡娅。 “瞧,给你一条狗。你对分离胃的神经有些了解吧?” “不了解。” “不了解,”巴甫洛夫笑了起来。“我也不了解。但我有充分根据设想,这种神经是存在的。我们将要试验神经的反应,让胃的活动不间断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就像在手掌上一样。”说着伸出他那手指修长、宽大而有力的手掌。 “怎么做到这一点呢?” “有一种可靠的工具——胃瘘管。我们从做这项手术开始。请准备好狗。 这项研究由你来进行。” “这样重要的工作你也信得过我做?”西玛诺夫斯卡娅接到这样重大的任务,受宠若惊。 “怎么信不过?你在伯尔尼大学毕业,获医学博士学位。现在就劳你协作一下。我没有任何根据不信任你。但是要知道,胃瘘管——这只是开始。 我们用身体表面开小孔的办法可以打开通向消化道各个部分的大门。请你相信,到那时我们就会拨开迷雾,揭开消化的奥秘了。请准备狗吧。” “好吧,还有一件事,现在马纳谢因的内科病房有一个空缺,你应该到那里去一趟。” “去乞求吗?我不去。” “但是……我昨天见到谢拉菲玛了。你们这样下去不行。” “是不行,但我还是不能去求他。” “这不是低声下气,而且,请相信我,马纳谢因这个人是很不错的,他自己也是会乐意接受你的,他会把你列入医院的编制,而你还可以照旧在实验室工作。” “现在我们来做试验吧。” 就这样,一连干了几个小时,一切忧虑,一切烦恼都置之脑后。 手术做完后,西玛诺夫斯卡娅又鼓起勇气,再一次向巴甫洛夫提起到马纳谢因教授那里去工作的事。巴甫洛夫没有发火,也没有说出不得体的话。 这种情况只有在工作中才会发生,就是当他的同事们疏忽或者磨磨蹭蹭的时候,但事后他也总是去道歉,说:“我说了粗话,请不要在意。”而这次他忧伤地看了西玛诺夫斯卡娅一眼,终于去找马纳谢因了。但他半路又折了回来。 “我不能去,”他苦恼地说。 “那么,我们一起去吧,”西玛诺夫斯卡娅劝他说,“他在等你,别人跟他谈起过你。你不去不好,不太礼貌。走吧,走吧。” 他去了…… 当天晚上,巴甫洛夫给托姆斯克的弗洛林斯基写信,要求在西伯利亚大学教研室得到一个教授的职位。既然彼得堡没有他的位置,到托姆斯克工作也好。那里也找得到狗。解剖刀是随身带着的。 “我的朋友,”一天晚上谢拉菲玛对他说,“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结束这种紧巴巴的日子呢?过几天,德米特里就要走了。不交房租的房子是住不成了。将来的日子更加艰难。” “有什么办法,德米特里去波兰,我们就必须另找住处。”巴甫洛夫说。 听他的口气,不是在悲叹自己的生活,而是在指责弟弟。“没关系,我们在别的地方租一间,照样过日子。”这时他突然想起,他已经被提升为七等文官,他把一首抒情歌曲换上自己的词,用男低音唱道: “我现在是七等文官,她却是将军的女儿?”他笑了起来,吻了一下妻子。 “你呀,一切都可以拿来开玩笑!”她温柔地说。 “不是一切,远远不是一切。”他在她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忧愁。“前几天我给弗洛林斯基去了一封信。我在医学院时他就了解我,我想他能同意我到他那里去工作。还有,我还写了一封信给教育部长杰利亚诺夫。你不想想,你的伊万是一个多能干的人。” 谢拉菲玛温情地看了他一眼——他哪算什么能干的人! “我知道你很聪明,所以我们的日子过成这个样子,我心里就特别难受。” “真的?!”巴甫洛夫欢呼起来。“完全忘了!在我的指导下奇斯托维奇和扎瓦茨基已通过博士论文答辩了。” “你又得了什么好处?”谢拉菲玛的声调突然变了,冷淡地说。 “怎么没有,我真高兴。他们都是有才华的科学家啊。” 3. 胃液流出来了 德米特里动身前一周,巴甫洛夫夫妇迁到加加林滨河街的一个小小的住宅里。好在用不着买家具——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从德米特里的住宅搬过来的。搬家用了好几天。家用什物全是两兄弟自己搬上楼去的。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真是可惜。然而当他回到自己的研究室工作时,又兴致勃勃了。试验成功了。狗很健康,甚至还很欢快。它贪婪地扑向食物,把整块的肉吞咽下去,这些肉块经过插在食道的导管又回到钵子里。狗马上又将这些肉块吃下去。此时纯净而透明的胃液就从胃插管中一滴一滴地流到大玻璃瓶里。 “流了!流了!”巴甫洛夫不禁欢呼起来,“这是新发现的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胃液的溢出是中枢神经系统的影响。海登海因该丢脸了。他完全否定神经对胃液溢出的影响,他坚持只有食物才是有效的刺激物。但是现在看事实吧:胃里没有食物,但胃液依然在流。这就是我们所做手术的意义,我亲爱的西玛诺夫斯卡娅!” “试验的成功只能归功于你的巧手。这次手术是这样复杂。” “我应该感谢海登海因和路德维希。还有我的老师齐翁。在这方面他们真是卓越的教师。但是这远远还不够!现在我们要观察切断神经之后胃的活动。现在我们就开始手术吧。” 巴甫洛夫一天都在极度的紧张中度过——又是手术,又是给医生讲课,但他依然精力充沛,大步流星地赶回家去。回家这段路上他总是用来思考、规划第二天的工作。有时,当他看见一辆驶近的马车,突然激发起一种运动员的狂热,他加快步伐,和马车赛跑,他间或超过马车,便心中暗暗得意,对自己夸奖一番。但他很少乘马车。他喜欢步行。 到家时他碰见了一位医生,他正要离去。 “你好,医生?怎么回事?” “我们不要再耽误医生的时间了,再见,医生。”谢拉菲玛说。 医生道别后就走了。 “怎么回事?谁病了?你病了吗?” “沃洛佳病了。医生坚持让我和沃洛佳离开彼得堡。” “离开彼得堡?” “是的,到波罗的海沿岸地区去。我决定去。归根结底,我不能拿第三个孩子的生命冒险。”这句话她简直是喊出来的,说着又哭泣起来。 “当然,当然,只要有必要……去吧,一定去。” “靠什么去,钱呢?” “又是该死的钱!” “是,是,钱是该死,可是我们老是没有。天哪,这种日子哪一天才是个头呀!” “是,当然啦,是我不好。我根本就没有权利结婚,现在让你受罪了…… 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老是这样倒霉的。我很快就要有重大发现,一旦得到承认,我们的苦日子也就到头了。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忧虑地望着熟睡的儿子,像发誓似的急忙说:“照顾好他,保护好他,求求你……我……我一定会弄到钱的,一定会!” 西玛诺夫斯基夫妇帮助了他们,谢拉菲玛终于上路了。巴甫洛夫舒了一口气,又全心全意地投入了试验工作。只在有限的空闲时间他才想起寄给西伯利亚大学的那封信。从弗洛林斯基那里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现在就看教育部长的态度了。是否任用巴甫洛夫,由他最后确定。 随着一天天试验的进展,巴甫洛夫越来越确信他的试验方向是正确的。 “现在,第二条迷走神经切断了。”他激动地对库德列维茨基说,“给狗喂食吧。” 库德列维茨基将一盒食物放在狗面前,狗贪婪地吃起来。但一滴胃液也没有从导管里滴出来。 “好极了!口腔对胃腺的反射作用完全消失了,而狗却没有什么反应。” 巴甫洛夫把手放在狗头上,拍拍它那丝绒般光亮的毛。“我们方法的优越性在这里,亲爱的库德列维茨基,请记下来:没有用麻醉药,动物完全处在一种安静的状态。试验的结果完全符合我们的预料。”他突然笑了起来。“海登海因又要丢脸了!好,就这样继续第一个观察。”他匆忙穿好衣服便走了出去。 夜深沉,街上寂静无声。只有稀疏的路灯发出昏暗的黄色亮光。人行道上堆着积雪,夜间严寒更抖起了威风,扫院子的人燃起了篝火,和警察一起取暖。巴甫洛夫快步疾行,他要到西玛诺夫斯基夫妇家去住。她担负起了照顾他的责任,因为她知道,他妻子不在身边,他肯定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但是一路上他心里很不踏实,不知试验是否完全按他的意图进行,结果他又返回了实验室。 夜晚的静谧笼罩着冬天花园里那座孤零零的小实验室。只有一个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狗站立在台子上,库德列维茨基坐在木台旁,手里拿着表正在数胃液流进玻璃瓶的滴数。他已经在进行另一条狗的试验了。 “怎么样,结果如何?”巴甫洛夫轻轻走进来,他怕分散了狗的注意力。 “都和以前一样。” “你这条狗工作得真不错!”巴甫洛夫高兴地说。“现在我算放心了,可以睡一会了。”他走进邻室,盖上大衣,躺在桌子上。 早晨,西玛诺夫斯卡娅发现他在这里。 “你怎么好意思躺在这里!” “说实话,昨天我到你那儿去了。”巴甫洛夫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已经走到富尔什达得街。但又不得不折了回来。” “我们一直等到深夜。” “真对不起。但总的来说,这里也不坏,睡足了就行了。” “不行,不行。我会告诉谢拉菲玛的。现在让我向你祝贺华沙大学医学系授予你亚当·霍伊尼茨基奖金。” “这是因为《心脏加强神经》那篇论文吧?无论如何,这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我在华沙有不少熟识的同行,他们都注视着、关心着我的进展。图马斯曾在我的指导下准备了博士论文。” “好事还没说完呢。”西玛诺夫斯卡娅调皮地笑了笑,“可能你现在愿意大驾光临寒舍。一笔900卢布的奖金汇款正等着你呢。” “原来如此!我一定马上到你那里去,我要马上把钱给妻子寄去,还要把欠债还清,也把欠你的钱还了。谢谢你带来的好消息,我这就去!” 但是离开之前,他又到库德列维茨基那里看一眼。他的助手此刻依旧手里拿着表坐在狗的旁边,他还在数着从胃插管滴出来的胃液滴的数量。 “这条狗真是太好了,连续工作了18小时,真是好样的!”巴甫洛夫对狗赞不绝口。他关心地看了看库德列维茨基:“你很累了吧?” “没关系,还可以坚持到做完试验。” 4. “你没有病,你很健康!” 谢拉菲玛带着活泼的沃洛佳回来了,她思念丈夫,思念彼得堡。她很高兴,因为工作总算上了轨道。巴甫洛夫也是心情舒畅。一切很顺利。但是,生活中常常出现这种情况:痛苦伴随欢乐。他原对托姆斯克大学寄与了很大希望,但突然杰利亚诺夫部长任命的不是巴甫洛夫,而是韦利基博士。有什么可说的呢?用什么来表示自己的痛苦呢?他只好两手一摊。但谢拉菲玛却咽不下这口气。 “应该去找杰利亚诺夫,怎么不任命你这个大家公认的学者去托姆斯克,而任命那个无名小卒韦利基!” “他怎么是无名小卒?当年我和他是同一个导师齐翁的学生。” “我的天,你和谁没有一起工作过!这没有任何意义。你应该去声明,为了进一步研究你需要一个个人的实验室。” 杰利亚诺夫任命韦利基的决定不仅激怒了谢拉菲玛,而且激怒了巴甫洛夫的朋友和同事们。在《医生》报上出现了一篇为他鸣不平的文章。 “我们完全不想涉及韦利基教授的学术贡献问题。我们只是为没有任命原计划任命的科学院生理学教师巴甫洛夫担任这个教研室的工作而感到痛心和遗憾。医科大学生理学必须由这样的人来讲授,他了解未来医生所应具备的一切条件。巴甫洛夫教授早就被公认是俄罗斯优秀的生理学家,在担任教研室的工作方面,他具有特别有利的条件:他不仅是一位医学博士,而且是一位自然科学候补博士。除此之外,多年来,他一直在博特金教授的诊疗所中工作并给了别人许多帮助。因此他对于临床的需要了如指掌。” 经济的窘迫,西伯利亚大学任命的中辍,实验室的紧张工作,繁重的课程,使巴甫洛夫的神经十分衰弱,他陷入一种摆脱不掉的意识,认为自己患了一种可怕的不治之症。好几天他都挺了过来,竭力不让妻子看出来。但终于有一天他的神经再也支持不住,从医院回来,心情极度忧郁,径直走进书房,木呆呆地坐了一会就脸朝墙壁躺下睡了。这当然逃不过谢拉菲玛的眼睛,她坐在他身旁,抚摸着他那已开始发白的浓密的头发,轻柔地问: “你怎么啦?” 他立即跳了起来,满怀痛苦和恐惧,痛哭失声: “我得了不治之症。这太可怕了。我得了重病。” “什么病?”谢拉菲玛恐慌起来。 “我不知道……但的确是重病。” “应该去看医生。” “没有人能治!没有人能治!” “老天爷!”谢拉菲玛恭恭敬敬地画了个“十”字,“不,你没病,你不过是太累了。我可怜的伊万。还有那个托姆斯克大学,办事太不公平……” “不要再提起这桩屈辱!不再提了!”巴甫洛夫叫了起来。 “好吧,不提,再也不提了,但也犯不着这样悲观失望呀。你也得为我们想想,沃洛佳多么爱你……” 小男孩站在一边,紧张地注视着父母的谈话。父亲很少抚爱他——他总是忙忙碌碌,为事业而操劳。所以他那极其少有的抚爱就显得无比珍贵。听到母亲的话后,他扑向父亲,紧紧贴着他,哭喊起来: “你没有病,你很健康,很健康!” 巴甫洛夫拥抱着儿子哭了起来。 “是的,你很健康。我们到妈妈那儿去度夏吧。到那里你休息一阵,一切都会好的。”谢拉菲玛急切地说。 “对,对,我是累了,太累了……我是个失败者,我应该当一个农民,我何必搞什么科学,何必呢?”巴甫洛夫双手抱着头呻吟起来,像一个极度消沉的人。 看到他那痛苦的样子,谢拉菲玛和儿子也哭了起来。 5. “当然去彼得堡!” 领导军医学院药理教研室是巴甫洛夫多年来的梦想,这个梦想到 1890年7月才得以实现。但这个梦想的实现也不是一帆风顺的。索科洛夫教授推荐自己的候选人副教授夫担任这一职务,竭力排斥巴甫洛夫,宣称会议选举一个没有药理学专著的生理学家主持药理学教研室是对学院规章一系列条文的破坏。 “因此,我认为推选巴甫洛夫先生担任药理学教研室编外教授是荒唐的!”这就是他的结论。 巴甫洛夫曾怀疑塔尔哈诺夫会以小人之心搞个人报复。但这次证明这样怀疑是不对的。瞧这次他的发言: “尽管我尊敬索科洛夫教授,但我不能不对他斥责我们‘荒唐’表示惊讶。请允许我把事实说明一下:我们推荐巴甫洛夫担任药理学教研室编外教授,首先考虑的是他的著作恰恰是在药理学方面有很大价值。我可以专为索科洛夫教授将它们再次一一列举出来,不过这在推荐书上已开列明白。除此之外,在巴甫洛夫直接领导下,博特金医院的试验室完成了14篇直接与药理学有关的论文。我认为,我提出的论据足以驳倒对上次会议选举结果提出的疑义。” 接着发言的是马纳谢因教授。他完全同意塔尔哈诺夫的发言,并补充说,巴甫洛夫具有广泛的自然科学知识。这也是一条对他十分有利的论据。 学院院长贝科夫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不喜欢自己通过的决议又被人否决。 经常是这样,倒霉的事来了,你只好敞开大门。但有的时候却又是好事接踵而至。 “真像俗话所说:绝处逢生!”巴甫洛夫微笑着说:“一下子来了3个邀请:托姆斯克大学,华沙大学和军医学院。我上哪儿呢?托姆斯克,华沙还是彼得堡?” “当然去彼得堡!”谢拉菲玛叫了起来。生活已经把她磨炼得比较实际了。她接着说:“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另外租一间适合你身份的房子。 我想应该是一座二层小楼,有向阳的落地窗,正门有门廊。终于我们能过得像个人样了,我早就等待着这一天了。” “对对,一定要照你的办,”巴甫洛夫附和说,“我还从来没对你说过,但是我很早就幻想有一套空气新鲜、光线充足的住宅,有一套明亮的大房子是多么幸福啊。” “我一定会找到这样一所房子。” “啊,这一切多么美好!主要是我有自己的实验室了,这和博特金的实验室可大不一样了。不,不,不能抱怨博特金的实验室。虽然里面狭窄,设备简陋,但我却要感激它,它使我获得这么大的益处。在那里我也完全是独立的。独立对于做学问来说真和空气一样重要啊。为了这一切我要感谢博特金!在他的实验室里我专心于科学,不必为人际关系问题分心,这就扩大和加深了我生理学方面的思路。是的,把自己的思路提供给别人,同时也丰富了自己的知识。除此以外,还有和博特金的会面,可惜这种会面太少了。无尽无休的忙碌……算了,贫穷所带来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从现在起,我们有足够的资金了,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想做什么试验就做什么试验,我可以给学生讲课。这大概就是叫做幸福吧,啊?”他看着妻子的脸,她的脸显得这样美,洋溢着幸福的光彩。他用手托起她的脸吻了起来,这使儿子大为开心。 他想抱着她在地上转圈,但谢拉菲玛举起手指头警告他,她又有孩子了。 6. 有了自己的实验室 1890年12月的一天,奥尔堡登斯基亲王邀请巴甫洛夫,说有“对祖国至关重要的事相商”。 “你现在所在的大楼,”亲王对他说,“就是未来的实验医学研究所。 你自己也明白,光有一些墙壁是不够的。我请梅奇尼科夫担任所长。很遗憾,他由于工作忙没有同意。所以我决定成立一个委员会。为此目的我邀请了生理学家兼毒物学家安列普,细菌学家阿法纳西耶夫,生物化学家佩尔,皮肤科医师施佩尔克。我恳切地请求你,巴甫洛夫,以一个生理学家和药理学家的身份来参加我们的委员会。你也知道,俄罗斯的城市——包括彼得堡在内——的医疗水平是多么低。痢疾、伤寒、霍乱及其他流行病不仅在工人区蔓延,而且很遗憾,它们还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作为一个近卫军司令,我感到特别触目惊心。所以这个研究所的基本任务就是研究细菌学和传染病方面的问题。” “我完全同意你的设想,”巴甫洛夫说,“但我想,你的研究所不能只限于研究。据我所知,你希望你的研究所成为世界上第一流的。这样的话,它的主要作用应该是进行试验。” “我决不否认这一点:除此以外,我建议你领导生理学部。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看看你的实验室。” 巴甫洛夫笑了,奥尔登堡斯基提议要他去看看他的实验室,已经是他的实验室了。他愉快地跟在他后面走去。 这是座整洁明亮的大楼,包括手术室、饲养试验用狗的专用建筑,作动物试验的房间。 “好极了!”巴甫洛夫由衷地赞叹。“我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好的条件哩。” 但是,正如他往常一样,理智马上战胜了感情。“不过要作广泛试验,这还是不够的。我请求你扩大实验室。生理学是一门有伟大前途的学科,只有扎扎实实地研究神经活动,我们才能使人类摆脱许多迄今为止的不治之症。” “如果你同意参加组织委员会,并领导生理学部,那么,以我这方面,不会对你的方案无动于衷的。” 他们分手时,彼此都很满意。 “方案”,是的,是的,“方案”。巴甫洛夫在回医学院的路上满意地想着这个字眼。实验科学研究所创办得多么及时!应当感谢奥尔登堡斯基这位支持者!但是何时才能从部里得到足够的津贴呢?任务真是艰巨呀。还有多少科学上的空白!面临的工作是何等的复杂,又何等宏伟啊! 药理学教研室位于军医学院自然历史研究所大楼里。大楼在尼热戈罗德街和涅瓦滨河街的交叉角上。教研室占4个房间,其中光线最好的是一间用来做精密试验的。它通过一条小小的过道与其他3间各有一间窗户的房间相连。这些房间是教授办公室、手术室和储藏室。储藏室也兼做手术后的狗的护理室。一条狭窄的楼梯从实验室通向地下室,地下室较明亮的房间里饲养着家兔,而狗则在较暗的房间里饲养。还有一间是给工友住的。 试验的设备不够,条件比博特金实验室只是稍好一点,但无论如何,到底是他自己的实验室。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他每天在教研室的实验室里度过许多小时,在手术室里忙碌,观察插上瘘管的狗的情况。 那间不大的实验室不久以前还是一片寂静,晚上窗户里也从未有过灯光,而现在试验从清晨到深夜,有时彻夜都有人在工作。 学院学生的药理学课程也作了改变。他略去了药物各自特征的那些无数细节,增添了药物的生理学特性分类。这就使得医生必须了解的大量知识系统化了。学院的工作已够他忙的了,同时还要领导实验医学研究所。 又过了一些时候,实验室的生理学部都充满了一阵阵的狗吠声。在所有房间的木栏里都是些不同毛色的狗。巴甫洛夫和往常一样,满意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观察着研究工作的进行情况。添了许多助手,他们都是些没有经验的新手,他们会越来越频繁地向他求教,以便以后出去的时候获得博士学位,最后成为大学者、科学院院士。当然,不是全部都离开的,也有一部分人会留下来,终生和他一起工作。 “消化道是一个复杂的化学工厂”,巴甫洛夫对他的助手们讲,“进到里面的原材料要通过长长的一系列加工部门,以便进行机械的,更主要的是化学的加工,然后,通过无数的旁门进入身体的各个商店。我们必须认识这个过程。没有谁来帮助,没有谁来指点,我们是先行者。”他转向他的助手希任说:“把动物准备好。” 现在已经是在试验医学研究所了。旁边站着一个新来的年轻助手阿诺欣。几天以来,他已经熟悉了实验室,读过巴甫洛夫全部研究成果。现在他正等待着巴甫洛夫开口。 所有年轻助手都必须进行的“观察”阶段,是巴甫洛夫卓越教学才能的表现。这可以使他能在有志于做这种工作的人中进行自然淘汰,同时也减少他们自己在选择生活道路方面的错误。 “看好了吗?”巴甫洛夫专注地看着阿诺欣的眼睛问道。 “是的。”他的目光诚恳而且开朗。 “这就是说,可以干活了。你的狗准备好了吗?” “狗的情况很稳定,可以开始试验了。” “好极了!” 他的欣喜不仅是因为阿诺欣一切准备就绪,还因为有趣的工作越来越多。通过在活的机体上进行试验,越来越多的新东西展示了出来,还需要成百的助手。唉,实验医学研究所的生理学部还是太小了,但是这没有关系,奥尔登堡斯基答应过扩大实验室的,我们能得到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拒绝他那荒谬的想法——同意和他去参加招魂会。 “你会看到一位出色的招魂师,这样,你对这类奇迹的一切怀疑定会土崩瓦解,他会迫使你相信灵魂的存在。” “谢谢你。(而他脑子中想的是:“见鬼,我现在顾得上这些吗?现在每分钟都极其珍贵。你是这么聪明,怎么还相信这套鬼话。”)但是不管他是一个多不寻常的招魂师,我也不会相信的。” “我相信你会改变态度的。” “不会,不会的,我根本不想被蒙骗。我与招魂术,也就是相信灵魂存在,是水火不相容的。” “我相信,你会震惊的。” “奇怪,为什么奥尔登堡斯基如此坚持呢?”巴甫洛夫想。“仅仅是向我炫耀那个不寻常的招魂师吗?当然,他的意思是这样,可是目的呢?为了迫使我相信灵魂的存在?灵魂,精神,唯心主义者——都是相互联系的东西。 对,对,他邀请我的目的不只是要我震惊,而是要侮辱我的科学研究的唯物主义基础。” “那好嘛!如果要我吃惊的话,我就去吧。但我相信,这是一次例行的招摇撞骗术。” 7. 招魂会 奥尔登堡斯基把巴甫洛夫带到了自己家里。在一个不大的客厅里已坐了20来个身居高位的官员和将军。他们穿着军服,佩着勋章和绶带。而巴甫洛夫连工作时穿的上衣都没有换就来到了这里,这使他在这一些耀眼的华服中显得那么灰暗,那么格格不入。 客厅中央摆着一张椭圆形桌子,是准备招魂活动用的。身材和面庞像土耳其人的招魂师在厅里走来走去。两个金发姑娘,正如巴甫洛夫所看到的,寸步不离地紧跟在他身边。 奥尔登堡斯基把巴甫洛夫带到招魂师面前,招魂师闪着眼珠外凸的眼睛,叫了起来: “哦,你是个天才!我看得出,你是个天才!”说着就走开了。 “你瞧”,主人说。“你还不相信他的洞察力!他一看到你,就判断出你是怎样一个人。” “这有什么稀奇!他看到周围的人都穿着军服,戴着勋章,只我一个人穿得这么普通,这就说明,邀请我总是有些别的原因。除此之外,你又对我这么关照,我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洞察力。至于他称我 ‘天才’,这有什么, 这丝毫没有什么危险。谁听了都会感到高兴的,谁也不会和他计较的。” 奥尔登堡斯基邀请大家围桌就座。巴甫洛夫在客人中找到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走过去,作了自我介绍,然后说: “我不信招魂术,我也劝你不要相信这个穿黑衣的先生。我很希望你坐在招魂师的左手边,而我坐在右手边。不让那两个姑娘坐这两个位子。灯一灭,你马上抓住招魂师的手,不让他作什么动作,我同时抓住他的另一只手,好吗?” 他们这样做了。两个姑娘要求他们坐到别处去。但招魂师对她们说了几句话,她们就站在招魂师身后去了。 灯灭了,巴甫洛夫马上抓住招魂师的手。招魂师起初一动不动地坐着,后来就竭力把手腕挣脱出来。但一切徒劳,巴甫洛夫手劲大得可怕,这也怪不得,他的父辈都是些拳斗师嘛。 时间在相持中一分钟一分钟过去。虽然招魂师已恳请奥尔登堡斯基祖父的亡灵出现,但碟子没能转动起来。这时奥尔登堡斯基只好转向拿破仑的亡魂。但拿破仑对他也置之不理。 “开灯!”突然响起了招魂师那压抑的声音。 当厅里又灯火辉煌时,招魂师愤怒地说: “招魂术进行不下去了,在场的有人施行破坏性的精神影响!” “什么精神影响,老兄,”巴甫洛夫笑了起来。“是地地道道的体力影响。瞧,你使这么大的劲要挣脱我的手,把我的衣服袖口都扯下来了。没有手,盘子也就转不起来了。你的另一个邻座,我看,也吃了些苦头吧。殿下,我想,招魂术的骗人把戏已经被揭穿了吧。”巴甫洛夫说,心里十分得意。 8. “假饲” 还在学生时代巴甫洛夫就在研究这样一个问题:怎样来揭示中枢神经系统及它的高级部分脑神经对胃腺所发生的指导性的影响。现在已经完成了两个手术。是在强麻醉下几乎无痛完成的。于是这条狗身上有了两个瘘管。 这条狗从早上未进食,现在站在实验室的木台上。给了它一块肉,它贪婪地叨起来,几乎没有咀嚼就吞了下去。那块吞下去的肉通过食道上的瘘管马上就漏回钵子里。这条狗再一次把肉叨起来,吞下去,肉又落回钵子里。 这样反复进行了好几分钟。这真的成了一条永远也吃不饱的狗。与此同时,从第二条瘘管——通向胃的插管——最纯的胃液大量地流了出来。巴甫洛夫对此还不满足,他又做了第三次手术——切开迷走神经通过的狗颈部的皮肤。他把丝线埋到神经的下方。在缝合的伤口中留下一个活扣。现在,就可以在胃腺工作最紧张的时刻中止迷走神经的活动了。要达到这个目的只需拉一下这根丝线,联系脑子和胃腺的活导线就停止作用了,胃液也马上停止外流了,虽然狗还和以前一样在继续咀嚼和吞咽食物。做这项称之为“假饲” 的新的重要试验,巴甫洛夫得到了西玛诺夫斯卡娅和希任的帮助。 这是一个崇高的目标,也是一项重大的胜利,附带还创造了获取天然胃液的方法。只要把它过滤,装瓶,就可以分送到国内各药房和国外用来医治那些缺乏胃液的病人。 那些出售各种“胃病滴剂”的药剂师紧张起来了。官方《药典》中根本没有天然胃液这种东西。谁也没听说过狗还能产生医疗用汁液,人们根本没想到动物还能有这种用途。新疗法的拥护者和反对者之间展开了斗争。一个彼得堡著名药房的老板去找巴甫洛夫,建议他出卖制造胃液的专利。他打算像个大企业家那样大干一场——建一座工厂。巴甫洛夫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 “我不想和你谈话!请不要打搅我了!”他喊道。这之后他久久不能平静,“如果放手让他干,他会把全俄罗斯的狗都弄死的!” 9. 不容践踏民主 巴甫洛夫总是怀着正义感,这是一种美好的、高尚的感情!但是这种感情又给他带来多少痛苦和烦恼啊!难道军医学院大学者还少吗?怎么偏偏应该是巴甫洛夫给他那个独断专行的学院领导帕舒京提反对意见呢? 普通病理学教授帕舒京是个起步辉煌的年轻学者,几乎是全票当选担任学院领导。在他之前,军医学院的领导是由政府任命的。现在大家都指望科学院会进入一个黄金时代。但结果如何呢?从头几次会议起,帕舒京就抛掉了他以前那种对人的同志态度,而变成了一个不仅是严格甚至是冷酷的领导人。就是那些任命的领导者也从未允许自己有这种专横的粗鲁态度,因为他们对科学上有所建树的教授们都是满怀尊敬的。 帕舒京几个最亲近的同志试图以朋友的身份向他指出这种态度不可取,但帕舒京认为这样说是对他的不恭。他日甚一日变得更尖刻,离同事们越来越远。这不能不引起周围人的愤慨。梅尔热耶夫斯基教授、巴图林教授、多布罗沃利斯基教授、伊诺斯特兰采夫教授都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这被帕舒京知道了。他们正式任职期限一满,就被解除了职务,甚至没有提到会议上来通过一下,尽管按学院的惯例,称职的教授可延聘三年。 这事使形势更加紧张了。 “我建议为这些免职的教授在医生俱乐部举行一次聚餐。我们应该郑重地和我们的同志们道别,以示抗议!”巴甫洛夫说。 大家情绪激昂起来。奇思托维奇也火了:“简直是耻辱!仅仅因为他们持有自己的意见,帕舒京就把他们赶走,岂有此理!”“对,对,先生们,这是不能容忍的。帕舒京这样肆无忌惮,令人无法容忍!”西玛诺夫斯基也说。 “先生们!先生们!”巴甫洛夫大声呼吁,“我再一次建议为免职的教授们在俱东部举行一次午宴。这是对粗暴践踏民主行为的一次抗议!现在让我们来签名,简单一些,就写在白纸上吧。”说着他第一个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在他之后签名的有20多人。 但是他们刚签上名就听说帕舒京已得悉此事,他不但不赞同,甚至大发雷霆。结果那些签名者一个接一个划掉了自己的名字,说什么:“是我们不应该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我们不是学生,先生们!”“这完全是一种不能容许的做法。”“这会给学生作什么榜样?”结果,纸上只留下一个名字——巴甫洛夫的签名。 “多么胆小,又多么愚蠢啊,”他愤怒地说,“要知道,如果我们一起来维护我们的权利和做人的尊严,那么帕舒京愿意不愿意都会妥协的。而现在呢?谁拿着棍子,谁就是王,棍子挥得越厉害,大家的头就垂得越低!谈不上什么人格尊严,只有奴颜婢膝!我懂得,搞理论的不敢有自己的意见,但夫、斯拉维扬斯基和其他搞实际工作的呢?他们该感到羞耻。你们就是没有学院也能生活得很好,可你们却卑躬屈节,真不可理解!” 这次事件之后,帕舒京把螺丝拧得更紧了。在讨论由谁来填补公共实验病理学教研室的教授空缺时,他主张公开投票,因为两个候选人都是由军事部长推荐的。这是对民主的明目张胆的践踏!巴甫洛夫当然不能容忍这种作法,他说出了自己全盘的反对意见。更何况他早已推荐过两位彼得堡最优秀的教授来担任这个职务——卢基扬诺夫和波德维索茨基。但是他们的名字帕舒京连听也不要听。设了两个投票箱:一个上面写着“阿尔比茨基”的名字,另一个写着“科斯秋林”。每一个会议参加者只给一个球,虽然每个人应该有两个选举用球。 在下一次会议的讨论中,巴甫洛夫声明: “我认为选举阿尔比茨基和科斯秋林的投票方法至少是不正确的,例如,我想给他们每人投一个白球,但是做不到,因为我只有一个球,这样就会使科斯秋林教授感到难堪。” 巴甫洛夫这次行动得到的回答是,帕舒京在另一次会议上宣读了一项军事部长的批示: “我认为巴甫洛夫教授的声明至少是不正确的。因为帕舒京有权任命自己的一个学生来担任教研室的工作,以使他出色领导的教研室工作能保持他个人的研究方向。” 在这以后,巴甫洛夫常常苦恼地说:“不幸就在于我们缺乏起码的团结!” 10. 诗人般的敏感 是的,在军医学院工作有很多麻烦,然而年轻的实验医学研究所的工作却日益使他愉快。手术部占了大楼最高层的一半面积。它包括一系列房间: 第一个房间是用来把试验动物洗净并在一个特制的平台上把它擦干。第二个房间是用来给动物做手术前麻醉、剃毛和用防腐液洗一遍。第三个房间给手术器械及罩衣消毒用。第四个房间是一个强度照明的房间——这是手术室。 有一道主墙将这些房间与许多小室隔开,这些小室用来放置作过手术的动物。每间小室都有一个带通风口的窗户。混凝土的地上有排水沟。 到处都在紧张地工作。巴甫洛夫精力充沛地在实验室各个房间里巡视,他步履如飞,身上的罩衣衣襟飘扬。他检查试验进行得如何,动物的情况是否良好。对这个提点什么建议,对那个又说几句安慰、鼓励的话。有些事使他叹赏,有些事使他伤心:“真是见鬼,自然界看来比我们聪明!” 生理学家萨莫伊洛夫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巴甫洛夫的直觉天赋,在机体各种复杂反应和相互关系当中摸索到、猜测到真理的天赋是极其独特的,也可说是惟一的——就仿佛真理自己向他迎面走来。这是一种直感的、类似诗人的天赋……德国物理学家赫尔姆霍茨曾将英国物理学家法拉第和诗人相比拟,把他看作一个具有诗人般的敏感、以诗人般的直感发现真理的学者的典型。巴甫洛夫也是这样一位科学家。他在动物机体的生理功能方面感知真理的能力的确是一种奇迹,一种诗人的敏感。” 巴甫洛夫走进希任的房间,温和地拍了拍一条大狗的脊背。 “我们将要对胃部进行手术,”说着沉思起来。他想起了以前发生的事。 还是在海登海因实验室的时候,他们把狗的胃割下来一小块,做成袋形,用粘膜和胃连起来。袋子的周边缝合在皮肤上,就形成了一个漏头,这样,胃就被分成了两部分。大的一部分仍同普通的胃一样起作用。而没投食物的那个被分离出的胃的胃液,按照这个德国学者拥护者们的意见,是更清楚地反映了胃中的分泌过程,因为这里的分泌过程与真正的而不是臆想的进食有关。 巴甫洛夫按海登海因的方法做了一个小胃。试验的结果是:在臆想进食的时候,被分离的小胃不分泌胃液。并不是如海登海因的断言,得到的胃液不同,而是根本不分泌!为什么?很明显,全部问题在于,在海登海因的试验中被分离出的胃失去了神经的调节,所以对口腔中食物的刺激没有反应。 “原来镜子不平,”巴甫洛夫幽默地说。这是针对海登海因的断言的,他曾 说,被分离出来的胃像镜子一样反映出胃的正常活动。不是的,假如胃腺附近没有神经分布,那就不可能存在胃的正常活动。就是说,做分离出来的小胃时必须不破坏神经的调节。 “现在我们就来着手试验,海登海因在分离胃的时候,切断了它和脑子的联系,而我们把迷走神经的所有纤维都保留下来。我敢肯定,我们会得到惊人的结果!” “但是,巴甫洛夫,这种手术是可能的吗?”希任怀疑地说。“大概,任何外科大夫都会说,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没有别的出路……” 一条大狗死了。之后连续死了许多条狗:10条,20条。都是些好狗。这些在彼得堡大街上捡来的或捕来的无名的狗一条一条死在了手术台上。一切都是消过毒的,一切都是细致检查过的,但是都死了。已经死了30条各种各样的狗…… 有时巴甫洛夫也产生过怀疑:“莫非这种手术的确不可能?”他走访了解剖学家,和他们探讨。但没有找到支持者。大约半年时间过去了,仍然毫无结果。他对一切都十分烦恼,包括自己在内。 “怎么今天汤这么难吃?”他把匙子一摔。 “刚才还是很好的,”谢拉菲玛平静地回答。 “‘刚才是’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汤,是泔水!” “你晚回家了一小时,汤都放坏了。你自己叫我要准时的!” “瞧,倒是我的不对了!应该别让汤放坏呀。” 沃洛佳吃惊地注视着父亲,已经好几分钟了。他提出了意见: “爸爸,请你说说,你的试验不成功,我和妈妈有什么罪过!” 巴甫洛夫惊奇地看了儿子一眼,突然双手把他抱起来,一面吻,一面说: “好小伙子,好小伙子!真理高于一切!我错了!以后决不再犯!记住这一天,记住,沃洛佳,你的父亲为他不公正行为感到羞耻。别放在心上!” 他又吻他的妻子。于是大家都笑着喊:“没事了!没事了!”又互相拥抱起来。薇拉醒了,也看着他们笑了起来。婴儿床上突然传来三个月的维克多的哭声,这使大家更是欣喜若狂了。 很久以后,谢拉菲玛回忆起这一时刻,写道:“我们的生活幸福平静,充满了精神上的情趣。即使有一些小争执,也都是不值一提的。” 一天晚上他们坐在巴甫洛夫的书房里。沃洛佳在大房间作功课,两岁的薇拉在地板上玩洋娃娃,谢拉菲玛手上抱着吃奶的婴儿维克托。巴甫洛夫像往常一样,珍爱地欣赏婴儿身上那一切小巧完美的东西。 “你知道吗,”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说,“我早就想和你严肃地谈一谈我们之间的关系。” 谢拉菲玛不解地望着他。 “你还记得吗,我曾不止一次跟你说过,我梦想你参加我的研究工作。 我也不止一次在信中写过,我是多么器重你的观察力和善于适应任何环境的能力。你的病和我们生活的困境使我们一直未能实现这个计划。现在我看到你在认真地尽着做母亲的职责,你高度理解这种职责的意义;我看到你是一个和我精神一致的伴侣,一个关怀备至的朋友,你把我从一切琐碎的事务中解放了出来。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我们家的气氛更使人愉快,更有益处了,在家里我能在研究工作后得到休息……” 谢拉菲玛专注地听他讲,对他如此庄重的措辞丝毫不感到吃惊。他一进行严肃的谈话就是那个样子。但这次她感觉到,在他们的关系中产生了某种新东西。他把孩子、家及整个的自己都交给了她,这好像把她从自己身边推开,但同时又使她离自己更近。她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就是她永远也不会参加他的科学研究工作,永远不会……事实上,没有专业素养这本来也是不可能的。但毕竟让人伤心…… 11. “巴甫洛夫小胃” 这是在1894年一个冬天的早晨。 “太惊人了!”巴甫洛夫右手握拳往左手掌上一击,叫了起来。他抚摸着站在试验台上的毛茸茸的大狗,就是那条著名的德鲁若克,它身上有…… 大约200条缝线。“这一定得让大家知道!大家都到这里来!到我这里来!” 他走出实验室冲走廊喊道。他的助手们在希任房间聚齐之后,他欣喜地宣布: “手术成功了。想想吧,你们将是最先看到这个奇景的人,该是多么的幸福, 接上啦,真的接上啦!”巴甫洛夫喜笑颜开,他对希任说:“开始吧!” “这个德鲁若克是一条幸运的狗,”希任说,“我想,在它之后一条狗也不会死了。手术的每个细节都是经过仔细研究的。现在我们就可以不切开胃而观察一切了。好,我给德鲁若克100克肉……” 德鲁若克马上把肉块吞了下去,它摇摇尾巴,表示它喜欢食物。从胃里引出的导管开始滴出胃液。 “胃液恰好26毫升,”希任继续说,“双倍的肉会引出双倍的胃液。如投放400克食物就会分泌出整整104毫升。每次都是如此。物理试验完全与生理试验相吻合。” “是多么有规律呀!”巴甫洛夫兴奋地说道。“你可以想出随便多少条理论,也可以同样轻易地抛弃它。但事实永远是事实。我想请你们注意:他是一个坚定、勤奋和对成功抱有信心的榜样,”他用手指着希任说。“要知道,试验的失败威胁到他的前途,会使他一败涂地。但是他却不顾论文答辩时间只剩下有数的几天了,仍然坚韧地承受着失败的痛苦。我没有听他说过一句怨言。他得到了双倍的报偿,他的名字将当之无愧地载入生理学的史册,这一点是值得你们向他祝贺的。” “你过奖了,巴甫洛夫,把功劳都记在我的账上了。这是你的主张,可称之为 ‘巴甫洛夫小胃’。如果不是你……” “对,对,”巴甫洛夫打断他的话,“没有我不行,但是如果没有你也不行,归根结底我还是要祝贺你成功地完成了研究工作,最困难的研究工作。 你的学位论文将是消化问题上最杰出的论文之一。我真高兴,高兴极了!” 他沉默片刻,又一次用拳头击掌。“我们已经成功地揭示了消化方面的一个秘密。现在我们打开了将有更加惊人发现的大门。” 12. 住别墅的日子 实验室里洋溢着发明创造的诗意,而家里则是生活琐事的散文。要生炉子就得抱劈柴。劈柴已锯好、劈好,码在院子里。锯是雇人锯的,可是劈就是自己干了,码也是自己码的。抱两三捆劈柴到房间里倒不是怎么繁重的劳动,干会儿体力劳动甚至还挺愉快。生炉子,那简直是一种乐趣。他放劈柴很有技术,一下子就点燃了,冒着平稳的火苗。最后就变成烧红的木炭,在炉子里久久地阴燃,灼烤着白色的瓷砖。 还有一件事他做起来非常高兴。在薇拉出生之后,他们就不再到谢拉菲玛亲戚家去度夏了。巴甫洛夫夫妇在纳尔瓦彼岸的西拉米亚吉地区购置了一所私人别墅。与有名的贡格尔堡疗养区相邻,气候温和宜人。别墅有些荒芜了,但巴甫洛夫毫不在乎,他怀着极大的热情整理起来。怪不得他经常说,他是一个天生的农民。他没雇园丁,而是卷起袖子,像他父亲以前在果园干活那样,亲自松土、施肥、培腐殖土。早春时分他就在城里的家里把花籽播在盆子里。播花籽的盆子多极了。所有的窗台都被盆子占满了。天气刚一转暖,他就把幼苗带到别墅去,种在花畦里。他忘情地劳动,回来时都疲劳不堪了。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到星期日又带一批幼苗来到别墅,又干到筋疲力尽。 可是花园里是怎样的一派美景啊! 美好的夏日来临,孩子们也开始度假期了。巴甫洛夫整整3个月停止了他在实验室的工作来到西拉米亚吉。 居住在别墅期间,他制订了一个严格的时间表。清晨,除了厨娘玛丽尤什卡外,大家都还在酣睡时,他要在花园里干两个小时的活:浇花、把小道上旧沙子换成新从海边运来的闪闪发光的沙子,把沙子运上这样的高坡,也是相当不易的。他干得大汗淋漓,不这样干还算得上什么劳动呢。他一天换两次衬衫,所以每到夏天谢拉菲玛就要给他准备好几打衬衫。 他喜爱体力劳动,干活时总是心情愉快。从旁看来,仿佛挖垅啦、浇花啦、往路上铺沙子啦,是他最喜爱的事了,他干得那么专心致志,那么不遗余力,仿佛任何其他事都不能使他分心。 清晨劳动之后,巴甫洛夫和全家人一起围着茶炊喝茶。他酷爱喝茶,每次都喝六七杯,有时还喝到10杯。然后就休息,在小径上散步,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他从来不采摘花朵,也不喜欢别人采。看到摘下好花,他就说: “这已经是垂死的大自然了。” 白天呢,就玩打棒游戏。他玩得也是一样入迷尽兴。这种游戏的爱好是从那儿来的呢?恐怕是从教父特罗依茨基修道院院长把小伊万带到自己那里去治病的那遥远的年代吧?巴甫洛夫是在那里第一次看到那些修道士玩这种游戏的。 他们集聚起来做这游戏是在11点整。就是做游戏巴甫洛夫也和其他事一样,非常认真,对迟到的人毫不原谅。大家深知他对破坏纪律的那种水火不相容的态度,也就竭力按他的要求去做,这使他很高兴。他卷起袖子,挑一根棍子,抖一下,调皮地看着对手。他的对手是邻居们:画家贝戈尔茨,工艺学院教授焦尔诺夫。焦尔诺夫是一个积极的立宪民主党人,因此巴甫洛夫和他进行了多次激烈的争论,吓得老玛丽尤什卡急急向谢拉菲玛奔去,远远就叫了起来: “快去吧,让他们别吵了,再吵他们就要动棍子了。” 谢拉菲玛格格笑着,把玛丽尤什卡的话给他们说了一遍。巴甫洛夫也笑了,说: “真该一棍子把他那个糊涂脑袋打清醒一些,可是舍不得。” 不久以后又有一个人参加了他们的游戏,就是画家杜博夫斯科伊,在巴甫洛夫的藏画中就有他的作品。“他的灵魂纯洁、坦率、崇高。在生活中他不能容忍任何妥协。毕生追求真理、力求公正的品质使他成了巴甫洛夫最好的朋友。”谢拉菲玛回忆说。 随着杜博夫斯科伊参加游戏,他们就分成了两组。这样,玩起来就更尽兴了。又嚷,又笑,谈笑风生,一直玩到12点半,这才去游泳。 不管是什么天气,巴甫洛夫都游泳。下雨也好,北方吹来寒风也好,都不放在眼里。游完泳后,全家人坐在一起吃午饭。饭后就躺在凉台的长软椅上读诗和哲学著作。没有一本自然科学方面的书籍有权进入他的消夏别墅。 关于生理学他是只字不提。 下午4点,全家人再度聚在餐厅里,一起喝咖啡,吃奶渣饼。那是玛丽尤什卡精心烤制的。然后就是骑自行车。巴甫洛夫以永不枯竭的精力,投入了这项运动,一会儿超过所有的人,一会儿又鼓励掉队的人。骑车的路程越来越远。 野果成熟的季节,他们就去采野果。蘑菇长大了,又去采蘑菇。采起蘑菇来,谁也比不上巴甫洛夫。 在西拉米亚吉住了3个月以后,巴甫洛夫又开始想念他的实验室了。他回城的时候心情无比的愉快。 13. 在做出新发现之前总是这样的 奥秘的帷幕已微微拉开,迷走神经的作用已经弄清楚。是它们下着命令: “多供给一些胃液”,“少供应些胃液”,“加强消化力”,“减弱消化力”。 但是传入大脑的关于食物成分和数量的信号是怎么产生的,则是一个相当难于弄清的问题。必须作一个假定,假定胃壁里存在着一种特殊的接收“仪器”。 一种食物引起了一种刺激,另外一种引起另外一种刺激,第三种则引起第三种刺激,以此类推,这就是研究的课题。可是怎么进行呢? 头都要炸了,情况很糟糕。就是德鲁若克也不能使他高兴起来。德鲁若克这只愉快的小狗,手术后已经活了4个月。 “一切都像数学般精确地证明了,”希任汇报说,“不同的食物以不同的方式改变着胃的消化过程:引起较多或较少的胃液分泌,提高或是降低胃的消化能力。” “知道,我知道,可那又怎么样呢?腺体能具有智能吗?不,不能,哪会有什么智能……可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是反射作用?”巴甫洛夫生气地,甚至是恶狠狠地盯着希任,虽然希任毫无罪过。他忧心忡忡地离开他,走回家去,越走步子越快。四周的一切——雨、风、落叶,他一点也感觉不到。 脑中只盘桓一件事:食物的组成和数量的信号是怎么发生的?这到底是怎样一个过程?一块肉吃下去,胃壁就产生一种胃液来加工,一块面包下去,产生另一种胃液,白菜下去——第三种,苹果下去——第四种,各种不同食物引起不同胃液。多神秘!谁是指挥者呢?谁是智能者?这一切是怎么进行的呢,怎么进行的…… 他甩下湿透了的大衣,扔掉帽子,瘫倒在沙发上,用手紧紧抱着头。 “怎么啦,又出了什么事?”谢拉菲玛急急忙忙走过来,和他并排坐下,抚着他的头发。头发还是那样的浓密,但已出现越来越多的银丝。他的目光现出痛苦的表情。 “毫无进展,”他痛苦地说。“看起来,什么事都有个不可逾越的限度。 也许是我没本事?是的,我的确没本事。我干吗要搞生理学这一行呢?白费工夫,一切都是白费工夫……” “又产生怀疑啦?”谢拉菲玛柔声说。“这可是件大事!在做出新发现之前总是这样的。” “你发现了这一点?”巴甫洛夫急遽地立起身来,两眼充满了希望之光。 “当然,我现在也还是深信不疑的。” 他容光焕发,轻松地舒了口气。 “回想起我当时坚持要你参加我们的工作,那是个多大的错啊!那样你就只能当我的助手,就必然只服从我。而现在你完全是独立地思考,你所说的一切对于我都有极大的说服力……你使我冷静了下来。我现在想睡一下,你坐在我旁边,不要离开……” 傍晚他醒了,完全换了一个人,冷静而从容。 “有一个情况我没有考虑到,就是我还有很多的时间。这个奥秘我当然会找到的。” “这点我也毫不怀疑,”谢拉菲玛说。她看到丈夫今天情绪很好,就利用这机会问道:“听说奥尔登堡斯基推荐你当学院院长,是真的吗?” “他是推荐了,”巴甫洛夫脑中想着自己的事,随口答道。 “能住在院长的院子里该多好。有小花园,孩子们也有玩的地方了。” “可能是不错,但是如果我当了院长,那我就不能用全部精力从事科学研究了。这大概并不是你所期望的吧?”他跳起来,忿忿然地望着妻子。“你怎么竟想要我丢下我的研究去搞那些行政事务工作?你呀你,我一向这么尊重、热爱的人,怎么竟有这种想法?你知道吗,我不久会有一个重大发现! 我要让那些持反对意见的先生们瞧瞧!”他这样喊着,已在前厅穿起大衣,开门朝楼下走去。 他迈着矫健的步伐,沿着晚间那阒无人迹的街道,走向研究所的试验室。 14. 父亲去世了 巴甫洛夫一家一直还住在以前那座房子的住宅里。只是在1891年才从三楼搬到一座大住宅。这是一个大门考究、窗户向阳,坐落在韦坚斯基广场的住宅。走廊和前厅把住宅分为两个部分。左边是四个宽敞的房间,那是客厅、餐厅、婴儿室、卧室。走廊的右边是巴甫洛夫的书房,大儿子的房间,厨房和仆人住的房间。 客厅里摆着一架钢琴,这是叔叔德米特里送给孩子们的礼物。他在华沙新亚历山德罗夫斯基学院当化学副教授,所有的假期都到他大哥这儿来度过。他的到来总是给这个家庭带来异常的欢快气氛:欢笑、幸福、喧闹、叫喊。他给孩子们说笑话,说俏皮话,给他们取一些特别准确的小名,想出一些可笑的游戏,这些都使孩子们欣喜若狂。他那永不枯竭的柔情都倾注在大哥的孩子们身上了。他自己一辈子独身。他在痛苦的时刻也常常叹惜命运的安排:“我手中曾棒过珍宝,但是珍宝却从指缝漏走了。”他指的是杜尼娅。 客厅里有一个黑色橡木雕花书架。里面摆的全是文艺书籍。除小说之外,上面几格还有多卷的布罗克豪斯和叶夫龙的百科辞典。这个黑书架上放的基本上都是谢拉菲玛送给巴甫洛夫的生日礼物。每本书巴甫洛夫都给“穿上” 他亲自精选的封皮。他最心爱的书是带有多幅插图的但丁的《神曲》,弥尔顿的《失乐园》,歌德的《浮士德》。这些书巴甫洛夫甚至到别墅去休养时也离不开。他喜欢诗。特别是莱蒙托夫的诗。他很欣赏《恶魔》这部长诗,经常朗诵恶魔对塔玛拉说的那些诗句:“只要夜幕笼罩着……”他怀着一种特别尊敬的心情读科尼描写著名莫斯科慈善医生哈兹在监狱管理部门服务的那部书。 在黑色书架上还有马克思的巨著《资本论》。巴甫洛夫不能容忍那些无用的书,这种书他一本也不买。书架上全部书籍他都读过。他经常翻阅克莱因的《天文之夜》这本书。他不但自己会背诵其中的许多章节,而且还让他的孩子们学习天文。他还时常组织他们比赛看谁说出的星座和恒星的名字最多。 一天晚上,他回到家里,没有立刻走进客厅。平常他总是在过厅迅速脱下大衣,然后就好像不曾有过一日的劳累似的,精力充沛地来到客厅。这次不知为什么在过厅里耽误了一下。他突然叫起来。 “你在那儿干什么呢?”谢拉菲玛问。 “见鬼,扎伤了,马上来,马上就来……”很快他就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枚金质奖章,胸前别着一枚闪闪发光的勋章。 孩子们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盯着他的眼睛现出又高兴、又吃惊的神情。 “这是什么呀?”沃洛佳指着勋章问道。巴甫洛夫从来没有戴过勋章和奖章。他对这些是无所谓的。 “二级斯坦尼斯拉夫勋章,这是对我多年工作的奖励!”巴甫洛夫故意挺起胸自豪地说。 “那奖章是为了什么呢?” “这才是最主要的——是奖励我的科学研究成果。” “祝贺你”,沃洛佳非常严肃地说。 “祝贺你”,薇拉、维佳和弗谢沃洛德也齐声说。 “非常感谢。”巴甫洛夫躬身答谢。 过厅里门铃响了。 “这时可能是谁呢?”巴甫洛夫满不高兴地说。在这种傍晚时刻他谁都不欢迎,因为打扰了家庭的宁静。 沃洛佳跑进过厅,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份电报。 父亲去世了! 母亲是9年前告别人间的。他突然痛心地感到,现在家族中他是最年长的了,一下子就步入一个新的境地,无论是身体上还是伦理上。不,他虽然已满50岁了,但并没有感到年老。但毕竟是50岁了!已经是50岁了!…… 在去梁赞的路上,甚至在去墓地的路上,他都不能摆脱这种身为长子的感情。 他现在想到,父母已去,在兄弟姐妹们当中,他该是死在前面了。这种意识使他进入了一个新的年龄档次。 巴甫洛夫全家都去奔丧了。德米特里也赶到了。兄弟俩拥抱后,哀愁地互相望着。两人身体还算结实,但在他们那灰白的头发上留下的痕迹不是秋天,而是冬天。 父亲彼得服务多年的教堂,钟声悲痛欲绝。女乞丐大放悲声。教堂的合唱队唱起了圣诗,年轻的神甫做完了安魂祈祷。孩子们安静下来,最小的弗谢沃洛德紧挨着母亲。 父亲的去世和重访故里唤起了许多的回忆。他想起有一次晒苹果的时候从木板台子上摔下来,病了很久,父亲曾为他祈祷。他还想起,此后过了很久,他已在教会学校上学的时候,偷偷地躲在楼顶小屋里读皮萨列夫的文章,谢切诺夫的《脑神经反射》一书他也是在这小屋读的,这本书后来决定了他这一生的道路。“好书至少应当读两遍”,这是父亲的教导。父亲是一个严峻、诚实而独立不羁的人,总是和领导关系搞不好。当然,他之所以生活拮据,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然的话他怎么还需要种这么大一个苹果园子,每到秋天把全部收成都卖给二道贩子?巴甫洛夫还记得,他是怎么和父亲争论的。当然,本不必那么尖刻。父亲有他的原则,这些原则也是应该考虑的。 但是他年轻,渴望有学习机会,还有就是他也继承了父亲的性格!他们争论得如此激烈,以至于父亲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房间,在园子里一直干了好几个小时的活,用艰苦的劳动来平息心中的怒火。回来时虽然气消了,但并没有和这个执拗的儿子和解……他还记得以前满屋子都是那些房客的声音。他招这些房客也是因为生活不富裕……现在一切都成为往事了。巴甫洛夫久久地在一个个房间伫立,回忆那些痛苦的经历。他还想起那个冬天弟弟彼得受了致命伤被人抬进厨房的情景。大家看到他那痛苦的面容,都心如刀割——苦熬两个昼夜,彼得还是死去了。临死时他执着地要求把母亲带到远一些的地方去,免得她听见他的呻吟,他还要求在他死后把她送到彼得堡。大家照办了,把母亲送到彼得堡散散心。从此以后她就经常到德米特里那里去。可一次也没有去大儿子伊万家……他还想起,有一次他跑到母亲那里去寻求庇护和安慰。是她培养他成为一个诚实的、富有同情心的人,是她使他摆脱教会学校的不良影响,虽然她自己并没有文化。他爱母亲。她对谢拉菲玛的冷漠态度他也原谅了。她病后,他扔下一切来到梁赞,医生不能确诊她的病情,这是最最让人不安的事。当时他感到她情况不妙。结果他的怀疑证实了 ——她患了癌症。 巴甫洛夫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久久地站在窗前望着大街,回忆那些过去存在而今天已丧失的一切。这使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倍感沉痛的是他突然意识到,他这一走未必能很快再回来。梁赞家中除了妹妹莉达,就再也没有什么亲人了。 15. 没有受到重视,仍然没有受到重视 1900年在世界博览会开幕期间,巴甫洛夫在巴黎参加第十二届国际医生代表大会。他的学术报告的题目是: 《实验内科学——一个新的卓有成效的 生理学研究方法》。还在1897年他就出版了他的《主要消化腺功能讲义》。 这些在军医学院资助下出版的著作3年内在德国、法国、英国都已翻译出版。 这些著作产生了巨大影响,国外在期待着他的到来。 巴甫洛夫考虑到他的著作不仅对生理学家,而且对临床医学也有意义,所以决定对众多的医生和学者报告这个题目。但是在第一次会议上,由于音响效果不好,他的报告被拖延到下一次会议在巴黎大学举行。可是在巴黎他也没能做成报告——他病了。但取消是不可能的。他于是委托俄罗斯委员会的秘书利哈乔夫教授宣读。 也许是因为宣读报告的不是大家渴望见到的巴甫洛夫本人,也许是因为听众对接受这位俄罗斯学者的发现缺乏真正的思想准备,报告并没有引起重视。看来,这与其说是使巴甫洛夫感到失望,不如说是使他感到痛心。更何况,在此期间,他参观了许多学院和实验室,和许多西方学者进行了交谈,他得出一个结论:他们总的研究水平、实验室的装备和学者的劳动条件都大大高于俄国的水平。 在他的出访国外总结报告中,他没有一处直接指责政府对祖国科学的落后关心不够,但是他的每一句话都透露出他对祖国科学现状的痛苦和遗憾。 “我已经15年没有去过国外了,这次几乎所有国家的成就都使我感到震惊,就连那最穷的意大利也建造了一些生理实验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些实验室像宫殿一样宏伟,其价值决不低于10万卢布。在新的实验室里一切都考虑得相当周到:科学研究的舒适环境,良好的设备,以及对生理学家的严格要求——实验室附属有实验人员的宿舍,这样就把实验人员的生活和他们的科研教学工作密切联系了起来。” 这就是他第一次出国开国际会议的总结。而那著名的博览会,巴黎的名胜以及会后到瑞士、意大利、奥地利的旅行只能使他感到疲乏。他已经无心去欣赏异国的风光,他急于要工作。 “大家常常说,而且颇有道理:科学是随着研究方法的进步波浪前进的。 研究方法每前进一步,我们就似乎登高了一级阶梯,看到了更广阔的前景,看到以前所看不到的新事物”,巴甫洛夫写道。“所以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制定研究的方法”。他发明出并成功地实现了一系列妙不可言的高难度外科手术——制造小胃,胰腺瘘管,唾液腺瘘管,胆管末端瘘管,以及其他各种不破坏神经分布、供血及其他生存条件、不歪曲器官功能,又能观察和研究位于身体内部的消化系统各器官活动情况的手术。应该顺便提及的是,巴甫洛夫是世界上仿照人的手术室组建真正的动物手术室的第一人。手术几天之后动物就痊愈了。它们的健康恢复得几乎无异于未动过手术的动物。 研究、试验、手术、观察——这是实验室的工作。除了教学和科研工作以外,巴甫洛夫还必须担任军医学院院务会议成员的各种任务。在任务中最经常的就是充当论文答辩时的译阅文、提问人和答辩委员会委员,对提交学院争取奖章、奖金、各种学衔及称号的科学著作给予评定。不只是在生理学或药理学论文答辩时,而且在一系列其他临床医学学科的论文答辩时,他都被指定为三人成员之一。会议、大会、各种委员会……他竟有那么多时间来完成这么多的工作,实在令人吃惊!他实在是负担过重了。巴甫洛夫把所有的任务都完成了。这只可能有一种解释,就是科学赋予了他一种巨大而无穷尽的探索未知世界的渴望。如果是无所事事,他反而会感到疲倦,而工作起来,他永远精力充沛。 与之俱来的是声誉。跨越俄罗斯帝国疆界的广泛的声誉。他被选为瑞典、墨西哥、丹麦、奥地利、法国、德国的科学协会名誉会员。因为他的消化生理学著作,他在哈勒被授予利奥波德的卡罗利德国皇家自然科学院的金质奖章。他还获得了四级弗拉基米尔勋章…… 但在家里谈的是钱。孩子长大了,要穿鞋、穿衣,要教他们外语、音乐,要请佣人。 “到现在为止,我的全部时间都毫无保留地贡献给科学研究工作”,巴甫洛夫在他递给奥尔登堡斯基的申请书中写道,“目前,由于家庭开支增加(子女长大,要上学),我必须去做额外工作以补家用。目前,学院生理实 验室已逐渐成为一个引人注目的中心,它不仅吸引了不少献身于实验室的俄罗斯优秀科学研究人员,而且还吸引了外国人,此时我不得已而为其他事分心就更加不合时宜。殿下,如果你增加一些我在研究院的工资,使我从非科研工作的干扰中解脱出来,不仅对学院有利,对我个人也是一种公正的待遇……最后请允许我以愉快的心情告诉殿下:由于胃液生产日益增加,学院生理实验室的预算增加了将近1000卢布……” 在巴甫洛夫的申请书上的批示:“请从应付给已故的年茨基的款项中拨给伊·彼·巴甫洛夫2000卢布。奥尔登堡斯基,1903年1月14日。” 巴甫洛夫报告中提到胃液生产是有一定用意的,当时儿童中正流行一种胃病。无家可归的狗的胃液拯救了成百上千个儿童的生命。 马德里!不,这个城市无论对巴甫洛夫,还是对谢拉菲玛都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普普通通的一个欧洲城市,没有严格的布局,又脏又乱。殷勤的主人邀请他们参观斗牛。但巴甫洛夫看后一点也不喜欢。这种野蛮的活动令人气愤。 他是1903年4月到马德里参加第十四届国际代表大会的。出席这个会议的俄国有297人。巴甫洛夫和别赫捷列夫、科学罗托夫代表军医学院出席代表大会。巴甫洛夫还是大会主席之一。在第四次全体会议上他在医学院阶梯教室中宣读了题为《实验心理学和动物精神病理学》的报告。报告涉及“心理唾液分泌”以及用条件反射方法分析此现象的最新研究成果。说明在常规和病态条件下条件反射的方法的优越性时,巴甫洛夫肯定说:“只有用客观研究的方法,我们才能逐渐对这种构成地球上生命的无限适应性做到全面分析。” 巴甫洛夫以下列的话作为他报告的结束语:“对于一个自然科学家来说,决定一切的是方法,是获得无可辩驳的坚实真理的机会。从这个观点来看问题,而且必须只能从这个观点来看问题,那么一个自然科学家把灵魂看作原则就不仅不必要,甚至对他的工作有害,白白地限制了他的勇气和分析的深度。” 他这次的报告,和在法国第十三次国际会议时的情况一样,也没受到足够的重视。只有五六个老生理学家对这个报告感兴趣,会后在旅馆访问了巴甫洛夫。 “我期待着反对的意见和热烈的讨论,”巴甫洛夫向瓦尔塔诺夫抱怨道,他们在威尼斯时就认识。“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开始我甚至都有点泄气了。 难道这个报告就引不起一点兴趣?要知道我是全力在向存在于许多学者意识中的旧的心理开火呀。实际上这种陈旧的心理的末日已经到来。一切阻碍科学发展的全部迷信与成见的末日已经到来。但是却仅仅是一片沉默。我明白了,没有人理解我的报告……” 像以往一样,他想回国。 16. 狗的纪念碑 回国之后他面临一场风暴。动物保护协会主席迈恩多夫男爵夫人写信给军事部长,她要求禁止“巴甫洛夫实验室对可怜的狗的不人道待遇”。军事部长把男爵夫人的信加上批示转交给军医学院。 学院代表大会责成阿尔比茨基教授、克拉夫科夫教授和巴甫洛夫教授来处理迈恩多夫男爵夫人的信。他们做了一个结论,由巴甫洛夫在例会上宣读。 “我们不但不同意动物保护协会的意见,而且对这封信的虚伪、反科学的性质感到愤怒。身穿毛皮,头插羽毛,每天吃各种肉类和禽类,骑着骗过的马到处游逛、打猎等等,等等,一句话,左手给各种动物带来死亡,却用右手对那些实验人员投石头,向他们宣讲什么正义、博爱,同情这些动物,这样做至少需要一种古怪的心理状态。” “这是我们的共同意见”,巴甫洛夫说。“我认为有必要就委员会的意见再补充些个人的意见,因为迈恩多夫男爵夫人的信主要是冲着我来的。我个人的意见是:当我进行最终会导致动物死亡的实验时,我沉痛地感到惋惜,我中断了欢跃的生命,我充当了动物的刽子手。当我切割动物的时候,我受到了内心的谴责,我谴责自己用一种粗暴的方式破坏一种艺术的结构,但为了真理,为了人类的利益,我承担了一切痛苦。有人提出要把我,以及我的解剖活动置于某人的经常监视之下,而同时却对那种为了娱悦和满足各类奇想而根绝和折磨动物的现象熟视无睹。因此我十分气愤,我深信不疑地对自己,也对其他的人声明:不,这不是一种对所有活着的、有感觉的动物的痛苦的高尚的怜悯,这是一种拙劣伪装的自古有之的仇视,无知对科学的仇视,黑暗对光明的仇视……” 巴甫洛夫宣读完毕,在掌声中走下讲台。 “他的未完成的愿望是写一本献给狗的书,以此来对它们在实验中的忠诚服务表示感谢,他多次提到,他一定要写这样一本书,”巴甫洛夫多年的助手罗森塔尔回忆说。根据巴甫洛夫的愿望,1935年在全苏高尔基实验医学研究所的花园里建立了一个著名的狗的纪念碑,它的建筑师是别斯帕洛夫。 纪念碑台座上的题词是: 自史前时代狗便是人类的助手和朋友,它为科学做出了牺牲,但我们的自尊要求我们在这样做时永远必须不使它们遭受不必要的痛苦。 伊·彼·巴甫洛夫 17. 诺贝尔奖金 巴甫洛夫的邮件不仅寄到学院和研究所,不少的信还寄到家里来。一天晚上,沃洛佳正在朗读杰克·伦敦的著作,谢拉菲玛在摆桌子准备喝茶,这时送来了几封信。巴甫洛夫是严格遵守自己制定的生活制度的,他把信放在一边,坐到桌子跟前喝茶。桌上放了糖和面包,罐子里还有每次必不可少的煮开了的牛奶。喝完茶以后巴甫洛夫拆开信件。其中的一封是由著名的学者罗伯特·蒂格什泰得教授从赫尔辛基寄来的。 1901年春天,蒂格什泰得和约翰松曾到巴甫洛夫的实验医学研究所来了解消化生理学方面的著作。因为他们二人都是诺贝尔奖金委员会的成员,就出现了一种传闻,说要授予巴甫洛夫诺贝尔奖金。但当时这只是一种传闻。 当然,这种传闻的结果是使巴甫洛夫当选为俄罗斯科学院的通讯院士。一位俄国的学者得到西方承认之后才在本国得到承认,这已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次,蒂格什泰得急忙通知他的的确是关于授予他诺贝尔奖金的事。 “说实话,这事太突然,我都有些吃惊,”巴甫洛夫一面拆信一面说。 “说良心话,我怎么也没想到得到这样高的评价。何况我的《论消化腺的活 动》那本书也不怎么受欢迎。” “你这话可说得不对,”谢拉菲玛热烈地为那本书辩护。“蒂格什泰得和约翰松如果不是认识到你的发现是多么伟大,他们也决不会来的。你并不是无缘无故就被32个团体、大学和科学院选为名誉会员的。事情再明显不过了,你是天才!”她钟情地望着丈夫,为他而骄傲,心中畅快极了。他站在她面前,胡子和头发已是灰白,只有望着她的那双眼睛还和25年前一样清澈,闪着年轻人的神采。 “瞧,这就成天才了!你不过是造一个偶像,自己高兴罢了。我的著作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从事实出发,思维逻辑发展就必定是如此。” “我不准备和你辩论,我有另外的事要做:我要给你订做一套燕尾服,给自己订做两件连衣裙和一件考究的皮大衣。这样才不会在斯德哥尔摩让伟大的俄国学者和他的夫人丢面子呀。就这么办,伊万!” 1904年10月,巴甫洛夫得到了授予他诺贝尔奖金的正式通知。蒂格什泰得教授邀请巴甫洛夫和谢拉菲玛在授奖前在赫尔辛基他家里玩一个星期。 对于巴甫洛夫夫妇来说,这一周完全是在一种他们所不习惯的上层社会的节奏中度过的。早上一些人请吃早饭,中午另一些人请吃午饭,晚上又是另一些人请吃晚饭。到处都是没完没了的干杯。正如谢拉菲玛在《回忆录》中写的那样:“我可以说,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这样热情,这样真诚地分享我们的快乐。” 在斯德哥尔摩又有许多新的相识和互访。国王也莅临了授奖仪式。向每一个获奖者致词都是用获奖者本国的语言。国王都学会了一句俄语:“Как ваше здоровье,ИванПетрович?”(您身体 好吗,伊万·彼得罗维奇?)并在授予巴甫洛夫奖状、奖金证书和金质诺贝尔奖章的时候用上了这句话。他望着巴甫洛夫的目光是专注的,甚至有些戒备。后来阿尔弗雷德·诺贝尔的侄子埃·勒·诺贝尔告诉巴甫洛夫说国王对他说过:“我怕你们的那个巴甫洛夫。他没有带任何勋章。他一定是个社会主义者!” 巴甫洛夫接受诺贝尔奖金的时候,发表了讲话: “我深信,朝我大体上描述的方向走去,生理学的研究就可以卓有成效地向前迈进。实际上,我们在生活中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我们的心理状态。但心理的机制,过去是,现在仍然是笼罩在黑暗之中。人类的一切能力:艺术、宗教、文学、哲学和历史——联合起来,要用光明代替黑暗。但是此外,人类手里还掌握着一个强有力的手段——自然科学,它有着严格而客观的方法。我们知道,自然科学每日每时都在以巨人的步伐前进。我报告结尾时援引的事实和设想就是利用纯自然科学的思维方法研究狗的高级生命现象的机制的众多尝试之一,狗是人类如此亲近,对人类如此友好的动物世界的代表。” 为了庆祝这个意义重大的日子,举行了隆重的午宴。 诺贝尔奖金的总数为20万克朗,换算成俄国钱大约是7.5万卢布。这的确是一笔大数目。巴甫洛夫对这一笔钱的分配方法还是和以前一样,平分给家庭的每个成员,分配完了也就安心了。 巴甫洛夫的家庭历史中还有这样一个插曲。捷尔斯基——巴甫洛夫家学生时代的朋友,梁赞的同乡,担任交通部部长办公室副主任的高级职务——向谢拉菲玛提出他对这笔钱的建议。 “他(捷尔斯基)总是事先就知悉,交易所中什么股票会涨,什么股票要跌”,谢拉菲玛在《回忆录》中写道。“这使他聚集了大批资财。人家告诉我们,说他用这种方式帮助了两个朋友。他这个那个说了一阵以后,转入了关于我们的钱的话题: 巴甫洛夫的奖金你也分有一份,你取出5000交给我一星期。这个星期结束的时候我还你的不是5000,而是3万。如果这3万你不取走,再在我这里放一个月,那你从我这儿得到的不是3万,而是整整10万。那你就会成为一个独立富有的女人了。 对他那友好的建议我的回答是:虽然我讨厌一切的股票交易,我还是不能不感谢他的好意。但是钱是巴甫洛夫挣的,没有他的同意我不能随意支配这笔钱。这样就结束了我们的谈话。 当我把他的建议告诉巴甫洛夫的时候,他说: ‘这些钱是我用不懈的科研工作挣来的,科学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永远不会与交易所有任何共同之处。’ 巴甫洛夫对他的朋友的坚持劝说大为气愤,着实地骂了他一顿。这个建议就这样告吹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神圣的使命 1. 转向高级神经活动的研究 1904年,对日战争开始了。“请看最新消息!对马岛战斗!瓦良格号战舰沉没!” 巴甫洛夫塞给报童一个铜币,几乎是从他手里将报纸夺过来的,一口气读完了新闻报道。 “太可怕了!我们的舰队被击溃了。在力量悬殊的战斗中马卡罗夫海军上将阵亡!”他愤懑地说道,而且越来越激动。“这都是因为当官的指挥无能!不,现在只有革命才有用!腐朽的统治应该立即结束!” “巴甫洛夫,有人在注意你,别这么大声,”他的年轻助手、学生奥尔别利看了看周围,担心地说道。 的确,有一个工长样的人惊得目瞪口呆地盯着巴甫洛夫。 “那有什么,让他看去,让他听去,应当让所有的人听,一定要所有的人都听见。我认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这样的统治应该下台!” 他满腔怒火,越发加快了步伐,年轻的奥尔别利好不容易才追上他。巴甫洛夫已经55岁了,然而年龄对他毫无影响,他干什么事都朝气勃勃。他密切关注着国内发生的一切。从报纸上可以看到,革命风暴正在酝酿成熟。人民不满,处处都能看到。革命爆发已势在必然。这从大学生们的情绪上已可看出。青年人的情绪就是人民精神状态的试金石。是呀,也许结局不妙。然而那些资产阶级老爷们倒好像平安无事,似乎国内仍然是太平盛世。豪华的马车照旧来往奔驰。一个年轻活泼的太太牵着一条小狮子狗在散步。警察就像一尊石像立在十字路口,可是就在这帝国的边境正进行着残酷的战斗,军用列车载着新兵源源不断地向东方驶去,更多的医生离开研究院奔赴前线。 “你也要去吗?”巴甫洛夫痛苦地问助手萨维奇。他已身着军服来向他告别。“咳,真是生不逢时!有多少有意义的事要做啊!可突然发生了这场战争,真不知道该向你祝愿什么。当然,希望你平安无恙,早日归来。” 他们吻别了。要尽快到博尔德列夫那儿去,再看看试验的结果。和他这个人免不了又要发生争论。他很固执,但是个好样的!毕竟是他证实了在空胃条件下胰腺的分泌活动依然正常,发现了静止和运动是均衡地交替进行的。当博尔德列夫拿着这些结果来找他时,他不客气地把他赶走了。但年轻人显然不服,他又取来了一条狗,守了半夜,什么也没有喂它吃,试验得到了证实,于是他又来到老师这儿。这次巴甫洛夫却对他大声叱责起来,“你不会做试验!你身上有食物的气味!”再一次把他赶走了。然而,博尔德列夫的固执是意想不到的。第三次他坐了一昼夜以上,仔细地把手洗干净,又漱了口,饿着肚子坐在那儿。于是又一次得到了证实,狗的肝脏、胰腺、肠子在空腹条件下进行周期性的分泌活动。他第三次来找巴甫洛夫,结果巴甫洛夫决定亲自验证他的试验。他肯定了这位科学家的结论之后,就允许他进行博士论文的答辩。 现在博尔德列夫又在自作主张,可这一次他错了。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 本来嘛,在具有世界声誉的实验室里研究消化生理是多么有诱惑力,这种研究是永无止境的。可突然一道命令下来——停止实验! “不错,就是停止!现在我让所有的人都去参加神经系统的研究,所有的人!” 还在实习的时候,巴甫洛夫读了谢切诺夫的《大脑的反射》一书之后,就开始考虑意识的本质了。意识是如何产生的?这实在很奇怪——人能思维,而且能说出所看到、听到和感觉到的一切。是上帝的恩赐?可谢切诺夫的学说证明,意识是人类发展的结果。意识是大脑的产物,而他的论敌杜布瓦·雷蒙却宣称:“我们甚至还不知道感觉这一最普通、最微不足道的意识现象是什么。而且永远不可能知道。已经是极限,到头了。人的智慧越过这一界限是不可能的。就像物质产生了意识,这是不可能理解的。”他这个外国人——德国学者就是这么断言的。现在还有拥护他的我们本国土生土长的杜布瓦·雷蒙派,他们得到政府和宗教界的支持。而伟大的谢切诺夫的生活和工作却受到警察的监视。梅奇尼科夫被迫离开祖国。在俄罗斯科学院选举时,俄国伟大的学者谢切诺夫和门捷列夫落选了,而那些反动学者却得到尼古拉二世的亲自嘉奖,伪科学界洋洋得意。由俄国哲学创立的一切,以及其代表人物赫尔岑、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皮萨列夫、谢切诺夫等都遭到摧残,并被置诸脑后,这样的年代唯心主义哲学畅行无阻,“再进一步是不可知的!”斯宾塞公开鼓吹感觉是灵魂,是上帝所赐。他公开挖苦、嘲弄达尔文的论点:环境的变更必然引起生活在这一环境中的生物体的变化。就在这种逆境中,巴甫洛夫毅然决定将试验工作转向高级神经活动的研究。虽然,政府当局还料想不到,巴甫洛夫是他们多么危险的敌人。授予诺贝尔奖金一事在很大程度上促使上级作出决定,在军医学院建一座实验研究所,而且终于建成了。巴甫洛夫不知疲倦地“索取”资金。如果说在他出国之后,曾痛苦地记载有关欧洲生理学实验设备先进的情况,那么现在国外学者已承认他的实验室是世界上最好的一个了。 2. 身体强壮是智力旺盛的必要条件 他这个人实在令人惊叹!如果除了他的科学工作以外,还有什么使他着迷的话,那就是体育活动,他也像对待他所喜爱的事业一样认真而热情。从童年时起,他就深信体育运动的益处,并一生付诸行动。不但如此,体育还卓有成效地治愈了他的重病。为此,他成了一名体育运动的宣传鼓动者,他组织了一个“医生体育爱好者和自行车旅行小组”,还被选为“医生体育锻炼爱好者协会”的名誉会员。 多年来,巴甫洛夫只耽误过一次小组锻炼活动,那也是因为身体不适。 就是在这方面他也像对待实验室的工作一样,认为纪律是必须遵守的。谁不遵守纪律,就对他毫不留情。 锻炼活动给他带来多少满足啊!如果有谁不能完成某个动作,他又笑得多么开朗和迷人啊!就在锻炼活动时,他也充分运用了他的学识。沙夫洛夫斯基教授不管怎么使劲也不会跳高。巴甫洛夫给他做了检查,证实了他脚的肌肉不发达。因此,尽管沙夫洛夫斯基跳高时姿态笨拙,巴甫洛夫也不笑话他。起初,有位医生曾引他大笑不止,他不能跟大家同步动作。比如,喊着这样的口令:“拿起棍子!”“举手!”“手放下!”“手向左!”“手向右!”速度非常快。这位医生就开始晕头转向,手忙脚乱了。这逗得巴甫洛夫笑出了眼泪。但经过注意观察后,发现他的动作不协调,于是请他到自己的实验室去。后来这位医生就以协调的动作为题撰写了博士论文。对巴甫洛夫来说,选择论文题目常常是在生活中就地取材。 巴甫洛夫也并非对所有的动作都在行。他有时跳高也把绳子带下来。在场的人笑作一团,甚至吹起口哨,他这个“严厉的指挥官”本人也和他们一起欢畅地笑起来。在体育动作上,在需要用手的地方,他表现出众。能双手抓着横杠吊着身体攀过挂在海军大厦体育厅的软梯的只有他一个人。 进行体育锻炼是很愉快的。“身体强壮是智力旺盛的必要条件”,他说,“在锻炼时和锻炼之后的自我感觉和情绪是多么好。”他称体力劳动为“肌 肉的快感”。 3. 思想没有发展,就是僵死的思想 秋天的彼得堡,一个阴霾的早晨,街上笼罩着湿漉漉的雾霭,夹着濛濛细雨。可在军医学院生理学教研室挤满了人的大教室里,却感觉不到秋天的凄凉。那里是一片喧闹。大学生们在争论、嬉笑。突然——沉寂下来。 巴甫洛夫! 他精神矍铄,迈着矫健的步伐,跨进了教室。他敞着佩戴银色肩章的将军礼服,里面穿一件质地柔软的白衬衣,戴着蝴蝶式的黑领结,下身穿着细条纹的长裤。在军医学院的教授里,他是惟一着这种混合服装的。尽管学校对教师们规定了严格的军风纪,但是,这使巴甫洛夫难受,妨碍他的工作。 进了教室,他迅速扫视了一下整个屋子。发现那些完全没有必要来的老生又来听他的课了。而那些一年级新生也听到了不少关于他的传闻,忍不住地跑来了。这会儿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当然还有二年级的学生,他们是必须来的。 他手里拿着表,整9点。他坐在一张宽大带椭圆形靠背的藤椅上,仰着头,满面笑容。灰白的大胡须和唇须,往后梳着的灰白头发,一双炯炯有神的蓝眼睛。 “应该把劳动看作生活目的,而不是生存手段,”他以清晰而洪亮的声音开始了新课的序言,“对于一个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精神上的惰性和思想上的奴性更有害的了。你们还只是刚刚开始独立的生活,毕竟是到了应该独立判断试验中观察到的每一个事实,独立判断听到的每一个推断和科学上的每一个结论的时候了……,希望你们有进取精神,敢作敢为,不要沾染贵族老爷习气,尤其是在科学方面别受这种习气的毒害。贵族习气是最可怕的毒药!抗毒剂就是积极参加日常的平凡的科学研究工作。要学会思考!不是抽象的思考,而是具体地从实际情况出发,不靠表面印象和意测。我希望你们懂得如何成为一个未来的医生。你们的工作应该精确到使每个人都是自己这门学科的人体机械师,了解这一庞大的 ‘人体机器’的一切表现。” 结合讲课进行的手术非常有意思。助手用手术车推进一条麻醉了的狗,狗身上蒙了一条白单子。巴甫洛夫戴上眼镜,样子立刻就变了。强有力的手势、易于激动的情绪全消失了。现在他全神贯注。他用双手做手术,一会儿左手拿手术刀,一会儿又用右手。手术做得快而精确。助手们好容易来得及递给他需要的器械。 “请注意观察,细致观察!”他对学生们说,“否则你们要错过主要方面的。你们也许认为,我刚刚开始呢,可实际上快要结束了。”就这样,手术完了,他面带微笑看着学生们,深信在他们中间将会有自己的接班人。“每一项工作都需要严格和准确。常见的思想弱点就是僵化和偏见。在科学思维中的僵化就是因循守旧,把权威视若神明,相信旧的理论绝对正确。假如你们注意到在演示试验中有什么不准确性,就要证明怎样才算正确的,真理只在争论中产生的。思想没有发展,就是僵死的思想。” 4. 吵归吵,干归干 “我现在不光是从事生理学研究。我还对政治感兴趣,”他兴奋地对妻子说。 “这完全是徒劳无益的事,”谢拉菲玛指责道。她完全忘记了当她自己是个高等女校学生时可完全不是这种思想。 “现在全国正掀起革命的热潮,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已经在一些声明上签了名,抗议蓄意侵犯言论和出版自由。” “对,对极啦!”谢拉菲玛讥讽道。“你有丰富的经验,你想想,你反对帕舒京时是怎么吃苦头的,难道你还想尝一次?” “你总是明智的,”巴甫洛夫不悦地笑了笑,“的确,我的一些同事早上签名,晚上就要求撤销。反正我不能袖手旁观。” “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伊万。你看,又来了通知,你已被选为波士顿美国生理学协会、罗马医科大学、比利时医科大学的名誉会员……” “跟这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这才是你的主要工作,而不应该是政治。” “啊!……”巴甫洛夫只以此表示回答,但他并未放弃自己的意愿。 事情是这么结束的。10月的一天,实验医学研究所全体工作人员被召集在一起,由奥尔登堡斯基讲话: “先生们,我得知,你们在声明必须改变国家制度的宣言上签了名。因此,先生们,我得告诉你们,我建立这个研究所不是为了政治,而是为了科学。这种状况我不能容忍,我要离开研究所。” 在一片沉默中他向出口走去。 “对不起,殿下!” 奥尔登堡斯基停住了,巴甫洛夫向他走去。 “你创办了这个研究所,它是你的。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它?应该是我们走。” 奥尔登堡斯基遗憾地望着巴甫洛夫。显然,他听到这些话很伤心。在他看来,在科学界没有比巴甫洛夫更高的权威了。由于巴甫洛夫的坚持和要求,他才在研究所做出了许多成就。可现在——却发生了分歧。 奥尔登堡斯基走后,巴甫洛夫站出来对同事们说: “先生们,我们现在就应该递辞呈,我猜谁也不会反对的。” 这次没有胆小怕事的,全都支持他。 可是过了几天,一切恢复原样,因为公布了《召开国家杜马宣言》。 “这难道不正是我们所期待的吗?!”巴甫洛夫高兴地说,“奥尔登堡斯基白生我们的气了,时代本身必将促使向进步变革。” 然而,他们之间产生了这样一种复杂的关系,他自己非常不愉快。显然,奥尔登堡斯基也并不轻松,因为就在“自由”宣言发表的那一天,他又召集大家在大厅里,并庄重宣布: “先生们,我很高兴通知你们。随着《宣言》的颁布,我认为我们之间的误会已不复存在了。我退还你们的辞职书。我们将更加和睦地为我们实验医学研究所的利益和科学繁荣而工作。” 于是在实验室内又响起了巴甫洛夫的声音。时而兴奋、时而发怒、时而疲惫的低语、时而欢快洪亮。 “瞧,没有睡着!你说它睡着了,可它并没有睡着,没有!真见鬼了!” 巴甫洛夫在斥责年轻助手邱克耶夫,把他从走廊拉到手术室。手术台上站着一条没有睡着的狗。“我简直怀疑你3个月来观察的结果!算了,算了!我再也不能相信你!而且,你的工作态度竟是这样,我不需要你!”他怒气冲冲,蹬蹬地走开了。 博尔德列夫向邱克耶夫走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昨晚我向他报告说,尽管有食物的无条件刺激,狗仍然睡着。而今天使用了酸,它就不睡了,所以他认为我欺骗他。” “你向他解释一下就好了。” “怎么可能呢!我都来不及好好思考一下,就这么把我抓住,拉到这儿,训够了,就走了。” 博尔德列夫笑了。 “这情况我可熟悉了,”他说,“过去也这么对待我。训一顿,然后又承认自己不对。 ‘吵归吵,干归干。’于是又重新工作。去吧,去向他解释 吧。” “他不会听我的。” “会听的,去吧!他容易发火,也容易平息。” 博尔德列夫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未开始工作,这时整个实验室都听见巴甫洛夫洪亮的声音:“大家都上我这儿来,全体,全体都来!”当同事们一集合好,他就欢天喜地地宣布: “先生们,我刚才训斥了邱克耶夫,完全是冤枉。我没仔细听完他的话,就随心所欲加以不公正的指责。而他完全正确,他在神经系统的研究中使用了新的刺激剂。因此,我请你们今后要重视他的意见。至于我本人,非常感谢你对所委托工作持极为严肃的态度。先生们,请你们继续工作吧!” 他于是兴奋地沿着走廊迈着轻快的步子,一会儿看看这间房子,一会儿转到那间房子。他在一间房门口停了下来。屋内架子旁5个助手在折腾一条狗。 “怎么回事?”看到这种情况,他严厉地问道。 “是这样的,漏斗怎么也粘不上去。大脑手术后狗就管不住了。” 巴甫洛夫迅速抓起狗的耳朵。 “来粘吧!” 助手们一下子就把漏斗安上了。 “瞧,你们多丢人!”巴甫洛夫愉快地对他们说,“你们是5个人,可它只是一条狗,居然还管不住。” 即使在他叫嚷或训斥时,他们也是爱他的,决不抱怨。他对自己也从不宽容。无意中割断动物的血管,也要伤心地叫起来:“咳,我真该死,把事情搞糟了!” 5. 条件反射 美国学者凯洛格和凯兹来访。 “我很高兴能向美国同行介绍我们的成就。”巴甫洛夫接待了他们。 “你们的发现日益引起生理学家的重视”,凯洛格说,“它使消化功能的学说产生真正的革命。不仅如此,在临床医学的实践中也是一场真正的变革。” “具体说,指的什么呢?” “你们关于用瘦肉和肉汁作为胃液兴奋剂的发现就表明了,在治疗胃酸过多症时,规定肉食是错误的。” “是的,是的,是这样。可我现在正完全忙于另一课题的研究。说实在的,你到底对什么感兴趣,凯洛格博士?” “对你们所谓的引起食欲的胃液的研究。” “那就请你们到实验室去。” 在一间宽敞的房间里,像在柜台上一样站着大约10条狗,明亮的电灯照在它们身上。每条狗面前放着一个盛着食物的钵子。狗把肉吃下去,那肉马上又落进钵子里。从一只插进分离出的胃里的小管子不断滴出胃液。 “手术之后这些狗已活了几个月,而且感觉很好,你们已经看到了。能从每条狗的胃里滴出一公升胃液。去年一年我就生产了将近6000瓶胃液。” “是做买卖吗?”凯兹问。 “在某种程度上说,是的。我们得喂养狗,还要维持工作人员的生活。 但主要的还是为了治疗病人。请到这边来。” 他们走入另一个小房间。台子上立着一条很出色的大狗,带着滴胃液的瘘管。助手坐在它的旁边。 “这儿你们会看到很有趣的东西,”巴甫洛夫热情地说,并请客人们静静地站着。 助手悄悄地按了下喇叭,发出一声哨音,马上从瘘管里就滴出东西来。 凯洛格和凯兹惊奇地交换了一下目光。 “这就是你们对条件反射的初步认识,”巴甫洛夫说道,“你们现在看到,没有食物,唾液也可能流出来。” 凯洛格在回忆录中有这样一段话:“巴甫洛夫阐述在他将全部时间和精力所投入的试验所揭示出来的新的事实的重要性和意义时,显得异常兴奋。 从这一时期起,他在这方面的研究,吸取了许多其他研究者的观察结果,为明确解释目前许多尚不清楚的大脑和神经现象奠定了基础,也为一种完全新的唯理论心理学奠定了基础。” 不久,巴甫洛夫当选为俄国科学院院士。这中间还有一段小小的插曲。 “亲爱的,我一如既往对你什么也不隐瞒,”巴甫洛夫对妻子说,“你是知道的,要选我为科学院正式院士的问题。这是极大的荣誉,可我却为难了。因为这里有些微妙的东西。实际上,我在科学院和在我的实验室要做的是同一项工作,可却得到两个地方的薪金。” “既然是他们提议的,那他们是知道这情况的,”谢拉菲玛用责备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真像个孩子。我们的儿女都长大了。沃洛佳已经21岁,薇拉也16了。开销越来越大。” “他们知道倒是知道。可是我也知道啊……” 第二天,他给法明岑院士写了封信。 “我刚去你那儿了,想告诉你的是我接受科学院的提名(如果还不晚的话),但有一个条件,我认为这个条件也许对科学院不利……你曾告诉我,可以在担任现在的两项职务的同时即军医学院生理学教研室及实验医学研究所生理学部,再在科学院任职。我拒绝了……我不喜欢,实际是做同一项工作,都要多拿钱……我同意提我为候选人……但是有个条件。如果生理实验室设置一个编制外实验员的位置,将我的这份薪金转给新的实验员的话,这样科学院至少可以得到一个新的有才华的工作人员。” 得知科学院同意自己的建议,巴甫洛夫表示愿当正式院士的候选人。 1907年9月18日那一天,在一幢坐落在学院路旁的古老建筑的拱形屋顶下,响起了庄严的声音: “伊万·彼得罗维奇·巴甫洛夫的名字在科学界享有极高的声誉,我们不必详细列举和介绍他那大量的著作,只需提到他的重要科学研究成果就足够了。这些成果使他在科学领域中赢得不仅是俄国,而且是全世界的荣誉和名望……吸收巴甫洛夫使我们科学院有了自己的、足可引以自豪的院士。” 12月1日,巴甫洛夫被选为院士。在这些日子里他曾写道:“我深信我还能做一些工作,无愧于我们祖国最高研究机关的实验室。” 1909年巴甫洛夫收到来自英国伦敦医科学校校长爱迪生教授的一封信,邀请他去讲学。这一年正是艾伯丁大学建校300周年纪念,巴甫洛夫也作为贵宾受到邀请。 巴甫洛夫夫妇首先抵达的是艾伯丁。300周年的纪念活动相当隆重。来祝贺的人都带有各种勋章和王室标志。巴甫洛夫本应也是如此的,但他却与众不同——他身着一套朴素的燕尾服,没有佩戴勋章。他的勋章和金质奖章都搁在家里首饰匣里了。这个匣子他甚至没有打开给孩子们看过。这个庆祝会巴甫洛夫只是出席而已,他对上流社会的应酬感到厌烦。因此,动身去伦敦时他非常高兴。 在医科学校他作了一次讲演,题目是《高等动物的所谓精神活动的自然科学研究》。巴甫洛夫的名字已是众所周知,那天来了很多人,有教师,有学生。他满腔热情和充满信心地讲述了客观的生理学研究方法是如何卓有成效以及进行这种研究遇到的困难。《不列颠医学杂志》的记者在报道中引述了他整个的序言部分。在此巴甫洛夫着重强调了自己用以研究动物心理活动的方法的意义。接着详细报道了伦敦的生理学家到饭店访问巴甫洛夫夫妇的详情。此外还描述了爱迪生教授邀请巴甫洛夫夫妇到伦敦郊外别墅的活动。 荣誉、名望——不,他不追求这些。可这些都迎着他来了。在罗马、荷兰、美国和比利时选他为科学院院士,在自己祖国也被几十个协会选为会员。 1912年被授予剑桥大学博士称号。 他沿着著名的庭院向上议院走去,身穿一件鲜红的呢绒托加,露出玫瑰色西服式翻领,头上一顶黑色丝绒无沿帽,用金色的细带系住。在礼节性的致词和祝贺之后,来到大厅出口处。巴甫洛夫非常愉快地为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感到惊讶。从门廊上面放下一只用细绳系着的白色玩具狗,神气地翘着尾巴,狗身上还插着管子和瘘管,就像巴甫洛夫的那些活的狗一模一样。巴甫洛夫笑了。接过礼物,仔细地端详着。就在此刻,学生们中间发出了友好的喊叫:“巴甫洛夫!巴甫洛夫!” “真不可想象,大学生们也知道我的试验,”巴甫洛夫深受感动地说道。 (以前也是在这个上议院,达尔文同样接受了学生们别致的玩具猿猴。) 仪式之后,巴甫洛夫和妻子、大儿子一起参观了这所古老学府的一切设施。带领他们的是达尔文的儿子,一位物理教授。 在仪式举行过程中,巴甫洛夫会见了著名的英国生理学家查理·谢灵顿。 巴甫洛夫对他很熟悉。在讲课时,曾不止一次提到过他的试验。 “与精神的友好团结”,巴甫洛夫想起了在授予他荣誉博士称号时一位发言人的话,讽刺地说道,“没什么可说,关于我的研究,他真有高见。” 他以为谢灵顿会笑的,但这位英国学者尽管很有礼貌,却生硬地说道: “这是因为你的条件反射在我们国家不会受到欢迎,它唯物主义的气味太浓了。” “这有什么,时代在前进。虽然不能强求所有人的观点一致,可是总有这么一天,那唯物主义会来到英国的。看来,大学生们是了解我的工作的,否则他们也不会把狗赠给我。要知道,未来是属于青年的。” 6. 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大脑 当他知道一些科学家,尤其是生理学家还相信上帝时,他感到非常奇怪。 他宽容地对待所有的宗教徒,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愚昧无知未受教育的人,他们很不会分析自然现象和社会生活现象。他们缺乏文化教养这种强大的精神支柱。可是生理学家怎么能去相信上帝呢?已经很清楚了,可以用自然科学方法研究精神活动。孤立的、离开人大脑的精神是不存在的。形形色色的唯心论者就在你身边做着可怕的事情。他们把自己的作品刊登在《东正教评论》杂志上,这还没什么,还刊登在《生理学和心理学》杂志上。他们要使人们相信,“人的意识,即人的精神,是永恒不灭的。”东正教徒和他们一唱一和:“意识就是由神主宰的自由意志。” 人们常说:“可以杜撰任何理论,但却不能臆造事实。”是的,不可能。 事实证明:“在已揭示出的唾液腺心理学方面,我们看到,那一切称之为心理活动的因素,如:感情、愿望和无倾向性观念、关于落入口中的东西的特性的思想……”当时谢切诺夫就说过:“无数形形色色大脑活动的外部表现形式,最终都只归结于一种现象,就是肌肉的运动。孩子看到玩具露出笑容,意大利人民英雄加里波底由于非常热爱祖国,因而被驱逐时面带微笑,姑娘第一次萌生爱恋之情时身体战栗,牛顿创立著名定律并把它写在纸上——都以肌肉运动为最终结果……。” “不,我不能这么平静地谈论心理学!心理学的著名代表人物冯特都说,自然界一切原因的最高形式就是精神力量的活动,这是什么科学!简直是荒唐!无稽之谈!”巴甫洛夫迅速地翻着书页,不时地看看奥尔别利。他也坐在实验医学研究所巴甫洛夫的办公室里。 “可是要承认没有上帝是很难的。这有点可怕。”奥尔别利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问题就在这儿。没有上帝怎么行呢?没有上帝寸步难行。于是他们就愚弄人的头脑……” 一次他生气地对助手们说:“‘明白了’、‘忘了’、‘想起了’、‘猜到了’——这是什么话?谈到狗时用这些词,只暴露出你们的无知,影响对狗的行为真正原因的理解。说这种话就应该罚款!对,对,以后谁要说什么狗 ‘明白了’、‘忘了’或是类似这种话,那就罚他!” “可是总该把我们所获得的事实和心理学上的事实相比较吧?”精神病医师斯纳尔斯基固执道。 “什么?” “我说的是狗的内心世界。” ‘内心世界’?这话毫无意义。要注意观察唾液腺,这才是测量仪器。” “它能测定任何状态?” “是的,如果我们能把它和食物的刺激因素联系起来的话。” “哎呀!你这是在玩火!唯物主义也应该有个限度吧!” 甚至亲近的人都不理解他所从事研究工作的重要性及其远景。斯纳尔斯基是他喜欢的学生,他对他寄予了多么深切的希望……可他们分手了。这不是因为巴甫洛夫易发火的性格。他对别人也常发火,但无关紧要,工作照常干。不,这次分手起因于思想基础。 “斯纳尔斯基博士坚持自己对于现象的主观解释,我则认为对面前的任务这种态度是不切实际的,在学术上是徒劳无益的,于是我开始寻找另一条出路以摆脱困境。”后来巴甫洛夫写道,“在对研究对象作了认真考虑之后,在经过痛苦的思想斗争之后,我终于下了决心,在称之为精神兴奋作用的课题面前,坚持做一个纯粹的实验者,只承认外部现象及其相互关系,为了实现这一决定,我就和新助手托洛奇诺夫博士着手工作了……” 托洛奇诺夫每天下午4点从乌杰尔纳雅的精神病院来到巴甫洛夫实验室,于是他们一起对动物进行试验。一次比一次复杂,试验结果终于以很清楚的形式表现出来,即“条件反射”。在赫尔辛基北欧国家医生和自然科学家代表大会上,托洛奇诺夫在自己的报告中第一次使用了这一术语。巴甫洛夫慷慨地为他提供了这一机会。他并不认为,事实上他自己才是“条件反射” 之父。他常说:“我们担负着共同的事业,每个人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它推进。”可是当巴甫洛夫转向对最重要的大脑研究时,他们也分道扬镳了。 “从伽利略时期起,自然科学迅速发展的进程,面临大脑这一高级学科时,一度明显中断……似乎是有道理的。这的确是自然科学关键时刻,因为发展到最高阶段的人的大脑,创造了和正在创造着自然科学,反过来,它本身又成了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 要研究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大脑。而托洛奇诺夫没有经受住这次考验,他不相信老师的这项事业能够成功。和他分手是沉痛的。然而最可怕的是谢拉菲玛的眼泪。他习惯和她同受甘苦,什么都对她谈,而她也很信任他,各方面都坚决支持他。可现在当他向她谈起对心理的生理学研究时,她常常不安地望着他,眼神里充满着恐惧。 “要知道,你做的事要导致唯物主义的,是真正的唯物主义!”她哭了起来。 “我的处境越来越困难,”巴甫洛夫对奥尔别利说,“周围的环境使我感到处处受约束,我不能随心所欲地去自由思考他已感觉到了来自科学院戒备的冷风。不再出版他的文章了。他们常常“忘记”邀请他参加科学院的会议。在军医学院里人们对他也怀有戒心。于 是他便更加经常在各科学协会和研究所的会议上做报告,用狗演示条件反射学说。 “我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他用一种不妥协的口吻兴奋地说道,“我知道,条件反射学说不符合某些人的口味。狂吠已经从阴洞里向我袭来了,可却压不倒我的狗叫声!” “我们需要一个隔音的实验室,”巴甫洛夫激动地对与共事多年的忠实助手加尼克说。在实验室仪器装备方面他是个能手。“只有在这种条件下才能继续工作。必须给作试验用的动物创造这种条件,不能受外边的任何嘈杂、喧闹声的影响。可是到哪儿去弄材料呢?” 结果去了莫斯科找促进试验科学及其应用救济会求援,幸好没有遭到拒绝。加尼克被派出国,参观了一系列类似的实验室,以便以后总结经验建造一座“寂静宫”。 “‘寂静宫’应该紧挨着生理学部,虽然多少破坏了一点校园的风光”,巴甫洛夫在给奥尔登堡斯基信中写到,“但研究所应该追求的是科学设备,而不应该是花草和景色。我敢担保,设计中的实验室本身及其未来的成果将给我们研究所增添不少学术上的名气。” 局势日益艰难。唯心论浪潮更加凶猛地向科学家们冲来。许多人对科学试验能解决神学派的直觉和形而上学的辩证思维无法解决的那些极端复杂问题的信心发生了动摇。以“灵魂论”观点攻击巴甫洛夫的人越来越多。理智还受到国家当局的压制。最后,高等学校被置于警察监视之下,简直无法忍受。巴甫洛夫是军医学院中惟一的一个加入俄国高等学校进步人士行列的人,并签名抗议:在完全停止警察监视之前,学者们拒绝讲课。 巴甫洛夫的固执使上级很难堪。早该把他收拾掉,但这块骨头很难啃。 世界舆论要出面干涉的。况且还有学生,在托尔斯泰逝世和安葬的那些日子里,学生们在“废除死刑”的口号下联合起来支持这位伟大作家的遗训。他们不再去上课,只有巴甫洛夫的课例外,听他的课是堂堂满座。尽管他也说过“对托尔斯泰这位伟大作家最崇敬的纪念就是要为将来服务于人民而顽强地学习,青年应该学习,政治不是他们的事情”,但他自己则公开发言反对了军事部长制订的新规定:把军医学院的学生和军官学校的学生同样对待。 巴甫洛夫认为这对培养医生绝对有害。 当然,对他所做的这一切,当局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打击接踵而至。事情发生在1913年5月别兹博卡娅的论文答辩会上。在研究动物的情绪表现时,她采用了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方法。这种对心理活动的探究,在巴甫洛夫的反对者中引起了疯狂的愤怒。他们转入了公开的斗争——答辩没有通过。 “先生们,”巴甫洛夫气愤地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如此不公正的事件。你们也许认为,受损害的是我,是我们科学最新、最重要学科的命运。不!因此而受损害的是客观地研究大脑生理的学派的敌人。” 什么?“大脑生理”?“灵魂论者”营垒中掀起了一片喧嚣。 “完全清楚,”巴甫洛夫说,他的声音压倒了喧嚣声,“在发生这一切之后,我不能再是这尊敬的学术委员会成员了。我离开军医学院!” 他快步走下讲台,向出口走去。大厅里又是一阵喧哗。但现在不同了,这是另一种性质的喧哗。谁也没有料到,巴甫洛夫如此果断地使矛盾尖锐化。 他在离开之前,走到惘然若失的别兹博卡娅跟前: “不要难过,你没有成为博士,这只是个形式问题,而实质上,你已经是了,你的名字将载入生理学史册。” 第二天,报纸上出现了这样的报道: “世界著名学者巴甫洛夫院士向军医学院当局递交了正式报告,要求解除他正式教授职务,以及生理学教研室的工作。 著名生理学家巴甫洛夫离去的消息立刻在校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巴甫洛夫的离开和学生们的学潮对有关当局形成了一定的压力。一天,学校领导帕舒京将亚诺夫斯基教授找了来。 “亚诺夫斯基教授,你是巴甫洛夫家的医生。我对你有个请求。在别兹博卡娅的答辩会上有关巴甫洛夫的事,当然是痛心的误会,应该尽力挽回。 离新学年开始时间已经不多了。学生们都等着巴甫洛夫上课。如果他不来,将会产生新的骚乱。因此,我考虑派代表团去,请巴甫洛夫回学校。我就请你从巴甫洛夫的好友中选人,组成一个代表团,由你率领。还有一封信请你带去,是校务会议赔礼道歉请他回来的信。” “他也许要提出自己的条件。” “我们接受。” 在亚诺夫斯基为首的代表团来到时,巴甫洛夫正在花园里散步。他戴着宽边草帽,脸色黝黑,体格健壮,警觉地望着走近的同行们。他越仔细观察他们,目光变得越慈祥亲切。他走向前去迎接自己这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可究竟他们是为何事光临呢? “亲爱的巴甫洛夫,你认识我已经很久了,”亚诺夫斯基带点官腔说道。 “是的,很久了。”他警觉地回答。 “那你不会怀疑我的话的真情实意……我们以你全体朋友的名义请你回军医学院去……” “除了代表全体朋友,你还代表谁说话?” “还代表学校领导。他们委托我给你带来一封校委会道歉的信。” “噢,我已经说过了,再也不回军医学院去。” “巴甫洛夫,你是知道的,错误已经纠正了。一个星期以后,就在学术委员会上授予了别兹博卡娅医学博士学位。” “由此可得出结论,我一开始就是正确的。” “那你的课怎么办呢?还有手术?研究工作?”萨维奇向他走去,他性格温厚,满头卷发,戴着一副夹鼻眼镜,是巴甫洛夫喜欢的学生之一,“还有学生呢?他们在等着你。” “你可以选择任何题目讲课。”奥尔别利补充道。 “啊哈!任何题目?”宽边草帽下闪着巴甫洛夫狡黠的、孩子般淘气的目光,“算了,我回去。我要讲一次课,让他们永远记住。我知道这股腐朽的风是从什么角落里刮来的,这全是那些唯心主义神学家先生们和立宪民主党人的勾当。可他们什么也捞不到,而且永远捞不到!” 7. 可恶的战争 他对生活有着广泛的追求,对什么都感兴趣,如果精力和时间允许的话,他要去了解地球上存在的一切。他收集邮票、草本植物、蝴蝶、甲虫。不仅自己去捕捉蝴蝶,而且还从毛虫、从蛹里培养蝴蝶…… 1914年打算在瑞士召开精神病学家、神经学家和心理学家国际代表大会。巴甫洛夫为此准备了《真正的大脑生理学》的学术报告,想以此驳倒著名生理学家克拉帕雷德,并证明“大脑生理学”是存在的。但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发生使一切计划成为泡影。大部分同事都被派往前线成了战地医生,实验室的生活沉寂了。学生的课程提前结束,很快被派往前线、战地医院或后方医院。要得到做试验的狗更困难了。而巴甫洛夫仍然在每天早晨,手里拿着表准时到教室上课。即使在干心爱的工作时,他也在不断地观察自己,分析自己的情绪,他把这种情绪称为“不稳定的情绪,因为一切都受着战争的制约……对科学的兴趣及科学上的思考,勉勉强强能够维持”。 是的,战争影响了工作。可还在不久之前,那情景是多么美好!在哥罗宁根举行的第九届国际生理学会议对他特别有利。他出席并作了《高级神经活动研究》的报告。报告是1913年9月5日闭幕式上作的。是会议中的一件大事。大会组织者特别为他的报告租了一座剧院的大厅,但仍容纳不下听报告的人…… 但是,一场战争爆发了! “胡闹!野蛮!不把钱财和力量用来发展科学和知识,却去发动什么愚蠢的战争。”他咒骂起那些战争的主谋者。 巴甫洛夫的科学成就饮誉四海,他被几十个医生学会、研究所、委员会选为名誉会员。 伦敦皇家协会发来了通知,将向他颁发科普利勋章,并邀请他去参加授勋仪式。这是皇家协会的最高奖励。感谢,当然是由衷地感谢。可是正在打仗,哪里能去呢!在纪念谢切诺夫的那些日子里连莫斯科也没有去成。“我深感遗憾,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巴甫洛夫在寄往莫斯科的信中写道,“什么时候开会,请通知我,以便发个电报表示祝贺。请代我向科学理事会的邀请致以谢意。” 战争破坏了城市里的正常生活。街上积满了雪堆,因为清洁工都上了前线。实验医学研究所所在的洛普辛街也呈现出一片荒芜景象。研究所的路边挖的壕沟也没有填平。67岁高龄的巴甫洛夫必须绕着走,他一向走路很快,总怕耽搁时间,于是就得跳过这些壕沟。这次由于没有把力量估计好,滑倒了,跌进了壕沟。使劲用手撑着才勉强爬了上来。可他已经站不住了。助手安列普跑了过来,想帮他站起来。 “不必了,没有用,好像是骨折或是脱臼。请去弄个什么车来,送我回家。” 谢拉菲玛摆了餐桌,正等着一家人吃早饭,这时响起了急促的门铃声。 女佣开了门。见门口站着的是看门人瓦西里。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冲进巴甫洛夫的工作室,抓起一把椅子,跑出屋子。 “发生了什么事?”谢拉菲玛慌忙之中只来得及问了这么一句。 “很糟糕!”看门人大声回答。 巴甫洛夫坐在藤椅上被送了回来。 “不要紧的,一星期以后我就能和你们一起跑步。”他精神饱满地说。 然而情况远比估计的要严重,奥佩利教授确诊是胯股骨折。他什么也没有对巴甫洛夫说,可是告诉了谢拉菲玛:骨折很严重。至少要卧床3个月,还会造成瘸腿。 我们知道,无事可干一向使他难以忍受。为了消磨时间,巴甫洛夫开始教厨娘达沙的小儿子识字。后来,稍有好转,就向妻子口述记录自己研究大脑的笔记。 “你不觉得疲劳吗?休息会儿不是更好吗?”她说。 “就是这种时候该工作,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思想来扰乱脑子。现在考虑自己的身体是毫无益处的,只能因那意外事故平添烦恼。真遗憾,我得失去多少时间啊!” 奥尔别利从前线归来,径直来看望他,他高兴极了。 “怎么样?那儿情况如何?”巴甫洛夫一连串地提了好多问题。 “高兴的事儿很少。指挥乱七八糟,士兵疲惫不堪,连吃败仗。” “是的,这种现象应该结束。你怎么还不把衣服脱掉?我们来喝杯茶吧,哎,讨厌的腿,我不能亲自招待你。” “谢谢,我只能呆几分钟。我不能不来看望你。我还有许多事情,明天就得返回前线。目前正在酝酿着一场大变革。” “我一切都预感到了。我们正处在非常时期。瞧,我这儿多少报纸!” 巴甫洛夫抖动着报纸,“立宪民主党人的叫嚣令人发指。听到米留科夫的名字,我就火冒三丈。他一味鼓吹要打到底……”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人民之子 1. 革命 二月革命爆发了。安尼契科夫宫旁,一团熊熊的烈火在焚烧着从大小商店的招牌上抠下来的国徽和鹰。推翻君主制后最初的日子里,欢天喜地举着旗子的游行队伍川流不息。 1917年4月6日在莫斯科召开了俄国生理学家第一届代表大会。巴甫洛夫是大会组织委员会的主席,他积极参加了筹备工作。可是疾病使他未能亲自出席大会。巴甫洛夫给同行寄去了一封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书信: “亲爱的同志们!(已不称‘先生们’,而是称‘同志们’)我现在不能和你们在一起,深感遗憾。我们正处在特殊时期。过去天各一方,彼此隔绝的我们,今天组织起来,欢聚一堂。我们面临着共同的利益和共同的任务,这就是使我们祖国的生理科学保持在尽可能高的水平上。我们刚刚告别了那沉闷、难熬的岁月。我只告诉你们一点就够了:我们这次代表大会未能在圣诞节前召开,而被允许在复活节时召开,而且组织委员会作了书面保证,保证会上不会作出任何政治性的决议。不仅如此,就在革命的前两三天,最后批准时还提出条件,必须在头一天把学术报告的提纲送交市行政长官。 感谢上帝,这一切都过去了。希望它一去不复返。我们不能不期待,我们必须期待,在我们新制度下将大量增加各种科学活动的资金。既然这样,我们更应加紧工作,不遗余力,在自由的、日新月异的各方面都在蓬勃向上的祖国里,我们协会的成立、我们杂志的创刊是非常及时的。我们的协会和刊物都和我们祖国的生理学创始人、真正自由精神的代表谢切诺夫的名字紧紧相连,这是我们的幸福!”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他能向军医学院递交关于自己已恢复健康的书面报告。就在当天,他出席了实验医学研究所的学术委员会,给高尔基、法明岑、维尔纳茨基、鲍罗丁打了电话,商谈和他们一起创立“促进及普及精密学科自由协会”。 第一次会议是以高尔基和巴甫洛夫的致词开始的: “我们认为,各国人民幸福美好的生活必须依靠精密学科的繁荣和发展。因此协会的宗旨是创立一个自由而广泛的组织,以促进我们民族各门精密学科领域中的创造天才得以充分而鲜明地体现和发挥。” 革命仿佛给他增添了力量。他一分钟也不肯放松实验室里的研究。同时还参加了十几个各种会议。此外,他还抽空担负着各种组织工作和行政管理工作。 自由思想、独立精神、科学思考的胜利、幻想的驰骋——这一切鼓舞了他,并在他面前又开辟一条无条件反射的阳光大道——“自由反射”的阳光大道。 然而,国内局势日益复杂。反对临时政府的集会纷纷而起。巴甫洛夫焦虑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感到兴奋和自豪的是,俄队摆脱了无能的指挥之后不断取得胜利。 “啊!可忙坏了德国人!当然,他们没有来进攻我们,并不是要保护、捍卫俄国革命,而是因为没有力量。他们能到哪里找到这种力量呢?” 十月革命震惊了巴甫洛夫。在初期他并不理解。他对革命“感到心情沉重,认为国家完了,交战国定会把她瓜分掉,”奥尔别利在回忆中写道,“可是当巴甫洛夫看到年轻的苏维埃共和国成功地粉碎了白匪军及外国武装干涉者,并建立起新的强大的国家时,他的心情完全变了。” 生活更艰难了。不得不离开韦坚街住了28年的舒适住宅,而搬进了科学院的公家住房。它坐落在瓦西里耶夫岛的7号公路上,离年轻的巴甫洛夫夫妇开始家庭生活时住的德米特里的大学住宅不远。可是德米特里早已不在人世了…… 新住宅里住着他们4个人:巴甫洛夫、谢拉菲玛、大儿子沃洛佳和女儿薇拉。弗谢沃洛德在国外,维克托去罗斯托夫姨妈家弄粮食去了。 2. 睡了将近20年 尽管腿瘸,巴甫洛夫又锻炼得走路很快了。他步行去军医学院,从那儿经洛普辛街又走到实验医学研究所,然后又步行回家。经常是要在黑夜里走过积雪的街道。谢拉菲玛和沃洛佳出来接他,每次都担心他会精疲力尽,或是冻坏了,可他却对他们的担忧感到可笑。 刚安顿好的生活,又被打乱了。实验室里停止了供暖。工作时得穿上大衣,戴着帽子……好不容易盼到了夏天。到西拉米亚吉去度夏当然没有指望,可还是去别墅了。他们特意去了离精神病医院较近的乌杰利纳亚。巴甫洛夫对病人卡恰尔金产生了兴趣。 卡恰尔金的名字生理学家和精神病学家都很熟悉。此人的命运是很奇怪的。他曾经精力充沛,意志坚强,拥有巨产。他四十开外,家有妻室儿女。 但突然发生了变化,精力消逝,萎靡不振,对一切冷漠寡情,他越来越不清醒,当人们努力唤醒他时,他很难清醒过来,发一阵火之后,又钻进被子。 他沉默、孤僻、足不出户。于是请来医生。他们什么也没有检查出来,可病情每况愈下,拒绝进食,白天黑夜睁着眼睛躺着。后来就把他送到彼得堡乌杰利纳亚街最好的精神病医院了。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过去了,卡恰尔金一直处于睡眠状态。对他采取人工特殊喂养。他于1899年入睡,1918年醒来。 ……现在坐在巴甫洛夫面前的完全是个老头儿,头发灰白,瘦削的脸上布满皱纹。 “这段时间你感觉如何?”巴甫洛夫问他。 “什么都明白,对一切都有感觉,可就是浑身无力,甚至呼吸困难。有时想,我会窒息死去,可是说不出来。” 巴甫洛夫旁边站着精神病医生季莫菲耶夫。 “巴甫洛夫,你相信吗?我们谁也没有料到他会恢复健康。白天黑夜不断对他进行观察。后来我们开始注意到,一到夜深人静,他的头开始微动,眼睛睁开一点儿,只要听到一点儿声音,他马上又恢复原样。在白天他根本没有苏醒的迹象。可是在夜里动弹的次数频繁了,稍稍抬起身子。有一次还起来了。当他再躺到床上,已是正常的睡眠了。早晨醒来时,就开始说话,要吃东西。真难以想象,处于这种状态度过了19年!我们以为在他大脑里发生了不可挽回的深刻变化。而实际上只不过是病人睡了又醒来。结果他似乎病愈了。你对此如何解释?” “他之所以恢复了健康,正是因为睡了将近20年。只不过,不是整个机体处于睡眠状态,而只是脑半球的大脑皮层那极为虚弱的、主管运动的一部分。在这没有活动的安静的20年里,易受刺激的大脑皮层的物质得到恢复。 于是他就醒过来了。”巴甫洛夫的回答简单明了,好像是不言而喻的。 “可是为什么,只是在夜深人静时他才表现出有苏醒的迹象?而有一点点声音他又麻木呢?” “这是因为,我们听到的是沙沙声,而对他衰弱的细胞组织来说,就不是沙沙声,而是连珠炮。于是又重新回到防卫性的抑制状态。此外,年老也帮了他的忙。”巴甫洛夫再一次回答,仍然像是不言而喻的事。 许多人对他迅速、精确地回答如此复杂的生理学范畴的问题和现象感到惊讶。好像对他丝毫不存在什么秘密,一切自始至终都是清楚明白的。这一次,也许是那些做试验用的狗身上产生的类似现象帮了忙。由于营养不足,狗在架子上也曾睡着过。这是极不愉快的事,但巴甫洛夫即使从不愉快之中,也能得出对科学有益的结论。 他邀请了昔日的助手彼得罗娃和他一起在精神病院工作。 “你要仔细观察,对神经官能症及其治疗的研究,这正是你的课题。” 他对她说。 他们开始观察一位永远处于兴奋状态的精神病患者。他时而皱眉,时而嘟嘟囔囔,时而突然跳起大笑,随之又挥动拳头,脸上露出一股野性。 “这个病人完全失去了抑制过程,”巴甫洛夫指出,“他处于对一切外界影响不停地反射的控制之下。我想,我们的狗能帮助我们把精神病患者的情况弄清楚。” 他坚信,神经病学从属于生理学。只有用生理学研究的方法才能了解神经失常,并从而加以治疗。 一次,巴甫洛夫从医院回到别墅,情绪好极了。他轻快地跳下自行车,走进屋子。可突然谢拉菲玛向他怀里扑来,就像很久以前,米尔奇克死的时候那样。他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果然如此,维克托因斑疹伤寒,死在遥远的乡村医院。他还没有到达罗斯托夫姨妈家。中途就从火车上被抬了下来。现在得到他病故的消息,已经是过了很久了。 在这悲痛的日子里,旧友博戈亚夫连斯基来看望他。远在青年时期,他们关系就很密切,可到了老年就都有各自的事业和爱好,因此,很久没见面了。 他们是在军医学院的客厅里会面的。 “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耽搁你一点儿时间。”博卡亚夫连斯基说。 “可以,可以,有什么事吗?”巴甫洛夫疑惑地看着他的同乡。 “我想问你。你已达到了科学顶峰,了解到大脑的活动,灵魂的归宿……” “你也相信灵魂?”巴甫洛夫激动地说。 “你说,是有什么‘阴曹地府’吗?我们死后会是什么结果呢?我就相信你一个人!” 巴甫洛夫用谴责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严肃地回答道: “亏你还是个医生,自然科学家,怎么能说出这种愚昧的话?死了以后,我们的遗骸将腐烂,分解成构成我们机体的各种元素。你还需要什么阴间生活?” 这些日子,巴甫洛夫脑子里老是萦绕着儿子的死,看到被痛苦折磨的妻子常常祈祷。他很清楚,既没有阴间,也就没有在阴间相会之事。所以他才这么生硬地回答了自己的老朋友。 “这么说,那儿是没有什么阴曹地府?”博戈亚夫连斯基仍然不解地问了一次。 “没有。”巴甫洛夫斩钉截铁地回答。 就在这种气氛下他们告别了。只是到了晚上巴甫洛夫才想起了他的问题。突然他警觉起来。为什么博戈亚夫连斯基到学校而不是到家里找他,为什么他要谈到阴间,后又默然离去?第二天,他就动身到戈罗霍瓦雅街,这是博戈亚夫连斯基每次去彼得格勒一般要在那儿停留的地方。 住宅的女主人开了门,她警惕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这位老人。 “我可以见见博戈亚夫连斯基先生吗?” “他已经死了。已经送到停尸所去了。”她取下拴门的链子,“请进吧。 这年月,你是知道的,出了强盗。” 她把他引到自己屋里,并向他叙述了情况:一星期前博戈亚夫连斯基的妻子是如何去世的,他又是如何的忧郁。昨天上午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半天,回来后还要求晚上去叫醒他。 “可已经叫不醒他了。他吃了安眠药,医生说是自杀。” 巴甫洛夫低下了头。他明白,他成了老朋友之死的一个不自觉的罪人。 博戈亚夫连斯基的死,暂时地转移了他丧子的痛苦。 “是我没有注意,他那神经系统受过刺激而处于特别脆弱的状态,”巴甫洛夫痛苦地喊叫着。 3. 黑面包干泡茶 食品店门前排长队,已是司空见惯。粮食不足,物价飞涨,货币贬值。 有一次,巴甫洛夫集合他的助手说:“国内处境艰难,我们自己得设法弄到吃的。我个人准备在菜园里用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和全家。我号召你们仿效我的做法。” 从这天起,每逢清晨或黄昏,都能看见他在离实验医学研究所不远的那块荒地上铲着、挖着。他种了土豆,撒下了菜籽,移栽了白菜秧。他自己锄草,培土。只是在开始时,天不下雨,儿子沃洛佳帮他浇浇水。在种的东西开始成熟时,他每天夜里都去看守。 用烧瓶喝午茶,有的话,就加砂糖,不然就加糖精,用玻璃棒搅动,这也成了惯例。这往往是热烈的争论和交谈的好时候。这时巴甫洛夫和他的助手们完全打成一片。他们可以和他争辩,打断他的话,证明自己的观点。他们还可以“想入非非”,但必须遵循一条,就是所有的观点应以现实为依据。 如果不是这样,他就马上制止对方,甚至发火。 “怎么样?用黑面包干泡的茶并不难喝嘛。你,玛丽娅简直是这方面的行家。”巴甫洛夫呷了一口茶,说道。 “这都是因为再没有别的更好吃的东西了,”玛丽娅回答道。 “天晓得,居然到了这种地步!噢,谢尔盖,储存了松明吗?”巴甫洛夫问勤杂工。 “还够。即使没有木柴,随便一块木板都能劈成小片做松明用。我这就劈去。” “当然,这很不文明。可如果这是迫不得已……”他含着深意的目光望着25岁的助手弗罗洛夫。 “弄到了一只小狗,”弗罗洛夫含着微笑回答道。 “噢,谢谢,弗罗洛夫。非常感谢你。” 实验室里从来没有讨论过弗罗洛夫是用什么方法弄到狗的。但大家都知道。一清早,他就和巴甫洛夫的另一位年轻学生富尔西科夫带了一块面包和一条绳子,来到彼得格勒城里空旷的大街上。有时还有位相当年轻而壮实的教授和他们在一起。于是他们3人,在大门洞下引诱狗,然后把它拴住,拖到研究所来。有一次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他们全神贯注地追赶一条狗,一直追到一座大门洞里,突然碰上了狗的主人。弗罗洛夫和富尔西科夫逃之夭夭,而教授不得不向主人道歉。解释了很久时间,为什么需要狗。幸好,碰上了好人,不然非挨一顿打不可。当然,关于这件事,巴甫洛夫一无所知。 在喝茶的时候对表,他一直恪守这种习惯,即使在参加一些重大会议期间也不例外。12点还差几分时,他从口袋里掏出银壳怀表,注视着秒针。12点正,从彼德罗帕夫洛夫要塞传来了午炮的轰鸣声。 “走得很准。”巴甫洛夫满意地说,“一秒也不差!” 喝完茶,他舒服地坐在藤椅上,好像在消除积累已久的紧张和疲劳。这时,他那双忙碌不停的、有力而动人的双手也得到一定时间的清闲。 “要一下子掌握一切是不可能的。复杂现象是一点一滴被科学所掌握的。而这种复杂现象一定会不断地、越来越多地为科学所征服。”他的话语平静,没有停顿,不慌不忙。一种奇特的感情立刻抓住了听者。他们似乎洞察到了巴甫洛夫思想发展的全部复杂而深奥的过程。不可能达到的似乎他都能达到,并增强了获取胜利的信心。 德国、捷克斯洛伐克、美国的学者邀请这位伟大的生理学家,答应为他提供科学研究工作的一切必要条件。自然也邀请家属同往。但巴甫洛夫想都没有想过要离开祖国。他全家都能吃饱。菜园里的收成不错。在他办公室的两个角落里堆满了马铃薯和白菜。每天晚上他都要用自行车运回一袋白菜,并亲自放在木盆里切碎,嘴里还一边说着:“嗨,我种的白菜多好!”可是天气一天天变坏,到了霪雨季节,道路泥泞。从实验医学研究所到波克朗山的路越发难走了。有一次他回到家里已是疲惫不堪。 “不行,不能这样,”看着丈夫,谢拉菲玛心疼地说道,“我为你担心,应该搬到城里去住。” “可你是知道的,在那里我们没有柴烧。咳,这没什么,我休息一会儿就去砍白菜。感谢父亲,教会了我劳动。” “就让我也去干点吧,”谢拉菲玛说。 “绝对不行!我不想让你成为厨娘,你干的事够多了。” 薇拉下班回来,无精打采,浑身湿透,冷得发颤。 “我好像是病了,”她说。 “上帝,这一切何时到头!”谢拉菲玛哭了,一边帮助女儿换衣服。 谢拉菲玛所害怕的事终于到来了。巴甫洛夫着凉,得了肺炎。接着是女儿,也患了肺炎。熟悉的医生一个也不在,都上前线了。谢拉菲玛日夜守护病人。他们身体刚恢复,她就把他们从乌杰利纳亚街送到瓦西里耶夫岛。他们的体质仍然很虚弱,应该加强营养,可吃什么呢?八分之一磅面包吗? 巴甫洛夫不喜欢游手好闲,硬让妻子给他系上围裙,要她把一托盘白菜拿到床边。他把菜摘干净,准备午餐用。他很喜欢干这事儿,因为白菜是他用自己的双手栽培出来的。当然,光吃白菜是不够的。谢拉菲玛便到市场上去,那儿可用衣服换点什么,譬如一杯牛奶、一块黄油或一些砂糖。 巴甫洛夫和薇拉病了好长时间。但总还算平安无事。他们开始上班了。 可对谢拉菲玛来说,日子反而更难熬了。那会儿他们生病,她一心一意照顾他们。现在则没有一刻时间不在为思念死去的儿子而哭泣。这一切巴甫洛夫都看在眼里。他为不知如何减轻她的悲痛而苦恼。他劝她写点回忆,她听了他的话。这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她长期积郁的精神上的痛苦。 但天长日久,巴甫洛夫也陷入了悲观失望之中。他一切都明白,国内在决策重大问题——谁胜谁负。还能顾得上狗吗?他是这么认为的。但同时他也清楚,离开生理学他就无法生活。1920年夏天,他请求苏维埃政府允许他出国工作。 在等候答复的这些日子里,他痛苦不安。他知道,离开祖国他也无法生活,甚至科学也治不了他的怀乡病。也许正因为如此,当邦奇-布鲁耶维奇受列宁之托来找他时,很容易说通。邦奇-布鲁耶维奇劝他留下,并问他为了生活安定个人还需要什么。 “只需要一样:能继续进行科学研究工作。” 这次会见的结果是:有一次,一个上着黑皮夹克,头戴黑皮帽,下穿马裤,脚登俄罗斯式靴子的人来到巴甫洛夫的办公室,报告说门口停着一辆小汽车,巴甫洛夫可以去领取一份配给。 “什么配给?”巴甫洛夫不解地问道。 “这是决议。”来人递上一封公文。 在一份正式的公文上列有巴甫洛夫应享有的物品清单:火腿、肉、鱼子、野味和其他一些“令人羡慕”的东西。 “绝对不行!”巴甫洛夫生气地提高了嗓门,“我的助手们没有这些,那我也没有权利,不客气地说,享受这样一份配给。” “那怎么办?我是受托……”穿皮衣服的使者不知所措。 “不,不,我再一次拒绝!你就是这么去回禀:巴甫洛夫坚持拒领。全国在挨饿,这不是特权吗?我没有要求这个,没有!” 4. 给列宁的电报 来使走了。这时一位过去的熟人捷尔斯基来了。 “你好,巴甫洛夫,什么事让你心情不佳?”他感兴趣地问道。 “他们要给我增加营养,我拒绝了。”巴甫洛夫生气地回答。 “你做得对。再说,你也未必需要他们的配给。”捷尔斯基将鼬皮大衣的下摆一撂,神秘地说,“有一个去瑞典的机会。” “为什么?” “可为什么别人都走了?还在这儿等什么呢?等着饿死吗?” “得啦,我可饿不死,我家里的人也不会饿死。我还有堆满一屋角的马铃薯。瞧,不是还要给我提供配给鱼子、各种咸鱼干……” “说什么马铃薯和配给干吗?可我们谈的是真正的丰富的生活,是你的工作。再说你也没有权利不顾你亲人的生活。难道你儿子死了还不够吗?不幸的维克托,科学失去了一位多么有才华的组织学家!” “你不要提他,”巴甫洛夫闷声道,“他当初也可能会牺牲在战争中的。” “可他没有牺牲在战争中,他是牺牲在去姨妈家弄大麦和面粉的途中,为的是养活你们。应该离开这儿。在斯德哥尔摩你获得了诺贝尔奖金。如果你到他们那儿去,他们会认为是一种荣誉。” “我哪儿也不去!” “怎么,你对这儿所发生的一切都赞成吗?” “我既不都赞成,但也不走。你决定跑啦?” “不是跑,而是迁居国外。” “这是一回事。其实,你在此也无事可做。你是交易所里的赌棍。新政权下,当然不可能让你干这种勾当。所以悉听尊便吧!” “你虽然是位伟大的学者,”捷尔斯基克制自己说,“也不应该这么和我说话。我可是一片真心。” “我不相信,根本不相信,是一片真心。大概这也是一种赌博吧。你为我下了多大赌注?”突然巴甫洛夫大声喊道,眼睛里闪着戏谑的光芒。 “这就太……再见了!” “请便!请便!” “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捷尔斯基走了。巴甫洛夫把身子更紧地裹在大衣里,陷入了沉思。他想到,这几天在科学工作者之家看到一位白发教授在那里乞讨,很像是故意这么做的,说明新政府把科学家弄到这种地步。不管怎么样,这种现象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于是巴甫洛夫挥笔给列宁写了封电报: “我不是社会主义者,也不是者,也不相信你们那危险的社会试验。院士伊万·巴甫洛夫。” 写完之后,正准备去实验室,这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噢,噢,请进!” 进来的是一位青年军人,戴着布琼尼式头盔,穿着军大衣。 “请允许我向你自我介绍!” “请吧!”巴甫洛夫好奇地望着他。 “我是彼得格勒军区青年军人体育训练负责人。请告诉我现在是否可以进行体操训练?你是知道的,青年们现在都吃不饱。” 巴甫洛夫高兴了。 “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他说,“你要知道,生理学的深奥道理远不是只限于热量和体重。保养得好的无所事事的人也生病。就拿我自己来说吧。 说实在的,还没有饿肚子,可也不像过去吃得好了,可我仍然天天做体操。 而且从青年时代起一直坚持。一年四季都洗晨浴。你看,我很健康!我已70岁了。”巴甫洛夫迅速地扔掉大衣,脱去上衣,就在地板上身子向后,双手着地,做了个“桥”式动作。“就是这样!”他笑了。“所以,你一定要青年战士做体操。” “谢谢,院士同志!”军人大声回答。 “不客气,青年军人体育训练首长同志,”巴甫洛夫也照军人的口吻清晰地回答,并做了个敬礼动作。 送走客人,他笑了一阵。情绪好点了。于是他急急忙忙去实验室看彼得罗娃做试验。这天她该示范治疗狗的神经机能病。 做试验的小室里一切准备就绪。做试验用的狗放在有架子的桌上。彼得罗娃在等着巴甫洛夫。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好吧,开启节奏器,”巴甫洛夫说。 节奏器哒哒响起来。狗对此根本不予注意。 “就这样,就这样。接下去。” 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狗对这种刺激也没有反应。 “再做下去。” 刺耳的铃声充满整个房间。狗对此也无任何表示。 “过来,过来,都到这儿来!”巴甫洛夫跑到走廊,喊叫着,“这太好了!成功了!” 助手们都来到后,巴甫洛夫用欢快而洪亮的声音宣布: “玛丽亚·彼得罗娃取得了惊人的结果,毫不夸张地说,是历史性的结果!她得到了让狗患神经机能病及将它治愈的结果。” “是和你一起取得的。” “瞎说,这就是你的博士论文,彼得罗娃,真不简单,成功了!太成功了!现在完全弄清楚了,大脑半球就是形成条件反射的地方。这样,活的机体的这一奥秘也被我们认识了。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左手握拳在右手掌上一击,笑得那么轻松,快活,感染得大家也都笑了,兴奋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这样一来,”他继续说,“在这只我们称之为‘受了刺激’的狗身上,制造了人工形成的神经机能病。玛丽娅向我们演示过,狗在节奏器、水和铃声的外界刺激下是如何地挣扎、吼叫、暴跳。可现在呢?彼得罗娃,请重复一下试验。” 彼得罗娃按原来顺序重复做了一遍试验。狗极平静地对待这些刺激。 “问题在哪里呢?”巴甫洛夫说,“就在于,我们把他的神经机能病治好了。我们完全可以大胆地把这种方法用于治疗患神经机能症的病人身上。 这就是这次试验的价值。除了纯理论价值以外。现在我们要准备一只叫做‘被抑制’的狗。”巴甫洛夫含着深意地望着弗罗洛夫。 弗罗洛夫苦笑了一下,两手一摊表示他没有能够弄到狗。这立刻使巴甫洛夫的情绪低落下来。他默然地走到楼上自己的办公室,又开始思考起国内发生的一切…… 电话铃响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问,巴甫洛夫院士是否能接见阿列克塞·马克西莫维奇·彼什科夫。巴甫洛夫没有立刻明白,说的就是高尔基。 “啊,好的,当然可以。我在这儿等着。”他回答。 半小时后,他见到了向他走过来的高尔基。 巴甫洛夫审慎地接待了他。他无论如何不能把他的来访和自己那封给列宁的电报联系起来。然而事实却果真如此。高尔基就是以“援助巴甫洛夫教授委员会”三个成员之一的身份而来的。 “你急需什么帮助?”高尔基问。 “需要狗,狗!情况十分严重,我真想亲自满街跑去捉狗。我完全料到,我的一些助手就是这么干的,亲自去捉狗。” “还需要什么?” “马,给3匹马吧。哪怕是瘸的,受了伤的,这无关紧要,只要是马就行,还要有干草和燕麦。” 巴甫洛夫很快解释说,需要马是为了从它的血液里提取血清。 房间里很冷,就像在大街上一样。巴甫洛夫穿着厚大衣坐在那儿,脚上穿着长筒毡靴,头上还戴着护耳皮帽。 “显然,你们没有柴烧。”高尔基问。 “没有柴!听说,现在不是用炉子暖房子,而是用房子烧炉子。但是附近没有木房子。给点柴吧,如果可能的话。口粮增加一倍吗?不必,不必。 食物我从科学家之家领取。给大家多少,就给我多少,不要多给。” 高尔基在办公室里转了转,看了看窗户。昏暗的玻璃上结满了白色的冰花。 “天黑了,你还不回去?”他说,“你的助手也都在工作吗?” “是的,他们在工作。只能在松枝照明下进行手术,这能做好工作吗!” 高尔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 “请告诉我,你觉得特别需要的是什么?我再强调一遍——‘特别需要的’。” “我也重复一遍:是做试验用的动物。现在没处去买,也没有钱。以前是警察捉那些无家的狗,可现在这种狗也没有了。” “而且那样的警察也没有了,”高尔基诙谐地说道。 但巴甫洛夫对他的玩笑也没有反应。 “就是说,需要做试验用的动物。还需要什么?” “饲料,它们需要喂养。我们到屠宰场,到磨坊去弄点残渣废料来喂狗,这些狗是养来产生胃液的。这在今天对医院来说,尤为必要。狗很虚弱。用来做试验太困难了。” “你家里究竟生活得怎么样?” “这你也感兴趣?”巴甫洛夫俏皮地看了一眼高尔基。 “根据我们的谈话和我做主席的委员会的结论,将来要形成人民委员会决议的。这里边也包括这个问题,将对你规定特殊供应。” “我说过了,不需要任何特殊照顾!现在不要,将来也不会要!” “我理解你,巴甫洛夫。我知道你很困难。国家遭到战争的破坏,但一切都会逐渐好起来的。苏维埃政府将尽最大可能使你能安心生活和工作。” “但愿如此。”巴甫洛夫忧伤地说道。 “会实现的。对你和你的工作寄予极大的希望。苏维埃政府对你特别器重。” “特别器重?那好,”巴甫洛夫赶紧抓住机会,“首先,给做试验的动物、饲料,如可能的话,还要给电。” 谈话到此,他们告别了。 在此,应当援引一段英国作家——威尔斯的回忆。他 1920年9月曾来俄国访问。他对所目睹现象感到惊讶。 “在俄国我最不寻常的印象之一,就是在科学工作者之家与俄罗斯一些学术界代表人物的会晤。他们由于疲劳过度和营养不良而极端虚弱。在那儿我见到了东方学家奥尔登堡、地质学家卡尔平斯基、诺贝尔奖金获得者巴甫洛夫及其他一些世界著名的学者……他们没有新设备,纸张供应不足,实验室没有供暖。奇怪的是,他们总是在创造着什么,在卓有成就地劳动着,巴甫洛夫以他极大的胆略和惊人的造诣在进行着动物高级神经活动的研究工作……。科学精神是真正了不起的精神,如果这年冬天彼得格勒要毁于饥饿的话,那科学工作者之家的成员也不能幸免。然而,他们几乎没有和我谈起支援他们粮食的事情。他们所有的人都热切地渴望得到科学文献。对他们来说:知识比面包更珍贵……,巴甫洛夫仍然不间断地,穿着大衣,坐在办公室里进行他那卓越的研究。办公室里堆满了马铃薯和胡萝卜,全是他在业余时间种的。” 威尔斯在实验医学研究所拜访了巴甫洛夫。 巴甫洛夫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他,尽管有些冷淡。但也许这位科幻作家很快产生的好奇心,掩盖了某种严肃的气氛。 发生过这么一件事儿,有人从后门送来,并交给厨娘一小袋面粉。 “从谁那儿拿来的?”她问拿面粉来的黑发小伙子。 “不知道,是有人让我转交的,我就照办了。这儿还有一张便条。”说完他就走了。 便条上写道: “尊敬的巴甫洛夫! 我热爱生理学,并幻想成为科学家。目前我国的日子很艰难。你的生命和健康就像我父母的生命和健康一样宝贵,因此,恳请你接受这包东西,面粉不多。 你的一个小学生” “你怎么能要呢?”巴甫洛夫问厨娘。“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你就拿。” “他说,是有人吩咐他转交的,于是他就照办了。我知道什么,什么也不知道。他一转身就走了。” “好,就放在那儿吧,不要动,明天就让他拿回去。” “你怎么能知道是谁的?他又没有留下姓名和地址。” “我会了解到的。还用不着去当侦探。” 第二天巴甫洛夫到军医学院去讲课。大学生们坐在那儿,穿着军大衣,短皮大衣,脚上穿着毡靴和树皮靴,有一些还戴着布琼尼式军帽。他们完全是另一种人,根本不像过去挤满这间教室的那些学生。他们中许多人是从战争的前线负伤回来的。 讲课结束时,巴甫洛夫说: “昨天我收到一封极可爱的信,是你们之中一个人写的。我请他下课后立即到办公室来找我。”然后,他迈着刚毅而微破的步子离开了教室。 几分钟之后,有人来敲他的门。门口站着班长阿布拉泽。 “请进!”巴甫洛夫邀请他,“其实我等的不是你,是那个给我写了一张纸条,并送了一包东西的学生。既然他没有来,那你作为班长,或许能帮我查明作者。” 阿布拉泽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说: “是我,我写的。” 这时,巴甫洛夫迅速地站了起来,向他走去,并微笑着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谢谢你的关心。可你怎么能节省自己的口粮来给我呢?你是学生,物质上比我更困难,立刻把面粉拿回去,就在今天!” “我就是想这样帮助你……” “你从何断定我贫困?” “现在凡是正直的人都贫困,而你是最正直的。” “谢谢你善良的语言。再一次地感谢,我和我的全家生活有很好的保障。 因此,请你拿回去,否则我要生气的。” “好吧……” “至于你热爱生理学,这太好了。可光是热爱还不够,应该把整个生命都奉献给它,而且毫无保留。只有这样,才会得到工作上的满足和喜悦。生理学是一门范围宽广的科学,许多东西还有待于揭示。而其中有待揭示最隐秘的生命的奥秘就是意识的奥秘。这要求顽强的劳动,长年累月全神贯注的劳动。你有准备吗?” 阿布拉泽爱慕地望着自己的老师,当他回答时,声音非常兴奋: “我准备把生命献给科学!” “好极了,可是面粉还是要拿走的。”巴甫洛夫说。 后来,当他和阿布拉泽在一起工作时,巴甫洛夫总喜欢回忆这件事,并笑着称他为“我们的施主”。 为了解决巴甫洛夫在科学研究及生活中的困难,苏维埃政府作出决议。 人民委员会决议 鉴于伊万·彼得罗维奇·巴甫洛夫院士异常杰出的、对全世界劳动人民具有巨大意义的学术成就,苏维埃人民委员会决定: 1.根据彼得格勒市苏维埃的报告,成立一个有广泛权能的专门委员会,由下列成员组成:马克西姆·高尔基同志、彼得格勒高等学校主管人克里斯季同志和彼得格勒市苏维埃管理委员会委员卡普隆同志;并责成该委员会在最短期限内创造最良好的条件,以保证巴甫洛夫院士及其助手们的科学研究工作; 2.委托国家出版社,在共和国最好的印刷厂,以精致的装帧出版巴甫洛夫院士总结其近20年来科学成果的科学著作,无论在俄国,还是在国外,版权归巴甫洛夫本人所有;3.委托劳动供应委员会为巴甫洛夫院士和他的妻子提供含热量相当于两份院士配给的特殊配给。 委托彼得格勒市苏维埃保证巴甫洛夫教授和他的妻子对所住住宅的终身使用权,并为巴甫洛夫院士的住宅和实验室提供最大限度的舒适和方便。 人民委员会主席符·乌里扬诺夫 (列宁) 莫斯科,克里姆林宫 1921年1月24日 5. 信仰 1921年3月。窗外融雪,水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可是实验医学研究所的办公室里仍然很冷。巴甫洛夫穿着大衣,戴着帽子,坐在里面。他仔细地端详着刚进来的两位军人。其中一位头发灰白,举止庄重,他是过去的将军斯卢霍茨基,是现在彼得格勒军区炮兵司令的副手。还有一位年轻军官穿着短皮上衣,挎着一支套在盒子里的毛瑟枪,他是彼得格勒军区炮兵司令部和喀琅施塔得舰队第七军的政委多林。 “你也许知道,巴甫洛夫同志,”斯卢霍茨基说,“3月初在喀琅施塔得发生了一次叛乱。局势要求采取紧急果断的措施。军区司令阿弗罗夫召开的最近一次会议上决定,请科学院院长卡尔平斯基及一些院士,其中有你,巴甫洛夫同志,携家眷离开彼得格勒,安顿在十月铁路沿线地区。我们为你提供交通工具和新地方的住处。不能排除叛乱分子炮轰城市的可能性。因此,必须考虑你们的安全。你知道,这是临时措施,但是很有必要。” “感谢司令部,”延迟片刻之后,巴甫洛夫说道,“以及阿弗罗夫,关于他的人道和慈善早有所闻。但是我拒绝离开彼得格勒。战争就是战争,为什么要把科学工作者特殊对待?” “不是所有的科学工作者,只是杰出的。” “我天生是个乐观派,相信这一切都能顺利过去的。” 他们一起走出了研究所。气候仍然寒冷。风从涅瓦河吹来,将积雪刮向墙根。斯卢霍茨基建议巴甫洛夫乘他们的雪橇,但他谢绝了。分手时,他再一次感谢他们的关怀,说道: “这些困难是暂时的,祝你们一切顺利。” 有一个问题曾使很多人感兴趣。就是现在也还是令人感兴趣:巴甫洛夫信不信上帝?有些人肯定说他信上帝,可事实上却有不少证据说明恰恰相反。首先是巴甫洛夫本人的证据。他不止一次对别人说到他的坚定不移的无神论。克列普斯院士在回忆录中曾引述过巴甫洛夫的见解。克列普斯以青年人特有的直率问巴甫洛夫,他是怎样使彻底的唯物主义和信教、对上帝的信仰、去教堂做祷告共存不悖的。巴甫洛夫回答道: “听着,亲爱的先生,说到我信教、信上帝、去教堂,这不是事实,是谣言。我是宗教学校的毕业生,也像大多数这类学校的学生一样,从学生时代起就是个不信教的无神论者。我不需要上帝,可是人没有信仰就不能生活,人必须信仰什么。一个布尔什维克,他相信会给人类带来幸福,如果他自己得不到这种幸福,那就为他的子孙后代。这种信念给了他忍受饥饿和寒冷的力量,给了他在战场上作战的勇气,给了他为争取世界革命的胜利而奋斗的精神,给了他为理想而献身的决心。 信仰给信奉上帝的宗教徒以力量。相信上帝是最高的裁判,是公正的、仁慈的。为了他在死后有升入天国的机会,神赐给了他苦难和善行。这种信仰帮助他生活,忍受痛苦和贫困。 我的信仰就是相信科学的进步会给人类带来幸福。我相信人的智慧及其最高的体现——科学,能使人类避免疾病、饥饿和敌对,减少人们生活中的痛苦。这种信仰给了我,也将继续给我力量,并帮助我进行自己的研究工作。 为什么许多人认为我是个教徒,信仰宗教?因为我反对迫害教会、压制宗教。我认为,在没有代之以其他的信仰时,不应该剥夺对上帝的信仰。布尔什维克不需要信上帝,他们有另一种信仰,就是。教育会给人们带来另一种信仰,信仰上帝便会逐渐成为不需要的了。受过教育的人有多少是信上帝的呢?(当然他们当中还有不少人是信仰的)应该启发人民,让他们学文化,受教育,这种信仰自然就会削弱…… 事情是这样的,年轻人。我没有去教堂,也不信上帝……” 克列普斯的证明就是这样。他是巴甫洛夫的学生,尔后是最有成就的生理学家、生物化学家,并多年担任苏联科学院谢切诺夫进化生理学和生物化学研究所所长的职务。 但毕竟巴甫洛夫有时还是去教堂,人们也能在那儿见到他。 “我有时去晨祷,”他对奥尔别利说,“首先,是为了去欣赏优美的合唱,其次,是为了回忆童年……” 6. 访问美国 国外对巴甫洛夫研究工作的兴趣从未减弱。俄国国内生活刚一稳定,西方的学者即刻又来造访。一天,根特来到彼得格勒。这是位年轻的美国人,圆圆的黝黑的脸庞,一双机灵微笑的眼睛。在他1922年1月11日的日记中写道:“到目前为止我在欧洲度过的最幸福的医学活动的一天,就是在实验医学研究所巴甫洛夫实验室里的这一天。” 根特博士来俄国,原打算呆4个月,但他整整呆了7年半。后来他在回忆中写道: 巴甫洛夫使我第一次对于心理活动进行客观研究有了信心。由于混乱的、语意不清的和伪哲学理论对精神病学的解释,使我失去了在这一学科方面进行严肃认真研究的信心。可是巴甫洛夫的学说像一股清风,鼓起了我希望航船的风帆,这风是那么强劲有力,以致使我闯过了伪哲学和教友会的惊涛骇浪而到达彼岸,在这里事实占上风,科学结论产生于事实。” 根特是第一只春燕,接踵而来的有日本、荷兰、比利时、英国、瑞典、法国、保加利亚和其他一些国家的科学家。他们要跻身于这位伟大的俄国生理学家巴甫洛夫的学派。 经过长期中断之后,巴甫洛夫终于获得了出国的机会。他先和老朋友蒂赫施泰德教授通了封信,然后偕同谢拉菲玛来到赫尔辛基他的住所。谢拉菲玛需要好好散散心,以解除近几年的忧郁和痛苦。他则需要查阅国外近年来问世的科学文献资料。 他整天整天地埋头在大学图书馆,从他所需要的著作里做些摘录。 “不断地吸收新知识是多大的享受!”他非常满意地对蒂赫施泰德说。 每星期日他都要去他家做客。“生理学方面的试验和研究是永无止境的,它所提供的推测、猜想和争论机会也是永无止境的。真是一门奇妙而有趣的科学!” 巴甫洛夫出国的次数已经相当多了。他参加各种会议,被邀请去讲学。 他总是很乐意向广大的国外听众报告他在动物机体生理学方面的新发现。 1923年在儿子沃洛佳陪同下,他来到美国。沃洛佳能流利地说法语、英语和德语。因此,对于虽能顺利阅读外语文章,但口语感到困难的巴甫洛夫来说,在异国他乡却感到毫无拘束。在那里他结识了哈佛大学教授生理学家肯农。这次的相识到后来变成了友谊。 当巴甫洛夫参观实验室、出席各种会议时,他便暂时忘记了是身居闹市。 但只要一走上纽约街头,他就被那嘈杂的轰鸣、穿梭的人流,以及空气中的尘烟压得喘不过气来。即使在夜晚也得不到清静和安宁。“可怕的城市!没有一匹马!全是水泥建筑和机动车辆。还有这么多摩天大楼。这儿怎么能生活!”巴甫洛夫非常吃惊。当他结束了纽约的工作,来到车站去波士顿时,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没有人来送行,因为巴甫洛夫不愿意为这些小事耽误自己同行们的宝贵时间。 沃洛佳很容易地就找到了他们要上车的月台。列车刚开到,于是他们就上了一节空车厢,根本没有发现有3个人在跟踪他们。巴甫洛夫父子一走进包房,这3个人个立刻尾随他们跟了进去。一个站在入口处,另外两个把巴甫洛夫逼到墙角,迅速搜查了他的全身,他们从西服内口袋里抽出钱夹,闪电般地隐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巴甫洛夫惊魂未定地叫了起来。 “强盗,”沃洛佳说,惊讶的程度不亚于他父亲。 “见鬼了!他们把钱全拿走了!1500美元!现在怎么办?没有钱我们能上哪儿去呢?” “我还有点儿,幸亏我口袋里的钱没有被抢去。还算是好心的小偷。” 清醒过来后,沃洛佳笑谑地说道。“要是我保管你的钱,把我的钱夹子给你就好了。他们为什么没掏我的衣袋呢?” “可不是,他们也知道,谁是主要人物……怎么,他们还有手枪呢?” “就站在门口的那个有。” “幸好,他们没有向我们开枪。我们得回家去。在俄国还可希望得到别人的施舍,可在这个 ‘可爱的’国家是指望不到的,怎么就谁也没有来送送 我们呢。” “是你自己推辞掉的。” “自己推辞又怎么样,有礼貌的客人总是要推辞,而好客的主人总是要送行的。小偷、强盗——瞧,谁是这儿的主人!这样一个好国家,可真行! 这座城市也真可以的!把我都抢了个精光!”现在他对此事的两方面同样感到气愤。一是把他在纽约讲课的报酬全抢走,再就是居然胆敢对他——世界著名的巴甫洛夫做这件事,好像强盗是了解这一情况的。其实假如真是了解的话,他们会因此而不抢了吗,都是一样的。“拿上皮箱,回去找凯洛格!” 他来到洛克菲勒学院,怒气冲冲,同时又惘然若失,因为钱没有了,但是凯洛格和学院当局有什么责任!可是当比尔斯博士得知这不幸遭遇时,他来找肯农 (凯洛格已经离开了),请他资助巴甫洛夫一笔钱,方式要巧妙, 不要使尊敬的客人感到难堪。事情就这么办了。于是他们恢复了在美国旅行的原日程安排。巴甫洛夫终于到了波士顿,参观了医学院及其实验室。 7. 不许给事实硬加理论 巴甫洛夫不能容忍给事实硬加理论。未来的院士——当时的年轻员阿诺欣就曾为此遭到过斥责。一次,他竟敢给条件反射硬加了个马克思主义基础。 “你知道,”薇拉在研究所大楼旁遇见阿诺欣时对他说,“我父亲读了你的文章,很生气。” “他读过了?”阿诺欣很吃惊,“说真的,我没有料到,他能注意我这篇文章。《人与自然》——这不算是真正的科学杂志。说不定是哪个‘关心’我的人做的好事,塞给他了。” “我也这么想。你就做好准备吧。他太生气了,连玻璃都震动了。” 一整天,阿诺欣都闷闷不乐,这不仅仅是因为巴甫洛夫对他的文章不满意,还因为实验医学研究所里情况相当复杂,不少非党工作人员灌输给巴甫洛夫一些生活中确实存在的各种各样的反面事例,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挑起了他对同事产党员的反感。 午后,巴甫洛夫来到阿诺欣的工作室。前一天他读了他的试验记录,并预先通知,他要亲自来。他通常总是这样做,而且总是能激起助手们的欢乐情绪。可此时阿诺欣却体会不到这种感情,他深知巴甫洛夫的脾气,因而很害怕面临的这场谈话。 巴甫洛夫进来了,阴沉着脸。 “这是你的文章《辩证唯物主义与精神病问题》?”他挥动着杂志,气忿地问道。 “是我的,”阿诺欣回答,在他那愤怒的目光下竭力保持镇定。 “那么我告诉你,阿诺欣,我从来没有妨碍任何人的任何信仰。你想按辩证唯物主义来考虑问题,这是你的事,我不阻止。可是条件反射和这不能扯在一起!我不希望这样!” “我觉得……” “更何况是‘你觉得’,”巴甫洛夫提高了嗓门,“你的文章里尽是些毫无根据的空话。你应该明白,没有什么比轻率的结论更有害的了。”他转过脸去,不说话了。然后向狗走去,抚摩着它,用另一种声调说:“开始试验吧。” 8. 打棒游戏协会大师 彼得格勒9月的天气总是那么美好宜人。天空蔚蓝明亮,菩提树叶仍然是绿油油的,只是白桦树渐呈黄色。空气新鲜透明,周围的一切是那么清晰可辨。 现在是打棒游戏时间,常来参加游戏的是费多罗夫、贝科夫、斯佩兰斯基、罗曾塔尔、安德列耶夫,当然还有巴甫洛夫。可这天安德列耶夫没能来。 他们提出让比留科夫参加,恰好他正在观众群里。 “你就参加他那一队吧,”贝科夫说。他看了一下表:巴甫洛夫马上就要来了。 “他大概不会要我的,我不会打,他要骂的。”比留科夫说。 “难道你还不了解他吗?骂是要骂的。和他一方打得不好,他要骂,参加对方,打得好,他也要骂。”贝科夫笑道,“但是不能让游戏玩不成。明天是巴甫洛夫75寿辰。” 巴甫洛夫一瘸一瘸地走来了。 “我们立刻开始吧!安德列耶夫呢?”他迅速地扫视了来玩打棒的人,问道。 “他不舒服,比留科夫替他,”贝科夫回答。 “比留科夫?那好吧。请,比留科夫。” 巴甫洛夫俯身,左手拿起一根木棍,瞄准后,使劲一抛,打出了两根木棒。 “喂,比留科夫,把剩下的打出去。” 比留科夫瞄准了,一抛……没有打中。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们能打中的。”巴甫洛夫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他。 该对方贝科夫打了,他击出了剩下的全部木棍。 “真棒!”巴甫洛夫欢呼起来。 又轮到他这一方了。比留科夫又没有击中。 “笨蛋!”巴甫洛夫愉快地喊叫一声。 对方斯佩兰斯基也没有成功。 “废物!”巴甫洛夫更加狂热地喊叫。 可是,罗曾塔尔一棒就打中了全部摆好的木棒,巴甫洛夫却假装没有看见。只是在比留科夫准备再次打时,他才说话:“要使点劲!” 这次没有砸锅,5根木棒中击中了3根。 “残废队进步了!”巴甫洛夫高兴地宣布,一面向前伸出右腿,把棍子抛出去。 骨折处愈合不好,用力抛时总有感觉,体重移到伸出的一条腿时,它支撑不稳。巴甫洛夫没有击中。 “哎,讨厌的腿!”他伤心地叹了一声。他正想拾起第二根棍子,比留科夫看他弯腰很困难,就赶在他前面拾起了一根棍子递给他。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样,”巴甫洛夫叫了起来,“怎么,我是个无能的老头?”于是狠狠地将棍子扔在脚下,然后又捡起来,好像在向大家示威:没有别人的帮助也行。这次抛出去,击中了剩下的全部木棍。“胜利了,我们胜利啦!”他欢呼雀跃,双手在空中挥舞着。 贝科夫利用了这个机会。 “同志们,”他对所有的游戏者和观众说,“为了庆祝巴甫洛夫75大寿……” “你们想出什么花招?”他不满地问。 “我们以你的学生和同事的名义,请你接受《打棒游戏协会大师》证书。” “那好,我认为这是当之无愧的。不管怎样,打棒游戏我已经有了60年,甚至更长的资历了,谢谢,我接受。”他从贝科夫手上接过来放在镜框里的证书,并紧紧地抱在胸前。 “为了纪念这一具有特殊意义的事情,请你和我们一起合影。” “好,照吧,”他同意了。可这时突然刮来一阵风,下雨了。大家都笑着跑去避雨。 一场瓢泼大雨。水从雨水管里哗哗往外流。天上积着团团的乌云。 “这雨下不长,”巴甫洛夫在棚子里,看着外面说道,“一场好雨!已经是9月,可简直像是夏天的雨,长蘑菇的雨……”他沉默了一会,又深有感触地说:“是啊,我已经75岁了。可是年龄不应该用岁月来计算,而是用生命力。一个人有伟大的目标,并去实现它,便无所谓什么年老。可我有时总感到遗憾,我没有一点点雕塑或绘画的才赋,不能干点这种事,让大脑摆脱日常的操心而得到休息。我也没有音乐才能……” “我想,如果你没有成为科学家,巴甫洛夫,那说不定你会成为一位优秀演员的。”贝科夫说。 “是吗,我这方面还有点什么条件,啊?我在美国时凯洛格也这么说过。 他们说,我面部善于表情,还有手势……” “我也不止一次这么想过,”玛丽娅说。 “哈,哈,好一个伟大的天才演员给埋没了!哈,哈!”巴甫洛夫哈哈大笑。“啊,雨停了,又出太阳了。” 大家走出棚子,阵雨洗刷过的空气非常柔和纯净。 “呼吸这样的空气是多么地醉人!”巴甫洛夫一面扩胸,一面说道,“呼吸,深呼吸!” 不知是谁支起了照相机的三脚架,擦干了雨淋湿的花园长凳。他们让巴甫洛夫坐在中间,右边是玛丽娅,左边是年轻的助手尼科诺娃。在他们3个人的膝盖上放了一块蒙着白布的木板,上面摆着证书和鲜花。在巴甫洛夫头的上方,助手们把棒棍连在一起,他们做着这种姿势,屏息不动,直到照相机咔嚓一响。 9. 列宁格勒大水灾 这一天永远记在列宁格勒人的心中。 时近1924年末。11月23日,从清晨就刮起了西南风。风势越来越猛,风力逆涅瓦河而上,好像不让它流进辽阔的海湾。涅瓦河水在急剧上涨,冲向马路。水从城市低处的下水孔里冒出来,溢向街道和马路。地窖和一层楼被淹没。傍晚时,已成飓风,树被刮断,屋顶的铁皮被掀起,就像槭树叶在空中飞旋。小船被抛向岸边。木块马路散成了大片木头漂浮起来,就像大的灰色冰块沿着涅瓦河漂游。 水很快漫过了洛普辛大街。淹进了狗所在的一层楼,它们哀嚎吠叫,爪子扑通扑通拍打着水。而水位还在不断地上升。巴甫洛夫给所长费得罗夫教授打电话,请他采取一切措施拯救动物。他自己忍不住,竟冒着危险来到洛普辛街。有的地方勉勉强强可通马车,有的地方则要趟水。 救这些狗可真不容易。水已经没过门,狗就在天花板下面游着。为了把狗救出来,首先得把狗没入水中,只有这样才能把它们从房间里向门外拉。 最困难的是把狗没入水里,它们竭力挣扎,怕把它们淹死。 “一场极不寻常的水灾,”巴甫洛夫写道,“给我们提供了机会观察和研究狗的神经系统在非常强烈的外界刺激的影响下,产生长期的病态的情况。离实验室大楼250米远的动物住所进水了。面临可怕的风暴、汹涌的恶浪,在大浪猛烈冲击建筑物时,在树木咔嚓哗啦的断裂声中,我们迅速把这些狗分批送到实验室的二层楼上,在那儿这些狗和一些习惯的伙伴呆在一起。显然这对所有狗无一例外地产生了抑制作用,因为在这时并未发现它们之间有像平时那样的打架现象。有一些狗在狂风恶浪过去被送回原地之后,起先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另一些狗,就是那些属于抑制型的狗,在这之后则表现出神经有病,而且延续时间相当长。” 上面一段是在事后记录下来的。可当时木筏一个接一个地渡过来,狗从上面跳下来,飞快地爬上楼梯,远远地离开洪水,在那里已经没有危险了,它们抖落身上的水,舔着自己的身子,整理自己的毛。巴甫洛夫挨个地走近,抚摩安慰它们。在他的抚摩之下,狗快活地摇着尾巴,还想舔他的脸,这当然是狗的语言,用来感激和报恩的最高表示。 又开始了试验和研究。同时也研究水灾中获得的资料。有一只被救的狗,以前在强烈的声音信号下很贪食,但现在却发呆了。这引起了巴甫洛夫的兴趣。他认为这里有某种规律性,于是想出了一个最有趣的试验。他把这只狗放在房子里,它安静了下来。可不一会儿就警觉起来,往上窜,目不转睛地盯着门,水从门下渐渐地漫流开,狗就慌乱、嗥叫,开始往墙上跳。水不流了,狗又安静了。这时放出了强大的声音信号,通常会引起唾液分泌反应,但这次反应没有随之而来。于是又给了一次弱音信号,立刻从唾液腺里滴出唾液。 这一试验有助于进一步认识催眠作用的效力。 “弱刺激起作用,强刺激反而不起作用。这难道不就是那‘反常’期吗!” 巴甫洛夫明确指出,“也就是催眠暗示。微弱的条件刺激,也就是催眠者的轻微话语声,能够克服人最强烈的机体痛苦,这不正是那个所谓的 ‘反常’ 期吗……” 对经历过水灾的狗的观察,使巴甫洛夫创立了著名的外伤性神经官能症及试验神经官能症学说。 于是又不断地试验,不断地观察。 “这种狗的神经官能症我们可以像烙饼一样制造出来”,巴甫洛夫说,“半分钟超强刺激或抑制和兴奋的意外相遇和搏斗——你就可以得到狗的神 经官能症!而这类事人是能大量遇到的,生活本身经常给人制造这类事。” 精神病学家认为,痴呆低能根源是大脑里破怀性的变化。巴甫洛夫推翻了这一观点,他断定,这是保护性抑制过程的结果。 这些观察、试验和研究所得出的结论可以用于精神病患者。从此开始用睡眠的方法,用镇静和安宁的方法,对他们进行治疗。 10. 前面永远是未被认识的知识海洋 新的生活秩序顽强地闯进了社会各领域,自然也触及了科学界,触及了军医学院。巴甫洛夫在此任职忠心耿耿50年。这些年什么样的事情都经历过,但高兴的事毕竟多得多。讲课是他最得意的一项学术活动。在生理学上有什么新的成就,都从军医学院的讲台上传播开去与他人共享。来听他讲课的不仅有大学生,而且有他实验室里的全体同事。在他们面前他喜欢就试验的结果抒发自己的遐想,从这座讲台上他公开了自己的许多发现。 可是他现在离开了讲台,不是因为年迈,也不是因为人们对他讲课失去了兴趣,不是的,他的精力是满够的。在某种程度上这与他对高等教育的某些改革不满有关。教研室对科学研究工作加以限制,又大大增加了教师的教学负担。 他曾写道: “正确的思想最终会占上风。高等学校不仅需要教师,而且需要主持实验室的科研人员,否则我们的高等学府就会变成中等学校,那我们便会失去高等学府,落后于整个文明世界。” 他离开了讲台,但并未弃之不顾。他把它转交给了自己最亲密的战友奥尔别利,而自己则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实验医学研究所和科学院的实验室。时间不等人,已经76岁高龄了,而面前还有许多事等待他去完成。 水灾之后,科学院的实验室也完全不能用了。在图奇科夫沿岸街另拨了一栋住所,地方很好,但不够用。为了进行大规模有成效的研究工作,需要一个研究所。于是巴甫洛夫在1925年11月23日上书给苏联科学院,提出“改革的意义和目的,包括建立科学院所属的科学研究所,它的作用:1)组织和领导生理学的发展,其方法是积极深入研究其各个学科,以达到完成科学院最基础的任务,即组织领导和发展科学;2)培养高水平的生理学专门人才,以便他们日后能在我国大量的生理生物实验室及研究所中促进生理科学的发展。” 这个研究所于1925年12月5日成立了。 现在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只是把每一分钟都奉献给科学,他心爱的生理学。生命的黄金时代过去了,但前面是充满经验和智慧的生活。 “多美的景色!就是天天看,也看不够!”巴甫洛夫对阿诺欣说。他们刚从生理学研究所出来,沿着河岸街向七号路的房子走去。 他停住脚步,欣赏着北边水彩画般的辽阔天空。涅瓦河对岸城区上空,晖映着金色的尖顶和天使,宽广的河面上,清澈的河水带着金属的反光流向那晚霞映红的海湾。 “是的,我们城市的美景是迷人的。我去过多少地方,可哪儿也没有见到过这种景色。巴黎、罗马,它们怎能和彼得堡媲美呢!” 阿诺欣和老师并肩而行。同事们已成习惯:每次要护送巴甫洛夫回家,以免发生什么意外。他是否猜到这是专门护送他?也许他是真的相信了他们所说的,大家都很想在路上和他聊天?不过他总是很高兴地同意他们伴随。 走不多远,巴甫洛夫回过头望着研究所的大楼。 “瞧,过去只有一个生理实验室,可现在有了一座完善的苏联科学院生理研究所。” “你的一生是了不起的,巴甫洛夫,为什么不写回忆录呢?”阿诺欣说,“不是吗,在你面前,更确切地说,和你在一起的学生和助手成了伟大的学 者,你创立了俄国生理学派。” “是和谢切诺夫以及我的许多同事一起。是的,做了一些事。我们做到了将整个不可分割的动物机体,而不是它的一半置于生理学研究的强大威力之下,这当然完全是我们俄国对世界科学和全人类的思想无可辩驳的功绩。” “这样的书太需要了。” “可能的,可现在哪里顾得上干这个……要说需要,是需要的。有这么多不同性格、不同才干、不同爱好的人。你看,这一切显然都在重复着。现在我经常看到某个新的工作人员像过去的某某人。大概正因为如此,我现在能很容易地预言每个人的前景。” “这太有意思了!你一定要把这些写下来。谢切诺夫不是留下了著名的《自传笔记》吗。” “这是本很珍贵的书……我终生记住了牛顿的话:‘我永远觉得我像一个在海边玩耍贝壳的小孩,可展现在我面前却是未被认识的知识海洋。’讲这话的牛顿是一个非常非常有教养的人。是的,我们面前是有待认识的知识海洋。我们还只是刚刚迈进伟大发展的门坎。其实,我早就想写本书,如果什么时候有时间的话,我一定写。你想一想,一个科学家,如果他想成为一个严谨的科学家,一辈子都应该认真对待自己的每一句话,应该立刻用事实和证据来证明它。如果他想不失去自己学者的声誉,他就没有权利讲还未被证实的猜测。然而学者的内在含义仅限于此吗?他那丰富敏锐的直觉、猜测、深邃的想象是否会和他一起毁灭呢?是的,要让这些未被证实的思想写在书里。只要是科学的幻想不脱离实际,只要它永远和这种实际联系在一起…… 我明白,书是需要的,这部像一种 ‘绝笔’的书是需要的,但我远远顾不上 这些事。” 11. 成功的手术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治病。“它自己会好的!”可它自己没有好。嘴上长了个疖子,肿了起来。 “瞧,多讨厌的东西!我是不是很好看,啊?” “我看这是一般的伤风感冒,”谢拉菲玛说。 晚上,外科医生格列科夫教授来了。坐了一会儿,说他全家都到别墅去了,于是他“顺路来串门”。如果可以的话,明天还可以顺路来这儿。第二天早上他来了,晚上又来了。为这点小毛病,肿起了嘴唇,就不能去实验室,巴甫洛夫感到遗憾。“这样的一副嘴唇,不是要让人笑话吗?” 晚上谢拉菲玛感觉到有问题,就问格列科夫: “格列科夫,你一天来我们这儿两次,不是无缘无故的。肯定是有原因的……” “是有原因。秋天我们医院来了一位年轻医生,是个健康快活的小伙子。 他让我们看他嘴上的疖子。我们这儿的外科医生进行了会疹,给他开了刀。 可末了,两个月后他就死了。脸上长疖子会有这样的结局……你继续给他热敷,而且无论如何不要让他外出。” 这次总算顺利地过去了。可是有一次肝区感到刺痛,然后就经常出现剧痛。疼痛过去后,巴甫洛夫情绪很坏,没有精神,坐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忧郁地看着窗外秋天的落叶。 “真不凑巧,早点也好,晚点也好,可偏偏就在这时候,正是在科尔图什建立生物站的时候。真遗憾!” “我去请医生,一切都会好的。” “不知道会不会好。我有最不祥的预感。脑子里尽钻进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这都是因为现在脑子太清闲了。玩一会儿 ‘傻瓜’怎么样?” “如果你想玩,我去找维亚日林斯基和卡缅斯基,他们来可以凑成一局。” 巴甫洛夫活跃起来。 “去叫吧,不要去找医生。一会儿就过去了。玩‘傻瓜’定在晚上9点。” 晚上,墙上挂钟的指针指向9点时,响起了门铃声。巴甫洛夫来到外屋。 “好样的!正9点!请到桌子那儿坐下吧。” 维亚日林斯基博士和药理学教授卡缅斯基来到挂着许多幅画的客厅。这是巴甫洛夫最后一次的热烈情绪。 喝过茶,10时正,巴甫洛夫说: “准备行动!” 这就是说,要大家转移到另一张桌子上去。玩牌开始了。 然而,喝热水也好,热敷也好,玩“傻瓜”也好,都未能解除病痛。当时在列宁格勒正在举行外科医生代表会议。格列科夫利用这个机会邀请了著名专家费多罗夫、纳帕尔科夫、马尔登诺夫、罗扎诺夫来为巴甫洛夫会诊。 巴甫洛夫出来迎接他们。 “请原谅,我不能招待你们了。请宽衣,请进。请坐,请坐。会开得怎么样?有什么新的东西?” “有趣的事儿太多了,”格列科夫回答,“可是,巴甫洛夫,我们这次来是另有目的的。你的手术料想会是很复杂的,因此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请德国外科医生。” “这是为什么?我根本不认为德国医生会比我们的高明,”巴甫洛夫立刻表示反对。“这里荟萃着我们外科医生的精华,我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由德国医生来给我做手术,我明白,由我的朋友格列科夫、费多罗夫、纳帕尔科夫、罗扎诺夫做手术是不轻松的。你们的友好情感会,或者说可能会发生影响。我给自己所熟悉的狗做手术,我也是心情不愉快的。可这儿和你们一起的还有马尔登诺夫教授。关于你,马尔登诺夫,我听到过许多赞扬的话,今天是第一次和你见面,因此我请你来解除我身体内的隐患。”巴甫洛夫痛苦地皱了皱眉,“对不起,我现在站坐都很困难。”他走到办公室,歪歪斜斜地,比平时跛得更加厉害了。 “我赞成巴甫洛夫的决定,”格列科夫说。 “我服从,”马尔登诺夫微笑道,“我是来参加会的,却意外遇到了难题!” 于是立刻决定,毫不延迟地把巴甫洛夫送进奥布霍夫医院。为了让他更安心,就在旁边也给谢拉菲玛安排了一个单间。 在去医院的途中,以及手术之前,巴甫洛夫都感到精神很好,深信手术一定成功。 马尔登诺夫手术主刀,助手是格列科夫和他在军医学院多年的同事费多罗夫。手术进行顺利。格列科夫兴奋地跑到谢拉菲玛跟前,把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石块给她看。 “一切都很顺利!”他说,“取出了这么一个小石块。我们6只眼睛查看,没有见到任何癌的征兆!现在只是要恢复就行。” 谢拉菲玛高兴地哭了,划了个十字,双手紧紧握住格列科夫的手。 “不是我,不是我,应该感谢马尔登诺夫。”格列科夫说,他的激动不亚于谢拉菲玛。 巴甫洛夫恢复得很快。这大概得归功于他自己。他平时一有不适,便注意观察自己。有一次夜里,他请值班医生给他打一盆冷水来。 “作什么用?”医生问。 “我习惯洗冷水浴,从童年直到今天。可现在要不洗就会妨碍我恢复健康了。你去打吧,去吧。” “但愿你不是打算洗澡吧?”医生略带不快地玩笑道。 “你怎么啦?你以为我在说梦话?还是发疯?去打水吧。” 水打来了。巴甫洛夫把一只手放在水里。 “瞧,我要借点外力。你是知道的,我病得很虚弱,体重轻了一普特半,我甚至说话都没有力气。我躺在这儿想:到哪儿去获取力量呢?外表皮层很弱,我得给它点外力,到哪儿去找呢?就在皮下。一切最强烈的情绪都和皮下有关。从童年时起我就和水、河流打交道。这就是一切。总之,我的最强烈的情绪都是和水、和水的哗哗声、和水的形象有联系。”他用手在水里搅了一下。“还有温度刺激。瞧,这会儿我正在借助外力:这种洗濯刺激大脑皮层下神经,它们又不断刺激皮层。” 他不断地进行自我观察。经常有同事来探视,有同志们来访。都知道他喜爱鲜花,因此都带花束来。可他不肯接受,说这是摧残花朵,扼杀它们的生命。后来他们就送花盆。他请玛丽娅每天来看他,以便向她报告自我观察的感受。最后她写了一篇论文:《手术后的心神经官能(包括患者本人巴甫洛夫的部分分析)》。 出院的前一天,巴甫洛夫给所有能自己起坐行动的病人做了报告,内容是关于医生、护士、助理护士为挽救病人生命的伟大而崇高的劳动。报告结束时他深深向大家一鞠躬。 “我向使我身体康复的全体医护人员致谢。没有他们的治疗,我也许已躺在坟墓里了。感谢医护界的全体人员。” 他兴奋、激动地回到家。儿子沃洛佳帮他脱掉大衣。巴甫洛夫一走进客厅就看见格列科夫、费多罗夫、纳帕尔科夫、马尔登诺夫、克拉斯诺戈尔斯基都在那儿。他由衷地高兴,向大家问好,深情地和马尔登诺夫握手。他扫了一眼挂满墙壁的那些心爱的画。其中既有原作,也有画家本人的复制品。 有列宾、苏里科夫、列维坦、马科夫斯基、谢罗夫、瓦斯涅佐夫、杜波夫斯基、亚罗申科。他脸上现出了明快的微笑。 “活着是多么高兴啊!能看到这些鲜亮的色彩!” 这时,太阳透过云层,照亮了房间。巴甫洛夫清癯的面孔显得更加明亮和欢快。 “好了,现在可以工作了!”巴甫洛夫说。 “现在还不行,”格列科夫对他那洋溢的热情泼了盆冷水。“巴甫洛夫,为了彻底恢复健康,你必须到卡尔斯巴德休养了3个月。” “要3个月?不,这不行!我这已经不知损失多少时间了。我有极重要的研究,而且在科尔图什还在建设实验室。” “你一定得去,”纳帕尔科夫严厉地说。 “没有必要!” “不要孩子气,巴甫洛夫。需要去,非常非常需要。否则还可能有续发症,”费多罗夫补充道。 “唉,亏你们还是教授,难道不明白,现在对我来说,最好的药物就是工作。真的,研究工作者毕竟比实践者高过一百个头!” “随你怎么去贬低我们,但你还是非去不可,”马尔登诺夫笑着说。 巴甫洛夫锐利的目光望着他。 “好吧,我去,这只是因为,可以说,你救了我的命。不过我不能去3个月,只去1个半月,不然我就不去。” “好吧,好吧,我们同意,”格列科夫叫了起来,“要不然的话,你真的会不去的。” “请大家到桌旁就坐,”谢拉菲玛邀请大家。 1927年那个夏天,卡尔斯巴德气候宜人。巴甫洛夫经常散步、洗澡,身体日益强健,一个半月后回到家时,完全健康了。 12. 琐碎事太多 他不在家时,积存了大批的信件。巴甫洛夫在整理信件。 阿诺欣来了。 “简直没办法,没完没了地给我来信”,巴甫洛夫对他说,“都以为我是医生,而且还包医百病。你瞧,有一个人信里说,他为病态的羞怯所苦恼,要求帮他解除。这不能不回信。我是这么答复的: ‘病态羞怯不是根本性的 缺陷,而谦虚是最高尚的美德。’主要是,他应该相信这一点坏处也没有。 我想他会相信的。可是,你瞧,这么多的信!许多信我不能回答,可他们在等着回音,怎么办?而且,人们还在写信,还在不断地寄来……怎么样,你都准备好了?走吧,就去库依莫夫那儿。我吩咐给了他一条 ‘新’狗,可他 的经验还少了点。” 他们来到库依莫夫的实验室。他旁边站着一条大狗。 “喂,库依莫夫,你给它取了个什么名字?”巴甫洛夫问。 “图奇卡。” “好,图奇卡就图奇卡吧。开始吧。” 库依莫夫拦腰抱住狗。抱起后,开始往架子上塞。这条壮狗猛然从桌边跳开,尖叫一声,从他手里挣脱,藏到角落里去了。巴甫洛夫哈哈大笑,走到狗跟前,蹲在它前面,抚摩着它。 “你这是干什么?”阿诺欣责备道。 “什么?” “你蹲下干吗?” “嗨,你也说废话。如果他自己对付得了,我就不用蹲下了。”说着,迅速走到架子前,拍了下桌子边,招呼狗过去。狗自己就跳到架子上去了。 “给狗起个名字要容易得多,可驯服狗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到的。重要的是, 要把整个心灵献给所喜爱的事业。好了,现在我们上你那儿去。”他对阿诺欣说。 他们来到隔壁房间。在那儿,狗已经站在架子上。 “开始吧”,巴甫洛夫说。 阿诺欣放出心音刺激。 “为什么你放节拍器?”巴甫洛夫不满道。 “这是心音器。” “是吗?唉,有意思。我听不出是节拍器还是心音器了。是的,我的大脑皮层到底还是反应性降低了。我现在明白了许多与衰老有关的现象……” 费多罗夫走了进来。 “巴甫洛夫,电影摄影师在等着,他们都准备好了。” “啊,我全给忘了,走吧。” “还有,根特想和你告别,1小时后他就要走了。” “他在哪儿?” “在这儿,走廊里。” “你继续试验吧,阿诺欣。我过会儿就来。”他来到走廊。 根特迎着他走过来。“亲爱的巴甫洛夫”,他感情很深地说,“我作为你的学生度过了7年,现在我将返回祖国。感谢你教给我一切,回美国后,我要在巴尔的摩市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建立一个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实验室。” “我和你一起工作很高兴。你是一位天才的研究工作者。我深信,你有伟大的前途,为了人类利益而进行有意义工作的灿烂前景在等待着你。祝你一路平安,根特博士,再见,更确切地说是告别。我预感到,这次是永别,因为我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你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7年期间,我和你相处很习惯了,再见,我一定还会和你相见的。”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走了。他还很年轻,可已经是个著名学者了。 “他从我们这里回美国去,这很好,”巴甫洛夫目送着他,说道。“我们不是落后的国家,我们有值得别人学习的东西。当然,他们也会有某些对我们有用的东西……走吧。” 他们来到一座大的解剖室。那里,一边是电影摄影小组带着摄影机,另一边是科学工作人员,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中间一块地方是留给巴甫洛夫的。 “我只能坐5分钟,再多的时间没有,我的助手们也是这样,”他说。 “我们不会多占时间,”摄影师保证说。“只是你要自然一些。”他开始对准镜头。 巴甫洛夫呆然不动。 “不行,不行,请不要拘束,放松、随便些。”他拿着摄影机离开了原位。 巴甫洛夫活跃起来,和助手们有说有笑。但摄影机镜头对着他时,他又木呆呆了。摄影师两手一摊,毫无办法。这时费多罗夫试图和他谈话,巴甫洛夫却严肃地对他说: “别作声!他们在摄影,你这样会干扰他们的。” 摄影师想捕捉这活跃的一瞬间,可巴甫洛夫发现镜头对着自己,于是又不动了。摄影师明白了,他无法摄下巴甫洛夫轻松自如的镜头,于是拍下了这位伟大科学家的呆板姿态。巴甫洛夫立刻高兴地跳了起来。 “完了,我们赶快走,”他说,“耽误了多少时间!” “巴甫洛夫同志,塔什干来电话找你。”有人向他禀报。 “哎呀,多少琐碎的事情,”他苦恼地说,一面向办公室走去。几分钟之后,他出来了,样子非常高兴。 “瞧,精神病学家不愧是精神病学家!他完全证实了我关于紧张症和歇斯底里症有区别的推断。他就是为此事打电话告诉我的。可我刚才还不愿意去接他的电话。那不就做了件蠢事吗!不过,如果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那么犯错误并不可耻。多少次我曾犯过严重的错误,看人看错过,科学研究中也犯过错误。不,不能为自己辩解。不过,只要你思想,你就会犯错误。不思想的人才不会犯错误。可那样他还算是个完全的人吗?”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去开会。 实验员追上他。 “巴甫洛夫同志,那儿有参观团来了。” “唉,这些参观团,真是见鬼啦!我能躲起来就好了。” 13. 祖国·家乡 奇怪,在年轻时,远出旅行不能没有亲人陪伴。现在年老了,出门经常是没有谢拉菲玛陪着。可能是因为她身体状况不允许。而他还像以前一样,感到精力旺盛,一次又一次地出国访问。 伦敦。1929年。巴甫洛夫在皇家医学协会演讲。协会主席道森勋爵向他致欢迎词。 “我请诸位注意”,道森勋爵对与会者说,“请注意下面我说的这件事,这是我们这个重大日子最重要的事。各国优秀人士怀着共同的感情一致宣布巴甫洛夫是我们的英雄。这位俄罗斯天才在他正当青春年华之际就为我们奠定了有关消化过程的大部分知识的基础。并开辟了治疗胃肠道疾病的途径。 在这之后,发生了战争和革命。我们就不知他的下落了,甚至有段时间,还担心他离开了人世……但是巴甫洛夫这盏科学的明灯没有熄灭。看,他又重新出现在我们中间了……” 他的话被暴风雨般的欢迎掌声打断。大家欢呼雀跃地望着坐在主席团中的巴甫洛夫。 “这位英雄人物”,道森勋爵继续说,“现在年事已高,但仍和过去一样,具有青年人的精神。他要在题为 《条件反射》的演讲中向我们报告他潜 心研究的成果。这会给世界思想家们许多新的启示……” 又是一阵激动的掌声。巴甫洛夫也和大家一起鼓掌,这又激起了更为热烈的欢呼。 剑桥大学。 巴甫洛夫在一间座无虚席的教室里给师生们讲课。安列普博士把俄语翻译成英语。一切进行得很有秩序。但不一会儿,巴甫洛夫讲得全神贯注,忘了坐在面前的是英国人,没有给安列普翻译的机会。大厅里腾起了喧哗。安列普示意巴甫洛夫停下,可他没有听他。他只是用他特有的手势解释着自己的话,时而把两只手的手指互相交叉,紧紧地连在一起,时而分开或并拢指尖,时而挥舞拳头。大厅里喧嚣更甚了,巴甫洛夫还不明白是为什么,更提高了嗓门。最后,他终于回过神来了,他两手一摊,笑了。 “我完全忘了,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讲俄语,可大家听不懂。请把这句话翻译给大家听。” 安列普翻译了。全体听众发出哈哈笑声以示回答。巴甫洛夫也笑了。一股热流传遍大厅,大家很喜欢这位杰出的俄国老头儿。 在前厅,他简直无法通过。记者、摄影记者总是跟着,提出各种问题。 他没有回答,径直走过去了。他不喜欢热闹场面。 “对他们来说都一样,给英雄拍照还是给坏蛋拍照,只要能造成轰动一时的新闻。”他对安列普说,接着坐进了汽车。 “可这一次不一样。英国人对你确实表现了特殊的兴趣。” “是的,看得出来。”巴甫洛夫沉默片刻,笑了。“由此可见,谢灵顿错了。他曾预言,我的生理学在英国不会有市场。可现在被接受了,真的是这样!”他透过侧面车窗看着外面闪过的豪华的橱窗和无尽的人流,沉思地说道:“我每次在外国人面前演讲,心情总是很激动。那时,你会敏锐地意识到,你是个俄国人,你所做的点点滴滴都会给祖国带来益处或危害。这种感情总是强烈地冲击着我。为自己的国家,这是最崇高的感情。只有轻薄无知的人才不会感受到这种美好、崇高的祖国之情。”他沉默片刻,接着道,“你还一次没去过科尔图什。应该,应该去一趟。那是个非常好的地方。有 广阔的田野,森林环绕,还有湖泊。我第一次是5年前去那儿的。我很喜欢那地方。在那儿呆了3天。看了狗繁殖场。说真的,那时我就产生了一个念头,要在科尔图什建个实验室。清静,远离人烟,没有车声隆隆,也没有城市的喧闹……是啊,我在这儿瞎忙碌。应该到那儿去。可话又说回来,这儿也需要……” “巴甫洛夫是个罕见的纯粹的俄罗斯人。甚至短时间的出国也使他心里难受。拿俄国和其他国家作任何方面的比较……他总是得出有利于祖国的结论。而当他旅行国外后回到家里时,他都如释重负地出一口气。”阿诺欣在自己关于巴甫洛夫一书中写道。 了解巴甫洛夫的学生和助手们不止一次地尝到他那暴躁的性格。他是个直率的人,丝毫不会撒谎。在自己家里,在自己国内,他要认为什么不正确或不公平,就“大骂一顿”,毫不留情。可只要在任何一个其他的国家,在任何友好和善意的人士中间,绝不允许自己说一句有损于祖国尊严的话,相反,他认为自己的出国访问是提高自己国家威望的重要事情。 1929年。美国。 这次对他的欢迎是多么隆重!快艇驶出大海,庄严地护送巴甫洛夫乘坐的轮船直到码头。第十三届国际生理学会议的代表们以长时间友好的掌声迎接了巴甫洛夫。来自世界各国的科学家也都站在那里欢迎他。当他出现在讲台上时,很长时间他都无法讲话,一次又一次地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感到非常满意的是能向大家报告有关大脑半球在正常活动中的抑制的研究。”巴甫洛夫在台上讲道。他在世界科学家面前展示出一幅以自己的胆识令人震惊的图画:向生物体“奥秘中的奥秘”进攻的图画。 大会主席爱德华·桑代克兴奋地说,巴甫洛夫以自己在这一领域中取得成就开辟了科学的新纪元。 在大会期间,巴甫洛夫获悉,神经外科医生哈维·库欣准备用电针做大脑手术,当然他不能不到场。 他在苏联生理学家代表小组的陪同下来到勃拉赫姆医院。要求所有的人都戴上口罩。巴甫洛夫顽固的胡须怎么也塞不进去,护士来帮忙,可她也毫无办法。 手术前,库欣医生引巴甫洛夫到年轻患者跟前。巴甫洛夫向他伸出手,做了自我介绍。库欣对病人说:“你现在是握着世界上最伟大的生理学家的手。” 面临的手术是很复杂的。要在左边太阳穴部位取出肿瘤。在局部麻醉的情况下,手术进行了4个半小时。巴甫洛夫在手术过程中表现出无比的兴趣,以至差一点从箱子上摔下来(为了观看方便,他站在箱子上)。如果不是站在旁边的同事,他非得摔到手术台上不可。 手术结束,送走病人之后,巴甫洛夫要求他们演示电针的作用。库欣请服务人员从厨房拿来一块牛肝,用它演示了电针的作用。巴甫洛夫像往常一样,总是对人的智慧感到骄傲,就在这块肝上用针刻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怀着崇敬的心情把针还给库欣,说道: “希望我没有破坏这块肝的食用吧?” “哎,不会的,”库欣答道,“这块肝现在用来营养恶性贫血患者是有非常大的价值的。可是我们将对它进行适当的加工,然后交到加尔瓦尔医学系博物馆作为珍贵的纪念品保存起来。” 巴甫洛夫在洛克菲勒学院教授列文家做客时遇见了康年科夫。就在那儿康年科夫和巴甫洛夫商定了为他塑像的问题。 “要是在家里我是永远也不允许这么干的,”巴甫洛夫说,“可是在国外我的作息时间多少有所改变,空余时间较多,因此我可以坐下来让人塑像。” “对我来说,与你会见是特别的宝贵和无比的荣幸。因为你是我们祖国的化身——我们如此热爱的俄罗斯的化身。” ……告别的时刻来到了。巴甫洛夫像往常一样快活而兴奋:要回家啦! 在港口码头集合了许多送行的人。一些最有名望的生理学家、精神病学家、医生都来欢送这位伟大的俄国科学家,说了许多友好祝愿的话。在美国他留下了许多朋友,追随者和崇拜者。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欢迎你再来!” “我一定飞来!”巴甫洛夫洪亮地回答,指了指天空。 在家里是多么幸福!何况妹妹莉达也来了。不错,对他来说莉达还是那个莉达,可她已经56岁了。 “现在那条特鲁别日河怎么样了?大概完全淤塞了吧?” “你说的什么呀,伊万,那条河变得都认不出了。现在已经疏通清理了,河上已通行轮船了。” “你是说,特鲁别日河上已经能行船了?真想回趟家乡,可就是脱不开身。” “你就把事搁下走开嘛!” “应该,应该……” “沃洛佳说,在美国隆重庆祝了你的80岁生日。据说做了个大蛋糕,上面放了81支蜡烛。为什么要多一支?”莉达问道。 “大概是祝愿我活得长些……” “上帝保佑!” “真的,在家真好……” 谢拉菲玛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我真没有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多科学团体。” “什么事情?”巴甫洛夫兴奋地问道。 “伦敦医科学和皇家医学心理学协会都选你为名誉会员。还有我们的巴统选你为医生协会的名誉会员。” “你看,伊万,全世界都知道你,”莉达高兴地微笑道。 “不,不是全世界,只是那些对我的著作感兴趣的人,他们才了解我,” 巴甫洛夫纠正她,他总是那么喜欢精确。 “他总是尽量缩小。我都数不过来了,哪个国家没有他的名字啊,”谢拉菲玛说。 “你又来了,把我想成偶像啦……你是知道的,我再三向我的‘崇拜者’申明,我没有什么天才,只不过是不停地观察和思考我的研究对象,把全部精力放在上面,所以就能得到良好的结果。任何一个人处在我的位置上,并且也这么干,都会成为天才的……是的,妹妹,一定,我一定得回趟家乡。 我挤点时间,一定要去!” 14. 高尔基来访 电话铃响了。巴甫洛夫拿起话筒。是高尔基打来的,要求会见。 “太好了,我随时都很高兴见你,”巴甫洛夫回答。 这次会见是在1931年初冬。高尔基常闹点小毛病。在巴甫洛夫住宅的客厅里他来回踱着,看着墙上的画,不时地咳嗽几下。中间一幅是瓦斯涅佐夫本人制作的 《三勇士》复制品。他又用目光寻找他的藏书,没有发现。书全 在办公室里。 “巴甫洛夫同志,还记得我们 10年前的会面吗?当时我们的谈话是关于干草、木柴。可现在你还感到缺少什么吗?” “不缺了,感谢上帝,一切恢复了正常,困难好像过去了。” “巴甫洛夫同志,你承认文学的作用吗?” 他们面对面坐在藤椅上,旁边是巴甫洛夫的两个儿子。 巴甫洛夫调皮地看了一眼高尔基,大声笑道: “我在许多方面是受益于文学的,每个科学家都读文学作品。可是你们,作家先生们,却很少涉足我们的实验室。” “我显然是个例外,毕竟我还是来过你这儿。” “就15分钟!说实在的,我也够呛!真遗憾,我没有见过托尔斯泰,虽然当时是有这个可能的。要知道,他是最伟大的天才,全世界的公民!可那时,我除了实验室,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到后来,我仍有机会结识一些有意义的人物。特别是现在,当我开始了解人的活动机制和类型时,结识这些人一定是非常有趣的,尤其是,这能给我提供极重要的资料……托尔斯泰被开除出宗教,我很气愤。简直不可思议,一个什么主教公会居然把这么一个天才人物革出教门!” 高尔基注意地看了看他。 “在当代作家里,谁使你感兴趣?” “我喜欢库普林的短篇小说《生命之河》。当时关于目的反射和自由反射我考虑得很多。库普林生动地描写了那位良心受到谴责的大学生的自杀。 死者留下的遗书写得很清楚,他是那个寄人篱下的母亲遗传给他的奴隶心理反射的牺牲品。假如他能了解这一点,首先,他就能比较公正地谴责自己,其次,他就能够采取系统措施发展自身对这种反射的抑制功能。” 高尔基又一次用目光环视墙上的画。看来,他对文学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 “到学者这儿来,总希望看到书,可你这儿,没有一个角落是没有画的。” “这是我的爱好。在这之前我收集过许多别的东西,现在我收集画。要知道,一个收藏家可能成为取笑的对象,甚至成为罪犯,能够挤掉自己对其他基本东西的需求,只是为了一件一件地收集珍品,而通常是永远也收集不齐的。因为收藏对象是无边无际的:可以收集高级生活用品——善于生活的人这样做,可以收藏各种法律——这是有国务活动才干的人做的,可以收集知识——有教养的人这样做,可以收集科学发现——学者这样做,可以积累善行——有崇高道德的人这样做。” “根据你的这番话,巴甫洛夫同志,我看到,你非常重视人的个性,你也许会同意,人就是一切,而一切也必须属于人。” “我的说法不同,”巴甫洛夫很快表示异议,“人的幸福存在于某种自由与纪律之间,没有严格纪律的自由,没有自由感情的原则,就不能造成完整的个性。需要某种中间的东西。” “我认为,巴甫洛夫同志,只有一种观点是无可争辩的:真正的人,大写的人,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造成,那就是,既没有谬误的思想,也没有阶级的、民族的或其他情感来妨碍他的能力和才干,来妨碍他们的自由成长…… 难道你不同意,我们应该在群众中教育、培养对知识的渴求吗?这种渴求应该像,譬如说,人类延续自己物种的本能一样强烈。” “不错,这点很清楚,很清楚。照我的说法,在我们的生活层次里应该发展目的反射。是啊,什么时候生命就会失去吸引力,失去价值呢?就是当人失去目的的时候,一个人失去坚定的、明确的生活目的的时候。我们在各种自杀者的遗书中能看到什么呢?都是一种内容:他们对生活厌倦了,生活没有了目的。自杀者的悲剧就在于他目的反射在短时间内受到了抑制……那么要让这种目的反射表现出来,究竟需要什么呢?当然需要不断强化这种目的反射。” “可是,巴甫洛夫同志,难道你不同意,为了让这种目的反射得到最好的表现,为了指引它去实现真正的崇高目标,而不仅仅是为了获得一片面包,为此必须要有适当的环境吗?当然,这些环境只能由人自己去创造。于是人们就立志创造一切环境使目的反射可能朝向伟大的事业和宏伟的思想。” 巴甫洛夫向高尔基弯了弯腰。 “当然,这话有一定道理。你不会反驳的:懒惰、无进取心,对事业漫不经心常有所见。是的,是有的!看着他们不好受,心里很沉重!我为此很难过,常常感到难过。如果你的同事懒惰,处于可怕的冷漠状态,没有任何追求,那简直是太可怕了!这是事实,这是很坏的习惯,是农奴制的劣根性。 农奴制把贵族老爷变成了寄生虫,使他的目的反射失去对象。农奴制把农奴变成没有任何理想的消极生物。” “说得好,好极了。这就是一切的根源……” “等一等,”巴甫洛夫打断他的话,“也许这是幻想”,他像平时产生某种对自己重大的思想时那样,把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谁知道呢,可是我好像看到了一种前景:破坏了的食欲,破坏了的营养过程,在细心照料下是可以恢复的。对疲惫了的目的反射也可以这样去恢复。” “如果我们每一个人,”巴甫洛夫继续坚定地说,“都去珍惜这种反射,自己生命的这种最宝贵部分,如果父母和所有的教育工作者把在群众中巩固和发展这种反射作为主要任务,如果我们的社会和政府为实现这一反射开辟广阔的途径,那么,我敢保证,根据我们历史生活上的许多事实和我们的创造力得到蓬勃发挥的时期判断,我们就会成为我们应该成为而且可能成为的那种民族。嘿!这太好了!啊?我相信这一点!”巴甫洛夫使劲用拳头一击。 “好啊,你讲得太好了……我真没有料到……你真是激情满怀!”高尔基一挥手,微笑了一下。“经常是这样,我们两人从不同的角度谈一个共同的问题……” “你想说什么?” 高尔基微微一挑眉,以严肃的神情,拉长着音调说: “嗯……啊……我想引起你注意的正是这个问题。当然,当然罗,首先要创造一个能让一代新人顺利成长的基础。要知道,卑鄙不是天生的,而是卑鄙的社会造就的。我们,革命创造了一个基础之后,在成千上万个建设工程中,几百万人得到了锻炼改造。因为我们的祖国是一个产生天才的丰富源泉!” 巴甫洛夫已在椅子上不耐烦地挪动了一下。 “国家不是由机器,而是由人组成的,这很清楚。为了有利于国家,人应该具有一个公民应有的高尚情操。只有那些具有坚定原则性,信仰毫不动摇的人,才能给祖国做出贡献。”巴甫洛夫向办公室一挥手,“我读了苏格拉底的传记。他确实是一个真正有坚定信念的人。正像你所欣赏的那样,他制服了死亡的恐惧。苏格拉底被判处死刑,可他却说得很轻松:如果有阴间的话,他将在那儿愉快地会见荷马。要知道,苏格拉底是可以容易地逃生的,他可以随便到哪儿去,可他留下了,自己去接受了死刑。读起来真有味道! 这才是人!”说完这些,巴甫洛夫沉默了,好像出神沉思。 高尔基也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在你的话里,我听到的是维护个人主义的调子。也许我错了。可我对此已经习惯了。因为,特别是知识分子的许多书信让我伤脑筋。正是那些知识分子不仅善于,而且还很喜欢多愁善感。这些人不去为反对艰苦的生活条件而斗争,不是切实地作贡献,而是逢人便抱怨。而你总是以你的勇气和毫不动摇的精神坚决捍卫自己的观点。这让我特别钦佩……你不讲空话。” 巴甫洛夫想说点什么,但高尔基抢在了他前面说: “请让我说完。你也许不止一次说:这些布尔什维克呀,完全把个性扼杀了,让人没法呼吸!据我看,你是混淆了发展个性和个人主义的区别。比如说,难道有谁限制了你的意志、你的追求吗?劳动与科学——世界上没有比这再高尚的了!”高尔基眯缝着眼睛注视着巴甫洛夫。 巴甫洛夫也凝视着他,似乎想进一步认识面前的这个人。 “噢,这仍然是个问题。要看从什么角度去看,”他单刀直入地说,“我坚持认为,勇敢的、有才干的人是推动世界前进的动力。有坚强意志的人,一般讲是一些出类拔萃的人物。但是,如果去妨碍他们,使他们成为平庸的人,那会是什么结果呢?那你只有毁掉他们。试试看,让普希金根据规定的内容来生活和写作,那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我当然对写诗不是内行,可我想,那样的话,普希金就会枯萎。如果一个人有才华,他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会破土而出的,只是不要去妨碍他。至于你们想帮助弱者,这是好事,毫无疑问,这是好事。但是这种帮助不能过分。一旦他站起来了,就让他自己飞。给他自由,让他去创造,去做更多的工作,去发展。” “噢,这还是维护个性的问题。要知道,我们正是为了更加充分、自由地发展新人的个性,为了让他去施展他个人的才能在创造条件。但这里指的是 ‘新人’不是任何人。而保护每个人的个性,保护任何一个人间造物,这 个嘛,你知道,就是另一回事了!说实在,宗教在这方面是颇为卖力气的。 请原谅,巴甫洛夫同志,我不太清楚你对宗教的看法……关于你对宗教的观点说法是极为矛盾的。可是……” “这个嘛,一切都简单明了。没有什么可伤脑筋的。确实,就这个问题许多人向我纠缠。有普通公民,也有神甫向我提问题,国外也有人写信来问。 我想,不少人对我抱着希望。我可能让他们失望,但我要凭良心说话。当然,童年时期我有过的信仰现在失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很难说清楚。我崇拜福赫特、莫列绍特,然后是醉心于自然科学,整个一生就在这个领域工作,和物质打交道,所以也就没有时间考虑了。” “我理解你,你不信教,但尊重别人的信仰。” “对,对,你的说法很恰当。尊重,这是关键所在。信仰,也是有待于研究的一个问题。因为信仰归根到底也是大脑活动发展的结果。” 高尔基再次把目光移向墙上的那些画。巴甫洛夫捉住了他的目光。 “我喜欢写生画。我能理解生活场景。你看,我见过几万条狗,可就不会给孙子画出狗的轮廓,画得既不像猪也不像牛。”巴甫洛夫指着茹科夫斯基那幅画说:“我喜欢这幅。一切是那么自然。房子,敞开的窗户,小树林,太美了。还有这一幅”,他指着列别杰夫的画《管家和小丑》。“瞧,管家腋下夹着一只桶站在那儿,小丑在旁边献殷勤。是的,管家是主人,小丑是要服从他的。可是小丑更靠近老爷,老爷是要考虑他的意见的……你知道,我有我自己的审美观点。有些画家嘲笑列别杰夫,说他一文不值。可我喜欢: 朴素、现实。还记得展览会上展出过列宾的画《耶稣与撒旦》,我不懂,不喜欢。象征,寓意,不是现实。” “紧握你的手,巴甫洛夫同志。虽然关于形式的意义,争论已有两千多年,可对我来说,这个问题始终是清楚的。所有一切表面装饰、一切花招都是为了一点——掩盖空虚……你是怎么看列宾的呢?” “是啊,列宾!列宾是绘画界的托尔斯泰。他理解人丰富的内心感受。 再看马科夫斯基,他的作品中重大题材表现得过分做作,可细小题材则很微妙。马科夫斯基是绘画方面的契诃夫……你看,”巴甫洛夫活跃起来,“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他回身指着瓦斯涅佐夫的《三勇士》。“瓦斯涅佐夫成功地塑造了3个有血性的人物。伊里亚·木罗梅茨沉着、稳重,审视着敌人,为了最后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多勃雷尼亚·尼基季奇易于冲动,毫无顾忌地急于奔向前去战斗。阿廖沙·维奇,他看清了危险,并在考虑如何更好地脱离险境。说起来,他不仅机智,而且还是个花花公子,手上戴着戒指。 三位俄罗斯勇士!俄罗斯!啊?他们是我们民族的理想。木罗梅茨保卫了我们的疆土免受鞑靼人的蹂躏。多勃雷尼亚驱走了巴图尔,捍卫了祖国。阿廖沙战胜了图加林·菲梅耶维奇——亚洲的游牧民族。难道这不是俄罗斯人民的理想——和敌人斗争,不允许敌人侵犯,啊?” “这说明,为什么我们的人民爱戴你。人民本能地感觉到你是自己人,从骨子里都是自己人,你是为自己的国家而生活。” 送别高尔基时,巴甫洛夫看着他的皮大衣笑道: “是啊,你还年轻,我们相差20来岁。可我一年四季穿这件夹大衣…… 今天我和你争论了。同样的大脑物质所接受的影响以及对它们的反应在你我之间却迥然不同,这不是很妙吗?我是从生物学和有机化学里找原因,而你则从某种社会化学里找原因。” 高尔基鞠躬,握了握手,和他道别。 高尔基走后,巴甫洛夫来到自己书房,紧偎着还有热气的火炉。台灯发出微弱的光,柔和地照着挂在书柜旁边的海登海因、路德维希、格里姆戈里茨和哈维的肖像。书架上放着门捷列夫的半身雕像。 15. 高级神经活动 阿诺欣现在已经是尼热戈罗德医学院的教授,他来到列宁格勒,准备在弗列坚教授的诊所动一次大手术。 “呀,你来真是太好了!”巴甫洛夫见到他很高兴。“坐下吧,说说你的研究工作进展如何?”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巴甫洛夫。可能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 “出了什么事?” “我得做一次大手术。上麻醉的手术。” “这倒挺有意思,阿诺欣,事后你一定要好好回忆一下你当时的感觉。” “什么感觉?”阿诺欣反问道。 “麻药的作用。” “老实说,我还不知道回不回得来呢……” “这还用说吗?当然你得回来,不然我就不会向你提出这种要求了。你要体验的是:麻醉状态是怎么开始的,主观感觉怎么样,外界的刺激是怎么起作用的。对于科学研究来说,这是十分有意思和有用的知识。当我在麻醉状态下作手术时,我也是去体会这些的。等你回来之后,我们好好比较一下我们的体会吧。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一下大脑皮层进入麻醉状态过程中相位发展的各种可能的机制。坐下,请坐,这是很有意思的研究……” 手术进行很成功。阿诺欣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巴甫洛夫汇报他完全昏迷之前最后阶段的主观感觉。 巴甫洛夫为他的康复感到由衷的喜悦。他极其专注地倾听学生的叙述。 最后他说: “你应该终生感激弗列坚教授。他无异于你的再生父母。你的第一本书应该奉献给他。” 星期三。大家对著名的巴甫洛夫讲课日真是翘首以待。听他的课是一种享受。巴甫洛夫从不重复以前讲过的东西。他精力充沛,思想新颖,总是把大家都吸引来参加讨论。他赞扬“想象力驰骋”的人,但有一个必要的条件,他们的想象必须以现实为基础。 经常来听课的有50人左右。 他走进课堂健步如飞,当时他已经80多岁了,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你们看,那只碛鶸鸟,我们到别墅的时候,已是春暖花开季节,所以把它从笼子里放出去了。可这个坏东西,自己又飞回笼子了。唉,当时我真的生气了。” “这是你的错,给它进行了条件反射的训练,”玛丽娅微笑着说。 “正是这么回事,正是这么回事,”巴甫洛夫自己也笑了。“平常我们总是在房间里放它出来飞,所以它就习惯了。”接着他又开始了另一个话题: “不久以前我读了一本小册子,是一个精神病学家写的。可书里的内容我一 点也想不起来了。我想这是因为他那本小册子没有事实。不然我会很快理解并记住的。” “的确如此,要记住那些没有事实根据的理论是很难的,”奥尔别利说。 “还有那些不是来源于事实的理论,”奇斯托维奇补充了一句。 “瞧这些一意孤行的家伙,”巴甫洛夫摇了摇头,“坐在那里闭门造车,不知产生一个什么荒谬念头,就死抱住不肯放。真见鬼,我没把那本书带来,不然我们就可以一起来欣赏欣赏了。” “你记得作者是谁吗?”奥尔别利问道。 “哪有闲心去记这些人的名字?全是一路货色。他们都回避明确解答问题。把一切都弄得神乎其神。像凯莱之流的心理学家,由于有这种有害的,甚至可以说是卑鄙的背离真理倾向,总是玩弄一些空洞概念,例如什么猴子在出神,它在自由地思考,它解决了这个问题。这当然都是些胡说八道,小孩子把戏,不值一提的花招。这些是哪儿来的?都是来自那些唯心主义的先生们!你们看,我们的老相识谢灵顿宣传的是什么东西? ‘我们的智慧可能 和我们的脑子没有关系。’还有比这更荒谬的说法吗?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中枢神经系统生理学方面的大科学家怎么会滑入了纯粹唯心主义的泥坑。他竟断言心理活动与大脑的物质结构毫无关系,说它不是大脑活动的产物!更让人吃惊的是,他还声明,‘研究人类精神的本质对于人类是有害而危险的’。 我倒想知道,对精神的认识怎么会导致人类的消灭?记得苏格拉底曾说过: ‘要认识自我。’而这位学者,神经学家却说:‘不许去认识!他还断言我 们没有足够的根据认为 ‘大脑与我们的智慧有某种关系’。”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怎么今天我们很少争论啊?不发挥想象力了,是吧?啊,我年轻时可真是酷爱争论。常常为很不重要的一点结论就会和人争论起来,争论有时变得异常激烈。在同朋友们的争论中我总是滔滔不绝,自己都不禁得意洋洋。 只要我认定一个理,九条牛也拖不走,真不知这种性格是怎么形成的……现在不行了,老了。不管怎么说,该死的衰老影响了神经系统。不过,我还是想研究一下衰老问题,得找点有益的结论。我研究的是神经系统,所以我不断地观察衰老过程给我自己带来的变化。最初的现象就是对不久前的事情变得健忘。衰老首先表现在脑半球皮层反应迟钝……” 门轻轻开了,杰尼索夫走了进来。他刚从巴黎沃罗诺夫教授那里回来。 “喂,怎么样?”巴甫洛夫急切地问道。 “带来了。” “太好了!他从沃罗诺夫那儿带来了两只猴子。” “罗莎和拉斐尔,”杰尼索夫说。 “罗莎和拉斐尔。多么漂亮的名字。现在我们就开始研究类人猿的高级神经活动特性。人类的智慧必将征服一切,一切!”巴甫洛夫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壮心不已 1. 比员还员 他们很久没有谈到钱的事了。但是谢拉菲玛越来越多地听人说,各式各样的人都包围着巴甫洛夫,而他总是慷慨解囊。她决定和他谈谈。 “伊万,我知道你对那些找上门的人总是大方得很,但是你别忘了,我们还有孩子!” “都40的人你还叫孩子?他们的儿童时期也太长了点吧?”巴甫洛夫把报纸搁在一边。 “但他们都有孩子……” “那好嘛!家里有孩子的确愉快。我总是可怜那些没有孩子的人。家里有孩子,人就会变得善良一些。说到我的帮助……是的,他们来找我帮忙。 他们用带哭的腔调来诉说他们的不幸和苦恼,向我借钱。我照例帮助他们。 我不能拒绝。多余的钱有什么用,既然他们很需要钱,让他们拿去好了。何况,他们也答应要归还。但是,”他笑了起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还钱。 只有一个,但这个人是一个神经病患者。我把钱给他汇回去了。” “但是人家也会蒙骗你的呀!”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就算有某些人对我不好,我也不能不关心大家。 要知道人家总是有困难、有痛苦才找我的,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可你也不是能温暖所有人的太阳呀。” “我远不是帮助所有的人,我给钱的只是那些靠得住的人,从他们的信中看得出来。只有那十分高明的骗子手才能瞒得过我。如果信真是含着泪水写的,一下子就看得出来。刚才你谈到孩子们,是应该帮助他们,但帮助他们不等于养活他们。有自尊心的人应该养活自己和自己的家庭。你想想,当年我们多困难,连到你姐姐那里去的路费都没有。因为租不起别墅,我们的米尔奇克没保住……” “遗憾的是,当时没有什么人帮助我们,不然就不会这么不幸了。” “所以我就要帮助别人。我们的孩子受了很好的教育,都在工作,吃得饱,穿得暖,还需要什么呢?所以一切都很正常,我的朋友!” 有一天巴甫洛夫气冲冲地来到生理研究所,他走进里克曼的房间,在他靠门的地方坐了下来,这是他的习惯位置。他用一种激怒的语调和助手们谈到科学行政机构的一些弊病。 “大家都看见了,可是都不吭声,都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真是怪事!” “还有怪事哩,我们有的工作人员为了给自己创造有利条件,牺牲别人的利益也在所不惜。”科学研究员普罗罗科夫恶狠狠地说。 “你指的是什么?” 普罗罗科夫不答话,却用手指向年轻的学者阿斯拉强的房间。 “他怎么啦?” “他总是把自己的工作凌驾于一切之上,不惜粗暴地破坏研究所的正常秩序。他又给自己弄来一些狗,狗舍就拥挤不堪,弄得其他同事的狗都吃不饱,还一个劲地叫工友多给他的狗喂食。” “原来是这样,怎么办?只好停止他在脑神经可塑性问题上的研究工作。今天我就同他谈。” 阿斯拉强就在邻屋。这些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当他听见巴甫洛夫说要停止他的工作时,他马上想出去解释,说明事实并非如此,不过是有人利用他在气头上,挑拨是非罢了。但是他深知巴甫洛夫那急躁的性格,决定以后再说。 而此时巴甫洛夫已经在忙别的事了。一条狗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条狗是他过去的助手波德科帕耶夫的,它几乎已丧失了对条件刺激的一切正常的食物反射功能。 “为什么它只剩下对食物槽旋转一种条件反射功能?”他追问道。“你们以前所说的都不能解释这一现象,我自己也没找到解释。” 阿斯拉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我可以谈几句吗?”他问。 “啊,是你?等等,关于你的事我们一会再谈。”巴甫洛夫生气地转过身去。 “我想对你刚才提出的问题谈谈自己的看法。” “那么,那么你就说说看!” “第一,这种反射重复的次数和所有其他反射加起来的次数一样多……” “对,对……” “第二,对食物槽旋转的反射,与对其他食物反射不同,总是严格相符合的——从来没有什么明显的时间间隔……” 随着阿斯拉强所陈述的每一点论据,巴甫洛夫的脸色变得愉快起来,怒气消失了,正如同事们在这种情况下所形容的那样:“阴转晴。” “好呀!”巴甫洛夫感叹道。“只要下死功夫,多难的问题也会迎刃而解!阿斯拉强的论据很有道理,我委托他对这次讨论问题的实质作一次试验性的核对。” “但是,巴甫洛夫,”普罗罗科夫莫名其妙地两手一摊。 “没有什么‘但是’,普罗罗科夫!刚才你谈到研究所工作的困难,似乎同阿斯拉强的工作有什么关系。都是瞎说!因为谁都知道,我们研究所的狗舍十分宽敞,饲养狗的食物多得吃不了,剩下的还送到科尔图什去。你不该妨碍阿斯拉强研究这个有趣的课题。” 工作结束之后,阿斯拉强伴送他回家。他们沿涅瓦河走着。天上飘着小雪,没有风,静悄悄的。 “对了,巴甫洛夫,你曾谈过心理活动发展的阶段性。你知道吗,你的判断同恩格斯和列宁的判断非常一致。” “那好嘛,我是作为一个自然科学家通过我自己的研究和实验得到这些结论的。得知我的判断与你们的思想领袖的判断相一致,我很高兴,他们是通过他们的研究而达到这种结论的……关于列宁,我思考得很多。他是个伟大的学者,英明的政治活动家,一个正直的人。我认为衡量一个人的智慧和价值的真正尺度是在错综复杂的情况下应当有作出正确分析并正确地据此采取行动的能力。” 他默默地走了几步,又继续说下去。 “你也许以为我只对我的学科感兴趣,对其他事漠不关心。其实我连马克思的《资本论》都读过。这部书现在还在我的书架上。我也仔细读了列宁的《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应当承认,这部书的作者对哲学和自然科学方面一切根本的、复杂的问题具有广博的知识,有深刻而精确的理解,坚持的是正确的唯物主义的立场。最后”,巴甫洛夫略停了一会儿,“还有一件事表现了列宁的伟大和真诚。在革命的头几年,许多有名望的教授虚伪地宣誓忠于新的布尔什维克制度和社会主义。我很讨厌他们这种作法,因为我不相信他们是真诚的。那时我给列宁写了封电报: ‘我不是个社会主义和共 产主义者,我也不相信你危险的社会试验。’你想他看了电报怎么样?列宁很看重我的直率、真诚和对祖国命运的担心。他不但一点没有报复,反而命令他的下属大大改善了我的生活条件和工作条件。在国家还处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他的命令迅速得到了执行。”巴甫洛夫在大门口停了下来。“如果你现在不太忙的话,一起进去吧,我们一起吃午饭。” 他们进到餐厅,在摆桌子的时候,他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光读报纸还是不够的,应该亲眼去看我国的经济力量和军事力量是怎样发展巩固的。这种发展正在把俄罗斯推进到世界先进行列。我们的确有值得骄傲的东西!科学和文化都在发展。一切都是我年轻时无法比拟的,事实是无法否认的!只有事实才有说服力!还有我们那威力无比的飞机!来吧,欧洲的先生们,来看看我们的吧!他们已经习惯以老师自居,认为我们是落后的。那个时代过去了,永远过去了!骄傲的美国人也不得不放下架子来承认我们。瞧,就是这么回事……是的,对我们国家的未来我们可以放心了。” 谢拉菲玛倾听着他们的谈话。 “你们说的都不错”,她说,“但我还是想问问,员先生,为什么你们不考虑考虑宗教问题?你们完全把宗教排斥在道德教育以外了。” “我想”,阿斯拉强笑了笑说,“关于这个问题最好去问巴甫洛夫,而不是问我。今天他所说的使我有充分根据说,他比我这个员还员。” 巴甫洛夫开怀大笑起来。看着他,阿斯拉强也笑了。 2. 85岁生日 卫生人民委员部颁布在科尔图什建立生物站的命令之后,4年过去了。 建站的原因相当简单。还在1923年便在科尔图什村建立了一个养狗场。有一次,巴甫洛夫乘火车走过那里。他快步走到离铁路10公里的地方,发现这里真是一个好地方。他在这里住了3天——游泳,在田野散步,做打棒游戏。 那时他脑子里就萌生了要在科尔图什建一个郊区的实验室的想法。环境非常安静,一点干扰也没有。从那时起,每到夏天他就把全家带去。他们住在一个2层的木结构房子里,租的是2层楼。在他办公室外是一个阳台。他喜欢清晨在阳台上工作。 就在这个阳台上,涅斯捷罗夫给巴甫洛夫画了第一张肖像。虽然所有的人,包括谢拉菲玛,儿子们和女儿,都很喜欢这张画像,但是画家本人却不太满意,因为他对巴甫洛夫进一步了解之后,已经不是从一般的角度看他了,所以他决心画第二张。 为此目的他于1934年又来到科尔图什,那时巴甫洛夫已经85岁了。这个村子已经变得认不出来了,已经变成一个舒适的小城。巴甫洛夫一家住在一座新的2层楼房中,楼顶有一个平台,每天晚上巴甫洛夫在这里用望远镜观察星空,这是他一生中最后的爱好。 现在,巴甫洛夫已经不游泳了,也很少做木棒游戏。但依然热爱体力劳动:莳弄花草,清扫道路——他都要花上两个小时。 巴甫洛夫家住的房子周围有果园,浆果地,花圃和菜园。花园中还有几只蜂箱。 有一天吃早饭的时候,巴甫洛夫兴致勃勃地谈起蜜蜂。他急切地断言说,蜜蜂是一种聪明的动物。它们在他身边飞来飞去,可是不螫他,因为它们知道,他不是养蜂人,不是剥削者,并不想图谋它们的花蜜。 “每一只蜜蜂都有自己的职责,从不侵占别人的劳动。这是一种多奇妙的动物!”巴甫洛夫激动地说,用拳头敲了一下桌子,最后几年来这已成为他特有的一种手势了。 一起吃早饭的有3个人——巴甫洛夫,谢拉菲玛和涅斯捷罗夫。无论谢拉菲玛还是涅斯捷罗夫对他那番激昂的演说怎么也不敢赞同。 第二天巴甫洛夫的右眼旁起了一个难看的肿包。在吃早饭的时候他一直沉默不语,好像在想什么心事。到大家都散去之后,他说早上在花园干活时一只蜜蜂螫了他。 “这只蜜蜂显然是个蠢货,”他立即作解释。“它分不清谁是不伤害它的朋友,谁是真正的敌人——养蜂人。这次当然不能算是典型事例,而只是一次例外。”说完之后他就完全心安理得了,情绪也好了。 对这件事,无论是谢拉菲玛,还是涅斯捷罗夫也还是不置可否。 但是过了一天,巴甫洛夫的左眼旁又冒出了一个肿包,比头一个还大。 他的脸都歪了,不由得让人看了发笑。而他自己则郁闷地坐在那里,思考着什么,快吃完早饭时他宣告说: “今天蜜蜂又螫了我一下。显然,我以前的推断是错误的。现在弄清楚了,对于蜜蜂来说,和平的劳动和它们的敌人——养蜂剥削者的劳动之间毫无区别。” 他停了一会,又议论起狗来: “狗是一种不寻常的动物,也许,是一种最聪明的动物,是动物世界的贵族。有些狗离开人便活不下去,它们对人有一种不可遏制的依恋。怪不得到处都传闻一些荒诞不经的故事。譬如说有这么一本瑞典医生蒙捷写的回忆录,还不如说是一本小说,叫《圣·米克利轶事》。瞧他是怎么写的:狗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本能,能预感到主人面临的生命危险,并力图排除这种危险……这种现象你叫什么也可以:预感,生物嗅觉……”巴甫洛夫沉思地皱了皱眉,做了一个手指并拢的习惯手势。“即使是杜撰,其中也有值得思考的东西。但是对生理学家来说更重要的是:狗的反射能力和人很相像。难道不是这样吗?狗在驯化动物之中简直就是动物之王。没有任何一种活物如此了解我们。瞧,我们说得过久了,该干活啦……” 为了庆祝巴甫洛夫的85岁寿辰,苏联人民委员会决议拨100万卢布给科尔图什生物站作活动费用。 巴甫洛夫有些忐忑不安了:是不是太奢侈了,我们能对得起这笔钱吗? “不,巴甫洛夫,你的顾虑是不必要的,”生物站副主任里克曼这样安慰他。“看我们开创的是什么样的事业!” “研究遗传学是一桩了不起的事业,”巴甫洛夫同意他的话,“只怕时间不够啦……从一个动物生下来时就开始观察,然后再观察它的后代有哪些一致,哪些不一致的地方,这需要耐心再耐心。需要好些年的时间……” 巴甫洛夫催促那些建站的人,他想尽快开始研究他的新课题,但他也明白,过于匆忙反而会给事业带来损害。在建设科学域的设计书中,一切都结合新课题的特点作了周密的考虑。 在设计书的序言部分强调说,研究神经系统类型学问题对“用客观科学的方法解决教育学的根本问题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生物站的任务是研究高级神经活动的遗传和教育条件对神经系统类型的影响。新的课题要求对那些作试验的动物予以特别的关心,因为在整个遗传构成中哪怕失去一只动物不但会严重降低研究的价值,而且也会使工作延误若干年”。因此所有的建筑在卫生方面应该是比较理想的。 生物站里养了大约100条狗。它们那优越的生活条件超过了世界上所有的实验室。 在主楼屋顶下的三角形墙壁上写着“高级神经活动遗传学、实验室”,在旁边的塔楼上写着“细心再细心”。在实验室前面立着三座雕像,一座是创立反射学说的杰卡尔特,另一座是谢切诺夫,第三座是遗传学的奠基人孟德尔。 苏联人民委员会和联共(布)中央在巴甫洛夫生日那天向他发来了贺电。 洛普欣大街被改名为巴甫洛夫院士大街。 《消息报》的记者前来采访。 “巴甫洛夫,在这个可纪念的日子,你是否能谈谈今后的打算?” “打算?现在我在可爱的科尔图什休息。我非常非常想再活很多年,活到100岁。甚至活到100多岁!我想一定要亲自完成条件反射方面的研究,加固从生理学到临床学和心理学的桥梁,这座桥梁可说是已大致搭上了。虽然关心我健康的医生们反对,但我还是想在列宁格勒国际生理学会议之前去英国参加神经外科医师会议。我还想明年在马德里召开的生理学家会议上发言。 我想活得长久,是因为我的实验室以空前的规模在蓬勃发展。为了我的科学研究,为了修建实验室,苏维埃政权拨了几百万卢布,我相信这种对生理学工作者的奖励——我仍然是其中的一员——将会达到它预期的目的,而我从事的科学也会在祖国的土壤上结出硕果。 不论我做什么,我总是在想,我所做的一切首先是报效我的祖国。” 涅斯捷罗夫把他所画的第二幅巴甫洛夫肖像自己复制了一幅送给了他。 这就是那张以窗户为背景的巴甫洛夫侧面像,这张画像上他双手前伸,这个姿势表现了他的性格,他的精力。窗外是科尔图什的秀丽景色。桌上是盛开的花朵,象征着他那不断焕发青春的生活。 巴甫洛夫在给这个画家的信中写道: 亲爱的涅斯捷罗夫,衷心感谢你和叶卡捷琳娜·彼得罗夫娜在我85岁生日时给予我的热情问候和礼物。我在迟暮之年仍能使你对我产生如此感人的友好情感,我十分幸福。 愿你在你的艺术创作中,不断获得快乐。我在自己的科研工作中仍一直体验到一种永不枯竭的生活兴趣。祝你和叶卡捷琳娜·彼得罗夫娜万事如意。你们的巴甫洛夫。 列宁格勒市苏维埃执行委员会拨了一辆豪华的“林肯牌”汽车给他私人使用。开始巴甫洛夫不想要——他自己有一辆,虽然是旧了一些。但这辆车使他折服了。司机把车开进院子,做了一个漂亮的转弯,轻盈地向前滑动。 巴甫洛夫也不能不为其造型和性能的完美而倾倒。 几天以后,他来到全苏高尔基实验医学研究所的神经病诊所,当他和同事们走下台阶来到等在那里的“林肯牌”的时候,他打开车门。 “女士们,女士们,请上车!”他发出邀请。 妇女们,像在所有这类场合下一样,愉快地喧闹着向汽车奔去。巴甫洛夫关了车门,汽车徐徐地开动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上车,巴甫洛夫同志!” 巴甫洛夫笑了笑,向她们挥了挥手,然后拄着拐杖,微跛着向涅瓦河方向走去。一小时以后他又坐在生理学研究所拆阅邮件了。 3. 不老的老头 “你看”,巴甫洛夫对阿斯拉强说,“我已经在报上声明了,说我不是医生,不治病,可是还不断有人写信来要求帮助。医生的职业是多么高尚呀!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寄以无限的信任。你怎么啦!坐吧,请坐下来谈。” 阿斯拉强腼腆地微笑了一下,望着巴甫洛夫。 “是这么回事。别赫捷列夫脑研究所管理处聘请我组织一个中枢神经系统生理学部并领导这个部的工作。他们答应给我提供进行大规模试验的良好条件。” 巴甫洛夫把眼镜摘下来,擦拭后戴上,又摘下来,突然激动地说了起来: “是呀,什么事都有到头的时候。以前我也曾离开奥夫夏尼科夫,为了在博特金诊所附属的实验室进行独立的科学研究……我也曾和别赫捷列夫进行过激烈的争论,而结果呢,我们都在从事同一的事业……是的,一切都过去了,但一切并没有消失。当然,当时的条件和现在无法相比。你们这一代科学家生活在一个幸福的时代。我当时还自己用罐头盒做变阻器呢……但是,尽管这个阶段艰难困苦,但是我认为这是形成我学术研究活动特点的决定性阶段,而对我个人来说,这也许是我整个一生中最有趣味和最有丰富内容的阶段……”他亲切但又不无感伤地瞧了阿斯拉强一眼。“我的学生们,你们一个一个走了,到别的地方去发展你们的事业了。我也习惯和你们告别了……我是不想放你走的,但是我没有看到另外的、比这更适合于你的机会,所以只好同意。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你要继续同时在我领导下的一个研究所里工作。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就是这样做的,当我在军医学院工作时,同时又在实验医学研究所和科学院的生理实验室里兼职。你是个一丝不苟的科研人员。祝你在新的岗位上成功地组织和领导科研工作。对一切的失败要有耐心,永远记住,我们要善于从失败中学习,如果一个人一切都十分顺利,那倒不是一件好事……我最好的课题,最深刻的问题都是在做试验的过程中,也就是在工作中产生的。如果你没有思想,就看不到事实。为了判明事实,必须善于观察。不过,关于这一点我对你和其他的人都不止一次提到过。 虽然,如常言所说,重复是学习之母……不久以前我和卫生人民委员部部长卡明斯基谈过一次话,我竭力说服他要在所有医学院校开设遗传学课程。对此卡明斯基是这样回答的: ‘我们不应该有一个不懂遗传学的医生!’我请 你记住这一点,亲爱的阿斯拉强。好吧,那我们就再见啦!” 他从来不采取什么措施来预防感冒。他认为自己的身体是经得住考验的——他一年四季都游泳,经常长时间地步行。他认为步行也是锻炼。但是有一点他没有考虑到:在长时间的体力活动后身体变热了,可是他还常常长久地迎风站着,有时是等马车,有时等电车,已经患过3次肺炎了。但他体质比较好,病后很快就恢复了健康。但是,突然——那时已是85岁的高龄—— 他又患了肺炎,这次发病非常严重,已经到了致命的程度。为了抢救他的生命,政府采取了一切措施:尽量提供必须的药物,精心地护理和舒适的环境。 巴甫洛夫不想住医院,况且病情这样严重要移动也很危险。所以医生和病人的最小愿望总是立即得到满足。电话铃声太吵人,刚一说起,马上就把电话挪到另一个房间。为他治疗的都是一些最高明的教授。奥布霍夫医院的医生们一天三班轮流护理。两个副药剂师也参加他们的工作。家人探视病人的时间规定也很严格,只有几分钟。 危险终于过去了。他痊愈了。著名的医生们会诊决定他必须进行3个月的巩固治疗,必须在郊区休养,保证严格的生活制度和脑子的充分休息。 “当然,这一切都是必要的,但是工作还是在那儿等着,而时间却白白地浪费,”巴甫洛夫对他们说。“不过,这不是你们的工作范围。总之,我非常感谢你们治好了我的病,使我有可能活下去并进行工作。” 他在家里呆了几天,当然,没有离开电话一步。后来他去了自己的生理学研究所,还去了实验医学院。然后他以双倍的精力投入第15届列宁格勒国际生理学会议的筹备工作。需要准备的不仅有列宁格勒的实验室,而且有科尔图什的实验室。他想把苏联生理科学方面的所有成就都向外国客人展示出来。 1935年5月底,巴甫洛夫坐汽车来到了科尔图什。他望着绿色的白桦树幼林,茂密的红柳,漾着青绿的冬麦田,蔚蓝色的晴空,一切都使他心旷神怡。 “请你说说,巴甫洛夫,为什么看起来你比你的同事们显得年轻?而实际上你比他们大。”长年给他开车的司机波将金这样问他。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巴甫洛夫回答。“别喝酒,也别抽烟,抽烟会使你的心脏受罪。这样你就会活到100岁!” 汽车突然停住了。 “发动机好像出了点问题。”波将金说着下了车,打开车盖。 “要很久吗?” “谁知道,也许得费点时间。” “那怎么办?我不能迟到,大家等着我呢。” 公路上出现一辆公共汽车。巴甫洛夫扬起手,公共汽车停下来,让他上了车,继续急驶。一个售票员来到他面前。巴甫洛夫在大袋里掏摸了一阵。 其实他不掏也知道,他出门从来不带钱,这早已成习惯了。 “对不起,我没有钱。”他说。 “怎么能没有钱?这我管不着。必须买票。” “瞧,我的确没有钱!我从来身上不带钱。都是由我妻子管。” “你的妻子跟我有什么相干!买票!” 巴甫洛夫转过身。乘客们——两个老太太和一些小学生,都好奇地看着他。 “这算什么事啊!就是把他送民警局也不为过。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干,”售票员气愤地说。 到了科尔图什,巴甫洛夫的儿子沃洛佳来接他。公共汽车一停,巴甫洛夫就在车门口气冲冲地说: “沃洛佳,快替我付票钱,我没钱买票。” 一次,全家人在露台上喝茶。沃洛佳的妻子叶夫根尼娅从茶炊里给大家倒茶。巴甫洛夫透过露台的大窗户眺望小城的新楼群。 “我老了就搬到这里来长住。坐在这里就可以看到生物站的活动……难道真的会有一天我就不能工作了吗?衰老——多么讨厌的东西,不该长毛发的地方长了毛发,而该长毛发的地方都脱落了……是啊,老了。过去我回忆什么现象的时候,脑子里总能出现整个实验的生动画面,包括一切细节。现在不行了,脑子里只留下了感兴趣的东西,而整个的画面却没有了……不过,我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就是现在我还记得所有同事的名字、父称和姓。我一生过事的有好几百人。我也记得我们作重要试验的狗的名字。我还记得在哪个会议上提出和解决了哪些问题。所以到现在为止我还用不着做任何笔记。一切都在这儿!”巴甫洛夫弯曲着手指敲了敲脑门,然后笑了。 “其实用不着这么费脑筋,”沃洛佳说,“这样总有些东西要忘掉,那就永远失去了。我当你的秘书吧,我可以全替你记下来……” “不,这还不忙。到这一步还远着呢。眼前的事是要去英国,要在第十一届神经学会议上作报告……” 4. 世界生理学家的领袖 他在1935年底抵达英国。刚到多佛尔,记者就蜂拥而来,一直到伦敦都没有放过他。到维多利亚车站,又有一批记者和摄影记者把他和苏联侨民代表、朋友和熟人围了起来。记者们提出了几十个问题,弄得他疲惫不堪,他一面回答问题,一面无可奈何地向四周张望。终于,苏联大使迈斯基跑来解了围。他很快把巴甫洛夫送上汽车。他们才冲了出来。 “唉呀,现在我才得救了!可以稍微喘口气,休息休息了,”巴甫洛夫说。旁边坐着的是陪同他来英国的大儿子。 “船上颠簸得不太厉害吧?”迈斯基问。 “噢,不,一切都顺利地挺过来了。我不习惯乘船,但是我发明了一种和晕船作斗争的方法:在摇晃的时候把目光固定在某个不动的东西上,就好受多了。我躺在船舱里,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横梁,这样我就感觉不到晃动了……真的,我现在感到生活非常有意思!啊,我真希望能多活几年! 我想,人类机体的活动曲线大致是这样的:35岁以前是急遽上升时期,35岁到60岁是平稳时期,60岁以后就逐渐走下坡路了。人类机体固有的正常生命长度至少是100年。我们往往因放纵、生活无规律以及任意糟蹋身体而使这个正常限度大大缩短……我要争取活到100岁。要为达到这个目的而斗争!明年马德里要召开一个国际心理学家会议。我一定要去,我要和他们斗一斗!他们迷失了方向,总搞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谈生理学还有什么心理学!我想,更确切地说,我正在制定一个治疗神经分裂症的计划。这是一种可怕的病,大部分心理学家都认为是不治之症。这完全是毫无根据的悲观论调。” “你过的是一种伟大而充实的生活”,迈斯基说,“据我所知,在列宁格勒市郊要建立一个专门的生物站?” “是的,在科尔图什。我对这项建议极其满意。病好之后我曾到那儿散步。那儿的环境都使我欣喜若狂。周围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开阔的地平线赏心悦目,天上有云雀歌唱。而附近是整整一座科学城!在这里可以进行任何重大的实验和研究,我现在很幸福,非常幸福!我还记得在1920年英国科幻小说家威尔斯表示过怀疑。那时我就对他说: ‘几年以后请你到我们这 儿来吧,那时我们再看!’不久以前他到我们科尔图什来过。我对他提起了那次会面。我问他:你的 ‘黑暗的俄罗斯’哪里去了?”巴甫洛夫愉快地笑 起来,他都张口结舌了,他的幻想力不够用了。 “但他到底还是回答了,”迈斯基说,“不久前他出了一本书,我特意去弄了一本来给你看。”他翻到所需要的一页,读起来:“‘列宁格勒郊区巴甫洛夫的新生理学研究所所进行的研究是世界上最重大的研究。巴甫洛夫的声誉大大增进了苏联的威望,因为苏联为他的科学工作提供了一切必要条件,我觉得……’好,下面你自己读吧。” “上面还写了些什么?”巴甫洛夫取出了眼镜。“还是你读吧,迈斯基。” “‘我觉得,这老头子自我感觉特别好’,”迈斯基读道。“‘他脸色绯红,头发灰白——如果把萧伯纳的胡子剪短梳匀的话,要分清他们两人可就不容易了……’” “哈,这个巫师!瞧他说的,把萧伯纳的胡子剪短,还要梳匀……也许,把我的胡子弄乱还更容易办到吧,是不是?”巴甫洛夫说着便富有感染力地哈哈大笑起来。 “底下还有呢:‘巴甫洛夫的成果生动地证明了俄罗斯人民在科学方面具有何等巨大的创造力。’” “这点威尔斯倒是说对了,”巴甫洛夫插话,“说得对极了。我们的确有值得骄傲的东西!” 在会上他做了题为 《在神经官能症和精神变态方面高级神经活动的类 型》的报告。 他满载荣誉回到了祖国。 1935年4月9日在道利达宫召开了第十五届国际生理学会议的全体会议。52个国家的代表把大厅塞得满满的:法国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德国人、英国人、美国人、中国人、日本人、印度人。宫殿的大厅装饰得富丽堂皇。 11点整,巴甫洛夫从侧门出来走向主席台。他是这次会议的主席。同时走上主席台的有生理学家伦敦大学教授希尔、法国最有名的学者拉皮克教授。 雷鸣般的掌声使巴甫洛夫的讲话久久不能开始。 在开始讲话之前,他习惯地卷卷袖子,好像要准备做手术。 “第十五届国际生理学会议现在开幕,”他的声音高昂清晰,好像不是他这样年龄的人发出来的,但与他那精力充沛的手势配合起来,使人感到他是一个年轻人。 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每个人都能通过同声传译耳机听到俄文、英文、法文和德文的翻译。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国家这样来组织会议。 “我代表我国的生理学界欢迎来自世界各地的亲爱的朋友们,并热烈地希望他们在这里过得愉快并有所收获。”巴甫洛夫继续说。“今天的第十五届生理学会议在我国召开还是第一次,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们的生理学研究尚属年轻……我们应当认为谢切诺夫是我国生理学之父……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把他最优秀的著作和他的像章赠送给会议代表的原因。谢切诺夫是地球这块广阔土地上生理学的创始人…… 显而易见,国际会议的好处是多方面的……这里我只提当前具有特别意义的几点: 我们生理学家对所谓纲领性的问题,也就是引起特殊兴趣的问题,做出最后决定的时机已到。 我想提出的第二点在今天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就是科学活动家的这类会议对年轻的一代,也即对那些刚起步的科学家们的特殊影响问题……我们的政府为科学研究提供空前大量资金,吸引大批青年从事科学,与会代表进行世界性科学工作的情况一定会对年轻人产生巨大的鼓舞。 第三点——也就是最后一点:我们虽然国籍不同,但是现在走到一起来了……我们都是好同志,在许多场合下我们之间表现出明显的友好感情。我们工作是为了人类最终的合理的联合。但是一旦战争爆发——我们许多人就将互相对立,特别是在我们科学方面,这种情况在以前是屡见不鲜的……解放战争是伟大的,我能理解。但是不能否认,战争本质上是一种用来解决迫切的难题的野蛮方法,这种方法对于具有无穷智慧的人类是一种耻辱。现在可以看到全世界人民都有避免战争的强烈愿望,而且可以说比以前的手段更为可靠了。” 巴甫洛夫的讲话受到热烈的欢迎,大家起立向这位俄罗斯最伟大的科学家和祖国最忠诚的公民欢呼致敬。 沃尔特·肯农登上讲台。 “没有言论自由就不可能有科学的进步,”他用低沉的声音说,“科学家应该有随时随地自由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利,不受任何限制……” 大厅里喧嚷起来。法西斯德国的代表表现出不满。瞧,他们已经有一个人登上了讲台。 “我们德国代表认为肯农的发言是对法西斯主义的批评,我们要求他道歉,因为在这种类型的大会上任何国家的制度都不能受到谴责!” “无论如何肯农关于言论自由的思想,无可指责”,英国科学家希尔在发言中指出。“‘自由反射’,伟大的巴甫洛夫不正是这样说的吗?只有自由思想才能引导我们科学家去取得伟大的成就,否则我们就会滑到中世纪的黑暗和恐怖中去!” 为了继续进行会议,代表们分成了5个组。在6天中一共宣读了485篇学术报告。巴甫洛夫除了出席会议之外,早餐和午餐的时间也用来和代表们交谈。 有一天开会时他遇到了根特。 “你好,亲爱的巴甫洛夫!”根特亲切地向他问候。 “根特博士!”巴甫洛夫拥抱了他。“看到你来开会我非常高兴!我想,这将是生理学家最重大的会议之一。我们将向你们展示我们全部成就。” “这正是我期望的……还记得吗?我们上次分别时你多难受,担心我们是否能再见面。瞧,不是又见面了吗?” “是的,是的,我很高兴。最近我虽然大病了一场,身体还是很好。我们还会见面的,我亲爱的根特。还有许多事要和你谈呢,我要带你去看看科尔图什……” 巴甫洛夫邀请去科尔图什的还有肯农和其他的一些代表。他领他们参观研究所宽敞的大楼、实验室、手术室、猴舍。 巴甫洛夫邀请肯农到家里吃午饭。在走近他的住宅时,他指着主楼顶上的塔楼对他说: “我喜欢在那个塔楼上观看天空。我在那儿安装了一台望远镜,一个人的时间如此有限,这是多么遗憾的事啊。” “我为你多方面的兴趣到吃惊,”肯农说,“看起来,只有俄罗斯人才具有这种特点,罗蒙诺索夫就是这样的。” “的确,兴趣广泛是俄罗斯人的特点,你看鲍罗廷按他受的教育来说是化学家,按他的天赋却是一个作曲家。再说契诃夫,按专业来说是医生,但他以作家而闻名于世。不知你是否相信,我本来是应该当教士的,结果当了生理学家,宗教迷信的对手。正是生理学给宗教迷信带来了最毁灭性的打击。” 他们走进他的住宅,登上装有玻璃窗的露台。肯农开始专注地欣赏涅斯捷罗夫给巴甫洛夫绘制的肖像。 “在画像的时间我对画家说出了这样一种想法:我的大脑皮层的生理过程主要在额头部分进行的,所有的思想家都是这样。而艺术家们的大脑皮层生理过程最少涉及额头部分。‘这是为什么?’他不高兴地问。‘那是因为’,我回答他说, ‘艺术家们是情感起主导作用,这是属于第一信号系统,而人所特有的,人区别于整个动物界的是第二信号系统。’他觉得受了委屈,甚至都生起气来了。实际上是那样的吧?” “你的那位画家生气是没有道理的。如果这两种系统同样发达,那就一切正常了。”肯农微笑着说。 “事实就是如此。后来我对他也是这么说了……” 4月16日晚上出席会议的全体代表到莫斯科参加全会的闭幕式。爱丁堡大学教授乔治·别热尔,代表全体与会者致词。在隆重的演说过程中,他一会儿用这种欧洲语言,一会儿用那种欧洲语言,其中也包括俄语。 “我们的大会进行十分顺利,各种正式会见和会议非常隆重,试验演示得认真而详尽,会外的活动活跃,还一起参观了名胜古迹,大家虽早已从共同学科的著作中互相了解,但在这里才正式结识——这一切不禁使我们想到天象仪映出的情景,我一眼就可以看到巨大的苍穹,半球形银幕映出的天球上全部复杂的结构。在这短短的会议期间,有生理学巨星展现在我们面前。 各种生理学学派像一个个星座光明璀璨,一颗颗彗星急驰而过,数以百计的二三等的小星也初露光芒。毫无疑问,巴甫洛夫是这整个独特的太阳系的中心。我想没有哪一个自然科学领域能有一个人像你在生理学领域一样,处于无可争议的领导地位,你是世界生理学家的领袖!” 第二天,苏联人民委员会在克里姆林宫为与会代表举行了招待会。会上巴甫洛夫发表了演说: “你们已经亲自看到和听到了,”他对所有的外国客人说,“在我国科学居于多么优越的地位。我想只有用一个例子来说明我们这里国家政权和科学的关系:我们科研机构的领导人,总是处在一种惶惶不安的状态,惟恐我们会辜负政府给我们提供的巨额资金。你们知道,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实验者,我的一生就是由无数的实验所组成。我们的政府也是实验者,只是更高范畴的实验者。我渴望活下去,以便能看到这个历史性的社会试验成功。” 巴甫洛夫高举酒杯,在热烈的掌声中宣布:“为伟大的社会实验者干杯!” 5. 故地重游 如果要回家乡看看的话,这个时候再合适不过了,因为从莫斯科到梁赞已不很远。于是巴甫洛夫和谢拉菲玛就启程了。他很久没有回去了,现在,望着车窗外急闪而过的田野、森林和村庄,在梁赞度过的童年、青年时代以至一生有关的各种回忆一齐涌上心头。 家,祖祖辈辈居住的房子……它还是老样子,但是已经老朽了。现在住在里面的只有库津老夫妻了。他很久没见到他们了,但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的突然来到使库津老人有些惊慌失措,他摸眼镜的双手颤抖起来。老人已衰弱不堪,虽然他比巴甫洛夫足足小15岁。 “你怎么搞的,库津,这么早就看不见了?”巴甫洛夫以挑战的语调问道。“现在你应该还能跑才是,打起精神来,打起精神来!”说完就沿着陡峭的楼梯跑上他那明亮的小房间。他环顾四周。当然,现在已不是当年的样子了,但是三扇窗户依然如故。啊,当年他多喜欢坐在这扇窗户下读书啊。 现在他坐在这里,看了看墙壁和天花板,心想:“应该修理一下才好。”但是梁赞市苏维埃已经做出修复旧居建立博物馆的决议。 然后他下楼来,到各个房间走了走。当他还是个小孩子时,生了重病曾躺在这儿,那时邻居的一个驼背女人经常跑来护理他。父亲曾坐在这张沙发上读书报杂志。垂死的哥哥彼得就是被抬进这个房间的。这里还摆过圣诞树,而那儿是母亲心爱的角落,她从来不闲坐着,手里总是缝缝补补。 他来到墓地,在亲人坟前伫立片刻……心想:今后未必再能到这里来。 他走进以前宗教学校所在的房子,不无感激地想起他的老师奥尔洛夫神甫,很多东西是他教给自己的。 巴甫洛夫返回列宁格勒,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强烈的感受,虽然旅途劳累,但他还是精力充沛,甚至变年轻了。他打算在列宁格勒呆两三天,然后回到心爱的科尔图什。但情况发生了变化,他的小儿子沃洛佳患病了。还在开会期间他就开始腹痛,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不愿意破坏父亲的欢快情绪。在父亲去莫斯科后,他去看了医生。戈尔什科夫教授给他作了检查后把他送到了外科医生布什那里,布什拒绝动手术,说现在动手术已为时过晚,不过大家还是坚持要动手术。巴甫洛夫想出席手术。打开腹腔之后证实了那不祥的诊断。痛苦地挣扎了3天,沃洛佳终于去世了。这件事对两位老人的打击太大了,简直难以承受。 沃洛佳的遗体运回到图奇科夫滨河街小夫妻刚迁入的新住宅里。晚上巴甫洛夫和薇拉来到了这里。父亲表现得很刚强,但可以看出,小儿子的死完全把他弄垮了。 “叶夫根尼娅,”他对叶夫根尼娅说,“我们失去了儿子,变得孤苦伶仃了,你搬来和我们同住吧,你就来代替他。”他转过身去,很明显,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流泪。然后他断然地走到电话机前,接通了执行委员会值班员。“我是巴甫洛夫。是,是,就是我……我儿子死了。请允许把他葬在沃尔科夫公墓。以后我们全家都葬入此墓地吧……” 安葬的那天,巴甫洛夫走到棺材跟前,手放在死去儿子的手上说: “沃洛佳!我现在向你保证,你不幸过早离开人世决不会是毫无价值的。 我在青年中有一些影响,我要利用这种影响给他们讲你不幸的经历。这将会再次使人们注意到众所周知的、最重要的科学的真理,孟德尔遗传学的规律。 这个真理成为生活的信条以后,它将把人类从痛苦的重压下解放出来,保证人类的健康和幸福的生活。” 从图奇科夫滨河街到沃尔科夫公墓巴甫洛夫一路都是步行。当送葬的行列到达公墓大门时,一些教士迎面走出来举行祭祷仪式。可是这完全没有什么必要,因为沃洛佳和他父亲一样是不信教的…… 葬礼后不久巴甫洛夫的腿开始浮肿。谢拉菲玛警觉起来,要求他注意保重身体。 “你的心脏不好,你才应该注意你的心脏,而我的心脏壮得很。你别担心,我还要多活几年呢,我当然会注意自己的健康啦。在实验室他们常常给我作检查,他们认为我的机体到此刻还工作得完全像一个年轻人!” 他强打起精神,想保持平常的样子,但是对沃洛佳的思念一直咬噬着他的心。一天晚上他对妻子说: “我可怜你,”他蜷缩起来,背靠在壁炉上这样说。那时已是11月,房间里生上了火。“给你的最后一个打击竟来自我的手。沃洛佳的死是我母亲的遗传。她死于胃癌,而她的姐妹,玛丽亚死于胰腺癌。 “这怎么算是你的错误呢?”谢拉菲玛忧伤地说。“你也不可能预见这种病症。我嫁给你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和亲戚会死于什么病症呀……” 叶夫盖尼娅搬来和他们一起住了,住在一起痛苦是比较容易挺过去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但悲哀的思念未尝稍减。应该干点什么才好,于是巴甫洛夫决定新年以后回科尔图什去,只和谢拉菲玛一人去。甚至他的两个心爱的孙女,大儿子的两个女儿,也安慰不了他。 那时天气真是异常的好。生物站的白色楼房在昏昏的薄暮中和雪色交融在一起。天气微寒。巴甫洛夫和谢拉菲玛睡前出来散步。静静的,雪上映出月光,深邃的蓝色阴影。头上是无边的夜空,缀着晶莹的繁星。 “天空奇妙而庄严, 大地在蔚蓝色的光辉中安眠……” 谢拉菲玛低吟道。她的声音感人至深,巴甫洛夫紧握着她的手深有感触地说: “没有比大自然更美的了,它总是使我的心得到安宁。” 揪心的痛楚毕竟减轻了。虽然只是很短一段时间。 住在科尔图什的时候,巴甫洛夫经常感冒,总是咳嗽。本来是应该在家休息的。但是这种意见他连听也不愿听。 “对你只有一个办法:把你的鞋锁起来。”谢拉菲玛说。“就用那种妻子对待酒鬼丈夫的法子。” “没用,”巴甫洛夫生气地说,“那我就打赤脚出去,情况还会更糟。” 关于巴甫洛夫流传着许多轶闻。其中之一就是他对兹纳缅斯基教堂的眷恋。据说他是在那儿结婚的,他经常旧地重游,甚至还在唱诗台上读书。 在丈夫去世之后的一天,叶夫根尼娅到兹纳缅斯基教堂,看见一个人手捧一本厚厚的圣书从唱诗台走下来……那人长得和巴甫洛夫惊人地相似。她十分惊讶地走到那人跟前,的确,连他那浓密的灰白胡子也剪得和巴甫洛夫毫无区别。 这个面貌相同的人发觉她那专注的目光便停了下来。 “你有什么事吗,夫人?”他低声问道。 “你和我的公公样子多相像啊!” “我们都是上帝的儿子,所以彼此相像”,这个面貌相同的人说着就走过去了。他的脚一点也不跛。 “这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出现那种传闻了”,后来她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6. 巨星殒落 这一天看样子是个解冻天气,但突然刮起了暴风雪,严寒突然降临。也许是应该留在科尔图什的,可是他想回家,回列宁格勒去,于是他决定出发了。何况,雅致的“林肯牌”轿车在台阶旁等着呢,车里很冷(当时还没有取暖装置),大衣很薄,他从不穿皮大衣。脚上也是轻便的皮鞋。本应该穿暖一些的,但看样子是个好天气呀。所以还是没有在意。但在半路汽车抛锚了,发动机又出了故障。巴甫洛夫在车里坐了一会,双脚互相拍打着取暖。 后来只好下了车。暴风雪依然肆虐地呼啸着。 “我下来走去吧,”他对波将金说。于是他走了,他想通过快步行走使身体暖过来。 寒风刺骨。巴甫洛夫用手挡住胸部。但这无济于事。雪塞满了鞋子,双脚冻僵了。他频频回头,还是看不见汽车的踪影。而且,仿佛故意与他为难似的,道路两边一辆公共汽车也没有。狂风时而迎面,时而从侧面向他袭击。 底下也是风搅着雪刮过地面。他已经不再用指头从鞋里往外掏雪了。他对待自己的健康,还是和平时一样,毫不顾及后果。 终于后面出现了车灯的亮光。灯光很快靠近了。巴甫洛夫坐进“林肯牌” 轿车,把方格毛毯盖在脚上。 “冻坏了吧?”司机紧张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喝杯热茶,一切就会好的。会暖过来的。” 午饭准备了油煎薄饼,巴甫洛夫不理睬谢拉菲玛关于他着凉、不注意身体等等抱怨,自管吃着油煎饼,和孙女米洛奇卡说笑。午饭后就躺下休息了。 晚上9点他起来喝茶。看得出来,他有点不大舒服,他要求给他铺床。 “本来应该干点工作的,但我感到浑身没劲,”他闷闷地说。 谢拉菲玛注意地看着他,突然产生一种无名的恐惧。她想起了上次在科尔图什发生的一件不愉快的事。这件事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那天他们坐在露台上喝茶。巴甫洛夫读自己的论文。谢拉菲玛摆纸牌。午饭的时间快到了。 他们习惯在午饭前散散步。谢拉菲玛回房间去,穿戴好了,回来叫他: “该走了,不然就要耽误吃午饭了。” “这就走,这就走。”巴甫洛夫把文章搁在一边。他刚一离开桌子,天花板上掉下一大块泥灰,正好掉在他刚坐过的圈椅上。 现在她又产生了那天那种恐惧的感觉。虽然好像是没什么危险的东西。 他照样说笑,和孙女们高兴地谈话。但是她不知道,在巴甫洛夫最近重病后在一封给伦敦的迈斯基的信中写道:“可诅咒的流感!可以说完全扼杀了我活到100岁的信心。直到现在我还留着一个病根。虽然到此刻为止我没有改变我的工作的安排和规模。”看起来,他已经感到自己身体不太好了。不光是体力上,而且在精神上。 星期日,大家和平日一样聚在一起玩“傻瓜”。巴甫洛夫想站起来,但是没有力气,于是他要求大家在他床边玩,自己则在旁边看。看见谁发错牌或吃错牌,他心里就着急。玩牌快结束的时候他说: “瞧,下星期日我告诉你们该怎么玩,你们没有我简直是有些乱套了!” 巴甫洛夫最亲密的学生之一病理学家和生理学家斯佩兰斯基回忆道: “他患了轻微的流感,几乎都快痊愈了,但突然又加重了。最后这天早晨他显得急躁不安。他对来看病的医生们忧虑地说,他感到有点异常,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并且说,他想说这个,结果说成了那个,手脚也有些不受支配了: ‘对不起,这是皮质、皮质,皮质水肿!’在场的内科医生想跟 他说明不是水肿,但没有用处。巴甫洛夫干脆宣布说,他对这些医生的话不感兴趣。他要请一个神经病理学家来。也许,用一般病理来解释他在等待时的极端急躁是最容易的了,但完全不是这样。 尼基京教授来到了,他和巴甫洛夫一起详细地讨论了使他不安的神经症状学的问题,之后,病人安定下来并很快入睡了。 后来事实证明了巴甫洛夫对自己的最后诊断是正确的。后来的尸体解剖证明的确是皮质水肿。 两小时之后,当病人醒了过来时,大家都意识到他们即将失去他……他半昏迷地静卧在那里,但有时也能把他唤醒喝水或是服药。每次他醒来都要问: ‘几点啦?’” 谢拉菲玛寸步不离地呆在他身边。在他去世前一刻钟的时候,她抓住他的手,轻声地说:“伊万,握着我的手。”他握得这样紧,把她都握痛了。 “在这以后”,斯佩兰斯基继续写道,“他两次表现了急躁情绪,他想站起来,推开被子,把脚伸下床,但他已经气力不支了。这时他对在场的人说道: ‘你们怎么啦,已经到时候了,该走了,你们帮帮我。’” 清晨,列宁格勒居民一走上大街,就看见全城都在下半旗志哀。四周静悄悄的,广播员通过无线电向全世界通告这位伟大的生理学家逝世的噩耗。 “苏联科学院和全国人民一起哀悼这位世界著名的科学家,伟大社会主义祖国公民,最伟大的天才的科学战士。他87岁的一生证明了科学创造的伟大和力量,他光辉有力地在全世界和在后代面前高高举起了苏维埃科学的旗帜。” 安放巴甫洛夫遗体的棺材置放在道利达宫。 瞻仰巴甫洛夫遗容的人流没有尽头,其中有科学家、学生、工人、作家、职员、红军战士、红海军战士、飞行员、坦克手、中小学生和少先队员。 戴着黑纱守灵的是巴甫洛夫的战友和学生——祖国科学的光荣和骄傲,他们将光荣地继续他的探索,领导他所创办的科研机关。科学院和医学科学院的院士和通讯院士、功勋科学家、教授、阿诺欣、阿斯拉强、比留科夫、贝科夫、加尼克、克拉斯诺戈尔斯基、克利普斯、库帕洛夫、奥尔别利、彼得洛娃、罗森塔尔、斯佩兰斯基、斯特罗加诺夫…… 巴甫洛夫学派有250多人。正如著名的生理学家乌赫托姆斯基所说的: “50年来,巴甫洛夫领导这个学派的工作,成效日益显著,他是这个学派的领袖……巴甫洛夫学派在目前状况下已是科学史上无论在活动规模方面,或是在过去和现在为科学献出自己的智慧和力量的工作人员数量方面都是无与伦比的现象。人们为能成为巴甫洛夫学派的成员从事共同事业而高兴。这就是学派的力量所在。” 在绿树荫下,百花丛中,低矮的铁围栏当中矗立着这位伟大的科学家的墓碑。椭圆的墓碑上有巴甫洛夫的浮雕像,肖像下刻着两行字: 伊万·彼得罗维奇·巴甫洛夫 1849——1936 7. 给青年的一封信 墓碑背面刻着巴甫洛夫逝世前不久写给青年的一封信: “我想祝愿我国献身科学的青年一些什么呢? 首先是循序渐进。每当我谈起这一卓有成效的科研工作最重要条件的时候,我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循序渐进,循序渐进,循序渐进。从你工作之始就要在积累知识方面养成严格的循序渐进的习惯。 在攀登科学的高峰之前,要学习科学的基本知识。在没有走完第一步的时候,千万不要走第二步。永远不要企图用大胆的猜想和假设去掩盖你在知识上的缺陷。这个肥皂泡虽然绚丽夺目,但它一定会破灭的,它留给你的只有难堪。 要培养自己沉着和耐心的习惯。在科学研究中要学会做粗活。要去研究、对比和积累材料。 无论鸟的翅膀多么完美,但没有空气它是飞不起来的。事实就是科学家的翅膀,没有事实你无论如何努力也是飞不起来的。没有事实你的 ‘理论’ 只是无谓的空谈。 但是在研究、检验和观察事实的时候,要力求避免停留在事实的表面。 不要把自己变成一个材料保管员,要努力深入探索发生这些事实的奥秘。要坚持不懈地寻找支配这些事实的规律。 第二是谦虚。永远不要以为你什么都知道。无论别人给你多么高的评价,永远要有勇气承认:我是无知的。 不要被骄傲所征服。骄傲会使你在应该同意的时候固执己见。骄傲会使你拒绝有益的劝告和友好的帮助。骄傲会使你失去客观的标准。 在我领导的那个集体里,气氛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我们都从事同一事业,每个人都尽自己的力量推动这个事业前进。在我们那里,你往往弄不清楚,哪些工作是 ‘你的’,哪些工作是‘我的’,正因如此,我们的事业永远立 于不败之地。 第三是勤奋。要记住,科学要求一个人付出毕生的精力。哪怕你有两次生命,仍然是不够用的。科学要求一个人极大的努力和高度的热情。热情地去进行你的工作和探索吧。 我们的祖国为科学家开辟了广阔发展的可能性。应该充分认识到,科学在我国已经得到广泛应用,非常广泛。 关于我国青年一代科学家的现状,我该说点什么呢?我们看得很清楚,给予他们很多,对他们要求也很多。对青年人也好,对我们也好,不辜负我们祖国寄托在科学事业上的殷切期望是一个有关荣誉的问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