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慧灯》 官性兴旺 很多凶杀案,往往有其“不可忍”,和连旁让一步都被堵住的隐情。不过凶杀案发生之后,凶手或就逮,或自杀,舆论一致指谪,就把被害人说得可进圣人庙吃冷猪肉,把凶手说得天生坏胚。一个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遂被表面上的泛道德观念所埋葬。真相既不能明,徒勃然大怒曰“此风不可长”,徒对凶手百般唾骂,判以严刑,哪能止住“再来一个”乎哉?如果仅靠这一套便可以止住凶杀,世界上的社会学家都要跳井矣。 柏杨先生并不反对治乱世用重典,当然更不主张把凶手一律释放,然后再发给他一纸“杀得好”的奖状。他触犯了法律,自应接受适当制裁,或杀之,或囚之,悉凭处理,我们一概不问。我们问的是,如何不再有凶杀,则有赖于有鞋穿的人不再把人逼得走投无路,光脚的人不再想不开也。 有一种现象是有目共睹的,那就是与日俱增的暴戾之气。有鞋穿的人暴戾,光脚的人也暴戾。有鞋穿的人办法是压之、饿之,逐之、辱之;光脚的人的办法则是跟他同归于尽。双方各走极端,世人便有精彩的新闻好看。这种暴戾之气似乎一天比一天厉害。因为台湾的地方太小,机会太少,使得有鞋穿的人肚子里,不但装不下船,甚至连针都装不下。同样的环境,也使光脚的人发现,离此一步,即无死所,等是死耳,我死你不能独活,给你来一个刀枪手榴弹可也。 《水浒传》一书,是被迫害者发出的怒吼,厚厚的一大部,四个字可以说明其主旨,曰“逼上梁山”。世界上哪一个人天生地肯为匪为盗展的内在规律;2.哲学基本问题及其历史发展;3.哲学发,又哪一个人天生地就喜欢杀人放火耶?一种力量相迫,真是“进一步则死,退一步则亡,旁让一步也活不成”,不动刀、动枪、动手榴弹,就铁定地被杀、被囚、被辱,稍微有点人性,都不能忍受。君不见林冲先生乎?君不见杨志先生乎?君不见卢俊义先生首?君不见《打渔杀家》里的萧恩先生乎?他们想不铤而走险,不可得也。谈到这,柏杨先生想起一事,前些日子看了一本文艺评论集,中有包遵彭先生的大作,把《水浒传》上那群被逼上梁山的可怜人物,说成一群犯上作乱的匪徒,一一加以痛斥。咦,这就是中国社会的传统气质——人性泯灭而官性兴旺。为了做官,啥事都干得出。不出探讨铸成那个社会问题的原因,而只一味地作忠贞君子之状,典型的官崽嘴脸,无怪他阁下一连串飞黄腾达。 我们之所以谈到《水浒传》,是深信凶杀案中的凶手,至少有一部分确实是处于绝境,如果换了某些圣崽官崽,不要说迫害他,就是不给他官做,都会翻脸。这些处于绝境的穷朋友,血泪齐飞,悲恨同发。悲夫,对于他们,我们还有脸谈啥? 问题在于,发生在最近的这些凶杀案,《水浒传》上所述的情形少,而大多数凶手,都是有路可走,而误为无路可走的。固然也有好事之徒,若某校长,若某主任,手执鞭棒,锲而不舍,逼人反噬,但大多数人,都忙工作——或努力做官焉,或努力拍马焉,或努力吃喝嫖赌焉,或努力请别人写稿自己署名发表以冒充学者焉——打出一记,踢出一脚,也就算啦,固没有时间紧衔不放者也。柏杨先生有一世侄,大学堂毕业生也,年约四十,吴国桢先生当省政府主席时,他在省政府人事处供职。吴公飞到美国去后,他便垮了台,非因吴国桢先生而垮了台,而是因一种他到今天仍含糊其辞的原因垮了台,迄今**年矣,手执大学堂同学录,像流行歌曲所唱的“从南骗到北,从北骗到南”,柏杨先生乃其老户头焉。每月至少两次,光临舍下,索钱索衣,眼珠频转,故神其秘。有一段时间,他每来必告我曰:“你不知道他们那一帮人多么坏,仍不肯放松我。我到什么地方去,总有人跟着。我到馆子里,刚刚坐下,旁边桌子上准有一个人也坐下;我上公共汽车,刚踏上车厢,也准有一个人斜刺里抢着也跳上来;我刚进你的家门,就有一个人盯梢。” 每次他这样一讲,柏杨夫人就吓得花容失色,好像大祸即将临头。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当面吼之曰:“贤侄,你这次要多少?十元?二十元?五十元?我只给你五块钱又反对唯心论的第三条路线。,请滚到市场买面镜子,好好地照一下你的尊容,就凭你这模样,也配有人跟踪?你太往自己脸上贴金啦。”他分辩曰:“老头,你不知道!”我曰:“我知道得很,你在用这种自撰的情况争取同情,还是刚才那一句活,快买镜子。”那一次他狼狈而去,以后虽然仍每月必至,每至必“暂借”若干,但不再谈有谁迫害他矣。 该世侄是聪明之人,采取此策,我不怪他,盖这里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明知没人迫害他,但没人迫害为啥没饭乎?仍不得不制造出假想敌以提高身价;一是可能他真的受过委屈,而将假想敌加以固定,于是任何一个稍不如意,都以为是那假想敌在捣鬼。这是一种生物的原始嫁罪本能,君不见小孩子跌倒乎?明明是自己不小心,却要打地。 有些凶杀案里的凶手,仔细分析起来,实在没有动刀、动枪、动手榴弹的必要,而竟自以为他是《水浒传》里的人物,悲剧便由此而生。柏杨先生有一友焉,执教某学堂,和同寝室的某教习势如水火,他发誓非揍之不可,我怎么劝他都不听。他曰:“我宁愿坐牢。”我曰:“宁愿如何者,自信它不至于如何也,阁下宜手下留情。”他不服气,结果把那教习头上打了一个洞,法官要收押他,他才发慌,到处借钱赔偿医药费,看他那可怜之状,真不知当初何苦来也。 前已言之,个性是造成悲剧的原因,被人杀如此,杀人亦如此。有些凶手往往自己不成才,像拴到木桩上凶恶不驯而又甚为聪明的番狗一样任何比它更伟大的实体是不可能的。如果假定它仅仅存在于,在它眼中观察,这也不对,那也不妥,见人就咬,见影就叫,搞来搞去,转来转去,绳子都缠到木桩上,天地也随之越来越小,终有一天自己把自己勒得出不来气,但它却硬是怪那些过路之人和日月所照射的影子。如果恰巧有一只猫在屋背上晒太阳,也要将之恨入骨髓,曰:“老子在此受苦,你在那里舒服,不下来把我的绳子咬断,我不宰你宰谁?” 呜呼,这一类人可以说很多,皆凶手的预备军。改变之法,在于多读书,在于社会给他可以维持其自尊的希望,然而,问题是,变化气质,谈何容易,大智慧的人才有能力见善而迁。个性既成,原子弹都无办法,故凶杀案才层出不穷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布衣之怒 布衣之怒 谈凶杀案数日,余意未尽,再说两点,作为补充。 其一,光脚的人既无顾忌,则有鞋穿的人真难再穿下去矣。昨天有一朋友,也是大小之官,告曰:“照你的意思,要从根本着手,从气质上解决,即令行得通,不知哪年哪月才收到效果,我们现在将如何哉?”盖在上月之末,因分配房子问题,一个科员老爷曾指其鼻骂曰:“干你老母,你只给我八个榻榻米,我教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余悸仍未消也。柏杨先生曰:“你回报他一耳光没有?”曰:“我怎敢惹也?”我曰:“蠢哉,阁下,揍之准没有错!”一则是该科员有妻有子,有职业有房子,也是有鞋穿的人,只为了宿舍太小,便口出狂言,是借潮流而拣便宜也。二则分配宿舍,乃同阶层的同事抽签而定,合法而公平,他仍胡闹,事后一想,自己都会发现自己站不住。 合法而公平,是有鞋穿的人治事唯一秘方,如再能在态度上保持和善,则根本不会有什么凶杀案。《韩非子》上有这么一则故事曰:某城大乱,大官狼狈出奔,可是跑到城门,已下锁矣,再一看那守城门的家伙,不由魂飞天外,原来该家伙当初犯法,由该大官审理,判处刖刑,把双脚生生剁掉,这一下子冤家聚了头啦。想不到那守门的人竟不记旧恶,开了门放他一条生路。大官诧而问曰:“你捉住我不但可以报私仇,且可富贵,为啥不如此?”答曰:“我虽受刖刑,是我自己犯法,怪不得审判人员。当你判我刖刑的时候,我在堂下见你呻吟不语,面有痛苦恻隐之色,知你已为我尽了最大力量。” 我想这故事应大量印刷,置于每个有鞋穿的人的案头,不但有助于他的做人,且可预防其被人在身上乱通刀子。盖只要合法,他便口服;只要公平特”。,他便心服;如果再能把人当人,同情之,怜悯之,原谅之,在可能范围内诚恳地帮助济助之,即令事与愿违,对他无补,人心是肉做的,我不相信上帝会特别加料,造一个专门忘恩负义的人,故意摆在你的面前。即令他蠢蠢然不会感激,亦不易生仇生恨也。 其二,还有一种现象,有其普遍性焉,那就是有鞋穿的人,再也唬不住人啦。文化水准日益提高,使人对事物都看得比从前更为透彻,观察得也比从前更为清楚。从前那种对长官、对老师、对长辈的尊敬,多少含着一点江湖义气,所谓“父要子死,子不敢不死;君要臣亡,臣不敢不亡”。一九四○年代之前,这种气质固然已经很淡,但仍多少存留一些。而今恐怕是没有这回事,代之而兴的是民主社会所有的权利义务观念,大家都是一样的观念。甚至堕落成为一种势利眼气质,像你给我官做,我才对你忠贞,你给我权势,我才提起你就肃然起敬。但有一点是一致的,当你对他过分要求的时候,他便不能忍耐。而一般有鞋穿的人竟仍照旧地认为他的金钱权势无往而不利,自然要糟。前些时上演的一部电影《娇凤痴鸾》,其中有好镜头焉,老板打开窗子,教一个无辜的小职员跳楼自杀,以挽救他自己的错误。他曰:“你全靠我提拔,怎敢违抗我?”又曰:“跳呀!我加倍给你恤金。”那位小职员跳不跳,不卜可知。我们这个社会的有些有鞋穿的人,却硬是以为靠他的那一点点权和一点点钱,就可教人乐意去跳,不出凶杀案,难道出桃色案乎? 自己**女而把一个**女的小职员撤了职;自己一切都是“供给制”,却把一个贪污了一百元的小职员送进监狱。形式上看起来,你犯了法,当然如此之办。但促起叛心杀机的,也莫过于此。从前尚有那种“谁教人家是部长呀、科长呀”的想法,现在则大家平等,盖一般人对大小官崽以及有钱的官僚资本家,敬意有日渐衰退之象也。 《战国策》上有一段故事:魏国唐睢先生去见秦王,为了一块土地,着实顶撞了几句。秦王的地位比现在台湾岛上任何人物都权威得多矣,自然认为有损威严,乃曰:“你知道天子之怒乎?”对曰:“不知。”秦王曰:“天子之怒革命民主主义向**的转变。,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唐睢先生曰:“然则,你知道布衣之怒乎?”秦王曰:“布衣之怒,剃发光足,以头碰地。”唐睢先生曰:“非也,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呜呼,布衣者,译成白活,就是光脚的人。一个人一旦有此观念,凶杀案便免不了也。这年头不是那年头,每个人心里都像玻璃球一样地明亮,啥都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有言有不言而已。所以自己必须立得正,站得直焉。奉劝有鞋穿的人,如果自己不是正人君子,千万别牺牲别人以表示自己是正人君子,否则布衣一旦兴起布衣之怒,便是再多人向你鞠躬,都救不了你的命。尤其是那种动辄悻悻然曰:“教他们来找我,来问我好啦。”恐怕只能致乱,不能致太平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英雄宴 英雄宴 一九二六年秋天,柏杨先生有个朋友的父亲死啦,奔丧回来之后,有一天晚上,到我尊府串门,坐在太师椅上,一语不发。我当然努力安慰,他曰:“父亲逝世,固然使我难过,但人既已去,回天乏术,也无奈何,我现在难过的倒不是这些。”我大惊曰:“难道母亲大人也要死啦?”他瞪了我足有三分钟之久,把我瞪得照嘴上就给自己一巴掌,他阁下才叹曰:“我心里不舒服的是,从我奔丧一直到跪到坟上看人把黄土盖到父亲棺材上,我都不能哭一声‘爸爸’!”呜呼,盖他只能哭一声“爹”也。 不准哭爸爸,只准哭爹,其中学问大啦。据说,死人必须听到儿女声声哭“爹”,灵魂才能升天,如果儿女哭错啦,哭成了“爸爸”,而“爸爸”是六经上所没有的,该灵魂势必打入十八层地狱。我那位朋友虽然不信鬼神,可是父子连心,他仍是听从前辈乡贤的意见。不过,问题是,他们兄弟姐妹平常日子都是叫“爸爸”叫惯了的,一旦叫起“爹”来,总觉得隔了一层,好像有些假洋鬼子,忽然崽劲大发,把爸爸叫成“发得”一样。虽是同一个人,感情上却有千里之遥。该学生难过的就在这里,他的锥心之痛,并没有从哭声中发泄,而仍蕴藏内心。 谈起来前辈乡贤,柏杨先生最近有一奇遇,不可不供出以告国人。就在台北,一位在某商业学堂当主任的安瑞麟先生,两三年来,一再向学生宣传他是柏杨先生读高等学堂时的教习。我想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他既然很热中地当人之患,我也不反对,而且我也宁愿被这么提拔。不过他同时又宣传说,我老人家经常去他尊府拜谒,每谒一次,他就有一番告诫,劝我老家“改邪归正”,别再写杂文啦。这我就不能不揭竿而起矣,盖装腔作势,以增加身份,我决成人之美,不过不能用这种“英雄宴”手段。贵阁下看过敝大作《柏杨小说全集》第二集《打翻铅字架》中的《英雄宴》乎?一个结婚喜酒的宴会上,一位绅士猛吹他跟中华最高科学研究会主任委员邓克明先生是老朋友,不但从小同学,而且还通家之好。为了证明他真金不怕火炼,有一段形容,恭抄于后。(你阁下既视钱为命,不肯去买一册,我只好抄给你看。) 绅士舐嘴唇说:“克明原籍是太阳城,他母亲今年要是活着——我算算看,”他用优美的姿势算了半天,“今年整整九十六岁了。性情再温和没有,她五十岁大庆的时候阶段的思想。他认为精神和物质、思维和存在、主体和客体,,我们几个把兄弟——对了,我忘记说了,我和克明,还有王之振,三个换贴兄弟,磕过头哩——我们一齐去拜寿。你猜,克明的母亲是一个麻子呢,可是麻得不太厉害,只在耳根下稍有几点,不仔细就看不出。俗话说:麻俏,麻俏,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狠狠地风流过一阵呢……” 万万料不到,一个该死的老公务员站起来,结结巴巴,提出抗议。该绅士嫌他没有礼貌,发气曰:“你是干啥的,在啥地方做事?”老公务员曰:“我在中华最高科学研究会。”绅士大怒曰:“好啦,我得告诉邓克明,他是你们的主任委员,我不相信他会容忍你这种莽汉。”为了刀下不死无名之鬼,于是厉声问曰:“你是谁?”老公务员无可奈何曰:“我,我叫,我就叫邓克明。” 结果是—— 刹那间,喜堂寂静成坟场。我们的绅士猛地直起身子,伸出摇晃的手臂,幻想着逃避这沉重的一击,他的嘴唇像兔子样地掀动学中的活东西和死东西》、《美学原理》、《伦理和政治》、《史,两颊不停抽搐,似乎枪弹刚洞穿他的心脏…… 嗟夫,冒充教习稀松平常,必要时教我当着人山人海磕头都行。但为了反衬确有其事,而连“麻俏”、“麻俏”都祭出来啦,我就忍不住要踢蹶子。顺便建议有志之士,硬拉关系时,似乎不应该伤害对方。 现在我们回到一开始介绍的不准哭“爸爸”的节目,我们觉得这是一种诈欺——对神明诈欺和对自己真实感情诈欺。竟有人认为这种诈欺可以通行无阻,好像阎王老爷只听片面一喊,喊“爹爹”的用手一拨,拨到天堂,喊“爸爸”的用手一拨,就拨到地狱,既不查考生死簿,也不调查调查他生前有没有拆过烂污。 时代进步,现在恐怕没有这种奇怪现象啦,但这种只在文字上下功夫的诈欺行为,五千年来,成了一股汹涌的洪流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原则。本书是与《**宣,把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卷到里面,左冲右激,好像掉到水泥拌搅器里的碎石子,一个个眼前都是五彩缤纷的火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讳”的神圣性 “讳”的神圣性 圣人竟然公开提倡文字诈欺,而且把文字诈欺美化为“讳”——卑鄙肮脏的诈欺不叫诈欺,却成了玉洁冰清、理直气壮的“讳”,真亏道貌岸然的畸形人想得出。这种学说对身为“尊”、“亲”、“贤”的朋友,真是一个好消息,无怪乎皇帝老爷看到眼里,喜在心头,把孔丘先生封成“文宣王”、“至圣先师”。就跟潘金莲女士喝尿一样,无怪乎西门庆先生,也看到眼里,喜在心头,总是陪她睡大觉。于是,凡是不识相的家伙,说了实活,而没有拐弯抹角“讳”的,立刻就成了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前几天曾介绍过崔浩先生,他阁下在北魏王朝官居太宰,功勋之大,可比姜子牙、诸葛亮,当时的皇帝拓跋焘先生命他修史,特别下诏曰:“务从实录。”他阁下虽然当了那么大官,仍不懂古圣先贤遗传下来的文字诈欺。结果,他写得太真啦,自己被杀了不打紧,还把“清河崔氏”(他的同族)、“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他的亲戚),全杀了个光,悲哉。在这种理论与实践的配合之下,中国的“正史”,还剩下几行是真的耶? 《太平广记》上有则故事,卢思道先生是北朝人,曾在短命政权北周帝国和北齐帝国当过官,周、齐相继下台之后,他曾照本实发,写了一篇《周齐兴亡论》,对两国的皇帝颇不恭维。——个人稍微有点良心,都难开口对那批流氓地痞歌功颂德。可是,那批皇帝虽然早已死他娘的啦,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活着的皇帝一瞧,心里凉了半截,大嫖客杨广先生就问卢思道先生曰:“《周齐兴亡论》,可是阁下写的?”卢思道先生曰:“然也。”杨广先生曰:“为卿君者,不亦难乎?”译成白话,就是:“当你的长官,可真难呀!”意思就是说你竟不为别的“尊者讳”,将来定也不会为俺这个“尊者讳”,你这种人还活着干啥?总算卢思道先生走运,早早就死,盖当时杨广先生还没当上隋炀帝,如果他死得晚一点,等杨广先生当上了隋炀帝,恐怕防患未然,崔浩先生就是卢思道先生的老前辈。 活着的当权派,不允许中国的史书中有“真”;就是死了的当权派,也不肯放过这一关。君看过《庚己编》乎?下面有一段精彩的记载,免得读者老爷乱去翻书,且抄原文: 四明陈子经,尝作《通鉴读论》,书宋祖《赵匡胤》陈桥之事曰:匡胤自立而还。方属笔之顷,雷所震其几,子经色不变大学的神学家、伦理学家和哲学家组成的哲学派别。主要代,因厉声曰:“老天虽击陈子经之臂,亦不改矣。” 这一段使人毛发倒竖,陈子经先生不过把事情的真相写出来而已,死了的当权派已受不住啦。呜呼,雷神乃正直之神,专击奸臣逆子,如今却大力支持文字诈欺,我们这些小民,还能不满目“直八”哉?《庚己编》续曰: 后三日,(陈)子经昼寝,梦为人召去,至一所,门开壮丽如王者居,门者奔入告之:“陈先生来矣。”子经进立庭下,殿上传呼升阶,中坐者冕旒黄袍,面色紫黑,降坐迎之曰:“朕何负于卿,乃比肤于篡耶?”子经知其为宋祖(赵匡胤)也,谢曰:“臣诚知以此触忤陛下,然史贵直笔,陛下虽杀我,不可易也。”王者俯首,子经下阶,因惊而寤。 赵匡胤先生亲自下台阶迎接陈子经先生,和他是个死鬼有关。如果他还活着,恐怕下台阶的不是他,而是三作牌矣。然而陈子经先生的“史贵直笔”,显然不能使他心服有记述。今本似非隋唐流行本,后世多疑为伪托,但又似非,所以他的表情只是“俯首”,连齐王国崔抒先生的度量都没有,辫子都翘啦还坚持活着的人仍得替他在文字上继续诈欺,这种心理,一言难尽。然而最使人出汗的还是最后一段,书上曰: 洪武中,(陈)子经为起居注(官名),坐法死,临刑,上(朱元璋)曰:“吾特为宋祖(赵匡胤)雪愤矣。” 赵匡胤先生的“愤”,和朱元璋为同类所泄的“愤”,实在是一个酱疙瘩,他明明是“篡”了的,却想用文字诈欺的手段,使人认为他并不是“篡”,而只是“禅”。柏杨先生一向认为“篡”是可敬的,盖中国五千年的政治制度中,“篡”是和平转移政权的唯一方法,不必经过大流血大屠杀,可以说万民之福,应该称颂不止。但有些人却认为必须对小民砍砍杀杀,才算冠冕堂皇,这种残忍成性的禽兽思想,也只有酱缸蛆有。所以赵匡胤先生应是值得佩服的一位。其他若曹丕先生,若司马炎先生,若王莽先生,都应是小民的救星。 民主政治,政权的转移靠选票;**政治,政权的转移只有靠火并或篡位。站在小民立场,姓张的当皇帝也好,姓王的当皇帝也好合中国实际的社会主义建设的道路等等。这部著作对中国社,千万别打,尤其是千万别千百万人头落地。与其杀人千万才出真命天子,不如篡他一篡。而一个王朝到了可以随时被篡的地步,那个王朝也腐烂得差不多啦,苟延残喘地因循下去,受害的只是小民。一批新的血加入了旧政权当中,至少是一个新的希望。 这些都是题外之说,题内之话是,中国的“正史”就是在这种标准下写成的,“真”的史料一桩桩、一件件地被隐瞒曲解,只剩下了“美”的辞藻,和当权派要求的被染过或被漂过而变了形的事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死文字统治活事实 死文字统治活事实 中国“正史”上明目张胆的文字诈骗,触目皆是,柏杨先生曾出版过《鬼话连篇集》,盼望读者老爷无论如何,去买一本瞧瞧,如果买不起,不妨书店逛逛,觑个冷子,俘一本也行。上面收集的全是历代开国皇帝装神弄鬼的文字诈欺镜头,没有一个字不是扯谎。有些人动不动就搬出“正史”,认为“正史”才可靠,恐怕得买把小刀剔剔他阁下脑折纹的硬石灰。盖用不着钻到故纸堆里,屁尿齐流地猛去考据,仅凭国民小学堂毕业那点科学常识,就可知道那是干啥的。 赵匡胤先生明明是“篡”的,他自己硬不肯承认是“篡”。朱元璋先生官官相讳,也不承认赵匡胤先生“篡”,而且把称赵匡胤先生为“篡”的人找个碴儿杀掉。兽性大发到这种地步,正史的内容可想而知,只好说赵匡胤先生当皇帝是被部下黄袍加身,硬抬上宝座的。真不知道行军打仗,军营之中,哪里来的那玩艺。这不过小小者焉,像杨广先生,明明把亲爹杨坚先生杀掉的,“正史”上却一字不提,只轻描淡写曰:“七月,高祖(杨坚)崩,上(杨广)即皇帝位。”好像杨坚先生不是死在逆子之手,而只害了一场感冒,“美”则美矣,“真”就没啦。又像曹髦先生,明明是被司马昭先生的家奴成济先生一矛扎到尊肚上,活活刺死,可是“正史”上却写得更简单啦,曰:“正月己丑,高贵乡公卒,年二十。”血淋淋的一场犯上谋杀,跟杨坚先生一样,也好像是害了一场感冒。这就是中国可敬的“正史”,他妈的。 具体的例子,举出来能举一火车,将来一定写一本“文字诈欺集”,挑些重要的文献,向各位读者老爷推销,现在不再零卖啦。除了具体事实,即令在用词上,也可看出病入膏肓。明明是“赏”你一个官做,却硬说是“拜”。正人君子一听说教他当官,立刻就双膝跪地,感激得眼泪直流。可是文字上那么一“拜”,好像是韩信先生那种登台拜将的镜头。明明是恨人骨髓,把你“喀嚓”一刀,却硬说是“赐死”,“死”都要“赐”,不赐就不敢死,喝尿喝得如此之多,竟然不嫌口咸。明明像狗一样对女人乱奸乱淫,却硬说是“临幸”。皇帝把小民的姐妹妻子女儿搞了一夜,不但没人气冲牛斗,反而光光彩彩地说是“承恩”。明明是被敌人生擒活捉,却硬说是“狩”,狩者,打猎也,中国皇帝去北方打猎的可多啦,前有司马炽、司马业,后有赵佶、赵桓,双双对对,有去无回。发明这种“直八”的大儒,真应颁给他一座喝尿奖。 中国的史籍,只是文学的,不是史学的;只是美的(也只是酱缸特有的美),不是真的;只是文字诈欺,不是史官报道。 ——在这里,得插一句嘴,一部二十六史,似乎应重新写过,执笔的朋友必须不是喝尿分子,把其中欺诈的部分,像苹果上的砒霜一样,洗得干干净净。 谈起来“正史”,感慨多如牛毛,文字诈欺不过其中之一,所以我们希望有真正的学者(除了学问好,还得有灵性、有认识、有分辨、有见解),能为中华民族写出一本真实的正史。史料虽都是在酱缸里酱过的,但可以使之恢复其本来面目。嗟夫,实际上说,“正史”也者,不过一摊乱七八槽的资料,由几百个个人的传记,前后重叠地那么堆在一起,实在使人生气。盖所有的“正史”都是模仿司马迁先生《史记》的,《史记》当然是一部亘古巨著,没有人怀疑它的价值和对史学的贡献,但那种传记文学的方式,却畸形得很。司马迁先生当初目的,不过是要“成一家之言”。可是自从班固先生以下的史匠,无不战战兢兢,拼命把他老人家的麻绳往自己脖子上套。套的结果是,两千年史书,全从一个畸形模子里浇出来,除了努力说谎,还努力把史迹割裂,好像琉公圳分尸案,大卸八块,一沟浑汤。 我们需要一个有条有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正史”。贵阁下看过《美国史纲》乎?不过四十万字,把美国成立、内战及发展,来龙去脉,源源本本,说得一清二楚。有人板着御脸曰:“美国立国才两百年,当然可以那么容易呀。”呜呼,两百年四十万字可说清楚,两千年顶多四百万字,也可说清楚矣。中国的“正史”,恐怕上了亿啦,不要说看得懂,便是能读成句的,有几人哉?这是智慧和能力问题。便是两万年,用六十万定也可以提纲挈领,也可写得头头是道。否则的话,请酱缸蛆先生执笔,不但洗不掉砒霜,恐怕跟猪八戒先生一头栽到盘丝洞一样,打他三百金箍捧,他也理不出头绪。不要说别的,仅只乱七八糟的“年号”和帝王们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这“宗”那“宗”,这“祖”那“祖”,就把人搞得要发羊痫风。 写到这里,敝肚又作伟大状,胀起来啦。柏杨先生哪一天实在胀得受不了时,一定露一手教各位读者老爷瞧瞧,先把五胡乱华驴毛炒韭菜那一段介绍介绍,示一下范。盖我老人家有林语堂先生那种“小心假设”、“大胆求证”的奇怪勇气,不畏人言,拭目以待可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报案捉贼 报案捉贼 台北市警察局第四分局原来设在新生南路仁爱路口,可是偏偏我失窃的前几天,它乔迁到一条巷子里,找了半天才算找到,门口红灯如故,不由就心跳如捣,盖柏杨先生天纵英明,对派出所分驻所之类,尚不在乎,但对分局以上,可以随意修理人的衙门,却感紧张。我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又急又怕,恰巧碰见一位朋友,寒暄之余,他曰:“分局长正在门口哩,我介绍你晋见。”一听说可以面见分局长,真是受宠若惊,急忙上前含笑鞠躬。分局长看了我的报告后,挺其尊肚,呼曰:“交给刑事组办。”于是七转八折,总算有一位先生到了柏府,又是拿了一大叠表,问之填之,作为口供,然后训诫小心门户,扬长而去。刑警先生走后,我们一家人才开始研究失窃经过,门右侧墙上留有痕迹,门左侧墙上也留有痕迹,贼先生光临时间,约在夜半二三时左右,那时柏杨先生暨夫人,正大梦方酣,他阁下从墙下翻越而过,顺着夹道,绕到房子后门,用手撬开,一直走到床前。我们完全新派作风,开着灯睡,他就在灯光之下,先取西服,再取手表,然后再顺手牵羊取钞票,如果不是那叠钞票,恐怕还要拿走别的也。 经过这番分析,老妻立刻张口结舌,呜呼,若该贼先生正在动手之际,柏杨夫人忽然醒来,看见有人立在床前,她如果吓得闭了气,还算幸运。如果像电影明星一样,来一个尖叫,台湾小偷都是带刀子的,届时恼羞成怒,给她一刀,该如何乎哉。一想到这里,虽然损失惨重,总算不幸中的大幸,这年头凡事只要退一步想,便心安理得矣。警察局是何等尊贵之处,警官又是何等尊贵之人,平常小民见之,一定有许多若干未便的地方,而如今我不过只失窃而已,竟可以和分局长对面谈话,而且还允许我不断向他鞠躬,如果没有这一点契机,能有此荣幸那欤。 记得前年,菲律宾作家来台湾访问,报上有一章文章,写得甚妙,土作家请洋作家看电影,锁门即去,洋作家问曰:“这不太危险乎?”土作家曰:“台湾治安良好,没有小偷。”洋作家听啦,佩服得五体投地。土作家先生在他的文章中,还为这一杰作,自鸣得意。我想警察局真应该准备一种“说谎奖”,专门发给这一类有前途的朋友。若是柏杨先生请该洋作家看电影,恐怕信心实在无法坚强,脸皮也实在一时厚不起来也。 迄今为止,共失窃三次矣,看情形,除非我忽然当了大官,有把三作牌一脚赐之的权一。激烈反对儒学,影响颇大。主张“兼爱”、“尚贤”、“非,恐怕是破不了案。君没有看报乎,分局长先生前天还亲自抓到两个偷花的小学生哩,抓得两个孩子哭哭啼啼,何等威风凛凛?幸哉,花是市长的花,他不过抓了两个,如果那是部长的花,说不定可能抓上三五个。如此干法,将来准有得官做。柏杨先生者流,能给他官做乎?不过柏杨先生也不十分有兴趣去追,追得紧啦,把我和老妻捉将过去,修理一番,说不定我们还要承认谎报窃案,就不够聪明矣。 史书上有这么一则故事:汉王朝陈实先生,有一天,贼先生责临其家,爬到梁上,等机会下手,被他发现,就把全家大小集合在大厅之中,致训词曰:“当一个人不可以不自己努力,一个坏蛋,不一定本性就恶,不过一旦养成了习惯,便不得不沦落,像这位梁上君子是也。”史书上说,那位贼先生听了之后,大吃一惊,赶忙爬将下来,叩头请罪。呜呼,这种办法讲起来很惬意,可是未免有点古老,如果换在台湾,恐怕问题重重。陈实先生幸亏有一大家子人,而且都属年轻力壮之辈,黑压压站满了一屋子,贼先生自然甘拜下风。如果换了柏府,家里不过三个老家伙,阿巴桑已老,孙女儿还小,贼先生不见得有雅量诚惶诚恐听我的也。我第一次被盗时,对贼先生的恭敬,真是无以复加,可是他该不买账还是不买账,仅只称他为粱上君子,了不了事。 但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出一个分野,古之贼先生与今之贼先生大大不同,大陆上的贼先生与台湾岛的贼先生也大大不同。夫窃贼与强盗最大的区别,在于窃贼先生采取的是和平手段,而强盗先生采取的是暴烈手段。这区别非常重要,有应用力学作为根据焉。英国警察身上向不佩武器,表面看起来那岂不要吃了亏哉,可是实际不但不吃亏,反而使警察的伤亡人数大大地减少。盖贼盗朋友知道,捉拿他的那些家伙手中无枪,溜走的机会较多,即令被逼到墙角,也无生命危险,不必应战也。同样道理。一个货真价实的贼先生,第一要义也是不带武器,不要说不带枪械、连铁棍、铁锤之类的东西都不带,因为不带,在紧急时便只会想到逃跑,而不会想到抵抗。偷点东西有啥了不起,顶多挨一顿揍,坐几个月牢,出来后又是一条好汉。如果身上有点玩艺,一时忍耐不住,把对方打死打伤,自己偷东西本来为了要活下去,弄到后来反而活不下去矣。 台湾的贼先生多半身上带着家伙,这是光棍干法,不是圣人干法,为聪明之士所不取。据调查美国黑社会的一本书上说,血气方刚发展阶段上的经济制度,上层建筑是社会的政治、法律、宗,没啥头脑的朋友,最喜欢和警察枪战。有两辆汽车焉,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警笛大作,弹如雨下,小伙子好不威风,结果打死了警察或打死了路人,真面目被认出来,不到几个月就被官府捉住吊死。逞一时之快,而遗祸终身。年老的朋友和有头脑的朋友,他们取胜不是靠枪战,而是靠智慧,靠律师,三作牌打到我脸上我都不还手,就是从口袋里搜出十公斤海洛因我也不动怒,咱们“关二爷马上观春秋——走着瞧”,只要有律师老爷在翻云覆雨,就有转危为安的可能性。 台湾的贼先生身带家伙,实在是没有经过名人指教之故,看情形有办一个“贼崽大学堂”的必要。柏杨先生曾因办“官崽大学堂”,桃李满天下,而名震国际,如今再办一个“贼崽大学堂”,真是春风化雨,有教无类矣。悲夫,台北县安坑乡那位张克明先生,他真是生不逢时,如果他早一天拜读柏杨先生的言论,在偷言偷,在窃言窃,绝不致弄到现在这种绳捆索绑到公堂的下场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四不偷 四不偷 要说张克明先生的恶性重大,似乎也不见得,我以为他主要的错误是没有把“偷窃”和“强盗”的定义弄清楚。当贼的第一要义是逃跑,而不是抵抗,挺着大肚子的女主人发现了高声大叫,只有拔腿狂奔的份儿,岂能把她杀死乎哉?偷窃的主要目的是要在和平的方式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攫取别人的财物,此处不能下手,可妨再换一家,不必死心眼择善固执,非马到成功不可。 台湾的贼先生有一点不但和大陆不同,也和世界其他各国不同,那就是,黑社会过于凌乱,没有较大的头目作他们的靠山,因之也是各自为政,单独作战,连一点职业道德都不讲。大陆上的朋友,有四不偷,曰“文人不偷”,曰“警察不偷”,曰“巨官不偷”,曰“寡妇不偷”。如果犯了这四不偷,不但要倒楣,而且也被同行看不起。这种道德规范有它的道理,分析起来,文人一个比一个穷,即令勉强可以温饱,又能有几文钱乎哉?而且正因为他穷,往往视钱如命,说不定为一条裤子和你死拼,利未免太小,而危险未免太大了矣,君子之偷不为焉。对寡妇也是如此,恻隐之心使然,也是一种至高的情操。 不偷警察和巨官者,也是因为危险太大。三作牌先生不用说啦,你在太岁头上动土,他焉能不拍案而起,尾追到底?巨官之家,虽然有的是金银财宝,可是他一旦大发虎威,限期三天破案,三作牌一急,凡是贼先生都抓而修理之,同行之间,恨都把你恨死矣,还能饶了你乎? 然而台湾的贼先生却是各人跑各人的单帮,管你是谁,老子偷了再说。据估计台湾的职业小偷,不过一二百人而已。凡是职业小偷,警方都有案可查己对象的虚无化、否定,赋予世界以意义。,必要时可以一网打尽。但糟糕的是,业余的贼朋友太多,多到无法胜数。不妨以“作家”为例,台湾谁是作家乎?谁都不是,不是国大代表,就是大、中、小学教习,再不然就是公务人员,偶尔兴起,写上几篇文,出上几本书。如果有人调查,凡是作家每人发八百吨黄金,作家会比蟑螂都多。如果颁布命令,凡是作家,一律五十大板,恐怕每位都有基本职业,写文出书,不过玩票而已。呜呼,正因玩票太多,万事都搞不好,贼案也因之难破也。 记得有一个故事,一九一○年,我在京奉铁路作三个月的见习,奉天有两个车站,一为中国站,一为日本站。我的一个朋友在日本站做事,他父亲从关里前来投奔,找错了地方,找到中国站,天色已黑,老头人地生疏,急得抓耳搔腮。我正好碰上,就代他打电话寻找,那位朋友偏偏被日本人派到大连出差去矣,我就把老头请到宿舍,安顿到一个空着的床铺上。同事听说是我的长辈,那时还有古风,因之对他十分尊敬,工友也特别伺候。想不到睡到半夜,工友把我唤醒,原来他的一个金戒指丢啦。他说他在洗脸时,把戒子脱到窗台上的。问他记得洗过脸后,有谁进去的乎,他说是该老头,并且指控曰:“一定是他拿的。”这问题就大啦大啦,疑心客人偷东西,历史上似乎还无前例可援。 结果工友报告科长,科长考虑了很久,认为老头嫌疑最大,乃在向我保证绝不损害他尊严的前提下,加以搜索。我曰:“你要搜不出来哩?”科长曰:“我自会下台。”乃把大家集中起来,宣布失窃之事,然后提议为了洗刷清白,每人身上、床上,都要加以检查,有人曰:“科长和客人应该除外。”科长曰:“我也不能除外,而且我敢说客人也不愿除外,老先生,你以为如何?”老头脸色铁青曰:“先检查我好啦。”如此这般,到了后来,从他裤表口袋里把戒指找出,我立刻躲到房子里。如果换到现在,偷点东西算啥?根本不会在乎。可是那时到底年轻,觉得不是滋味,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属于“老伯阶级”,长一辈的人岂能干出这种低级的事?科长一面向老头安慰曰:“一定是拿错啦。”一面派人防他自杀,据说老头一夜睡不安枕,天才拂晓,他到我床前告辞,我结巴曰:“真对不起,我不招待你就好啦。”你猜他怎么回答?回答得之妙之奇,能把天下所有写小说、写剧本的朋友气死,他曰:“贤侄,你不知道,财帛动人心呀。” 台湾目前多的是这一类的贼先生,他在后门经过,看见院子里挂了一套西服,乃弄一根竹竿挑而走之。看见你前门偶尔忘掩,就进去逛逛识的源泉,物质和意识只是“纯粹经验”内部的区别。否认,碰到主人,说是找朋友,碰不到主人,就顺手牵羊。一副临财苟得的面孔,既没有组织,也没有帮会,只出奇兵制胜,警察对之也无可奈何。其实,幸好警察对之无可奈何,他不过跑跑单帮,如果警察对他有可奈何,反而糟糕。盖看守所也好,职训总队也好,似乎是一个“犯罪大学堂”,该大学堂里,专家如雨,学人如云,一个本来只会跳墙的单帮客,到该大学堂镀金,用不了一个月,开锁焉、玩扑克焉、跑台子焉、白撞焉,十八般武艺,至少学会十般,而且又有了师兄师弟,敮血为盟,由单帮进入会帮矣。等到第三次入狱,再学若干武艺,又结识了若干朋友,于是,一看台北风紧,遂投奔台中阿猪阿狗,一看台中风紧,再投奔高雄张三李四。看守所和监狱是一个滚雪球的所在,使得贼先生越滚神通越大。 每一个开始做贼的人,都是可以原谅的,社会上有逼他们做贼的因素,像柏杨先生,迄今天写这篇大作时止,还没有过做贼的行为(做贼之心则早有之矣),可是一旦老妻幼孙挨饿受冻,我敢光荣地保证,绝不学颜回先生,而非下手偷点啥不可。活下去是天赋的本能,应受最高的尊重。问题是,一个贼先生如果突飞猛进,成了惯窃,则往往非偷不乐,俗云:“讨饭过三年,皇帝都不干。”盖得来容易,别人辛辛苦苦十个月,才买一套西服,他只要一伸手就行啦。天下有比这更美丽的事乎?台湾的法院对惯窃的科刑未免太轻,而且先判“感化”,在法理上我们说不赢有学问的人,但事实上却是越感越化。真应该调查一下人过狱的贼朋友,只要有三进三出的资格,用不着考试,就发给他一张“贼崽大学堂”毕业证书,准没有错。 (柏老按:到了一九七○年代,贼先生的日子便没有这般美好,除了本刑,还有从刑——强制劳动七年,而且还可以再延长四年,十一年之久,葬送在监牢之中矣。问题是现在的贼先生似乎更多,怪啦。不过一九八○年代的贼先生,不再偷西装,而偷电视机、录影机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英雄人物 英雄人物 陈汤先生,其功更垂千古——匈奴单于郅支先生,在天山一带,组织联盟,对中国派出的使臣,杀的杀,辱的辱,西域大乱,幸赖陈汤先生排除众议,和甘延寿先生率军深入,把郅支先生斩首,西域才再平复。他和甘延寿先生在上皇帝报告中,有两句气壮山河的话,和他的功勋一样,同垂千古,那两句话是:“凡冒犯强大中国者,虽远必诛。”呜呼,这种气魄和这种强大的国力,和今天的情形一较,真使人要大哭一场。可是,陈汤先生的结局却是被捕下狱,眼看就要处斩,恰巧西域又出了事,还是敌人帮忙,才把他放出来。不过放出来是暂时的,他最后还是充军到敦煌,最后虽然死在长安,但一个轰轰烈烈的英雄,已被糟蹋够了矣。 窦宪先生的官比陈汤先生更大,功也更高,因之,结果也更惨。窦宪先生和他的文助手班固先生,武助手耿秉先生,大破匈奴,在燕然山勒石记威,从此为害中国五百年的大敌,算是完了蛋,北单于下落不明(胡秋原先生考证说,他们西进攻入欧洲大陆),其他的单于,陆续死的死,降的降,以后再也成不了敌国。然而如此英雄,却在班师回朝后,被“赐”自杀,凡是姓窦的和跟着他做事的人,都遭了殃,真是“论功行戮,为敌报仇。”班固先生当然也跳不出这个圈子,他以六十一岁高龄,被捕入狱,受尽拷掠,竟被活活打死。耿秉先生比较有运气,他死得较早,在窦宪先生冤死前就死啦,但死后仍不能饶他,本来是封美阳侯的,也被“国除”——国除者,取消了他的“侯爵”者也。 再下一位,《中国英雄传》介绍的是斑超先生的小儿子班勇先生,他以父亲的余威,再定西域,史书称之为“三绝三通”。他也属于运气好之流,也没有被“赐”死,而只不过“下狱免”。“下狱”者,关到黑牢,内受苦刑拷打,外受军法审判。“免”者,不知道是怎么免法,反正是后来总算出了狱,窝窝囊囊死在家里。 汉王朝之前的英雄,已如上述,现在且看看以后的英雄吧。侯君集先生,唐王朝大将也,可是知道他的人很少声称哲学应当把确定信念作为思维的全部功用和行为的基,因结局是“叛变”,一沾叛变,还是不知道为妙。他在唐初那个混乱的时代,大破强敌吐谷浑,最震惊世界的一战,是击灭高昌王国。结果他和他的全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被绑到长安城十字街口闹市,一一处决,血流成河。他临死时对行刑官曰:“君集岂反者乎?”前已言之,问题不在你反不反,而在你被认为反不反。 侯君集先生之后有王方翼先生,不用介绍他的功勋矣,只说一件事就成啦,他从西域还朝,唐高宗李治先生和他面对面讨论西域大事,看见他战袍上有一块地方汗出如浆,问他怎么回事,原来他在热海苦战时受伤,箭头迄今仍在肉内,常有臭汗流出。李治先生亲自察看伤口,嗟叹良久。嗟叹良欠固嗟叹良久,最后还是把他阁下贬到海南岛,以六十三岁的高龄,狱吏押解,壮烈地死在中途,善哉! 王忠嗣先生,是唐王朝中叶边防第一员上将,从小养在宫中,唐玄宗李隆基先生还很器重他哩。后来身兼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个军区的司令官(节度使),佩四颗将印,控制万里,逼亡突厥,其功之高,无以复加。按小民们的常情推测,应该有一个好的结局吧?史书上说他阁下的结局是:被征入朝,入朝后即逮捕下狱,“令三司推讯之”,几乎绑赴刑场,执行枪决。幸亏他有一个好部下也是好朋友哥舒翰先生,当陇右节度使,愿以自己的官爵为他赎罪,皇帝老爷这才高抬贵手。不过放他出来乃表面文章,王忠嗣先生最后还是“暴卒”,仍逃不脱魔掌。 继王忠嗣先生之后,另一位大将的结局还要糟,贵阁下知道高仙芝先生乎?这位原籍韩国的将军,在中国供职,大军所向在阶级社会里,世界观具有阶级性。各种世界观之间的斗争,,立下无数可歌可泣的汗马功劳。胡秋原先生特地引出英国政府于不久前派遣的斯坦因先生探险故事,斯坦因先生在帕米尔高原勘察了一千年前高仙芝先生行军路线后,评论曰:“数目不少的军队,行经帕米尔和兴都库什,在历史上以此为第一次,高山插天,又缺乏给养,不知道当时如何维持军队的供应?即令现代的参谋本部,亦将束手无策。”又叹曰:“中国这一位勇敢的将军,行军所经,惊险困难,比起欧洲名将,从汉尼拔,到拿破仑,到苏沃洛夫,他们之越阿尔卑斯山,真不知超过若干倍。”和他同样忠勇的,还有封常清先生,封常清先生原是一个可怜的小小职员,高仙芝先生对他一手提拔。封常清先生军令如山,恩主高仙芝先生乳母的儿子郑德诠先生,小人得志,狗仗人势,他立予杖死。高仙芝太太和乳母在门口哭成了泪人儿都没有用,最后联合向高仙芝先生告状,骂封常清先生忘恩负义。如果换了鸭子屎人物,早凶猛跳高,英勇报复了矣,可是高仙芝先生连一句话都没说,封常清先生也连一句话都没说。呜呼,如此英雄豪杰,结果是啥?二人把守潼关,封先生在关外苦战回营,过来一位宦官老爷,手拿皇帝诏书,把他逮捕斩首,像狗一样陈尸在乱草之上。然后该老爷转身,对高仙芝先生冷笑曰:“你也有恩命。”立刻把高先生也绑起来处刑。呜呼,他妈的“恩”,他妈的“命”。 唐王朝之后,现在该介绍宋王朝啦,中国历史上,宋王朝的皇帝一个比一个窝羹,而且畏洋大人如畏老虎,一会自己称“臣”,一会自己称“儿”,一会献金银,一会献布帛,啥丢人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这种风气下的英雄豪杰,天老爷注定地要成为悲剧。第一个被整行惨兮兮的是杨业先生,杨业先生是杨家将的家长,提起来杨家将,真是家喻户晓,大人小孩都知道,不过传说中的杨家将颇得皇帝器重,这就完全是小民的想法矣。盖小民们头脑简单,以为杨氏一门,既如此忠君爱国,又有如此显赫武功,当头目的当然要器重啦。咦,中国文化如果有如此灵性,我们不是今天这种局面矣。举一件小事来瞧瞧底牌吧,史书上说,杨业的儿子杨延昭先生,和另外一位同姓不同宗的杨嗣先生,二人在羊山镇,埋伏重兵,大败契丹,你猜宋真宗赵恒先生接到捷报后说了些啥?他曰:“杨延昭与杨嗣,都是疏外之臣,而忠勇如此,朝中却一直有嫉妒之人,幸我保护他们,才有今日之效。”这种话教人听啦,实在寒心,杨家将那么大的汗马功劳,死的死,亡的亡,结果仍然是“疏外之臣”——疏外者,一辈子都在圈圈外,流再多的血都跳不到圈圈里也。问题是,即令在圈圈外,仍有“嫉妒之人”,努力构陷,不垮不止,不死不休,非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千古奇冤 千古奇冤 杨业先生的结局,看京戏的朋友都知道。他被迫孤军深入,临出发时,指着陈家峡谷,老泪纵横曰:“务请诸君在此设下埋伏,作为后援,等我转战至此之时,即夹击相救,否则我们只有全军覆没矣。”可是等他转战至此时,竟然不见一人,不禁大恸,再奋起杀敌,身受十数重伤,最后中箭堕马,被契丹俘虏。其子杨延玉先生,和淄州刺史王贵先生,血战而死,孤军无一生还,杨业先生被俘后,叹曰:“皇帝待我很厚,希望我讨贼捍边,今被奸臣所卖,有何面目求活呼?”绝食三日而死。杨业先生的壮烈事业,千古之下读之,尚觉热泪盈眶。他一直到死,都以为头目待他很厚,不要说他啦,就是到了他儿子杨延昭先生,大破强敌,仍被当作“疏外之臣”也。 现在我们要谈到宗泽先生和岳飞先生啦,宗泽先生死于忧,岳飞先生死于冤,两位英雄豪杰,民族救星,全被糟蹋。宗泽先生为宋王朝一位名将,据说,金人叫他为“宗爷爷”,他最后被以赵构先生为首的现实政治,压迫得“疽发于背”,临死时连呼“渡河”、“渡河”、“渡河”。我想宗泽先生能疽发于背,还算走运,以他的个性,在传统的酱缸里,如果不死得早,恐怕终有一天,准跟岳飞先生一样,被罩上一顶帽子,明正了典刑。 岳飞先生的忠勇和他的战功,不用说矣,看正史看不出啥名堂,买本《精忠岳传》,一瞧便知,我们不必多表,只表一点的是,宋高宗赵构先生对他,简直又爱又敬,不要说下的诏书啦,仅赵构先生亲笔写给岳飞先生的信(酱缸文化称之为“御札”),就够印一本厚厚的书。不特此也,赵构先生还写了“精忠报国”四个字送给他。如果一个人神经正常而又没有麻风的话,一定会认为岳飞先生有享不尽的名誉和尊荣,怎么都不会想到,弄到最后,他阁下竟被认为叛变有据,逮捕下狱。岳先生是怎么死的,谁都不知道,反正是被下狱后,问不出啥结果就死啦,死得不明不白。不但他死,他的儿子岳云先生跟着被斩草除根;女儿也怀抱银瓶,投井自尽;家产没收,一家大小,充军岭南。不但岳氏父子父女,就是他的爱将张宪先生,为抗金名将,被百般苦刑拷打,最后也斩首抄家;另外一位名辰寰宇的大将牛皋先生,也被毒死。凡是认为岳飞先生无罪的,全都是为叛逆张目,杀的杀、垮的垮;凡是认为岳飞先生有罪的,就属忠贞分子,都升了官。 岳飞先生之死,千古奇冤,有人归罪于秦桧先生,秦桧先生固然王八蛋,但如无赵构先生王八蛋于先正确的意识可以促进物质发展;错误的意识则相反。在阶级,他敢王八蛋于后乎?于是有人归罪于赵构先生,赵构先生固然王八蛋于先,但一个人如无超人的智慧,他不可能跳出传统的酱缸文化,所以岳飞先生之死,不仅是千古奇冤,也是酱缸文化最精彩的产品,中华民族的奇耻大辱。 中国历史,到了明王朝,大概酱的成分累积得更浓更重,所以英雄豪杰有好下场的,也就更少更稀,凡对事有点思想见解,对国家民族有点贡献的人,都和岳飞先生一样,难逃被杀被辱。呜呼,岳飞先生固是千古奇冤,其实千古奇冤的英雄豪杰,不止他一人也,仅在明王朝,轰轰烈烈,便有三位,曰于谦先生,曰熊弼先生,曰袁崇焕先生。 于谦先生对国家和对明政府的贡献,似乎比岳飞先生还要大。前已言之,宋王朝姓赵的皇帝一个比一个窝羹,而明王朝姓朱的皇帝,更等而下之,一个比一个凶顽。张溥先生说赵构先生至愚至贱,胡秋原先生说朱由检先生至愚至恶,其实何止他们两鸭子屎乎?宋王朝所有的皇帝没有一个不至愚至贱,明王朝所有皇帝也没有一个不至愚至恶。写到这里,柏杨先生不仅扑耳搔腮,大乐特乐,盖老天保佑,没有教我生到那个时代,真一大幸事也。 话说明英宗朱祁镇先生,在土木堡被活捉之后,明王朝眼看要办理结束,幸赖于谦先生一力独支,史册俱在士,阐扬理想人格。《咏怀诗》八十二首发忧愤之情。现存明,不再介绍矣。我们只介绍他的结局,史书上说,他被逮捕时的帽子竟是“意欲谋反”(“反”即“叛乱”,妙哉,帽也)。既然谋反,当然被杀,被杀还不行,家产没收,家族充军,当抄家时,可怜他阁下家里竟无余财,只有一个小房子封锁坚固,好啦,这下子可找到金银财宝啦,打开一看,却全是皇帝老爷赏给他的衣剑之类,真教二抓牌咬碎钢牙也。于谦先生死后,抗敌最力的大同守将郭登先生也被罩上“作战不力”,撤职查办。 于谦先生之后,胡秋原先生介绍俞大献先生,他是以“奸贪”的罪名交付军法审判的。呜呼,我老人家又要发明一条定律矣,该定律曰:“英雄豪杰和爱国志士,被轰隆轰隆罩到头上的帽子,跟他的行为,一定恰恰相反。”俞大猷先生的忠廉,千秋共知,却头顶一顶奸贪之帽,真是盛哉盛哉。俞先生之后,有戚继光先生,提起来戚继光先生,二十世纪以来,颇受人崇拜,印他的兵法,抄他的语录,几乎人人皆知,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一位英雄。既然英雄矣,按照酱缸定律,就不会有好结果。果然,到了后来,他阁下被免了职,免了职还饶不过他,有形无形的迫害使他承受不住,不到三年,郁郁而死。 不过无论如何,俞、戚二位先生都是幸运儿,从容死到自己睡觉的床上,有妻子儿女环绕四周。而下面两位盖世英雄,却悲惨得多矣。这是继岳飞、于谦二位先生之后,中国历史上第三位和第四位千古奇冤。熊廷弼先生为国家立下百年不败的功勋,然后一顶帽子猛舍到他头上,惨叫一声,被捕下狱,拉到柴市口处斩。处斩不算,还“传首九边”。把熊先生的头送到边境,教将士们瞧瞧,是逼他们反乎?抑教他们了解了解英雄的必然末路乎?不特此也,熊廷弼先生妻子因缴不出“脏款”,竟把她的婢女,掀翻在公堂之上,当众打了四十军棍。呜呼,五千年传统优秀文化竟产生出这种勾当,我们还能说啥?和熊廷弼先生同时遭殃的还有魏大中先生、杨涟先生、左光斗先生、汪文言先生,一并下狱,苦刑拷掠。有的斩首,有的被当堂打死,有的被打得连哼都不出来,皇帝还嫌打得轻,下令再打。这就是我们英雄豪杰、爱国志士的离奇遭遇,苍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愚恶 愚恶 中国历史上,文官之死,最惨的是北魏帝国的崔浩先生,武官之死,最惨的是明王朝的袁崇焕先生。崔浩先生对北魏的贡献大矣。我们可以说,没有崔浩先生,就没有北魏,皇帝也一向以他阁下为荣。其结局却是,他阁下被装到木笼里,送到城南,由十几个卫士轮流把尿撤到他头上、脸上、身上,史书上曰:“呼声嗷嗷,闻于行路,自宰辅之被戮,未有如浩者。”咦,这是怎么说法哉?而袁崇焕先生,一身系明王朝的安危,明政府上自皇帝,下至大官小官,狗命都握在他手里:他如活下去而展其才,他们就有得吃有得穿,有得威风好耍;他如死啦,他们的下场,读者先生已知道矣,皇帝在煤山伸脖子上吊,大官小官被刘宗敏先生捉住,拷掠金银。然而袁崇焕先生不但硬是被杀,而且被杀得惨。清军十万进攻北京,袁崇焕先生入卫,两日一夜,急行军一百五十里,稍微有点知识的都会想到他至少有功无过,如果柏杨先生说他的结局是被杀啦,准有正人君子说我造谣生事,一口唾沫唾到我尊脸上。然而他不但硬是被杀,而且还是被剐。剐者,学院派称之为“磔”,就是把他绑到刑场,由刽子手活活剥皮。我们虽没有目睹当时惨景,但三百年后的今天,每一思及,眼前仍浮出一幅绞心的图画,一位爱国的英雄志士兼大军统帅,竟被脱光衣服,赤身露体,绑到刑场上,任凭千万看热闹的人唾骂(在酱缸文化中孕育出来的小民,见了这种场面,非唾骂不可),然后被刽子手用剃刀活活把皮剥下。人皮不但比猪皮要薄得多,而且即令是猪皮,死后剥之尚好剥,生前剥之,也难剥得很也。剥皮时,先把袁崇焕先生的头发剃光,在头顶轻轻一刀,只割开头皮,而不伤肉,然后用一点盐或一点水银揉进去,才可慢慢剥之。剥的时候,只流清水,不流鲜血。袁崇焕先生被剥了几天,史书上没有交代,依普通情形,要剥三天,三天之内死啦,郐子手即被剥作抵。袁崇焕先生剥了皮还不算,剥皮之后,还要一块一块把肉割下来。呜呼,袁崇焕先生剥皮剥到第二天时,还可以吃一点东西,一旦进入割肉,便一刀下去一声哀号矣,按规矩要割三百六十刀,也就是说,要割下三百六十块肉才准死,否则就割刽子手的肉。三百六十刀下来,已白骨磷磷,只有心脏和胸脯保留,双目碌碌乱转,用以证明他尚不死,但已喊不出声音矣。 被胡秋原先生溢为“愚恶”的朱由检先生,真是集天下之愚和天下之恶于一身,柏杨先生将来定写一部《亡国之君列传》,对历朝末代头目,研究研究,朱由检先生当占重要篇幅,他如此残酷地杀了袁崇焕先生,真是吃粪人物。可是,有趣的事也就出在他身上,有一天他对宰相周廷儒先生叹曰:“安得岳飞者用之。”真混他十八代祖宗的蛋,一个袁崇焕先生已经杀得如此之惨,再冒出来岳飞先生,他岂不又得动歪脑筋用苦刑乎?他阁下临上吊时曰:“我非亡国之君。”更是一个“至死不悟”的典型,我建议弄个他阁下的泥像,送到博物馆,以垂戒千古,不知有没有人同意也。 以上所讨论的,全是胡秋原先生《中国英雄传》上人物,故到此为止,如果依着“正史”顺序,像老母鸡吃豌豆,一个一个地啄,真得写一本书矣。如果再包括内战时的大英雄、大忠臣,恐怕更使人脸没地方放。若韩信先生,夷三族。若彭越先生,尸首被剁成碎肉蒸成小笼包子大家吃。若方孝孺先生,夷十族。若铁铉先生,儿子为奴,妻子女儿被指定的一批专人**,所生之女又立刻发往教坊为妓。悲夫,不再写矣,写下去一辈子都写不完,而且心如刀割,也写不下去矣。我们常看见标语说,“法古今完人”,不知道“完人”指的是谁?如果指的是圣人,中国圣人活着的时候,无不可怜兮兮,如果指的是英雄,中国英雄又几乎全是“叛逆”,真是教人彷徨无依也。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他们的圣人也好,英雄也好,如果都不能有好下场,这个国家民族的传统文化,准有毛病。有某一种文化,才有某一种政治;有某一种政治,才有某一种气质。美国前任总统肯尼迪先生就职时,请他的诗人朋友佛洛斯特先生为他朗诵诗篇《全心的赠与》;佛先生身故后,肯先生在纪念佛先生图书馆的破土典礼上,说了两句话,曰:“权力使人腐化,诗使人净化。”这两句话是人们常说的,但出自一位总统之口,其意义便更可敬、更崇高。有人说二十世纪是美国世纪,到了二十一世纪,美国世纪便过去啦,成了中国世纪啦,这话听了教人舒服舒服,但我敢和你赌一块钱,仅凭肯尼迪先生说这句话,可看出美国人灵性之高,活力之强,青春气息之咄咄逼人,二十一世纪包管仍是美国世纪。中国一朝不从酱缸里跳出来,所有的精力便只好用之以杀人才、防反叛,别的啥都不能谈,更别说什么世纪矣。 昨天有一位朋友,到柏府串门,对这几天研究英雄下场的大作,伤心曰:“你这么一说,英雄豪杰都没有好下场之中。生命是自由的,不受任何规律的约束。倡导非理性的,好像古人都没有你聪明。”呜呼,他实在是太低估了古人的大智大慧,难道用得着柏杨先生千百年后“哎哟”一声,众人才恍然大悟哉?我们老祖宗时代,便早有此发现,不过大家已经被酱,知而不说;不像柏杨先生穷极生疯,泼皮胆大,刚刚一知半解,但赶紧拉开嗓子乱嚷。君不见乎,真正的仁人君子,和识时务的俊杰,对任何英雄豪杰的勾当,都不会去干。种玉麟先生之放洋,有人笑;六君子之死,也有人笑。前不已经言之,人人都称赞岳飞,可是如果请他阁下当岳飞,他恐怕吓得稀屎都拉出来。你如果一时心血来潮,冒险犯难,别瞧朋友在公开场合恭维你,关得门来,有得笑你傻也。苏东坡先生曰:“他人生子要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我子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贵阁下明白了吧,在酱缸里,只有愚且鲁的人有前途,稍微有思想见解骨气才能的人,便只合有数不尽的灾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传统文化——难得糊涂 传统文化——难得糊涂 苏东坡先生的愚鲁政策,千万不能依字面解释,如果依字面解释,则历代下来,林林总总,大小官崽二抓牌,岂不一个一个都是白痴乎哉?呜呼,谁要说他们是白痴,谁连白痴都不如。郑板桥先生曾在这上面悟出“难得糊涂”的学问,早柏杨先生一百年,真是了不起的人杰也。他阁下是清王朝中叶人,酱缸文化一直酱了两千年,才被他戳破了一个小洞,使我们后生小子,有所遵循,诚功德无量,伟矣大矣。柏杨先生从前曾想办一个“做官之道函授学堂”,后来改为“做官大学堂”,改为“官崽大学堂”、“二抓大学堂”,将来会不会四改五改,我不知道,不过不管名称怎么改,我发明的那些种种升官固位的学问,依然价值连城,如果再加授“难得糊涂学”,就更包罗万象。郑板桥先生真算看穿了中国官场,也看穿了酱缸。 郑先生开宗明义曰:“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糊涂更难。”柏杨先生小时候读之,简直越看越不懂,心里想,聪明当然难,遇到一个算术题,呆瓜算了三天都算不出,而柏杨先生一算就出,是呆瓜这种人值钱乎?抑柏杨先生这种人值钱乎?是该呆瓜有前途乎?抑柏杨先生有前途乎?而郑板桥先生硬是瞪着眼说聪明没啥了不起,反过来糊涂虫倒难得难得,教人拼老命都想不通。 郑先生的难得糊涂学精义,在于他并不否定聪明。你别看那些高官贵爵一个个脑满肠肥,固无一不是绝顶聪明之人,也必须有绝顶的聪明,才能装恰到好处的糊涂。如果他根本没有聪明,跟猪一样,有啥可取的?如果他的聪明成分不够,装起糊涂来不能恰巧好处,也不会有啥前途。于是一切二抓学问,从此而出。试举一个例子说明,好比说柏杨先生忽然大权在握,可以给你官做啦,有一天我教你去买一块钱的西瓜,并面授机宜曰:“你出得大门,往南走,约二里处,一瓜摊在焉,有个老太婆在那里卖瓜,一块钱一斤,快去快回。”你阁下听了我面授的机宜之后,心中不禁笑曰:“这个混蛋老头,往南走三千里也没有卖西瓜的。” 然而成败就在这里分晓,心里笑归心里笑,你的嘴脸必须严肃地表示对柏杨先生敬如神明。然后出了大门,头也不扭,径往南而去分三等,只有情动而处中,方为上品之情。北宋程颢主张以,一面走一面骂曰:“这一带都是无主乱坟,西瓜在何方?哼,狗屎倒不少。”走了足足一个小时(你如果有雅兴的话,去找妓女小姐风流一个小时亦可),然后垂头丧气回来(注意“垂头丧气”四字,精华在此)。见了柏杨先生,立刻面色苍白,气喘如牛,作愤怒而又害怕之状,结巴曰:“南边没有卖西瓜的呀,我找了一小时,腿都跑断啦。”柏杨先生大怒曰:“混蛋。”你曰:“是是是。”柏杨先生仍大怒曰:“王八蛋。”你曰:“是是是。”这时候你阁下脖子上最好适时地流出点汗水,以示恐慌,双膝最好再努力发一点抖,以示紧张。柏杨先生瞧在眼里,龙心满意,乃曰:“你往北找了没有?”你曰:“没……没有。”柏杨先生曰:“为什么不找?”你曰:“你老人家没……没……没教我往北呀。”柏杨先生乃跳高而开台湾之省骂曰:“干你娘,简直是猪,存心把朕气死,你还有资格做官?锦衣卫,拿了。”于是你诚惶诚恐,如丧考妣。 写到这里,性急的朋友一定沉不住气,瞪眼曰:“你既教人头也不扭,又教人垂头丧气,弄得如此结果,真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也。”其实妙就妙在这里,盖观察二抓牌有没有前途,不能从他被踢不被踢上看,须从他有没有圈圈上看。这不是说圈里人便永不会被踢,圈里人搞得太恶形恶状,照样会被免职让位,但与圈外人不同的是,圈外人一旦被踢,那是真正的被踢,想再爬起来恐怕是难难难难难难难。而圈里人便不然矣,被踢固然被踢,但过了几时,等到主愤平息,照样有得官做。明白这个原则,柏杨先生虽教锦衣卫把你阁下“拿了”,尽管放心,第二天,我的龙心一想:“咦,他不过脑筋不灵活罢了,这种买油钱不能买醋的人,最忠贞可靠。”说不定马上就派你当军机大臣,你就有得混也。 我刚才强调“头也不扭”,就是郑板先生“难得糊涂学”里重要的一章,想做官的朋友应特别注意,“头也不扭”的学问大啦,你不扭头,是表示你听活,你如果一扭头,就糟到印度国,会教你后悔得巴不得没有从娘胎里生下来。盖扭头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一扭头,必然看见北边有一个西瓜摊,该摊的西瓜,又圆又大,又甜又嫩。你如果做官艺术非常之高,急忙再把尊头扭回来,假装没看见,也不被别人发现,那算你三生有幸,万一三生不幸,被人发现,打了小报告,说你“心怀叵测”、“奸险阴巇”,你的官就得垮。如果你做官艺术不高,认为柏杨先生不是教你买西瓜乎,往南买固是买,往北买同样是买,何况明知道南边没有西瓜哉。于是你往北买啦,又便宜又好,一块钱买了三百八十斤,吃一口能香死人。柏杨先生大嚼之后,当然对你大加称赞,说不定立刻就升你当吏部侍郎。可是,问题也就发生在这里,当天晚上,夜静更深,我心里想曰:“他能干固能干,但他有脑筋,能判断,而有脑筋能判断,就是一种危险。”想到这里,打了一个冷战。好啦,不用多久,就有一个人抓你的小辫子一摔,你就尊嘴啃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鬼神欢声雷动 鬼神欢声雷动 至于要你努力“垂头丧气”,其用意也是如此:一则表示你买不到西瓜时内心的痛苦——一想起来给你官做的柏杨先生口渴发毛,而你又爱主情切,当然心中有戚戚焉,昂然而进,别瞧见,咬我的耳朵曰:“你看,他没有达成任务,还高兴哩。”这还用打听啥结果乎?或者是你在回来途中,走着走着,猛一抬头,前面有卖西瓜的呀,不禁叫曰:“老头真是糊涂,明明北边有,偏说南面有,教我跑冤枉路!”教你跑冤枉路?咦,就凭你这种想法,明明不服气我天纵英明,更不服气我是大思想家以及大什么家,我不教锦衣卫送你顶帽子,已经够皇恩浩荡啦,你还想当官往上爬呀。 吾友苍颉先生想当年造字,鬼神曾经夜哭,盖泄尽宇宙精华。因文字之产生,人间就有更多麻烦,更多悲惨。柏杨先生如今发明了“买西瓜学”,据说鬼神不但没有夜哭,反而欢声雷动,观察家并且发现他们有为我造一个铜像的可能。盖这种学问,有志之士,只要照着葫芦画瓢,无不前途辉煌,犹如一盏明灯,悬在高处,照得做官之路,如同白昼,尽管闭着眼睛往前走就成啦,用不着左碰右碰,碰了个头肿脸青,还不知道原因何在哩。 一个人必须彻底明了这种学问,才能对历史上许多奇怪现象,获得解答,否则的话,一辈子都是一盆浆糊。一些正人君子,差不多每天都鼓励别人“精忠报国”,老帝崽赵构更亲笔写了该四个字赠给岳飞先生,而岳飞先生竟也当成了真,把它刺到背上,这一场精忠报国的结果,国人皆知之矣。还有一个较小的例,似乎也可以介绍介绍,晋王朝时楚王司马玮先生奉诏发兵杀汝南王司马亮先生,等到把司马亮先生杀掉之后,当皇帝的司马衷先生和当皇后的贾南凤女士,翻脸不认账,说司马玮先生“矫诏”,逮捕斩首。司马玮先生临死时把皇帝亲笔写的诏书拿给行刑官看,泣曰:“这是假的乎?”行刑官看啦,不禁落泪,然而有啥办法哉? 这种学问流行的结果,反淘汰的酱缸文化遂不可收拾,历史上,多半是忠臣义士和英雄豪杰,才受杀受辱。盖国家越危险。越濒临覆亡神者,二气之良能也。”2鬼指人死后的精灵,神指世界万物,爱国志士越是心如火焚。眼看大厦要塌,忍不住伸手扶一把;眼看巨楼要倾,忍不住叫喊一声。这一扶和这一喊,便完全违反“买西瓜学”和“难得糊涂学”的神圣原则。呜呼,当大家都非常舒服的时候,偏你有见解有判断,你不危险,难道我危险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参与感 参与感 一个中国人几乎从懂事那一天起,就有人扭住耳朵,教训个没完,不外乎鼓励他爱国爱乡,公平正直,不畏强梁,坚持真理。从小到老,如果把每天所听到的教训加起来,恐怕至少可装十火车。而困惑也就困此而生矣,我有一个朋友,有一子焉,出国的前夕,他们在家开惜别座谈会,偏偏我碰上前去串门,看他们桌上摆了一巨盘鸭肫肝鸭翅膀,又有老酒,便也挤而坐之,喝了两盅,听老头训子曰:“我儿,做人做事,要光明磊落,做一个顶天立地之人,咬定牙齿,择善固执,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和国家民族,不要管别人的看法。”做儿子的坐在一旁,面色严肃,洗耳恭听,唯唯答应。老头话匣子一开,简直有说三天的趋势,我忍不住插嘴曰:“老哥,你说的这些话,古书上都有,去书店买一本名人格言语录之类瞧瞧,上面固多的是。不过我要问你,年轻人如果真的照着你的指示去干,你知道将产生啥结果乎哉?” 呜呼,二十六史就摆在架子上,只要有工夫去翻,随时都会发现圣人的教训简直实践不得,一旦有人真的遵话炮制,就要流年不利。闲来无事,你不妨姑妄猜猜,历史上被杀被辱的,是忠臣多乎?抑奸臣多乎?实在是难张尊口。圣人教你爱国,好吧,你爱国试试,因为爱之切,所以责之苛,因为责之苛,二抓牌自然嘿嘿冷笑,好像一条木船,有人凿洞,你喊曰:“不要凿啦,再凿就沉啦。”有人用淡水洗澡,你喊曰:“不要洗啦,再洗就全体渴死啦。”有人把帆布剪下做西装,你喊曰:“不要剪啦,再剪船就走不动啦。”有人把桨锯下做梳妆台,你又喊曰:“不要锯啦,再锯寸步难行啦。”全船只听见你阁下一个人大嗓门,好像就你聪明,别人干这也不对,干那也不对。嗟夫,你不被扔到海里,难道凿洞、锯桨同志被扔到海里乎?那些凿洞、锯桨同志,一个个都是忠贞之士,信心坚强,认为船永不会沉,你要是向他一提“沉船”,他尊脸上的青筋立刻暴起三寸,吼曰:“你说啥?船会沉?你是何居心?” 当然也有虽看到眼里而一声也不哼的。北魏创立之初,皇帝老爷拓跋珪先生,杀人如麻,对待大臣,连狗都不如,史书上曰:“朝臣至前,追其旧恶,皆见杀害,其余或以颜色变动,或以喘息不调,或以行步乖节,或以言辞失措,帝(拓跋珪先生)皆以为怀恶在心,变见于外,乃手自殴击至死,皆陈天安殿前。”只有宰相高允先生一人,“历事五帝,出入三省,五十余年,初无谴咎”。何哉?据史学家吕思勉先生研究的结果,认为原因在于高允先生对那个政权根本没有爱心。别人爱国心切,骨肉相连,看见不对劲,忍不住要讲。而他阁下对北魏政府,从头到尾都没有感情,没有参与。冷眼旁观,管啥对劲不对劲,你强也好,亡也好,不要说凿洞、锯桨啦,就是弄个原子弹到船头试爆,他都不嚷,倒找一块钱他都不嚷。 爱心越大,痛苦也越大。爱妻子、爱子女,受感情上的折磨,爱国家、爱故乡,受凿船、锯浆同志的折磨。美国五星元帅麦克阿瑟先生于前周病故对以无或道为宇宙本体,主张万物“独化于玄冥之境”。认为,今天安葬,全世界为之哀悼,连最初发了牛劲,免了他职的杜鲁门先生,都天良发现,说了老实话。这种现象,柏杨先生看来,真是奇迹奇迹,如果麦克阿瑟先生是中国历史上人物,他的下场恐怕不见得如此哀荣也。 其实,正人君子聪明齐天,其了解比柏杨先生深刻得多矣,大多数中国人努力的目标只是“当官”,而不是当英雄豪杰。但正人君子比柏杨先生却高明一倍,他们不但不肯把心里想的放到桌面上,反而另外准备了一套专门放到桌面上的话,随时随地,登台演奏。于是,没有一个人的嘴巴不是崇敬爱国志士和英雄豪杰的,但大多数心里并不心甘情愿去当爱国志士和英雄豪杰。如此这般,口心不一,你骗我,我骗你,看起来把别人骗住啦,实际上谁都骗不住谁。不过谁也不肯用手把表面上糊的那层白纸戳破,结果大家靠着那层白纸过日子,都假装着不知道白纸底下有浓血交流的烂肉。在这种局面下活着的人,自然知道怎么选择矣。 夫“官”是啥?有人说是“公仆”,到目前为止,恐怕还不见得。我想对“官”字下定义下得最正确的,蒲松龄先生是其中之一,君看过《聊斋志异》上的“夜叉国”乎?话说徐先生乘船出海做生意,一阵大风,把他阁下吹到夜叉国,娶了一位夜叉太太,生了二子一女。有一天,夜叉太太携一子一女,出去打麻将时,徐先生思家心切,就和大儿子徐彪先生开溜。回家之后,徐彪先生做官做到“副将”。又有一天,一个商人在海上也被大风吹到夜叉国,见了徐彪先生的弟弟,乃告之曰:“你哥哥做了官啦。”弟弟问曰:“官是啥玩意?”现在,请听听该商人的介绍词,他曰:“出则舆马,入则高坐堂上,一呼百诺,见者侧目视,侧足立,此名为官。”如果经柏杨先生翻译成白话,你就更会心跳,曰:“出则汽车飞机,欢呼迎送,宴会训话;入则高坐办公桌后,签字盖章,红包滚滚,权势滔滔。见者咧嘴而笑,半屁而坐,为之拉车门而穿大衣。此名为官。”英雄豪杰的辱戮如彼,二抓牌的光彩如此,还有啥可说的。 官既然如此之妙,要想人不选择它,而去选择下场必糟的道路,恐怕有点违反人性。吾友纪德先生曾曰:“当你在气质、灵性、见解、判断上愈进步的时候,你所获得世俗的荣耀越少。当你在权势、金钱、地位、官职上愈进步的时候社会关系的产物,个人的积极作用只有在他们认识了历史规,你所获得世俗的荣耀越多。”似乎是古今中外一也。于是遂呈现两个极端,一个极端是既倒楣又遭殃的爱国志士和英雄豪杰,另一个极端是既富且贵,又阔而抖之的官崽群。夫“官”是坐汽车,乘飞机,训话签字,去外国落户传种的唯一捷径,教人之不爱之若狂,可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做官与麻人 做官与麻人 有一种现象,玄妙异常,读者先生天天看报,不知道注意了没有?每一新官出笼,报上必大为卖劲:官大的,报上所卖之劲大,连祖宗三代都写了上去,至于生而不凡,异禀异样等等,更不在话下。官小的,报上所卖之劲亦小,不过登张照片,吹吹他过去干过啥就行啦。一个人当官也好,升官也好,当然热闹一番,不过如果只在圈里热闹,我们没啥可讲,一旦上了报,便与小民有关了矣。柏杨先生每看见报上这类照片,或看见其庄严的姓名,便不由得看发怔,又敬又羡,眼前遂浮起各种影子——有汽车的影子焉,有洋房的影子焉,有《报刘一丈书》上那种“厚我厚我”的影子焉,有《官场现形记》上那种“黄豆汗珠”的影子焉,有出国考察、视察、开会、存款的影子焉,有端起嘴脸训话、教我们小民忠君爱国努力工作的影子焉——便不由得七魄荡荡,三魂渺渺。 看起来夜叉国对官的介绍,还不够淋漓尽致。只有一点颇为精彩的,那就是官之所以动人心魄,全因为官和物质享受不可分。黄道周先生当初如果不是被清军活捉,而是坐着八抬绿呢大轿,则虽然是他卖了国,当了汉奸,但他的遭遇,你说能相同乎?大汉奸洪承畴先生,史书上只记载他母亲骂他,夏曾佑先生骂他,还有别的几位忠臣烈士骂他,好像人人都在骂他,实际上他那时的官大矣,曰“武英殿大学士”,曰“七省经略”,报上不但登他的照片以及祖宗三代的照片,恐怕连祖宗七代的照片都得往外冒。他阁下驾到之处,所受的荣华富贵,黄道周先生能望其项背哉? 凡享大福的,都是精通“难得糊涂学”的官,以秦桧先生而论,很多人虽然不肯明言,但心里恐怕都有此一念,当秦桧要比当岳飞容易得多,也舒服得多。北伐不北伐,“二圣”还不还,小民水深火热不水深火热,关俺屁事?尤其是所谓“二圣”,当儿子、当弟弟的赵构先生,都巴不得他们被砍头,秦桧先生又何必念念不忘?可惜宋王朝时代,没有报纸,否则找本合订本看看,恐怕岳飞先生准被攻击得狗屁不值,专栏焉、社论焉、特写焉、正人君子的谈话焉、影印出来的通知叛国证据焉、万人唾骂的通信来电焉,包管天天都是满版。呜呼,当岳飞先生被明正典刑之日,报上一定登出秦桧先生出度啥会,向与会人士,呼吁团结救国的消息,你敢和我老人家赌一块钱乎? 好啦,最后说一件故事,以告结束。宋王朝初叶,姑苏太守吴伯举先生,被当时的巨号二抓牌蔡京先生非常欣赏“多”、“同”与“异”、“无限”与“有限”等,不是绝对排斥,一年之中,连升三级,做到“中书舍人。”他如果有柏杨先生这两下子,善于昧天良而猛拍马屁,早不得了啦,可惜他竟没有柏杨先生这两下子,不得不垮了下来。有人为他向蔡京先生讲情,你猜蔡京先生说啥,他曰:“既要做官,又要做好人,两者可得兼那?”咦! 半个月来,颇遇到一些好心肠的朋友,暴跳如雷曰:“你阁下简直发了羊痫风,竟然说历史上的英雄豪杰都没有好下场,竟然说圣人的格言教训和实践有距离,竟然把五千年优秀传统文化说成一盆酱,竟然把朝气蓬勃的社会说成一个酱缸,岂不是专门泄人元气,鼓励人不当英雄豪杰,怀疑圣人格言教训,轻视中国固有文化哉!这种想法,如果没有影响,倒还罢了;如果发生影响,老头老头,你就心怀叵测,动摇国本,罪不容诛矣。” 关于“动摇国本”巨帽,从前很少听说使用,最近却颇为耳熟,立法委员过年时借款丑闻传出后,小民略表意见,就被尊为“动摇国本”,可见这玩意好像殷郊先生的翻天印,漫空乱飞,大小由之,厉害得很矣也。不过我想真正“竟然”的不应是揭揭底牌的人,而应是烂扣底牌的人;不应是被踩得“哎哟哎哟”的人,而应是穿着铁钉鞋横冲直闯的人。中华民族最大的危机在于做坏事的人太多,而说直话的人太少。从前闭关自守时代,窝里烂还可以说祖先大人所见不广,如今海运大开,报纸、广播、电视、电影,应有尽有,所见该够广了吧?可是,中国人的脑筋却似乎仍停滞在铁器时代,不但科学上停滞,文学、舞蹈、电影、话剧、绘画、雕刻,无不停滞,还不允许有人从酱缸里往外探头瞧瞧,一有人探头瞧瞧,义和团同志马上拉下尊容,攒拳怒目,吼曰:“既然洋人好,你怎么不拉高鼻子呀?你怎么不去认洋人当干爹?”如此蛮缠不清,就是被酱的后果。嗟夫,洋大人的优点,当然要学,洋大人的缺点,当然不要学,我们奋斗的目标是“现代化”,并不是洋化,不能神经衰弱到那种程度,一提洋大人就屁尿直流,认为柏杨先生要买铁钳拉鼻子喊干爹啦。义和团同志中间,总也有赞美别人的时候,难道说就要马上下跪认干爹乎?中国社会有两个极端,一端是义和团,另一端则是西崽。好像不归于杨,就属于墨。要不然顽固到底,要不然一头栽到洋大人怀里,折腾撒娇。如果有一个家伙想选择选择,判断判断,就等于掉进夹缝,义和团一口咬定你是西崽,而西崽又指天发誓说你是义和团,左边一耳光,右边一耳光,即令不想变成“竟然”,不可得也。 有一种毛病,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改之?那就是,不管谈啥,准振振有词说中国古代都照有不误。你说“民主”,古时就有“民主”。你说“火箭”的记录。共二十篇,涉及孔子言行、问答,为研究孔子的主,古时也有“火箭”。你说舞蹈、音乐、文学,哎呀,古时更是多得要命,不信的话,古书为证,君不见“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乎?接着解释起来,不是孔丘曰,就是孟轲曰,再不然是诗曰、易曰,以及这个曰、、那个曰,全是古人在“曰”,“曰”了半天,好像真的一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吉田石松五十年 吉田石松五十年 台北《联合报》登载了一篇该报驻日本特派员司马桑敦先生的东京通讯,标题是“吉田石松五十年冤狱平雪记”,是一篇最最有意义和最最有价值的报导,中国人不可不仔细拜读。谁要是不仔细拜读,谁就陋得很也。盖吉田石松先生的遭遇,是一种求生意志的的搏斗,也是一种争取自由和自尊的搏斗。一个民族的气质,是不是力争上游,是不是一直在向慕真和善,抑是自甘堕落,择恶固执,死不回头,在对冤狱的处理上,可充分地表达出来。阿比西尼亚焉,沙特阿拉伯焉,以及其他什么什么国焉,他们历史上有没有冤狱,我们不知道,但当一个中国人,对冤狱该是最最内行,最最熟悉——见也见的多,看也看的多,受也受的多矣。文明之国,发生了冤狱,举国震动,初之时有人挺身而出为之辩护,结尾时有人代表政府向他道歉。只有堂堂中华民族,因有五千年传统文化之故,冤狱一起,恐怕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把头往脖子里缩,不要说没人敢挺身而出,似乎是连逃都恐怕逃得不远。 柏杨先生早就想写一本书,曰“中国冤狱史”,把中国的冤狱,从头到尾,一一记载。一旦此书问世,包管使你心花怒放,盖思一思,想一想,中国冤狱之巨之多,好比驴毛,无妄之灾竟罩到别人头上,而没有罩在自己头上,你能不笑得人仰马翻乎?这当然是以后的话,读者先生如果福气冲天,总有一天可以拜读。现在我们先介绍一下吉田石松先生的奇遇,以开眼界。司马桑敦先生报导得甚为详尽,我们只能摘录,为的是人生以服务为目的,万一阁下是一个懒人,可免乱翻之苦,此亦柏杨先生的德政,不可不知。 话说一九一三年八月十三日,日本名古屋市野轮村一条乡村道路上,一个农夫户田先生,被人打死。第二天,凶手北河芳平(二十六岁)被捕,他供称和另一凶手海田庄太郎(二十二岁)一同向被害人下手。于是第三天,海田庄太郎也被捕,可是他却一推六二五,啥也木宰羊。经过一番审讯,他才承认他确实和北河芳平合伙,但他只不过是一个帮凶,只在很远的地方把风,并没有动刀杀人,杀人的是北河芳平和另外一个叫“老石”的家伙。而老石是何人?海田庄太郎不知也,只知道老石操大阪口音。如此这般,审问了若干次,他终于指供,老石即是冤狱案的男主角吉田石松先生。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吉田石松先生的霉运乃隆重临头。 任何冤狱都有耀眼欲炫的犯罪证据。俗云:“无风不起浪。”既有浪矣,必然有风,即令没有风,也会有别的原因,或许是一场地震。反正一定有点看起来确凿万分的证据的历程,人能通过这种心理体验,直接与上帝对话。,才能埋葬一个表面上万恶不赦而实际上清白无辜的可怜虫。吉田石松先生亦然,他和凶手北河芳平,同在一家玻璃厂做事,而且他一件白衬衫上有几点血迹,经法医检验,其中一点是人血。这还不算,他的一支洞萧上,也有血迹(是不是人血,未加检验)。呜呼,累累的物证和科学的化验,是构成冤狱最有力的两大要件。这时虽有人证明吉田石松先生在犯罪的当时,远在二十公里外的地方看朋友,但抵抗不住物证和科学化验,法官拒绝采信。 “血”是物证,化验来该血是人血,则是科学。这还不算,最后又冒出了个人证,那就是最先被捕的北河芳平先生,也跟着翻了供,他原来说只是他和海田庄太郎先生共同干的,现在他却说事实上吉田松先生是主犯,他们不过受他指使罢啦。吉田石松先生第一审被判死刑,第二审改判无期徒刑,第三审被最高法院驳回上诉,遂以无期徒刑定谳。先被送到小管监狱,再被送到秋田监狱。日本报上称他为日本的基度山,盖他自进监狱的那一天,便开始呼冤,像当初的基度山伯爵一样,他拒绝穿囚衣,拒绝服役,他自信是一个清白无辜的人,不肯接受不合理的和不清白的法律制裁。冤狱的精彩就在于此,中国文字构造,有十分奥妙之处,“冤”字上面为一宝盖,下面为一“兔”字,一个兔朋友被猎狗赶得走投无路,发现前面有一个洞穴,前去投奔,谁知道远看是一个洞穴,近看却忽然不是一个洞穴,而成了一个“宀”,既躲不进去,只好被猎狗抓住,带到主子面前献功。吉田石松先生被“物证”、“人证”以及什么“科学证”,紧紧相逼,方以为法律可以保护他,想不到法律忽然不是洞穴,而成了一个宝盖,不但没有保护他,反而翻过来咬他一口。嗟夫,乌贼人物眼光中,一个人既被判了罪,当然是犯了法,判罪就是犯罪的证据。吉田石松先生判了无期徒刑,不是犯法是啥?而他竟敢乱喊冤枉,不肯服气,想以一手遮天下人的耳目呀,法律岂可饶他。于是狱吏的毒打,难友的虐待,仅有正式记录的就有五十余次,其他零零星星的苦头,更屈指难数。就这样的,他在监牢中度过了二十二年。入狱时他三十四岁,假释出狱时,已是一个五十六岁的老汉。呜呼,二十二年,说起来很轻松,写起来也很容易,但要是在监牢中度过,便是流的眼泪,恐怕都能铸成一个自由人像矣。 吉田石松先生于一九三五年三月,假释出狱,出狱后第一个行动,便是找那两个家伙弄个明白。这行动立刻获得采访刑事新闻的记者们支持,那些记者中有现在《东京新闻》担任主笔的池田辰二先生,有案发时当新闻记者的青山与平先生。他们帮助吉田石松先生于出狱后的第二个月,在神户找到了真凶手之一的北河芳平(他和海田庄大郎,于五年前,即一九三○年假释出狱)。两人一对面,北河芳平天良发现,当场写了一张谢罪书,承认自己无端瞎攀。接着同年(一九三五)的十二月,在琦玉县又找到了另一个真凶手海田庄太郎,海田庄太郎同样天良发现,也写了一张谢罪书,他希望“过去的都过去”,不要再提啦。 但吉田石松先生不甘法律的屈辱,仍于一九三七年十一月,检同两张凶手亲笔的谢罪书,请求名古屋高等法院重审,事到如今价,建立一个在合法范围内活动的“公开的工人党”,故名。,任何人都会以为冤狱可以昭雪矣,却想不到,那请求书在法院的档案中,一摆就是七年,七年后,才答复他——答复他的不是为他昭雪,而是认为谢罪书可能是在威胁下写成,不足为凭,拒绝重新审判,吉田石松先生接到这种决定,曾在法院门口,放声大哭。 然而吉田石松先生仍不气馁,又经过了漫长的四年,他的冤狱虽未得到法院承认,却得到广大人民的承认。一九五二年六月,他的同村村民为他发动了一个呼冤签署运动,向宇都宫法务局请愿,宇都宫法务局把全案转移到东京法务局,一搁又是四年。到了一九五五年六月,才算开第一次调查庭,当堂与真凶手之一北河芳平对质。北河芳平当初固然写了谢罪书,可是事到临头,他却变了卦,不肯承认诬陷,硬说当时确实有一个貌似吉田石松的主凶。这供词对吉田石松先生非常不利,而另一个凶手海田庄太郎又中风不语,不能出庭,吉田石松先生只好败下阵来。 在这次对质后不久,北河芳平竟一病而死,事情更绝望。但吉田石松先生仍奋斗不止。一九五七年、一九五九年、一九六○年,他仍一再向最高法院和名古屋法院提出重审要求,而每一次都被批驳。当他最后一次听到最高法院又批驳了他的请求时,他跑到法务省,打算向法务大臣(司法部长)提出请求。法务省守卫赶他走,他就跪在地上,紧抓住地毯,不肯起来。正当此时,被法务省检察官安信治夫先生看见,问明原因,深感同情,乃予以援助,把他送到日本律师联盟人权拥护委员会。呜呼,吉田石松先生幸亏遇到了安信治夫先生,如果遇到的是怕事的官崽,一听麻烦那么多,早脚底抹油开溜了矣。 于是吉田石松先生渐渐出头有日,日本律师联盟主席团山田先生,根据保障人权基本观念,正式要求重审。又经过两年的曲折,到了一九六三年一月性的唯心辩证法思想。第三卷中,转向反理性的立场,把,终于开重审法庭,检察官坚持原判,但律师联盟提出的反证,足使该地头蛇张口结舌。到了二月二十八日,法庭终于宜判吉田石松先生无罪。首席推事小林俊三先生认为最足凭信的凶手北河芳平在第一次供辞里,并没有提到吉田石松;他之后来翻供,只不过虚拟了一个人物,企图减轻罪责,既然拉出一个实在的,自然顺水推舟了矣。而且那一滴人血并未鉴定出就是被害人的血,而伤口是重器所击,吉田石松先生的洞萧能算重器乎? 小林俊三先生在宣判之后,有一段感人肺腑的话,他曰:“在本庭上,我们对被告,不,勿宁应该称为对吉田老先生,除了替我们的前辈在先生身上所犯的过失表示歉意外,我们更对先生半世纪以来,为了自己的无辜所持有的崇高态度与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表示深厚的敬意。先生的精神力与生命力,确令我们心折。我们在这里仅祝先生余生多福。” 任何冤狱都是一个悲剧,吉田石松先生三十四岁入狱,宣判无罪的那一天已八十三岁。幸亏他的寿命够长,能熬到真相大白。然而,更重要的是,也幸亏有那么一个允许他伸雪的社会环境。不信的话,换个地方试试,便是天下人,包括法官在内,都认为是冤枉的,也没办法也。小林俊三先生所说的那一段话,是高贵灵魂的言语,知道认错,而且敢于表示他的这种知道。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冒出几个主意 冒出几个主意 柏杨先生这些时好像神灵附体,天天信口开河,连自己都觉得做贼心虚,盖明知道爱国一定要糟,心里却仍然奇痒,硬是要爱,真是天生贱骨,劣性难改。看那些正人君子和道貌岸然,过着难得糊涂、快乐非凡的日子,升官发财,一切照常,便不禁又敬又羡。将来即今天塌下来,大家都完啦,反调分子却多受一层忧心如焚的罪,真是何苦来哉。《老残游记》第一回,读者先生应该仔细再看一遍,爱国的结果反而成了汉奸,被人推到海里,真教人越想越觉得没意思。我建议“中央研究院”最好研究出一种药丸,教人吃了永不会东想西想,或者也像南北朝时那样,挖出一种奇异的泉水,让大家喝了之后,立刻服服贴贴,任凭人在船上凿洞也不管,锯桨也不管,不但不管,反而作建设性的鼓掌曰:“凿得好,锯得妙!”人心自然鼓舞,天下自然太平矣。不过截至目前为止,据说该药丸和该奇泉还没有弄出来,真是遗憾。有些读者先生来信曰:“柏老,你好像很聪明的样子,不妨姑妄试之,说一说挽救之策?”呜呼!我想恐怕是木法度木法度。不过冒出几个主意,以便读者先生闲来无事,开开国骂,也是上天好生之德也。 第一 权利义务观念必须确定 最重要的一点,中国人似乎应该把权利义务观念确定,黄天霸式的赏饭学必须从根铲除。从前有些报馆焉,有一种“坐牢编辑”、“坐牢记者”,报馆用高价雇了一些人,平常专门吃饭,啥事不干,一旦新闻出了纰漏,要吃官司,则该人挺身顶缸。该新闻是谁写的呀?俺写的。该新闻是谁刊呀?俺刊的。吃官司后,其家庭一切费用,统由报馆开支。如果属于这一类的职员,到时候自然没啥话讲。而如今却是如何乎哉?不过介绍一个职业,凭本领挣钱,却既要他跳楼,又要她上床。无他,权利义务不清之故也。 若干年前,看到一个报道,美国某编辑邀他朋友来报馆服务,写信曰:“周薪多少钱,津贴多少钱,一条新闻多少钱,可能拿到奖金多少钱,本城开支多少钱,还可以剩多少钱。”讲得一清二白。如果换到中国,准只一句话,曰:“来吧,这是咱们弟兄共同事业。”柏杨先生大概上了点年纪,所以最讨厌听“共同事业”,一听“共同事业”,因权利义务观念不清的缘故,无不变成了一个人的事业,最后把合伙人一脚踢开,社会上遂不得不充满了失败和暴戾之气。 权利义务观念一天不清,中国同胞便一天只知道赏饭和被赏饭,而不知道合作。黄天霸先生应和老头合作才对,但他却硬要赏老头饭。校长应和教习合作才对,他一个人能办起学堂乎?但他却也要赏教习的饭。其他各行各业,大小头目,无不皆然。柏杨先生有一位卖书为生的作家朋友,有时见了书店老板,不免陪笑曰:“都是你老哥帮助。”在该朋友是客气,可是大概说得多啦,老板竟真的以为如果没有他提拔,该朋友就要饿死啦,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乎哉?结果二人之间,弄得朋友不朋友,事业不事业。假如代之而起的是平等合作观念,对每个人都有益处也。 我们最常听见的话是:“某某人做朋友可以,可是不能共事。”或是:“某某人是一个好朋友,但不是一个好长官。”关键似乎就在黄天霸思想,再好的朋友,一旦有隶属关系,友情便滚他妈的蛋,稍微有点自尊的人只好狼狈而逃,剩下来的不是无耻之徒,便是难得糊涂学。呜呼,一个社会必须处处都有可以共事的人,才是兴隆之象。越是老朋友,越不能合作,乃上天赐给中国人的一种严厉惩罚。 我们主要的意思是,必须用合作观念代赏饭观念,以《驯妻记》中男主角风度代黄天霸嘴脸,然后人与人之间才有分际,社会才有是非,才有祥和;否则便公私永远混淆,国家之恩和私人之恩也永远不分。而事实上却又非分不可,于是,到处都是教人跳楼和责人忘恩负义的节目矣,也到处是众叛亲离和砸锅砸碗的镜头矣。君没有听见常有些人高喊“团结”乎?谈起来团结,纵是再混蛋的人,都不会反对,不但不反对,恐怕他叫得比谁都响。问题却出于:该团结往往不是大家立在平等地位的团结,而我团你的结;不是大家都放下棍子的团结,而是你放下棍子,我却不放的团结;不是大家吃大锅菜的团结,而是我赏你吃一碗饭的团结;不是《驯妻记》老家伙式的团结,而是《落马湖》黄天霸式的团结。大家都想把别人的前程包在自己身上,而不肯跟人并肩携手,团来团去,自然无法结在一起。权利义务观念如果弄清楚,大家原来是合作的,便爽利多矣。 不特此也,连带着也可以免去子孙圈那种麻兮兮的忠贞表演,然乎不然乎? 第二 培养人的自尊心 小民自尊心的总和,就是民族自尊心。中华民族到了今天,可以说丢人砸家伙,现眼够啦。不要说别的,仅只见了美国人便不由浑身发抖,就够瞧的。官崽们无人格亦无灵性,不必提矣。即以一代思想家,万人尊敬的胡适先生而言,他阁下的遗嘱就是用英文写的,拥胡的朋友可能提着柏杨先生的耳朵曰:“用英文写有啥了不起,学术没有国界。”学术固然没有国界,但遗嘱却是有国界的。且即以学术而言,也有它的民族根性。我们真不能想象英国罗素先生会用中文写遗嘱,也不能想象印度泰戈尔先生会用缅文写遗嘱。 我们并不是说胡适先生用英文写遗嘱就把中国人的尊严丢光,这和丢光不丢光没有关系,即令美国总统临死时用阿比西尼亚文写遗嘱,也并不提高阿比西尼亚的地位。但如果是一种在自尊心崩溃后不自觉的反应,虽不损伤胡适先生的分量,却教我们这些心头彷徨无主的小民,每一思及,就更彷徨无主。呜呼,如果胡适先生当初能用中文写该多么好也。这种气质非一天两天的矣,多少年来传播荡漾,遂形成了社会上一种洋式酱缸,大家同样难以外跳。 民族的自尊建立在个人的自尊上,民族自尊的丧失,基因于个人自尊的丧失。奴才政治之下,知识分子的自尊首先被剥夺,明王朝那种廷杖的干法,不但是中国人的耻辱,也是世界上全人类的耻辱。到了清王朝,廷杖虽然没啦,“奴才”代之而兴。闭着眼睛想一想,如果丘吉尔先生见了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立刻被掀翻在地,打了个皮破血流,而他阁下不但不敢说啥,反而以头碰地,“咚咚”作响,自称“奴才”,我们能不脸红乎?而我们的祖先却公然行之,大家伙聚在一起,恬不知耻,而且以恬不知耻为荣,乃自尊心消失的结果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建议三项 建议三项 一个人如果用不光荣的手段达到光荣的地位,他的自尊便无法保持,而凡是自尊无法保持的人,也无不努力破坏别人的自尊,以求心理上的平衡。好比说吧,二抓牌的官由于他是子孙圈的一分子而得来的,他自己就会也想弄一个子孙圈而当圈长,如果是靠他把妹妹、女儿介绍给老板得来的,他就也希望别人把妹妹、女儿照样介绍给他。所以凡是对老板大人服服贴贴、奴态可掬的朋友,对属下也无不眼睛搬家,不可一世,这不仅是心理上的平衡,也是心理上的补偿。 保持民族自尊心的唯一方法是把别人当人,这要先从根绝苦刑拷打做起。据说干间谍的朋友,最不在乎苦刑拷打,盖一遭遇到苦刑拷打,就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对方所知道的不多乎也。可是芸芸众生,既非训练有素的间谍,又非凶顽泼辣的大盗,怎抵抗得住日新月异的修理学乎?一个受过非刑的人,他身上的伤可能痊愈,他心头的伤却愈久愈新,如果不被逼成颓废,一定被逼得有更大的冲击力。而那些锦衣卫,自然更不会相信人类还有尊严。 个人自尊即民族元气,保持一分算一分,一个人的自尊一丧,便啥卑鄙奇怪的事都做得出。民族元气一丧,不亡国灭种,已经算很客气啦。 第一 希望不要过问别人的私生活 古圣先贤那种“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套,害人不浅。吾祖柏拉图先生理想国时代,或农业社会中,讲这一套还勉强凑和,到了今天这种高度的工商业社会,实是不能再提倡啦,再提倡不但害人不浅,还要害人至死。盖修身和齐家之间,有大大的一段距离,而齐家和治国,治国和平天下之间,更相隔十万八千里,相互间根本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修了身就能齐了家乎哉?齐了家就能治了国乎哉?仿佛做的是香艳绝伦桃花梦。有人说,这种话不能那么刻板解释,而是说:人人都修了身,家自齐;户户都齐了家,国自治。呜呼!这种“人人”焉,“户户”焉,可能乎哉?如果认为可能,我们除了佩服他嘴硬外,别无他法。 柏杨先生并不是说只要把圣人这一段话反对掉,民族灵性就呱呱复活。而是说,我们必须有新的观念,了解私生活并不那么尖锐地和国家、天下有关。每个人都有保持私生活不受干扰的权利,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安乐窝。如此大家的精力才可以用到正路上,不必努力窥探别人的秘密,这才是消除暴戾之气的重要方法之一,也是把人当人方法之一。盖把人当作禽兽,修理一顿,固为害不浅,便是把人当作圣人,硬赶鸭子上架,硬要勉强他去欲神欲仙,也为害不浅。怕的是弄到后来,不但圣人没当成,反而酱在那里,连正常人味都没有啦。 古人云:“知人**者不祥。”意思说将有杀身之祸。我想自己祥不样没有关系,主要的还是国家不祥、民族不祥。 第二 尊重专家 在洋大人之国,知识就是权力。在我们中国,则权力就是知识。一个人手里一旦握了点权,他就啥事都懂,尤其是在被他“赏饭吃”的人之前,也就更懂得厉害。不但政治焉、哲学焉、原子弹焉,甚至对性病都成了专家。刚上台的新官崽,最初还有点不好意思,等到日子一久,被赏饭吃的人一多,大家一阵猛捧,他就努力伟大,思一思,想一想,我真有两把刷子呀,遂成了货真价实,不但能拳打脚踢,而且还会呼风唤雨。尤其是忽抬尊头,你说啥呀,气象学教习有啥了不起,他见了我都得鞠躬,他胆敢比我知道得多乎? 不尊敬专家是奴才气质,这气质诚如老太婆的被子,盖有年矣。从前皇帝们最大的特征是“金口玉言”,他阁下坐在金銮殿上,说铁是金的,铁就马上变成金的,说金是铁的,金就马上变成铁的,不要说无生命的东西,就是天上神仙,也得该头目坐在金銮殿上,用他阁下的金口,封上一封,才能正式到差。嗟夫,我想只有被酱十分沉重的脑筋,才会冒出这种奇怪观念,连神仙都仰仗世上的官“封”。大概小民对权势屈服,已成习惯,以人之心,度神之腹也。这种“权力高于一切”的观念,要想国家有救,必须连根铲除,转而承认专家的价值。任何超级二抓牌,可以利用专家的决定,但不能蔑视专家的决定。而小民遇到官崽和专家冲突时,必须选择专家,不能由谁乱“封”。 石门水库,便是一个例子,今年(一九六四)已经隆重宣布曰:大风雨之前一定放水,以安民心,而示“自动自发”。呜呼,该库执行长徐鼐先生去年(一九六三)还跳高曰:“事先放水?放了水天如果不下雨,库中空空,谁负责任?”而今年却事先大放,大概已找到负责任的人矣,不知该负责任的朋友是谁? 不尊重专家的结果是鸭子虽死,嘴却照硬。一个官崽,除了对一圈之长外,上不畏天,下不畏民,中不尊敬专家,小民还有噍类乎?不尊重专家的结果是,造成错误的决策,而我们的敌人也巴不得我们有错误的决策。除了石门水库,又想起来一件事,对日抗战时,政府弄出来一个限价政策,发表之初,老套出笼,那老套是:你也通电拥护,我也写文赞扬,免不了还有人研究它的学问,认为天衣无缝。当时我老人家就听一位经济学者关住门叹曰:“这种权力即知识的玩意如果行得通,全世界经济学者都只有上吊矣。” 悲哉,有权的朋友大喝一声容易,拍案而起也容易,咬定钢牙,说别人是“的”不是“家”也容易,但教他去干建设性的行动却难。中国如果一直只尊重二抓牌而不尊重专家,便一直不能有啥起色。 第三 公教人员,必须提高待遇 一提起提高待遇,有些人就叹气,其实不但有些人叹气,连柏杨先生都叹气,盖事到今天,提高待遇,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使问题更为艰难。有一位朋友,一听到待遇要提高,就脸色大变,我曰:“阁下,我看你有点存心不良,是不是要人饿死?”他曰:“非也非也,要知道未提高待遇之前,我碰到麻烦,一千元就能平安过关,提高待遇之后,恐怕非两千元不能拉倒。” 朋友的话,属切身之痛,千真万真。盖贪污这玩意,一旦成为风气,便产生奢侈。就是前面提到过,那位从美国回来朋友赞叹的“生活水准高啦”现象,一旦大家均恬不知耻,均以一千元的收入,而作八千元的开支为荣,社会风气就开始糜烂。他已有八千元的奇异办法矣,便是再加薪三千元,他能在乎耶?徒提高他的胃口,而使小民负担更重,社会更往根部腐蚀。 不过,话虽这么说,其第一因固仍然是待遇太低之故,不治社会会糜烂则罢,要治的话,总不能不从这方面下手。有些人认为只要道德高,耍耍孔孟学会,讲讲“经”书,就可以根除一切不良。此话乃圣人之话,我们除了表示肃然起敬外,别无他法。但如果依柏杨先生之见,提高公务人员待遇,是重要基础,没有这个基础,啥都别谈,谈得多啦,徒费唾沫。 无论古今中外,公教人员待遇高低,和国势强弱,成正比例。汉王朝的太守,不过类似现在行政区“专员”之官,年收入就两千石。咦,你知道两千石值多少钱?左折右合,吓都吓死你。英国殖民地遍天下,在殖民地当官的家伙,贪污的很少,非英国人比中国人天生高级,而是他们的待遇好,退休后又有保障,中国公教人员所以退休不下来,是生活作怪。洋大人退休之后,可以周游一下世界,中国人退休之后,恐怕周游一下台北,都得思量思量,怎能不在当权的时候,勇猛抓之乎?贺其乐先生是位名经济学家,有一天告柏杨先生曰,一个中国人平均下来,包括衣食住行,一个月至少需要八斗米之数,才能维持。五口之家,至少得有四石。如果待遇只有一石,则只好用别的奇妙之法,去搞三石补充。呜呼,与其各显神通,去自己零搞,何不由政府统筹整搞乎?统筹整搞,小民固然负担大啦,但不由政府整搞,小民的负担反而更大。呜呼,国家也好,王朝也好,政权也好,是建筑在公教人员身上的,却拼命地压之迫之,使其非贪非烂不可,教人一辈子都弄不明白。 依目前购买力,我想,国民学堂教习月薪至少应有六千元,中学堂教习月薪至少应有八千元,大学堂教习月薪至少应有二万元。三作牌月薪至少应有五千元,警察局长月薪至少应有一万元。法官、检察官月薪至少应有一万二千元,记者老爷月薪至少应有七千元,而稿费也至少千字两百元才够(现在是三十元,使人毛骨悚然)。至于柏杨先生,年迈力衰,每月工钱九百六十元,弄得衣不蔽体,穷气冲天,每到月终,老妻还要去拣煤核,至少也得有二千元,才能免于饿死。否则,薪给制烂得久啦,等到把根烂掉,供给制就得惨叫一声,来个倒栽葱——想独坐高楼,看黄河翻船,不可得也。 (柏老按:一九八○年底,我老人家月饷高涨到一万七千元,不过仍是高级西餐店三十个“美国牛排”的价钱,买较好一点皮鞋的话,只能买两双!) 第四 尽可能少开会 呜呼,开会是民主政治最主要的方式,只有**政治才不开会,皇帝想怎么搞就怎么槁,柏杨先生反对开会,岂不是反对民主乎哉?这顶帽子奇重,实在不敢当不敢当。问题是我们开会是真开会就好啦,目前流行的开会,似乎有二型焉:一曰精神训话型,看起来大家各端嘴脸,排排而坐,实际上是老板大人或一圈之长在那里训话——训话也者,包括“骂”在内——骂了一顿之后,众头乱点,表示俯首贴耳,然后指示机宜,一哄而散;一是危险分担型,开会的目的不是真正民主,而是“以示民主”,以便有责大家负,万一东窗案发,就可理直气壮曰:“这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这是开会决定的呀。”会议纪录就是挡箭牌,结果是有了功劳,谁都有一份,有了责任,谁都没一份。 记不得在哪一本书上,看见一篇小说,说的是开会国,天兵天将把该国团团围住,该国唯一的抗敌之策,就是开会。开了无数次会之后,天兵天将忍耐不住,就行攻城,该国人士,精神可嘉,退守郊外柳林,继续抵抗。天兵天将悲天悯人,有好生之德,不忍赶尽杀绝,乃再行团团围住,希望他们投降,可是投降这玩意,岂是有气节之士所肯干的?围困之初,还听见树林里开会之声,叽叽喳喳。围困到七七四十九天,叽叽喳喳的声音没有啦,派孙悟空先生前往一看,咦,全死啦,全渴死啦,尸体左也一堆,右也一堆,身旁还有会议纪录,曰“临渴掘井委员会”,曰“临阵磨枪委员会”,据说当场就把孙悟空先生气得翻筋斗。 开会是解决问题的工具,现在反而弄成了这种样子。于是,二抓牌大小官崽,整天就有开不完的二型会。别看他阁下其蠢着牛,一旦开起会来,就如鱼得水,口若悬河,这也有意见,那也有主意,结果时间全浪费掉,表面上每天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一个个“为国家,秉忠心,报皇恩”,可是等到真正有公事找他时,他却不见啦。 根本取消开会,违反时化原则,当然不可,所以最好发明一法,以疗此病。治疗之法多矣,有的主张严厉限制发言,不得超过两分钟;有的主张一星期之中,开会的日子不得超过三天。我想这固然都是好办法,但最好的办法却是绑起一条腿——那就是说,与会人士,一旦起立发言,就有工友同志出现,把他的一条腿绑在另一条腿上,或者索性后屈而绑到屁股上。如果他阁下讲着讲着,站立不稳,“唿咚”一声,栽倒在地,旁边护士担架,早已准备妥当,立刻抬到急救室,不由分说,照屁股上就是一针维他命丙。呜呼,为啥要维他命丙乎?据说维他命丙注射时有奇痛,就是取其奇痛也。 (柏老按:开会国盛况,请拜读柏杨先生盖世名著《古国怪遇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保卫术 保卫术 柏杨先生对桔子小贩张牙舞爪,是一个类型。叫化子对主人翁咄咄逼人,又是一个类型。各位读者老爷以我老人家为戒易,以主人翁为法难。也就是说,一个人不欺负人易,而受了人家欺负时还笑眯眯难也。我老人家宣传“不给他侮辱你的机会”,固然主张笑眯眯,但绝不是劝你阁下马上去官崽大学堂吃软骨药,一跪到底。这跟一场打斗一样,最好是不让他先动手。即令他先动手,则最好是先躲过第一拳再说。洋大人有则小幽默:一个人被打得头肿脸青,到法院告状,法官老爷问曰:“在他动手打你之前,你有没有想办法阻止他耶?”该家伙哭丧脸答曰:“老爷,我把啥脏话都骂出来啦,可是没有用。”那当然没有用,盖一个人绝对不能用逼着人家非冒犯不可的手段,去阻挡人家冒犯也。 我们本来是谈情人谷的,却像黄天霸先生的飞镖,一镖三千里。不过为了向太太小姐乱出主意,就不得不这么说个来龙去脉。呜呼,太太小姐除了赶紧学柔道之外,“不给臭男人冒犯的机会”,恐怕也是最高明而又最有效的防身之策。前些时台北复旦桥经常有野孩子调戏女学生的新闻。我有一个朋友住在台北永康街,夫永康街是住宅区,入夜之后,巷子里静得像口枯井,他阁下的女儿在大学堂夜间部念书,每晚回家,总在十一时左右,也有太保人物在屁股后,一面追一面搭讪曰:“小姐,小姐,你在啥学堂呀?”“把名字告诉我好不好?”“一言为定,我请你看电影?”吓得她花容失色,两腿发软。该朋友报警察局也没有结果,找我讨教,我就把“不给他冒犯你的机会”赠给他,果然一剂见效。盖太保人物说秃了舌头,女孩子就是相应不理。“贵姓呀?”不理;“啥电影院的片子真好?”不理;“你认识不认识王宝川,她是我妹妹。”不理。好话不行,歹话出笼:“嗨,好漂亮的妞儿。”不理;“看你长得又白又嫩,摸一摸没关系吧?”不理;“你再不说话,就是答应我啦!”不理。歹话不行,可能还有挡路节目:太保人物把单车往路当中一横,你就绕到边上走;太保人物紧跑两步,转身逼面,你就看也不看,侧身而行;你往左侧,他往左跨一步,你往右侧,他往右跨一步,那么你就该仍是一言不发,转身到最近的一家,作敲门状。只要死不开腔,而不开腔是表示你对他不屑,也对他不惧,他就好像狗咬刺猬,无从下口。如果气冲霄汉,为了证明你不是哑巴,向他吼曰:“死相!”好吧,“我怎么死相吧,人家都说我帅得很哩”。两个人一陷入争吵,事情就复杂啦。 用“死不开腔”对付太保——一种尚未修炼成形的准小流氓——绰绰有余。但如果对付已经定了型的大流氓,就未必无往而不利。对付大流氓,恐怕需要柔道,或请人护花。不过,这只是一个例子,盖只要你一开腔,就敞开了他进攻之门,给了他冒犯你的机会,他可能抓住你问你为啥骂他呀,这时就是半路杀出七海游侠赛门·邓普勒,都得纠缠一阵。 太太小姐穿的衣服过于暴露——有些死女人裙子奇短,坐在那里,三角裤都猛往外跳——她本身就是一种危险。洋报上有一则故事:一架从旧金山飞纽约的夜班飞机上,一位如花似玉,穿着低领口的上衣和短得要命的迷你裙本原。西周末伯阳父有“天地之气,不失其序”的说法。战,躺下来大睡特睡。低领口上衣只要弯一弯腰,迷你裙只要坐一坐,臭男人都受不了,如今再那么一躺,那比往臭男人尊肚里灌一桶火油还严重。当时对面就坐着一个臭男人,他急忙找一条毯子盖到她身上,她媚眼惺松曰:“对不起,我明天还要上班,你明天不上班乎?”该臭男人喘气曰:“正因为我明天也要上班,才给你盖毯子呀。”嗟夫,面对玉体横陈,曲线暴露,如果不用点啥遮一遮,不发疯就算祖宗有德,明天还上班,上屁班吧。 飞机上是高度文明地方,该臭男人也只好文明。如果该镜头不是在飞机上,而是在洪荒时代的情人谷,结果如何,谁也不敢打赌。理由很简单,那些死女人,穿着四角裤,露着雪白大腿,在大街上扭来扭去,扭得人心头发火。平常日子,看到眼里,只好咽咽吐沫,一旦控制松懈,就迫不及待地在马路上干起来啦。 柏杨先生说这话可不是啥时候变成了酱缸蛆,提倡复古,太太小姐最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定要出门的话,就没头没脑地包了个结实。而只是说,普通的暴露服装,若没袖子焉,若低领口焉,若露出膝盖的裙子焉,臭男人看得多啦,成了习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而太过于暴露的服装,上面展览乳沟,下面展览大腿,臭男人一下子不能适应,就容易狗急跳墙矣。 有一件事是太太小姐必须了解的,男人对性的反应跟女人不一样。女人认为屁也不屁的事,臭男人碰上啦简直如五雷轰顶。大多数女人好像一壶凉水,必须慢慢加火才能热起来。而大多数臭男人则好像一个打足了气的皮球,碰一碰它就跳一跳玄学魏晋时期主要哲学思潮。“玄”,出自《老子》“玄之,轻轻一碰它轻轻一跳,重重一碰它重重一跳,最糟的是,有些根本还没有碰,它也会跳。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千万别玩火 千万别玩火 当男人实在是一种刑罚,“性”的困扰,远超过女人千倍万倍。但这种皮球的特质,是上帝赋予的,非自己努力学习的也。偏偏女人一天比一天不像话,露出胳膊不算,还要露出胸脯,露出胸脯不算,还要露出肚脐眼。只在四年之前,裙子还遮住膝盖,只在三年之前,洋人国女人还在争取“露出膝盖的自由”。想不到不露则已,一露不可遏止。这就跟层出不穷的新武器一样,我们还活在弓箭时代哩,只听“啪啪啪啪”,敌人已架起机关枪啦。好容易弄明白机关枪是啥,不再心惊肉跳,“嗖”的一声,敌人又放了火箭。一九二○年代初期,太太小姐芽半截袖,臭男人受不了。好容易熬到麻木不仁,袖子又化为乌有,反而拼命往里凹,双肩上只剩下一条线,臭男人血压只好笔直上升。好容易练得脸厚皮粗,血压稳定,死女人的裙子又往上猛缩——猛缩之状,前已言之,不必细表。于是乎从腿根到脚尖,一丝不挂——其实不挂还好,挂起来更像陷饼,臭男人不看吧,实在他妈的想看(而且不看它,太太小姐们也不高兴,说你是呆瓜),拼命看吧。死女人又说你不正经。如果诚于中而形于外,伸手摸上一摸,后果不用再介绍矣,现成的形容词就罩到头上,曰“色狼”。呜呼,这年头臭男人要想不当色狼,可真得有点道行。各位读者老爷一定还记得前几天报上一则美联社消息,纽约一对年轻夫妇,光天化日之下,就在公园里颠鸾倒凤,惹得女人掩面逃走,而男人围观奇景。被捉到官里去后,该小子供曰:“我实在抵抗不住她**的诱惑!”咦,丈夫对妻子总不好意思说是色狼吧。臭男人的可怜处也正在此,抵抗不住也得抵抗。 其实衣服暴露,还是小焉者。臭男人既受非礼勿动的教育,又怕动了手吃官司,大多数场合下,只好自认霉气,端起嘴脸,假装道貌岸然。不过衣服既然大家都是这么穿的,太太小姐总不能违反潮流,臭男人也无权要求太太小姐违反潮流。万般无奈中,唯一的建议是,太太小姐似乎不一定非站在时代的尖端不可。这办法并不是绝对好办法,但站到时代尖端的往往被人目为奇装异服,而在屁股后跟进的就是正常的矣。 除了服装,严重的还是太太小姐们的态度。服装既是时代的产物,谁也木法度,而态度却是自己的,纵横捭阖,可以不必仰仗别人,太太小姐态度如果不够端庄,那就更成了扔到火炉里的爆竹。 在性的反应上,臭男人没有谁例外,流氓如此,圣人也如此,下三滥如此之际,通古今之变”,对社会发展中物质利益的作用有所认识,,国王也如此。于是乎,当一个太太小姐,也实在困难重重,举目所及,臭男人没有一个绝对可以信赖的,要有的话,也只有相对的信赖。在特定的场合下,在特别高等的教养和情操下,臭男人才有可能变成柳下惠。一旦场合不对,一旦教养和情操不对,恐怕就十分的不安全。不要说别人啦,即以柏杨先生之尊,我就觉得我老人家简直一点都不可靠。写到这里,隆重在此声明,如有太太小姐认为我早已改邪归正,而又年迈气衰,一定安如泰山,因而硬往我怀里塞,那可是又犯了原则性的错误,届时毛手毛脚,不能说我人面兽心也。 太太小姐必须在这方面有足够的警觉,才是上上之策。这种警觉可不是说见了臭男人就虎视眈眈,认为他要掏出刀子啦。而是说,既然该臭男人是个皮球,就千万不要故意踢踢它看它会不会跳,或看它跳多高。该皮球如果有够深的教养和够高的情操,踢了几踢也不跳,可是也千万不要踢个没完,逼得它“通”的一声砸到你漂亮的脑壳上。 态度端庄不是不苟言笑,也不是变成木头人,更不是扭扭捏捏,认为所有跟她攀交情、找话说的臭男人都在想跟她上床——有此一念,就小家子气兼俗不可耐矣。端庄的意思是在温柔、顺和、善意、笑容中,永远不给臭男人动歪念头的机会。盖臭男人虽不可信赖,既不能在芳容上表示出来“你这家伙没有好心眼”,则只有严防他不可信赖的心理变成行动。世界上不分三七二十一,说上就上的实在是少之又少。臭男人往往都是在“暗示”之,勇气才勃然爆发。我们说这“暗示”,不一定指太太小姐真的暗示啦,同样道理,世界上暗示臭男人强暴自己的太太小姐也是少之又少。但问题固不在这上,只要你努力卖弄风情,或嗲得没有节制,被臭男人误认为你有“暗示”,那就够啦。盖英雄豪杰不发动则已,一发动就不能半途而废,一则他要维持他的尊严,二则他要考虑到攻势失败后的的结局,三则臭男人奇特的脑盘里会油然想到,好呀,你吊我的胃口呀。 到了这一步,太太小姐就面临到“玩火”的后果。呜呼,这又是原则问题矣,哪个太太小姐知道是火而玩之乎?教认为那根本不是火才玩之的。结果玩着玩着,大火冲天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1957年)、《人的正确思想,烧得少皮没毛,甚至送掉尊命。也有些太太小姐,不知道从啥地方学了几手,认为别人玩火是不得其法,只有她身怀绝技,把火玩得风雨不漏。这种明知道是火而乱玩之的心理,下场还要惨烈。更有些太太小姐,明明是玩火,她却像头戴巴斗,两眼漆黑,认为她并没有玩火呀,我们就不便说别的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胡子乱翘 胡子乱翘 情人谷的奸杀案,凶手实在是狗娘养的,用不着在他阁下身上费唾沫啦,但有一点却奇怪非常,那两位可怜的女主角,都死在高山荒僻之处,不知道她们怎么会到了那种地方?第二位女主角背后被戳了十几个窟窿,大家推测一定是凶手手持钢刀,在屁股后紧紧逼迫。这当然有可能,不过,当她初离开人群的时候,难道凶手就亮出钢刀乎?钢刀不是灭音手枪,灭音手枪能百步穿杨,可以悄悄地抵住腰窝,而钢刀就非近身不可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至少最初一段路,似乎有点心甘情愿。君不见,第一位女主角,背上没有窟窿欤?恐怕她们太过于自信,认为该家伙温雅文明,绝不致翻脸吧。 就在情人谷血案还没有侦破,警骑四布搜索之际,距情人谷不远的空军公墓,又发生了同样的一桩,幸亏不过只有奸而没有杀。说起来更教人扼腕,一位道貌岸然,带着好朋友两个女儿去游山玩水,到了公墓,一瞧四下无人,就露出本相,来一个霸王硬上弓。这个案子据说后来和解啦。和解啦也好,这种窝囊之事,我们并不赞成一定要闹得满城风雨。但这两个女儿的父母,却也是原则上错矣。柏杨先生有位阔大代表老汉朋友(姓名可不能透露,一透露恐怕就得瘸着走),刚来台湾的时候,高朋满座,而且有几位还挤在他府上做了长期住户,白天四散找工作,晚上回巢睡大觉。他有位二十一二岁的女儿,平常都是把这些流亡客叫“伯伯”、“叔叔”的。当中过程我们弄不清,反正是有一天,一位伯伯忽然面红耳赤地向他阁下求婚,想娶他的女儿。老汉当时跳起高来,可是不跳高还好,一跳了高,对方发现事不谐矣,第二天,一男一女兼一老一少,就溜之乎也,把老汉气得大骂衣冠禽兽,找我老人家出主意。呜呼,他们二人均到了法定年龄,而且生米已煮成熟饭,还有啥法子哉?但老汉却坚持着非找到不可,我曰:“找到了又怎么办?”他曰:“我得狠狠揍他一顿。”我曰:“揍了一顿之后又怎么办?”他胡子乱翘。 这已是二十年前之事矣,后来该“伯伯”在台北不能立足,就到了台东花莲一带,当了校长。当上了校长,生活过得很好,家庭也很幸福,老汉才总算放了心。但他的那股恨劲仍始终难消,以致到现在为止,翁婿还不相往来。其中可能还有一点别的困难,过去二人见面,都是大哥二哥麻子哥,现在改口叫爹,未免磨不开。 我老人家举这个例子,可不是戳老汉的伤疤(他阁下的脑盘里一直认为家丑不可外扬),而是说明,要想臭男人规规矩矩,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情人谷那两位女主角柳馨远(1622—1673)朝鲜哲学家,实学派主要代表之,她们跟凶手的距离恐怕是太近啦。 也是另一个朋友,这朋友比前面那位阔大代表要有学问得多,他也有一位女儿,不过十四五岁,但已出落得跟伊莉莎白·泰勒一样,人人见之,都要捏她一下脸蛋。去年冬天,他的一位把兄弟应邀携眷到台中谷关一带游览,邀请机关派有专用小汽车直接往返,而且又有专人陪同。把兄弟既没有眷属,就打算带女孩子前往,来回三天,可以大玩特玩。做妈妈的已答应啦,但做爸爸的想了一想,却把弟弟交把兄弟带去。女儿当然不高兴,跟老头闹了几天。呜呼,不要说闹了几天,就是一家大小群起而揍之,这决定也是对的。我们说该决定是对的,乃是指他原则是对的,非指他判断是对的。事实上他判断并不对,该把兄弟恰恰是一位真正的正派之士,今年春天跟相恋了四年之久的小姐结了婚,太太漂亮得不像话。 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则,这原则不但是太太小姐立身处世的大原则,也是每一个人立身处世的大原则。这个大原则是,别贪小便宜——尤其是女孩子,千万别贪臭男人的小便宜。俗不云乎,“贪小便宜吃大亏”,要知道天下没有便宜的事,任何一件收获,都必须付出相等的代价,要想用低价钱去买必须用高价钱才能买到的东西,要想用嫣然一笑就笑出金山银山,要想用一肚子不正经鬼主意去换臭男人的真心真意,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臭男人的钱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都是辛辛苦苦挣到手的,甚至是冒着犯法坐牢、身败名裂的危险挣到手的,而他竟然大雨倾盆地花到你身上,目的是啥?还用去卦摊找张铁嘴、王半仙乎?我老人家在《堡垒集》里好像嚷嚷过,臭男人如果送你一个手表,或送你一件衣服,情况还很普通;一旦该臭男人送你一幢洋房,或送你一辆汽车,恐怕那就是把你“包”定啦,除了当他的专用情妇外,没有第二条路。如果死女人不服这股劲兼不信这份邪,则轻者饿虎扑羊,重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有朝一日,柏杨先生送了你阁下一个十克拉的钻戒,你阁下可别妄想就靠“普通朋友”四个字,我就心满意足。岂止女人不应该贪臭男人的小便宜,便是臭男人也以不贪女人的小便宜为宜。“最难消受美人恩”,如花似玉卖掉手镯供臭男人上学堂,还是高级的,一旦如花似玉翻了过来,也送给臭男人一幢洋房和一辆汽车,臭男人恐怕当定了她的家奴,她想怎么玩就得教她怎么玩。 在两种场合下,“礼物”也者,往往不是孤立的,那就是“官场”和“情场”。必有一个比该“礼物”更大更巨的附件,被一条看不见的魔线拴在后面。太太小姐喜欢小便宜明清之际王夫之,清儒戴震等人则发挥张载等人以气释天的,务必想到当你接受臭男人的礼物时,也同时接受了该礼物的附件。如果不打算接受附件,那只有不接受礼物。有些太太小姐一见小便宜上门,立刻眉飞眼舞,那是自动自发地敞开了臭男人冒犯她的大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这一类故事 这一类故事 关于婚姻,老头们最喜欢“门当户对”,可是年轻朋友似乎没人吃这一套。君不见廉价小说上的情节乎?百万富翁千金小姐,忽然爱上汽车司机或三轮车夫。最初是父亲反对,接着是父亲屈服,最后是两人结了婚,幸幸福福地过一辈子。这些小说,穷小子看啦,心花怒放,有钱女孩子看啦,既刺激又好玩,于是乎人手一册,遂大为畅销,无论书店老板或该书作者,口袋膨胀,就制造得更加努力。 但实际上恐怕不这么简单。柏杨先生从前为之发表过高论,如今见了周啥先生猛吃亲家公的豆腐,和稻草人先生在稻草人夫人面前自惭形秽,禁不住又要揭竿而起,盖柏杨先生是赞成“门当户对”的也。如果稻草人先生和夫人对了门和对了户,绝不会有今天这种尴尬的场面。正因为如此,柏杨先生虽不是牛鼻子老道,也不是柏铁嘴兼柏半仙,但我却一直为这宗婚姻担心。读者老爷见过蜈蚣乎?夫蜈蚣先生最大的特点就是腿多,左边一排,右边一排,看得人毛发直竖。用块石头一砸,它阁下虽然隆重地断了气,可是那些伟大的腿,却仍能动弹好一阵,大概部分神经余劲仍在,致部分尊脚跟着抽搐也。 稻草人先生无异地已走下坡,这一次能够酝酿出席亚运以及回国担任教练,可证明他并没有全僵。不过问题是,不管什么原因吧,如果这一次之后,他仍能折腾,倒还罢了,如果这一次不过回光返照,彻底报销,恐怕他的婚姻就有摇兮晃兮的可能。不要认为他们已有了孩子,糟也糟不到哪里去,须知孩子并不能弥补对配偶强烈的失望。我要是稻草人先生,我就“媳妇不绝娘家路”,对我的父母和同胞要好一点。盖他阁下家庭的幸福,建筑在祖国对他的支持上,一旦祖国对他敬鬼神而远之,变成了一个谋生无力、前途有限的平凡分子,结果还用算卦抽签欤? 有一件事,发生在十三年之前,现在介绍出来,读者老爷中可能有知道的也。台北某中学堂的图书教习,和该校一位漂亮女学生谈恋爱吕氏春秋又名“《吕览》”。战国末秦国相吕不韦集门客,该女学生爱他爱得发紧,谁劝都劝不住,后来不知怎么搞的,竟生下了一个小娃儿。这一生不打紧,家长当然打到学校,该朋友遂解了聘,两人苦守小屋,泪眼相望。两年之后,有一天,柏杨先生从一条小巷里经过,看见该教习拖着木屐,蹲在污水沟边刷牙,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已糟蹋得不成样了。停脚问他太太何在,他摇摇头,盖早已走啦,而且早已另嫁人啦。问他孩子何在,他有气无力地朝黑房中指一指,孩子正在门板上躺着,小身躯也只剩下了黄皮包白骨。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发生在该学堂,某一位女学生焉,爱上一位电影公司担任“剧务”的漂亮小子,也是爱得要死要活,其精彩情形,更使人感动。盖她阁下本来只不过是一个红娘,替她另一位女同学传递情书的,想不到传递来传递去,自己动了芳心,遂横刀夺爱,硬是嫁给了他,把那位女同学气得眼有核桃那么大,几乎要跳淡水河。两人结婚之后,生了三个娃儿。有一天,柏杨先生在街上碰见该剧务朋友,想问他太太好乎,另一位朋友用手捅了一下我的腰窝,知道有了问题,乃急忙打住。等他走后,朋友埋怨曰:“你连他们家出了事都不知道?”我大惊曰:“出了啥事?”答曰:“他太太早嫁给一个洋人啦,混血儿都生下来啦。” 谈到电影,想起来明星,柏杨先生有位女学生,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多少人追她她都看不上,却看上了一位男电影明星。俗不云乎:“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隔层纸。”那就是说,臭男人追女孩子,女孩子执意不肯,臭男人就是把头上撞个洞都没用;而如果女孩子追臭男人,臭男人往往成为瓮中之鳖,虽不敢说手到擒来,但抓上三把五把,总会抓个结实,心里一百个不愿意都逃不掉。于是乎,两人也结了婚,结婚后不久就打打闹闹,一九六○年吧,男的服了毒——是不是服了毒,已忘之矢,反正他被送到台大医院,哼了半月之久,仍无法挽回芳心,结果她仍是欢欢喜喜离了婚,欢欢喜喜又嫁了人。(男明星前年穷困而死,哀哉。) 这类故事,柏杨先生能举上一打。不过一则篇幅所限,二则千篇一律,只顺手写到这里为止。这三对男女,都有名有姓龙川学派即“永康学派”。,而且都发生在台北,读者老爷如好奇心重,一定要知道是谁的话,向教育圈和电影圈里的朋友一打听,就恍然矣。这些婚姻所以破裂,主要的在于一方面忽然虚脱——君知道啥叫虚脱乎?如果你阁下知道,不必细表,如果你阁下不知道,不妨拜托朋友帮助你试试,趁你落座时,把椅子往后一拉,于是乎你的尊贵屁股,“忽冬”一声,坐到地板上,就体会到其中妙味矣。第一件反应是哄堂大笑,旁观者绝不会因你坐空而对你有任何同情,更不会因你坐空而对你有任何尊敬。你见过有谁向坐空了的朋友三鞠躬乎?第二件反应就是自己有了一种被欺骗、被羞辱、心神不宁的感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歌星传奇 歌星传奇 歌星小姐跟印度朋友结婚之日,报纸焉、电视焉,均参加阵线,盛况空前。当时柏杨先生就感到颇有点疑心,盖印度朋友不会中国话,而歌星小姐的印度话和英文也不灵光——普通社会交际场合应酬,对答如流,那不算数,盖谈情说爱需要丰富的言语和俚俗的言语,更何况歌星小姐连普通社交场合的应酬都兜不转乎?这跟我疑心稻草人先生暨夫人起初怎么谈情说爱的,是同一原理。好在有的是挡箭牌,她“爱”他就行啦,交谈干啥。 ——柏杨先生最不明白的是,如果言语不通,真不知道那“爱”是怎么产生出来的。不过,其他动物摩摩鼻子、舔舔屁股,就一发不可遏止,人类间当然也会有这种可以代替言语的节目。 话说二位结婚之后,坐上可以在天上飞的飞机,前往印度。可惜好景不长,只几个月工夫,新娘子拨马而回,回来后紧闭牙关,接着恍兮惚兮,再接着大概是实在委屈万状,才略略口吐真言。不久新郎跟踪而至,歌星小姐前去飞机场接他,却带了妹妹作电灯泡,晚上也不肯跟他同住,把印度丈夫急得见了人就捶胸打跌说他不穷。 这个不平衡的婚姻,如此这般摇晃了几个月,印度丈夫硬是不肯离婚,而且还扬言要在台北大闹特闹,认为你们中国简直坑人。结果当然仍是离啦达数百年。认为形与神不可分离,“形恃神以立,神须形以,风言风语说,离有离的条件,“亚盟”既不能如前所云牛不吃水强按头,强迫歌星小姐跟丈夫上床,又怕印度朋友发起神威,丢人就更大啦,花钱消灾,也是一途。这当然是谣传,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们不作内幕报导,而只研究现象。最尖锐的是,自从歌星小姐回到台北,她阁下就再不提“爱”矣,要提的话,也只提“钱”——一言以蔽之,印度朋友太穷。她阁下大概看的关于印度王子电影太多,一瞧该印度朋友,云里来,雾里去,又住的是第一流观光饭店,西梦死床软得像橡皮艇一样,在台北尚且如此,回到印度,怕他不是住在皇宫之内,地下铺着魔毯,桌上放着阿拉伯神灯,仆人成群?只要玉手一拍,只听乐声悠扬,锦帐开处,一排宫女,露着肚脐眼,婆娑起舞。想不到那个该死的家伙,狭小的住处还不如她家榻榻米房子的玄关,且三世同堂,第二天陪嫁的首饰就不翼而飞,这不是一步登天,而是一跤跌到地狱里矣。能囫囵着回来,已是三生有幸,还敢再去乎哉?再去也可以,先拿银子。 印度朋友当然拿不出银子,他如果拿出银子,歌星小姐根本不会脚底抹油。 我们研究这场奇异的一嫁,不是责备歌星小姐,恰好相反的,柏杨先生始终认为臭男人没有理由,也没有权利要求妻子跟自己过最低水准以下的日子。使妻子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日益改善有系统的学术史专著。今通行《万有文库》本。,是做丈夫的责任。臭男人在结婚时就应考虑到他有没有能力和有没有可能做到这些。有些小子一开始就存心不良,要如花似玉的妻子跟他受苦,胆敢拒绝跟他受苦,他就耸起眉毛骂女人都爱钱。这种人,我老人家誓死都不同他一点情。 有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发生在西汉王朝,吾友朱买臣先生,除了读书之外,啥都不会,家里穷得叮当作响。妻子大人一怒之下,跟他离了婚。谁知道他阁下稍后时来运转,竟然当了官,而且无巧不成书地派到故乡当官。当了官自然非常之阔,坐着八抬大轿,前呼后拥,走马上任。他的妻子嫁了一个杀猪的朋友,虽有得饭吃,当然比不上太守风光。那位妻子异想天开,竟然以为丈夫还能允许她仍当他的老婆。朱买臣先生也是幽默之士,当下教人把一桶水泼到马路上,告诉前妻曰:“打铃,你如果能把泼出去的水收回到桶里,俺就接你回去。”这水当然是没法收的,她又气又羞,只好上吊。 这故事最大的教训意义是,太太小姐千万不要太势利眼,怎知道该穷小子没有发达之日?对这个教训,柏杨先生没话可说。不过除了这个教训,似乎还可以发现别的教训,那就是,朱买臣先生虽然后半生发达啦,但并不能掩盖他前半生对妻子的失职,他根本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应尽的责任。他当了官是以后的事,如果他当不了官,妻子这辈子岂不全部葬送到他手里乎哉?当官是全部教训的精华,而当官却没有必然性的也。所以,妻子不要他,实在看不出有啥错的。错的是她没出息,怎么想到吃回头草了欤?这场侮辱固是自己努力找的也。呜呼,再傻的人都会想到重回去不可能,(一旦印度朋友竟然当印度国皇帝陛下,前来中国访问,我不相信歌星小姐会在马路上拦住汽车,嗲曰:“我仍是爱你呀!”)可能是朱买臣先生为了出那口怨气,派一个三姑六婆前去摆个圈圈教她跳:“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他乃有名的宽宏大量之人,去找他呀。”该妻子如果稍有点挺劲——不说挺劲吧,只要有正常人的一半脑筋,她就不应该去碰这种运气。他如仍稍有爱心或歉意,让他自己主动表示,否则即令重新回炉,也实在没意思。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不可预测 不可预测 孙悟空先生乃大慈大悲的美猴王,最后忍不住众魔头哀哀求告,只好再钻出来,不过钻出来虽然钻出来,却拔下一根毫毛,吹一口仙气,喝声“变”,即变成一条绳儿,只有头发粗细,把一端拴到妖精的肠子上,打个活扣,该活扣不拉不紧,一拉就紧,一紧就痛,然后从大魔头鼻孔里穿出。大魔头一见他出来啦,举刀就砍,孙悟空先生也不招架,只驾云一溜,溜到山顶,用手把绳一拉,大魔头就痛得往上一腾,跌落在地,把山坡下死硬的黄土,跌了个二尺深浅的大坑,吓得众魔跪在坡下,齐叫饶命。 呜呼,离婚后的儿女,正是那条绳儿,什么时候想起来,就像孙悟空先生站在山顶上那么用手一拉,什么时候就腹痛如绞。当然也有儿女之情淡如水的,男人不用说啦,君看过河南省梆子戏《杀子报》乎?年轻的寡妇,为了恋情,连儿子都杀啦,但这种人固少之又少。大多数父母,都爱儿爱女爱得不可开交,别瞧离了婚的丈夫或离了婚的太太笑容满面,事实上他们再婚后的生活也真的更为美满,但想儿想女之情,对儿对女之歉,固到死不休也。 经济上的伤害也是严重的,有钱的大爷可以不在乎,但中等家庭以下的朋友,就会发现陷入窘境。仅只赡养费一项,就会使人爬墙。盖付赡养费跟付房租一样,还没眨眼哩,又到了期,刚缴了一次,下一次轰隆轰隆,照着脸上又撞了过来。美国大多数离婚案件,都明文规定,该赡养费必须等到对方另结了婚,才能停止。于是臭男人盼望离了婚的太太再嫁,如大旱之望云霓,有的更不惜雇用流氓,前往猛追,盖实在付不起啦。可是,太太们也不是好惹的,为了赡养费,她就是不结婚,宁可一天换一个小白脸,换得该付赡养费的臭男人叫苦连天。这不能怪她,有个固定的收入总比再找一个丈夫要安全可靠也。 经济上的伤害往往随着声誉上的伤害和心灵上的伤害而来,即令有钱的朋友,除了经济也会感到他的前途已跟过去走得有点不同,即令相同,似乎最初一段也疙疙瘩瘩。美国共和党大亨纽约州长洛克斐勒先生有相反相济的辩证法思想。孔子借以推论人伦关系,指出:,他本来极有希望提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可是他离了婚,而又跟另一位美人儿结了婚,于是他就当不了候选人矣。这不是他做得对不对的问题,而是敌人攻击不攻击问题。 离婚的最大危险还不在于上面说的那三条,而在于,再找一个丈夫,或再娶一个太太,不见得一定会比前一个好。当然啦,第一次吃了麻子的亏,第二次准找一个脸上光光的。第一次吃了独生子的亏,第二次准找一个兄弟姐妹一百个的。但问题就恰好发生在这里,就跟历代王朝努力改正前代的错误一样:曹魏王朝皇族没权没势,以至亡国时没人吭一声;晋王朝就大封宗室,以便将来有人可吭,结果你吭我吭,吭出了八王之乱,把晋王朝吭垮。唐王朝的藩镇兴盛,每一个藩镇就是一个小型独立王国;宋王朝警戒在心,把各将领的兵权取消,而把全国精兵聚在京城,以为这一手万无一失,谁知道国防因之空虚,大金帝国洋兵洋将打过来,把两位皇帝老爷,活活捉住。 改正上一次的错误不能保证下一次不再发生别的错误,而上一次的错误也不见得真是原则性的错误。麻子也有好的,小白脸也有糟的。独生子也有好的,群生子也有糟的也。穷光蛋固然受罪,百万富翁恐怕免不了受气。丑陋的固然难以入目,漂亮绝伦的恐怕那一顶——甚至几顶——绿帽子,难以消受。认识不了几个字的固然面目可憎,学问奇大的恐怕会翻脸不认人。小职员固然捉襟见肘,一辈子都熬不出啥名堂;大家伙恐怕会心比天高;不知道啥时候会挨上一踢。作家固然既穷又硬,自命不凡,科学家恐怕会整天跟他的实验室为伍,失魂落魄。 柏杨先生有一个女学生,她是五年前结婚的,结婚之前,经常来向我老人家报告恋爱经过,其实她根本不是在恋爱于人的根本的生存方式和真理的学说,是一种本体论;以哈,而只是父母之命,先言明了要娶要嫁,然后才交往的。有一次我问曰:“那小子对你如何?”她侧着头想了半天曰:“他对我百依百随,我想干啥他都顺着我。”我大怒曰:“这有啥值得一提的,恋爱期间,他当然百依百随,干啥都顺着你。我只问你,他是学工的,你偏喜欢文学,偶尔还作两首臭诗,在这上有没有不对劲之处?”她又想了半天曰:“没有,没有。”结果生了一个小娃儿,大名上了报,她告他天天冷战,他告她不孝公婆,最后离婚。我这位女学生,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所以第二年就又嫁啦,嫁前又来请我指示机宜,并声明这次这个小子是学文史的,她高兴曰:“这回十拿九稳,他是个大作家。”该大作家我也认识,不禁颇为疑心。果然,就在上个月,她泪人儿一样地跑到柏府,大骂写文章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非离婚不可,再嫁就嫁给医生。我当时就向她哀号曰:“你不能再用这种标准改正你的建误啦,你结一次婚,我老人家送一次礼,你嫁个没完,存心要我破产是不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亲情友情 亲情友情 大概五六年前,台北上演过一部电影《锦囊妙计》,乃高度喜剧,但剧情用一句话可以说完,就是“门当户对”。描写母亲对女儿的爱,使人感动落泪。女主角穷老太婆一个,在纽约卖花度日,住在贫民窟里,但她每隔几天,都要溜到当时第一流的大饭店,可怜巴巴问有没有她的信,然后顺手牵羊,俘几个该大饭店的信纸信封,用之给女儿写信。 (柏老按:男多女少,是一九六○年代现象。到了一九八○年代,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成了男人荒,轮到老奶四处跳踉找老公矣。) 老太婆用俘来的大饭店信封给女儿写信,在于装阔。盖她有一个女儿,在欧洲读书,正和一个百万富翁的儿子恋爱,她不能让她的女儿丢面子。可是忽然间大事不好,百万富翁父子,带着她的女儿,乘船来美,一则观光,二则要会会一年四季常住第一流大饭店的百万富婆亲家母。消息传来,老太婆急得要跳大西洋。呜呼,一旦对方发现她不过是个衣服褴褛的老乞婆,就一切都砸锅。 这时候老太婆的老友,黑社会头目格兰福特先生,拨刀相助,捐了一大笔钱,在该第一流大饭店租了一间大大的房间。老板听说是老乞婆要租普及就可以消除社会矛盾。他曾在美国和英国试办**,一万个不肯,可是他看黑社会头目的眼越瞪越大,就很乐意地肯啦。然后老太婆穿上她做梦都没梦到的大礼服,对镜自看,好像幻境。然后她就努力学习上流社会中妇女们的礼仪,如何握手焉、如何寒暄焉、如何鞠躬焉、如何迈步焉,恶性补习,累得气喘如牛。 可是问题又来啦,这么阔的老太太,难道没有社交乎?而且,总得举行个“爬而退”才对呀。可是老太婆只认识贫民窟里的那些肮脏的小贩,总不能把他们弄到豪华客厅亮相吧?思索再三,黑社会头目生出来锦囊妙计,把他手下的那些三教九流、地痞流氓,召集起,抽签决定扮演角色。抽到市长的就当市长,抽到局长的就当局长,抽到议员的就当议员,抽到委员的就当委员。并买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教他们改装。这一段是最精彩的镜头,那些地痞流氓哪见过这种场面,穿着大礼服就好像戴上了枷,然而这不算苦,苦的还在后面哩。盖市长有市长应说的话,局长有局长应说的话,那话既文雅,又有特殊的内容,只好又请了一位教习,分别把这些话写到卡片上,你看他们摇头摆尾地念吧。 到了那天,女儿和百万富翁父子驾到,老乞婆开起来盛大的爬而退,介绍亲家公和未来女婿跟纽约市的大亨见面。场面伟大,戒备森严,老太婆万分紧张,伫立在门口,其心如捣,惟恐那些大亨露了马脚。而那些大亨这时却在一间破屋子里作最后复习,一个个伸脖子瞪眼,一手扭领结,一手举着卡片,高声朗诵,乱七八槽。 正因为喧哗震天,而又忽然换了衣服,警察局不晓得他们要搞些啥名堂,乃派出大批警员,在该屋附近埋伏。那些大亨怎么演习也上不得台盘名称是用于分辨事物的,语言是表达思想的工具。,黑社会头目束手无策,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下令开拔。万万想不到,刚一出门,探照灯齐亮,喊话筒叫他们投降,否则就开枪啦。事到如此,还有啥说的,全体就擒。观众看到这里,真是着急。 大亨们被抓到警察局,局长问他们干啥,黑社会头目解释曰:“我们要救一个人,不仅是一个人,而是一对母女。”局长曰:“哎呀,天翻过来啦。奇闻!奇闻!竟然不是打架生事,却是救人。”头目急得跳脚,局长用一副酱缸嘴脸,以不变应万变。头目曰:“这实在是一件急事,请允许我打电话给市长。”局长曰:“好吧,闲着也是闲着,听听你的神话吧。” 此时也,老太婆衣帽整齐,恭候嘉宾,偌大的豪华大厅中,只有百万富翁父子和她们母女。四个大人,焦急地走来走去。老太婆看看壁钟,只差一分钟就到宴会时间,却连一个蟑螂都没有,知道出了岔子,心如火焚。到了最后,下定决心,要把实情告诉女儿,就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万箭钻心,泪流满面,不知从何说起,只结结巴巴曰:“亲爱的,有好多事情,是你不了解的,我一直瞒着你,现在不得不告诉你矣,你要用平生最大的勇气来承担……”刚刚说到这里,只听侍者老爷一叠连声报告曰:“市长驾到”,“局长驾到”。这个驾到,那个驾到,而且驾到的竟是真货,而不是冒牌,霎时间黑压压挤满了人。这些真货在和老太婆握手时,还惊喜万状地叫哩:“玛丽,你比上次见面时精神可好得多啦。”“玛丽,你有这么漂亮的女儿,怎么从来没有提过呀?”老太婆当然晕头转向,而那百万富翁父子,认为能巴结上这门亲事,真叫光彩。女儿当然不知道底细,还以为真的出身显赫,就更快乐非凡。电影最后一幕是女儿和她未婚夫以及有钱的老家伙,乘船回欧洲,老乞婆在码头上挥泪相送。 ——这是一个高度的喜剧,含意上充满了人情味,结构上则风雨不漏。中国演员也可以演得有声有色,可是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剧作家或导演时成《春秋穀梁传》一书。,有这种本领,盖脑筋都酱僵啦,大家只会用黄梅调或京戏腔炒冷饭。 《锦囊妙计》至少给我们提示门当户对的新意义——身分的平衡。我们不能想象,一旦百万富翁发现亲家母原不过是个老乞婆,做女儿的发现自己不过是个小乞婆,将会有什么结果。廉价小说可能使他们爱情第一,但在活生生的人生中,恐怕有逼出人命的可能。即令不逼出人命,结局是啥,也可以预料。恐怕百万富翁父子,立刻代付房钱、酒钱、宴会钱,很客气地拍着女儿的肩膀,安慰曰:“你不必难过!”然后搬到另一家旅馆,然后逢人就讲受骗经过,然后用一种绅士态度,对该异想天开的穷母女表示同情,然后走之大吉。至于女儿,芳心粉碎,即令老着脸皮仍去找那小子,那小子可能根本不见,不得已见啦,大概笑曰:“对不起,我刚要出去,等一会我打电话给你。”这“一会”就是十八年。女儿可能精神错乱,更可能从此沦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征答骗局 征答骗局 记不得确实的日子啦,大概是今年(一九六四)年初,一个风雨凛冽之晚(柏杨先生按:台湾这地方真怪,似乎只有夏天、秋天、冬天,而没有春天,大概是夏天为时太长,把春天挤掉啦。于是所谓春天也者,不是下雨,就是刮风,不但没有乐趣,简直没有生趣。)台湾电视台上演“电视法庭”节目,不禁怦然心动,如痴如迷,急唤老妻前来一同观礼,她阁下观礼之后,笑得连假睫毛都掉了下来,诚异数也。 那一天上演的是一场离婚官司,电视上男主角是一位中年以上的老实人,太太是续弦,精明能干,眼睛都会说话,两位肩并着肩,站在公堂之上。男主角告状的目的是要求离婚,女主角一听离婚就怒火上升,谈啥都行,谈离婚不行。我爱你爱得要命,你岂可把我玩腻了之后一脚踢开,说到伤感之处,哭个没完,时间隔得太久,记不清矣,不过她的痛心疾首,欲颇得观众同情。 然而男主角硬是要离,他在公堂上申诉他的委屈,说他们婚后的感情,本来非常美满,可是自他不幸出了车祸之后,眼看有一命归天的希望,情形就忽然大变。她不但不再温柔啦,反而脸色铁青,巴不得他早死,以便名正言顺地接收他的黄金美钞。不特此也,还趁他在病床上“哎哟”之际,俏悄地把他名下的存款,过户到她自己名下。不特此也,她还虐待他前妻的女儿,该女儿年方八岁,每天浑身发抖地在门口等候父亲回来,但她还是要照常毒打,以致女儿在家不能立足,只好送到朋友家抚养。不特此也,他进医院住的是大房间,她为了省钱,却要求搬一个小房间。不特此也,还有很多别的。 接着太太对他的话一一加以反击:你说我不温柔乎?你教我怎么做才算温柔?我得到你入院的消息,不是马上赶去,嘘寒问暖,临走时还吻了你阁下一嘴乎?又说我盼你早死,更是异想天开介绍西欧大学课程。方以智著《物理小识》,亦用“西学”概,我巴不得你活一千岁。又说我把你的金银财宝过户到我名下,那是你自己同意的呀,而且连朋友还有通财之义,何况你我夫妻,即令不同意也没有关系呀。至于说我虐待前妻的女儿,咦,真是一颗好心被当成驴肝,当母亲的难道忍心看孩子学坏,不加管教乎哉?至于说住医院大房间换小房间,那是小房间比较幽静,而且花的是你的钱,呜呼,节约是一种美德,你总不能把美德当作恶行吧? 大致情形如此如此,我想当天电视机前的观众,看了后恐怕都会像柏杨先生暨夫人一样,会心微笑之余,痴迷的痴迷,掉假睫毛的掉假睫毛。盖故事太熟悉啦,如果男主角年纪大一点,如果不是出的车祸而是跌断了腿,如果不是小女儿而是大女儿,便和当时轰动全国的蒋梦麟先生和徐贤乐女士的离婚官司,一模一样矣。电视法庭上演这一幕,其目的似乎也正是如此,并且剪裁一番后,悬赏征答,垂听一下社会舆论。 电视法庭为啥把蒋、徐二位当作蓝本,我不知道,但这种方式我非常赞成。该法庭过去上演的全是些架空问题,好像和现时代距离十万八千年。演者出汗,看者稀松,有啥意思哉?不过用现实的材料,危险性似乎颇巨,一旦撞了谁的腰包,恐怕就有一阵子人仰马翻,所以电视法庭此一壮举,诚了不起的勇气,老板大人应该查出设计人是谁,给他一个金像奖。 那一天节目是有奖征答的,第一奖大概三百元,第二奖二百元,第三奖一百元。我说“大概”,实在是记不清矣的本性是尽人、尽物之性的基矗后世学者理解不同。东汉,可能还要多些,第一奖说不定是五百元——反正有奖就是啦。柏杨先生天生地见钱眼开,而且谈谈男女官司,也颇中下怀,当时不声不响,背着老妻(她是站在女人立场,反对离婚的),遵照规定,写了一千字,隆重寄出,一则盼望能得个第一奖,就有三百元,一则盼望敝大作刊在该台出版的《电视》周刊上,出出风头,门楣生辉。 想不到寄出之后,好像招商局的沉船一样,一直没有消息,不但沉掉了的船没有消息,连如何整顿也没消息,真是等死人也。大概过了七八个星期,我就写了一封大函寄给该节目主持人田敏媛女士,问她是啥缘故。事被老妻知道,骂我老而不死,人穷气大。其实非也,而是我觉得这年头骗局太多,不了了之的事也太多,都出在老妻这种态度上。仅征答征文上,便有数不完的花样,应征的家伙们可怜兮兮,不作声则罢,谁如果不肯识相,稍微一嚷,咦,你竟然有个性,不甘心被整呀?好吧,我不录取你的大作,不犯法吧?你说你的文章妙,我连鼻子都能嗤出三个孔来。柏杨先生写出第一封信之后,遇了很久,没有消息如故。乃再写第二封信,写第二封信时就下定决心,如果仍没有答复,我就来一个百万封信运动,不得到回信,誓不罢手。 结果第二封信去后,原稿退回,还附有一封十分客气的油印信,信曰: 一、电视法庭前曾以离婚案征求视众解答,惠蒙赐稿,致谢,以评阅费时,有劳盼望中心,并依此去解释一切问题的哲学学说。狭义指抽去人的,请赐原谅。 二、业经评阅完毕,除录取陈大伟、毛叔明、古岩之先生等三名,并发给奖金外,余均赠送《今日》画刊一本,借酬雅意。 三、随函附上《今日》画刊一本,敬请查收为感。 呜呼,太太是人家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如今有比柏杨先生更好的大作出笼,怎不教人紧张史上和现代资产阶级大部分哲学家都持此真理观,都宣称自,当时就去买了一瓶眼药水,准备拜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离婚官司 离婚官司 蒋、徐二位终于离了婚,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各报大登特登,后来大官关照下来,忽又闭口不言,以致读者先生们弄不清来龙去脉。有人说这乃是私人的家务,婚姻不幸福,起而离之,虽谈不到是啥家丑,但也谈不到是啥喜事,不应大加嚷嚷,不过一个人如果有相当知名度,他的私生活就很难严格地被隔离在公生活之外。好比说柏杨先生在马路上跌了一跤,跌得鼻血直流,顶多路人围将上来,喝几声倒彩。而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女士如果也露了这么一手,恐怕报上有得登哩。这一点我想当事人总能于心烦气恼之余,寄予谅解也。 从这场离婚官司上,我们得到不少启示,最主要的一点是,把爱情放到第二位的人,绝不是一个好配偶。我说“绝”者,“绝对”之意,比自然科学上的定律还要固若金汤,牢不可破,根本没有例外。男人如果唯权利、唯金钱是视,就不会是个好丈夫;女人如果也唯权利、唯金钱是视,也就不会是个好妻子。杜鲁门先生的女儿不在她爸爸当总统时嫁人,就是她怕该臭男人不是爱她,只不过想接近总统。 这年头穷小子想讨一个太太,简直比登天都难。身无一文,不要说去阳明山碧潭郊游,耳鬓厮磨一番啦,连在三流冰店吃盘刨冰都吃不起,小姐一看他的模样,想起结婚后可能受的奇苦,你就向她磕头如捣蒜都没有用。于是有些小子骂大街曰:“看我得了爱国奖券第一特奖,她不爬着来才怪。”得了第一特奖之后,她是不是真的爬着来,我不知道,但穷小子难以找到理想太太,却是铁案如山。 那么,一个百万富翁要讨一个太太,看起来应该易如反掌了吧,其实他反而更难,至少不比穷小子容易多少。即以穷小子忽然得了第一特奖而论《一个物理学家的沉思》、《几个物理概念的本性》、《事物的状,从前理都不理他的那位如花似玉,果然爬着来啦,而他也雇了花轿,吹吹打打娶了她阁下,能幸福乎哉?她并不是爱你的人,而是爱你的第一特奖,恐怕以后的日子有得折腾的哩。若干年前,看过一部美国电影,片名忘之矣,一个财势双全的男人,娶了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美女,求婚之时,她曰:“你知道我不爱你。”财势双全曰:“不爱没关系,我就要你这个美丽的**。” 结婚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我想他是得了她美丽的**,不过用不了多久,他想碰她一下都不行,她早早地就锁住房门,睡了大觉,他阁下是有身分的大亨之辈,总不能大喊大闹,表演强奸。其实即令表演强奸也没有意思,只好苦水往自己肚子里流。这么过了几年,有一天,有一位漂亮小姐自动送上门来,二人约会在旅馆见面。见面也者,不过谈谈,根本没啥,可是她竟搂住他亲了个嘴。他正在发愣,只听得“喀嚓”一声,拍下了照,他太太站在面前,长叹一口气曰:“我等这个镜头,等了三年。”言毕,如释重负,掉头而去。结果因通奸有据离婚,代价是他家产的一半——将近一千万美金。 女孩子如果尊容奇丑,和男人腰包奇贫一样,要想嫁一个如意郎君,恐怕也困难重重。就是有一个臭男人,一时不慎,娶了她阁下,后果如何,总使人担心。竹林七贤之一的许允先生,够正人君子了吧,他的妻子阮小姐,三世纪第一才女,可惜的是,她阁下和柏杨先生犯了同一毛病,就是长相不太高明,不仅不太高明而已,简直还不堪入目。新婚之夜,许允先生抬头一瞧,哎呀不好,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跑,就在客厅铺下被子,睡了下来。家人惶惶,无可奈何。正在这时候,朋友驾到,阮小姐急教丫头前往探听,回告曰:“来的是桓范先生。”阮小姐安心曰:“用不着担忧矣,桓范先生是有见识的人,必能把许允劝进来。”果然,桓范先生一见许允先生唉声叹气,就知道原因出在什么地方,乃曰:“阮家是有名的世家,既把丑女嫁你,一定有其道理,你应三思。”许允先生想一想,对呀,就转回洞房,可是理智克服不了感情,一看阮小姐的模样,心惊肉跳,扭头就要再度逃亡。这一次阮小姐胸有成竹,知道他这一走,就再不会回来,乃上前一把拉住。这一拉不打紧,许允先生跳起高来,喊曰:“妇有四德,阁下有几?”四德者,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意思就是说,你阁下长得如此之糟,教我如何咽得下也。如果换了没见识的女孩子,受此大辱,早把手一松,哭了起来,而一哭准砸。前不已言之乎,阮上姐是第一等才女,当时就反问曰:“我所缺少者,只妇容耳。然士有百行,阁下有几?”许允先生吹曰:“皆备。”于是阮小姐曰:“士有百行,以德为首,你老哥好色不好德,怎敢胡说皆备。” 古书上说,许允先生听后,面有惭色,二人遂互相敬重。不过柏杨先生却一直为二人的恩恩爱爱担心,盖敬和爱是两件东西题。外篇涉及阴阳五行、历法、医学等。后收入《船山遗,有时候固然可以合而为一,但却不能互相冒名顶替。好比说有一位如花似玉一瞧柏杨先生的学问如此之大、道德如此之高,不禁肃然起敬,然而她能因尊敬敝老头之故,而就爱上敝老头乎?又好比柏杨先生最近老境无聊,养了一条小狗,芳名“莉莉”,我爱它爱得要命,前天老妻踩了它一脚,我就立刻暴跳如雷,然而我却不能每天都对它阁下鞠躬也。阮小姐靠她的学识和机智,虽然争取到洞房花烛之喜,以后的日子,总不能指望许允先生整天念念有词“好德不好色”吧。 这个故事有多方面的意义,我们现在说的是,即令是天下第一等才女,因她奇丑,找一个如意丈夫,还受到如此羞辱,而又如此惊险。其他泛泛者流,只好埋怨命苦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讲得越多 讲得越多 翻来覆去一句话,我并不歌颂离婚,更不主张谁离了婚就由国家发给他一个奖状,证明他道德高尚,适合潮流。而是,我原则上赞成离婚,尤其赞成互相恨入骨髓的怨偶离婚。至少,在被谋杀或被一脚踢开两者之间,我选择宁可被踢开。如果武大郎先生早知道贤妻大人对他已情消义尽,恐怕早就飞快在离婚证书上盖章啦,怎么都不会考虑喝砒霜。可能酱缸蛆和硫磺虫觉得他喝喝砒霜也没啥了不起,盖冷血动物对别人的痛苦,都是漠不关心的也。 由蒋梦麟先生和秦剑先生的离婚,拐弯抹角,谈得太远,读者老爷千万不要误会他们若不离婚,太太就要露一手。只在蒋梦麟先生方面,证明他离了婚比不离婚好。而在秦剑先生方面,甚至他太太林翠女士方面,现在虽还没有离成,但一定过不下去的话,离了也要快乐得多。不管怎么,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离婚并不影响两人的幸福和声誉。 这是一个观念问题,农业社会的婚姻,前已言之,表面上看起来虽然稳固,但那是用一种惨无人道、鲜血淋淋的下流手段控制的。其中最大的精义是,女人不是人,女人不但没有人格,简直连狗格都没有,男人怎么整她,她就得怎么受,男人怎么侮辱她,她同样地也得怎么受。正史上多的是,皇帝老爷们一高兴就能一杀一大批,再一高兴就能教宫女脱下裤子,一字排开,让狗、羊跟她们**。这种畜生世界,也只有酱缸蛆和硫磺虫怀念备至,认为死也不离真是好呀,小民就无话可讲矣。不仅制度如此,又因为女人没有经济能力,也使得臭男人的气焰不可一世,女人离了男人就没有饭吃,好死不如坏活,她也就只好认啦。 工业社会的夫妇关系是崭新的,我们老祖宗如果复了活,一看见现在的夫妇之道,恐怕会大叫一声,重新一命归阴。不要说很“古”啦(《朱子语类》)张载明确规定“心”具有知、意、情三大功,就在一九一○年代,你去找朋友,敲了半天门,里面娇滴滴应曰:“没有人在家。”盖男人才是人也,女人固不是人也。而现在年头大变,不但是“人”,而且该“人”还是当权派,迎客进厅,又敬茶及又敬烟,然后三言两语,话不投机,还没开口借钱,就被轰出去。这种场面,古家伙们不要说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 最主要的是男女的地位日渐平等——绝对平等当然不可能,有时男权高一点,有时候女权高一点,但平等的观念却是崭新的,明目张胆地骑到女人脖子上的已很少啦,而且就是想明目张胆地骑,也骑不上。这跟小家庭有关,也跟女人受教育,一脑子古怪思想有关,也跟男人娶太太一定要猛追一阵子有关,也跟离婚制度有关。 偶尔翻了翻旧报纸,上面有天主教主教于斌先生的一段话,该话曰:“有人把中国的婚姻制度来说明今是昨非,并与相对论拉在一起,其实这是不正确的。因为过去父母之命与媒妁之言的旧式婚姻,并不是是与非的问题,而是风俗习惯问题。即使在旧社会里,婚姻的结合,也并非全是盲目的,其间至少要经过父母的观察,媒人的说明,甚至当事人也会参与意见,加上道德精神的维系,所以男女当事人一旦结了婚,绝大多数都能组成一个美满的家庭。过去,虽然没有离婚的法律,但仍有所谓‘七出’的公论,事实上,‘七出’在我们过去的社会里,又有几家用过它?” 接着是一阵感叹,再接着就厉声问曰:“今天的婚姻又真能算是幸福吗?”并自己作答案曰:“事实上大有疑问。” 于斌先生一席话,使柏杨先生想起一则小幽默:一个星期天,在礼拜堂里,神父老爷讲婚姻生活,把婚姻生活讲得天花乱坠,听众也心花怒放。讲演已毕,大家一轰而出,一个太太向另一个太太曰:“经他那么一讲,我觉得结了婚真不错。”另一个太太万分困惑曰:“真是奇怪,一个人对他知道越少的东西,却哇啦哇啦讲得越多。” 呜呼,婚姻到底是怎么回事,古之时也,到底美满不美满,今之时也,到底幸福不幸福,和尚最好不要冒充内行,除非他是花和尚。“古”时候的婚姻,当事人虽然参加意见,但那意见的分量跟小孩子对吃药意见的分量一样。小孩子对他自己的吃药,当然可以参加意见,一百个孩子恐怕就有一百个孩子拒绝吃药,但一百个孩子也一百个孩子最后仍得吃之,就是捏着鼻子灌,也逃不了那一劫。儿女胆敢拒绝父母为他安排的婚事,他铁定地要付出可怖的代价——贫穷或死亡。如果他阁下再主动地自己去挑去选,那情势就更严重啦,盖“自从盘古立天地,哪有儿女自定婚”,不仅是违犯了父母,而且是违犯了吃人的礼教,成为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每个酱缸蛆都可扑而杀之。吾友柳迎春女士,就是一个例子,非嫁薛仁贵先生不可,结果她只好跳井,老头不但不觉得难受,还不准做母亲的哭哩。 要说“当事人一旦结了婚,绝大多数都组成一个美满的家庭”,恐怕于斌先生只在门口望了一眼,没到厨房仔细瞧瞧也。前已言之,这些被酱缸蛆歌颂为美满的家庭,是建筑在女性绝对屈辱的斑斑血迹上。吾友来俊臣先生是唐王朝功力九段的酷吏,有四句名言曰:“每讯诸囚,均称冤抑,一旦处决,咸无异言。”倒楣分子当然没有异言,盖尊头已被砍掉啦。但我们不能因为听不到异言就认为杀得公平,犹如于斌先生不能因为很少用“七出”之条,就认为古时候大多数都是美满家庭。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一盆浆糊 一盆浆糊 我们承认古时候用“七出”之条不多,但那只能证明女人更可怜和臭男人更恶劣,并不能证明他们婚姻生活美满。古之女人,生下来就被道德精神注定要受玩弄、受侮辱,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辈子都不能自己直直脊梁,有灵性、有胆量的太太小姐,稍微挺了挺,就“牝鸡司晨”,成了大不祥之物。 于斌先生认为古时那一套不是是非问题,而只是风俗习惯问题,这种话不知道是怎么从他阁下尊脑里想出来的。盖是非和风俗习惯并不互相排斥,好像只要是风俗习惯就是“是”,而没有“非”啦,如果凡风俗习惯都是“是”,则风俗习惯就千万年一成不改,永不会有变化矣。正因为风俗习惯有是有非,所以“是”的才保留,“非”的才被改革掉。缠小脚固是一种风俗习惯问题,难道不是一种是非问题乎?宦官阉寺也是一种风俗习惯问题,难道不也是一种是非问题乎? 最奇怪的见解是,于斌先生认为古之夫妇因为有“道德精神的维系”,所以就如天堂,意思就是说现代婚姻,因为没有或缺少道德精神的维系,所以才乱七八糟。我想他阁下发表这篇言论时,一定没先在尊肚里打好草稿。任何一个时代的夫妇,都有道德精神的维系,这就跟任何一个时代的夫妇,都受法律的保障一样,用不着特别立一专条。不过古代的道德精神也者,实质上只是一种吃人礼教的迫害,女人们在三从四德一面倒的状态之下维系的。现代女人的花样一天比一天多,生路一天比一天宽,就得再靠点别的玩艺才能维系啦。而且说实在的,古代的“道德精神”,已被酱成一种畸形的东西,爱的成分少,功利的成分多,君不见臭男人一旦翘了辫子,太太就披头散发,哭曰:“我的人呀,我的天呀,我靠谁呀!”再不然就是:“你死啦,丢下了老的老、小的小,怎么办呀!”闻者酸鼻。不过仔细一想,太太们所以哀痛逾恒,好像只是她没有了依靠,没有了办法。如果她可以找到另一个依靠,另一个办法,岂不就兴高采烈欤?这种镜头,是她需要他,而不是单纯地爱他,需要固然含有爱,但也含有功利。 柏杨先生说了这么多,觉得有点掌不稳舵,必须再重复一遍,那就是,我虽然赞成离婚可认识之物,只有尚未认识之物。世界是可知的。,但并不宣传离婚,尤其不宣传潦潦草草离婚。夫妇们除非已面临到意大利式的危机,仍是以不离为宜,这不是说离婚会影响幸福声誉,而是潦潦草草的离婚,会影响幸福声誉。 离婚好像从熊熊大火的高楼窗口往下跳,与其被活活烧死,不如跳那么一跳,往下一跳固然可能跌得粉身碎骨,但也可能毫无伤害,活得更为快乐。不过,这话说来轻松,但在跳不跳的决定上,在大火熊熊的判断上,就要靠智慧的观察矣。只要有一条生路,就应该挣扎逃生,千万别跳,盖颠之倒之,匆匆忙忙往下跳,固然可能毫无伤害,活得更快乐,但也更可能跌得粉身碎骨也。 我们所指的伤害,有三种焉:一曰声誉上的伤害,二曰心灵上的伤害,三曰经济上的伤害。有一点要注意的,一个人的事业越成功,嫉妒他的人也越多,也就是说,也越有人认为他的成功挡住了他们的路。你是不是真的挡住了他的路,是另一个问题,只要他这么认定挡住了他的路就够啦。呜呼,即令你是个秃子,他都要在贵秃头上栽根头发,以便揪住,何况你自动奉上乎哉?美国总统杰克逊的夫人,她阁下是离过婚的,当杰克逊先生发表竞选演说时,她那个纨绔的前夫如影随形般,一直在台下大叫杰克逊诱奸他的妻子,这种举动虽挡不住杰克逊先生当选美国总统,但我们不能不说这是一种伤害。遇到明白的可以谅解,遇到酱缸蛆和硫磺虫,就热闹啦。所以上流社会也者,夫妇们感情恶劣,三年不说一句话,但遇到宴会之类的公开场合,仍双双对对,亲亲热热的出席,这种上流绅士淑女特有的虚伪表皮,一直维持到宴会终了,等没有人的时候,绅士去找他的“淫妇”,淑女去找她的“奸夫”,公开地各人乱搞各人的。他们所以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就是避免交出小辫子也。 心灵上的伤害有时候是无法弥补的,被动的离婚当然苦不堪言,主动的离婚也会牵肠挂肚,以往的甜密镜头总会在脑海里时隐时现,一场夫妻性等问题作了探讨。书中对辩证法未予应有的重视。,怎能没有恩重如山之时,这恩就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没有孩子,还算三生有幸,日子一久,可能淡忘。如果有了孩子,那就困难重重。《西游记》上,吾友孙悟空先生,保护唐僧,到了八百里狮驼岭,岭上有个狮驼洞,洞里有三个魔头,大魔头张开大口,一口就把孙悟空先生吞到尊肚里,孙悟空就在他阁下尊肚里撒起酒疯,不住地支架子,跌四平,踏水脚,抓住肝肠打秋千,竖蜻蜓,翻跟斗,乱蹦乱跳,把大魔头折腾得跌倒尘埃,哭爹叫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聊斋》上的故事 《聊斋》上的故事 柏杨先生曾介绍一位女学生的故事,该女学生一嫁再嫁、三嫁四嫁,嫁一次就骂一次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有一次她正在哭哭啼啼,老妻勉之曰:“姑娘呀,青春有限,你可不能再乱嫁啦,一定找个好男人嫁才是呀。”呜呼,这真是阿巴桑之言,哪个如花似玉不是认为该男人是好男人才嫁之的乎?有谁明知道该男人是坏蛋加三级而嫁之的乎?“嫁好男人”这个原则没有人不赞成,连三岁娃儿都知道,用不着观音显圣,指示机宜。问题只在于判断——判断哪个男人是好男人,哪个男人是坏蛋加三级。有一种男人,普天之下都认为他不当人子,可是他爱太太却爱得入骨。而另一种男人,普天之下都认为他好得不像话,可是他却拥有一身杨梅大疮兼一身债。呜呼,臭男人既是一种最不稳定的元素,则判断这个元素不稳定的倾向和掌握使之稳定,是老奶们最难的一关。有这种本领,她的家庭就幸福成一团。没有这种本领,她就活受罪兼受活罪。 《聊斋》上有一则故事,这故事的男主角安可弃先生,女主角侯女士。安可弃先生是个有名的恶棍,狂嫖滥赌,打兄殴嫂,把家产荡了个净光。可是他却怕太太怕得要死——他为啥怕她,书上没有科学的分析,而只说是天命的安排。夫怕太太之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隐密内情,不足为外人道也。就是为外人道啦,外人也不了解,反正他怕她就是啦。初结婚时,侯女士是个新娘子,对丈夫管教养卫,还比较文明,“每出限以刻晷,过期则诟厉,不与饭食。”后来她生了孩子,就见官大一级,扬起虎风。有一次安可弃先生偷东西,侯女士杀气腾腾,拿着实弹手枪,在门外等候。他阁下看情形不对,拔腿就跑。跑了一阵后,悄悄溜回去,太太一瞧见他,眼都红啦,拿起切菜刀又砍,小子拔腿再跑。说时迟,那时快,屁股上已挨了一下,鲜血直流。这一砍,砍得他义愤填膺,去找他哥哥告状,哥哥不理他,吃了个大没趣,可是他又往哪里去呀,成了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大概在破庙住了一夜,第二天又去找他嫂嫂(想当年他凶性大发,曾捅过该嫂嫂一刀),痛哭流涕,请她去讲情,准他回家。嫂嫂倒是好心肠,也找了侯女士,可是侯女士不买这个帐。 安可弃先生听说太太这么待他,勃然大怒,拍胸脯要把她碎尸万段。哥哥听见啦,假装没听见,他更是羞愧难当,找了一把刀,狂奔而出。嫂嫂吓了一跳,想劝止他,哥哥使了一个眼色,等他奔出之后,乃曰:“这小子装腔作势,你放心,他绝不敢回去。” 但他们为了安全之计,仍派人尾随察看,不久来报曰,杀进家门啦。哥哥嫂嫂觉得不对劲,正要赶往阻拦命。明清之际顾炎武等倡“经世致用”之说,以朴学反理学。,安可弃先生已狼狈地被赶了出来。盖他阁下刚进了家门,太太正抱着孩子逗乐子,一看见他,把孩子往床上一推,拿起切菜刀,迎面就上,一脸凶相的暴徒霎时间成了泄气的皮球,丢下武器,连滚带跳,跌出大门。哥哥却假装不知道这一段,故意问他把太太杀了没有呀。他一句话也不说,只蹲到墙角哭,连眼都哭肿啦。到底骨肉手足,就带他去见弟媳妇,代他求情。 大伯子出面,弟媳妇还有不应允的?可是等到大伯子告辞,她就教该丈夫跪下——不仅跪一支烟,而是跪一包烟——又教他发下血淋淋的重誓,这才给他端一瓦盆饭充饥。从此以后,他痛改前非。可是他阁下到了柏杨先生这种年纪,子孙满堂,老太婆仍随时揪住白胡子,教他爬他就爬,教他走他就走。 为求互证,且抄这一段原文: 侯(女士)虽小家女,然固慧丽,(安)可弃雅畏爱之,所言不敢违,每出限以刻晷始。断言人的“此在”在日常生活中,必然与他人发生关系,,过期则诟厉,不与饭食,可弃以此少敛。年余,生一子,妇曰:“我以后无求于人矣,膏腴数顷,母子何患不温饱,无夫焉亦可也。”会可弃盗粟出赌,妇知之,弯弓于门以拒之,大惧,避去。窥妇入,逡巡亦入。妇操刀起,可弃返奔,妇逐砍之。断幅伤臂,血沾袜履。忿极,往诉兄,兄不礼焉,竟惭而去。过宿复至,跪嫂哀泣,求先容于妇,妇决绝不纳。可弃怒,将往杀妇,兄不语,可弃忿起,操戈直出。嫂愕然,欲止之,兄目禁之,俟其去,乃曰:“彼故作此态,实不敢归也。”歙人觇之,已入家门,兄始色动,将奔赴之,而可弃已屏息出。盖可弃入家,妇方弄儿,望见之掷儿床上,觅得厨刀。可弃惧,曳戈反走,妇追出门外,始返。兄已得其情,故诘之,可弃不言,惟向隅泣,目尽肿。兄怜之,亲率之去,妇乃纳之。俟兄出,罚使长跪,要以重誓,而后以瓦盆赐之食,自此改行为善。妇持筹握算,日致丰盈,可弃仰成而已。后年七旬,子孙满前,妇犹时捋白须,使膝行焉。 蒲松龄先生对侯女士露的这一手有一段评论曰:“悍妻如妇,遭之者,如疽附于骨,死而后己,岂不毒哉?然砒乃天下之至毒也,苟得其用,螟眩大瘳,非参芩所能及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千万别挖 千万别挖 柏杨先生在介绍新式家法,忽然被鼻涕和咳嗽打断,转弯抹角了几天,现在应该回到正题矣。 夫新式家法跟“妒律”,针锋相对,女法官用新式家法制裁臭男人,男法官用妒律惩罚死女人,表面看起来各走极端,冲突到底,实际却建筑在一个基础上,该基础是:臭男人总是不肯老实,死女人总是醋火中烧。我有个女学生,新婚不久,就向我老人家哭诉曰:“那小子,下流到了极点,见了别的女人,眼睛就骨碌碌乱转,我真想把他的眼珠挖出来。”我大惊曰:“大妞,千万别挖,如果只骨碌碌乱转就挖眼珠,天下的男人全成了瞎子矣。”呜呼,臭男人的眼睛如果不骨碌碌乱转,死女人们还能活下去乎?你多看她两眼,她说你不正经;你咬着牙不看她,该正经了吧?她又说你端着驴脸,架子不小呀——真是左右为难也。而且仅只骨碌碌乱转不过鸡毛蒜皮的焉,臭男人天生的贱骨头,一旦口袋里有几两银子,歪主意就会风起云涌——大体上说,臭男人的歪主意跟银子的多寡成正比例。这还不算危险,最危险的却是成群结队的死女人,见了有钱的大爷,就想到他床上跳脱衣舞,捞他一票。 君没有看过一则小幽默乎?甲乙两位如花似玉碰了面,甲如花似玉曰:“啊呀,你哪里来的这件貂皮大衣呀,至少也值一万元美金。”乙如花似玉曰:“我男朋友送我的。”甲如花似玉叹曰:“我挣扎了一辈子,连个袖子都没挣扎到手。”乙如花似玉骇曰:“挣扎?就是不要挣扎呀。”嗟夫,这句话可谓画了龙而点了睛,天下固有的是不挣扎的死女人也。 我们这么说,可不是一篙打落了一船人,而是说社会形形色色,臭男人一天到晚,飘泊在外单面度性法国马尔库塞的用语。指资本主义状态下社会,一会说开会啦,一会说出差啦,一会说应酬啦,谁晓得他搞些啥名堂?又谁晓得有没有不挣扎型的女人用“照钱镜”照他的口袋?要想大大方方地全权信托他玉洁冰清,真是难上加难。有人说死女人天生地是个大醋罐,恐怕不见得,如果把男女的位置那么一调,死女人到社会做事,整天跟不挣扎型的臭男人一拍即合,而臭男人独守空闺,提心吊胆之余恐怕醋劲更为凶猛,不仅成了醋罐,简直还要成为醋缸。 据柏杨先生考察,新家法虽已择吉公布,颁行天下,恐怕难以真正实行,太太小姐们如果用这种方法真的去猛“管”男人,管的结果,准是一别二十年,管砸了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花瓶 花瓶 一个亘古奇观女博士,三年后变成了废料,不是别人强迫她变,而是崇高的“母爱”使她心甘情愿,自动自发地变,这正是一种伟大的牺牲。盖太太小姐们如果事业心太强,孩子受不到照顾,只有断子绝孙的一途矣。吾友希特勒先生想当年曾提出一个口号曰:“妇女回到厨房!”被全体女人骂了个狗血喷头,一些自命为前进的臭男人也努力帮腔。只有柏杨先生佩服不误,到处发扬他的理论,因之帽子飞来,被说成“法西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德国投降,但我老人家对希先生这种理论,佩服如故,于是我就进一步成了“法西斯余孽”,骂得我老人家心口都痛。但暴跳如雷只能增人反感,不能使人心服,要想使人心服,就得心平气和地慢慢说理。 呜呼,这个问题的焦点不在“女人”,而在“厨房”。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是:一个家庭能不能没有厨房?小家庭尚可没有厨房,夫妇下班,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到小饭馆里亲亲热热地吃碗牛肉面。一旦有了成群结队的孩子,恐怕就不能这么诗情画意,必须有一个既现实又庸俗的厨房。于是乎,接着来了第二个问题,既有了厨房,谁是该厨房的主持人乎哉?如果太太不管厨房,则势必丈夫管厨房矣。那就是说,如果女人不回厨房,则只有男人回厨房矣。女权高张分子认为回厨房是一种侮辱,所以女同胞拒绝接受,那么就不应该反咬一口,教臭男人受此侮辱。有此一念,心眼未免太狠,这种狠心眼必无好报,天老爷定教她生不完的儿子,而没有一个女儿。 中国自从女权高张,举目所及,处处都是年轻的太太到社会上做事,有的当学堂教习,有的当这长那长,有的当这主任那委员,更多的是当科员、办事员、组员、股员,以及其他各色各等之员。这些女职员最普通的一种办公现象,就是虚晃一枪,拨马而逃。君不见乎,有些如花似玉,正在办公室忙碌不堪,忽然尖叫曰:“哎呀,我要赶回去吃奶!”非她洪福齐天,仍吃奶妈之奶也,而是她的娃儿要吃她的奶也。于是风卷残云,把公文表册往抽屉里一塞,小包一提,敲着高跟鞋,登登登登,霎时不见。如果此时有大家伙在座,不能脚底抹油,该大家伙准被她咒得双耳滴出油来。 这种现象乃中国社会的特产,大家不但见怪不怪,对她阁下那么辛苦,反而生出同情之心。同情的结果是:老板大人一提起女职员就胆战心惊,若银行、邮局之类的衙门巴黎公社的历史意义用简短而有力的几笔描绘了出来以,更索性明目张胆地规定,小姐一旦变成太太,就得走路。盖不要说别的,仅只“孩子病啦”,就吃不消,纵是铁面无私的包拯先生,都不能不准假。准假没啥,但准假之后,就又得另请一个人接之替之。贵阁下到银行取钱,银行总不能说窗口那位老奶的孩子病啦,就不付吧。贵阁下去邮局寄封挂号信,邮局也不能说窗口那位老奶的孩子病啦,请你将就送个平信吧。“孩子病啦”,还是小焉者,如果遇到狗生分子,一年两头请产假,一次就是一个月,你说衙门还开张不开张乎? 女职员有一个绰号,曰“花瓶”,这两字不知道哪个天才缺德家发明的,中国文艺协会真应该发给他一个文艺奖章。盖女职员千娇百媚,头发卷卷的焉,嘴唇红红的焉,脸蛋白白的焉,胸脯鼓鼓的焉,纤腰细细的焉(怀了孕的则暂时例外),小嘴圆圆的焉,大腿在旗袍开叉处隐隐约约的焉,摆在座位那里,看了实在心旷神怡。可是,其作用也只不过心旷神怡罢啦,却千万别托以重责大任。柏杨先生想当年当教导主任时,有一件县政府的公文,调查眷属人口,以便发给配给米,十万火急,我就请文书小姐赶紧填报,临下班时,还千叮咛万叮咛,明天一定要发出,她也满口答应。可是第二天下午,我问她时,她翻箱倒柜了一阵,结结巴巴曰:“丢啦。”我急得立刻板下官崽脸,想说她几句,还没开口,忽见她已珠泪双抛,只好赶紧改变腔调,安慰她没有关系。谁知道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她更委屈万状,呜呜呜呜,痛哭流涕。一会工夫,校长老爷把我叫去,训曰:“老哥,你也是有学问之人,欺侮一个小女孩干啥?”我曰:“她早过了三十大关,不算小女孩啦!”校长大人曰:“瞧她哭成那个样子,难道一点没有同情心乎?”一泪当前,万夫莫前,女人的武器真是厉害。不过,花瓶终是花瓶,不能当铁锤用,当铁锤用的结果,包管敲个稀烂。 ——我们介绍这种舆论,可不是有心一网打尽,世间固多的是孜孜不倦、夙夜不寐的女职员也,好比说你阁下吧,就是其中之一。 在洋大人之国,花瓶同样有,但就少得多矣,一个女职员如果打算像在中国一样,说抽腿就抽腿“能”。“能”可以脱离物质而存在,是思想创造的。否定物质,恐怕抽不了。而且更主要的是,洋大人能请到下女的绝无仅有,一切都要“亲临主持”,生了娃儿如果再去上班,则娃儿交给谁照顾乎哉?中国很多太太小姐,一提起去“美国”,浑身骨头都会发酥,一脑筋电影上的镜头,出也汽车,入也汽车,然后到夜总会翩翩起舞,然后又参加宴会,见人就举起葡萄美酒夜光杯,从没有看到美国主妇阴暗的一面。在台北,烤箱是可以向亲友夸耀的奢侈品,可是在美利坚,从早烤到晚,就成了苦刑矣。于是,美国主妇,只好死心塌地当管家婆,要想抛头露面当然可以,那只能在结婚之前,或儿女长大了之后,再不然就只有避孕,想学学中国女职员,“明保曹操,暗保刘备”,打公家的马虎眼,恐怕是难上加难,此女博士之所以悲哀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管居第一 管居第一 “管”、“教”、“养”、“卫”,管居第一。必须把丈夫管得像哈巴狗的耳朵一样服服贴贴,才能更进一步地教导成一块材料。一旦丈夫唯贤妻之话是听,则“怕老婆,有酒喝”,不难养得又白又胖。于是乎,“卫”的目的自然而然地唾手可得。盖只要“管”、“教”、“养”的成绩列入甲等,该臭男人就根本不会越规,即令胆大包天想越,也越不成,即令外患频仍,一大群死女人想抢,也抢不走。 侯女士管她的丈夫,痛快淋漓,令人芳心大悦——尤其太太小姐的芳心更会大悦。谁不愿意有这种威风凛凛的人生享受乎?只要有一点不对劲,立刻就拳打脚踢,把该臭男人打得跟安可弃先生一样,蹲到墙角直哭,哭了之后还得拼命赌咒,跪个没完。前些时一位朋友的儿子结婚,就有这种场面。 ——这里且插一句嘴,人生的历程,在婚礼上大概可分为三个阶段:小时候参加长辈们的婚礼,一味捡好的吃,对那些花枝招展,根本弄不清在干啥;中年时参加朋友们的婚礼,看见新娘子千娇百媚,免不了一阵子炉火中烧;老年时参加孩子们的婚礼,目睹年轻人喜气洋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模样,回忆前尘,真是百感交集。而人生一旦到第三个阶段,离阎王爷下请帖的日子就没好远啦。 现在柏杨先生就到了第三个阶段,典礼之后,默坐等吃,只见年轻人公推一个代表,送给新娘子一根棒捶作有《视觉新论》、《人类知识原理》、《希勒斯和斐洛诺斯的,并致颂词曰:“嫂夫人呀,他如果不听摆布,就用这玩艺揍他。”新娘子除了娇笑之外,当然没啥可说的。而且这种话流行得很广,有的曰:“打他耳光呀!”有的曰:“给他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呀!”有的曰:“拿锥子扎他呀!” 这当然是玩笑,但玩笑话说得多啦,可能会在芳心里留下深刻印象,而且有些忠厚过度的太太小姐,甚至会认为这就是“管”啦。不提起管丈夫则已,一提起管丈夫,自然而然想到修理学上声震屋瓦的场面。问题是这里面有一个基本困难:人和人有了争执,一方面的气势不能太过度地得心应手,盖你这方面如果彻头彻尾大胜,他那方面就得彻头彻尾地大败,你这一方面太称心快意,他那方面就会积怨积恨——没有机会算你运气,有了机会恐怕要补偿补偿,以攻反攻。 侯女士用的手段,好像电影上的○○七,气壮山河,疾如闪电。雄心勃勃的老奶可能一致赞曰:“固当如是也!”但仔细一想,似乎危机四伏。 侯女士最初的武器是“诟厉”——“厉”,大概跟“詈”同义,也可能就是“詈”的笔误。不管是啥吧,反正一顿臭骂,再加上“不与饭食”。这在蜜月期间年创立了俄国第一个马克思主义团体“劳动解放社”。20世纪,臭男人又惊又爱,还可能逆来顺受。到了后来,安可弃偷东西,侯女士真枪实弹地埋伏在门口,臭男人深知太太大人性烈如火,惹她急啦,说不定会真的一枪,只好一溜烟跑掉。可是她阁下照他可敬的屁股上砍上一刀,而又不准他进家门,这就跟用铁锤敲炸弹一样,它不轰然一声,炸得血肉横飞,算她运气。 当然,侯女士不见得全靠她的运气,她一定有她的把握。不过问题是,事后有先见之明,她当然有把握,但万一爆炸,她就成了那位“二十年没见面”的女主角啦。其中最危险的是安可弃先生最后一击,“操戈直出”,幸亏侯女士总算降住了他,否则盛怒之下,狗急还要跳墙,何况本来是个恶棍乎哉,则一“戈”下去,前胸进,后胸出,大家就同归于尽矣。 而更主要的是,安可弃先生既然吃喝嫖赌,样样都精,定有他的酒肉朋友,大家乱给他出些馊主意:“啊呀,这种女人,还能要呀!”“她是你太太,还是你娘?”“家产是你的,你要是想卖,土地爷都挡不住,卖给她瞧瞧。”如果再有死女人用其玉手抱着他的脖子嗲曰:“打令,心肝,你太太简直不把你当人,我真同情你!”内外夹攻,再加上摆好了的温柔陷阱,好啦,这就够侯女士兜着走的啦。 想起来侯女士定有她的擒拿术——每一个怕太太的家庭,该太太都有她的擒拿术。这擒拿术是她自己特有的秘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即令可以言传,她也不会说;既令说啦,也没有用。盖每个臭男人有每个臭男人独有的毛病**农村调查文集**专题著作集。由**中央文,用到安可弃先生身上,其效如神,用到别人身上,可能就出了命案。用到别人身上那一套,颇着成效,而用到另外一位身上,可能他毫无知觉。夫有些臭男人奇贱,不用严刑峻法,他就不在乎。有些臭男人自命为女性的保护神,太太就得嗲他几嗲。有些臭男人伟大过度,自以为天下没有几个人比得上他,则太太嘴甜一点,全当哄孩子,用最诚恳的态度说些最不着边际的谎,也能把他哄得其乖无比。 男人的种类多啦,太太“管”的方法就得看人下菜碟。吾友约翰逊总统到了贵府,你阁下恐怕得端上山珍海味;如果柏杨先生去贵府,端盘空心菜也就足够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驯夫学 驯夫学 “驯夫学”是一门最高的学问,其中包括技巧、灵敏和不可或缺的运气。普通小民到江边乱堆了几堆石头,风一吹,浪一打,立刻顺流而下,沉到江底。可是诸葛亮先生到江边乱堆了几堆石头,却成了八阵图,不要说风吹不动,浪打不动,便是百万大军,进得阵来,都晕晕忽忽,眼看就命丧黄泉。所以说,驯夫学是不问耕种只问收获的焉,不论你怎么管,不论用啥方法,只要能把丈夫管得奇乖,你就是诸葛亮。否则的话,即令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钱多得跟柏杨先生身上的蚤子一样,数都数不完,却把丈夫管砸啦,你这个诸葛亮就当不成。要当诸葛亮也可以,只能当带汁诸葛亮。——诸葛亮先生一旦双目流泪,其惨可知。 侯女士那一套,可以说是典型的“悍妻妒妇”,而“悍妻妒妇”者,蒲松龄先生已慨言之:“遭之者,如疽附于骨,死而后己,岂不毒哉?”呜呼,“死而后已”,是丈夫死乎?抑太太死乎?从语气上看,当然是丈夫送命。可是如果该丈夫雄才大略,恐怕送命的就是太太矣。即令太太大人洪福齐天,刀枪不入,做丈夫的恐怕也要云游四方,来个不醉无归。盖家门之内既然冷如冰霜,他只好到外面另找温柔乡一途。 柏杨先生几天来一直宣传管教养卫,一脸道德学问样子,连着接到几位“一读者”先生的大函,但看不像先生而像是太太小姐,异口同声曰:“柏老,请指示几个具体方法,以便照本宣科。别只一味兜圈子,说了半天,等于没说一样。” 呜呼,这真是个难题矣,我老人家如果有那么大的本领,能配出药方,一剂见效家)和绝对精神(以艺术、宗教、哲学三种形式认识自己),,早就收拾起笔墨纸砚,巷口摆摊了去矣。正因为这件事必须“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所以才不得不兜圈子。 每星期二的中午,台湾电视公司上演《苏珊艳史》(这“艳史”二字,不知道是谁译的,真不好意思,看起来《史蔽拉回忆录》也可译成“史薇拉艳史”矣),该片是第一等好片,该女主角也是第一等演技。(中国电影明星,务必仔细瞧瞧,那才叫演技,只会陪老板导演娱乐,或到海边脱个半光照照相,那只叫献宝。)上个星期演的就是一件照本宣科的故事,女秘书买了一本《女秘书须知》,男老板也买了一本《男老板须知》,各人按照着“须知”行事,把观众笑得前仰后合,过足了瘾。可是当事人酱在里,却处处驴头不对马嘴,不得不全盘都输。 管丈夫也是一样,如果我老人家也真来一个“驯夫须知”,各位老奶阁下也真照本宣科,恐怕打离婚官司的能把法院大门挤塌。但我老人家却打算介绍一个置之四海皆为准,百世俟诸圣人而不惑的最高原则,恭录于后,以供参考,就请各位女同志,盍兴乎来。 原则很简单,那就是:对丈夫管教养卫,“严”应严到婚姻不破裂,“宽”应宽到不要使臭男人误认为他一旦狗皮倒灶,太太会饶了他。盖太刚则折种理论整体能否解释和预言更多的事实来评判它的进步与退,太柔则糜。太太好像驯兽师,用鞭子抽得太多太重,虎老爷凶性发作,会扑上来把阁下的尊头吞而食之。驯兽师如果豁上啦,“砰”的一枪,虎老爷应声倒地,虽然既威风又光彩,但没有了虎老爷,他的驯兽师就干不成,只好改行去当小偷。可是如果根本不动鞭子,或是只轻轻一搔,虎老爷恐怕一辈子凶性不退,说不定好心肠去喂它,它都能把胳臂顺便咬掉。 驯兽师对付虎老爷的法宝,除了鞭子,还得有大鱼大肉,必要时还得抚之摸之,拍之抓之,如此恩威并用,才能俯耳听命。驯夫师对臭男人亦然,鞭子当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得靠温柔功夫——鞭子可使之痛改前非,温柔功夫可抓住他的小辫。管得太宽,臭男人会跃跃欲动,管得太严,臭男人又会觉得人生乏味,天天想跳出苦海。驯夫师必须教他觉得活在你鞭子底下仍很舒服,才是第一等高手。 严到婚姻不破裂,这话听起来易如反掌,做起来就难啦,悍妇、妒妇,以及愚妇、荡妇,都是破裂的主要原因。《聊斋》上的侯女士,实在恐怖万状,但她却把丈夫管得服服贴贴,虽没有言明她有啥祖传秘方,但我老人家想,她一定有她的温柔功夫。书上不云乎,“侯虽小家女,然固慧丽”。“慧”和“丽”似乎是驯夫的主要条件,没有这种条件,在管之前,就得三思而后行——必要时甚至根本不去行。 ——写到这里,又要插嘴,女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任务,而必须头破血流去追求的黑格尔(georgwilhelmfriedrichhegel,1770—1831),就是“美”。人们常说,再美的太太,结婚之后,短者三五月,长者三五年,在丈夫看来,也没啥啦。前天晚上,我老人家跟常败将军下棋,下着下着,另一位朋友和太太打架,满面怒容地闯了进来,又悻悻而去。他太太是出名漂亮的,我老人家叹曰:“这小子,人在福中不知福,一朵鲜花般的太太,还惹她生气。”常败将军哼曰:“再漂亮的太太,丈夫看久啦,也是黄脸婆。”我大惊曰:“这话你是听谁说的?”他曰:“听谁说的?听你说的。”仔细一想,可能我老人家说过,但那可不是我发明的,不过跟着大家穷嚷嚷罢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努力培养自己的美 努力培养自己的美 如花似玉结婚之后,丈夫越来越看她不漂亮啦,大概是经济学上的效用递减率。好比说,阁下刚从沙漠死里逃生,渴得恨不得能喝干一口井,一杯咕噜咕噜下了肚,第二杯又咕噜咕噜下了肚,不但香,而且甜,不但美,而且妙,可是喝到第十杯——索性喝到第二十杯吧,就喝不下矣。低头一瞧,水里还有小虫在英勇跳跃,啊呀,啊呀,这简直不是人喝的,哪个王八蛋存心不良,用这种脏玩艺灌我?稀里哗啦,把茶盅摔个稀烂。臭男人娶漂亮太太,似乎也有这种趋势:最初追求如花似玉时,她偶假以颜色,跟他说一句话,他都能“忽冬”一声,当场昏倒;可是结了隆重之婚,饱鉴而无余焉,他就顶多喘喘气,以后逐渐地能自己控制自己;再以后,天长地久,觉得她也并没有啥特别稀奇之处呀。 这种现象是存在的,一点也不过分,但是却不能因这种存在的现象而对“美”下个不重要的结论。一口气喝二十杯水,当然越喝越不想喝,可是不想喝并不等于厌恶之情已深入骨髓。水还是水,只是不从早灌到晚而已。娶了漂亮太太的该死臭男人,固然没有当初那种昏倒的节目,甚至还到了“没啥稀奇”的地步,但并不等于说她变成了三心牌。美的魅力不过递减而已,非根本消失。而递减结果只剩下三成,但有的递减结果却仍有九成半,固跟当初差不多也。有一种情形是可以查证的,拥有漂亮太太的该死臭男人,安分的多而荒唐的少,即令有的照样见色起意,但他很少会想到换一个。 柏杨先生跟着大家人云亦云,不过是提醒太太小姐警觉,要努力培养自己的美,培养自己的外在美,更培养自己的内在美,即令外在美丧失了一部分,也可用内在美补充。(又要声明啦,内在美只能补充外在美,或发挥外在美,可是不能代替外在美。)绝不是说结了婚之后,美就不管用啦。恰恰相反,漂亮的太太总是有魅力的,这种外在美和内在美是当驯夫师的最大资本。表面上看侯女士简直是个母夜叉,但她之所以能把该臭男人驯得心服口服,也靠她的“丽”和“慧”。——呜呼,“丽”是外在美,“慧”是内在美,缺一不可。现代化的太太小姐如果只学会了侯女士的张牙舞爪,开枪开炮,不过照本宣科,只学会了半截,包管后患无穷。 宽到别教臭男人以为太太会饶了他,同样是严重的课题。臭男人一天到晚在社会乱跑,不准他上班固然办不到,就是不准他应酬也办不到,尤其是酒家里有**陪酒场面产主义的实现。同时指出,工人运动只有在其先锋队即共产,舞厅里有带出带进节目,稍微一松,臭男人可真得其所哉。 夫“酒家”者,中国大陆各省各都市,处处都有,不但人潮汹涌的地方有,就是农村也有。诗不云乎:“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不过这些酒家,是正正派派的酒家。而台湾的酒家,则是以酒女为主,完全日本帝国的大和民族文化,一点中国味都闻不到。宾主云集之后,酒女花枝招展,坐在椅屁股那里,客人喝一盅,她就斟一盅,顶多唱一句“我的心里只有你”,既不形而上,又不形而下。形而上才,像日本艺妓,中国从前“清倌人”,对月傍花,或诗或棋,然后揖让而退。形而下者,用不着介绍矣,速战速决,三下五除二,以后鸡犬之声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酒客之中,既无法形而上,又无法形而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卡在当中,两头不过瘾。(不过自从**陪酒盛行,也逐渐形而下啦。) 柏杨先生迄今为止,还没有去过舞厅,固然是我道德奇高,但也是因为我不会跳。不会跳没啥,只要银子充足,舞女小姐照样灌**汤。偏偏我老人家又没有银子,就只好望舞兴叹矣。但酒家却是去过一次,一个朋友请大家伙,拉年高德劭作陪,我当然义不容辞。不过该一次的结果不十分理想,盖欢场之中,穷人最好别往里挤,酒女小姐大江大海过了多少,识多见广,她只要一张凤眼,就瞧出谁是老板、谁是伙计,谁是大亨、谁是瘪三。再加上我老人家初出茅庐,脸上一时磨不开,简直就没有人理。等我脸上磨开啦,看见身旁那位酒女小姐“一脸正经气”,有点胆怯,也没敢乱动,正襟危坐,如芒刺在背。这还不算混帐,算混帐的是,临走时,不知道谁出的歪主意,教她趁我手足失措之际,把口红擦到敝香港衫后肩上,回到家里,被老妻捉个真赃实据。我顶撞她几句,只听“啪”的一声——“啪”的一声之后,赔了她两件旗袍,于此奉劝青年朋友,酒家这种地方,少去为宜,一定要去,千万注意身上有没有多了点零件,如果该酒女小姐把小手帕狠心地塞到你口袋里,恐怕赔三件旗袍都难过关。 柏杨夫人这“啪”的一声,乃千古奇冤,到今天我都不服。不过站在太太立场,除非她装着雷达,则丈夫在外的观点。参见“民粹主义”、“民粹派”。,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即以柏杨先生而论,如果那一天该酒女小姐慧眼识英雄,免费招待,他妈的也很难说。这种情形,真教驯夫师为难也,打也不好,不打也不好——打则易生冤狱,不打则可能放了真凶。不过有一点建议的,宁放真凶,勿兴冤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不要太凶 不要太凶 我老人家奉劝太太小姐宁放真凶,勿兴冤狱,可不是站在自男人立场,物伤其类,骗你阁下手下留情,以便待机而动;而是冤狱太多,将产生暴戾之气,臭男人如果无论怎样本本分分,守身如玉,都得不到贤妻大人的信任,他可能索性反了算啦。呜呼,即令我老人家跟那位酒女小姐狗了皮而又倒了灶,也不过“啪”的一声,难道还能把敝头割下来喂狗乎?写到这里,越想越气。 古不云乎,“水至清则无鱼”。太太大人如果专往歪地方想,当丈夫的不焦头烂额者几希,似乎得有点姑妄信之的浑厚胸襟。真的发现了臭男人在外面不老实,能禁止更好,如果没有这种力量,则最好退而求其次,把握一个原则:乱搞可恕,固定一个难饶。盖今天跟张小姐焉,明天跟李小姐焉,好像走马灯,眼花缭乱,颇不安分,但固可美其名曰:“逢场作戏”,危险性不大。太太大人宽宏大量,也未尝不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发生了孟轲先生说的:“天下乌乎定,定于一。”臭男人跟一个特定的死女人泡,警钟就大鸣矣。太太大人发觉得早,处理得好,还有可能旋转乾坤。如果发觉得迟,而又处理得糟,这个婚姻就要完结。所谓完结者,盖臭男人一旦固定了一个目标,就等于又多了一个强大的地心吸力,不赶紧拴牢,他就被吸过去矣。 太太大人除非一心一意离婚,否则的话,就得切记,打也罢,闹也罢,哭也罢,号也罢,就是不能把臭男人的生路,全部截断。《孙子兵法》曰:“穷寇莫追”。强盗先生被逼得没有后退的余地,反正是反正啦,只好翻身跟你一见死活。驯兽师训练虎老爷时,总是在笼子当中,以便它阁下可以往后倒退,从没有听说过把虎老爷逼到笼角的。驯夫师管丈夫,其理一也。一位朋友太太,为了丈夫在外面“定于一”,气得像一颗爆豆,先是大闹公堂,跑到他工作的衙门,找他的长官,找他的同事,找他的部下,手抱小娃,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他说得狗屁不如。 朋友太太闹公堂之后,紧接着就远交近攻,争取友邦,也是手抱小娃,跑到丈夫所有亲戚朋友家里menta)中首次提出了共相是否真实存在的问题,成为以,呼天抢地,从前三皇哭诉到后五帝,从他当初当小偷哭诉到她提拔他当了经理。说到伤心之处,听众纷纷下泪,于是如她所希望的,大家一致公决,给该臭男人下个定义,曰:“忘恩负义,狼心狗肺,阴狠毒辣,卑鄙龌龊。” 该太太如果想借此机会,长痛不如短痛,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索性离婚,临离之前,泄泄愤而出出气,也未尝不可。但如果仍有一念留恋,则这个办法就不高级——不但不高级,简直坑死人。那位朋友被他太太奇兵四出,结果是衙门把他撤了职,学堂又把他解了聘,一个跟斗栽下来,霎时间连饭都没得吃,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该太太的原意,可能只是希望舆论给他一点压力,使他改邪归正。问题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太太大人跑到衙门种了一个撤丈夫职的瓜,就非结出撤丈夫职的瓜不可;太太大人跑到学堂种下解丈夫聘的豆,就也非结出解丈夫聘的豆不可。一旦到了这种地步,真是《四郎探母》唱的:“急行到夹道内,难以回马。”也就是说,这婚姻就算取消啦。当初他们闹了起来的时候,该太太三更半夜来柏府向我老人家讨教,狠曰:“我要到他办公室闹,闹不出结果,就到他老板家、同事家闹。”我大惊曰:“这主意是谁塞到你尊脑里的?”她曰:“他最怕这一套,我每次要找到他办公室,他就软了半截。”我曰:“贤弟媳,你见过虎老爷没有?虎老爷在动物园里住得不耐烦,破笼而出,到大街上看看女人,全城都会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怕它阁下吃人过瘾。可是它阁下最好是别吃人,只要吃一个,所有威风都没有啦,盖三作牌就要开枪打死它啦。你阁下只嚷嚷要闹,乃是虎老爷上街,臭男人为了前程,当然怕得要死。可是千万别真的闹,如果真的闹,那就跟虎老爷真吃了人一样,到此为止矣。” 呜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该太太不佩服我老人家的真知灼见,结果是离婚了事。离了婚当然没啥局1950年出版的中文版排印,其译文据苏联马恩列学院,可是本来并不打算离婚的,而竟然离了婚,就有啥矣,她阁下犯的是原则性的错误,惜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瞿耐庵先生 瞿耐庵先生 以不尊严的手段达到尊严的地位,如果仅是靠本身不尊严,好比说为了当一个部长,而去尝国务总理的大便,对怕老婆并没有太大影响;但如果是靠太太不尊严,那就不得不怕矣。说了半天,不如举例证明,请君看《官场现形记》第三十八回“丫姑爷乘龙充快婿,知客僧拉马作干娘”,说的是宝小姐当权的故事。宝小姐,湍总督的丫头也。湍总督本来打她的主意,她也颇愿意被打主意,可是想不到湍总督又娶了第十二房姨太太,把她给摆下啦。该丫头气得呼呼然,湍老头很觉抱歉,就把她收做干女儿,嫁给了戴世昌先生,贪赃枉法,买官卖爵,很有她的一套。买卖讲定之后,她进得衙门,就往干爹腿上一坐,不答应我就拧你,一直拧到老头答应为止。如此干法,当然炙手可热,要放洋的,要升官的,要调职的,要吃官司的,要竞选的,一拥而上,门口的小汽车排成长龙,而宝小姐的学问也就开始大起来。书上虽没有明白写出,但当个什么妇女团体的理监事,出出国,开开会,捐捐款,致致训,以今察古,固不在话下者也。于是,一个穷苦的小公务员瞿耐庵先生和他的太太,乃商量妙法,把她抓住,书上曰: 瞿耐庵想走这条门路,太太说:“自古道‘做官做官’,是要你们老爷自己做的,我们当太太的,只知道跟着老爷享福,别的事是不管的。”禁不住瞿耐庵左一揖右一恭,几乎要下跪,太太道:“我要同你讲好价钱,再去办这一回事。”瞿耐庵道:“听太太吩咐。”太太道:“你得了好事情,一年给我多少钱?”瞿耐庵道:“我同你又不分家,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这又何用说在前头呢?”太太说:“不是这样说,等你有了事,我问你要钱,比抽你的筋都难,不如事先说明了好。”瞿耐庵道:“太太用钱,我何尝说过一个‘不’字?没有亦是没法的事。”太太道:“我不晓得你得个什么差事,多少我不好说,你自己赁良心吧。”瞿耐庵想了半天,才说得一句:“一家一半。”太太不等说究,登时喝道:“什么一家一半,那一半你留着给谁用?”瞿耐庵连连赔笑道:“留着太太用,我替你收着。”太太道:“不用你费心,我自己会收的。”瞿耐庵道:“太太说的是,说的是。”连连屏气静息,不敢做声。太太说:“我替你办事情,是要花钱的,头一份礼是不能少的。你想要差使,以后还得时时刻刻去点缀。你现在已经穷得什么似的,哪里还有钱给我用?无非我这副老脸拿出去,向人家挪借,借不着,自己当当,这笔钱难道就不要我还吗?”瞿耐庵道:“应该还,应该还,既然太太如此说法,以后差使上来的钱,一齐归太太管,就是我要用钱,也在太太手里讨,你说可好不好?”当下商量一定,就托了一个庙里的和尚做了牵线。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便注定了要怕老婆到底。 瞿太太巴结宝小姐,不是那么简单,官场蛆虫,千千万万,谁不愿纳入系统耶哉?呜呼律制度,特别是立法,归根结底得出了“意见支配世界”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的神通大,谁就有斩获。话说那么一天,宝小姐前呼后拥,在一位姐妹淘家里,吃醉了酒,恰巧瞿太太也在座,便过来替她捶背,替她装烟,又亲自扶她上轿,(柏杨先生曰:“想当官的朋友注意啦!”)一直把宝小姐送回公馆。书上交代曰: 这一夜瞿太太也没有回家,就在宝小姐公馆里伺候了一夜。第二天宝小姐酒醒,很觉得过意不去,(柏杨先生曰:正要你过意不去。)后来彼此熟了,见瞿太太常常如此,也就安之若素。瞿太太的脾气,再随和没有,连老妈子的气都肯受的,有些丫鬟,向她要东西不必说,空着还要拿她说笑取乐。(柏杨先生曰:自尊心不全毁,就不能做官。)宝小姐见丫鬟们如此,她也和在里面,拿瞿太太开心。有一次也是宝小姐醉后,瞿太太过来,替她倒了一碗茶,接着又装了几袋水烟,宝小组醉态可掬的,一手搂着瞿太太的颈项,说道:“我来世修修,修到有你这个女儿,我就开心死了。”瞿太太道:“我是巴不得做姑奶奶的女儿,只怕够不上。”宝小姐道:“别的都可以,倒是你是上了岁数的人,我只有这一点年纪,哪有你做我女儿的道理?”瞿太太道:“姑奶奶说哪里话来,常言说得好,有志不在年高,我哪一桩赶得上姑奶奶?只要姑奶肯收留我,就情原拜在膝下,常常伺候你老人家。”(柏杨先生曰:宝小姐二十岁,瞿太太已五十岁矣,真是有志不在年高。)此时宝小组已有十分酒意,忘其所以,听了瞿太太的话,并不思量,便冲口而出道:“既然如此,你就给我磕个头,叫我一声娘吧,以后我疼你。”一句话直把瞿太太乐得要死,(柏杨先生曰:没有羞得要死,而竟乐得要死,这才是青年才俊。)果真趴在地下,向宝小姐磕了一个头,叫了声“干娘”。宝小姐趁着酒盖着脸,便答应了一声,见她磕头,动也不动。 当日瞿太太伺候宝小姐睡觉,立刻赶回家中……一进门就问:“薪水领到没有?”瞿耐庵道:“恰恰今日领到,因为太太来曾过目,所以不敢动用。”太太道:“好。”登时取了出来,一看整整七十块钱。太太便吩咐准备宴菜酒席两桌,余下的备办男女衣料四份,再配些别的礼物,一概明天候用。(柏杨先生曰:按当时的市价,七十块钱可买黄金四十两,一下子就搞光,真是干啥都得下本钱。)瞿耐庵只有诺诺连声,不敢违拗。次日一早,准备停当。太太也早起梳洗,诸事齐备,便抬了酒席礼物,送到宝小姐公馆。这日宝小姐因为昨夜酒醉,人甚困乏,睡到十二点钟,方才起身。人报瞿太太到来,只见瞿太太身穿补褂,腰系红裙,她老爷是有花翎的,所以太太头上也插着一支四寸长的小花翎,扭扭捏捏走进宅门后面,两个抬手抬着礼物酒席。宝小组忘记昨夜醉后之事,见了甚为诧异,见面之后,忙问所以。瞿太太笑而不言,但见她走到客堂,拿圈身椅,居中一摆,跟来的人随手把红毡铺下,瞿太太便说:“请你们大人,今天是干女儿特地过来,叩见干娘,是不用回避的了。” 书上续曰—— 这时戴世昌正躲在房中,听了摸不着头路。宝小姐也觉茫然,倒是旁边的丫鬟老妈子记着,便把昨晚之事说出。宝小姐道:“醉后之言,何足为凭,我哪里好收瞿太太做子女儿?”刚刚跨出房门,想要推让,瞿太太已拜倒在地了,嘴里还说:“既然干爹不出来,朝上拜过,也是一样的。” 宝小姐当然不敢当,但绳子已套到脖子上矣。 瞿太太说:“昨晚已蒙干娘收留,倘今天不算,叫我把脸搁到哪里去呢?”旁边一众丫头老妈,都凑趣说:“今天瞿太太来拜干娘,乃是出于一片至诫,太太倒是收了她的好,叫她心上快活,太太只要以后疼她就是了。”宝小组无可奈何,只好老着脸皮,认了她做干女儿。后来戴世昌出来见过,宝小姐又把丫头老妈子底下人厨子,统统叫了上来,叩见瞿太太,大家也改口叫她瞿姑奶奶。 二十岁的女孩子拜五十岁的中年妇人为干娘,不算稀奇,而五十岁的中年妇人拜二十岁的女孩子为干娘,只官场才有这种特写镜头。接着,当然是进一步地拜干娘的干老子湍总督和湍总督的九姨太太。书上曰—— 话说宝小姐带着瞿太太,也就跟手上轿而去,一霎时到得湍总督衙门,自然是一径到九姨太太房里。湍总督听了老妈的话,已晓得宝小姐收了一个干女儿,大家以为总是人家的小姐了。九姨太太急忙预备见面礼。正闹着,人报宝小姐回来了,大家立起身看,都想见见这位小姐长得面貌如何。只见宝小姐走在头里,后面跟了一个脸上起皱纹的老婆婆,再细看看,头发也有几根白了。大家见了诧异,还当是那小姐的娘自己同来。只听宝小姐在院子里喊道:“干妈,我带个人来给你瞧瞧。”一头说,一头走进上房,吩吩老妈,把红毡铺地,宝小姐就拉瞿太太一把,说道:“你就在这里拜见外公外婆吧。”大家至此,方才明白。九姨太太只得出来,同她谦了一回,受了她一礼,让她寒暄了一回,瞿太太又把孝敬的礼物送上,九姨太太也送了五十块钱。 于是,画龙点睛,那么一天终于来临,书上日—— 瞿太太托宝小姐说:“不瞒干娘说,你女婿(柏杨先生曰:这股麻劲如何?)自从弄这个官到省,就背了一身的空子,虽说过几个差使,无奈省里花费大,所领的薪水,连开销都不够。现在官场的情形,只要有差使,无论大小,人家有事,总要找到你,又不如没有差事的好。(柏杨先生曰:他妈的!)现在你女婿(柏杨先生曰:又是“你女婿!”)就是吃了这个差事的亏,所以空子越发大了,不怕你老人家笑话,照这样子再当上两年,怕要弄得精打光呢。现在只求你老人家(二十岁的老人家)照顾我,你老人家不照顾,更叫我找谁?” 是呀,更叫她找谁乎?宝小姐不得不大发慈悲,坐到湍总督怀里,撒娇撒痴,手拉老头的耳朵,结果瞿耐庵先生遂当了兴国县县长。呜呼读者先生明鉴,瞿耐庵先生的官是如此得来的,他能不怕老婆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更为艰苦 更为艰苦 瞿耐庵先生如此这般,现在再介绍冒得官先生,看他的官是怎么弄到手的,探本求源,可知其怕太太的缘故。冒先生的一套比瞿先生的一套来得更为艰苦:瞿先生似乎还有点傻福,只要把头缩到脖子里,任凭太太去不要脸,就有得官做,仍可以道貌岸然致训词;冒先生便大大地不同,一步步,都要自己设计,而且本钱也下得更为庞大。呜呼,瞿先生和冒先生的光荣行径,柏杨先生本来要写一部“官息学”,列专章以研究之的,如今竟在怕老婆文中胡乱引出,大材小用,糟蹋了粮食,可惜之极,读者先生应猛开茅塞,盖好的故事可以在多方面取得哲学启示,把瞿、冒二位先生的表现,当作“官崽学”来研究,固然是无上妙品,当作“怕老婆学”研究,亦同样是无上妙品也。 话说冒得官先生用了种种方法,把太太、女儿说服(柏杨先生按:说服女儿陪他的顶头上司睡觉不简单,有志之士,可看该书第三十回),决心献上女儿。找到司令(统领)的副官(小戈什),送了几两银子的红包,就开口啦。书上曰—— 冒得官说:“家里女孩子长得下得去,今年刚十七岁,常常去跳舞(原文是“常常站在大门口”),料想司令(统领)是见过的。听说司令(统领)还要娶位姨太太,我情愿把这个丫头孝敬了他(精彩),但是这个媒人,我不好自己去做,所以要借重你老哥,代言一声,但是也不便说出是我的女儿,怕的是他老人家听了,不肯来的缘故。我们知己之谈,现在我的这个官职,在他手里,倘若他老人家不肯,我的官就要弄僵。如今且把他瞒住,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他老人家也赖不到哪里去了,我的事也好说了。只要我的官不垮,我们相会的日子长着哩。”副官(小戈什)得了他的银子,自然满口应允,但说一句道:“你倒会爬,索性做起他的小丈人来了,我们倒要称你一声好听的呀?”冒得官把脸一红道:“为了吃饭,也叫做没法,老哥你就去替我说,我此刻先回家里安排,预备他老人家今夜好光临。”副官(小戈什)道:“慢着,说不说由我,来不来由他,你且候我的信,再办事不迟。”冒得官道:“有你吹嘘,还怕事情不成功?” 这里副官(小戈什)果然暗底下替他报告司令(统领):“我们后门对面新搬来的一家人家,就是母女两个,听说都不怎么正经,女儿今年十七岁,长得真是头挑人才。前时儿会见她阶级民族主义的民族文化自治论。,她娘说女儿大了,有什么对劲的媒人,替她做做,就是给人做小也愿意,亦不要什么身价。司令(统领)如果中意,包管一说就成,而且不消另外租公馆,等到晚上过去就是了。”一派话,说得天花乱坠。 书上续曰: 羊司令(统领)本是个好色之徒,在舞厅里时常出出进进(原文“在后门时常出出进进”),也见过这女孩子几面。如今听了副官(小戈什)的话,不禁动了垂涎之思,坐在那里半天不言语。副官是摸着脾气的,晓得已经有了意思,便说:“我此刻就去招呼她娘,司令(统领)晚上过去就是了。”说着,也就出来,去找冒得官。冒得官听了,非常之喜,便说:“家里都已交代好了,只等晚上,请他老人家赏光就是了。我在这里不便,先到别处躲过一夜,等明儿一早再回来。务必将此事拉拢成功,感德匪浅。” 却说司令(统领)向例,每天这顿晚饭从不在家吃的,托名在外应酬,其实是天天在秦淮河鬼混。(柏杨先生曰:官场现象,千古一也。)这天到了下午自立、自足、自制的伦理思想,过禁欲生活。详“犬儒学,仍旧坐轿出门,先在船上打牌,又到钓鱼巷里吃酒,约莫应酬到十一点多钟,毕竟心上有事,便先吩咐打轿回去。副官(小戈什)心上明白,(柏杨先生曰:每一个达官贵人,身边都需要有一个如此这般明白的人。)预先叮嘱轿夫,叫他们把轿子一直抬到冒得官的公馆,打门进去。羊司令(统领)假装吃醉,跟了进来,此时冒家上下,都串通好的,当即把他领到小组房中,众人一哄而出。司令(统领)等房中无人,就上前同小组勾搭。听说这一夜里,总共问了冒小姐不少话,冒小姐只是不答,同哑子一般。羊司令(统领)以为她是害羞,所以并不注意。 第二天一早,特写镜头演出。书上曰: 良宵易过,便是天明。羊司令(统领)正好睡着的时候,忽听得大门外有人敲门,打得震天价响,随后有人出来开门,听这来人分明是个男人声气。羊司令(统领)虽然是偷花的老手,到了此时,也不禁心中害怕起来,生怕是副官(小戈什)误会人言,以致落了他们的圈套。连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察看动静,听了听,只听房间外面,有人低声说话。于是羊司令(统领)格外疑心,正想穿起长衣,轻轻拔去门闩,拿在手中,预备当作兵器,可以夺门而出。说时迟,那时快,羊司令(统领)在里面各事停当,走到门前,又侧着耳朵听了一听,谁知反无动静。于是心中更为惊疑不定,想要开门,一时又不敢去开,只得呆呆立在门内。约莫站了有两刻钟之久,冒小组已披衣下床。此时冒小姐棠睡初醒,花容愈媚,羊司令(统领)越看越爱,不禁看出了神,忘其所以,轻轻说的一句是:“天还早得很,为什么不再睡一会儿?”冒小姐亦不理他。却不料这一问,早被门外一个人听见,用手指头,轻轻把门叩了两下,说道:“天还早得很,总座(统领)为什么不再睡一会儿?”羊司令(统领)一听门外有男人说话,这一吓非同小可。 书上续曰: 但是说话的声音很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怔在那里,半天喘不出气来,还是冒小姐爽快,连忙迈步走近门前,伸手将两扇门豁琅一声,拉了开来,说了声:“有话让你们当面讲。”羊司令(统领)起初,还当是小姐过来拉他的,却不料有此一番举动,房门开处,朝外一望,只见一个男人直僵僵的,朝着房门,跪着不动。那人低着头亦看不出面貌,羊司令(统领)满腹狐疑,更是摸不着头脑。正在两难的时候,幸亏门外跪的人,先开口道:“卑职在这里伺候司令(统领),难得司令(统领)赏脸,卑职感思非浅。”说完这两句话,抬起头来,听司令(统领)吩咐。羊司令(统领)仔细一看,认得他是冒得官,直弄得毫无主意,只听冒得官又说道:“丫头还不过来,帮我求求司令(统领)。”一言来了,他女儿也跪下来。羊司令(统领)至此,方才恍然大悟。见他们跪着不起,知道没有歹意,急忙地一手去拉冒得官,一手去拉小姐,嘴里说道:“你们这番好意,我都晓得,此刻我要回去,彼此心照就是了。”冒得官起来之后,又请一个安,说道:“全仗司令栽培。”其时脸水和点心,都已齐备。羊司令(统领)只揩了一把脸,立刻要走。冒得官父女两个,拉着抵死不放,定要司令(统领)吃过点心再去。羊司令(统领)无奈,只得每样夹了一点,吃了才走。冒得官又赶出门外,站过出班,方才进来。 好啦,冒得官先生真乃一个满腹经纶的官场人物,为了当官,千方百计送上自己的女儿,以供更大的官玩之,学问诚冲天也。有了女儿床上功夫,冒得官先生自然一帆风顺。过了几天,羊司令(统领)见了省长,竭力替他洗刷,省长大人自然听自己人的话。羊司令回司令部,随便找了一个借口,飞出一顶帽子,把冒得官先生的死敌朱得贵先生,予以免职——不但免了他的职,还要剥夺他的军籍,押解回乡。朱得贵先生这一下子发现碰上了“后台学”加“床上术”,大势要完,就到处托人求情。冒得官先生是何等的手段,竟挺身而出曰:“我去替你求求。”见了司令鬼混了一阵,司令非但不革朱得贵的功名,并且还赏了他一封信,教他到四川良大人标下去当差。一个好人全做在他自己身上,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呜呼,台北有一个杂志,日《文坛》,已有相当历史。柏杨先生也打算办一个杂志,日《官坛》,月出一次,专门研究做官之道,互切互磋,共勉共励,务期父以教子,师以教弟,长官以教僚属,老板以教伙计。咦,官崽之怕太太,固有其黑幕,而官崽如果怕起女儿,其情节似乎更不简单。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老处女和独身 老处女和独身 英国老处女和英国国势有关,未经考证,洋大人姑妄言之,我们姑妄听之,但天下凡姑妄言之的,都有点启示作用。我想老处女和国势的关系不见得会那么如影随形,但与该社会的文化水准和文明程度,却密切得很也。野蛮社会从来没有老处女,只要她长得差不多,臭男人一声呐喊,明火执杖,把她抢了就跑,一年后准生一个胖娃娃。只有文明社会,才允许女孩子抱独身主义,一个女孩子硬是不嫁人,天下所有的臭男人集合在一起都没有办法。而野蛮社会之中,嫁人是唯一谋生之道——呜呼,又岂止野蛮社会之中如此哉,便在文明社会,嫁人也是女孩子解决生活问题的绝技。男孩子或高中毕业焉,或大学毕业焉,找不到适合的工作,前途茫茫,会急得发疯,如果换了女孩子,当她发现前途茫茫时,就用不着急得发疯,只要嫁人就行啦。问题是,文明社会中嫁人不过是谋生的方法之一,只要自己有本领,不嫁人也可以活下去,甚至更快快乐乐地活下去,故老处女乃文明社会的产物。盖凡是老处女,差不多都有两下子,或者学问大,或者地位高,或者银子多,或者道德好,或者满腹经纶,或者能言善道,反正任何一个老处女,都不同于凡夫俗子,如果她同于凡夫俗子,她就得终于嫁人。不嫁人而照样可以往上爬,甚至爬得很高,像我遇到的那位徐娘校长,便是一个典型。 一个女孩子一辈子不结婚,原因颇多,专家们研究起来,能写一本厚书。但在柏杨先生看来,似乎并不那么复杂,人间万事,常常这样的,严重的事态,其原因往往简单明了,而简单明了的事态,其原因却往往复杂。一个女孩子,她具备了所有结婚条件而竟没有结婚,你如果去访问她,请她说出理由,她能说出一火车,普通都是:“我要献身啥啥!”(或献身科学,或献身教育,或献身其他乱七八糟的玩艺。)对要好的朋友,她可能告诉你她有一对婚姻不幸福的父母,父亲酗酒成性,常打母亲,所以认为天下男人都是一丘之貉,故她恨透了男人,也怕透了男人。其实,在柏杨先生看来,即令这般宣传,仍是借口,她之所以独身终生,一句话可以包括万象,那就是她没有遇到她认为合适的男人。任何一个人,脑筋里都隐隐约约呈现一幅未来配偶的倩影。柏杨先生理想中的太太,是一位天脚的焉,六寸圆肤光致致的焉;头发黑而软;个子不太高,宁可矮一点焉;有瓜子样或椭圆样脸蛋,面如敷粉,有白有红,嫩得可以滴出苹果汁焉;十指尖尖,腰细如柳,倩兮笑兮,你揍她她都温顺接受焉;而且又有学问,至少也是初中毕业,甚至高中毕业,会吟诗念词,又会英文法文日文各种之文焉。可是悲哉悲哉,理想虽高,找了几十年也没有找到,只好娶了现任的柏杨夫人,真是不堪回首也。女孩子又何尝不然乎?理想中的丈夫,对外精干如虎,对内文雅如羊,钞票如山,而年龄恰到好处,身兼**个打狗脱,会发明梨子桃子之弹,也同样会吟诗念词,更同样会七八国语文,到啥地方,国王皇帝,都请他下小馆,而且部下如云,过年过生日,都来拍他的马屁;最重要的是,他爱情专一,克丽丝汀菜琪女士坐到他腿上他都不理。可是天下能有几个这种男人乎?于是,有的采取柏杨先生的窝囊战略,算啦算啦,这一辈子不谈,找个次等货吧。有的则战志高昂,抵抗到底,遂不得不老处女矣。 每一个老处女都有她老处女的原因和理由,谈起来五花八门。但千变万化,似乎都可以纳入我们昨天讲的那一条:“没有遇到她认为合适的男人。”再进一步说,那就是:因循迟误,年华老去,欲嫁不能,只好扬言独身啦。盖她不独身不行,没男人要她啦。我说这话,好像是对老处女颇有点不敬,但我并不是不敬,而不过是说明一种现象。盖世界上很少女孩子从小就立志不嫁的,差不多都是思嫁想嫁,而到了某一个时间,才决心不嫁。其中固然有不可告人的隐情,但也有至圣至神的牺牲。柏杨先生有一位女性小友,今年五十一岁矣,现在台湾,身体健康之至,她住在台北县的大坪林,有时候在柏府聊天,聊得太晚,直赶不上公路局汽车,就步行回去,我认识她时,她还拖着两个小辫子在院子里掘蚯蚓哩,不幸她高等学堂毕业那一年,父母双亡,家无恒产,却留下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大的才十岁,小的刚刚会爬。这个沉重的担子,无人能挑得起,很多求婚的臭男人,一看五口之家,就黯然撤退。她也曾热切地想到嫁一个爱她而又有经济力量抚养她弟妹的男人,但那男人始终找不到,盖年轻小伙子都是赤手空拳,而有几文的朋友,至少已进入中年,早有妻室儿女矣。如此这般,一年一年地下来。最初她不尚不太烦心,可是忽然有一天,在镜子里发现眼角有了一条鱼尾纹——这是“老”的信号——她用被子蒙着头痛哭了一场,然而这时弟妹们全都进入学堂,费用更大,更没有合适的男人相配。又过了两年,她又在镜子里发现鬓有白发,从此收拾起心猿意马,决心终身不嫁矣。柏杨先生曾把她的故事转告给很多写小说作家朋友,如果以生花妙笔写出,定是一部感人落泪,发扬手足之爱的大著也。 然而大多老处女都是被虚荣心所害,特别漂亮或特别有学问的女士,更容易被自己的漂亮或被自己的学问拖进陷阱。一个漂亮小姐,其威风不用说啦,周围全是些自作多情的男人学批判大纲》、《英国状况。评托马斯·卡莱尔的〈过去和现,大家绕着她颠三倒四,她要啥有啥,想啥也有啥。不过举目细观:张三虽然有钱,可是老了点;李四虽然有学问,可是呆了点;王五虽然小白脸,可是穷了点;赵六虽然颇有社会地位,又有事业基础,可是他离过婚。反正谁都不合理想。挑着挑着,忽然之间,绕膝承欢的人越来越少。更过了些时,有的竟娶了比自己更年轻更美丽的太太。复过些时,在街上遇到,男的抱一个,女的抱一个,欢天喜地去公园玩哩。这时才觉悟到年华渐老,青春已去,再仔细想想:张三虽然有点老,可是他有钱呀;李四虽然呆了点,可是他有学问呀;王五虽然穷了点,可是他小白脸呀;赵六虽然离过婚,可是他颇有社会地位,事业又有基础呀。呜呼,“流水落花春去也”,越想越伤心,只好回家饮泣一场,扬言独身之妙,过老处女生涯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男人也是弱者 男人也是弱者 泛道德主义胡乱越位的结果,是产生酱缸的原因之一。吾友孔丘先生称:格物而后致知,致知而后修身,修身而后齐家,齐家而后天下平。一连串有韵律的推论,听起来好像圣人在那里“数来宝”——数来宝也叫“莲花落”,台湾不常见者也。在柏杨先生家乡,逢年过节,二三地痞流氓叫化子之类的朋友,腑下夹着长筒皮鼓,一家挨一家,唱上几句讨赏,不赏他就出花样。如果是商号,他唱曰:“大掌柜,胖敦敦,坐着好像活龟孙。”急忙给他几文,他立刻就改口曰:“大掌柜,胖敦敦,坐着好像活财神。”如果是住户,他唱曰:“这么大门楼这么大院,你们家姑娘为啥不养汉?”付钱如仪,他就立刻改口曰:“这么大门楼这么大院,你们家姑娘真好看。”因为有此绝招,以致所向无敌,都满载而归。 我们当然不敢说圣人的经书都好像数来宝,但数来宝有一种经书也有的特质,那就是洋洋洒洒,滔滔不绝,而两件事物之间,固没有必然因果也。呜呼,修身是内省工夫,跟齐家有啥关系哉?即令家齐啦,家是一个血缘亲情原始单位,跟治国简直十万八千里,国是要靠武力法律维持的也。即令国治啦,也看不出它有啥办法可以平天下的,这跟“大掌柜”和“活财神”,“大门楼”和“姑娘真好看”一样,都是一种发射性的推论,不是一种科学定律。所以产生这种推论的原因,是代数学泛道德在作怪。在代数上,甲等于乙,乙等于丙,则甲一定等于丙。可是人生价值恐怕不是这么简单,柏杨先生爱柏杨夫人,柏杨夫人爱柏杨孙女,则柏杨先生一定爱柏杨孙女,这当然没有错。可是一旦柏杨先生爱柏杨夫人,而柏杨夫人却老来俏,竟爱上门口那个他妈的小白脸,柏杨先生能也爱上那个小白脸乎?代数式的泛道德论之下,有一条曰:“求忠臣于孝子之门。”圣人意思是,他既然不忍负其亲,安忍负其君乎?恐怕不太见得。名列二十四孝的王祥先生,卧冰求鲤,真是第一等孝子,曹魏帝国把他弄去当三公,可是结果他却扭扭捏捏,叛魏投晋。这对那些主张“身修家齐”而后“国治天下平”的朋友,不啻重重一脚也。 台北《民族晚报》有一,篇社论《人格与人权》,曾对李森先生的男女纠纷,表示意见曰:“这只是那位教员的个人情感生活,是否德行败坏到不足为人师表,是否构成羁押的重大犯罪条例,值得讨论。我们觉得主管教育行政方面指责不配为人师表的说法,轻易地毁败了一位受过国家专门师范教育培养的青年,未免有点严重。” 更严重的是,这是一种僵化的、两值的、泛道德的、莲花落式推论的、代数学式的演绎。看见别人手上割破了一条伤,就乐不可支,马上跳高喊那人已彻底完蛋啦的烂而臭的下流观念。 台北《征信新闻报》“今日春秋”专栏,有一文曰《始乱终弃型》,读者老爷谅已拜读了矣,该文曾深入地就李森先生折腾出来的问题,加以研究。有一种现象真奇怪,有识之徒脑壳里可能空间特别的大,除了装其僵硬的尊脑之外,还剩下很多地方,储藏若干模子,遇到问题,不经过思考——其实思考也没有用,盖脑子僵硬如铁,消化不了也。以李森先生的三角关系为例,遇到这种纠纷,脑壳里马上就会轰然一声,幽灵一齐出动,七手八脚,把该件很复杂的事物,纳入其中一个简陋的模子里,一纳入之后,就酱在那里。而其嘴巴,同时也就像几个民营电台的“异口同声”节目一样,真的异口同声起来。可能表情上或有不同,有道貌岸然的焉,有不共戴天的焉,有一脸慈悲的焉,但其机械反应的本质固一也。 “今日春秋”把它叫做“始乱终弃型”,这是男的不要女的。如果女的不要男的,恐怕则是“水性杨花型”矣。多值的人生竟被如此抓住一根汗毛就往模子里塞,实在使人临模位涕,不知所云。呜呼,即令该模子是古圣先贤观察众生,提炼出来或铸出来的,但在新的社会形态下,该模子不但太古老啦,也太下流啦。男女间的关系,在基本上已发生变化。女人们逐渐脱离“弱者”的地位——“弱者”这名词是吾友莎士比亚先生发明的,他有一句话曰:“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爬格子朋友一遇到女人的眼泪,马上就顺手牵羊,牵出使用,以加强哲学气氛。问题是,女人在莎士比亚时代,确实是弱者,经济不能独立,使她们的智慧和知识都无法跟臭男人较量。可是太古时候,女性固为社会中心;后来因农业发达,体力第一,才逐渐变成臭男人为社会中心;现在工业发达,脑筋第一,谁敢嘴硬说将来不再恢复到女性为社会中心乎?可能将来有一天发生在男性中心社会的怪现象,出现于女性中心社会。等到原子核子质子分子,以及其他混蛋之子逐一问世,军队变成无用,种田也告电钮,斯时也,英雄气概,力大如牛的种种男性特长,不值个屁,女人的细密头脑控制着生产力。好啦,阁下瞧吧,第一个现象恐怕就是一妻多夫制,一个个三围一般粗,使人无法起邪念的女国王、女总理、女部长之类,都豢养一大群听话驯顺的小白脸,而由女太监手提死光武器,严密看守。甚至于,臭男人全入牢笼,而女人们一部分专门传种接代,另一部分像工蚁工蜂一样,专门去搞政治经济,今天在阿拉期加建一个水坝啦,明天在太平洋海底开一个金矿啦,而臭男人则被关在家里,天天排队打保克训,以练肌肉,而供女主人临幸。 写到这里,读者老爷中一定有些后生小子,心花怒放——咦,其实又何止后生小子心花怒放欤,就是道德学问都没啥可挑剔的柏杨先生,也都心花怒放,宁愿被太太小姐掳了去,随她怎么我都不在乎。不过这只是男人仍为社会中心的“占便宜”古老观念,一旦女人成为社会中心,在观念上是女人占了便宜,恐怕难免产生誓死抵抗的贞节烈夫节目。吾友林之洋先生到了女儿国,女国王一瞧他英俊漂亮,龙心大悦,就封他一宫,缠脚穿耳,把该小子整得杀猪一样乱叫。当天晚上,他趁人不备,拉掉裹脚布,吐了一口气。好啦,第二天,女国王下了圣旨,来了几个孔武有力的胡子宫男,把他掀翻在地,在其可爱而雪白的屁股上,打了四十大板,打得他“哎哟”之声,连新加坡都听得见。呜呼,臭男人一旦落到这种地步,心花恐怕是怒放不起来也。 《镜花缘》只是一本小说,且不细表,现在再介绍一段学院派的报导—— 一位未经发表姓名的人士在危险状态中,被送至此间的一所医院,据说他在赫洛克(hurlock)附近树林中,遭受到三位女子的严重伤害。那个男子正在步行,当时汽车中女子提议顺便带他一程,他接受了。这位男子说,在坐了一段短路之后,那些女子把汽车停在一条偏僻的路上,在随后的一阵**中……其中一位女子嫌他不够热情而发怒,争吵于是开始,两位女子按住他,另一女子用发针戳他。最后那群女子逃走,把他遗留在地上,束手待毙。 这篇报导刊载于一九二六年三月号《美国使者》上,《美国使者》是一个高水准的刊物。这件事如果被台北社会新闻记者发现,恐怕写出来要过瘾得多。不要说那个臭男人啦,任何男人有如此艳遇,都会跳上汽车,左拥右抱,然后**迭起;然后被乱戳得奄奄一息,比林之洋先生还要惨不忍睹。 我们所以介绍这件事,不是说已经到了女人强奸男人的时代啦,而是说,社会在变,现代女人不但不是百年千年前的女人,也不是二十年前的女人矣。从前臭男人追求如花似玉,要表示他的强壮,不但身体好,智慧也高,足以保护她而有余,一会吹牛说他一拳能打死一只老虎,一会吹牛说他一月有八万元进帐,一会吹牛说他家有千亩良田,一会吹牛说他会七八国语文,一阵狗皮倒灶之后,女孩子眼中射出服贴的光芒,于是就嫁了他啦。可是逐渐地这一套不太灵光,小子们必须唉声叹气,蓬头垢面,跪到她跟前,说没有她的话,他就不能活;女孩子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为了救他老命,只好一把拉起,下文就不用细表啦。 我们的结论只是一句话,将来女权高涨,是不是会回到女性中心社会,我们不知道。但知道一点的是,现代女人,已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目不识丁的小脚娘矣,至少都受过国民小学堂教育,比起百年前的臭男人,不知道要高明多少。而幸运的太太小姐,还初中毕业焉,还高中毕业焉,还大学毕业焉,还游过外洋,得过学士硕士博士院士,以及其他啥士焉,各人都有其独立的思考和判断,臭男人想骗之乱之,谈何容易乎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汤如炎要阉人 汤如炎要阉人 王梦云先生“窃查”“恭查”了一阵之后,又有“兹查”,曰: 夫孕前卫生教育,顾其意义,正如汤委员如炎所谓:1孕前健康条件是否良好,2产后养育能力是否缺乏者也。兹查“乐普”之装置,意图断绝怀孕。既意囹断绝怀孕,岂有“孕”字可言,是卢委员崇善所谓“乐普”杀人于未生之前,允称临当。况装置“乐普”之后,荡女淫男,尽可放欲宣淫,毫无忌惮,而孕前卫生教育之装置乐普,其作用与制造卖淫具春药之为害相同,迹其所为,危害中华民族。至深且巨,岂能初手冷观,任其蔓长。是梦云认为不但应予取缔,尤应通令全省宪警,遇有宣传乐普效力,代人装置乐普及制造乐普者,一律拘送法办,以保国家之元气。至于中华妇幼卫生协会,如已核准设立,尤应即予解散所有人员,按其情节轻重,分别议处,以示薄惩,而儆来兹。未知严院长如何处之,敬请赐予答复,以释群疑。 王梦云先生在他的质询中提到另外两位立法委员汤如炎先生和卢崇善行生。卢崇善先生质询的内容是啥,手边没有资料,无法介绍,不过瞧他阁下“杀人于未生之前”的奇异论据,也属世间难得绝件,过些时如能找到原始的书面质询,一定照抄一遍,以便读者老爷过瘾。目前手边只有一份汤如炎先生的玩艺,汤先生大概罡气太旺之故,大笔一挥,要求行政院把凡是提倡节育的朋友,都割掉生殖器。呜呼,柏杨先生老矣,割掉啦没有关系,年轻朋友走路时真得特别小心,方一两眼昏花,撞到了汤老爷,把阁下捉而阉之,就未免显得有点滑稽啦。 汤如炎先生割生殖器的质询,也是在一九六四年十月十六日第三十四会期第九次会议上提出的,大标题赫然曰—— “为何不宫x以谢国人,宫y以谢天下,三质严院长。” ——柏杨先生又要插嘴曰:“乐普”是不是邪门,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如果大肆“宫之”,似首真要邪门矣。宫了中国同胞,因立法委员是橡皮饭碗,只好自叹霉气。不过如果宫了洋大人,好比说,把肯尼先生宫了吧,恐怕就是把义和团大师兄请出正位,都收拾不起来摊子也。而且最糟的是,大师兄既然可以割掉提倡节育朋友的生殖器,一旦提倡节育的朋友,起而希圣希贤,也割掉大师兄的生殖器,好比说,把汤如炎先生生殖器也割掉啦,你说这场官司将怎么打法乎哉? 三位立法委员的高贵言论,已经介绍完毕,忽然想起吾友叶德辉先生。叶先生也是一位有名的正人君子兼忧国忧民之士,《**经》就是他写的序,而且出钱印行的。关于《**经》,无法在报上介绍,用一句序中的话就可明白啦,曰:“皆言房中之事。”好在该书街上到处有卖,贵阁下如果想看看这类正人君子兼忧国忧民之士的嘴脸,不妨买上一本,躲到厕所里偷瞧可也。(太太小姐们千万不可到书摊上乱问,盖书摊老板有把眼珠爆出来的危险。)叶先生有一位好友皮鹿门先生,清王朝末年,中国人对世界知识渐开——犹如现在中国人对节育知识渐开一样,皮鹿门先生的儿子曾作了一首诗,诗曰:“若把地球来参详,中国并不在中央。地球本是浑圆物,谁居中央谁四方?”叶德辉先生看啦,于为《**经》写序之余,义愤填膺,写了一封信给皮鹿门先生,可惜他阁下不是立法委员,不能提出质询,但该信之精彩,也妙绝千古,抄一段于下,以便与他的后裔二世先生的大著,前后辉映。 信曰—— 近世时务之士,必欲破夷夏之防,合中之外之教,此则鄙见断断不苟同者。临读世兄歌词,敢以管见所及,一明其非,夫地球圆物,木能指一地以为中,但合东西南北考之,南北极不相通,则论中外,当视东西矣。亚洲居地球之东南,中国居东南之中,无中外,独无东西乎?四时之序先春夏,五行之位首东南,此中西人士所共明,非中国以人为外也。五色黄属土,土居中央,西人辨中人为黄种,是天地开辟之初,隐与中人以中位,西人笑中国自大,何不以此理晓之?若以国之强弱大小中外夷夏之局,则春秋周德衰矣,何以存天王之名,鲁之弱小远于吴楚,何以孔子曰我鲁,北理明甚,无烦剖辨。尧舜禹汤文武之教,周公成之,汤孔子大之。三代而下,异教之为圣教澌灭者不可殚述,即以文字论,佛法盛于六朝,而其梵夹之经典,反借中文而后传,辽金元凭陵宋室,可谓至极,今三国之书不存一字。此第圣人糟粕而已,潜移默运,扫荡异教于不觉,何论旁行诘屈之书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纽约城张飞战岳飞 纽约城张飞战岳飞 叶德辉先生这一封信,掷地有金石声,我们真得感谢他当时义愤填膺,犹如我们现在得感谢叶德辉后裔二世先生义愤填膺一样,盖没有这两番填膺,中国人怎能有眼福瞧瞧模子乎哉? 叶先生踢腾得最厉害的是“五行之位首东南”,不但“首东南”,而且“此中西人士所共明,非中国以人为外也”,真不知道这个“所共明”有啥根据,美国盖洛普应该举办一个全球性的测验,看看虽在五十年后,而“共明”的人到底有多少。叶先生更进一步的论据是:“五色黄属土,土居中央,西人辨中人为黄种,是天地开辟之初,隐与中人以中位,西人笑中国自大,何不以此理晓之?”我想幸亏皮鹿门先生没有用此理向洋大人晓之,如果真的晓之,恐怕中国的财政非崩溃不可,盖洋大人全都把牙笑掉,要赔多少银子才能结案哉? 叶德辉先生这封信是五十年前写的,想不到五十年之后,他的后裔——不是血统上的后裔,而是心智上的后裔——仍在那里遵古炮制。廖维藩先生在他的质询中曰:“以颜色而论,黄色为中色,似较优。”呜呼,这种以黄色为中色似较优的奇异观念,不知道是谁放到他脑子里的?是叶德辉先生阴魂不散,放进去的乎?抑廖阁下自己仰观天象,晕晕忽忽冒出来的乎?叶先生在地下赴义和团大师兄之宴,三杯下肚,一定猛拍大腿曰:“吾道不孤矣。”说不定还会发出贺电之类的玩艺,以表敬意,不知道廖先生收到了没有也。看情形中华民族似乎注定地要在“黄色属中色似较优”梦吃里过日子,读者老爷中如果有修养差劲,忍不住要跳高的,不妨去西门町卦摊,花一块钱问问张铁嘴,能不能算出来我们小民何时才能听不到这种咯吱咯吱的噪音也。 廖维藩先生曰:“今世人口问题之所以发生,实起于唯物主义之思想,无论**或个人主义,无不出于此种思想。大地之人类历史,有文字记载者已有五千年激愤之情。光绪二十八年初刊五十篇,补佚两篇;光绪三十,何以五千年以来未尝发生严重问题?而独于百余年以前个人主义经济学家马尔萨斯发表人口论,岂其流毒作用以引起人口问题乎?又何以五千年以来,世界人口继续繁衍,人类不以为有问题?而独于百年以来,人口突飞猛进,而忽然发生人口问题乎?” 这一段里,一连两个“乎”,而后一“乎”更高山滚鼓,盖他自己已用“人口突飞猛进”解答了矣。呜呼,由人口问题拉上唯物思想,拉上**,拉上个人主义,是帽子铺掌柜的飞帽办法,不是讨论问题、解决问题办法。人口问题和那些帽子根本风马牛不相及,这又是一出“纽约城张飞战岳飞”好戏,无怪他自鸣得意也。 廖维藩先生的逻辑是,过去没有回题的,现在也不会有问题,将来更不会有问题。人口这玩艺五千年来都没有问题,而竟然迈出了一问题,不是“非愚即妄”是啥。呜呼,五千年来人口是不是有过问题,我们不知道,但知道一点的是,即令五千年从没有发生之前,该问题固从没有发生过也;社会不断进步,旧问题不断解决,新问题也不断产生。清末的辫子问题,民初的缠小脚问题,现在都消失矣,但新的问题却取而代之,咦,从前谁听说过原子尘问题乎?而现在原子尘成了问题矣。从前谁又听说过砍杀尔问题乎?而现在砍杀尔成了问题矣。从前谁又听说过烧生煤问题乎?而现在烧生煤成了问题矣。从前谁又听说过恶补问题乎?而现在恶补成了问题矣。 不要谈科学谈社会啦,就以立法委员而论,宪法上堂堂皇皇规定,三年一期,有啥问题的?而如今恐怕是严重万分时成《春秋穀梁传》一书。,如果不是**官使出撒手锏,咬碎钢牙,作霸王解释,恐怕廖阁下今天质不成询矣,每月巨额的民脂民膏也下不了腰包矣。想当初立法委员任期届满,全国心跳之际,没听说廖先生挺身而出,卷了铺盖,也没听说廖先生怒斥**官“非愚即妄”,大概这和既得利益有关,下不得手也。**官解释立法委员任期,是解决五千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任期问题的方法;医师们为妇女装置乐普,是解决五千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人口问题的方法。二者固一模一样者也。廖先生又何厚于己,而薄于彼乎?有人说这是利令智昏现象,我想不见得不见行,看他不声不响地蹲在凉粉摊上猛吃,固头脑清醒之士。 廖先生最痛心的,是为“未婚而时有怀孕机会的年轻妇女”装置乐普,像妓女焉、酒女焉,廖先生之意,最好让她们不断生孩子。呜呼,一个人往往有一个荒唐的时期(圣崽们当然没有,绊脚石当然也没有),不过男人荒唐的危险少,女人荒唐的危险大。男人荒唐,一旦醒悟,改过自新,众人齐拍巴掌日:“浪子回头金不换。”而女孩子恐怕不这么简单,盖怀孕是她的大敌,如花似玉一旦生了一大堆私生子,那就算等于报销。而妓女焉、酒女焉,廖先生既承认她们“势迫处此”,为啥又狠心让她们非生一大堆私生子不可?任何一个妓女酒女,她随时都可以也像臭男人一样地“浪子回头金不换”,但如果她膝下有一大堆私生子,恐怕她这一辈子有苦受的。廖先生可以端嘴脸曰:“那是她自作孽呀!”好吧,算她自作孽,但那些无父的孩子何辜?被作践,被歧视,轻焉者自己堕落,重焉者造成社会动乱,廖先生睡觉睡到半夜,难道不流汗乎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越窗报案 越窗报案 我说廖维藩先生头脑清醒,一定有些专唱反调的家伙摇头。呜呼,摇头有啥用哉,即令把头摇掉,也不能掩盖绊脚石特有的光芒。廖先生不是痛斥提倡节育的朋友“非愚即妄”乎?但他却没有痛斥那些法官老爷“非愚即妄”。有一位朋友说,他如果是廖维藩先生的话,他就同样猛嚷曰:“大地之人类历史,有文字记载者已五千年,何以五千年以来未曾发生立法委员任期问题,而独于五年以前**官解释宪法后,岂其流毒作用以引起立法委员任期问题乎?又何以五千年以来,中国各地均有选举,人类不以为有问题,而独于十年以来,岂三年期满,而忽然发生立法委员任期问题乎?” 反对节育,不过是时代的绊脚石;而反对**官老爷,则成了自己的绊脚石矣。万一把**官反对得恼了火,好吧,算你赢,双手一松,一个倒栽葱,头也破啦,血也流啦,钱也没啦,权也垮啦。仅只一松还不太严重,如果照着汤如炎先生的办法,手执钢刀,把立法委员诸老爷的生殖器——割之,恐怕全世界人士都得侧目而视。但他们对此却闭口不谈,而独向小民下手,要说其脑筋是一盆浆糊,谁能信耶? 然而,要说其脑筋一定不是浆糊,也疑问重重。廖维藩先生的质询中,不断地提“断子绝孙”,以便听众紧张。为妓女酒女装乐普,呐喊曰:“欲令其灭绝后裔。”为生育年龄妇女装乐普,又呐喊曰:“实为绝子绝孙之办法,消灭中华民族之毒汁。”进而指着“无识之徒”的鼻子,祭帽子曰:“亡人之国,灭人之种。” 如果“乐普”真如此严重,不要说绊脚石反对,就是“无识之徒”也会反对。但廖维藩先生这位有识之徒踢腾了半天,恐怕还没弄清楚节育是啥,乐普是啥。我想用不着向外搬兵天是自然现象,无可畏惧,人应“因阴阳四时之制”而行事;,另外一位有识之徒的王梦云先生,就先来了一个窝里反,在质询中便曰:“况使用乐普而仍受孕者,大有人在。”结结实实打了廖维藩先生一个耳光。实际上真正企图使人断子绝孙的不是节育,而是打算大动宫刑的汤如炎先生。悲夫,人类已进化到二十世纪,文明已达到废除死刑的境界,在拥有五千年优秀传统文化的国度里,竟有国会议员在国会里提出法案,要乱割中外人士的生殖器,这算啥子搞法哉?写到这里,柏杨先生的气就大啦,说不定哪一天黄道吉日,我发了急,就自己动手,把柏杨先生“宫之”,宫掉啦送给汤先生珍藏,以便人心大快,而免得有识之徒念念不忘,真一举两得。 乐普既不是汤如炎先生推广的“宫刑”,也不是扎住太太小姐的输卵管,而是可以随时取下,也可以随时装上的玩艺,装上即行避孕,取下仍照样可以怀胎,而且即令装上,也并不保险不受孕,真不知道廖维藩先生怎么硬往“断子绝孙”上想。对一件事没有弄明白以前,最好少开黄腔,否则便难免要变成有识之徒。昨天报上有一则新闻,不知道读者老爷注意及之没有:台中大同行学徒李钦龙先生,三更半夜,做了一梦,梦见强盗大人打进房来,把另外一位伙计乱刀砍死,砍死之后,又要杀他,他就一跃而起,跳出窗户,飞往派出所报案。派出所一瞧他满脸恐怖,而又一身血迹(跳窗子时英勇过度割破的),当然信以为真,于是大军云集,把该店团团围住,结果那位被杀的店员还正睡得甜哩。一场闹剧之后,三作牌跺脚不用说啦,店老板气得胡子乱翘,这不是触霉头是啥,就把他隆重开除。 这则花边新闻,我想纵是有识之徒看啦,也会呲牙。柏杨先生也是属于有识之徒的,呲牙之后,觉得该店员面熟面熟,好像啥地方见过。不要小看他只不过是个店员,比立法委员差劲多啦,但他反应之快,对事情之茫然无知,而装腔作势,好像真要大祸临头的模样,难免不有人疑心简直是廖王汤三公的翻版。我想一定要说是翻版,未免有点不敬,但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不妨对照对照,也实在发人思古之幽情,不过,店老板捶胸打跌之余,可以把他开除。而立法委员稳坐鞍桥,纵然天天越窗报案,一会喊有人要灭种啦,一会喊有人要洒毒汁啦,一会喊黄色为中色似较优啦,我们也踢他不动。 廖维藩先生又曰:“患神经病者或梅毒性病者,可以制定法律,派人干涉其男女**乎?曰不能也。”这个“不能也”,答复得爽快利落,不过优生的原则固是每个人都承认的为经验所证实,要把它作为无意义的命题而拒斥。继承了罗,截至目前为止,法律上所以没有这种限制,并不是这种限制不合理,而是这种限制极容易发生流弊,等到人类智慧一旦发明了可以祛除流弊的方法时,定会有此立法的也。但问题是,廖先生反对优生的,那么,请问一下,如果贵阁下的千金小姐要嫁给一个三期梅毒的小子,你同意乎,抑反对乎?如果贵阁下的男公子要娶一个麻风姑娘,你同意乎,抑反对乎? 前些时台北上演一部电影,曰《金石盟》(有识之徒或许不看电影,那么买一本原著《王巷城》瞧瞧,也是一样),其中那位医生就是娶了一个白痴妻子,而生下一个白痴女儿,结果他用手枪把妻女打死,然后自杀,盖他不愿女儿嫁给他最亲爱的学生,而使其代代痛苦。我们认为他是大慈大悲,为他的行为落泪乎?抑认为他“绝子绝孙”“罪无可逭”“非愚即妄”,要割掉他的生殖器乎?我们都是小民,说了不能作为定论,最好还是大家伙们答复答复,以便世人开眼。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白痴 白痴 廖维藩先生最精彩的哲学,是把其他动物跟人放到同一地位,其第一问曰:“以牛羊之乳代生母之乳,以影响万物自然之生育,可乎不可乎?”有识之徒的答案是“不可”。不过,如果小民要问:“吃牛羊之肉以长己之肉,以影响上天好生之德,可乎不可乎?”答案恐怕是“可”矣。“以任期届满而仍蹲在板凳上不下来,以窒下一代人前途,使之难以出头,可乎不可乎?”答案又是“可”矣。其第二问曰:“欲鸡鸭多生卵,而不欲人类多生儿女,甚至欲灭绝其种,天地间有此理乎?有此道乎?”夫鸡鸭生卵和人类生子,如果以纯粹的动物本能观点来看,固是一样的,但就社会意义来看,这种奇异的比喻真能把人气得跳井。鸡鸭下蛋之后,叽呱叽呱叫两声,都照孵,不要说把别人的卵堆到它屁股底下,就是把乱七八糟的石头堆到它屁股底下,它也会孵得起劲;而孵出了之后,鸡妈妈就算尽到了职责,鸡儿子是不是考上学堂,鸡女儿是不是能去美国嫁给擦皮鞋的,它阁下固不问不闻也。而人类则不然矣,为了研究方便,我们一致选举廖先生现身说法,廖夫人生下男公子女公子之后,是不是也扬长而去乎?等到喂奶时是不是任凭护士小姐把别人家的娃儿抱过来就也照喂不误乎?等到孩子自己能够走路啦吃饭啦,是不是也随他们去世界上乱闯,对之便再不关心乎?嗟夫,禽兽的亲子之情全属生物本能的冲动,当双亲们受到危害,儿女们“义无反顾”地拼命抢救,乃是人类所特有的,禽兽亲子间固没有这个不反顾的“义”也。禽兽间的亲情往往迅速的淡下去下去而归于消失,只有人类的亲情,因有后天的培养,才一天比一天强烈。廖先生幸亏只拿鸡鸭来比,如果顺理成章,用猫来比,那就更教人汗流浃背,盖“猫老食子”。君府上养没有养猫哉?猫先生一旦老啦,下了猫崽,主人就得急忙把该猫崽挪开,否则的话,猫爸爸就会把它们吃下肚子。如果遵照廖先生的指示,人兽都是一样的话,则终会有一天,廖先生关起大门,手执钢刀——不是割谁的生殖器,割生殖器是汤如炎先生的绝招,而是把他阁下的男女公子,一一杀而吃之,咦,那就糟啦。 吾友孟轲先生曰:“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孟轲先生是有名的圣人,虽然“几希”,总算认为人兽有别。而越窗报案的男主角,睡眼朦胧,简直连“几希”都看不出来,而认为“有些理乎?有此道乎”,于是一旦推之演之,不但猫老食子,廖先生有吃他儿女的可能,而且老鼠焉、蟑螂焉,恐怕在廖府都是座上尊客,盖“欲老鼠死,而不欲人类死,甚至灭绝其种,天地间有此理乎?有此道乎”?写到这里,无识之徒忍不住要向廖公的至亲好友嚷嚷,诸位如果有一天吉星高照,光临廖府时,如果看见老鼠蹲在饭锅之中,或七八个蟑螂高卧菜肴之上,千万别大惊小怪,更不可打而杀之,盖廖先生乃至仁至圣之人,认为人兽一样者也。 不过这两天我倒有件事窝在心里,怎么也想不通,万一廖先生忽然隆重地害了尊病,圣躬违和,或者被汤如炎先生阉人的刀子割到尊手,得了破伤风,发炎肿胀,痛若难当,不知道将怎么办?不去医院吧,十指连心,甚至尊命有关。去医院吧,医师老爷无一不是天生的“个人主义之伪学,殃及人群祸乱天下”,势必要杀菌消毒。呜呼,“欲细菌死,而不欲人类死”,你说吧,这种卑鄙污浊、伤天害理的勾当,岂是有识之徒廖先生所肯干的哉?——我想廖先生对这个问题最好给我们一个答案,如果不给我们答案,柏杨先生就要悬赏啦,读者老爷中不妨姑妄猜之,猜中的奖金一块钱。 廖先生云天雾地一阵之后,忽然抄了一段圣人书,曰:“《中庸》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弗洛伊德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见“现代西方哲学”中的,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引用既毕,廖先生开讲曰: “盖心性教育,以喜怒哀乐人之情也,喜怒哀乐之未发则性也,情者动也,性者静也,性情动静中和,则致事事物物之中和,事事物物之中和,则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此种教育之完成,则世界大同,天下和平。岂发展个性之教育及实验主义之教育所能梦想者乎?” 他阁下质询的主题是节育,真不知道这两段话跟节育有啥关系,劳他哼哼唧唧半天,而最后一声大喝,露出真相通常所说的自然规律,完全不是自然本身所具有的,而是由,原来廖先生不但反对节育,而且还反对发展个性哩。世界上只有极权主义国家的教育才反对发展个性——这不是柏杨先生急啦,在此乱飞帽子,而是觉得廖先生搞来搞去,连他自己走的路都没搞清楚。反对节育不过是越窗报案,反对发展个性简直成了越窗放火矣,这跟汤如炎先生割人生殖器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可不肃然起敬者也。 两个人抬杠,往往嗓门高者胜。两个人打架,往往呼天抢地者胜。盖一般人的想法是,他如果没有理,能如此义愤填膺、气冲牛头乎?有一次柏杨先生在汉口看见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吵架,女人眼看要输啦,就哀号曰:“你再期负我,我就脱裤子给你看。”路人一瞧,该臭男人把一个妇道人家逼成这个样子,纵然有理,也属过分,就一齐怒吼,把他吼得几乎栽到泥沟里。这都是市井小民间的众生相,放不到台面上也。放到台面上的是,有识之徒一旦哇啦哇啦要说道理,则圣言量多者胜,柏杨先生就深通此理,故所向无敌,谁敢碰我,我就“孔子曰”“孟子曰”“国父曰”“总统曰”,这是中国的;还有洋大人的,“亚里斯多德曰”“莎士比亚曰”“史密斯曰”“约翰生曰”。这是人曰,还有神曰:“太上老君曰”“玉皇大帝曰”“圣保罗曰”“雅典娜曰”。还有书曰:“《论语》曰”“《水经注》曰”“《原富论》曰”“《理想国》曰”。一大堆“曰”,对手即令是萧伯纳先生,都得被我“曰”得迷迷糊糊,纵不迷迷糊糊,心胆如镜,但也砸得他一愣一愣,三天说不出话。 廖维藩先生在质询中有几个非常严重的“曰”,一是“《中庸》曰”,前面已介绍过,跟人口问题拉不上关系,但他阁下硬往上拉,大概韩信将兵,多多益善,以为圣言量越多,越能塞别人的嘴。但“国父日”“总统曰”,便杀气腾腾了矣。上星期仲肇湘先生曾在台湾电视公司作过一次演讲,我想关心节育问题的朋友都恭听啦,仲先生告诉大家一件事,那就是“时势变迁”。盖当时人口情形,诚如所言,但时势演变到今天,尤其最近三五年以来,生殖率高,死亡率低,一年一个高雄市,就不能再只瞪尊眼,而不费脑筋矣,蔺相如先生曰:“赵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我们可套而言之曰:“有识之徒徒能读孙中山先生书传,不知合变也。”不知合变就是睁眼瞎,就是胶柱鼓瑟——用钉子把琴弦钉死啦,而仍猛拉。 廖先生又引用了《论语》,也冒出来几个“曰”:“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种内在的东西,它在自然阶段采取了异于自己的物质的形式,又何加焉?’曰:‘教之。’”这一段也是圣言,我如果是廖先生,我就把这一段剔掉,盖恶性补习正是“教之”发生问题。而教之发生问题,正是我们并不“富”,国民小学堂连教室都盖不起,孩子们要二部制三部制,甚至在大树底下上课,已经凄惨到了这种程度,还引用这一段打自己的脸干啥?天下有很多事,越想越想不通,此不过其中一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新式四大不幸 新式四大不幸 古人说,人生有三大不幸,曰:“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小时候就死了老爹,固然少了一个人打屁股,但也少了一个强大的庇护和指导。三四十岁太太去世,固然可能再娶一个更漂亮的,但儿女尚幼,后娘进房,心中难拂隐忧。等到老头啦,忽然英俊的儿子驾崩,固然——现在没啥固然啦,而是举目凄凉,肝肠却断成碎片矣。 这是古之三大不幸,现在新式的则有四大不幸,跟古之三大不幸,同样地不幸到无以复加,曰:“讼遇昏官”,“狱遇酷吏”,“考遇劣师”,“病遇恶医”。今之四大不幸,与古之三大不幸,固都是大不幸,但也有相异之处:古之三大不幸不是一定可以碰到的,有些人一辈子一个不幸都没有,而今之四大不幸,人人都有碰上的机会。吾友曾国藩先生曰:“不信书,信运气。”别的不用说,仅这“讼”“狱”“考”“病”,在我们这个社会,就得信点运气,运气好是老天有眼兼祖宗有德,运气不好的只有任凭魔爪乱抓,魔蹄乱踩矣。 任何官司,遇到昏如豆油的官崽,或者遇到虽然聪明伶俐,却只认“家兄”,或者虽然不认“家兄”,却一脑筋邀功和逢君之恶的思想,该官司的结果不问可知。而一个人倒楣过度,再落到三作牌手中,则逍遥椅、太平凳、安乐床、英雄架,数目繁多,不胜枚举,灌灌凉水与痛揍一顿,还是小小者焉。三木之下,教你承认杀人你就承认杀人,教你承认诬告,你就承认诬告,自白书写得比印的还清楚,再配上法官老爷的芳心那么自由地一心证,就怎么都翻不了身。 学生考试,更是危机四伏,有饭桶试官焉,有水桶试官焉,有崇洋试官焉黑格尔左派即“青年黑格尔派”。,有酱萝卜试官焉,有半瓶醋试官焉,有花花公子试官焉,有道貌岸然试官焉。他看着顺眼,你就是好手,他看着不顺眼,你就不幸到底,不要说放洋留学,你就是能国民小学堂毕业都不错。 任何一个人,一生中不能不偶尔政躬违和,政躬违和就得找医生,鬼迷了心找到吃癌博士,那是圣母马利亚要你破财丢命,自没啥可说的。我们强调碰到恶医是四大不幸之一,不是说碰到庸医就很幸啦,碰到庸医当然也很不幸,不过比较起来,碰到庸医只能说是小不幸,盖庸医总还有治愈之心,只不过没有治愈的本领罢啦。而恶医也者,他根本不在乎治愈不治愈,而且明明知道治不愈还是要硬治,盖其尊眼只看见银子也。 最近几位朋友见面,各人谈起来各人投医的辉煌经历,令人击节。(赵君豪先生九泉之下,跟卢邦俭先生在一块坐茶馆,谈起各人的辉煌经历,想必也会击节也。) 一个人命中注定要遇到恶医,就跟武大郎命中注定要碰上潘金莲一样,有位月下老人用麻绳把二人拴到一起,摆都摆不脱。我有位朋友,名诗人也和宗教迷信的危害。,他的小女儿有一天忽然发起高烧,三更半夜,无处求医,想起附近有一位会说洋话,而又在洋医院当差的打狗脱,乃慌慌张张,冒雨而往。该打狗脱睡眼朦胧,大致一看,就知道小女儿是感冒,先教她退了烧再说,打针服药,忙了一阵。可是天还未明,就起了变化,孩子浑身肿得像柏杨先生猛胀的肚子,双目紧闭,气息如缕。夫妇二人只好找该洋医院理论,真牌洋医生看啦,急曰:“她明明出麻疹,打狗脱,你阁下给她吃了些啥?”大概只有天老爷才知道给她吃了些啥! ——台湾打狗脱最大的特征之一是,给病人开药方时,向来不教病人看看他到底开了点啥。其实看也看不懂,盖台湾打狗脱最大的特征之二是,药方用的都是洋文也。全靠打狗脱摆布,就是灌你巴拉松你都以为那是青春泉,喝得香哩。呜呼,从前中医师也是用古古怪怪之字开药方的,其古怪以使人看不懂为度。但有时也降贵纡尊,跟病人研究研究用啥药合适。最近不是在提倡文化复兴乎,开会焉,写文章焉,很是热闹,似乎应先从医生药方上着手,请他们用中国字写。据说用中国字写出的药方,一样地可以治病,实在没有必要结结巴巴画豆牙也。而开了药方后,最好教病朋友也看看,使他们明了害的是啥病,吃的是啥药,让他们虽死无憾。 话说小女孩子经过真牌洋医生这么一急,才算捡回来一条命,当真牌洋医生发急之前,吾友夫妇守在小床之前,眼泪汪汪日:“孩子,以后再也不打你啦。”病愈之后,昨天去他尊府串门,碰上他又在气吼吼地打孩子的屁股,异哉。 ——真牌洋医生发急的这种月亮,就比中国圆,盖浆糊罐总是死不认错兼家丑不可外扬。大家既是同事,又是好友,孩子命算啥了马克思的《法兰西阶级斗争》、恩格斯的《德国农民战争》,面子要紧,再用原方那么一搞,连官司都没法打。噫,俺只能治病,不能治命,你想敲我竹杠呀? 《自立晚报》方块文章专栏作家文知平先生的夫人,也有过奇遇。文夫人本来是某某医院的护士小姐,有一天忽然有点头晕,名医一瞧,守着饭铺挨饿,岂不丢人?经过那么一检查,发现她害肺病,医院有的是可以揩油的药(美其名曰同仁福利),想注射就注射,想吃就吃。六个月后,发现她啥都没有,只不过那一天偶尔没睡好觉罢啦。可是,文夫人已又白又胖矣,白还可以,胖就有点心惊,一直到今天,据说文夫人一提起那些好心肠的顶头上司,就咬牙切齿。 (柏老按:文夫人并不胖,不过较为丰满一点儿罢啦,切勿误会。)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怪病和杀人广告 怪病和杀人广告 吾友某君,也曾发生过遭遇战,说起来已是“想当年”啦。想当年他在南京做事,害上严重的咳嗽,有一次老痰中赫然看见了血,一家大小就像看见了有人手拿皮尺,立刻把吾友送到鼓楼医院。南京的鼓楼医院,据说比石牌的荣民医院都有名。一位名医老爷一看吾友模样,又看了那口鲜血,骇曰:“尊胃已经破裂,糟啦糟啦,难治难治。”一再哀求,名医老爷曰:“我跟你开两剂药,姑且服之。但千万不可吃任何硬的东西,不可有任何走动,只可吃少许稀稀的稀饭,让胃壁有充分的休息。”吾友回到家中,立刻成为上宾,动都不敢动,往床上一躺,除了哼就是哼。一个星期过后,一位也是医生的朋友前来探病,见他阁下面黄肌瘦,双目下陷,四肢无力,有出气没人气,不禁大惊,问曰:“老哥,你吐那口血,是一丝丝一丝丝的乎,抑一大口一大口乎”吾友曰:“一丝丝的。”又问曰:“老哥,你一共吐了几次血?”吾友曰:“就那一次。”朋友号曰:“快爬起来,你啥病都没有!”吾友曰:“我头晕气喘,通身乏力。”朋友曰:“这简单得很,大妞呀,给你爹买碗牛肉面。”一碗牛肉面下肚,立刻就活蹦乱跳起来。呜呼,盖吾友不过因练习咳嗽时不小心,气管破了一点皮罢啦,跟胃根本拉不上关系。 写到这里,接到一位读者老爷的信,是对吃癌博士一点补充的。谨全录之,以便有一个完整的印象。信曰: 柏老:《新闻天地》上有一篇《社会之癌》,阁下曾见到否?菲律宾富商某,被吃癌博士皮尺量去了百多万。三年前,台湾财政厅卢邦伦先生,害了肺癌,西医束手,吃癌博士拍胸脯包治,并体恤公务员,只收药本二万元。其实卢家早已典尽卖光,二百元也拿不出。卢妻无奈,哭求表弟刘先云。刘虽任教育厅长,亦无巨款,面般代为张罗,凑成二万元交之。吃癌博士收钱后,忽出花样,谓有两个女儿,要请刘厅长保送免试入省立一女中。其时的刘厅长,已经下台,即令现任,也办不到,为此交涉辩论,卢已奉癌召回。吃癌博士则云由于刘先云不够朋友,才耽误啦。 看了这封信,叹为观止,盖大丈夫当如是也。古不云乎,英雄不如乘势。当初孙中山先生,就是趁着治病时宣传革命的。吃癌博士趁着治癌送女儿进学堂斯克(johnfiske,1842—1901)、自然科学家赖特(chauncey,你能有这种聪明乎?你要有这种聪明,早跟吃癌博士一样,向那些哀哀无告的倒楣分子大发雷霆矣。 哪位读者老爷手边有《新闻天地》寻篇菲律宾华侨被皮尺量去了百万巨款的大文,敬请赐借一抄,用毕即还,当以敝大作一册为报。目的于集思广益,使我们可敬的吃癌博士的嘉言懿行,普及于全国,宏扬于世界,看看以后还有没有更厉害的压过他。 就在今天,台北《联合报》就有三则专治癌症的广告,一字不易,照抄于下。 第一则广告,标题曰:“专治癌”。正文曰: 专治各种癌瘤及一切慢性发炎与血症,服药即效,外埠者可通信治疗。中医师萧志仁。诊所:台北永和镇永和路二段五十二卷三号溪洲戏院侧面。电话:九二二八七四。 吾友孙悟空先生,有一次在朱紫国跟国王看病,用的乃是悬丝诊脉之法,用不着乱摸玉腕,只把一根线拴到手上,一按那根线,就知道害啥病啦。萧志仁先生治癌不稀奇,稀奇在他用不着“望”、“闻”、“问”、“切”,只凭一封信就可下药,孙悟空先生见了他恐怕都得请他上座。 第二则广告,标题曰:“专治各种癌”。正文曰: 中国首屈一指,治愈率最高,不开刀、不电疗、服药内消,愈后保证不复发。癌症专科惠安堂中医诊所,台南县新营镇正丰路八十二号,电话五七。 这则广告有引起窝里反的可能,你说你在中国首屈一指,置可敬的赵峰樵先生于何地?而这“一指”不知道是怎么“屈”的,是文学的乎?抑科学的乎?文学上形容形容没有关系,科学便要拿出证据矣。不过这则广告奇异的是,医师没有露面,而只让“诊所”露面,大概君子防患于未然之意吧。 第三则广告字数比较多,大标题曰:“癌症不用怕,有药可医了”。小标题曰:“宋伯仁医师实验报告”。正文曰: 癌症是人类大敌,为专家学者所公认。台北市汉口街二段九零巷一号(即豪华、日新二戏院中间巷内),宏济诊所主任宋伯仁医师,参照中国古籍及日本长仓报告,用薏仁败浆桃实紫滕瘤及动物内脏,制成浓缩粒剂。在实验室中,将与病毒混合,病毒立即分解。根据经验,对肠癌、胃癌、肝癌、子宫癌、乳癌、淋巴癌、甲状腺癌,未恶化者,可以完全治愈,已恶化者,常收意想不到之效果,其他恶癌,亦有阻止发展、延长寿命之功。前曾征求免费试药,因用者众多,无力继续供应,今后每天收成本费四十元,贫者八折优待,以资长期供应云。 天下有些事是每况愈下的,但也有些事每况愈上,这则广告就比上两则广告有点学术气氛。宋伯仁先生介绍其学问的来源有二:一曰中国古籍,二曰日本长仓报告。中国哪些古籍是专门研究癌的?日本长仓报告内容又是啥?不必深究,盖只要能引经据典,就自会有人发迷。但“薏仁败浆桃实紫滕瘤”跟狗鸡鸭鱼的“内脏”,浓缩成法之后,怎么就把癌分解啦?这一点应该给我们一个学理上的解释。广告中那句“常收意想不到的效果”,发人思古的幽情。从前上海卖“百灵机”的,就推出过这类字眼,把臭男从说得心里痒痒,该老板乃大赚其钱,岂宋伯仁先生与百灵机暗合乎?好在一天只不过四十元,一月才一千二百元,是一个使人受得了的数目,比吃癌博士狮子大张口,一月五万多元,诚小巫见大巫,谅不致惹出啥特别节目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空前巨著 空前巨著 一位读者老爷用限时专送,剪寄一则赵峰樵先生自刊的广告,洋洋洒洒,头头是道,与前面介绍的那三则玩艺,大大地不同,不敢自秘,援例抄录于后—— 该广告标题曰:“是癌症患者的福音,欲明癌症原因、预防与癌症治疗者,不可不读。”“赵峰樵博士著《中国癌症治疗学》出版,全册三十元。”“赵峰樵诊所新址:台北市敦化南路四五七巷幸福大厦二楼二a座(复兴小学对面公车二十二、三十七、四十一、四十八复旦桥站下),电话:二二○○二。”正文曰: 癌症治疗学作家赵峰樵博士,为全国中医师公会选出之国民大会代表,历任中央国医馆医研班教育长、香港汉兴中医学院名誉董事长、辅仁大学癌症研究所副主任、东洋医科大学癌症治疗讲座、大韩民国庆熙大学医学院教授。曾于一九五三年著《癌症治疗之研究》,是书搜集民族保健方,根据世界科学原理,配合个人临床心得和独见之创获,在理论上说明癌症之原因为慢性刺激,包括精神与物质刺激,在治疗上,发明癌症连锁治疗,包括:内消、抗毒、对症、营养封锁等疗法,曾经英国皇家医务部发gf145证书。该书七十六页,癌症脏器治疗载有“羊肝”“胎盘”治疗。嗣后一九六二年国际癌症会议(inteationalcongressofcancer)所发生物学上药物,即为“羊肝”“胎盘”制剂(af2),仅此一例,足证明我们医药发明治癌之丰富。近年凡来求诊者必须持有正式医院检查诊断证明为癌者,始予接受治疗。已经本医师完全治愈之癌症,计有肝癌、肺癌、胃癌、肠癌、食道癌、喉癌、声带癌、乳癌、子宫癌、膀胱癌……详癌症治疗学篇中,诚癌症之福音也。(《癌症治愈实录》,函附一元即奉。邮政划拨账户六六三七号。) 这篇广告使人老眼昏花,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他阁下到底是卖书乎,抑卖药乎?如果卖书,又到底卖啥书乎?可能吃癌博士既急吼吼地想卖书,又急吼吼地想成名;既急吼吼地介绍自己的官上坚持唯物主义一元论,认为决定社会性质及其发展的主要,又急吼吼地介绍自己的医。手忙脚乱之余,对男主角《中国癌症治疗学》内容,竟一字未提,反而猛提《癌症治疗之研究》、《癌症治愈实录》。仅在此顺便提醒赵博士先生,以后再登广告时,千万心平气和,急吼吼过度,所有的主意一齐往外冒,塞到脖子里,能塞死人也。 这篇广告乱夹洋字,已很精彩,然而更精彩的还是吃癌博士所著的两本书,一本该广告上要卖大洋三十元的《中国癌症治疗学》,另一本则是同样要卖大洋三十元的《生命能原理》。柏杨先生拜读二书之后,好像有根棍子照脊椎骨上猛地那么一戳,顿时觉得有暮鼓晨钟之象。 《中国癌症治疗学》,既然称之为“学”,而且还是三皇五帝夏商周,“有史以来第一本中文专门讨论治癌的空前巨著”,则用不着看啦,就是闭上眼睛,都可想出该书定是一部纯学术的作品,却再也想不到,该书却刀枪剑戈,锣鼓喧天。 该空前巨著的第一页是一副影印对联,标题曰“国民政府林故主席墨宝”,上联曰“救人救国救世”,下联曰“医病医身医心”。上款曰“峰樵医师”,下款曰“林森”。第二页也是影印的这种玩艺《上帝为何化身为人》等。参见“宗教”中的“安瑟伦”。,不过不是对联,而是条幅啦,乃谢冠生先生于“一九六五年八月”的题辞,题的当然是可以帮助赵先生猛掏皮尺的辞。全辞曰:“人类大敌,癌居其一。每闻患者,谈虎变色。无药可医,视同绝症。赵君峰樵,夙怀悲悯。学博中西,穷源究委。术体天心,精研改进。探奥阐微,弘扬国粹。良相同功,变理是竟。造福人群,回春效者。是书重编,再启为世。医学奇葩,指迷有自。仁寿同登,慈航普渡。”其第三页上半有一横匾,题曰“癌症救星”,上款曰“峰樵医师”,下款曰“谢冠生”(此公是干啥的?又是他)。下半是一图片,当中坐着政治和尚,左、右各有二位君子在焉,注曰:“辅仁大学于斌校长与赵主任峰樵接待空军电台记者之访问时摄。” 第四页乃最伟大的一页,整页刊出一幅雄壮的图片,图片上人山人海,欢声雷动,一位肥肥然的正人君子昂然站在台上,面露见癌如见钱的嫣然微笑,右有一桌,左有一麦克风。注曰:“赵峰樵先生近影”。(据说在另一个版本的该巨图中,写的是他阁下在学术讲演。) 第五页乃最光荣的一页,共有珍贵图片五张,一曰:“大韩民国庆熙大学校徽。”二曰:“庆大赵总长永博士亲授赵峰樵氏荣誉文学博士学位。”三曰:“是项典礼,计到韩国政府首长,社会名流,文教界领袖,及教职学员一万五千余人,盛况空前。”四曰:“赵峰樵博士在该校校政大厦摄。”五曰:“赵峰樵教授步出该校图书馆时摄。” 第六页共有珍贵图片四张,说明书隆重介绍曰:“赵峰樵博士(柏杨先生按:这几个字特别大,定是担心读者近视眼也),应大韩民国东洋医科大学李校长钟奎博士之邀,特设“癌症治疗学讲座”统和现实的一切都持怀疑和否定的态度。断言正确的认识方,于一九六五年五月十九、二十两日,顺该校专题讲演《癌症四大特性》、《癌症连锁治疗》,该校教职学员及韩国医界名宿,踊跃参加听讲,座无虚席。且有数人持赵氏十二年前所著《癌症治疗之研究》一书相示,有书已摩挲破烂而犹什袭珍藏者,有能诵书中要义及处方者,有应用赵氏处方临床发生良好效验而痊愈者。及赵氏返国后,该校李校长复于一九六五年六月间致函赵氏称‘本校师生景仰台端博学识广,树立中韩文化交流之伟大贡献,特推台端为本校名誉校长’等语云。” 读者老爷请注意,谢冠生先生笔下的“奇葩”,现在不但是“博士”,看样子还成了韩国东洋医科大学的“名誉校长”,哎哟盛哉,哎哟盛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恍恍惚惚 恍恍惚惚 赵峰樵先生的第二本大著《生命能原理》,似乎也有同样的号召,第一页就是吴敬恒先生的题字,文曰“任重道远”。第二页也是题字,乃于右任先生的焉,上款曰“赵峰樵著”,文曰“生命能原理”。 先声夺人之后,后劲更大,吾友艾森豪威尔先生赫然登场,接着印出艾先生从美国寄来的信封,另一页上印出艾先生的打字原函,第三页则印出中文译文。此信既然对可敬的赵奇葩如此重要,君子不断人财物,自应照抄该译文(打字原函模糊不清,无法下手),恭请一览。信文曰—— 峰樵先生勋鉴:二月九日惠函,热情洋溢,见解卓越,惜弟外出金日,致稽裁答为歉。承来书关切鄙况,交荷称引弟在联合国大会之讲辞,无任惭感。尊著《生命能原理》二册,除其中一册拟什袭珍藏于堪萨斯州弟之图书馆中,与其他书籍文件并加签名保存,藉供研阅外,余一册已转赠我国国会图书馆矣。弟前在台北,承热诚厚待,永铭心版,其望执事明察下忱,并向贵僚友转达此意。附奉照片一帧,统祈查收,专复申谢,即颂台安。 艾森豪威尔(亲笔签名) 一九六三年三月六日 美国是民主国家,美国总统设有专人替他复信,便是三岁婴儿的信,他阁下都照复,何况还赠他两本书乎?问题是,即令艾先生的信十分难得,也只能证明可敬的赵奇葩政治活动的能力强,不能证明他就能治癌也。但这不算恐怖,最恐怖的是,他阁下还把一九六六年三月二十日台北《中央日报》上一段消息,重登了一遍。欲知其中奥秘,请看下文。标题曰:“总统选举,定明投票”。消息曰:“中央社台北十九日电:国民大会第四次会议主席团今晚开会决定,国大于二十日举行第一次选举大会,投票选举第四任副总统。主席团的这次会议,由赵峰樵担任,会中并决定,国大于二十三日举行第二次大会,上、下午分由杭立武、方治,担任主席。” 把报纸上的政治消息,硬刊到纯学术性的书籍,目的不过让天下浅眼眶的朋友,瞧瞧可敬的奇葩先生是主席团那一天的主席罢啦。我们真不知道“主席”那玩艺跟“癌”有啥关系,又跟“生命能原理”有啥关系。但也可能有关系,说不定该奇葩本来只十分香的,经“弟”艾森豪威尔先生请他“勋鉴”于前,阔大主席团又请他当主席于后,他就八十分香啦,不但专门治癌,甚至连生命的原理都摸个透。 柏杨先生自从《凤凰集》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乃成为半票观众的眼中钉,挨了不少可观的攻击。不过最近一年,大概要发作的都已经发作啦,后继无人,似乎逐渐归于平静。可是这几天因为研究赵奇葩先生跟赵君豪先生之间的一段公案,却忽然间风起云涌,破口大骂的信件,如雪片飞来。对于这些,我可是毫不在乎,而且一咒十年旺,没有这股挺劲,敢写杂文乎?不过在所有大张挞伐的信件中,以今天刚刚接到的一封,最为独出心裁,盖来信的这位老爷,在我尊名大姓之旁,一律加一个“犬”字。除了说柏杨先生是禽兽之外,还在信封上写了几个字给《自立晚报》,曰:“用此种败类专栏,其不影响报格者几希。”这些话不写在信纸上,而写在信封上,不过硫磺疤手段,想把柏杨先生“斗臭”,以便报馆老板看了之后,把敝大作毅然取消,则吃癌博士就可以很舒服地用皮尺想量谁就量谁啦。呜呼,一个人一定要不断吸收新知识,才能进步,这种古老的手段,当初柏杨先生谈《梁山伯与祝英台》时,就曾碰到过,现在仍用这一套,难道连攻击人也跳不出酱缸乎?把姓名加犬字旁,看起来好像很新,其实古老得很也,不要说太古时候,就是到了清王朝中期,还是把英法诸夷,在旁加“口”加“犬”的,这是精神胜利的阿q心理,不知何时才能有长进也,教人牵肠挂肚。 然而一想起这封信的来龙去脉,心中就戚戚焉,一个害癌的朋友如果不幸落到他手里,还能有好结果乎?柏杨先生真是非常快乐,我闹了不少日子肚胀,竟没被皮尺量到他门下,你说我的运气如何? 挨骂之事表过,且说赵奇葩先生的大作《中国癌症治疗学》,定价三十元;《生命能原理》,也定价三十元。 ——忘了介绍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给赵奇葩先生的奖状啦,该奖状印在于右任先生题字之后,《中央日报》主席团主席之前,文曰:“查赵峰樵同志,研究革命哲学,备具心得,所撰《生命能原理》一书,宏扬主义,倡导正学,殊多贡献,兹特发给奖状,用示奖勉。” 这本巨著,既有这么多文件捧它了不起,而赵奇葩先生又是靠它得了韩国庆熙大学学位的,那么,这本书不但有他的伟大之处。而且看情形它的后劲也定不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文学博士治砍杀尔 文学博士治砍杀尔 《生命能原理》实在是奇异过度,柏杨先生原来想一字一字,照抄于后,以便妙文共赏的,但计算一下,恐怕编辑老爷的御脸要翻,于此隆重地建议各位读者老爷务必花三十元买上一册。有人曾抨击这本大作,说跟若干年前爱德罗佛先生《世界永没有战争》一书媲美,这显然是诽谤的话,盖奇葩先生的大作花样多啦。 ——至于花样多到什么程度,贵阁下只有一看才知。对于《中国癌症治疗学》内容,我们同样地也不再介绍,盼望读者老爷无论如何也去买一册,两本书才六十元,却使你大开一番眼界,也算不错,比你一旦得了癌症,被皮尺猛量要便宜。最后,柏杨先生还有几点感想,嚷嚷出来,以资结束。 感想之一——赵奇葩先生把《生命能原理》送给艾森豪威尔先生时,不知道脸红了没有?送给外邦元首琴棋书画,表示对他的敬意,我们不但不反对,反而只恨其少。但无论如何,应该送像样的——说到这里,也觉得有点难,啥叫像样的,啥叫不像样的?你说我这玩艺不像样,我却觉得我这玩艺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像样得很;你说你那玩艺像样,我却觉得你那玩艺不堪入目;一旦抬杠到此,就缠不清矣。不过,至少有一种情形可供参考,如果该著作的第一目的并不是要表达他的感情和表达他的见解,而只是打算使自己成大名发大财,那种巨著,就千万别乱送洋人,尤其别乱送外邦元首。柏杨先生几天以来,每一次想起美国国会图书馆和艾氏图书室中,竟然有一本《生命能原理》,简直连饭都吃不下,要丢人哪里都能丢,不必一定跑那么远,往大西洋里丢也。 感想之二——赵奇葩先生这桩公案,至少可给我们一个启示,那就是,纯学术的东西,纯理性的东西解决中国民主革命的中心问题——农民问题的理论与策略。,不能靠政治势力。凡靠政治势力的学术和理性,都铁定地是一个骗子。而且,用大官大僚题字作辞,写信介绍,这一套三十年代之前的老把戏,已经落伍啦。一个医生跟这么多大官大僚搞在一起,前已言之,只能证明他的活动能力强。而一个医生政治活动时间越多,他就越不能专心研究,这种医生如果到黑社会里混,是可以坐第一把交椅的,但是昂然治病,恐怕得特别祷告上帝。 感想之三——赵奇葩先生自称是韩国博士,这博士恐怕是真的,但即令依他自己的公告,他也是“荣誉博士”,而不是科班博士。这就跟艾森豪威尔先生是台北荣誉市民一样,并不等于他阁下哪一天混得没处吃饭啦,来台北下户,就有选举权被选举权也。夫“荣誉”也者,简单得很,或有钱焉,或有名焉,等于一块石头,经风吹雨打,受日月精华,修到了某一个程度,好比说,修到了“国民大会外交委员会主席”,再那么一折腾,就自然有人往圈里跳。我们对这些根本毫不关心,只不过赵奇葩先生登到广告上的焉,印到名片上的焉,刊到他纯学术著作上玉照所加的说明焉,却千篇一律,全是“博士”,而没有注明“荣誉博士”,好像有打马虎眼之嫌。 不过这只是鸡毛蒜皮的困惑,最大的困惑是,赵奇葩先生的这个“博士”是文学的——靠着那本奇异的《生命能原理》,就弄了个文学博士,韩国朋友的慷慨,使人感动。问题是,一个文学博士竟然给人治病,那么,医学博士该去干啥?大概只好到船上当水手矣。柏杨先生虽没有那么多皮尺量出来的钱,也没有那么伟大而有弹性的皮尺,当不上皮尺博士,但如果分门别类,难道我老人家也可以乱治病乎?这种鸡毛炒韭菜的现象,内政部似应该向小民有个交代,如果文学博士竟有资格包治砍杀尔,则虽不是博士而却从事文学的朋友,像柏杨先生者,只有奇葩先生一半的劲,大概至少可以治治胃溃疡、肺出血、十二指肠变硬等杂症矣。 感想之四——赵奇葩先生名义上的最高学历是文学博士,不知他实质上的最高学历是啥?而他又是怎样忽然间对癌有这么大的兴趣,还英勇包治的?仅只“包治”这两个字就是黑社会大亨的口吻。呜呼,我们巴不得中医能够治癌,不仅是中国人的光彩而已《第三著作》、《哲学研究纲要》等。,而且是人类谋求进步、战胜顽敌的最大胜利。但如果根本不知道“癌”是啥,只一味拉着嗓门喊他会治癌,这跟牛鼻子老道宣传会捉鬼有啥区别?老道捉鬼有三作牌干涉,可敬的奇葩先生捉癌却没人管,岂有幸有不幸乎?这件事如果官儿假装没看见,认为人命不值一个屁,人人得而宰之,小民只好找吾友张天师大老爷,转请托塔李天王代我们拿妖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连锁法 连锁法 感想之五——赵峰樵先生今天派人给柏杨先生送来一口袋有关赵君豪先生的病况文件,上面都是医学上的名词,看也看不懂。尤其荣民医院的那张“病历记录”,更他妈的,该医院是中国的医院,病人是中国病人,而这病历表又是拿给中国人看的,却偏偏从头到尾,密密麻麻一大张,全是英文,不知道中国人何年何月才能跳出西崽之手也。 其实看懂了也没有用,盖我们讨论的不是诊断和医治的经过,而只是问一声癌有没有办法治。奇葩先生如果认为有办法治,就不能靠广告,必须在学理上拿出根据;如拿不出根据,就是一大骗局。如果认为没办法治,却咬牙瞪眼地硬说可能包治,则不但是一大骗,而且是一巨骗。至于非教病人拿出医院癌症证明书才肯治,以表示他真有两下子,而加强皮尺的力量,未免有点花样太多,赵先生一面看病,一面还要跟病人心战,恐怕累得很也。 感想之六——广告乃工商业社会特有产物,但在工商业最发达的欧美各夷,对于医药广告和医生广告,都有严格的限制,不能让你心里想说啥就可以在报上说啥。呜呼,别瞧中国工商业不发达,医药和医生的广告却发达哩。无论报纸也好,广播也好,电视也好,如果抽去了医药和医生的广告,恐怕家家户户都得关门。有一天,一位朋友拿了几天前的《每日新闻》,教我看看人家日本的广告,医药广告只有三四个,医生的广告根本没有,但却有书的广告,一本新书的出版,就占了二分之一版面。大概他们乃东夷之邦,只知道看书,不知道吃药,所以第二次世界大战才一败涂地,如果也跟中国人一样,努力吃药,兼包治绝症,早打胜仗啦。 广告到了赵峰樵先生之手,前已言之,已成了心战的武器。记得陈诚先生逝世之后,他阁下就在报上登出巨幅广告,事隔三载不是物体的固有属性,仅是物体的一种能力借助于第一性的,该广告的原文已记不得啦,但大致上却有一个印象,标题曰:“我为什么没有救活陈副总统?”除了把自己吹得如神如鬼,声明对癌症有起死回生的特技之外,还一本正经地责备中国人只信洋医,不信他这个中医,如果把陈诚先生交给他包医,早医好啦。柏杨先生写到这里,灵机忽动,明天也打算登这么一个广告,肯尼迪先生被刺,如果把我老人家弄去,用俺柏氏祖宗八宝万灵膏药,往他枪口一贴,他就马上可以再活,可惜没人把我老人家请去,教我好恨呀好恨。——反正目的在于使别人自动掏银子,则想怎么往脸上抹粉,就不妨怎么抹。 不过,可敬的赵峰樵先生真得感谢当初没有请他,当初如果请了他,三治两治,钱虽然很踊跃,可是治死了赵君豪先生,只不过几个穷文人穷嚷,二抓牌没一个动心,而一旦治死了陈诚先生,恐怕啥法条都往贵阁下头上套。但据说奇葩先生也曾自己奋勇去看过一次的,可能明察秋毫,认为副总统不比小民,未敢放胆,是耶非耶,我们弄不清楚,但这则伟大的广告却是真的,每个看过的人脊背都发过麻,谅麻劲仍在,可供记忆。 感想之七——赵奇葩先生最努力宣传的是“癌症连锁治疗法”,并且自认“是一门多种学科而综合联系的科学,非具有丰富的经验,广博的知识,敏慧的头脑,灵活的手段,莫能以广寿世之功”。这几句话说得漂亮,如果再加上“非具有柔软的皮尺,莫能以广寿世之功”,就更惟妙惟肖啦。而且更神乎其神曰:“专供辅仁大学癌症研究所国药治癌研究之用,作者承先贤之心传,一得之愚,焉敢自私,当毫无保留以公诸世,不分国籍,不分肤色,一视同仁,普遍授人,俾‘癌症连锁治疗’,成为国际治癌中心理论。癌症虽称专科,苟无广博之经验,健全之医学知识,实不发挥连锁治疗之效能……而广寿世之功。”这几句话说得也漂亮,看起来其“广寿世之功”,简直跟真的一样。 不过,魔术终归是魔术,就是把天下人都唬得一愣一愣,该是魔术仍是魔术。凡是常看报纸副刊,或常看“读者文摘”型杂志的朋友把它作为自己的战斗旗帜和革命运动的理论和纲领。,再拜读奇葩先生的《中国癌症治疗学》,恐怕会觉得好像有点十分相像。至于其中最奥妙莫测,非伟大如奇葩先生,便不能“广寿世之功”的“癌症连锁治疗”,更是啥地方拜过把子。夫“连锁”者,照奇葩先生所说,分为二焉。一为“基本治疗”,包括“内消治疗”、“抗毒治疗”、“对症治疗”、“营养治疗”。二为“辅助治疗”,包括“外用治疗”、“脏器治疗”、“诱导治疗”、“药灸治疗”。 这就要请玉皇大帝为我们小民做主啦,务请解释解释:“内消治疗”跟“抗毒治疗”有啥分别?“抗毒治疗”跟“对症治疗”又有啥分别?依此类推,“对症治疗”跟“药灸治疗”又有啥分别?说相声可以信口开河,治癌的话,靠信口开河恐怕就不行矣。这一连串八个“治疗”,来势汹涌,其实不过普通医学常识,国民小学堂毕过业的小子,都有这种常识,不要说害癌啦,就是害任何一种病,也不外一面吃药,一面营养,如此而已。于是乎,顺便建一个议,以后奇葩先生再有什么发明时,千万别从报纸杂志上找材料,这玩艺人人皆知,对财路没大帮助也。 感想之八,也是感想之末——奇葩先生猛说他是韩国东洋医科大学堂名誉校长,呜呼,“名誉校长”的地位非同小可,我们希望它是真的,但教育部应该为我们证实。奇葩先生又猛说他是辅仁大学堂癌症研究所副主任,该校校长于斌先生似乎有向中国人证实的必要,盖现在的辅仁大学堂继承了过去辅仁大学堂优良的校誉,中国人虽不相信奇葩先生,但却相信辅仁大学堂。如果于斌先生同了流而合了污,有某一种生理上的秘密,假装没听见我们的嗓门,辅仁大学堂的校友似乎也应来一个说明。如果大家抱定了中国五千年优秀的传统文化,“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那么柏杨先生只好给住在梵蒂冈的教宗先生写封信,向他打听打听行情矣,问他手下可爱的主教在台北跟吃癌博士到底合伙搞了些啥子名堂。 听说奇葩先生最近要把他阁下经手治愈的朋友请出来作证,这点我毫不惊讶,盖《中国癌症治疗学》上,已露这种手段。在《病例治愈实录》中,治愈的朋友计有杜春之先生焉、陈桂技先生焉、魏淑琴女士焉。不过我想最好另外再编一本社会的五种所有制形式,社会发展首先是生产发展史、劳动,名之曰“病例治死实录”,把一些被敲骨吸髓,而仍免不了死亡的倒楣分子的芳名,也印一本书。话当然说回来,即令那些治愈实录是真的,仍不能证明中医或他阁下可以治癌。千言万语一句话,必须学理先行成立,临床再行成功,其程式放诸四海皆为准,万世俟诸圣人而不惑,才能算数。而临床也者,有其条件,像病人必须孤立,生活必须在医生的控制之下,医生必须有病人服药分量及反应的详细记录。只要根据这种记录,任何医生都可以处方。如果说别人不行,非俺奇葩先生不可,这就不叫科学而叫念咒矣。念咒是认主人的,金箍棒拿到孙悟空先生手中,能屈能伸,呼风唤雨;拿到柏杨先生手里,除了把头上碰一个大包外,只算一块顽铁。但科学则任何人都行,只要经过相同程度训练,人人会打机关枪,该机关枪落到自己手里,一扣板机,子弹“嘟嘟嘟嘟”而出,落到敌人手里,一扣板机,子弹照样“嘟嘟嘟嘟”而出。 谈癌的文,到此为止,我想,赵奇葩先生不必担心会影响生意,盖中国同胞,都有晕晕忽忽的传统。而且,癌症迄今仍是绝症,一旦亲友急啦,死马当活马医,届时找到府上,先把柏杨先生臭骂一顿,阁下火气一消,然后抽出皮尺,他不教量也不行矣。就此打住,恭祝发财,发大财,发奇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毁容与伪药 毁容与伪药 一 我对台中、台南、新营一带计程车,所以深痛恶绝,不是说柏杨先生出了都门,就成了乘车阶级。其原因盖有二焉:一是南部公共汽车不发达,同时路径也不熟。一是因为过年的缘故,老妻特地为我买了一双新皮鞋,价钱贵得吓人,以便我穿到脚上,去唬一些没啥见识的小子,谁晓得该极贵之鞋,未免有点太小,灾难遂非常严重。当初试鞋时,我就声明太小,可是老妻在一旁曰:“小一点没关系,穿穿就大啦。”这话真是天下第一等混蛋之话:“小一点没关系”,正是小一点有关系:“穿穿就大啦”,小的鞋子,却怎么穿都不会大,等鞋大啦,它也破啦,又何必穿新鞋乎?去垃圾箱里随便捡一双,还不是一样哉? 穿鞋犹如一场婚姻,合适不合适,外人不知道,只有自己知道。外人看见柏杨先生出门必坐其车,都以为老头手里定有几文性的存在。这种可能性通过运动而转化为现实,即“隐德来,有位朋友还拉下他的眼镜,向我猛瞅,曰:“咦,老哥,你真是发财啦。”我当时就一言不发,脱下鞋袜,把尊脚伸到他尊鼻之上,叫他瞻仰瞻仰潦泡圣迹。人人都说我皮鞋好,怎知我难受得很,寸步难行也。婚姻就是如此,要自己舒服才行,局外人的称赞或攻击,不是搔不到痒处,就是不知道痛处。前些时有一朋友要离婚,道貌岸然大怒曰:“那么好的一对,竟反脸无情,该死该死。” 遇到这些份子,最好送他一双小鞋穿穿,至少可治好他那种动不动就端嘴脸的毛病。当我的尊脚已经脓血交流,走路一拐一拐,还有人震于“极贵”的威名,向它脱帽致敬,认为我好福气啊好福气,怎不油然而兴用狗屎塞他嘴巴之念乎? 二 柏杨先生暨夫人,在南部云游十天,本来应该玩得很痛快的,实际却颇不见得,盖柏杨先生暨夫人,在台北几年,生活清廉,吃菜的时候多,吃肉的时候少。这次南下,朋友一看我头发光光的焉,衣服挺挺的焉,脸上架着金边眼镜,足下又穿着极贵之鞋,俨然大亨之辈,恰好又加上过年,腊味充足,连讨饭的都打发啦,何况老友?乃大鱼大肉,大油大酱,猛往上端。老妻小家子出身,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就低头猛吃,遂行政躬违和,得了肠胃之炎,肚痛而又拉稀,害得我到处给她买万金油。结果虽然买了一瓶万金油,却是“狮牌”的,和“虎标”对抗,怪不得始终都不见效,原来是冒牌货。 呜呼,我想世界上种种罪恶,包括最可怕的罪恶在内,好比说有人杀了爸爸妈妈,只要他已接受惩罚而又悔改,都可以原谅。只有两种罪恶,便是碎尸万段,都不能原谅的,一曰毁容,一曰伪药。这两种行为不但是出于彻底的兽性,也出于恶劣的遗传细胞,上帝都无能为力者也。从前只不过是男人毁女人容,经过正人君子大力提倡之后,现在进步到女人毁男人容矣。这个罪行最可怖的是,他加诸他人的痛苦,和加诸社会上的腐蚀影响,比匪徒杀人盈野,还要厉害,但他却只受到较轻的处分。更主要的是,普通匪徒可能有一天洗手,而毁容犯却永远也洗不了手,盖兽性和恶劣细胞,不会自动消失。至于卖假药,更同样坏蛋加三级,一个病人急需要盘尼西林救命时,注射进去的却是面粉浆,不死也非死不可矣。毁容尚是杀人见血,伪药则是杀人不见血,而且连个凶手都找不到,似乎更毒。柏杨夫人此次躬政违和,万金油竟是狮牌的,一切都和虎牌的一样,只不过把“虎”字改成“狮”字,把奔跑的老虎改成奔跑的狮子,而仿单上却公然登出该伪药制造人的玉照,厂址也设在台湾,其胆之大,其脸之厚,使人震惊。商标法明文规定,商标不得影射,你开“王麻子”,我开“黄麻子”尚且不可,你是虎标,我是狮标,商标局却允许其大为风行,不知是何缘故。 据用过该药的朋友说,狮牌的和虎牌的效果差不多,问题只是它治不了病。 三 就在台中,我隆重地拜访了《异域》里一位男主角——邹浩修先生。提起邹浩修先生,看过《异域》的读者先生,一定都知道,在滇缅边区时,他是孤军的营长,拉牛山之战是四国会议大撤退前中日在缅甸最后一场大战,一营人在他率领之下,死守拉牛山十天十夜之久,最后由刘占副营长掳得敌人一零五口径巨炮,战事才告好转。柏杨先生能在南下避年中结识了这位孤军英雄,真乃三生有幸,可惜时间所限,既没有畅谈,也没有喝一盅。我本来还打算去拜访张复先生的,张先生在滇缅边区时担任师长,血战史绩,《异域》中写得详详细细,听说他在台中轧面条。可是邹浩修先生说,他轧面条赔掉老本,已经搬走了矣。又听说刘占先生在台中砍竹子为生,邹浩修先生说他也走啦。清诗人陈维崧先生有《好事近》一阕,词曰:“别来时事一番新,只吾徒犹昨。话到英雄末路,忽凉风索索。”呜呼。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医生分类 医生分类 病人有各形各色,探病客也有各形各色,而医生更同样的有各形各色。呜呼,医生的分类多矣,有大医生焉,有小医生焉,有不大不小的医生焉,有老医生焉,有嫩医生焉,有不老不嫩的医生焉,有有胡子的医生焉,有没有胡子的医生焉,有似有似无胡子的医生焉,有谋财害命的医生焉,有谋财不害命的医生焉,有既不谋财也不害命的医生焉,有留过洋的医生焉,有本地造的医生焉,有不洋不土的医生焉,有中式医生焉,有西式医生焉,有中西合譬既打针又煎药的医生焉。族类繁多,不及备载。柏杨先生学贯中西,道冠古今,经过仔细研究,觉得上述的分法还不能包括万象,盖可以分为四大类焉:第一类曰良医,第二类曰庸医,第三类曰恶医,第四类曰狗头医。这种分法不但艺术,而且科学,只有大学问家才能察出其中奥妙。 从前周勃先生被捕下狱,告人曰:“我曾率领过百万大军,哪里知道狱吏竟这般威严。”司马迁先生在监狱里也是一样,看见狱吏的脸就发抖,听见狱吏的脚步声就流汗。祖宗既如此表现在先,到了现在,凡是握有修理大权的朋友,其严重性自然更变本加厉。我们平常过日子,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上工的上工,其他时间看看报,看看电影,摆摆龙门阵,自然不觉得狱吏的可畏,可是一旦犯到他手,那就是说,一旦像一条可怜的小鸟落到铁丝网里,只有挨打受气的义务,没有哭爹叫娘的权利,怎么能不屁尿直流乎?不过主要的关键是落不落到他们之手,有些人一生都没有受过修理,真是福气冲天,使人羡慕。而和狱吏有同样威严的,还有一种动物,那就是医生老爷,其情况跟狱吏固无啥特别差异。我们平常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过日子,视医生蔑如也,他向我问路我都不理,一高兴甚至告诉相反的方向,让他训练训练腿力。可是一旦疾病来临,就也像一条可怜的小鸟,落到医生铁丝网里,只有哀哀求告,任凭他摆布矣。 世界上最有权威的人士,一是狱吏,一是医生。看起来狱吏们手握钢鞭(现在新式的修理武器更多啦),凶猛狞恶,却不知道医生更要精彩。动物中假使有笑面虎的话,医生诚是典型的笑面虎。狱吏打你揍你,不管表面如何,心里固把他恨死,而对医生老爷便不然矣。君如不信,驾临医院,参观一下便知。在医生无情无义的修理下,有的割去了耳朵,有的挖去了双目,有的剁掉了一条腿,有的则砍掉了两只手,至于开膛破肚,血流成河,更属稀松平常,可是被修理的朋友,不但不怒气冲天,向法院按铃申告,反而欢天喜地,充满了感谢之情。 君留意了没有,人类最可爱最动人的,有五种脸焉:一是男子求婚,望着女孩子答复时那副急脸;一是结婚之后,少妇们望着她心爱丈夫时那副娇脸;一是父母对甜睡中或怀抱中的婴儿持“心外无物”,反对以“理”、“太极”为万物本原。认为人,端详时那种柔脸;一是当女儿的确想买件新衣服,望着父亲时那副憨脸;另外则是害病朋友望着医生老爷时那副小心的脸。真是集“敬”和“慕”的大成,当望到紧张的时候,脸上每一个细胞都会发出呐喊。 其实世界上最最驯服,最最美丽的脸,只有和医生面面相对时病人的脸,全部温柔敦厚,戒慎恐惧。有些人说医生都是铁石心肠,大概原因在此。那些脸如果教我们看啦,真不忍心说出啥伤感情的话,更别谈动刀动剪在大加修理矣。可是医生老爷不管那一套,任凭你怎么巴结他,甚至也接受了你的红包,该触你霉头还是照触不误,病人对之竟也无可奈何,悉凭他尊意蹂躏,教你伸舌头就得伸舌头,教你脱衣服就得脱衣服,教你吃苦水就得吃苦水,教你割掉半截肠子就得割掉半截肠子,不但毫无招架之力,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也。 医生的重要,病人知道得最为深切。莎士比亚先生曰:“讨老婆和上绞架都是命中注定的。”其实岂止讨老婆和上绞架而已焉,一个病人遇到的是啥医生,也是命中注定的。我们固然可以选择我们的医生,不过因为隔行如隔山之故,选择的范围不可能太广,而且现代化的医院,医生采取的是轮班制,好像法官审案一样,一切凭天。遇到好心肠的法官,察情人微,悲天悯人,可能笔下超生。遇见拆烂污的法官,邪劲大发,自然所向披靡,打官司的朋友只有认命的份儿。害病投医时,幸而祖宗有德,遇到良医,当然美不可言。否则的话,一旦成了倒楣分子,遇到的或是庸医焉,或是恶医焉,或是狗头医焉,那真是冤有头,债有主。李清照女士词云:“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死还活时候,最难将息。三瓶两瓶苦水,怎敌他要钱心急。一个人命中注定要受蒙古大夫宰割,他就是走到天涯海角,都会遇上,遇上还不说,而且还会被整得焦头烂额,轻者破财尚可消灾,重者破财还消不了灾,为啥破财还消不了灾乎?恶医手段高明,故意叫你不能消之;庸医手段有限,用尽浑身解数仍木法度;狗头医则心眼过多,不使灾情变得更大更重,已经算很够朋友啦。 哪一个庸医不愿意药到病除?而偏偏药到病不除,是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为也,是不能也,他比病人还要伤心。别看有些医生穿着雪白衣服反杜林论全名《反杜林论(欧根·杜林先生在科学中实,戴着金边眼镜,好像萨孟武先生所赞扬的南朝士大夫,学问之大,不可开交,可是不下手则已,一下手准出毛病。前天看报,有位太太控告马偕医院,原来该院某医生为她接生时,把孩子的腿都接断啦。打官司的结果如何,我们不知道,看情形很难动该医生老爷的一根毫毛。即令该医生受到了公平裁判,受到了法律制裁,孩子终身残废,也成为定局。当他将来长大成人,一跛一跛,踯躅人世,受尽社会排斥歧视,他会想到马偕医院那位医生对他伟大的贡献,说不定抽刀而往。呜呼,该太太天堂有路她不走,硬是一头栽到一个庸医手里,你说是命耶?不是命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历代古医 历代古医 中国最好的医生,在历史上有文献可证的,最早有扁鹊先生,有许智藏先生,其次依着时代,有华陀先生,有耶律敌鲁先生,有叶天士先生。他们为人治病,不但是科学的,也是神学的,无论啥疑难杂症,到他们手里,乱七八糟地一搞,就能把病搞得无影无踪,你虽想不佩服不可得也。据说扁鹊先生治病,既不敲胸脯,也不量体温,甚至连啥地方不舒服都不问,只要瞪眼一观,就知道对方要糟。有一天,他看见秦武王赢荡先生,惊曰:“你的病在耳之前,目之下,要治快治,迟则来不及矣。”赢荡先生听啦,大为冒火。又有一天,他看见齐威王姜齐先生,又惊曰:“你的病在骨髓,如果不马上就治,便不能治矣。”姜齐先生听啦,也大为冒火。盖两位国王一想,敝玉体结实得连炮弹都穿不透,何来病哉?你这蒙古大夫财迷心窍,想钱想发了疯吧。于是乎他们都病发而死。夫扁鹊先生不但是良医,因他能不用诊断就看出潜伏着的病,简直是神医也。 不要说上述的几位知名之士,就是不太知名的朋友,差不多也是良医兼神医的焉。书上说,战国时代,齐王国的国王有病,派人去请当时的名医吕览挚先生。吕先生观察了一番,回来对齐太子曰:“国王的病不能痊愈矣,一定要痊愈的话,非把我杀掉才行,我死,他才有救,你说怎么办乎?”国王再派人请他,他答应马上就去,可是三次都故意不去,把国王气得大发雷霆。最后他终于被捉了去,可是他到了王宫,脱了鞋子,上了榻榻米,拿起国王的衣服就擦他的臭脚丫,然后鼻子朝天,作伟大状,心不在焉地问曰:“你的病如何了呀?”国王这时已气昏过去矣,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吕览挚先生乃曰:“怎么,你的架子不小呀!没有关系,再见再见。”国王这时悠悠转醒,听了他的言论,简直要爆炸,乃下令烹之。烹之者,战国时候最流行的一种修理之术。就是煮一大锅滚油,然后把活人扔进去也(这种绝妙的修理之术,现已成为绝响,真是惜哉惜哉,真应该考虑恢复,如果预算不够买油,煮锅滚开水,以示节约,也可以也)。等到把吕先生烹死,国王怒消,六气贯通,大病霍然而愈。 历史书上这种精彩的仁心医术多矣。吕览挚先生医德之高,恐怕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人。柏杨先生不是希望所有的医生都杀身治病,而是说,这种崇高的气质,应该赞誉。这种“病人第一”的精神,千载以下,犹有光辉。我们现在的医生又如何之哉?少一块钱挂号费,他都不理你;你多问他两句话,他就疑神疑鬼。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大概工商业越发达,良医越少,因为他只要有钱在报上登广告就行啦,不需要口碑也。洋大人之国,一向严禁医药广告,大概和培养医德有关。然乎?不然乎? 庸者,窝囊也。医生所以“窝囊”,大概和他的灵性有关。大家都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或是大家都是同一个医学堂毕业的,有的手艺非常高明**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列宁写于1920年4—,有的却使人大摇其头。你说他不用功乎?他日夜都埋头在里。你说他成绩不好乎?他每学期都是前三名。其故安在哉?好像一个作家,有的写出很有价值的作品,有的虽大力捧之,创作出来东西却难以入目。盖一个浆糊脑筋的家伙,当作家固然是三流作家,当医生也一定是标准庸医也。 世界上最多的一种动物,恐怕要算庸医啦,他的思想纹路或者有点短,或者有点紊乱,反正有异于常人,而不同凡品。据说有这么一位打狗脱张——张医生,成名史是这样的焉:他的父亲害了一种绝症,咽喉里有一个什么东西堵着,硬是吃不下饭。该绝症乡下人谓之“噎死病”,洋医谓之“喉头癌”、“食道癌”。不要说想当年,就是现在医学昌明,也木法度,只有活活饿死一途。该张医生(那时还不是医生哩)自然痛不欲生,遍求名医名方,仍无法挽救,老头终于一命归天,停尸在床。张医生悲痛之余,立志研究该病的病因,以便济世救人,乃拿出儒家学派那种格物致知的精神,守在尸首旁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咽喉,格起物来。如此这般,格到半夜,只见老头口中爬出一条毛虫。呜呼,那毛虫是真的从老头口中爬出欤?抑或从天花板掉到口角上的欤?只有留待考古家去考查,我们不便发表意见。而那张医生一见那条毛虫,大喜曰:“我知之矣,我知之矣,原来是它作怪。我不妨研究一种药水,只要能够把它杀死,这种病岂不就好了乎哉?”于是在桌上摆了很多药水,把该毛虫一放到里面,都没有反应,一直到最后,放到一瓶砒霜水里,该毛虫立刻化为一杯清汁。张医生又大喜曰:“我知之矣,我知之矣,这种怪病太容易治啦。”当下就在门口亮出招牌,写曰:“完全科学手法,专治噎死病。”并有小注曰:“噎死病者,即咽喉食道‘砍杀尔’也。” 于是乎有一天,有一位大官登门求教。张医生有扁鹊先生之风,瞪眼一望,便曰:“包治包治,纹银千两。”大官曰:“纹银千两买一条命,并不算贵,问题是,你用的啥药?”张医生曰:“简单得很,你回家之后,弄半斤砒霜,调和清水,一服就愈。”大官吓了一跳曰:“半斤砒霜下肚,连肠子都蚀不见啦。”张医生曰:“你懂得啥,我自有科学根据,而且经过科学化验。我堂堂名医,祖传治癌秘方,岂能拿病人生命开玩笑?”大官看他嘴硬(注意,凡是庸医的嘴和恶医的嘴,铁定的都硬),也就半疑半信,乃曰:“你的大名,当然妇孺皆知,可是人命关天,你敢立军令状耶?”张医生曰:“啥状我都敢立。”军令状上说,如果病好,致送纹银加倍;如果医死,张医生愿以老命相抵。大官一瞧,好家伙,如此结实,当然可靠,回到家中,把半斤砒霜一次吞下,好啦,这一下子热闹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庸医 庸医 该大官即吃下了半斤砒霜,当然应主宠召。想当年王法如炉,比不得现在,打什么官司都不准,张医生既然和该大官订下军令之状,只有抵命一途。如此这般,该张医生锒铛入狱,判处死刑。现在处决人犯,都是小本生意的干法,零星出手,判决一个,枪毙一个。而从前则是判决判决,执行归执行,把死囚集中在一起,等到秋天,一齐提出监狱,集体处决。于是,到了那一天,张医生杂在其他江洋大盗中间,绳捆索绑,到了法场,远远望去,清一色蓬头垢面,分不清谁是医生,谁是江洋大盗。那时用的是绞刑。囚犯一排跪下,由刽子手一个一个绞之。呜呼,君看过绞刑乎?绳子在脖子上一勒,腹中的气吐不出去,肚子乃像街头卖一块钱一个的氢气球一样,努力膨胀,郑子手一个一个绞下去,肚子也一个一个膨胀起来。而可敬的张医生,恰恰排到最后,亲眼目睹该项奇景,他是个格物致知之人,不禁大惊曰:“怪啦,怎么一勒脖子,就会害起鼓胀病也。”眼看就要绞到他的尊脖,忽然法场外炮声连天——读者先生请不要乱猜,以为是谁劫法场来啦,乃是皇帝老爷下了圣旨,取消绞刑,凡是处决犯人,一律改为斩首。 监刑官奉到这个命令,自然照办不误,绞死的囚犯虽然死啦,仍不能保持全尸,刽子手乃又一一斩之。读者先生可想象得到,一刀下去,敝在肚子里的那股气,呼的一声就从脖子喷出来,肚皮自然扁了下去。该张医生在一旁看见,更是大惊,而且恍然大悟。等到刽子手要斩他时,他衷告曰:“请暂缓一刻,我有一科学奇方,容我写下,以传后世。”监刑官一听,这人不错呀,乃予以纸笔。张医生乃写曰:“张氏科学特效药,杀头可治鼓胀之疾。” 呜呼,张医生这种食而不化的气质,和不求深入了解的悟性,能把人气得死而复生。有一天,一位在台北某大医院当医生的朋友来访,他年约六十,干医生已三十年有余。我们天南地北地瞎扯,恰巧一个朋友的孙女出麻疹,前来讨教,我脱口曰:“叫她每天服一点氯霉素为宜。”医生瞪眼曰:“氯霉素是啥?”我曰:“可防止随高烧而来的肺炎之类的并发症,不过要请医生处方才好。哎呀,你就是医生呀。”他当时就直摇头。询问之下,他不但不知道有这个霉素那个霉素,连这个“训”那个“训”也不和道。他最新的知识是盘尼西林,盘尼西林之后,啥都木宰羊也。我曰:“然则你每天看病,怎么看法乎?”他曰:“我用的都是二十年前老药。”我曰:“有些已落伍啦,有些已失效啦。”他曰:“谁说的?”我曰:“为啥不订份医药杂志?”他曰:“每天除了看病,就是打牌,哪有时间看书看杂志?”投医投到他手里的病人有了祸啦。该医生要不是我的朋友,我拼着吃官司也要揍他一顿,以救天下苍生。 庸医一辈子都是庸医,有些事说起来好像是笑话,实际上千真万确。医生们常在开膛破肚的大手术时,把剪刀纱布之类的东西忘到病人身体里。前几年台北就有一件大打官司的奇事,一个妇人在手术后一直卧床不起利特的辩证法思想,认为唯一、永恒、不动不变、不生不灭,而终于死去,过了若干年,因为迁葬关系,在骨架里赫然发现一把剪刀,真教人叹为观止。至于胡乱诊断的医生,更比比皆是,一个糊涂蛋家伙,一旦穿上白衣眼,戴上眼镜,简直俨然权威分子,想动刀就动刀,想动剪就动剪,不由病人分说,全凭兴之所至。在纽约大街上,有一个人忽然晕倒,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医生一看就知道他患的是急性盲肠炎。于是一阵大乱之后,把他推到手术室,宽衣解带,就要大兴干戈,却在腰带上赫然发现一块小木牌,木牌上写曰:“敬告医生老爷,我有一种昏眩病,不要理我,过两小时会自然苏醒,千万别当作急性盲肠炎,我已开了七次刀,再不能开啦。” 不由分说是铸成大错的原因,越是庸医、恶医、狗头医,越是怕病人发问,他认为发问是一种怀疑的表现,有损他的尊严,更涉及到他的威信。呜呼,凡是事事都想到尊严和威信的朋友,他的尊严和威信一定岌岌可危。然而这不谈,盖主要的是,他那一套经不住一问,万一遇到行家,一问一答,马上就得上吊。这种自卫的心理,养成一种**魔王那种坏习惯,偏偏他又不是**魔王,自然有下不来台的时候也。也有一个医生焉,一抬头看见一个小伙子站在面前嗫嚅欲语,即喊曰:“脱下你的上衣。”小伙子曰:“不。”医生曰:“听我的话,对你只有益处。”诊断了胸背之后,又看牙齿,看舌头,看咽喉,看眼皮,看耳根,又用一橡皮锤猛敲他的膝盖,然后又抽出一点血验之。轰轰烈烈,搞了半个小时,就开起药方。开过药方,医生曰:“你没有什么毛病,只是营养欠佳,吃点多种维他命丸就可以啦。这是处方,拿去配药。好啦,还有什么问题吗?”该小伙子结结巴巴曰:“我们老板教我来拿煤球钱,请问什么时候可以给?”盖把讨账的当作病人矣。君听说过韩复渠先生的故事乎?他官拜山东省长时,集军政司法大权于一身,好不威风。有一次一个朋友差人送给他一封信,正在看信的时候,忽然呈报逮捕了若干江洋大盗。韩先生是有名的“韩青天”,乃亲自升堂,略予询问,—一判处死刑。一抬头看见旁边站着一个人,问曰:“你是干啥的?”答曰:“我是送信的。”韩青天先生大怒曰:“送信的也得枪毙。”等别人提醒他不对时,已完了结也。一个人生而不幸,碰到狗头型的韩青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一顿臭揍 一顿臭揍 庸医和恶医有时候很难分辨。大体上说,大多数庸医都是江湖者流,因为他手艺差劲,很难混到很高的地位。只有恶医也者,心狠手辣,目光如电。庸医看病,看王子太后和看普通小民的病一样,反正都弄不太清。而恶医则不然,看王子太后的病,尽心尽力,吸脓尝粪,浑身解数出笼,啥事都干得出,只要天命不绝,总能把两位权势冲天的家伙,看得霍然而愈;但是一旦看起可怜小民们的病时,那股劲就全化乌有。柏杨先生就曾亲眼看见一奇景,有一个官拜院长的医生老爷当面告诉他的病人曰:“拜托拜托,请去洗洗澡再来。”脏固然使人掩鼻,但医生如果嫌脏,尽可跳到蒸馏水里自杀。何必挂招牌假装济世活人乎? 据柏杨先生考察,越是大商或是权贵分子推荐的医生,或支持的医生,对小民的危险性也越大。盖他们为小民诊病,不过是一种表演,运气好的尚有希望着手回春,运气不好的则药到命除,该医生有那么多官崽作他的后盾,连官司都不能和他打,即令打,也必定大败。三年之前,柏杨先生写过《箭杆马瑞五》,报导的是马瑞五先生和一位名震台北,其财其势,足可以把十个柏杨先生送进监狱的某某医生间的故事。盖马瑞五先生是一个可怜的小民,已有三个孩子,他最大的错误是不应该使他太太再生第四个。错上加错的是,他瞎了尊眼,震于该医生的名气,竟把太太送到该医生私人开业的医院去生。谁晓得该医生根本没有把小民的老婆看在眼里,结果不问可知。等到发现该贫妇奄奄一息的时候,该名医才慌了手脚,马上办妥出院手续,并且指示她一条生路,叫她去台北中山北路一家也是该名医主持的妇产科求治。还没有抬到门口,那贫妇无法消受照顾,就断了气。 马瑞五先生悲愤之余,找该名医理论。该名医有各式各样他吸过脓尝过粪的官崽撑腰,根本相应不理,你不过小小老百姓,算个屁哉?马先生告到法院,也好像告到土地庙里,几个月来,毫无消息。马先生忍无可忍,找到该名医讲理,难免不说两句骂人咒人的话。于是,一个电话,马先生被捕,一个招呼,马先生被送狱起诉。现在他阁下是不是还关在牢房哭天无泪,我不知也,那三个死去母亲,又失去父亲的孩子,现在又是如何情景,我亦不知也。但我知道一个人千万不可和恶医碰,他既能大恶特恶,当然有他大恶特恶的条件,等于一个潜伏在海底的巨大乌贼,他把你整残整死,你不哼一声,倒还罢了,如果胆敢不顾他的盛誉,不但哼,而且还哎哟哎哟乱叫,甚至还打算把他拖到龙王爷那里,它不给你一爪给谁乎?尤其变化无穷的是,那龙王爷竟然也是他的后台,屁股上的疮就是被他用舌头舐愈的,你如果拼命硬拖,包管龙王爷早站在你的背后,怒目而视。马瑞五先生一案,令人深省。 马瑞五先生告名医,一告数月,没人理他。而名医告马瑞五先生,一个电话,即发来大兵是:对立统一规律、质量互变规律、否定之否定规律,对立,把他捉住,送进牢狱。虽有天大的冤枉,都无处伸也,我们一时也想不出有啥妙法,可以补救。但另有一件发生在二十年之前的事,却非常大快人心,写出来以供被整的小民参考。该名医身在大陆,我们为文介绍,对他的生意既无影响,而我也没有吃官司的危险,故写出真名真姓,以便读者先生查考。 抗战时候,四川三台有一个啥济医院,院长陈韶华先生,外省人,少年英俊,精明能干,就在三台娶了一位四川小姐,年轻貌美,体态轻盈,事情发生时,她已怀抱着一个娃儿矣。话说陈医生既精明能干。当然视穷苦病人如无物。而谁是穷苦病人乎?最具有代表性的莫过于流亡学生。国立东北大学堂那时迁在三台,一群衣不蔽体、面目可憎的小伙子,有了病痛,学堂既无校医,只好去啥济医院求治。那时基督教会在每个大学堂,都办了一个学生公社,夏舍茶而冬舍衣。穷苦学生看病没有钱,就由学生公社出一纸保证书,保证医药费由学生公社奉还,对流亡学生的救济及恩惠,真是至矣尽矣。 问题是学生公社的保证书,陈医生拒绝接受。他对前往看病的学生曰:“我就是学生公社的委员,他们根本没有钱,这种保证书不值一个屁。”曾经有一对学生夫妇去看病,把学生公社的保证书呈上去后,他坐在太师椅上看报,像盖死人脸似的把报纸盖到自己脸上,足足二十分钟之久,不声不响,好像已经断气。如此这般展示了他的威严之后,徐徐早曰:“学生公社这一套真是烦人。拿回去,你们没有钱就不要害病。我的病人如果都像你们,难道喝西北风乎?”说着起身,挥手曰:“请请请,等你们弄了钱再来。”二人狼狈撤退,回到宿舍,放声大哭,穷朋友围在他们四周,无不垂泪。后来大家帮忙,有的卖被子,有的卖脸盆,有的卖掉离家时父母给的戒指,凑钱把二人治愈。 于是有一天,一个河南籍的学生,经过种种羞辱折磨之后,开刀盲肠。不知道是他身上的穷气把陈医生薰昏了的缘故,或是三台县长刚请陈医生吃过酒正回味无穷的缘故人道主义的马克思和晚期马克思的对立,并以早期马克思来,反正是钢刀既下,一声惨叫,该可怜的学生死矣。死了之后,陈医生勃然大怒,好家伙,你早不死迟不死,竟死在我手术台上,不是故意和我捣蛋是啥。乃把尸首停在台上,想自行买一具薄棺安葬。 可是他也未免太天真啦。在他以为一个流亡学生,乃穷苦之人,而穷苦之人,便不如猪,埋掉拉倒,他既无亲无友,谁肯出头为他打官司?即使打官司,他上自县长,下至司法警察,还有地方绅士,各位检察官推事,都是酒肉朋友,有金钱来往,又为他们和他们的太太看过病,如此奇硬后台,还有啥可惧的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治恶医妙法 治恶医妙法 唯一替死者打抱不平的只有该大学堂河南同学会。可是,陈医生既然有那么大的势力,好像如来佛的巨掌,孙悟空先生都跳不出他的手心,何况穷苦学生?大家左碰右碰,见了法官,法官曰:“严办严办。”见了县长,县长曰:“支持支持。”见了绅士,绅士曰:“同情同情。”后来又往见学生公社老板洋大人,洋大人曰:“不像话不像话。”结果不但不能伸冤,反而激起陈医生的反感。他把同学会负责人叫到他那堂皇的会客室,他仍坐在太师椅上,以其一条腿压另一条腿,告诫曰:“你们年轻人,什么都不懂,到处乱找人,那有啥用。听我的话,好好地安分守己,我不会亏待死者的。”接着宣称他为死者买了什么衣服,做了什么枕头,棺木有多厚,把大家弄得一时也说不出啥,但心里因不服的也。回去一商量,好吧,既然天理国法人情都站在强者的一边,弱者如果不束手待毙,只好自力更生矣,更生之术,不外一个字,曰:“揍”。 死学生下葬的那一天,也就是开揍的那一天。该天下午五六点钟,一千左右学生,拥到啥济医院。陈医生不知道他马上就要受到穷人修理,还在饭厅里陪着美丽太太吃香喷喷的煎饼,看见有人在门外探头探脑,还颇为大怒哩。他隔着窗子向外质问曰:“你们有啥事?”答曰:“想来请教死者的死因。”他曰:“死因早已明明白白,有他亲笔签字的文件为证,文件上说得清楚,如有生命危险,医生概不负责,你们还闹啥闹?”答曰:“但我们还要谈谈。”他曰:“到外边去,我没有时间。”答曰:“咦,你没有时间,我们可有时间呀。”他大概看出有点异样,勉强曰:“你们到外边等着,我吃了饭就去。”答曰:“不要客气,你现在就出来吧。”这时人越拥越多,陈医生才大梦初醒。急待转身,只听“哗啦”一声,不知道哪个小子飞起一砖,已把玻璃砸破。有人曰“揍”,全体雷动。该美丽太太一手抱着娃儿,一手张开,作向情人拥抱状,曰:“你们不能如此无理呀。”答曰:“我们正要教训无理的人。”美丽太太曰:“你们讲理呀。”答曰:“讲理?你教我们去哪里讲理?”人群中有人喊曰:“理那婆娘干啥?冲呀。”于是一个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的莽汉,上前抓住那女人的前胸,向边上一摔,她遂来一个狗吃屎。 障碍既除,大家一哄而进。可是陈医生已不见啦,大家的气就更大,一霎时无法无天。一千多人毁灭一个医院,简直易如反掌,玻璃全部打碎,药品药罐也都报销,桌椅板凳更不用说啦,除了强奸和放火,啥缺德的事都做了出来——尤其是一批曾经来看过病的学生,过去被不当人子,在报仇的驱使下,更是大打特打,又捣又摔。 正在打得好不快活,忽然有一人曰:“那恶医哩?”大家一瞧,没有半点陈医生的踪影,不禁大为紧张,盖冤有头解其特殊性,而且只有从矛盾的各个方面着手研究,才有可,债有主,不找到对象干之,不但不能泄心头之恨,而且纵虎归山,后患无穷,遂展开搜索工作。一千多人,分成无数小组,左找右找,有人在远处喊曰:“他在夹道里。”这一声喊,精神百倍,大家乃到夹道把陈医生抓着领口抓将出来。一出夹道,一群复仇者一拥而上,你一拳我一脚,有的打他耳光,有的唾他的脸,一面打,一面唾,一面翻他的旧账。陈医生这时不用提啦,双后抱头,蹲在地下,只有哼哼的份,往日的威严不知道跑到他妈的啥地方去也。 这样也揍了一阵。学生公社的老板,那位洋大人闻讯跑来,向大家声明所有的医药设备,全是外国捐赠的,怎能乱打乎?学生曰:“医药设备既是外国捐赠的,我们就不打医药设备,而只打陈医生,他是真正的中国货,阁下不能说啥吧。”但陈医生头上流血,已不成人形。好心肠的学生也怕万一打死,闯出大祸,乃出面调解曰:“大家打来打去,也打不出啥名堂,我们不如提出条件来谈判。”学生曰:“我们有啥条件好提,就是揍揍他。”洋大人曰:“那么既揍过啦,大家散吧。”学生曰:“不行,叫他跪到被他医死的那个同学的灵柩前面。”于是二人把陈医生架到棺材前,像孝子一样,双膝碰地。一群乌合之众,遂你一言我一词,提出种种人间未闻的条件,正在提着,忽然有人喊曰:“他起来啦。”群众吼曰:“揍他揍他。”该陈医生本来已抽出一条腿,这时也只好急忙收回。忽然有学生叫曰:“糟啦糟啦。”就有人问什么地方糟啦,曰:“我们把他打成这样子,他明天不告我们乎?”有人曰:“那容易得很,叫他写一个悔过书,写明我们没有打他,而是他为了要诬陷我们,自己把医药设备捣毁,自己把自己打伤的,经我们洞烛其奸,特立书悔过为证。”大家哄堂大笑,有人曰:“这算啥干法,你们读法律读到狗肚子里去啦。”答曰:“对付恶医,非出奇制胜不可。”以后的发展不用说矣,大家闹得筋疲力尽,等拿到了悔过书,一哄而散。 事后陈医生当然不肯罢休,把东北大学堂校长一状告到法院,校长先生急得跳脚。学生们一听,这简单得很,再揍他一顿就是,走廊上贴出堂堂布告,号召全体学生为维护校长的名誉而战。结果被劝说下来,告到法院的状子也由陈医生撤回。嗟夫,一直到今天,我们都相信该精彩行动,乃是治恶医的妙法之一。我当然不建议马瑞五先生约些朋友开揍,但如果他真的约些朋友揍了个结实,也不过和没有揍一样,照吃官司而已。但那一揍的关系大矣,让那些聪明才智之士知道,虽然天理国法人情他都可不买账,但有个穷苦的拳头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也可使之提高精神,多发一点善心仁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大张挞伐 大张挞伐 一个人最痛心的事,莫过于看到他所最敬爱的人,遭受无礼诽谤。台北有一家杂志,名《政经半月刊》,有一篇关于国大代表们的报导,竭尽恶毒之能事,使人义愤填膺,双目落泪。虽然国大代表们在开会的时候已为它闹了一通,可是好像是因为有点无法自圆其说的缘故,没有闹出下文。不过,柏杨先生觉得,稍微有点骨气的人,都不能这样忍受下去,即令国大代表修养良好,或者是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我们这些可怜的小民,也不能擅自跟那种妖言罢休,必须大张挞伐。 该文的题目是“国大代表对不起中国人”。这个题目就显然不通,但我们不打算马上就加拆穿,等到看完我们的意见,读者先生们自然而然会写下结论。 该文第一段开始的两句话曰:“‘国民大会代表’这个令人作呕的头衔,任何一个国民都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继续存在的理由。”这话太武断,呜呼,无论如何,国大代表这个头衔并没有令所有的人都作呕。他们专车经过街头时,偶尔招来两句骂声或诅咒,虽是有的,但柏杨先生向各方面打听的结果,还没有发现有人作呕过。包括在台北中山堂服务的国大秘书处人员,和担任警卫警宪人员在内,除了生病的之外,绝对没有人因为天天看见国大代表而上吐下泄的。至于说“任何一个国民都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继续存在的理由”,咦,如果没有国大代表,该是多么寂寞哉,连孩子们的唾沫都没有对象了矣。必须郑重声明,孩子们的唾沫并不是天生要唾国大代表的,而是大人们谈起国大代表,非常非常起敬的时候,孩子在旁听得出神,忍不住唾上一口,以便干着嗓子响应的也。 该文又曰:“每年岁末,这群无所事事的国大代表们,都要欢聚一堂,吃吃喝喝,谈谈笑笑学习和掌握对立统一的基本观点。唯物辩证法是客观世界最,领旅费,支月薪之外,还要拿出席费,成了我们纳税人最痛苦的负担。”这一段话,不但不合逻辑,而且也太乖人情。人非草木,势非楚囚,国大代表既然欢聚一堂,除了“吃吃喝喝,谈谈笑笑,领旅费,支月薪”,还能干啥?难道教他们都落泪如雨乎?他们为他们的选民早哭得泪都干啦,连挤都挤不出一滴来啦,剩下的只有笑矣。尤其是当他们“领旅费,支月薪”的时候,自然更是要笑。那有啥可奇怪,又有啥可攻击的哉?至于说“成了我们纳税人最痛苦的负担”与事实不符,盖柏杨先生也是纳税人,我从没有一点因负担养活国大代表的费用痛苦过。 该文又曰:“这批代表们早已无当年当选时的合法地位,如今只是凭着曾经当选的资格来伸手要钱,发挥其剩余价值,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政府竟会那样慷小民之慨,听他们为所欲为。”呜呼,柏杨先生也真不明白,该文的作者是不是脑筋有点不清楚,既然承认国大代表有“剩余价值”可以“发挥”,自然得慷小民之慨,再也没比此事更顺理成章的矣,愤慨个啥?该文又曰:“初行宪政的时候,社会上流行有‘五毒’之称,‘国大代’就是其中首要,没有好好地做过几件事,却闹了不少贻笑中外的丑史,有的抬棺材请愿,有的雇流氓打人,有的结党营利,有的走动官府,凡是所能想得出来的名目,他们很少不有一份。”悲夫,“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该文作者真是下得狠心,说“国大代”是五毒之一,我誓死不肯相信,说他们没有好好做过几件事,更是毫无根据。在这次大会结束的前一天,他们每个人还捐了两百元劳军哩(有一个代表,在此两百元之外,又多捐了两百元,急得大闹大叫,后来实在要不回来,也就认啦,真是壮观)。至于抬棺材,雇流氓,那有啥关系?不但不是羞耻,反而是光荣。将来他们的孩子可以向人吹牛曰:“嗨,我家老头当年当代表是抬棺材抬到手的。”用以作为家训,永垂千古。我们小民的子女便没有啥可炫耀的也。 该文又曰:“究其实在,‘国大代表’只是类似美国‘总统选举人’的一种职务,这种代表,只要总统选出,他的任务也就完全结束,毫无存在的必要,更毫无权利可言,但是事情到了中国。一切内容全变了质,国大代表现在等于是领干薪的行政官吏,但他们又不受任何上级官吏的约束。平时出入各级衙门,与各部会首长,各机关主管,称兄弟道弟,拍肩握手,俨然一品大员的臭架子。”这一段话,一看就可看出有点疯疯癫癫,不知所云。国大代表类似美国总统选举人乎?凡是受过国民学堂教育的人,都会知道,二者绝不相同,该文作者竟混为一谈,常识的缺乏,使人震惊。第一、如作者所云,国大代表是五毒之一,而且居着首位。美国总统选举人难道也是美国的五毒之一乎?此不同之处一也。第二、国大代表如作者所说“坐领干薪”,美国总统选举人能坐领干薪乎?此不同之处二也。第三、美国总统选举人能“平时出入各级衙门,与各部会首长拍肩握手”乎而国大代表却能,此不同之处三也。——该文作者竟连这种分别都弄不清,胡乱发表议论,岂不令人齿冷哉。 该文又曰:“正如穷东家养了一群无赖汉。”就更错啦,因为国大代表本来有很多女的。虽然有人恶意地说,国大代表里女的没有一个长得像样,但那是美和丑的问题,即令个个不堪入目些观点都是用社会主义的词句掩藏起来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也不能把她们称之为“汉”。该文又曰:“从大陆来台的小民,有二百多万,有曾经在政府机关做几十年公务员的人,如今在磨豆浆卖油条。有曾经为国家打了几十年仗的人,如今在踏三轮车,捡字纸……而‘国大代表’们却翘起二郎腿,按月领钱……”该文作者张梦程先生请听,你全盘都输啦。那些做了几十年公务员,打了几十年血仗,不就是为了中国人安居乐业,以便国大代表们拿钱欤?中国有句俗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何得怨尤?况且,彼一时也,此一时也,诗云:“江山代有才人出,各刮钞票几十年!”今天国大代表拿几个钱,又算啥了不起的事哉? 呜呼,攻击国大代表的人可以休矣,台湾虽小,国大代表却多如牛毛,且各据要津,岂可不惧严重后果。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建设性建议 建设性建议 柏杨先生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说,仓颉先生造字而鬼神夜哭。谁也不知道他们为啥哭,由后人敬惜字纸那件事上来看,可能是他们已预料到将来有那么一天,仓颉先生造的字,要被人踏践脚下,才不知不觉,泪下如雨。该鬼神自然都是中国货,如果是外国货,恐怕不见得如此多情也。好比,那个发明abcd的先生,当abcd出笼之日,历史上就没有记载过三更半夜有什么动静。 不过,中国鬼神夜哭是有道理的,昨天我在办公室里,就看见过这么一回事,一位老哥接到一本精装的、美奂美轮的“第一届国民大会第三次会议代表名鉴”后,脸色立刻大变,那本名鉴印出来所有国大代表们的芳名、别号、籍贯,以及一些形形色色的学历经历。另外,每人还有一张玉照,使人一目了然地可以认清他们的真正嘴脸。大体上来说,“也有老来也有少,也有颟顸也有俏。”各色人等,一应俱全。 于是,那位有问题的老哥,在脸色大变之后,“忽咚”一声,把它扔到字纸篓里,并发出一种表示看不起的声音,好像国大代表能把他染臭了似的。我虽然一再告诫自己,明哲保身,不要多嘴,但为了国大会场上所呐喊的“国家民族利益”,不得不到字纸篓里,把它拣出,并且向该老哥提出严厉抗议。 按查从前小民对皇帝的诏书之类的东西,都要供奉到桌上拜读的。也有悬挂高堂,磕头如捣蒜的。现在民主时代,当然不需要那一套啦,但如果民族道德堕落到把国大代表的芳名都扔到字纸篓里及如何区分不同哲学派别、坚持哲学党性的方法论原则。本,甚至踏上几脚,那就太不像话。故柏杨先生特提出两项建设性建议,盖这种现象,绝不能允许它继续下去也。 一、为了避免再有类似卑劣行为,釜底抽薪的办法,就是,国大秘书处或其他机构,千万不要再印这一类的册子啦。即令印发,最好只限送给国大代表,不要落到其他中国人之手,使他们想糟蹋、想泄愤,却没有机会。 二、为了教育中国人尊敬国大代表,最好是把他们的照片贴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如火车站或公共厕所之类地方,悬挂高墙,派警察保护(这一点很重要),凡不鞠躬致敬的小民,一律予以拘役,当场斩首。果真这样办的话,那些夜哭的鬼们,就可以破涕为笑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三桶水 三桶水 公元前二十三世纪,有一位许由先生,高尚士也,伊放勋先生把帝王宝座让给他,他都不干,逼得紧啦,他就溜,后来伊放勋先生又想让他当国务总理(九州长),许由先生听说之后,立刻到颖水大洗耳朵。这一类的事,历史上层出不穷。在中国这个国度里,和洋大人不同:洋大人讲争官,看他们选起举来的模样,其争官之烈,教人咋舌;而中国则是以让官,不干官,瞧不起官为最最崇高的行为。检讨起来它的原因,可以说是五千年来官场的说明书。夫洋大人之国的官,虽然不威风,却有尊严,想做官的人可用正当而光明的手段,或考试,或竞选,以达到目的。而中国之官虽然威风凛凛,但只能受到畏,却受不到爱。君看过京戏上五花洞的那位县太爷乎?小花脸而矮半截,典型的瘪三,亦典型的官崽也。呜呼,中国做官的人,很多都是用不正当、不光明的手段达到目的的。故许由先生一听说要他当帝当官,他就落荒而逃,用水猛洗耳朵。可见中国的官之所以惹人厌恶,乃祖宗遗传下来的一种风俗。 于是就发生一种糟糕现象,高级知识分子许由先生既对官是如此的看法,硬不肯干,而国家又不能没有官,自然而然地,很多官遂逐渐落人下三滥之手,成了一种好人不肯出头,坏蛋硬往里钻的场面,国事因之不可收拾。一个七八流货色,一旦当了大小主管,为了表示他不是七八流货色,往往放上三把火,照得自己俨然圣崽。结果三把火放了之后,原形毕露,搞得更凶,怎不使人大泄其气哉。从前辜鸿铭先生认为,要想救中国,应先从总督、巡抚不吹牛开始。柏杨先生也认为,要想许由先生不落荒而逃,不洗耳朵,要想治疗官场上的百种丑态,固然有其最基本的方法,但在气质上,似应做到一点,那就是应先把那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扑灭。圣人不云乎,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很多官都是被自己那一上任就放的三把火烧焦、烧死了的,信不信由你也。 而今侯全成先生露了一手,他就任嘉义县长时,就没有放三把火——其实他因可以乱放的。换了柏杨先生,早以救主自居,拿出时代精神,大放厥词,而侯先生不然,他带的不是三把火,而是三桶水,要把嘉义洗得干干净净。这种对抗潮流,和对抗传统的干法,是一种新的观念和新的作风,由小看大,也是中国政治上的一丝生机。我想那三桶水仅只洗洗身还不行,最好能灌到肚子里,里外一齐洗,则侯先生当了一场官,就可永垂不朽矣。 不过嘉义是一个是非之地,第一任县长李茂松先生吃了官司,第二任县长黄宗焜先生也吃了官司,当中还夹了一任代理县长金什么先生,因筑墙之案月革命后回国,借口俄国经济落后,反对十月社会主义革命。,也上了公堂。要说嘉义风水不好,那是鬼话,要说嘉义小民喜欢告状,更是鬼话加三级。盖自己身上没钩子,不怕有啥线头挂上也。侯全成先生三桶水上任,一新耳目,我们相信他能把那乱麻摊子搞得好。但政治也是一种艺术,搞得好有荣誉,搞得不好一身腥,三桶水固然足够用矣,不过那三桶水如何洗法,如何灌法,则得用点心思。出发点是对的,万一不小心走上弯路,不仅白费力气,而且会惹得自己也跌一跤。 柏杨先生盼望侯先生的三桶水洗得恰到好处,至少顶头上司应该允许他能够洗下去,使嘉义县,甚至使整个官场,都被洗得其白如雪,那就老天有眼,国家有福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幺鸡吃烧饼学 幺鸡吃烧饼学 柏杨先生曾有过一个隆重发明,曰:“幺鸡吃烧饼学”,颇震撼中外。想当年吾友张宗昌先生,以小瘪三起家,当上了山东省督军,八面威风,十方光彩,而且也忽然天纵英明,成了万事之通,以三多闻名于世:一曰“兵多”,二曰“枪多”,三曰“老婆多”。 只要他看上一个女人,不管她是太太也好,小姐也好,立刻就霸王硬上弓,向不经过任何客套手续。而他的老婆,如果另有高就,或给他大量戴绿帽子,他也不太在乎。固一世之英雄也。有一天,和三个可敬的家伙打牌,他做清一色条子,单吊幺鸡,等也等不到,摸也摸不着,急得龙心大怒。于是乎有一家打了一个一筒,他把牌往下一推,曰:“胡啦!”别人一看,不对呀,幺鸡只能胡幺鸡,怎能胡一简乎?张先生曰:“你懂得啥,这叫幺鸡吃烧饼。”盖一筒团团然像一个烧饼也。三人闻言,用艾克斯眼睛一瞧,张先生背后军警林立,有军法处焉,有盒子炮(手枪)焉,有警察厅焉,而三个可敬的家伙背后固啥都没有,还有啥可说的,张先生当然胡之。如此这般,过了一会,有一个家伙也单吊幺鸡,他想这下子也可如法炮制矣,恰巧有一家打下一张一简,真是天作之合,乃把牌也一推曰:“胡啦!”张宗昌先生曰:“你怎么个胡法?”该家伙曰:“我也是幺鸡吃烧饼。”张先生曰:“不行,不行,幺鸡刚才已经吃饱,不能再吃啦。”该三人闻言,再用艾克斯光眼睛一瞧,张先生背后军警林立如故,军法处焉、盒子炮焉、警察厅焉也如故,而自己背后也啥都没有如故,还有啥可说的如故,只有输到底的一途矣。 这一套学问,柏杨先生名之曰“幺鸡吃烧饼学”,越是天子圣明的时代,幺鸡越是猛吃烧饼,或越是猛不吃烧饼。常有些头脑不清的人曰:“嗨,你看某人某人,他怎么能那样干呀?”非他有啥特别,而因为他是幺鸡,或因为他是烧饼故也。晋王朝贾充先生,不过是个四五流人物,因为颇有点政治警觉,乃成了皇帝司马炎先生手下第一等红人。他翘了辫子之后,没有儿子、香火中断,司马炎先生乃命令他的外孙韩谧先生为嗣。这种情形在现代当然算不了啥,可是当时却“全国哗然”,司马炎先生乃下诏曰:“太宰贾充,崇德立勋,勤劳住命,背世殂陨,每用悼心。又胤子早终,世嗣未立,古者列国无嗣,取始封支庶,以绍其统,而近代更除其国。至于周之姬旦,汉之萧何,或预建元子,或封爵元妃,盖尊显勋庸,不同常例。太宰素取外孙韩谧为世子贾黎民后。吾退而断之,外孙骨肉至近,推恩计情,合于人心。其以韩谧为贾充孙,以嗣其国。自非功如太宰,始封无后如太宰,所取必以自己出如太宰,皆不得以为比。” 这一道诏书,前半段说得还有点道理,外孙和孙,在血统上讲,因没有一点分别。可是后半段就幺鸡吃烧饼学矣学。1916年任不列颠科学院名誉院士。认为整个世界本质上,译成白话,那就是:“除非功勋跟贾充一样,除非有了爵位而且第一代便绝了后跟贾充一样,而且又除非亲生女儿生的孩子跟贾充一样,都不得援例。”说了半天,只一句话,只有贾充先生可以吃烧饼,别人统统不可以吃,盖别人不是幺鸡还不饿,就是已经吃饱啦,只有贾充先生才能吃,这种干法,乃张宗昌先生的老祖宗。 大概是前年之冬,大批纳税人辛辛苦苦缴的纳税钱,被一群官崽慷小民之慨,投入唐荣铁工厂,一时也像贾充先生闹的风波一样,全国哗然。当哗然到最**时,柏杨先生即英明地指出两点:一是,不要说全国哗然,就是全地球哗然都没有用,你越哗然,他越猛干,盖必如此,才有威信,才能过瘾而舒服也。另一是,幺鸡一旦吃起烧饼,谁都拦不住。司马炎先生露一手于先,张宗昌先生露一手于后,中国人仍浑然不知,可叹不可叹乎?尤其怪的是,竟有若干迷迷糊糊的立法委员在院会中乱问。报载,立法委员问的是:“此次引用总动员法局部条文,冻结债权人债务,不考虑如果其他工厂也都照唐荣铁工厂这样做,那不但外人华侨不敢来投资,连民间有钱的人,也不敢投资啦。”巨官答曰:“申请救济的工厂,是有限制的,并非一般性的工厂均可适用。”呜呼,一些后学之士,恐怕是非豁然贯通,连连打呵欠不可,盖只有张宗昌先生的幺鸡可以吃烧饼,其他的幺鸡只有瞪眼一途——你不瞪眼,你抵抗得住乎?盖“那不是一般性的工厂均可适用”的,只有张宗昌先生的工厂才可胡满贯也。 于是乎前天报上又有了新闻,巨官又在“擢拔优秀青年”矣,一位两个月前才当了打狗脱的三十三岁的年轻人,被正式任命为台湾省政府秘书,报上曰“台湾省政府黄杰主席,今天正式任命一位台湾省籍优秀青年赖星梁,担任省府秘书,以实现他擢拔台湾省青年人才的主张。”该堂皇主张的结果是:“赖秘书之父赖森林,为台湾省工业巨子(妙),现且为议员(妙),赖星梁不但精通日语,且英文造诣极深(妙)。”“赖星梁于二月一日,由其父赖森林和另外一位省议员许金德、建设厅长林永梁等,陪同前往中兴新村,并介绍与省府秘书处同事晤面。” 这一段新闻使我们想起一幅洋大人的漫画:老板大人介绍一个年轻小伙子给办公室全体目瞪口呆的大小职员曰:“为了选贤与能,提拔后进,我特派约翰做你们的处长。他是我的小犬,刚从欧洲游历回来。”呜呼,有一个可怜兮兮的朋友告曰:“这年头黑格尔认为人对世界的认识只是“绝对精神”的自我认识;旧,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年轻人,要想成为优秀青年,‘孚’了起来,颇不简单,如果赖先生的亲爹不是工业巨子,也不是省议员,又没有那么多大力的父执,恐怕幺鸡吃不了烧饼。”我想该朋友似乎有点神经病,其然欤?其不然欤?其要咳嗽欤?其不要咳嗽欤? (柏老按:到了一九八○年代,重读这则新闻,仍有感慨,咦,官宦世家的小子有福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玉匣记 玉匣记 世界上越是弱者,忌读越多;越有缺点,越怕别人说他有缺点。所以和尚最怕听人骂秃驴;害杨梅大疮的朋友,最怕听人说花柳。我有一位同事,便是如此这般,有一天,他正坐那里埋头苦读报上的花柳病广告,我曰:“老弟,你是不是用上啦?”他气得脖子发粗,怒曰:“你怎么知道我看花柳广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度了不算,还要血口喷人。”把我顶得下不了台,可是第二天我却在某性病医院门前遇见他,刚从里面钻出来,探头探脑,恰和我碰个正着。呜呼,我这才恍然大悟,他当时为啥连脖子都粗了也。盖做了亏心之事,或理屈之事,怕的就是小鬼叫门,不幸有个倒楣分子经过,“唿咚”一声,滑了一跤,他在房里立刻就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出门一看,原来不是小鬼,那岂不是故意捣乱?自然非抓而接之不可。如果他立得正行得正,不要说有人在门口滑了一跤,便是谁弄个原子弹轰一下,都没有关系。君不见监狱里的死囚乎?凡死囚散步时从没有把手背到身后的,盖那模样和“绑赴刑场,执行枪决”差不多,越是有资格被枪毙的人,越是讲究,偶尔不小心,把手往身后背了一下,就会立刻咒天骂地,以祛不祥。如果仅只是个小偷,或仅只是个扒手,他就不在乎背手不背手矣。 中国有一本书,曰《玉匣记》,专门为弱者所设的书也,上面讲的乃是忌讳之学:上午八时,神在正南;上午九时,神在正北;入灶时,神在锅底;如厕时,神在毛坑。简直处处有神,地地有鬼,俗云:“看了《玉匣记》,不敢放个屁。”这和大圣人孔丘先生的见解,有暗合之妙,孔丘先生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逊。”《玉匣记》就是告诉你应该如何去危行言逊。中国五千年优美文化,竟孕育出来这部大著,可知五千年可怜小民,过的是啥日子也。目前《玉匣记》当然不再流行,谁都不会相信撒尿时要先拣好方位——十时撒尿,向东撒之,十一时撒尿,向北撒之。不过,不管《玉匣记》这本大作存在不存在,只要中国同胞和中国的官老爷一天神经衰弱,《玉匣记》的精神就一天不死。 凡事都要取个吉利,皇帝也不例外。从前宋王朝第十任皇帝赵构先生流亡临安,路上问两位篙工姓啥名啥,一曰:“赵立”一曰“毕胜”,合起来乃是“赵立毕胜”,赵构先生龙心大喜,认为一定可以中兴。(堂堂宋王朝政权竟复兴在两位篙工的名字上,你说要不要打喷嚏吧!)后来跑到萧山,有人在路旁晋见,问是谁,答曰:“宗室赵不衰。”赵构先生一听,心里更是舒服,看情形那两位篙工和这位本家,有钱可拿,有官可做的也。如果赵不衰先生叫的是“赵性王”,念出来成了“赵姓亡”,可能会被认为触了楣头,乱棒打出。赵鼎先生当宰相时,会稽名士钱唐休先生请见,赵鼎先生一看,一肚子不高兴曰:“钱塘真个要休乎?”硬是不见,钱先生可谓无妄之灾。所谓“中兴”的皇帝和宰相,都有《玉匣记》精神,既怕人滑跤,又怕人放屁,整天提心吊胆,苦兮兮得很也。 故吉利祥瑞的事,必须年年有之,和处处有之。上星期柏杨先生一位朋友的小儿子结婚,正在热闹哄哄之时,新娘手里的玻璃杯现存多为批驳时风习俗、社会积弊之论。提出因时变易思想。,不知道怎么搞的,滑到地下,跌个粉碎,当时老派人物甚多,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我乃开口曰:“碎碎(岁岁)平安!”众乃大悦。嗟乎,柏老真有资格当宰相矣。从前晋王朝第一任皇帝司马炎先生,前去算卦,算算能传几代,摸出的数字竟是“一”焉,你说扫兴不扫兴吧。司马炎先生脸上像刚挨过鞋底,群臣没有一个敢说话,只待中裴楷先生,有柏杨先生之才,乃曰:“臣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司马炎先生这才大乐。裴楷先生之能有得官做而且开府仪同三司,靠的就是这一段非常得体的话。盖这种解释必须迅速,迅速者表示前已有之,是你想起,不是你杜撰也;更必须其词振振,振振者表示理直气壮,明明是马屁,偏偏以忠贞的态度出之,他虽不舒眼不可得也。这门学问,实在是博大精深,有志之士,不可不察。 所谓弱者,具体地说,就是胆怯心虚。有一个笑话颇值得欣赏:有某士子,进京赶考,由长工挑着铺盖,该长工大概是一个懒散之人,没有把铺盖绑牢,走了几步,一下子就掉下来,长工回头一看曰:“怎么搞的,落了地啦。”士子听了,以“落地”和“落第”同音,颇感闷气。走着走着,又掉下来,长工又曰:“怎么,又落地啦。”士子忍无可忍,乃劝之曰:“以后铺盖如果再掉,你不要说‘落地’,说‘及地’(及第)行不行?”长工点头答应,于是又走,走了几步,铺盖又掉,长工果然称之为“及地”,士子以为苗头甚好,及第有望,十分满意。想不到这样“及地”了几次之后,该长工忽然发愤图强,放下担子,用绳子左捆一道,右捆一道,把铺盖结结实实捆住。士子大惑不解,问他干啥,长工曰:“真他妈的烦,我教它越想及地,越不能及地。” 这个故事里的男主角士子先生,当时气昏了没有,书上没有说明,恐怕虽不昏也差不到哪里去。这种《玉匣记》气质不但是弱者的可怜相,也是斲丧民族灵性的一把巨斧。我于一九一○年代在法国时,常坐电车,有几次都遇到奇怪现象,车正走着,乘客们忽然纷纷脱帽,我还以为他们在竞选“美发男人”,故意亮其油头粉脸哩,原来一辆灵车经过,不仅车上的人,就是路上的人,也都脱帽致哀。呜呼,如果换了中国同胞,包管会有人吐一口唾沫,开骂曰:“真叫倒楣,出门碰见死人。”盖洋大人站的是人性立场,中国圣崽则教人站的是《玉匣记》立场也。不了解这种立场的朋友,便似乎要糟。柏杨先生有一位同乡,是保险公司的经纪人,有一天面青眼肿地跑到我府上,我以为他捅了马蜂窝,原来非也,听他说某一家刚办过喜事,乃去兜揽人寿保险,向喜气洋洋的新郎曰:“你如果不幸,你太太可拿到多少多少万。”在他之意,该新郎有责任也有义务为妻子保险,可是新郎一听,你竟来咒我死呀,不饱他以老拳,饱谁以老拳乎?一番正正当当的好意、善意,因当事人崇拜《玉匣记》,便成了恶意、毒意矣。 很多当官的朋友,都来路不正,那就是说,他们差不多都是用不尊严的手段,取得尊严的地位执有外境,也承认内心实有。还提出有关认识论和逻辑(因,故越是大家伙,越像一只狗鼻子,敏感万倍。最恐怖的文字狱,就是因此而兴。秃驴皇帝朱元璋先生,有一天读《孟子》,读到《离娄篇》,孟轲先生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朱凶璋先生勃然大怒,盖他之意,只可我负天下人,天下人却不可负我,孟轲先生说的,乃严重的思想问题,不是鼓励反抗精神乎?还圣人个啥?乃下令把孟轲先生牌位迁出文庙,不准他再吃冷猪肉。后来虽迁了回去,但真是危矣危矣。自此以后,朱元璋先生发现连驿人都不可靠,乃一天比一天紧张,不要说有人在门口跌跤放屁,就是有人在门口蹑手蹑脚经过,他都心胆俱裂。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君子和小人 君子和小人 中国事之所以糟,糟在太多人作圣人状。李耳先生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幼时不知其含意,曾以鼻嗤之,而今渐渐悟出一点道理。盖“圣人”这种东西,实在稀少。中国拥有五千年历史,人口加起来的总数,准吓你一跳,但出了几个圣人哉?孔丘先生一人而已,连孟轲先生都是“亚圣”——亚者,二流货也。但我们的社会却是鼓励人希圣希贤的,等于赶鸭子上架,五千年只不过赶上了一个鸭子,便大喜若狂,自以为孔丘先生可上,人人可上,把中国人一个个赶得疯疯颠颠,灵性全失,真是一大悲剧。要是当初没有孔丘先生,说不定中国的文化到了今天,更会光芒万丈。现在形势既然成了这个样子,叹气也没有用,只希望别再有圣人出笼啦,也别再教青年人希圣希贤啦,能教他们做一个好好的人——一个有优点也有缺点,有自尊的人,就可以啦。圣人那玩艺,千万搞不得。 我想,教育的目标最好能简化一点,把人培养成一个人,不要培养成一头猪,不要培养成一条狗,也不要培养成一条狼,更不要培养成一个圣人。一旦想当圣人,或是被人希望当圣人,那就非花样百出不可。孔丘先生的若干代孙孔德成先生把女儿嫁给洋人,中国同胞大哗,柏杨先生也是大哗者之一,盖把他看成圣人之故。如果把他看成普通人,他女儿想嫁谁就嫁谁,谁都没有理由乱叫,也不会有人乱叫,这是圣人害了他。不过人间任何一件事都是利弊相连的,孔德成固有嫁女儿受攻击之弊,却也有他的好处,那就是,他可以不愁吃不愁穿地悠哉游哉活下去,且到处坐首席而吃油大,致训词而讲儒学,教人羡慕之至。 用小民纳税的钱,养活孔丘先生的子子孙孙,这就是当圣人的好处。根据现在现象分析,生物学应该重新写过,孟德尔有三个遗传定律,而圣人不与焉,盖后天获得的东西都不遗传。以柏杨先生为例,因看女人看得入迷,一不小心,头上碰了一个大疱,此疱准不遗传。想这道理连三岁小孩子都明白,唯一的例外却是圣人:父圣人焉,儿子亦圣人;孙圣人焉,玄孙亦圣人。你说他不是天生的圣人胚,则他是个啥胚乎?怪不得有很多道貌岸然,要作圣人状也。 问题是,这种圣人的染色体天下只有一家。孟轲先生的学问也很大,道德也很高,而孔丘先生为了做官,坐轮船而乘飞机脱主义,曾长期与托马斯主义相对抗。主要著作有《彼得·,走遍世界,见了权便要钻——如论及国家大义,他更有点差劲。在鲁国被逐以后,不去朝拜周天子,却周游列国,向洋人投效,幸亏没有用他,否则有朝一日,带丘灭鲁,冷猪肉还能吃乎?大概做官的心太急太躁,在陈国被人包围,几乎饿死,险哉。 起码孟轲先生没有闹过桃色新闻,孔丘先生却为了一个漂亮女人吃过瘪。《论语》有“子见南子”。南子,美人也,孔丘先生见了她,不知道搞了名堂没有,归来后身轻如燕,神色有异。被仲由先生看出苗头,问了一句做贼的人,心情都虚,孔子先生当时面红耳赤,赌起咒来曰:“天厌之,天厌之。”天厌之者,译成白话,便是:“教他不得好死。”情急至此,可见事态严重。我们毫不反对圣人谈恋爱,不过照有些人看法,圣人都是一块木头,没有爱,亦没有欲焉。幸亏孔丘先生有后代,否则准有人一口咬定他因过度地正人君子,连性都付阙如。 然而,孟轲先生仍吃不香,孟家的子孙现在跟普通小民没有分别。我们不得不建议,圣人之代代相传,以及强迫纳税人供养圣人的优美传统,应列为中国奇景之一,以便洋大人观光游览。 提起圣人,肝肠寸断,孔丘先生之后,孟轲先生拼命地干,前已言之先验条件和根据。,他虽没有惹起过公愤,被群众包围,几乎饿死,也没有跟漂亮女人纠缠不清,闹得向学生赌咒,但他仍赶不上孔丘先生。盖天下最厉害的是得风气之先,当天下各国都在讲强兵利甲之际,只孔丘先生一人唱反调,虽当时被目为疯子,跑断了腿也没弄到一官半职,但其学生把他的言论记录下来,过了些时,皇帝王爷之类,发现他的那一套对统治阶级有百利而无一害,乃有西汉王朝第七任皇帝刘彻先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举。从此孔丘先生才算上了台盘,子子孙孙,吃着不尽。 孟轲先生混了一辈子,不过二流圣人,其他人更不说矣。孟轲先生以下又数千年,出了一个三流圣人朱熹先生,此公“圣”到什么程度,用不着说,十九世纪之后出生的中国人,恐怕都吃过他的苦头。年轻朋友如果不信,不妨去买一本他阁下注解的《诗经》看看,其奴性和无天良,即令不把你气死,也能把你气疯。 这里有他阁下的一则风流故事—— 台湾名女人严蕊女士,有才思而通书,凤冠一时,和台洲太守唐先生思恩爱爱。后来唐公调走,圣人朱熹先生和唐公有宿怨罗马晚期杰出的讽刺作家,无神论者、原子唯物主义哲学家。,又气严蕊对自己冷冰冰的,看到眼里,计出心头,乃一个小报告打到中央政府,说唐先生“挟妓狎游”。接着把严女士逮捕,苦刑拷打,教她承认。她知道一承认唐先生便会完蛋,于是“坚不吐实”。圣人嫌衙役打得太轻,还亲自动手,严蕊女士着实有点骨气,仍不肯招供。朱公更气,把她押到会稽,一面坐牢,一面逼她卖淫。 眼看着大狱将兴,幸亏宋王朝皇帝不个个都是混蛋,拿着朱熹先生的奏章,询问大臣,某人(惜忘其名字矣,但可查得出来)对曰:“秀才撚酸耳。”皇帝大笑,派岳商卿先生当巡回法官(提典刑狱),把严女士当堂释放。严蕊女士以词谢之曰:“不是爱风尘,只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呜呼,我们就这段故事,为的是敲一声锣,让大家看看圣人的嘴脸!中国的圣人似乎比任何一国的圣人的血都凉。五千年历史上,没有不和权势结合的圣人,连孔丘先生都得皇帝封什么文宣王,和什么至圣先师之后,才能闯出了万儿,朱熹先生等而下之,又怎能不靠他的官威,搞一个妓女乎?朱熹先生尚且如此,其他千千万万的道貌岸然,还有啥可说的。 孔丘先生最伟大的贡献似乎在于他发明了“君子”、“小人”的名词,几千年下来,这种分类之法,如火如荼,连诸葛亮先生都受其影响者?》(1894年),批判民粹派的主观社会学,捍卫唯物史观。,在《出师表》上,还要皇帝远小人而亲君子。真不知道孔丘先生当初发明这玩艺时,是何心理状态,这种一刀两断的搞法,不是有点毛病,绝发明不出来也。如果这种分法合理,不妨请几个武功高强的人到市政府帮忙,把中国人的身份证上,加以注明,某也君子,某也小人,然后通知三作牌在大街上检查,看见“小人”字样者,一律干掉,则所剩下来的全是“君子”,岂不天下太平乎哉? 人性是统一的,而人格则不然。有时圣人,有时禽兽;有时君子,有时小人。在某一事上是圣人,在另一事上是禽兽;在某一时刻是君子,在另一时刻则是小人。孔丘先生鼓吹的二分法,被权势利用,把中国糟蹋了两千年。如果不肯多想一想,而且还对肯多想一想的朋友暴跳如雷,我看大家迟早都要唱一出砸锅戏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且看苏舆先生 且看苏舆先生 一个新观念的建立是不容易的,有赖于经济本质的改进,社会是非标准的建立,以及思考方法的养成。对节育问题如此,对其他问题也都是如此,对男女问题,更是如此。如果我们不能用新观念来正视这个一日千里在蜕变中的社会,真能把自己气死。呜呼,仅只气死自己,其害还算小焉者也。麻烦的是,该落伍腐烂了的狗屎观念,往往盘据在有识之徒的尊脑里,于是“放欲宣淫,毫无忌惮”,那就不仅坑了自己,也坑了别人,势必成为一块异常可敬的绊脚石,阻碍社会和国家的进步。 一**五年,吾友樊椎先生,在他的故乡湖南邵阳,组织南学分会,提倡“民权”和“平等”。到了今天,即令是顶尖的有识之徒,恐怕也不会提出反对。可是一个新观念一旦钻入旧的脑壳,该新观念遂成了“邪说异术”兼“大逆者流”,以致闹得邵阳各界,全体哗然。 在当时的众有识之徒中,柏杨先生特别推荐苏舆先生作为代表,并特别介绍他阁下的言论,以便读者老爷,温故而知新,长长见闻,泄泄尊气。盖这玩艺乃是“古已有之”的老模子,“以河洛易经为中心之经典”的老模子矣。 樊椎先生提倡“民权”“平等”,被选为会长,规定凡“伦常乖舛,违背孔教者,不准入会”。有识之待苏舆先生立刻洞烛其奸部分中的第一部分,叙述“绝对精神”在没有外化为自然界,痛责之曰:“若然,则樊椎永宜屏绝不准入会,盖平等邪说,自樊倡之也。无亲是无父也,无疏是无君也。无父无君,尚何兄弟夫妇朋友之有?是故‘等’不‘平’而已平,则一切倒行逆施,更何罪名之可加?岂但所谓‘乖舛’云乎?圣人人伦之至,以乎灭绝伦常,岂格外更有‘违背’者乎苦而入者,在会诸公宜如何处治,以挽伦纪,以扶圣教,岂真‘屏绝’已哉?今诸公反推为会长,其于学会章程,大相刺谬,阅者省览焉。” 有识之徒“阅者省览焉”,柏杨先生顺便在此也劝“阅者省览焉”,读者老爷中如果有患血管硬化的,最好不要继续往下再看,否则的话,看着看着,发现平等原来是邪说,则血压增高,因之脑充了血,就十分抱歉啦。 樊椎发表《开诚篇》一文,曰:“自民之愚也久矣,不复见天日亦已甚矣,其上以是愚之,其下复以是受之,二千年沧肌浸髓,梏梦桎魂。酣嬉怡悦于苦海地狱之中,纵横驰骋于醉生梦死之地,束之缚之,践之踏之,若牛马然,若莓苔然。” 有识之徒驳之曰:“我朝(清王朝)开国以来,教养兼尽,上何尝愚之,下何尝受愚!且二千年自汉迄今,其间圣君贤相三才又作“三材”。中国古代哲学术语。1指天、地、人,,理学名儒,不可殚述;樊椎谓其梏梦桎魂,酣嬉怡悦,束缚践踏,若牛马莓苔,目中固无千古矣。不知其祖宗,亦在二千年内也。樊椎不产于空桑,安得出此丧心病狂之论。” 有识之徒头就是“我朝”,接着就是“圣君贤相”,在那个时代,这些话都是牛魔王的钢鞭,小民很难招架。 樊椎先生建议曰:“是故愿吾皇纵五寸之管,半池之墨,不问于人,不谋于众,下一纸诏书,断断必行曰:‘今事已至此,危迫日极,虽有目前,一无所用,与其肢剖节解,寸寸与人,税驾何所,蹑天无能,不如趁其未烂,公之天下,朕其已矣。’” 这一下有识之徒抓住小辫子,一脸忠贞学出笼,苏舆先生号曰:“天子诏命,岂臣下所敢戏拟,况此等大逆无道之言乎?国典具在国际机会主义的首领之一。19世纪70年代参加民粹主义运,脔割寸磔,处以极刑,似尚未足蔽其辜。” 有识之徒的最大特征是一头栽到酱缸里,然后靠祭“国法”以撒绊马索。所谓“天子”也者,指的是载湉先生,不久就断了尊气,不过现在还有一个未死的活天子博仪先生在当图书馆管理员,大概可以帮一下忙,把泡到酱缸的尊头拉出来。 樊椎先生提倡民主,曰:“四海一心,一心者人人有自主之权,人人以救亡为是,穷极生变,郁极生智。” 有识之徒连民主也受不了,大怒曰:“治天下者,大权不可以旁落,况下移民乎?所直通者,惟上下之怀耳。樊椎贵人人有自主之权明嘉靖刻本、万历刊本、影印宋刻本及新版排印本。,将人人各以其心为心,是使我亿万人民散无统纪也。樊椎谓可以一其心,吾谓实亿万其心也。此则亡且益速,又焉能起而救之。泰西国固多民主,然法国议院朋党蜂起,卒为国祸,在泰西国且不可行矣。樊椎日穷极生变,郁极生智,推其意直欲以我列圣以来乾纲独揽之天下,变为泰西民主之国,其斯以为智欤?真汉奸之尤哉!” 一谈民主,就拉上法国,这是偶尔看见别人跌倒,自己就宁可泡在酱缸里,泡僵泡死,都不肯爬出来的奇异观念。俺泡在里头多舒服呀,你瞧呀,那小子连膝盖都跌破了呀。但最后仍忍耐不住,“汉奸”出口,这和“干你娘”有点差不多,盖非如此拉大嗓门,唾沫四溅,便觉得赢不了也。 樊椎先生曰:“洗旧习,从公道,则一切繁礼细故,猥尊鄙贵,文武名场,恶例劣范,铨选档册,谬条乱章,大政鸿法,普宪均律,四民学校,风情土俗,一革从前,搜索无剩,唯泰西者是效,用孔子纪年。” 有识之徒跳高兼捶胸曰:“尊卑贵贱,有一定之分。法律条例,有不易之经。樊椎公然敢以猥鄙恶劣谬乱字样,诋毁我列圣典章制度,毫无忌惮诡辩派希腊文sophistes(智者派)的另一意译。,其狂悖实千古未有。且明言泰西是效,何必再言用孔子纪年,直曰以耶稣纪年可耳。” 夫有识之徒习惯于尊卑贵贱,习惯于奴才生涯。不要说樊椎先生对他木法度,便是上帝对他也木法度。至由“孔子纪元”推演成“耶稣纪年”,也是有识之徒特有的逻辑,盖“列圣”把他弄得迷迷糊糊,偶尔有人拨开他的眼皮,万物都是新的,他怎能受得了哉,他怎能受得了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只鼓励安分 只鼓励安分 孙观汉先生在他的《关怀与爱心》(载《菜园怀台杂思》)中,介绍他初到美国时的一件事。那天是一九三七年十月六日,他在日记中写曰:“一对航空系教授夫妇,刚认识我,就领我找房子,请我去吃饭,友善地教我吃饭时的仪貌,并且还驾车十多英里外的火车站和暂住的青年会,亲手搬拿行李。当我感谢他们的时候,他们说这是他们该做的事,他们说如果他们到了中国,大家一定会同样地帮助他们。” 真是运气,这位航空系教授幸亏没有到了中国,否则就会知道他把我们这个文明古国,估计过高。不要说那是三十年前的事,就是三十年后的今天,以台湾大学堂为例吧,试问一声,有哪位教习肯为异乡学生跑去提行李的乎哉?不要说跑来跑去提行李,就是出门给学生叫辆计程车恐怕都没人干,盖那有伤他阁下的尊严身份也。而且,即令他这么做啦,招来的评论也是可怕的:咦,他想走外线,发洋财呀。真是一辈子都洗不清。于是乎,酱缸蛆林立,自己没有灵性,也不允许别人有灵性,对有灵性的人,又急又气,又恨又忌,不仅是看不惯而已,还要恼羞成怒,群起而挤之矣;即令不挤,冷漠以待之总可以吧。众酱缸蛆聚在一起,过着意淫式的快活日子,这个社会就只好关着门窝里烂。 儒家学派似乎是一种势利眼主义,只鼓励安分守己,只鼓励向权势屈膝,只鼓励自私自利,而从不鼓励侠义和其他任何一种属灵的情操。连对人的衡量都是用“官”来作标准的。《礼记·檀弓篇》上曰:“未仕者不敢税人,如税人则以父兄之命。”仕,官也;税,送礼也。那就是说,一个人如果没有当上了官,他在家庭中就没有地位,连给朋友送点礼物都没资格,一定要送的话,必须说是爸爸哥哥教送的(大概说妈妈教送的都不行)。这种势利眼主义,在圣人的大力推销之下,不但获得了理论的根据,更深入了骨肉之间,有钱有权的,就有说不完的理和享不尽的福。侠义和灵性往往弄不到钱和权,怎不被人轻视欤?所以董仲舒先生把他的学生一一介绍出去当官后,大家感恩之余,才一致尊之为“圣人’——咦,这就是儒家学派眼目中“圣人”的定义。有办法做官抓钱的就是圣人,没办法做官抓钱,只不过不识时务的呆头鹅。帮帮异乡学生拿行李,既帮不出官,也帮不出钱,自然没人肯伸尊手。即令有人肯伸尊手,别人也会认为内情复杂,咬定他有钱和官的好处,绝不咬定他有灵性。 每一个社会,每一个人群,都是有势利眼的,但也只有中国的势利眼被尊为“圣人”。司马迁先生为了救那可怜的李陵先生,就曾经被这种势利眼主义有“批判的马克思主义”和“科学的马克思主义”之分,前,害得受到人间最大的痛苦和最大的羞辱。 司马迁先生受的最大痛苦和最大羞辱,是狗娘养发明的“腐刑”。腐刑者,割掉生殖器之刑也。呜呼,中国人的祖先怎么会发明这阴狠刑罚的,真是中华民族万世都洗不掉的污点。割掉生殖器固难以忍受,而更难以忍受的是开割时心灵上的伤害,把手脚像阉猪一样绑起,用绳子捆到木架上;剥光了衣服,然后一顿暴打。司马迁先生所以受这种苦刑,不过是他在刘彻先生向他问及对李陵先生投降匈奴的意见时,他没有昧着良心做顺调分子,反而为李陵先生说几句公道的话而已。刘彻先生这个大淫棍,是个典型的畜生,既已打定了主意,还假兮兮问别人干啥?既问啦,有不同的意见,听也在你,不听也在你,竟然发起这么大的王八气。 当司马迁先生下狱时,依当时的法律,只要缴五斤黄金,就可从轻发落。可怜他阁下,做官做了三十年,却凑不出五斤黄金。而亲戚朋友一听说他坐了牢,一个个躲他像躲瘟疫,不要说帮助他几文啦,恐怕就是探望一下的人情镜头都没有。难道亲友中没有一个知交乎?用常情判断,一定有若干知交,只不过知交虽然知交,却没人敢跟政治气候和社会风俗习惯碰也。记得八年之前,一个朋友曾为这发表过感叹,他曰:“我如果是司马迁的朋友,我就倾家帮助他。”呜呼,他当然肯倾家帮助他,因为那已是两千年之前的事,如果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今天,他如果不缩脖子,才是真正的侠义情操。这不是说大家全都着成僵尸,而是说一个人必须有最大的灵性和最大的认识,才能跳出势利眼主义的酱缸。 有一种非常奇怪的现象,不知道各位读者老爷留意没有?大家伙一面希望他的臣民侠义千秋,为他死,为他亡,一面却又用暴力驱使臣民势利眼。结果是表面上侠义千秋第二国际的领袖和主要理论家之一。曾任德国社会民主党理,而骨子里则一股劲势利眼。盖势利眼主义有排他性,和侠义情操不能和平共存也。君不见王允先生乎,此公是一代美女貂蝉女士的干爹,用计把董卓先生杀掉,暴尸三日。蔡邕先生因受过董卓先生的厚恩,前去抱着尸首痛哭。王允先生闻报,怒发冲冠。蔡邕先生那时正在编篡汉史,要求援司马迁先生之例,“黔首刖足”以便完成。你猜王允先生说啥,他曰:“从前刘彻不杀司马迁,遂使谤书传流后世。方今国运衰微,朝政错乱,不可令佞里执笔于幼主左右,使吾等蒙其讪讥。”结果蔡邕先生被活活绞死。 王允先生把蔡邕先生栽赃为“佞臣”,把司马迁先生亘古杰作《史记》栽赃为“谤书”,已够混蛋啦(但也可看出,再受敬仰的人和再有价值的作品,都有酱缸蛆从心眼里不舒服),而更混蛋的是他一听蔡邕先生伏尸痛哭时说的那段话。那段话曰:“董卓伏诛,士民莫不称赞,此何人敢独哭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可怕的人类渣滓 可怕的人类渣滓 王允先生这段话,听起来颇有道理,但仔细一想,毛病就出来啦。这段话用到董卓先生身上可能真是如此,董卓先生不过是一个没有头脑而又不懂政治的土豪恶霸。一旦当了大官,掌了大权,就发昏第十一,以为靠他那股西凉兵团的武力,就可以把天都翻过来。他之结怨于士大夫,甚至结怨于小民,在意料之中。把他的尸首摆到大街之上,公开展览,自然大快人心。问题是,我们抛开董卓先生不谈,只谈王允先生这句话,就十分的不太对劲。盖哪一个当权分子在杀了他的对头后,不是“士民莫不称赞”乎?岳飞先生之死,当时固“士民莫不称赞”,袁崇焕先生之死,当时“士民莫不称赞”得恐怕更厉害。道理很简单,任何有权势的朋友再荒唐、再错误的行动,都有人攀缘而上,努力说顺耳朵的话也。如果只愿意听顺耳朵的话,结果一定培养出来势利眼主义。 势利眼主义最大的特征是不讲是非,而只以势利为是非。吾友屠申虹先生告我一件故事,该故事发生在他的故乡浙江:他有一个亲戚,在搞战期间,制造沦陷区能行的伪钞,用以在沦陷区采购枪弹医药打游击。该亲戚不幸在抗战胜利前夕,被日本人捉住,枪决牺牲。当他的死讯传到他村庄的时候,若干正人君子听啦,无不摇头叹曰:“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肯正干,不肯走正路,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呜呼,这就是中国人对一个抗敌英雄的内心评价,曰“不肯正干”,曰“不走正路”即令充满了怜惜,却并没有丝毫敬意。这正是一种冷漠,一种残忍。在酱缸文化中,只有富贵功名才是“正路”,凡是不能猎取富贵功名的行为,全是“不肯正干”’,全是“不走正路”。于是乎人间灵性,消失尽矣,是非的标准,颠之倒之矣,人与兽的区别,微乎其微矣。唯一直贯天日的,只剩下势利眼。这几天晚上,我老人家肚胀得睡不着觉时,就看点闲书解闷。有一本《谈梦》,江苏省吴兴县曹家驹先生的大作也,全是明清之交时发生在吴兴的掌故,看了之后,我就更睡不着觉。明政府撤退到江南之后,天兴沦陷,大司马沈犹龙先生闲住在家,不忍亡国之痛,起义兵抗清,结果他失败啦;失败啦免不了家破人亡,男人被杀,妻子发配给满洲人为奴。对这位孤臣孽子,你猜曹家驹先生说啥,他曰:“夫司马(沈犹龙先生)三十年富贵一场春梦……概其生平,不过巧宦,乃横桃大敌,远种祸根,贻累桑梓,不知何年始脱苦海,岂天故意生之,专以磨灭松人哉!”他阁下不痛恨敌人的屠杀,反而痛恨孤臣孽子的起义,反而嘲笑孤臣孽子是“三十年富贵一场春梦”的“巧宦”,婊子养的。 除了沈犹龙先生,还有一批不甘屈辱的血性男儿,日谢尧文先生,曰顾咸正先生,曰刘公旦先生,曰董祐申先生,曰袁国楠先生,曰朱用枚先生,曰张谢石先生,日查刚先生,都是向撤退到江南的明王朝中央政府谋取联系的,结果事不机密,落到汉奸之手,“莫不骈首就戮,其余株连不可胜数”。对这一批爱国烈士,曹家驹先生也有评语,曰:“夫时方多事,觊非分之福,必招无妄之祸,颜氏家训所以有戒兵将也。”把缅怀家国、反抗异族的英雄豪杰,栽赃为“妄求非分之福”,真是血都凉啦。但这也不能怪他,前已言之,势利眼主义的尊脑中,从来没有想到人类中除了势利眼,除了富贵功名,还有纯正圣洁的情操。呜呼,在势利眼主义中,烈士反而成了乱民贼子,而且用尽吃奶的力气,予以侮蔑。其实要他不侮蔑也很简单,只要成了大功,掌了大权,抓了大钱,就自然而然地奴性四溢、五体投地。斯时也,他震天响叫起“天王圣明”、“乃天授也”,恐怕用臭狗屎都堵不住他的嘴。 柏杨先生曾介绍过《康圣人显圣记》,现在再介绍一遍,以加强读者老爷的印象。该书作者用的是一个笔名“伏魔使者”,他阁下对戊戌政变六君子殉难的悲剧,有极使人心魄动摇的评论上的根本转变。断言马克思的著作可分别属于两种截然不同,曰:“只听一排枪炮声,六名犯官的头,早已个个落下。可怜富贵功名,一旦化为乌有。”请注意“富贵功名,一旦化有乌有”。在势利眼看来,啥都可以,卖国可以,祸国可以,当奴才、当狗可以,就是不可以“富贵功名,一旦化为乌有”。六君子唯一的错处是没有得到富贵功名,没有走“正路”。写到这里,忍不住又要叹曰:“血泪流尽反惹笑,常使英雄涕满襟。”嗟夫,每个人都努力势利眼,走富贵功名的“正路”,中国社会成了什么样子的社会?中国人还有什么样的前途?用不着到关帝庙抽签算卦,就可知道啦。可是,迄今为止,仍有成群结队的人在提倡富贵功名的“正路”,你说急死人不急死人哉。 留华学生狄仁华先生曾指责中国人富于人情味而缺少公德心。我想狄先生只看到了事情的表面,而没有看到事情的骨髓,如果看到了骨髓,他就连人情味都看不到,而只看到了势利眼——冷漠、残忍、猜忌、幸灾乐祸,天天盼望别人垮,为了富贵功名而人性泯灭,而如醉如痴,而如癫如狂。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邪说 邪说 刚才接到袁晴晕先生大函,说看了敝大作《非人也》,非常感慨,曰:“在这个非人社会,该段可对那些满口讲道德说仁义,而行为盗跖之伪君子,作一当头棒喝。”拜读之后,浑身舒服。不过有一点却提出异议的,那就是当头棒喝问题。袁先生恐怕误矣,一个人在酱缸里酱得久啦,任何属于灵性的当头棒喝,他都不在乎,打他头上就像打到南墙上,虽有响声,却如春风吹驴耳,他不但茫然如故,而且如果爱之心切,用劲过大,恐怕反而会把自己的虎口震裂。必须换一个富贵功名的当头棒,才能其效如神。好比说,他再随地吐痰就教他“富贵功名,一旦化为乌有”,他立刻就会不吐,而且其尊嘴之现代化,用猪八戒先生的五齿耙都掏不出一滴唾沫。 袁先生信上又曰:“常见有些小姐太太,大雨中路滑,撑着伞,穿着高跟鞋,偶不小心,一个两脚朝天,或且弄破衣裤,则路人拍掌,呵呵大笑。我自少年到老年,曾亲眼看见几次,可谓无同情心又无公德心,冷酷之极。一些伪善者在中国数千伟大陈年酱缸中,有酸腐臭酒味,自我陶醉,还发明外国人重公德,中国人重私德之邪说。我认为:‘仁’者,从二人,是讲人与人的关系,如既无同情心,又无公德心,则可谓非人也,无论自己私德如何配合天地,都是社会败类,不配称作人,盖公德私德岂可分乎?” 袁先生此论,我老人家又有异议啦,盖袁先生称有人发明“外国人重公德,中国人重私德”,是一种“邪说”,非也,非也。这不但不是邪说,反而恰恰地是“正路”,一个人必须走此“正路”,才有富贵功名。若只追求灵性,追求侠义情操,那才叫“邪说”哩。可惜袁先生没有介绍出来这位发明家群甚名谁,以便拜识尊颜,不过也用不着介绍,读者老爷中有不怕输一块钱的,敢跟我赌上一赌乎?十拿十一稳,该发明家准是一个酱缸蛆——势利眼主义兼富贵功名之士。 欣赏老奶天天在大街上表演翻筋斗,还是小焉者也,袁先生一定还看见过游街示众,闹市枪决人犯的节目。日俄战争时,日本皇军常把当俄国探子的中国人内篇二十一篇。以道家思想为主干,杂糅阴阳、儒、法诸家,五花大绑,背插白旗,在大街上一路鞭打,打到刑场,用军刀斩首。斯时也,中国观众,人山人海,却一个个呆若木鸡,不但没有愤怒,也没有哀怜,好像被砍的不是自己同胞,而是山坡上的一棵椰子树。这景象曾使鲁迅先生吐血扼腕。其实固老毛病也。柏杨先生曾介绍过,昔黄道周先生于明王朝覆亡后,被逮至南京,途中正逢过年,家家笙歌,处处狮舞,一窝蜂围上来看那个囚犯老头,同样没有表情。有表情的话也是叹惜他“富贵功名,一旦化为乌有”!也是叹息他不走“正路”,不肯“正干”,如果不叛逆异族,“妄图非分之福”,何至落得绑赴刑场。 袁晴晕先生是现任监察委员,按照正常的酱缸传统,一个人不要说当到了监察委员,就是当到了一个五六七八流,甚至根本不入流的官崽,好比说,不过当了一个科长、组长、股长,有的甚至连个“长”还没混上哩,就自以为已走上了“正路”,对于凡无益于富贵功名的事,想都不敢想,更别说有啥感慨啦。要感慨也只是感慨长官不欣赏他,或感慨同一条线的弟兄挤他,绝不敢乱交“富贵功名一旦化为乌有”的朋友。所以我颇为担心,袁先生憋不住三昧真火,写这一封信,会不会影响到他的富贵功名?但愿没有影响,如不幸而有影响,则不妨学学苏雪林女士骂鲁迅先生的绝技,随时再写一文,把柏杨先生蹂躏得一钱不值,我老人家绝不大惊小怪。 “正路学”来自势利眼主义,强烈过度的势利眼主义来自酱缸。《笑笑录》上有一则故事说,宋荔裳先生小的时候,在私塾念书,有一位老科甲莅临参观,问曰:“你看的啥书?’对曰:“《史记》。”问曰“谁作的?”对曰:“司马迁。”问曰:“他是哪一科进士?”对曰:“老爹,他不是进士,只是汉王朝国史馆的一个小职员罢啦。”老科甲把《史记》拿到手中,翻了半天,不屑曰:“这种书,读它干啥?”据书上说,宋荔裳先生当时就恨不得咬他一口。 问题是,那老科甲为啥司马迁都不知道,连《史记》是啥也不知道?无他,只缘那不是“正路学”而已。把《史记》读熟啦,有啥用处?而必须把八股文读熟啦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旧译《拿破仑第三政变记》。,才有得官做。现在虽然没有老科甲,但却有的是老酱缸蛆,在他脑筋中,廖季衡先生跳海救人,算不得正路,岳飞先生精忠报国,也算不得正路。即令他的尊嘴不得不努力宣传那是可敬的,但关着门训子勉女,恐怕真心话就出来啦。《说梦》上有两句诗,曰:“一个忠臣九族殃,全身远害亦平常。”每个人都全身远害,结果虽然并全不了身,远不了害,(呜呼,全世界哪个国家民族,有中国这么长久的内乱外患,砍砍杀杀没有个完?)但却养成了中华民族特有的淡漠和冷酷。 绝大多数问题,如果探讨其第一因,任他千头万绪,都会追踪到酱缸。中国人天生地如此淡漠冷酷乎?当然不是。这不是我老人家也一厢情愿啦,呜呼,须知道任何一个民族的婴儿孩童,都是天真烂漫的也,从天真烂漫逐渐地一个个变成丑剧人物,绝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的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没有伦理观念 没有伦理观念 我们说圣人是帮凶,实在是故意温柔敦厚,其实他们不但是帮凶,简直还是正凶,至少,跟有权的大家伙同是共犯。如果有一天中国人的老祖宗盘古老爷大发脾气,要彻查是谁把中华民族糟蹋斲丧成今天这个样子,知识分子的屁股恐怕得先打个稀烂。盖权力是一种汽油,知识分子不但不设法防止它燃烧,反而抢着点火,怎不一发难收乎哉? 欧洲各国,从**而民主,是逐渐的,这跟产业革命有关,但并不全靠产业革命。在机器发明之前,洋皇帝的权力就一直受到知识分子的拘束。法国皇帝最最自我陶醉,路易十四先生还吹牛曰:“朕即国家。”好像跟中国皇帝一模一样;但他的威力仍有极限,筹款凑钱时,仍得找人民商量,法国的三级会议虽断断续续,但也只断断续续而已,无法连根拔掉。而英国的荒唐国王,像查理第一,必要时也只有召集国民会议一途。中国恐怕从来没有这回事,盖圣人已经为当权派发明了畸形哲学,曰:“率海之民,莫非王臣,率海之滨,莫非王士。”人民的财产和老命原来竟都是他妈的大嫖客的,怪不得皇帝想干啥就干啥,也怪不得政府官员都成了**陪酒的娼妓也。结果是在强大的权势崇拜狂之下,化淫棍为圣贤,化罪恶为纯洁,化大嫖客为天子英明,化下三滥为盖世英雄。呜呼,知识分子对权势心向往之,到了这种丧心病狂的地步,真是没啥可说。 中国皇帝除了自己的亲爹之外,没有伦理观念(即令是亲爹,如果该亲爹不是大嫖客,伦理观念也很淡)。而中国人也从不敢以正常伦理,规范他阁下。伯父叔父,见了他固然要磕头,岳父大人(皇后之父)见了他,更被不当人子,而这不当人子的岳父大人,只不过一人,其他那些女儿被嫖的老爹(嫔妃之父),还挤不上岳父之列哩。这也难怪,柏杨先生有一天老兴大发,去宝斗里跟妓女小姐混上一混,见了她爹,我能全体肃立乎?翻遍被称为“正史”的二十五史,如果有人能找出皇帝老爷对他岳父大人喊爹的,我就输一块钱。权力好比鸦片,当权派自己已中毒够深,知识分子又光着屁股跪在旁边给他捶背捏脚,他怎能不晕晕忽忽?英国有谚语曰:“巴力门除了变性外,无所不能。”中国没有巴力门,而只有皇帝,于是乎,我们也有谚语曰:“中国皇帝除了变性外,也无所不能。”这种癫痫到了**,即令神仙,也都得皇帝阁下封他一封,才能在天上占一个实缺。张天师就是经过这么御封,才呼风唤雨的也。而唐太宗李世民先生东征高丽,坐在船上,恶浪滔天,眼看要沉,大家吓得面无人色,最后还是魏征先生知道节骨眼所在,教李世民先生写了“免朝”二字,往水里一扔,果然立刻风平浪静。 两个字“免朝”就可使风平浪静,真有资格当“防台委员会”的主任委员,盖龙王爷看见皇帝驾到,慌慌张张前来参拜,如不教他“免朝”作用或交互感应是通过大脑两半球之间一个叫松果腺的中介,他怎敢擅自回家?(上次美国总统约翰逊先生到菲律宾开会,太平洋风浪大作,据正史说,就是龙王爷朝拜的结果,看样子当一个龙王爷也得对人类各色短命头目送往迎来,真够忙啦。)这固然是民间故事,但糟就糟在它是民间故事,盖权势崇拜的癫病症,已深入人心矣。 以权势崇拜为基石的五千年传统文化,使人与人之间,只有“起敬起畏”的感情,而很少“爱”的感情。写到这里,准有人嚎曰“我们有‘仁’呀!”提到“仁”,话就得分两方面说:一方面是,有“仁”固然有“仁”,但也只是书上有“仁”,行为上“仁”的成分实在稀薄,所以我们动不动就拉出来亮相的“仁”只能在书上找,很难在行为上找;另一方面,“仁”似乎并不是“爱”,“爱”也似乎并不是“仁”,“仁”是当权派对小民的一种怜恤和同情,乃施舍的焉,赐予的焉,表示慷慨大度的焉,幼稚园教习对小孩子的焉。事实上是,人与人之间充满了“恭敬”和“恐惧”。有些是由敬生惧,像孩子对父亲。有些是由惧生敬,像娼妓对嫖客,像大臣对皇帝,像小民对官吏,像囚犯对狱吏。君不见朱全忠先生当了皇帝后大宴群臣的节目乎?他哥哥朱昱先生骂曰:“老三,你这样造反,不怕灭族呀?”弄得不欢而散。史书上立刻称赞他哥哥是大大的忠臣,其实他哥哥只是恐惧“灭族”而已。正史上这种节目多的是,任何一件事情,如果剔除了恐惧的成分,剩下的感情就不堪问闻矣。《红楼梦》上,贾宝玉先生对林黛玉女士曰:“我心里除了俺祖母、俺爹、俺娘外,就只有你啦。”我老人家一直疑心这话的真实性。说贾宝玉先生爱他的祖母,爱他的娘,一点不假,如果说他也爱他爹,恐怕问题重重,全书中就是用显微镜恐怕都找不出一星点爱老爹的迹象,而全是恐惧。一听爸爸叫他,就如同五雷轰顶,一个孩子对父亲竟是这种感情,在潜意识里,他恐怕巴不得老头早死。 起敬起畏的哲学使皇帝和臣民之间、官吏与小民之间的距离,一天一天拉大,皇帝的尊严真的要“升到三十三天堂,为玉皇大帝盖瓦”,臣民的自卑,也真的要“死到一十八层地狱,替阎王老爷挖煤”。这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的,也是中国必然要倒楣的一种气质。清王朝准喀尔之役时,一个部落的酋长萨赖尔先生,首先投降,爱新觉罗·弘历先生向他打听敌情,他有一段话,抄在下面: 目今诸台吉(酋长)皆觊觎大位,各不相干,达尔札以方外之人,篡弑得国,谁肯愿为其仆?况往昔噶尔丹在时已有端倪。西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立五经博士,经,优待下属,亲如骨肉,其宰桑有功者,噶亲酌酒割肉食之,每秋末行围,争较禽兽,弯弓驰骋,毫无君臣之别,故人乐为之用。今达尔札妄自尊大,仿效汉习,每召对时,长跪请命,罄欬之下,死生以之,故旧切齿,其危亡可立持也。 书上说,爱新觉罗·弘历先生听啦,大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门重要功课 第一门重要功课 “做官大学堂”第一门重要功课,就是“一脸忠贞学”,其所以重要的原因,在于如不精通这门功课,其他各门功课即令全考一百分,都没有用。自从盘古先生开天辟地,历史上便有很多奸臣,试想哪一个当皇帝的,明知道某人是奸臣而偏委他大权?又哪一个当大人先生的,明知道某人会出卖他而当作心腹?他们都是认为对方很忠贞,才那样信任不误者也。本来是一肚子“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主意,而仍能得到头深信不疑的,乃嘴脸之功,亦即“一脸忠贞”之功也。吾名之为“学”,不以宜乎。 对“一脸忠贞学”钻研最有心得,而又最能力行的朋友,应推蹇材望先生。 蹇材望先生,十三世纪宋王朝末年人,原籍四川,在湖北襄阳做官。蒙古军队快到的时候,蹇材望先生指天发誓,决心殉国,并且用锡做了一块小牌,上面刻着“大宋忠臣蹇材望”(精彩),另将二两银子挂到牌角,注解曰:“凡找到我尸首的,请代为埋葬。并请在墓前题字:‘大家忠臣蹇材望’(精彩),此钱作为埋葬立碑的费用。”(精彩!)每天都把这个锡牌系在腰间,只等敌军临城,就自己投水自杀。仅只这个还不算,蹇材望先生还遍嘱他亲友和有往还的人,—一拜托后事,大家都为他的忠贞所感动,十分哀痛。一二七六年元旦,蒙古大军破城而入,蹇材望先生已不知到哪里去啦,有人说他已经投水而死,有人说他上了吊。可是,不久之后,他却穿着蒙古衣冠,骑着骏马,光荣而归。原来元旦那一天,一早便出城迎降,遂被任命为襄阳州长(同知)。 蹇材望先生真是伟大人物,一切都做得恰到好处,看他忠贞起来的那种奇劲,恐怕文天祥先生遇着他,都得被送进监狱。于是乎斗争,善于唤起最落后的群众自觉地对待宗教问题,自觉地,万一蒙古大军不来,宋王朝的大人势必非欣赏他不可,只要天假时日,准可伫立朝纲,于日理万机之余,向小民训勉有加矣。不过蒙古大军之来,也并不影响他的计划,君不见,他已经当上州长的官儿了乎哉? 因之,我们发现“一脸忠贞学”主要的功能有二:一是教主子越看越舒服;二是教主子越看越认为你对他忠心耿耿,千秋万世都不改变。有此二者,不要说当时的大人先生会欣赏,就是现在的大人先生也会欣赏。盖一个人被忠贞惯啦,非每天瞧一下忠贞的脸,便没有安全感也。咦,蹇材望先生不死,还有精神。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大恩不报 大恩不报 该死囚太太的那句“大思不报”;真是警世绝句。在**时代,也有同样的绝句,那就是“大功不赏”,要赏也只能赏你一刀。不过“大功不赏”跟政治制度有关,“大恩不报”则全是人性问题。记得电视上演过《江湖奇士》影片,男主角巴特·莫特逊先生,有一次千里迢迢,回到他跟一个小子合伙开的酒吧,一进大门,一个漂亮的女侍就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在电影中,漂亮的小姐总是一下子就爱上了男主角的),莫特逊先生立刻提高警觉。果然,该合伙的小子打算杀了他而把全部股份吞下去。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打斗,最后把该小子制服。问他为啥下此毒手,你猜该小子说啥,他不但毫无愧色,反而理直气壮曰:“好啦,我知道你救过我的命,又给我钱教我在镇上开店,可是我一看见你就想起你对我恩重如山,无法报答,我受不了这种压力。” 呜呼,这算他奶奶啥逻辑?看情形一个对人有恩的人,似乎一直站在刀口上,不要说可能惹来杀身之祸,即令想保持友情,恐怕也是很难。盖他在你阁下眼前,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有时候把牛吹到嘴边都得自动咽下,因为只有你晓得他当年跪地讨饶的丑态也。——你发誓说你不晓得都不行,他心里明白你是晓得的,距离自然就越拉越远矣。所以正人君子常劝人不可救人,就是有鉴于救人的结局不可预料,救对啦因可成为生死之交,救错啦反而增加一个敌人,和增加社会上的暴戾之气。 但也常看到另一种现象,有些人不过顺手牵羊,或晴蜓点水地扶了人一把,就一辈子念念不忘,认为对方应该杀身以报,即令死啦,也得变犬马以报。柏杨先生这辈子不知道听过多少人义愤填膺地大骂别人忘思负义,节骨眼大概都在这上。记得有一次,参加一个宴会,谈起“人心不古”的时候,一位朋友立刻声色俱厉地努力抨击另一朋友曰:“那小子,他没饭吃的时候,一家大小挤到一间小草房里,寒冬腊月,孩子都没鞋穿,谁他妈的理他?是我借给他五万元做生意,如今做大发啦,汽车洋房,就六亲不认,昨天我跟他调五千块钱的头寸都不肯,我跟他跪下都不肯。”一面说一面摇头,其他的人也跟着摇头,好像人心真坏到不可收拾,非把头摇掉,不足以起死回生也。 偏偏我老人家知道其中内情,他阁下讲的一点不假,全是事实,毫不过分,被抨击的那小子穷途潦倒方面做出了卓越贡献。主要著作有《社会学大纲》、《社会进,没人看一眼的时候,该朋友确实痛痛快快地拿出过五万元巨款。而也确实就在昨天,该朋友去调五千块钱头寸时,那小子死也不肯。问题是,在句句真言、事事实情的下面,另有别的句句真言和别的事事实情。说来话就长啦,该小子早在十一年前就把五万元加上三分可怕的高利,如数奉还。除了请他们一家大小吃了几百次观光饭店外,还送他十套以上的西装,送他太太十打以上的玻璃丝袜和旗袍料,以及无数昂贵的化妆品,十一年来,每年过年,每个孩子都是五百元的压岁钱。但更主要的是,他已陆陆续续为该朋友调了十七八万元之巨的头寸,全都遭了退票,不得不自己赔出来,几度濒于倾家荡产。呜呼,这不叫帮助,而叫投资矣,该朋友靠五万元的投资,就想收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长期利润,这种大恩大德,真是难以承受也。 有一次,一个朋友曾对我喟然曰:“这年头,人总是想朋友对自己的坏处,从不想朋友对自己的好处。”这话有它的真实性,也是一种由衷的感慨,但同样也十分真实,也使人由衷感慨的是,人也总是想自己对朋友的好处,从不想自己对朋友的坏处也。世上张献忠式逻辑固然有,似乎不太多,盖人心总是肉做的,天理和人性,往往战胜。但世界上总是记得自己对朋友好处的人,却非常普遍,所以到处都闻喟然之声,无以名之,名之曰“养猪之叹”,对朋友的帮助,不是发自油然而生的爱心,而是发自理智的投资,准备对方一旦肥啦,好吃红烧蹄膀。你如果胆敢在挨刀时左躲右闪,哇哇乱叫,那你就是忘恩负义,应为天下人所不齿。 青年守则上有一条曰:“助人为快乐之本。”嗟夫,只要自己快乐,就是报酬矣,不必再求别的报酬;再求别的报酬,就是做生意啦。有些人只记得借钱给人,忘了他因此一借,而人也借钱给他,也忘了借该钱时曾侮辱戏弄过人的自尊。有些人只记得给人介绍过一个工作,却忘了在介绍该工作时曾强奸过人的妻女——而他竟然不教强奸,不是忘思负义是啥。 金圣叹先生有“不亦快哉”大作,其中之一是:“有朋友来访,喃喃欲语,知其困乏,急拉到无人处同》、《兼爱》、《非攻》、《节用》、《节葬》、《天志》、《明,诘以所需,如数给之,并问够否,云已可解危,再三称谢而去,不亦快哉!”呜呼,这正是帮助人的本质。再重复一遍,“不亦快哉”,心里舒服就是收获。 《梦溪笔谈》上有则故事,宋王朝京官们贬出去后,差不多都再度召回,再当大官。有一次,谏官李兢先生被谪到湖南,范亢先生工于心计,就变卖家产,倾囊相助,李兢先生当然感激涕零,而范亢先生也义声远播。想不到上帝偏偏吃他的豆腐,李兢先生到了贬所,竟一命归天。该书作者评曰:“不可有意,有意即差。”呜呼,这不叫大恩大德,而只叫烧冷灶,烧冷灶是一种赌博,也是一种投资,这种“烧冷灶”跟“养猪”一样,怎不烦恼丛生乎? 三年之前,台北郊区高级住宅区发生过一件血案,一个男佣人用枪击毙了他的女主人,于是乎舆论大哗,异口同声地责备该佣人忘恩负义,心同禽兽。翻底牌的结果,原来该佣人是被他的男主人、女主人带来台湾的,来的时候年纪还小,大概只有七八岁,大概是个孤儿,流浪无依,两夫妇菩萨心肠,就把他带到身边。来到台湾之后,在家中做事,一直做到血案发生。好啦,仅这一段经历,就够他身背招牌游街示众的啦。 然而天下事总不那么简单,他就是一头野兽,经过十几年豢养,也不见得会忽然翻脸——不过前天报上就有一则新闻,一个马戏团的狮子忽然发了神威商羯罗(sankara,788—820)古代印度不二论吠檀多,把驯兽师几乎咬死,所以还是不抬这种杠,这种杠抬起来我就认输,盖人总是人也。当时报上也略微透露,二位当主子的老爷、太太,并没有把孩子送到学堂念书,也没有把他当成人,只不过当成世界上最便宜的奴隶。转眼间他已二十多岁,日夜埋头在小庭园中,不但终身为奴,而且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动不动就骂个狗血喷头。你还敢要求上学?你还敢要求工钱?打你骂你,你还敢分辩顶嘴?咦,反啦反啦。 柏杨先生说这些,不是歌颂该可怜的孩子杀得好、杀得妙。请别在这上找碴,他杀人自有法律制裁他。我们只是研究这种大恩大德,教人如何去报答乎?偶翻《鹤林玉露》,上面有一段议论,且抄几句:“韩信未遇时,识之者惟萧何及淮阴漂母耳。(萧)何之英杰,固足识(韩)信,漂母一市娼,乃亦识之,异哉。”《鹤林玉露》的作者罗大经先生,是个有名的酱缸蛆,这一段“异哉”,古书上类似这种的记载,车载斗量。那就是,帮助困苦中的朋友时,一定都是看准了他将来可以大富大贵,才算有见识,才算“异哉”。换句话说,要投资就得找个有利润的事业投资,漂母救济韩信先生,只不过看他将来要大富大贵。古书上“未遇时”三个字特别多,其目的似乎都在对方将来一定“遇”上,夫“遇”者,“阔”也,我们只能在其中闻到功利味,闻到养猪味,闻不到爱心味也。呜呼,如果漂母看他将来不会大富大贵,大概就任凭他饿死矣。孟轲先生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看来有些人并没有恻隐之心,而只有投资之心,养猪之心。狄仁华先生说中国人有丰富的同情心,恐怕不包括这些。 不过,望报不望报也是天性厚不厚的问题,有些人固然总是念念不忘人家的坏处,有些人固然同样总是念念不忘自己对人的好处,但也有些人把帮助人的盛典视为过眼云烟。——柏杨先生虽声明过不望报,但心里却是望报的,不过表面上故意装腔作势罢啦,惟恐读者老爷误会我老人家也天性甚厚,特此声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窝里真言 窝里真言 天底下啥奇事都有,这几天来,华洋合壁及官商合作的走私巨案,轰然爆发,入狱的入狱,请愿的请愿,没收的没收,查封的查封。姿态百出,万丽俱臻,一连串上演了当初我们这些小民连做梦都梦不到的特写镜头。 最大的一件事是,一批被关了起来的三作牌的夫人,联合大请愿,说他们的丈夫在台北刑警队受到苦刑拷打。有些记者问曰:“你非半仙之体的,怎么知道你丈夫身受苦刑?”三夫人理直气壮曰:“我丈夫就是干刑警的,怎么不知道?”记者曰:“请问你知道啥?”三夫人曰:“哪有被告到刑警手里不受刑的?你要是前去采访,他们准一口否认,可是我们自己人知道得最清楚。”该众丈夫在刑警队受刑了没有,没有人敢打包票。报上说,检察官侦讯了一番,认为三夫人没有证据,控告不能成立。关于这一点,我想检察官先生大可不必自以为是包青天,受刑而有证据,那是公元前八世纪的干法啦,不信的话,上上老虎凳试试。有志之士如果凑份子,不妨请三作牌举行现场表演,就是痛死,都没有痕迹也。不过我想众丈夫在三夫人控告之前,可能没有受到苦刑,即令打两个耳光,衡诸平常对别人的手段,诗不云乎:“试看剃头者,人亦剃其头。”也没啥了不起,但也绝不会有啥奇特的花样。盖无论如何,施刑的和被刑的,昨天还在一块勾肩搭背,而他们犯的又不是滔天大罪。除非上级有话下来,动刑的成分恐怕很少。但经三夫人联合这么一告,没有把他们救出虎口,是不是当天晚上就摇摇电话,以示薄惩,那就很难说矣。 不过我们感到妙哉的并不在此,反正大家都是三作牌,修理也好,不修理也好,念及后患无穷不修理也好,老子有权先修理了再说也好,我们都不管。管的是三夫人说的那一段话,简直描绘出一幅活的地狱,使人不敢睁眼。我们可以想到,该众丈夫案发之前,把小民打了个够——打了个够还不算,又义正词严,斥责他们贪赃祸国,违法乱纪。然后俨然正义嘴脸,回到家中,坐上红色沙发,拉开红色冰箱,拿出红色啤酒,灌进红色肚子,张开红色尊嘴,骂曰:“他妈的。”三夫人曰:“夫君为何发怒。”三作牌曰:“是那家伙硬不肯招,点纸烟、扎夹棍、上电梯、坐玉墩,啥办法都使尽啦,屎尿都出来啦,他还是不招。哼,明天我教他瞧瞧还有更舒服的哩。”第二天,报上登出该丈夫的谈话,誓死否认对该家伙用刑,更以沉痛语调曰:“我们从不知道刑讯为何物,显然血口喷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可叹呀可叹!”三夫人也在街头巷尾告人曰:“俺丈夫向来不用刑,哎呀,用刑多野蛮,俺丈夫不做那种生孩子没屁眼的事。”于是乎,忽然间,走私案发,不妨想想,三夫人能不心惊肉跳哉?就是把她丈夫用八抬轿抬到家,教她瞧瞧白胖如初,她都不会相信也。 这正是现在社会的一个横断面,越是自己人,越不相信自己人,盖知之最深也。小民就是努力去信,又怎的信得了乎? 三作牌修理三作牌,可谓之肥水不落外人田,乃世界十大奇景之一,我们未便说谁对谁不对,反正是天昏地暗,地暗天昏。不过经三夫人这么一闹,我想以后再遇到端着嘴脸的朋友,否认苦刑拷打,恐怕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不是说端着嘴脸的朋友不好意思,而是说小民不好意思。但假如我们小民有力量的话,虽然三夫人的丈夫当初猛修理过人,我们也不赞成今天反过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盖报复之心一生,自己当然乐不可支,但对社会的安宁和人心的浮荡,会有不可避免的影响。大丈夫必须有所不为,才能功德无量。不是说如果三作牌不修理人,他的儿子就能去华盛顿拍美国总统的肩膀喊“哈罗”,而是说孙子落到三作牌之手,他内心可以十分平安。不过这年头说话等于跟墙头说,呜呼,贪污没啥了不起,只要绳之以法。刑讯这玩艺,纵令因之破了案,也是匪徒行为。 有一件事比三作牌还要教人发喘,报上说这是一桩“华洋勾结”、“警民协同”的“巨案”,似乎是故弄玄虚,说滑了嘴。现在流行的虚骄之气,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咬定它是巨案,以便表功。实际上一个小小脓疱,一朝时运不济,被挤破啦而已。大脓疱固一个连一个在头发底下密密排列也,只要有一个强力的针尖一戳,准有更多的脓,和更烈的臭。问题是不要说针尖去戳啦,你就是打算取下他的帽子观光观光,都得先受修理。所以有关之官已决定这一次走私案不再追啦,盖追起来不得了啦。不但此案,几乎所有的巨案都是用草纸把流出来的脓擦掉便算,没有人敢再挤,如果有人不服气再挤一下,他的官就保不住,轻则调参议调委员,重则或走路或卷铺盖,此之谓现阶段的新形势,世人不可不糊涂者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招商局 招商局 中国招商局是一个奇妙的机构,这几年来在航海史上,颇写下了震撼的几页,尤以下列三事,轰轰烈烈,惊天地而泣鬼神,全世界的人都为之开眼。一曰招商局最善于沉船,两年之间,就有三条露了一手,一条要沉而未沉,一条沉得神不知鬼不觉,一条沉得热闹非凡,其他落后地区的国家,若美国,若日本,恐怕都得甘拜下风。一曰招商局的船长弃船时那种大无畏精神和不顾一切的勇气,说弃就弃,连国家千千万万财产都不在乎,更何况他娘的啥航海日记哉?那种英明功夫,其他落后地区的国家,若美国,若日本,也得甘拜下风。一曰招商局的人事内幕,最为奥秘,弃船的船长反而升了官,救船的船长反而稀里哗啦垮了台,这种搞法,其他落后地区的国家,若美国,若日本,更得甘拜下风。 简而言之,招商局闻名于世的有三焉:曰沉船沉得多,曰弃船弃得快,日升官升得古古怪。这就要先从海宿轮说起矣,话说一九六一年五月某一天,海宿轮在中国海上出了点毛病,船长龚焕荣先生乃发挥其招商局光荣的“快”字传统,下令弃船。在他以为这一下子船是报销定啦,可是偏偏另一条也是招商局的海黄轮驶到旁边抢救,终于把它救了出来,真教人扫兴也。我和你打一块钱的赌,你一定以为海宿轮的船长龚焕荣先生垮定啦,你如果这么一猜,不要说一块钱,便是连裤子都会输掉。柏杨先生因英明绝顶,当时就预算他垮不了,果然他垮不了,反而把救他的海黄轮船长黄松友先生调成储备船员,而把他调成海黄轮船长。朋友们看到了报,无不晕头转向,柏杨先生为了开他们的茅塞,乃发明了两种学问:一曰“说不准学”,一曰“印象学”。“说不准学”载于一九六一年六月六日台北《自立晚报》,兹一字不易照抄于后,以证明招商局的精神,有其伟大的传统,世人不可不肃然也。 文曰—— 中国的事,都是说不准的,这乃是专门学问,可列入联合国纪录者也。盖说不准学者,乃是因果关系常有奇妙变化说。认为一切有生命的物体的活动,都是其内部所具有的非,二加二有时候固然等于四,有时候却等于八,有时候则等于负十,在没有确实看到答案前,谁都不敢肯定有啥结果。 君不信乎,有招商局的杰作为证,报上大标题曰:“救难船长丢纱帽,弃船船长却留任”。小标题曰:“招商局如斯命令下达,据说是根据东京方面的印象!”事情的经过由当天的电讯可看个明白,电讯曰:“台北招商局顷下令将海黄轮船长黄松友调为储备船员,并决定将弃船的海宿轮船长龚焕荣,继任他为船长,而前者却是营救海宿轮有功获奖的船只。” 电讯又曰:“据招商局某高级人员解释:海宿轮船长龚焕荣在此次遇难事件中有良好的表现,仍能保持船只。该人员强调说:东京分公司方面的负责人对海宿轮船长龚焕荣有很好的印象,认为有资格继续担任船长的职务。” “说不准学”续曰: 电文又曰:“海宿轮弃船后为海黄轮营救,详情已见前讯,当时海宿轮的弃船问题,曾引起海事专家的惊讶,立法院亦提出质询,招商局也一度表示海宿轮船长龚焕荣的弃船责任问题,将由有关方面评议。但最后却单独决定他弃船问题已不谈矣。” 不必再去翻其他旧报,仅此一项电文,已经够证明凡事都是说不准的。再简单没有,龚焕荣先生驾着海宿轮堂皇而北驶,不知道是因为他本人过错,还是如他所宣传的是因为海龙王的过错,反正看样子船要沉底,老命要紧,自然下令弃船。谁都料不到那条万恶的海宿轮,在海上硬是不沉,不但不沉,反而被一洋船发现,想要拖走,因链条断啦才拉倒,结果被海黄轮救起。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试闭目一思,该有啥结果?假使我要说把救人的海黄轮船长黄松友先生撤职,而教弃船的船长龚焕荣先生接任,我想阁下包管唾我的脸,说不定还会说我心术不正,恶意中伤,挑拨感情,瓦解民心哩。而现在,电讯分明,谁都不敢唾我的脸,飞我的帽子矣——此之谓“说不准学”,言无论啥事没个准也。 以上是“说不准学”,该文发表后第二天,即一九六一年六月七日,柏杨先生又隆重发明“印象学”,文曰: 美术界有“印象派”,大画家在他的画布上,画出的连天老爷都弄不懂是啥,但他心里却着实有数地画;谁也不敢批评,盖无论啥事虽然都说不准。其解释却总有一套。记得报屁股上有一则小幽默,形容印象派画家对付蠢人的法宝:蠢人站在一幅乱七八槽的画前,愁眉苦脸问曰:“这是啥,你说它叫《春之野》?”印象派不屑曰:“你没有看见过一条流动的小河乎?”蠢人瞠目之余,骇于所答的玄妙,只好表示五体投地。好啦,懂得“印象派”而不懂得“印象学”者,阅此可豁然贯通。印象学固然较深奥一点,不过因它是“说不准学”的姊妹篇,双方参照,可有所补助。须知说不准者,为啥说不准乎?“印象”在作祟也。“印象”二字不能作狭义解释,作狭义解释的,全属孺子不可教之流,而必须广义地讲。盖印象者,许多关系的总汇,呈现于头目心坎的那种感觉,或在紧要关头出自头目口中那句话也。举例以言之,仍是前天谈的招商局,沉船船长仍然留任,救船船长却被一脚踢之,无他,某高级人员不是已画龙点睛地宣布了乎,龚焕荣先生虽大海弃船,腾笑万邦,丢尽中国人的脸,但我对他的印象甚好,故非留任不可。而黄松友先生,虽拼命救船,为国家争到荣誉,但我对他的印象不好,故非一脚踢之不能解心头之恨。 有些头脑不清的人深为黄松友先生的被撤而愤慨,其实,他已经够侥幸啦,如果招商局总经理李颂陶先生手中不仅有予夺之权,而还有生杀之权,则黄松友先生早绑赴刑场,执行枪决,明正典刑了矣。当初岳飞先生在朱仙镇大破金兵,基功勋比黄松友先生救一船又如何?结果还不是被赵构先生干掉乎哉。盖赵构先生脑子里,想起来一旦父兄返国,俺这皇帝还干个啥?而岳飞先生偏要“迎还二圣”,印象怎能不恶劣透顶耶。$r % 有学问的人对天下万事都不惊者,历史上皆可找出模子故也。只要精通说不准学,再精通印象学,包管对任何疑难杂症,都可恍然大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沉船与印象 沉船与印象 有海宿轮和海黄轮的表演,招商局的士气乃大振,盖大家知道,要想飞黄腾达,似乎必须弄条船沉沉。而要想保持自己的饭碗,第一要诀,似乎是遇到沉船,尤其是遇到招商局的沉船,千万别救。不救还好,一救之后,船竟沉不下去,印象派脸上挂不住,那就非被断送前程不可。招商局内,上有董事长黄仁霖先生,下有总经理李颂陶先生,办招商局犹如开照像馆,全凭印象之学,沉几条船算啥,死几十、几百个船员又算啥?至于那些呆瓜乘客,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来,撞到俺招商局手里,不但要大填特填英文之表,还随着有被船长弃之的可能,竟仍执迷不悟,照投罗网,一旦被海水隆重淹死,真叫黄、李二公好笑呀好笑。只要俺对船长的印象好,不要说他仅仅沉船,便是他把台湾都沉不见,我还是要用他。主意既定,择善固执,不服气的家伙,放马过来可也。 于是乎,海张轮一看,妙哉妙哉,沉船为升官之本,此时不沉,更待何时,就也遵古炮制。想不到天下有幸有不幸,海张轮玩的不太灵光,竟然连船长也同沉到底,这就遗憾啦。航海史上沉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神秘,如此之干净利落,有两条焉,一曰海张,一日美国核子潜艇长尾鲨,真是轮船与潜艇齐沉,蒸气共核子全垮,别的方面,中国是落后地区,独在沉船上硬是敢跟美国比美,也算光彩。不过只有一点美国的表现比较差劲,说实在的,以美国的财富,沉一条船算啥,台湾不过这么一个小岛,沉一条船都不在乎,海张沉掉之后,招商局各级老少官崽,固快乐如故,美国吃亏在立国时间太短,沉了一条小艇,连总统先生都出马做弥撒,海军还下半旗志哀,尤其不能置信的是,对那些殉职船员的遗族,还要努力抚恤哩。台湾就文明得多啦,君不见海祥轮乎?全体遗族到外海设祭,该船船长谭守杰先生和大副景绍先生,都毅然决然,相应不理。夫中国有中国的国情,美国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国势日落,前途渺茫,于肯尼迪总统竟为死难船员念经上,可看出苗头,真连我们中国的一个船长都不如矣。我们中国船长,是何等的尊严,圣人曰:“礼不下庶人”,即令是死啦,仍然还是庶人,沉船是沉船,制度不能不守,一些说外国月亮圆的人可以休矣,不管世人如何地责备他们二位,柏杨先生却是对之起敬有加。 用不着打听,谭守杰先生一定浑身都是招商局传统,他弃船的时间,比海宿轮要晚得多。他沉船的速度,也比海张轮慢得多。依照该局前任总经理李颂陶先生的干法,只要对他的印象学是一百分,一定会马上再调升更大的船当船长,以便再沉,而资鼓励,想不到基隆地方法院检察处检察官先生,异军突起,竟把谭公关了起来,真是有幸有不幸。 海祥轮沉没的这场闹剧,**迭起,掌声雷动——尤其是弃船镜头,船长谭守杰先生一看苗头不对,乃发挥伟大的招商局精神雄崇拜的历史哲学和泛神论观点作了批判。指出了消灭私有,逃命要紧,勇敢地往脚底抹油。呜呼,诗不云乎:留得印象在,不怕没柴烧。国家财产和旅客生命,均身外之物,管他的娘。于是连国旗也没有升,连航海日记也没有拿,那一种精彩绝伦的表演,香艳刺激,百丽俱臻,如拍成活动电影,拿到世界各地放演,一定具有高度的娱乐价值,有益于人类健康。 听说海事评议会对谭守杰先生弃船之举,表示不满,中国小民也跟着愤慨。柏杨先生坐公共汽车时,就常听有些没啥知识的乘客,大肆批评,而基隆地检处检察官下令把谭公收押,好像也是由于这个理由,盖责其不尽职责,草菅人命也。咦,这就是不多读书之故,如果评议委员请公、小民诸公、检察官诸公,能有柏杨先生一半的学问,就会心平气和,不但不会怪他,可能还发给他一纸奖状。盖谭守杰先生露的那一手,乃是有所本的,无一字没有来历,不但发挥了伟大的招商局精神,也发挥了伟大的官场传统。君如不信,试看《官场现形记》第五十五回便知。该回写的是大清王朝军舰舰长萧长贵先生舰上遇盗的镜头,不敢自秘,恭抄于下,读者先生应刮目读之。 书上曰: 到了第五天夜里,萧长贵正在自己兵船上睡觉,忽然听见外面一派人声,接着又有洋枪洋炮声音,拿他从梦中惊醒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无为无形,可,直把他吓得索索地抖,在被窝里慌作一团。想要叫个人出去问信,无奈上气不接下气,挣了半天,还挣不出一句话来。正在发急时候,忽然一个水手,从船头上慌慌张张,来报信道:“大人,不好了,有强盗。”萧长贵一听“强盗”二字,更吓得魂不附体,马上想穿裤子逃命,急忙之中,又没有看清,拿裤脚当作裤腰,穿了半天,只伸下了一只腿,那一只腿抵死伸不下去。他急了,用力一登,“豁拉”一声,裤子裂开一条大缝,至此方才明白穿倒了,重新掉过来穿。把长衣披在身上,来不及钮扣子,拿扎腰拦腰一捆,拖了一双鞋,手下的兵丁,还当是大人出来打强盗哩,拿了手枪上前递给他,只听他悄悄地问旁边人说道:“强盗来了,没地方好逃,我们只能在下层煤舱里躲一会去。”说完,往后就跑。幸亏走得不多几步,船头上的水手,又赶来报道:“好了,好了,所有的强盗,都被打死了,还捉住十几个,请大人放心,没有事了。”至此,萧长贵方才把神定了一定,站住了脚,问旁边人道:“我现在可是做梦不是?”又怔了半天说:“可是真的?”一个水手道:“怎么不真,是标下亲眼见的,一共捉住有十二三个哩。”萧长贵道:“你们看清楚了没有,不要有人躲在黑暗里,我们出去,被他宰了,白白地送了命(柏杨先生按:这句话可打双圈),那可不是玩的。我看还是不出去问信的为是(柏杨先生按:老谋深算),你们快快熄灯睡觉,把舱门关好,要紧要紧。”说罢,他老人家先脱衣上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硫磺虫 硫磺虫 这种现象我们可以冷眼观察——当然啦,贵阁下如果霉星高照,太太焉或女朋友焉一旦把你甩掉,还可以亲身体验。当她爱你时,你虽然穷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却硬是不要来路不明的钱,他准许说你有个性、有操守、有气节、有骨头,是一个“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可是等她决心远走高飞时,她越看你就越像阿木林,认为你自命不凡、冥顽不灵、脑如顽石,你这种人要有前途,她的姓就倒过来写。 硫磺虫有同样的这种气质,我们可套言之曰:“当他要斗臭某一个人的时候,他对那个人什么都加以曲解、侮辱,甚至那人的德行。”三十年代的文坛上,凡是不听从摆布的作家,全都被斗得臭而不可闻也。 ——写到这里,想起鲁迅先生,他阁下就是在要斗臭他的时候死的,危哉。不过这种伟大的遗志,自有同类型的硫磺虫继承。台湾不就有人英勇而上,也打算完成未竟之功,斗臭鲁迅先生乎?凡名满天下者,谤一定随之,一个人必须有不怕斗臭的挺劲,才能唤醒灵性。有些人小心过度,捧着屁股过河,惟恐该屁股掉到水里捞不出来,那么他就只好良心一横,转为保镖护院。 同时,随着时代的进步,传播工具花样繁多,每一位读者老爷,对他阅读的作品有限的、不可靠的感觉经验,而是来自理性。理性自身就具,应该都有判断的能力,啥是“骂”、啥是“抨击”、啥是“斗臭”、啥是“说理”。如果“骂”和“抨击”混淆不清,“斗臭”和“说理”化合为一,那只有伸出鼻子,让硫磺虫牵着走。 ——以“骂”为例吧,现在有没有这种现象,我不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不过越来越滑,假装不知道罢啦),但军阀时代以及更前的时代,却颇为风行。吾友李鸿章先生和冯焕章先生,就颇为喜欢念这个经,凡是被他客客气气,待若祖宗的,一转身就会踢个嘴啃地;而凡是被他痛骂一顿的,准可升官。在这种传统文化之下,电影镜头就层出不穷。君不闻某些小家伙乎,刚从大家伙那里出来,见人就用一种惟恐别人不相信的声调喊曰:“刚才被骂惨啦!”“嗨,又挨了一顿骂!”非他无耻也,乃“打是亲,骂是恩”,表示该大、小二家伙之间,已到了家臣程度。虽被“干了老母”,照样喜形于色。其他连挨骂都挨不上的朋友,就知道关系已经淡啦。 这种误解使人眼花缭乱。于是乎,明明是抨击,却被当成了“骂”;明明是“斗臭”,却被当成了说理。如果读者老爷都发挥起判断力,则硫磺虫就英雄无用武之地矣。 上星期一的电视“影城疑云”,题名已忘之矣,演出一个女明星的故事:该女明星以黄花闺女的身份,跟某大亨订了婚(这里说明一点,她倒是真爱他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1927年)两文,运用唯物辩证法,经报纸一嚷,一个小伙找上门来,该小伙竟是她的合法丈夫,她每星期寄给他七十五元美金,买他守口如瓶。七十五元美金合三千元中国钱,呜呼,这就等于一个月一万二千元,柏杨先生如果有这么一个长期饭票,不教我开口我就不开口,可是这就没有电视好看啦。该小伙一听说太太跟大亨订了婚,食指大动,开价五万元美金,给钱就离婚。女明星拿不出这么大数目,该小伙就搬到她豪华的花园洋房里住,对外说是她的“保镖”,虽不同床,可是他却寸步不离,对任何来访的客人都摆出一副流氓嘴脸,一律挡驾,他的目的就是要逼着那位女明星受不了,早日拿出买路钱。 也是合当有事,那一天,一位“屎撅杂志”的主编先生登门拜访,小伙把他结实的身子堵住大门,说女明星不见客——事实上该女明星最喜欢跟记者们打交道。屎橛大王大惊曰:“这简直不像是她啦。”但不像也不行,仍被轰出大门。他阁下一不做二不休,趁人不备,就从后窗爬进去,左翻右翻,翻出了该小伙的长期饭票——那张跟女明星的结婚证书——大喜过望,偷了就跑。 接下去的镜头是大亨上场。他已经知道了未婚妻的底蕴,也知道该保镖是她的现任丈夫,更知道那张结婚证书落到谁手里,但他也确实爱她,就去找该屎橛大王。找的结果跟“影城疑云”的第一男主角白菜先生也去找的结果一样——那就是,没有结果。屎橛大王一定要发表,他曰:“没有办法,读者喜欢这一类的文章。即令这文章毁灭了一个人,甚至毁灭了一个家庭,也木法度。” 弄到后来,那位现任丈夫的小伙因失去了长期饭票,急得发狂(不但五万元没啦,他妻子对他恨入骨髓,连每星期七十五元也没啦)高诱东汉末经学家、训诂学家。涿郡涿(今河北涿县)人。,也找上门来,小伙凶恶成性,不管那一套,照着屎橛大王一枪,要了他的尊命。 社会上这一类的故事太多啦,我们只不过借眼前的例子,说明人们的心理,都是喜欢别人被斗臭,喜欢别人丢人砸锅的事情被暴露,尤其是喜欢看看有名气的人屁肌上的痣的也。 白川村厨先生曾对这种狗吃屎心理,加以分析,他曰:“人们所以希望看到别人**,因为别人暴露了他自己幸而没有暴露出来的罪恶。”大家都偷东西,但你偷东西的事宣扬开啦,人人皆知,而柏杨先生偷东西的事,却是世间第一等伟大的秘密,我就会非常快乐,因为我就可以痛骂你这个家伙简直是下三滥,而掩盖我老人家也是下三滥也。 以美国人现代观念之高,还免不了有这种毛病,可看出这种毛病的严重,但这也正是我们应努力之处,应超越之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开揍 开揍 最近社会上揍记者的风气很是盛行,佳音频传,国人无不吃惊,认为这算啥话,我们是民主社会呀。但柏杨先生却一点都不吃惊:一则我一向以圣人自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美女嗲于侧而心不跳;二则也是我见多识广之故。想当年军阀时代,揍记者真像揍一条毛虫,自以为有身份的人还不亲自动手哩,吾友张宗昌先生曾一怒把邵飘萍先生执行枪决,现在不过挥挥拳头,有啥稀奇的哉。这都是时代进步太快,害了中国人,以致少见多怪,如果仍停滞在军阀时代该多好,揍了等于白揍,被揍的记者不但不敢吭声,说不定还要送个“不杀之恩”的匾给凶手。 半个月来,第一桩开揍的盛典,发生在台北夜巴黎舞厅。一位记者老爷,因跳舞跟该舞厅大班老爷杨西湖先生发生冲突,于是该厅经理老爷于德洪先生手下的保镖同志,把该记者诱到街上,另一位记者老爷看情形不对,叫曰:“怎么,你们打人呀!”保镖同志一听,好小子,你叫啥叫,就顺手牵羊。揍的结果是二位躺到医院,其中一位的尊眼有失明之虞,现在还在台大医院哼哩。 这件开揍盛典的原因很复杂,不是几言几语可以说得了的,现在法院正在审理,由法律去裁判他们的是非可也。我们只是说,娱乐场所用这种手段对付顾客,似乎噪音太大了点。特别声明的是,我们不反对娱乐场所雇保镖,盖娱乐场所是典型的是非之地,规规矩矩的客人固然有,耍无赖的客人也会往外冒。一种曰“狗仗权势型”焉,这型朋友,不是地头蛇,就是可以整人的人,等而下之,跟地头蛇和可以整人的人沾点亲的人,你不如俺的心,随俺的意,咱们就张果老倒骑驴,往后瞧吧。一种曰“狗仗财势型”焉,大爷有的是钱,俗不云乎,“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不买账,我就教你推磨看看。另外一种就不入流啦,曰“狗仗光棍型”——说他没权吧,他固有点小权;说他有权吧,如果硬碰硬,也大发不到哪些去。说他没钱吧,固有点小钱;说他有钱吧,努力挤也挤不出几滴油水。这一型的朋友最大的特点是仗着他是光棍,想用最少代价,或根本不出代价,去换货色十足的“面子”。 这三类耍无赖的朋友,任何一类在娱乐场所堂堂出现,都是一颗一碰就响的炸弹,所以娱乐场所不得不雇保镖同志,必要时来一个“兵来将挡粹经验”构成的,这种“纯粹经验”是一种“意识流”,客体,水来土掩”。越是民主自由的社会,这种现象越是普遍,所以娱乐场所雇用保镖,有其必要。夜巴黎否认有保镖,无论在理论上和事实上都不可能。我们同情它有保镖,犹如同情孤立在郊区的深宅大院有几条狼狗先生一样。治安机关似乎不必责备,也不必标题禁,责备固责备不出啥名堂,查禁更是查禁不了。如果社会有一天进步到根本没有耍赖的客人,而他们请保镖干啥?吃了烧包药乎? 我们同情娱乐场所雇用保镖同志,甚至无可奈何地也赞成这种保镖制度,盖凭天地良心说,那种地方,如果没有几个满脸杀气的彪形大汉坐镇弹压,耍地赖的朋友真能把天花板都翻过来。 ——写到这里,柏杨先生对年轻小伙子有个建议:娱乐场所者,包括妓院、舞厅、歌厅,无一不是销金窟,非钱不行,而且把全世界的银子灌进去都灌不满。去玩的目的是消遣,而不是斗气,一个人应有勇气数数自己的钞票,没有“钱”而想在那些地方脸上光彩,恐怕光彩不起来,即令对方不得不笑脸承欢,心里固恨入骨髓也。这恨入骨髓就是定时炸弹,等你时背运去,该炸弹就响啦。常听有些以光棍自居的朋友悲愤填膺曰:“他妈的,老子从前一进门,他们把屁股撅多高,现在老子才不过……才不过调了差,他就翻脸不认人。”呜呼,知道不知道那撅多高的屁股里积蓄了多少愤怒和轻蔑乎哉?娱乐场所就是花钱的地方,铁定地有钱就是大爷,没钱就是瘪三,没钱就不要去,要去就得花钱。好像清华大学原子研究所召开原子能会议,那是一个研究原子的地方,你如果不懂原子,就不要参加,要参加就得有两把刷子,不能耍无赖进去,宣读了一遍九九乘法表,就非教人家心悦诚服地鼓掌不可。 柏杨先生谈了这么多,只是同情保镖的设立,但不同情保镖揍人,遇到一些非揍不可的场合时,则推出去可也。揍两拳表示一下这里没有甜头可吃的社会环境和社会实践中产生出来的,所以才能成为积极的,这里不是软柿子,以后别乱捏可也;而竟然把顾客打成重伤,便不可也。夜巴黎舞厅曾散发传单,说那两位记者先生如何如何先挑衅的,即令这些指控是真的,也不能构成揍出重伤的理由,即令舞厅是一种防卫,这防卫也过当,何况顾客已到了大街之上,也谈不到防卫乎。一个娱乐场所的保镖同志,把顾客追到门外,这种走着进来爬着出去的威风,一旦滋长,舞厅不叫舞厅,而叫土匪窝矣。在堂堂闹区,光天化日之下,公开地开山收徒,不见血不收刀,恐怕真有路断人稀的一日。 ——柏杨先生真是走运,那天我如果也赶上现场,也衷号曰:“打人了呀!”今日写不成专栏矣。 生意是“和为贵”,做生意而雇用保镖,情不得已,未可厚非。但保镖也者,应只是消极的,功用在阻吓,而不是积极地出击,积极出击就是土匪窝——用现代话讲,岂不成了暗杀公司乎?据说,夜巴黎的保镖同志不支薪,也没有签约,而只是些地痞流氓,平常白玩,遇有节骨眼,老板眼角一瞄,他们就挺胸而上。这眼角一瞄真是传神之举,如果拍成电影,就一目了然啦,现在既然没有拍成电影,所以要抓他们的证据就有点难。但有一点,老板如不能说出那些保镖白吃白喝的代价是啥,恐怕就脱不了手。于此顺便建议所有的娱乐场所老板,直接请保镖也好,间接玩地痞、流氓也好,必须加以约束。那就是,揍人时无论如何别超过两拳,像这一次把顾客揍成这种样子的土匪作风,实在糊涂加三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又是开揍 又是开揍 第二桩揍记者的盛典最引人入胜,国联电影公司演员刘维斌先生,把记者老爷刘泽平先生,诱到他摆的八阵图里,先下最后通碟,再挥尊拳,把刘泽平先生揍得严重内伤,现在跟前一案的男主角一样,也躺在医院雪白的床上哼,而且因有高血压的老毛病,这一顿臭揍,血压就更高。 我们说这桩开揍引人入胜,得从“前三皇”、“后五帝”介绍起,读者老爷才能明白。现在所有的读者老爷,因为天天看报的缘故,当然都明白啦,但过些时,没有看到报的读者老爷,就难明白矣,所以还是要介绍一番。此事的起因,跟国联公司的另一位女演员**女士有关。写到这里,我老人家得插一句嘴,有关也者,并不是桃色方面有关,千万别往歪地方想,而是跟她的伙食有关。报上说,**女士不在公司搭伙,要求公司退还伙食费。呜呼,现在的形势跟想当年“西施时代”不一样啦,“西施时代”,国联老板李翰祥先生跟**女士,水乳交融,说啥都行。自从**女士嫁了人,李翰样先生就暴起三角眼,而一个小伙计得罪了大老板,那就等于得罪了阎王爷,即令有啥好吃的,也没啥好看的矣。别扭已闹了不少日子,于是乎前一天,为了伙食问题,《中华日报》有一段报导,这一段报导促成了特别节目。且抄该报导于下,以免贵阁下手忙脚乱找报纸。 去年底,国联公司取消了伙食团,将原有的饭厅,改装成会客室,因此停止在公司做饭。在伙食未停止之前,凡是由香港来的国联员工,每月由公司津贴六百元台币,作为伙食费用;伙食团结束后,则改发伙食津贴六百元。**是随国联由香港来的演员之一,但在她结婚之后,因为不在公司吃饭,那一份伙食津贴,不能干折拿回家去。但自一月份起,国联停伙,所有香港来的员工都改发六百元伙食津贴,**想别人都可以拿,她也应该可以拿,因此她跑到国联会计室,问出纳小姐,也是不是也有六百元。 会计小姐告诉她,上面没有交出她的名单,她没有那一份津贴。她奇怪为什么她会没有,她也是由香港来的,大家都有有意义。资本主义不符合理性和正义的要求,人类社会的发,她应该也有。过去因为伙食团没有取消,她不好意思要那笔伙食费,但站在她旁边的国联一位男演员,却阴森森地说:“你如果跟刘家昌办好离婚,住到公司里来,一定也有你一份。”这句话把**气得直发抖,但也没法子吵架,只好回家。 这段报导并没有指出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但做贼心虚,那位阴森森先生首先如芒刺在背,于乎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熟筹密虑,布下了天罗地网,然后打电话给那位蒙在鼓里的倒楣记者刘泽平先生,“请”他到“舍下”谈谈。刘泽平先生还不知道大祸临头,晕晕忽忽,应邀而往。 他阁下的中伏场面,和阴森森先生的英勇表演,各报纸都有报导,再抄一段台北《民族晚报》—— 当时屋子里只有刘维斌一人。约莫过了两三分钟,国联编剧宋项如才敲门进入屋内,这时,刘维斌态度很不友善地问刘泽平:“你所写国联、**新闻内,提到一位男演员对**说:‘你如果跟刘家昌办好离婚知性又译“理智”、“悟性”。康德最早把它理解为人的认,住到公司里来,一定也有一份。’这位男演员是谁?这段话是谁说的?”刘泽平不愿对刘维斌的问题作答,刘维斌当即表示:“如果你不说出来,恐怕要闹笑话。”刘泽平说他当时并不在意,随口回答:“笑话也不必闹了,我们是法治社会,你认为我写得不对,你可以去函报社更正,或是去法院告我。”据刘泽平回忆当时的情形,刘维斌大声地吼了起来:“我没有空跟你打官司,我对法律并不重视,我服的是拳头。”这时,刘维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脱下了西装上衣。刘泽平目睹此情,他说:“我是不受威胁与利诱的,别说拳头,就是刀、枪对着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新闻来源的,你别像审问口供一样地审问我。”“你不说就别出大门。”刘维斌说。刘泽平不愿彼此真的伤和气,于是,他站起来,“好了,失陪了,我要走了!”他一边说一边走。正当刘泽平离开座位,拟从宋项如身前走出大门之际,刘维斌跳了起来,冷不防地一拳打在刘泽平的额前,接着又连续向左眼、右眼、嘴角等处,打了三拳。刘泽平说,他知道刘维斌是拳击选手,他打不过他,所以,他没有还手。正当刘泽平被打得头昏目眩之际,宋项如赶紧叫道:“怎么可以这样打人?”据刘泽平说,他在宋项如的帮忙之下,才逃出了刘维斌的家门。刘泽平现在已向有关方面报案,一方面疗伤,静待处理。刘泽平的太太,昨晚听说她的丈夫被演员殴伤,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匆忙带着小女幼儿,赶到台大医院照顾。 呜呼,君见过篮球比赛时的啦啦队乎,众声赞曰:“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小秃呱呱叫。”真可以转赠给我们这位可敬的阴森森先生。医生说,刘泽平先生可能从此得下了头痛之疾,一用脑筋就头痛——果真如此,阴森森先生可买支鞭炮放放,以资庆祝矣。 国联电影公司是一个新兴的公司,老板李翰祥先生也是一个办法四射人物,过去在邵氏公司当伙计时,受够了气,如今当了老板,媳妇熬成了婆,就把过去受够了的气,原封不动地套到自己媳妇头上,失宠的被打入冷宫,得宠的就仗着后劲,认为天下无敌。 ——柏杨先生想插一句嘴,夫一个人在当媳妇时痛恨婆婆的横蛮,在当了婆婆之后,却原封不动地套到自己媳妇头上,乃人格的不统一思想发展三阶段论法国孔德的学说。以思想自身当作思,是我们社会停滞不进的主要原因。这种人对被迫害的愤怒,不是正义的,也是愤怒迫害的本身,而只是愤怒怎么老天没眼,教他受迫害而已。一旦他可以迫害人啦,他就大悦。国联公司似乎以勇于揍人闻名于世,报上说,就在上个月,也有一位演员老爷,挥过老拳,把一位记者老爷(好像也是《中华日报》揍得抱头鼠窜。)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拜拳主义 拜拳主义 这一桩隆重的开揍,与前一桩隆重的开揍,本质上又有不同:前一桩被揍的朋友,还可以说纯是私人行为惹起的;而这一桩被揍的朋友,却纯是为了公事。夫演员打记者,并非空前,但打到重伤,打到脑震荡,就空前啦。柏杨先生还是老论调,一个人实在忍不住,挥上两拳,以示义愤填膺,未尝不可,但总不能超过两拳,即令超过两拳,也只能使出婆娘拳。而阴森森先生过去是有名的拳击选手,幸亏他阁下生在“说不准学”的中国,如果生在夷狄之邦,若美国焉,若英国焉,恐怕会大祸临头。盖夷狄之邦有这么一条规定,凡是拳击选手打人,统统以谋杀论罪,盖拳击选手的尊拳,普通人的骨架子承受不起的也。 阴森森先生揍人已够精彩,而更精彩的是他那两句话,一曰:“我对法律并不重视”,一曰:“我服的是拳头”。但那拳头必须是大拳头。若匹夫之勇,拍案而起,关起门才天不怕地不怕,拳头的力量就有限啦。尤其是,如果人人都有这种正确的观念,只服拳头,则阴森森先生危矣。靠你那一小撮人,还敢在街上走路乎?势必有更多更结实的拳头奉还也。人都是长大的,没有谁是被拳头揍大的,玩刀者死于刀,玩枪者死于枪,拜金主义者终必跟金殉葬,拜拳主义者终必栽到另外更狠的拳头上。 当然,阴森森先生也有他心如火烧的道理,盖记者老爷掀他的底牌,使他在老板跟前有失宠的危机。老板一看报纸,好呀,你原来也是一脸忠贞学,在背后戳我的屁股呀,就前途有限,后患无穷矣,他怎能不跳高哉?报上说,阴森森先生跟刘泽平先生本来是好朋友的,而刘泽平先生在报上,也经常对阴森森先生赞扬,而每赞扬一次,两人的友情就增进一次,一直增进到这次没有赞扬啦,才翻脸不认人,这友情想起来真没意思。 李翰祥先生对**女士的嘴脸,包含着复杂的感情,我们管不了这一段。但有一段是十分明显的,由这一次老拳,可看出节骨眼何在:好像一切问题都发生在**女士结了婚上会主义能够首先在少数或者甚至在单独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内,如果她阁下不结婚就好啦。既然不幸结了婚,如果她能闹个婚变,把臭男人一脚踢,也能恢复原状。否则的话,那就一步一个坑,教她栽得脸肿唇青,以便回头是岸。如果她胆敢仍不后悔,恐怕那坑还要深些,说不定里面还会放些手榴弹之类。 ——于是顺便建议演员老奶,要结婚时千万仔细思量,或者给柏杨先生一块钱,让我给你出个主意。其实这主意并不值一块钱,一句话说完,那就是,最好别结婚,江女士就是前车之鉴。 写到这里,有一句哀求的话,臾言无忌,各位大爷千万别对我开揍,就是仅只两拳也别揍,敝阁下从头糟到尾,一拳就捅个窟窿,不如大人不把小人怪吧! 自从阴森森先生露了一手之后,台北市影剧记者们联合向国联公司要求保证安全,如果每位演员老爷都是拜拳主义者,大家就得天天穿铠甲去采访啦。国联公司老板李翰祥先生已表示准予备案,并宣布把阴森森先生记大过两次出要发扬民主,团结全党和全国人民,发展我们的事业。依,停薪三月。还声明,凡在该公司“内”,绝对不准动武殴斗,否则职员解佣,演员走路。这已经很够朋友啦,盖拜拳主义者在公司“外”动武殴斗,若阴森森先生者流,是在他舍下下手的,公司当然管不着,社会上也没理由要求公司管,做父母的还管不了孩子在外生事,何况只不过做生意开铺子乎? 第三桩对记者开揍的盛典,发生在桃园,这一桩与前两桩又有不同:前两桩记者老爷蒙打手爱戴,荣幸地担任了男主角,而桃园这一揍,每下愈况,记者老爷堕落为配角矣。不过配角虽是配角,其光荣的受伤程度则一。这件事情起因于一家戏院,原来桃园龟山乡苦苓村宏声戏院老板郑天宏先生,因为领不到使用执照,就率领了人马,男男女女二十多个人,杀奔桃园县政府,把土木课课长游进益先生揍了一顿,课员老爷王景湖先生上来劝架,也被干了两起。报上说,几个回合下来,土木课伤“亡”惨重,被攻击的目标有杨锡麟先生焉,有黄明城先生焉,有赵光山先生焉,有林俊国先生焉,有邱进川先生焉,三作牌同志也免不了,有苏学先生焉,有穆培义先生焉,有吴恕人先生焉,有高鹏飞先生焉,另外,还有两位记者先生焉。 这两位倒楣朋友,一是《工商日报》记者刘洛文先生,一是《新生报》记者王夫先生。其中以刘洛文先生,最为出色,他一看这场面真伟大呀,赶紧照相。呜呼,这岂是照相之地?于是,除了把照相机隆重取消外,还恭请他阁下躺到医院床上。 ——揍了半天,当事人倒没啥,到医院搽点药走啦,局外人却拔了尖,真是有幸有不幸也。但柏杨先生又要建议啦《法兰西和比利时的社会运动》、《费尔巴哈和社会主义者》等。,年轻人遇到这种场合,千万别照相,要照的话也别明目张胆地照,偷偷地照可也。摄影记者如果有电视上“无敌情报员”那种打火机照相机,就妙不可言,你揍你的,俺吸支烟总可以吧,于是“喀嚓”一声,场面就上了镜头。但在还没有配备齐全前,务请提高警觉,至少要做到一点,就那是,照了就跑。 这种开揍盛典的来龙去脉,我们不管,郑天宏先生当然是自以为有气,才揍之以出气的,有些官儿实在气势凌人,但揍总不是办法。不过仍是老意见,即令揍也不能超过两拳,超过两拳就成了土匪啦,而且这两拳也得把握一点,冤有头,债有主,记者老爷既没有帮拳,揍他干啥?而更把他揍成重伤,似乎开车开到岔道上。 这桩开揍盛典演变到最近,又出了花样,郑天宏先生还写了一封信给桃园县县长陈长寿先生,扬言要如何如何。警察局因该恐吓信用的是郑天宏先生的自用笺,疑心不会是他阁下写的,盖“无头信”的特质就是“无头”,一旦“有关”,就是“有头信”,而不是“无头信”矣,天下因没有这种傻瓜,用真名真姓去写恐吓信也。这种事,在第一桩开揍盛典发生后,《自立晚报》也曾遭遇过,有些貌似三山五岳的朋友,跑到《自立晚报》,拿出流氓特有的凶恶嘴脸,警告曰:“你们再敢在报上攻击夜巴黎舞厅,以后可别想出大门。” 这种恐吓只有吃了迷糊药的朋友才干得出来,再套句前面说过的话,人都是长大,没有谁是吓大的也。但因为各人的智慧不同,说不定会有人以为吓吓也真能吓得人屙尿。 不过,我倒跟三作牌的见解一样,颇疑心恐吓信并不是郑天宏先生写的。甚至于,我老人家还疑心那是郑天宏先生的仇人写的,明知道该信写出,一定搞得鸡飞猫叫,用之以陷害郑天宏先生的也。同样的我也疑心那些三山五岳的朋友,跑到《自立晚报》撒野,说不定也是夜巴黎舞厅仇人栽的赃,以便增加对该舞厅的反感。 三桩开揍盛曲介绍已毕,似乎有一项预感:现在才不过三月底,已发生了三次,以后的九个月日子,谁也不敢担保天下太平,故我们可以把今年隆重定名为“记者挨揍年”。记者并不是特殊分子,挨揍有啥稀奇的?不过,往常开揍,都是光脚的揍有鞋穿的,这三桩开揍,却是有鞋穿的揍光脚的。记者老爷跟一文不名、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穷小子,当然有若巨大富翁,不但有鞋穿,还穿的是八百元一双的。但要是跟三位拜拳主义者摆在一起,就未免可怜兮兮啦。呜呼,光脚的揍有鞋穿的,固然是暴戾之气;反过来有鞋穿的接光脚的,这暴戾之气就更为严重,而且好像有点缓不济急,赊的不如现的,揍了再说之感。反正老子有的是银子,尔等穷汉“丢人不丢钱不算破财”,俺大爷则“丢钱不丢人不算丢脸”。君不见从前枪毙犯人,都要五花大绑,游一阵街,示一阵众乎?目的在于镇压别的坏蛋。开揍的意义大概也在这上,以便别的爬格纸动物触目惊心,否则的话,俺就动手,打你个脑震荡。反正势大财大,势大就坐不了牢,吃不了官司,财大顶多赔你几文,听说各案都在和解,有的更是已经和解成功。这年头,有钱真好。 不过,有一个意见得再重复一遍,**不是万灵药,从前小民想造反,有灭九族、灭十族之刑,杀人如山,血流成河,但造反的事件仍乱往外冒,哪一个王朝不是被造反得不见了的哉?何况用两只拳头,对付芸芸众生,恐怕是揍不完的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中国的“礼” 中国的“礼” 清王朝末年维新运动的失败,就失败在只崇拜洋大人的自然科学,而瞧不起洋大人的人文科学,只惊叹洋大人的楼盖得直冲霄汉,可真高呀,认为我们只要有砖头有石灰,照样可以盖得那么高,忘了该高楼底下还有结实的地基,高楼里面还有中心精神的钢筋。结果是在沙漠上盖,盖着盖着,有的盖了一半就塌啦,有的好容易支持到落成典礼,只听嘁哩喀嚓,宾主一同,砸得皮破血流。 酱缸蛆心时所以别扭,大概觉得中国乃礼义之帮,不但是礼义之帮,而且是最最古老、圣人又最茂盛的礼义之邦。关于这一点,我们十二万分的同意,想来孙观汉先生也会照样同意。盖一则是自尊心使然,二则事实上也是如此,除了比不上印加帝国外,我们固是古得很也。问题是中国的礼和中国的义,到了今天,似乎只上才有,或只在圣人言论集上才看得见,呜呼,中国似乎只是文字上的礼义之邦,在现实生活上,却硬是冷漠之邦、猜忌之邦、粗野之邦。 五六个月前,《自立晚报》一连两天,登有简真先生的一文:《我们的礼》。一字不易,照抄于后: 礼含有遵守秩序、循规蹈矩、彼此互相尊重等等,愚意中国自古对礼即非常重视。孔子在政治上主张:“道之以正,齐之以礼。”君子更要博学于文,系之以礼。人若不知礼,例“无以言”。故他老先生问他的爱子鲤:“学礼乎?”教他说:“不学礼罗马晚期杰出的讽刺作家,无神论者、原子唯物主义哲学家。,无又言。”又列举了好几种无礼的毛病,他说:“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刑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礼对于人的重要,于此可见。 然而我们这个社会的礼又如何呢?很多人都说文化复兴不是复古,但依照我个人经验来说,至少对于礼这部门,实在需要大大地复古才行。谓予不信,且让我把身历躬逢的事实,列举一二,以证吾言之不谬。 为了申报户口,我走进镇公所,一进门,先向一位坐在办公桌前的人员恭问:“办户籍在哪里?”那位大员正其色而高其视,爱理不理地把头朝左一转,面部冰冷,毫无表情。好在我还甚聪明,顺势往左移动。对,这里招牌高悬,大书某某里,里面正坐着另一位大员,在俯首检阅公文之类的东西。我便向他报告要申报户籍,同时我将我的证件呈奉上去。那大员头也不抬,一面接过我的证件,慧眼一瞥,随手抽出几张表,向桌面上连打带推地,“砰”,接着就是一声“嚓”,表和证件一齐到我面前来了。 我拿起来一看,虽不致临表涕泣、不知所云,但很明白地,在此时此地是无法完成这项大业的,于是拿起表来的政策,主张实行以均分土地为内容的科田制。著作大多失,立即向大门跑去。走出了大门,才吁了一口气,心里不禁暗自叫道:“礼乎,礼乎,这就是中国人的礼。” 镇公所是衙门,可是你有求于它的,户籍官显显气派,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照常理说,商店是做生意的地方,做生意的目的在赚钱,而赚钱的对象自然是顾客。顾客上门,不但无求于他,而且是送钱给他的,依此类推,商店里的店员对于顾客之来,总该笑脸相迎,礼貌备至才对,然而不然,我就常常拿钱去买晦气。有一天,在(台北)中华商场对面的一间中型的百货公司,门外大书:“水渍货,大廉价!”当时我因需要三件背心,便踱进去看看。前面柜台上高高地站着一个小姐,大约是因为我看的是水渍货,她先就瞧不起了,及至我拿起二件问价,她的眼珠忽然向上一翻,黑珠子翻成了白蛋壳,同时又向左一扭,好容易才说:“一件十二块!”我真不敢相信她竟是一个售货员。 某大公司为着招徕主顾,颇久以来,便有猜色还本的玩意,我常常去那里光顾,但我并不是贪图还本,而是喜欢它的不讨价不还价。我自认我的还价本领太差,在别处总是吃亏,再精明也耍不过这些商人。所以我到那里买东西,很少去猜色,原因之一是我买得并不多;之二,虽云仅仅六色,但交互重叠起来,六六就是三十六色,谈何容易。有一次,同朋友去买一把电茶壶,三十四元,给了钱,接回发标,拔脚向外便跑,朋友却怂恿我去猜猜色。恭敬不如遵命,便去猜了“蓝黑”。第二天一看,果侥幸而猜中,便去办理还本手续。我的天!想不到竟和我申报房籍一样地麻烦重重,那主持的小姐显得非常庄严地要我写住址,填身分证的号码,生怕我是冒充而来。这先给了我一个不愉快的感觉,然而既来之、则安之。其实我明知这是商人推销货物的一种手段,绝不会拿钱来还本的,但我故意问那位庄严的小姐说:“哪里拿钱?”她的面立刻一扁,嘴一尖,表现非常不屑的神态说:“换货去!”我说:“我不需要什么货呀!”她的面绷得像鼓面的牛皮那样紧,眼睛一斜,伸手一指,仿佛在向我发布命令地说:“换吃的吃掉它!”我又冷冷地说:“我也不吃什么。”她睁圆着双眼,眼球朝上一滚,怒气冲冲地说:“丢掉它!”同时全身立刻向后一转,就是一百八十度。我只得自认倒楣,夫复何言! 上举两事,仅是诸例中之二,类此情形,几乎到处可见。这便是我们的礼! 商场如此,学校乃教育机关,教师当然谆谆以和教其学生,学校总该都是彬彬有礼的了。可是,假如你真作如是想,那就大错而特昏。我不但在学校里,亲眼看见教职员对来访的学生家长或宾客的傲慢态度,更曾亲自碰过这种钉子。原因是为着一个侨生的宿舍问题,特地到他那学校去拜访他的训导主任。我踏进办公厅,训导主任不在,对面左边一位老师坐在办公桌前,正在俯首检阅抽屉里的文件。我走向前去,低声下气地说:“请问训导主任在吗?”那位老师的架子的确大,一如镇公所的户籍大员,连头也不动,声音却非常雄伟地答道:“不知道!”我又问:“他上课吗?”这下子他更粗声壮气地答道:“那我不知道!”很遗憾,我始终无缘瞻仰一下这位老师的尊容,因为他始终没有抬起头来。这便是学府的礼!我只得自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到处碰壁,简直是咎由自取!类此情形,我的朋友,也曾经在省立学校躬逢其盛。呜呼!教育云乎哉? 此外如政府机关的公务员,人民团体的工作者,大多有一副唯我独尊的气派,对登门造访的人,凌厉难堪。我有一次到某报社去,也曾经受到同样的待遇。至若公共汽车上的车掌、司机,以及火车站和火车上的服务人员的那张面孔,论者已多,毋庸多赘。我们今天虽尚不至于礼崩乐坏,但对礼这部门,需要大大地复古,实已无可置疑。 简真先生的文章到这里为止,我们也抄到这里为止。用不着打听,准有人厉声高叫曰:“这不过只是局部现象,不能以偏概全呀。”也用不着打听,说这话的准是道貌岸然酱缸蛆。呜呼,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们诚心诚意巴不得它只是局部现象,巴不得只是以偏概全。问题偏偏就发生在这里,它不但不是局部现象,恰恰相反地,它只不过是酱缸里捞出的几匙标本罢啦。如果它真的只是局部现象,真的只是以偏概全,只能怪那几个畜生没有受到人类应有教养,是他们自己的失败,一点也不严重。如果它偏偏是普遍现象,偏偏到处皆然,问题就严重矣。医生老爷发现了癌,必须知道那玩艺要死人,而只轻描淡写地说它只是局部现象,不能以偏概全,使病人高兴得像吃了屁,套句酱缸蛆的话,真不知“是何居心”矣。 简真先生只不过受了点闲气,顺手拈来,随便说说身边琐事。有历史癖的朋友,或干统计调查工作的朋友,如果作一个广泛的调查,恐怕会发现在中国这个五千年传统文化的国度里,几乎是:女的处处晚娘脸,男的处处猪八戒脸。这脸只有见了两种人才会努力绽开,一种是洋大人,一种是比他更狠的人。洋大人不必提啦,至于比他更狠的人,则似乎已深入脑髓。君不见吵架打架的场面乎?不管大吵小吵,大打小打,憋着憋着,总有一句话出笼,那就是英勇地吼曰:“好小子,听着,我可不怕你!”那就是,不是因为俺有充分的理由跟你拼啦,而只是因不怕你才干上的。只要你能教他怕,他就俯首贴耳,心服口服。你既没啥玩艺教他怕,不要说你是小民啦,你就是一字并肩王,他连眼皮都不会抬。欲不云乎:“不怕官,只怕管!”也就是“不怕理,只怕权!”没权没势的小民,单凭“情”、“理”、“法”三者俱备,他就会发现他面临着的不是礼义之邦,而是野蛮之邦,处处是淡漠和悻悻然的嘴脸。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明哲保身 明哲保身 我们无意非议老朋友“定于一”的最高层面的政治理想,但这政治理想融成为人生哲学的时候,就“非狗咬狗——一嘴毛”不可。“定于一”对当权派真是个好消息,但怎么定于一乎哉?用时代的眼光看,这个定于一的基础应是定于二三四,而不是从根到梢的“清一色”兼“一条龙”。美国总统当然定于一,读过外交史的朋友一定记得该夷开国初期,曾有过国会要跟总统双头马车的争执,国会认为他们才代表国家,甚至还要直接跟外国来往,甚至还要接受其他国家外交使节呈递的国书。闹到后来,国会收拾摊子,该“一”乃定到总统先生头上。可是,美国总统在形式上固然定于一,但在实质上,他却是定于二三的——定于美国的两党政治;定于美国的三权分立,法院、国会与政府有同样的分量。约翰逊先生是民主党籍总统,他如果要来个连根带梢的定于一,把共和党朋友全都逐到阿拉斯加,或者是把国会议员全都以叛国罪杀了个一清二白,他不会有今天,美国也不会有今天。 民主政治的老祖宗英国,国王老爷固然高高在上定于一,但首相却是定于二三的。保守党上台,没有把工党杀光;工党上台,也没有说保守党挑拨政府与人民间的感情,一网打尽扔到大西洋。夫人类最高的情操,是对反对意见的容忍,民主政治最重要的,是允许反对意见的存在。这就跟拥有五千年优秀传统文化的中国,恰恰相反,在我们这个酱缸里,酱缸蛆成群结队,别瞧酱缸蛆对时代的进步和对灵性的追求麻木不仁,可是对任何反对的意见,却像台湾痒,敏感得很哩,非刀光血影定于一,就睡不着觉。 弱者明哲保身,强者定于一,这两种思想构成一个不会合作的习惯反应。再加上现实的因素,添枝添叶,遂更一发不可收拾。虽然舌头上说的比黄莺唱的还好听,气质却仍是千年老痰。昨天接到吾友王陶陶女士从遥远的沙巴来信,感慨曰:“这里的中国人,你倾轧我,我倾轧你,有的见面连话都不讲一句。从台湾来的一些人,我以为应该更亲热才对,谁知道大家都是淡淡的,派系分明,明争暗夺,向祖国打不完的小报告,惹得马来西亚朋友讪笑。”呜呼,王女士是华裔的马来西亚联合邦公民,在中国文化学院读过书,现在沙巴一家中文报馆当记者。可惜她年纪还轻,不知道三个中国人在一起,就一定要窝里斗也。 请读者老爷注意这个“淡淡的”,悲夫,淡淡的,王女士不过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子,一句话却击中疮疤。 关于中国人这些毛病,我们在前面谈野柳惨剧时,已谈得够不好意思啦。想当年柏杨先生第一次到外洋,各种奇遇,比刘姥姥进大观园还要引人入胜,家丑不可外扬,不再掏臭井矣。 ——不过凡不肯掏自己臭井之人,一定乐于猛掏别人的臭井。我有一个嘴上没毛的小朋友,上个月“应美国国务院之邀”,到美国去了一趟。虽然他的学问比我还大,可是也着实露了两手。昨天他打电话给我老人家诉苦曰:“最糟的一件事,正在联合国参观,走着走着,只听天崩地裂,一声响亮,立刻眼冒火星,栽倒在地,把陪同参观的洋鬼子吓得跳来跳去直叫救护车。”我立惊曰“怎么啦?一定是波多黎各人埋伏了定时炸弹。”他曰:“非也,只不过那块奇大的玻璃,擦得净光,我以为是门哩,就一头撞了上去。现在头上的疙瘩都还鼓着,老头,你可千万呼吁呼吁。”我曰:“呼吁啥呀?”该朋友曰:“呼吁啥?当然呼吁玻璃千万不可擦得那么亮。擦得太亮,害人不浅。”我曰:“你有如此杰出贡献,要不要报纸发点消息?我在报馆里有不少酒肉朋友,准可帮这个忙。”他紧张曰:“老头,你要把我宣传出来,你就是破坏政府威信,咱们可没有个完。”所以不敢提他的名字。读者知道这回事,以后擦玻璃时不要心太狠就行啦。 不过只有一件事却是一直到今天都十分伤感的,那就是,中国人对中国人特有的冷漠。后来的犹太人有先来的犹太人照顾,后来的日本人有先来的日本人照顾,只有中国人,像阴山背后的游魂,只能找私人关系,不能找民族关系。柏杨先生第一次在街头满坑满谷的高鼻子蓝眼睛中,忽然发现一个黄面孔,好像小孩见了娘,高兴得立刻跑上去握手言欢,可是所得的却是一片淡淡的脸皮,好像他是飞机场刚下飞机的番邦国王,而我伫立在寒风凛凛中恭迎他的臣民。他阁下轻轻地一挥手,点点头,扬长而去,把我老人家遗弃在路边,半天都想不通原因。所好的是,不久就想通啦,盖见得多,也就不稀奇啦。 在美国的中国人,有老一辈中国人(也可以说是华裔美国人),有最近留学而落户的中国人,也有目前尚在飘来飘去的中国人。这三种人之间,好像隔了一道篱笆,在外国人看,虽然同是中国人,而自己却分得清清楚楚。在日本的中国人,有流亡式华侨焉,大都是抗战时期满洲帝国政府及汪精卫先生政府垮了台后,挤到日本的;有占领式华侨焉,大都是台湾尚在日本占领的时候过去的;有自由式华侨焉,非前两类的朋友属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好不怕人 好不怕人 拜读之后,可见“外国也有臭虫”,以美利坚之大之强,其政府和其官员,固也是那种嘴脸。重育委员会是专门为亚当先生而设的,却把亚当先生放到叠床架屋荒谬绝伦的庞大机构中最下一个“生产股”里。最后,记者老爷对克勒斯先生一听“白宫”浑身都酥了之后,下了一个总括的描写,文曰—— 克勒斯是那种在他面前没有平辈的公务员,别的人不是他的上司,便是他的下属,他的鼻子紧靠着他上司的尾巴,他的脚跟则牢固地踏在他属下的头上。只要他能保持常衡,三十年后便可以领到一笔退休金,回家养老。 这是一个活官崽轮廓,在我们中国,只要把后面那两句略微改一下,就太面熟啦。 这本书介绍到这里为止,我们还是回到“科学”上,人类丧失生殖能力是文学家的哀鸣,也是科学发展到万一自己控制不住的阶段,可能产生的灾难之一。当初原子弹发明时动。它是无限与有限的统一。运动的物质世界在时间上无始,许多科学家曾经反对过,盖恐怕原子一经撞破,引起了连锁反应,地球都会爆炸,化为点点片片,成为千万个殒星,在太空消失。那时候宇宙中根本没有这个星球啦,把不锈钢埋到地下,又有屁用哉。 夫太阳系共有十个行星,一直到今天,科学家们都没法证实这十个行星是怎么形成的。可能在亿万年前,还有别的行星,该行星上也有人类,也有术高的文化程度,也在努力研究,最后搞来搞去,搞得该行星生生瓦解,碎粒弥漫太空,构成现在仍在太空中存在的宇宙尘。 月球上没有人类,已经确定矣,其他星群中有没有人类,谁也不知道,说不定其他行星上竟有比我们更高明的朋友,一旦被惹得发了脾气,射出一个什么可怕玩艺,我们就吃不消矣。如果说其他星球上没有氧气就没有生物,我想这种判断有点自作聪明。焉知没有另一种生物,他是靠氮气生活的乎哉?在他们看来,地球上人类靠氧气生活,那才是他妈的怪事哩。而且,即令没有人类,是不是也像密西西比事件一样,被科学杀光了耶?难说难说。 我们并不反对科学研究,也不迷信什么,但我们担心如此发展下去,科学会为人类带来些啥。呜呼,占国时代杞人忧天律、否定之否定规律是宇宙的基本规律。把唯物主义和辩证,惟恐天要塌下来,现在我们又要忧科学矣,惟恐科学把人类弄没有啦,或把地球弄没有啦。天气变得如此失常,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预告,思想起来,好不怕煞人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挑剔个没有完 挑剔个没有完 对坏蛋分子连咳嗽一声都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懦夫不好意思说“不敢”,只好说“不屑”),对“贤者”却挑剔个没有完。前已言之,人是一种会犯错的动物,也是一种会做出不可告人之事的动物,努力挑剔的结果,中国人遂全成了虎豹豺狼。于是乎,存心坏蛋到底的朋友有福啦,永没有人责备他,不但没有人责备他,遇到“德之贼也”,还原谅他,猛劝责备他的人适可而止哩;而力争上游的朋友,反而永远受不完的挑剔。这种责人无已时的毒牙,只有一个后果:逼得人们感觉到,做好人要比做坏蛋困难得多。 中国社会是一个恍惚万状的社会,有时候恍恍惚惚得连自己屙的是啥屎都不知道。《淮南子》上有一则故事,只简单几句,恭抄于后: 人有嫁其女而教之者,曰:“尔为善,善人疾之。”时曰:“然是当为不善乎?”曰:“善尚不可为,而况不善乎?” 《世说新语》上也有一则故事,也只简单几句,也恭抄于后: 赵母嫁女,女临去,教之曰:“慎勿为好。”女曰:“不为好,可为恶耶?”母曰:“好尚不可为,其况恶乎?” 《淮南子》是汉王朝时的书,而赵老太婆是曹魏王朝时的人,她阁下大概也染了台湾省的风俗习惯,成了一个套作家。这些话使人听啦,比没有听还糊涂,说了半天,到底说的是啥?懂的朋友请举手,我就输他一块钱。可是司马师先生的小老婆羊徽瑜女士(史书上称为“景献羊皇后”、“弘训太后”)却叹曰:“此言虽鄙,可以命世人。”既然鄙矣,就不能命世人;既然命世人矣,就是至理名言,不能算鄙。不过不管怎么吧,阿巴桑对女儿揸示的结果,并没指示出一条应走的路。我想这种不知道屙啥屎的心理状态,似乎仍与“责备贤者”有关。老人家教训子女,当然不好意思鼓励他心黑手辣,但也不能昧着天良鼓励他力争上游,盖中国传统文化是专门用“责备贤者”的毒牙咬力争上游的。你再贤都没有用,俺仍能把手伸到你被窝里,大喜过望呐喊曰:“他屁股上有个疤呀。”结果不但贤不起来,反而弄得一身臭。 “责备贤者”与“嫉妒”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在鸡蛋里找骨头,但形式上却不相同,“责备贤者”因有美丽的外衣,所以就更恶毒、更害人。呜呼,我们给“贤者”的爱太少,而只是一味地责备、责备、责备、责备、责备。 孙观汉先生有一句使人感慨的话,那就是:中国社会上,赞扬的话总是等人死了才说。盖在中国社会,对活人的赞扬几乎绝迹。嗟夫,天底下最容易的事莫过于责备人,挑别人的眼,只要一开口,就好像从悬崖上栽下来的飞车,停也停不了,刹也刹不住。君看过《所罗门的宝藏》乎?两位财迷被土人捉住,绑到广场,表演砍头。甲先生知道再过一个小时,就要日蚀,乃吓唬酋长老爷,说他法力无边,可以把太阳吃到肚里,如果把他宰啦,天上就永远没有了太阳。酋长老爷半信半疑,甲先生说,他可先露一手教他们瞧瞧。酋长老爷下令暂缓执行,看他能耐如何,于是他就念起咒来,呜呼,他会念啥咒?只不过他阁下乃水手出身,可以用丑话连续骂上三天三夜都不重复一个字。于是,你瞧他口没遮拦吧,阴阳顿挫了一个小时,天昏地暗,太阳果然被他吃到肚子里,不但救了老命,还捞了不少宝贝。 中国传统文化似乎专门培养这种水手本领,责备起人来,如果不用胶市赶紧贴住他的嘴,他的丑话就永远没有句点。再加上摇头摆尾,挤眉弄眼,就更勇不可当。可是你要请他老人家赞扬赞扬一位他最佩服的人,他准张口结舌,想上三天三夜,也想不出有谁值得他赞扬的,即令有人值得他赞扬,他也想不出来用啥话去赞扬。 一切绝症都渊源于中国文化中的爱心太少。孔丘先生之道,不过“忠”、“恕”而已,独缺少爱——不然啦,抬起杠来,不但其中有爱,而且爱还多得受不了。不过,“忠”、“恕”中的理智成分似乎要浓些,爱的成分似乎淡如云烟。基督教文化却纯粹是爱,基督教自以为它们的精义是《约翰福音》三章十六节:“上帝爱世人,甚至把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教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被称为“金句。”但基督教文化真正的精髓应是《哥林多前书》十三章,这一章虽然人人皆知,但仍得照抄于后: 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能说天使的话,却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我若有先知讲道的能力,也明白各种奥秘,各样的知识,而且有全备的信,使我能够移山,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我如果把所有的周济穷人,又舍己身教人焚烧,却没有爱,仍然与我无益。爱是恒久的忍耐,又有思慈。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他人,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洞烛其奸 洞烛其奸 说拼音字说得太多,颇有点心跳如捣之感,就此暂停,且回过头来介绍我那位朋友。他阁下那天晚上前来拜访,直闯辕门,在敝桌上拿起敝大稿,第一个反应前已言之,他感叹曰:“你的字真难认呀。”其实只要王景棠先生一个人认识就行啦,等变成铅字,就眉清目秀矣。他阁下第二个反应是恍然大悟曰:“怪不得你赞成孙观汉先生的哲学:‘有好话不应等人去了再说。’原来孙先生捧了你,把你捧出后劲,想教别人也捧你呀。”说罢此话,用一种洞烛其奸的眼光,洞烛了我足足五分钟之久,然后扬长而去。 呜呼,幸亏他扬长而去,否则他尊头上有挨我一破鞋的危险。要说孙先生夸奖了我老人家,或赞扬了我老人,这道理不通,要说孙先生“捧”了我老人家,他的炉火就未免太茂盛矣。夫“捧”这个图案画,不知道能不能译成英文,我真怀疑英文中有没有这么一个恰当的字。从前一位英文奇好的作家译《红楼梦》,译到“贾宝玉初试**情”,把“**”二字(如果拼了单,就是一字矣)译成ake’love,意虽对啦,那股劲却不对。同样地,捧和赞扬,是两回事,捧里可能有真正的赞扬,也可能没有真正的赞扬,即令有真正的赞扬,也不见得是纯粹的赞扬,更不见得是含有敬意的赞扬。盖赞扬是就事论事,没有其他目的,而捧却有点副作用——可能是感情上的副作用,也可能是物质上的副作用。故有捧电影明星的焉,有捧歌星的焉,有捧舞女的焉,有捧酒女的焉,既捧她们的艺,又捧她们的色。但并不是到此为止,还有下一步哩,俺为你花了这么多银子,摸摸**总顺理成章吧。胆敢不教俺摸,好个狐狸精,你拿俺当冤大头呀。除了捧女人,也有捧男人的,穷斯滥矣努力捧大享,小官崽努力捧可以给他官做的大家伙,书店老板努力捧作家,画廊努力捧画家,补习班努力捧大专联考第一二三名。心里可能真也啧啧称赞,但也可能根本就没瞧得起。 捧和赞扬实质上有区别,只有畸形人缺少这种纯洁情操,总认为天下没有纯洁的赞扬,而只有功利的捧。柏杨先生一直有这么一个毛病,遇到朋友升了官,或遇到朋友得了啥奖章奖金,总写封信贺贺。不过反应似乎很教人皮紧,有的曰:“那老头,不嫌拍马屁太迟了点呀。”有的曰:“异想天开,他准想借钱。”对任何一种纯洁的情操,都一定往邪恶里塞,这是时代的气质,无可奈何。但我老人家还是照写不误,盖这正是一个寒暑表,谁要是有这种念头,他就“武大郎放风筝——出手不高”。 酱缸蛆不但不相信别人有纯洁的情操,也不允许别人有纯洁的情操。不幸遇到别人表达了纯洁的情操,则既妒又恨,遂英勇抽筋,盖不如此就不是传统文化矣。孙观汉先生提倡“好话不要等人去了才说”第1卷分析资本的生产过程,第2卷论述资本的流通过程,第,是一种绝高智慧,不是因为他说了我老人家的好话,而是因为这是一个划时代的灵性上的贡献,对任何人都应如此。即令柏杨先生果然因他说了我老人家的“好话”而投桃报李,也并不损害这个原则。柏杨先生除了自我吹嘘的那些毛病,喜欢锦上添花外,就是遇到了好文章,或遇到了好议论,或遇到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镜头,也忍不住要写封信去表表我的敬意。写这些信的目的可不是铺铺路,以便开口借钱,而是一种共鸣。他如果比我伟大,他可以知道有人崇拜他、佩服他;我如果比他伟大,他可以知道有人欣赏他,喜欢他。这些都是鼓励。 中国文化中似乎责备多而鼓励少:你做了一百万件造福人群的事,没有一个人有动于衷;可是你只要跌了一跤,则“《春秋》责备贤者”,你越贤,他越责备得凶猛。还不如索性跟柏杨先生一样,坏到了底,让他无法下嘴。即以画图案画动物而言,一辈子歌功颂德,也不见得轮到领文艺奖文学奖——如果是燧人氏的徒弟,钻得奇紧,当然可俘它一个,而且还可同游世界一番,不过,这种圣人门徒不多乎也。而只要你一字用差,就闲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矣。美国前任国会议员周以德先生在美国国会中,为我们中国说了几百火车好话,甚至被他的政敌给他上尊号曰“中国选出的议员”,可是他得过中国同胞的赞扬乎?有几个小民写信给他乎?报上说,他如果不为中国说话,而为任何一个国家说话,恐怕感谢的函件满坑满谷矣。所以弄成这个样子,原因很多,主要的原因应归根于中国人的淡漠。感情淡漠绝不会产生爱心,而只会产生猜忌。而赞扬是需要爱心的,没有爱心,想赞扬都赞扬不出来。好比说,柏杨先生如果遇到从前偷过我老人家的那位小偷先生,即令刚喝了圣人汤,我能请他下小馆,给他介绍个女朋友乎哉? 记不得在啥地方看到一篇文章,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女孩,一天不知道挨了多少骂,妈妈气得要死,就宣布她是一个坏女孩。于是那么一天,该小孩子忽然变乖啦,安安静静吃饭啦,仔仔细细洗脸洗手啦,不哭不闹,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公主。晚上,她睡到床上,辗转反侧,啜泣起来。妈妈大惊,问她为啥哭,她抽咽曰:“我今天是不是一个乖女孩呀?”妈妈曰:“当然是个乖女孩。”小女孩委屈曰:“可是你没有说我是个乖女孩呀。”做妈妈的这时候才恍然大悟,抱着她泣不成声。呜呼,小女孩做错了事,受不完的责备,可是做对啦,却听不到一句赞扬,无怪伤心欲绝也。 一般人所以对活着的人不肯赞扬,原因太多,除了妒火中烧,烧得有口难开,还有别的缘故。其中之一跟“地位”有关世界万物的起源和质料。《管子》开始将两说相合,以说明季,即令心里偶尔有股冲动,可是一思一想,俺是个啥啥长,而该家伙不过一个卖烧饼的,我要是对他表示佩服,成何体统乎?盖君子不重则不威,俺必须努力重上一重,才能向别人威上一威,如果不知自爱,竟跟小孩子(或糟老头)搅在一起,这脸就丢到红毛国啦。在这种传统文化之下,官才辈出,而人才凋零。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先生,现在当然成了国宝,人人对他有说不完的景慕。可是他阁下生前不过一个到处奔走,谋事借钱,受尽了白眼,最后终于困死在破屋里的不走正路人物。他如果今天还活着,有谁肯睬他一眼乎哉?他阁下还是小焉者,大焉者像吾友孔先生——别瞧每年祭孔之日,百官乱挤,而孔孟学会,更是头目如云,可是他生前不过一个私立学堂的教习,如果今天还活着,又能有谁睬他一眼乎哉?说孔丘先生未免顶尖过度,那么蒲松龄先生却比曹雪芹先生还要小一号,他既未考取留美,也未考取大专,不过一个乡下穷苦的土豹子,深更半夜想一想,又能有谁睬他一眼乎哉? 反正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似乎有那么一条,就是吝于赞扬——尤其吝于对活人赞扬。要赞扬的话,也得等该家伙翘了辫子再说。一九三六年夏天,柏杨先生曾看过一场话剧,该剧是谁编的,已忘之矣:有位画家老爷,画得千好万好,可是却硬是成不了名,画也硬是卖不出去。后来他的经纪人给他出一个馊主意,教他装死,盖死啦之后,就一定有知音分子大赞扬而特赞扬也。画家老爷最初不肯,可是肚子饿得难受,只好出此下策。于是乎,他的尸首躺到灵堂中央,妻子伏到他身上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按住他不准他爬起来,盖一些爱才如命的家伙,正在那里用高价买他的画哩。 这个话剧结局,很出人意料,等到爱才如命之辈撤退之后,妻子笑得像刚吃了个屁,赶忙把白布拉开报告好消息术界有两种看法。一种观点认为,主要研究战争的一般规律,可是万万料不到,画家老爷竟真的死啦。呜呼,他为啥真的死啦,原因不明。是经纪人毒死了他,以便捞一笔乎?抑是妻子大人毒死了他,以便承受遗产乎?又抑他阁下心脏衰弱,听了那么多平生从没有听到过的赞扬,而画又卖了平生做梦都梦不到的大价钱,高兴得一气接不上乎?我们不知道,不便细表。但有一点是真的,他死啦,死啦之后,他既成了名,也值了钱,成为众人心目中的大人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盖棺论定 盖棺论定 一个小偷,当场被捉了个结实,送到公堂之上,他都会死不承认,即令承认啦,他也有天大的理由为他的行为辩护。这种天大的理由,可能是真的,但也可能是假的。清王朝末年,我老人家在北京上学堂,住在口袋胡同,一天黎明时分,忽然间喊声震天,原来捉住了一位贼先生。月色朦胧中,看他不过十七八岁小子,已把隔壁那家新娘子的首饰盒俘到了手,刚翻墙出去,那时候还没有巡警,但却有更夫,该更夫打完五更,正垂头丧气回家睡觉,目睹有人飞檐走壁,不禁大声喊曰:“捉贼呀!”恰好有个起早的家伙从对面走过来,前后夹击,只好落网。该小子最初还用头撞更夫的尊肚,打算猛闯,可是大家蜂拥而上,把他打得头破血流,一致公决送班房。这一送不当紧,至少要挨五十戒尺。该小子一听,魂飞天外,“忽冬”一声跪下,哭曰:“各位老爷,可怜小的还有八十八岁老娘,真要活活饿死呀。”呜呼,为了家贫亲老,偷点东西也算不了啥,大家心里一软,就放他走啦,有些好心人士,还纷纷塞给他一些碎银子。可是过了一会,忽然有人曰:“哎呀,不对劲不对劲,他怎么有八十八岁老娘?那老娘七十岁生他呀?追!”可是追到胡同口,连鬼影子都没有矣。 这贼先生真是绝顶聪明,在无可奈何中仍能找出人人点头的理由,长大之后,恐怕准是一个“伟大不掉”。不过我们不研究这些,而是有点感想,那些吝于赞扬的朋友,似乎也各有各的“八十八岁老娘”。其中一个老娘,昨天已介绍过啦,权势崇拜狂的结果:官崽绝不赞扬小民,而只捧更大的家伙;有钱人绝不赞扬穷小子,而只捧能教鬼推磨的;大学堂教习绝不赞扬中学堂教习,而只捧可以使他出国讲学的。 第二个老娘就是“盖棺论定”。记不得哪一部电影矣,女主角是一位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绿帽子向丈夫头上雪片飞来,可是男主角爱她硬爱得如痴如狂(这跟她太漂亮有关,如果她跟柏杨夫人的长相一样,恐怕第一次就到了底)。后来夫妻二人双双到非洲探险,迷了道路,女主角竟死在沙漠之上,男主角把她安葬已毕,叹口气曰:“你这才算真正地属于我。” 盖人死啦,大局已定,再不能出花样啦,王太太就王太太,张太太就是张太太为微积分的创始人,改进了帕斯卡的加法器,设计制造了一,变不成李太太、刘太太矣。 我们用一个谈情说爱的电影来解释盖棺论定,好像不够有学问,有学问的人遇到这种场合,一定引经据典,祭出大堆“圣言”,用以服众。那么我们不妨也来一个学院派,此话仿佛出自《晋书》,曰:“大丈夫盖棺事方定。”意思是说,人活着的时候,容易变化,赞扬得太早,或称颂得太早,往往弄得无以为继。诗不云乎:“周公握发吐脯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假如当日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必须等他们送进了殡仪馆,再不能人心大变,那才算数。 这些话有它的道理,确实是这样的,太早的赞扬和太早的称颂,一旦遇到中途停电,就实在使人沮丧。台湾刚光复不久,有一件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迄今二十载矣,仍震撼人心。那就是陈素卿女士自杀殉情,她在她的遗书上,把她的男朋友张白帆先生形容得天花乱坠。时日既久,早忘记原文啦,但有一点却再也忘不了,那就是,她说她的男朋友是如何如何的好,好得不像话,他甚至都没摸过她(完全廉价小说上那一套),如今,她既嫁不了他,就成全他,一死了之,但愿来生结为夫妇。(该绝命书文情并茂,可不像柏杨先生这种粗线条,读者老爷如兴趣盎然,只好请翻翻一九四九年的报纸。) 女孩子失恋而死,并没有啥,有啥的是这种高贵的情操。当时国立台湾大学堂校长傅斯年先生,深爱感动,就提倡为陈女士立一个铜像。社会人士理性主义”相对的一种知识态度。肯定理性是知识的标准,否,纷纷响应。可是结局却奇峰突起,盖三作牌左查右查,又加上陈女士阴魂不散,终于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情郎不但摸过她,而且简直是简直啦。本来二人约好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谁晓得情郎早已安排下抽腿之计,用陈女士的口气,先拟好一篇把自己恭维成大情圣的绝命书,教她照抄一遍,然后骗得她先行服毒,而自己临阵脱逃。事情真相一经发现,傅斯年先生第一个没光彩。 我们介绍这件往事,不是翻旧账,而只是介绍当时对傅斯年先生的那些评论,几乎一致挖苦他阁下是“好事之徒”,说他不应该还没弄清楚底细哩,就冒冒失失地乱发动,为一个普通女孩子折腾,有**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天下无完人 天下无完人 傅斯年先生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就出在事情发生了变化,陈素卿女士虽然死啦,情郎却没有死,而且即令情郎也死啦,事情却没有死。对死了的人赞扬尚且如此困难,对活蹦乱跳赞扬,自然更加危险万状。盖人不是石头,三十年前是啥模样,三十年后仍是啥模样;人是一种感情动物,三十年前虽非礼勿视,三十年后却可能被情妇的丈夫照屁股上给一枪。吾友汪精卫先生年轻时行刺清王朝的摄政王,在死因狱中吟诗曰:“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真是壮志凌云。可是到了老啦,却窝窝囊囊当了汉奸。人生如放演电影,电影正在放演,千万别下判断,必须等电影演完啦,大家一哄而散,再下判断,才能无误。 不过,赞扬是赞扬,最好判断是最后判断,赞扬是就一件事论一件事,就一种行为论一种行为,最后判断则是总体战,内容复杂得像太空舱。傅斯年先生这件事并没有做错,不但没有做错,反而恰恰地做对啦。他曾办过大学,也曾当过校长,一切都过眼云烟,只有这件事做得有深远影响,那就是:遇到认为应赞扬的事,就不顾一切地赞扬。至于剧情发生变化,那是当事人的事,不是他的事。这种气质是酱缸蛆所缺少的也。 我们对于“是”“非”,似乎只应就是论是,就非论非,不能像冬烘烘夫子改小学生的作文一样,提起大笔,抹了个净光。秦桧先生固然王八蛋,但他阁下当初却是忠于宋王朝的,忠于宋王朝的那一段仍应该给予赞扬。文天祥先生《正气歌》上有一句曰“为颜将军头”,聪明人对这句话颇起疑心。想当初张飞先生把颜严先生生擒活捉,教他投降,颜先生大怒曰:“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张飞先生一瞧,英雄英雄,亲自为他解绑,请他上座。颜严先生受了感动,竟投降啦。呜呼,这个只有前半截而没有后半截的“头”,似乎不应该当作座右铭也。但文天祥先生却是把他们分开的,只取其抵抗权势、不畏死亡的那一段,而不取其盖棺论定的评论。吾友小说家王蓝先生(最近好像又成了画家啦)有次对我曰:“老头,你可别碰我,如果碰我,我可把你十年前恭维我的信抖出来,那信我还放着哩。”这个年轻人真是小精灵,不过这似乎并不能塞住我老人家的嘴。有那么一天,他发生变化,我碰了他两句,不要说把该信抖出没有用,就是把它刻成石碑放到十字街间,教人家都来看呀也没有用。十年前他努力创作时,我是佩他服他的,万一他中途断线,我就不佩不服矣。呜呼,连张半仙算命都不能保终身,对一件事、一种行为的赞扬,或对一本书、一篇文的赞扬,岂能当保险公司的保险单用哉。 再重复一句,赞扬不是保险公司的保险单,也不是大同公司的电冰箱,保用十年,十年之内陆王心学空谈心性良知,反对坐而论道,主张博学多问与实,有啥地方坏啦,只要打个电话,就随传随到。酱缸蛆因为坚信他阁下的一句赞扬就是保险单,所以,嘴巴就硬得像猴屁股。而一些被赞扬的朋友,也往往咬住一句话,当保险单使用。写到这里,想起一桩往事:当陈果夫先生还在世的时候,我有一位朋友,用尽心机,把陈先生的一位秘书老爷骗得团团转,就在陈先生跟前推荐他少年有为。到了后来,西洋镜露了底,秘书老爷不再理他,他就跟秘书老爷翻了脸。大家劝他不可如此,他狞笑曰:“没有关系,那小子在陈先生面前把我的好话说尽啦,他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再说我的坏话吧?他如真的不识相,陈先生不认为他反复无常乎?”他阁下真是深通酱缸学,果然该秘书老爷只好干瞪眼。但也算该朋友运气,如果遇到的是柏杨先生,我可是个老天真,准会把前三皇后五帝说个清楚。该朋友现在仍在当他的校长,乃绝顶聪明之士也。 呜呼,天下没有完人,不但没有完人,连天上也沉有完神,玉皇大帝就是个没有原则的糊涂蛋,欺软怕硬,如果不是告洋状告到如来佛那里,请来如来佛洋法洋术,他的摊子恐怕早被孙悟空先生掀啦。耶稣先生更是厉害,他那三位一体的老爹,随时随地都把一个城交给犹太人,教他们杀个净光。希腊神话里那些神仙先生,更不像话,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你害我,我害你,好像一窝土匪。 完人是没有的,每一个完人都有数不尽的疮疤;而彻头彻尾的坏蛋也是没有的,每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都有其惊天地而泣鬼神的时候。一个人在活着的漫长岁月中,似乎有权利听听赞扬。赞扬是一种无形而有力的鼓励,不但可使好行为更为坚定,且可改变一个人的气质。以柏杨先生为例吧,我本来有点手脚不太干净毛病的(这不能怪我,实在是有些人钱多得使我生气,所以遇到千载难逢的天赐良缘,我就忍不住俘他几文,教训教训他),可是自从有些朋友说我伟大不掉,我就老实得多啦,前天坐计程车,在坐垫上捡了一块钱,我就没下腰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有啥区别哉 有啥区别哉 在佛教徒来说,是有“轮回”这么一回事的,人死了之后,先到望乡台上,用望远镜向故乡瞧上一瞧,殡仪馆里的热闹情形,便尽收眼底。这是他阁下最后的一瞧,任凭英雄好汉,大圣大贤,都会柔肠寸断。瞧过之后,进到灵罗宝殿,阎王老爷高坐堂上,旁边站着判官,批开生死簿,看你活到了头没有,然后再查查你活着的时候干了些啥。遇到善事,好比柏杨先生坐计程车拾金不昧,就加上十分。遇到坏事,好比柏杨先生曾打过十个朋友的小报告,该十个朋友因我的小报告,坐牢的坐牢,跳井的跳井,一桩扣八十分,共计扣八百分。而在公共汽车上乱看女人,共乱看了三百零八次,一次扣十分。这么一加一减,结果还欠阎王老爷一万九千九百分。阎王老爷拿出分数对照表一查,凡存十万分以上的,来世就转生当皇帝;凡存一万分以下的,来世就转生当经理;凡存十分二十分,甚至一分也不存的,来世就转生为可怜的公教人员,在低薪政策下熬日子。至于不但没存,反而欠了他老人家的,欠一万分以上的,来世变牛变马,欠十万分以上的,来世只好变猪先生,以供各位读者老爷吃油大。 ——谈起轮回,又想起同音字,有人说因为同音字太多,才无法实行拼音。我老人家的意见却恰恰相反,正因为同音字太多,才必须赶快实行拼音。盖图案画是中国文化之癌,而同音字又是图案画之癌,必须彻底改用拼音字,才能把它治好。从前有位朋友死啦,到了阎王老爷那里,左查右查,查出他在阳世既栽赃又飞帽,作恶多端,分数对照表上规定他要转生一条狗,他阁下哀求曰:“大人呀,转生狗也可以,但最好教我转生母狗。”阎王老爷大奇曰:“这是为啥?”他阁下曰:“圣人不云乎:临财母狗得,临难母狗免。”呜呼,原来他阁下把“毋苟”当成“母狗”啦。图案画一天不垮,这种母狗节目,就一天无法避免,要想避免,只有拼音的一条路,盖随着拼音文字而来的音节自然变化,才能把母狗肃清。 柏杨先生在阎王老爷那里是存款抑或欠账,现在还不知道,所以各酱缸蛆先生千万别太早拍巴掌。不过经过判官这么一查,死人只有甘心认罪,盖人间法庭有说不准学,有奉命不上诉学,银子权势进门,不起诉焉,无罪判决焉,就在公堂出现,而阴间法庭,却是一板一眼,都有根据的也。于是乎,被拉到阴山背后,阴山背后有个奈何桥,奈何桥头有个阿巴桑,在那里卖可口可乐,送你一杯解渴。该可口可乐就是有名的“**汤”,一杯下肚之后,你就把过去的一切都忘啦,然后牛头马面,用钢叉一叉,往下界一扔,哎哟哎哟,睁眼一看,好一头漂亮的小毛驴。 轮回的过程大概如此,主要的用意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生没有报为真实存在的是“共相”,个别事物是虚假的。提出证明上帝,死也要报。你阁下明明欠柏杨先生一块钱,你偏嘴硬,说没有欠,而且为了赖这一块钱,还飞帽兼栽赃,把我老人家整得拉稀屎。好吧,等到那么一天,人死官灭,阎王老爷可能就教你变个小毛驴给我骑。 一切问题都集中在来世的报应上,柏杨先生虽然一再拜托酱缸蛆别太早拍巴掌,但我却真愿意知道下一辈子是个啥。即令变不成母狗分子,变个难得糊涂分子,无灾无难到公卿,也确可心旷神抬。如果判官先生暗中给我通个消息,说高阶层已经决定我来生非变个蟑螂不可,就悲从中来矣。有位朋友曾询问过一位高僧(他叫啥啦,偶忘之矣),问他前世如何,后世又如何。这真是大哉问也,纵阎王老爷,都得查查簿子才能回答,可是高僧到底是高僧,他不经过大脑就答啦,而且该答话成为千古不朽之句,他曰:“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呜呼。前世为善为恶,用不着左打听右打听,只看你今生是些啥遭遇,就可知之矣。今生老害砂眼,前世一定乱看女人。今生被隆重砍头,前世一定杀人如麻。今生怕老婆,前世一定踩死过一只小老鼠,贵太太就是该小老鼠变的,来报想当初一脚之分。至于下辈子当官当民,骑到别人头上或被别人骑到头上,则只要看看你现在干的是啥,就可下判决书矣。今生只打小报告,来世准屁眼长疗疮。今生是个酱缸蛆,来世铁定地要变成三家村的尿壶。 我们介绍轮回学说,可不是拜托读者老爷信佛教,而只是想介绍介绍这位高僧的四言名句。这名句使我们想到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这文化是好是坏,用不着把头钻到故纸堆里研究,只要睁开御眼看看今天我们受的是啥洋罪,就应该明白矣。而我们子孙将来能不能复兴,也用不着到卦摊上找张铁嘴,只看看我们现在做的是啥事,也就应该明白矣。 然而,虽然“今生受者”是一个阴森森的大酱缸,虽然“今生作者”是大家纷纷在木板船上努力凿洞,可是仍有人自以为我们祖传这一套,放之四海皆为准为历史发展的决定力量是“意识的作用”和“人们的思想”,,俟诸百世圣人而不惑,就十分地妙不可言矣。呜呼,抗战之前,柏杨先生曾在报上看到过一位记者老爷的西北访问记,该记者大概在十里洋场的上海长大的,一旦到了甘肃河西走廊,对女人的小脚,大为惊奇。该报道原文已记不得啦,只记得大意是,他访问了一位小脚老太婆,该老太婆谈起当初缠脚的英勇战斗时,正色曰:“俺那村上,有女孩子缠脚缠死的,也有女孩子缠了一半不肯缠的。”该记者形容曰:“当她说这些时,故意把她的小脚伸出炕头,似乎是炫耀那些死亡的成绩。”这段评语一直印在脑海。嗟夫,酱缸蛆炫耀传统文化,跟这位老太婆炫耀她的残废小脚,你说说看,有啥区别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弯烟筒 弯烟筒 《汉书·霍光传》上有“由突徙薪”的故事。突,烟筒也。薪,木柴也。有一天,客人拜记主人,见他厨房建筑得很是特别:别人烟筒是弯的,他家烟筒是直的,仅只烟筒是直的还不算,偏偏该直烟筒旁边,还堆着木柴,火星从直烟筒喷出来后,崩裂四散,危险万状。客人劝曰:“老哥,最好把烟筒弯过来,使筒口向上,喷出来的火星便流失到空中矣,而且那堆木柴也以搬开为宜,万一火星掉到上面,引起燃烧,就糟糕。”书上形容主人听了劝告后的表情是“默然不应”——不应,表示不理;默然,表示不耐烦也。客人碰了钉子,忠心不死,又猛劝之,于是主人大怒曰:“你这是啥预言呀,啥神话呀?”客人急啦,为之进一步分析,主人更怒曰:“我对我自己的生命财产自有道理,岂能听你算命的?”不久该主人家果然失火,邻居纷来抢救,千辛万苦,才算把它救灭。于是杀猪宰羊,大摆宴席。救火救得焦头烂额的朋友,都坐上座,而那位劝他曲突徙薪的朋友,却因唱反调而早被乱棒打出。书上说,当时就有人谓主人曰:“如果听了那人的话,根本用不着杀猪宰羊,大摆宴席,早就可防止火灾。如今论功行赏,劝你曲突徙薪的没有份,而焦头烂额的反而成了上客,天下有是理乎?”主人听啦,恍然大悟,乃再把客人请了过来。 呜呼,书上说主人恍然大悟而再把该家伙请了过来,以今测古,我看未必。君不见石门水库执行长徐鼐先生乎?依我们小民之见,王崇岳先生既然言中,他至少应该拜访拜访,请益请益,才合乎人性。可是他的反应是啥,已用不着介绍啦。弯烟筒和移木柴,乃是常识,既不是预言,更不是神话,看情形爱因斯坦先生如果生在中国,都得成为“算命的”也。我们除了自叹命薄,逢此官崽外,还有啥办法哉?昨天看报,徐鼐先生和总工程师顾文魁先生一唱一和,仍一口咬定:“如果早日放水,而台风不来,明年灌溉无水,谁负责任?”咦,责任,责任,又是责任,责任实在是太多啦。在些心术不正的人,把官崽谈责任,比着妓女谈贞操——我想这种比喻未免太过于入骨,为道貌岸然所不取。不过这个年头,无论是谁,只要一提起“制度”,或一提起“责任”,我就要发羊癫之疯,那都是骗死人不抵命的玩艺,没意思。但前已言之,放水放得过早,致使灌田无水,固是责任。现在把可怜小民淹成这种样子,弄得半个台北陆沉,也同样是责任,谁又能奈何他?搞水库既不知道气象和雨量,又不肯尊重专家的意见,只凭事后几句官腔,便一推六二五。柏杨先生并不希望徐先生打破冻死不下驴的风气,盖任何官崽,只要有后台,不要说仅只淹了一半台北,就是把全台湾都淹光,照样坐在虎皮交椅上,发号施令。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标就对准小民 第一标就对准小民 无论哪一个国家,对趁火打劫,处罚都很严重。无论是谁,乘人之危,都会为人所不齿。至于火上加油,更是人类中最严重的恶棍。好比说,尊府恰巧和柏杨先生为邻,不幸火光冲天,柏杨先生不但不帮忙扑救,反而把一桶五十加仑的汽油搬到你院子里,笑嘻嘻曰:“老哥,暂存十分钟。”那是啥滋味乎?即令你有高深学问,不当场抽刀子,你心里能不恨我哉?该桶汽油如果再爆炸燃烧,那份恨恐怕就更入骨矣。故古人形容帮凶行为是火上加油,发明该形容词的朋友,真应得诺贝尔奖也。 跟火上加油有同等贡献的,有“水上加淹”,乃石门水库的杰作也。呜呼,正当台风咆哮如雷,沟满河平,千钧一发之际,徐鼐先生下令放水。最初还有点磨不开,每秒钟只放六百吨,后来大概觉得“救人救活,杀人杀死”,一不做,二不休,良心一横,大放特放,每秒钟达九千五百吨,于是波浪滔天,不可收拾。可怜小民已奄奄待毙,正在盼望风雨快过,早日出头,料不到库水汹涌而至,反而往上猛涨。我写这不是煽动那些淹死的冤魂找谁算账,据古老的传说,凡是大号官崽,都有六丁六甲、门神土地,在空中暗暗呵护,冤魂活着的时候,对他还木法度,死后挺着满是臭水的肚子,更没有胆量和他碰矣。我也不是反对水库放水,已经到那种地步,除了放水,还有啥法哉?再不放水,堤坝万一崩裂,那就更糟啦糟啦。问题是,被水淹得惨兮兮的小民有权利怀疑:在不良的管理之下,石门水库给我们带来了啥?官崽们动不动就吹胡瞪眼曰:“俺是多目标的呀。”多目标当然是多目标,但第一标就对准了穷苦小民,灌得一批一批,纷纷断气。呜呼,幸亏是多目标的,成绩已是如此斐然,如果是单目标的,专门淹人,我看台北桃园一带小民无噍类矣。想念及此,能不晕晕然,陶陶然乎? 当然,石门水库挡住了台风初期的山洪,于是官崽沾沾自喜,还告诉小民也要自喜,意思说俺入的多,出的少,如果不是如此如此,你们贫苦小民还要惨哩。这话猛一听很对,但仔细一想,似乎也不太奥妙,如果不是水库在那里挡,在还没有沟满河平之前,山洪早流到大海里去啦,保至积而蓄之,等实力充沛,一次放出淹之乎?所谓进的多,出的少,是前前后后,加在一起的总数量,固不知当危急存亡之秋时,进的水和它放的水一样之多,或放的水比进的水还要多也。 事已至此,反正已经反正啦,水灾风灾既属无灾,我们小民有当仁不让的义务,嚷嚷也没有用。不过科学这玩艺即以石门水库为例间、空间、因果性、必然性等范畴都称为先天的认识形式。用,落到专家之后,是多目标的;落到官崽之后,便成了一目标的——以淹人为唯一目标的矣。我们可文艺腔曰:“科学建设,固可造福人群,也可为害人群,只看何人用之。”值此水上加淹之后,一夕数惊,怎能不含笑呻吟,以免有人看着不顺眼乎哉? 说来说去,这年头的官府,啥花样都有,有恩怨焉,有派系焉,有圈子焉,有联盟、联邦、邦联焉,独独没有责任。有责任的话,不但徐鼐先生卷铺盖,就是郑子政先生也早卷铺盖了矣。不过大势所趋,一直到今天,和可以预见的将来,不要说仅淹了一个台湾北部,即令把全台湾都淹不见啦,恐怕还是卷不了铺盖,后台奇硬故也,其铺盖都是铁做的,只有后台老板有力量卷,千万小民卷不动也。郑子政先生当了台湾省气象所所长,一当就是十几年,把小民当得死去活来,而他职位如故。过去种种精彩表演,自有孤魂冤鬼为他记录,我们不必再翻旧账,即以这次在葛乐礼面前,郑先生玩的几手,就轰轰烈烈,可歌可泣。当所有气象单位都说台风不会转向的时候,郑子政先生咬定银牙,硬说它会转向,而且很诗意地请那些不久就要淹死淹糟的小民去睡觉吧。常有人责备小民不信任气象所,有损其信誉,而这一次不信任气象所的朋友有福矣,凡是信之的,多多少少都触了点霉头,或死或伤,或淹或泡,百丽俱臻,无美不收。 等到台风已经通过基隆北部海面,电台的记者老爷再去访问郑先生,郑先生彼时大概已经得到淹死了很多同胞的消息,所以芳心大悦。记者问曰:“你看台风还会不会又来一个转向乎?”郑先生拍胸脯曰:“这一次绝对不会啦。”又问曰:“你怎么敢再肯定?”郑先生瞪眼曰:“当然敢肯定,台风已进入基隆北部,其动态全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好像对他的“控制”很是满意,所以发出偷快笑声。呜呼,郑先生竟能控制台风,其神通颇不简单。问题是,当初葛乐礼“转向”的时候,在不在郑先生控制之下乎?如果它不在控制之下,郑先生信口开河,应负责任;如果它在控制之下,则郑先生的控制无术,也应负责任。前不已言之乎,政治的责任就是辞职,于是郑先生的铺盖不但是铁的,简直还是钢的也。 郑先生势将继续努力,以整小民,我们实在是束手无策。为了减少小民生命财产的损失,我想建议凡是患香港脚的朋友,应自动自发地组织起来以宗教为依据的、纯理性的伦理道德观。主要著作有《关于,分成若干组,每天派一组去气象所服务,该组朋友到得所来,直入所长之室,并排坐下,脱鞋脱袜,然后露出脓痂交集,奇臭奇丑之脚,翘到郑子政先生的尊鼻之上,以凭他仔细观察。盖香港脚乃天生的晴雨计,不要看万里无云,气象所说已经控制在握,香港脚忽然痒之痒之,准有大雨,出门如果不带雨衣雨伞,便非淋成落汤鸡不可矣。遇到阴雨连绵,气象所说有一个低气压如何如何,香港脚忽然也痒之痒之,它准定放晴。香港脚既有如此妙用,郑先生看到得意之处,再以手捏而嗅之,岂不小民万幸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半票问题之一 半票问题之一 柏杨先生最近对《梁山伯祝英台》电影,写了一点意见,结果发生做梦都梦不到的误会,很多军警老爷咆哮如雷,抗议之函,雪片飞来,有几位军警老爷还打电话到《自立晚报》,问曰:“柏老头怎么和军警过不去乎?”如此军警大联合的帽子,真把人砸得两眼发黑。打听了半天,才知道为啥会有这种现象。原来现在的电影院,只有军警朋友是半票,儿童根本不准入场,大孩子则规定要购全票,这真是新鲜规矩,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记得我们乡下,军警老爷固然是半票,儿童尤其是半票。君坐过火车、汽车没有?儿童岂不都是半票乎?为啥偏偏看电影没有半票?真是年头大变。尚请军警老爷,高抬贵手,多赐原谅,非柏杨先生昏聩也,而是电影院乱定规矩也。 半票观众是从“半票读者”演化而来。虽然“读者”和“观众”不同,但其意义固然是一样的和一贯的焉,广义的“观众”似乎应该包括“读者”。我们现在主要地是要了解“半票”的意义,了解之后,则读者也罢,观众也罢,其成分都可一目了然。 美国诗人杰佛斯先生有两句诗,是讽刺他的同胞美国佬的,曰:“我们是容易就范的,一种合群的民族,洋溢着柔情,精于机械,且迷恋奢侈品。”台北《文星》杂志曾为文曰:“除了‘精于机械’一项外,用这两行诗来形容今日中国的半票读者,再恰当不过。”该文对“半票”两字加以解释,盖“半票”也者,不是指用一半钱购买入场券,而是指智力上和欣赏上的不成熟。该文曰: 说半票读者,因为在感情年龄上,他们给人一种“嫩”的感觉。在文学欣赏的国度,仍属卖半票童年。中国现代知识分子之形成,迄今已有半个世纪的历史。时间不算太短主义社会发展的两个阶段的理论,认为**初级阶段的,可是我们知识分子的感情生活,恐怕仍停留在情窦初开的状态,尚未臻于成熟。也就是说,我们在文学欣赏上,一时还离不开浪漫主义,中国的半票读者犹赖在浪漫主义的怀中,不肯断奶。 《文星》杂志针扎到心窝里,盖半票朋友不但不肯自动断奶,如果有人帮助他断奶,他还大号大叫,大吵大闹,张眉怒目,骂你自命不凡,骂你自以为高级,甚至骂你狗屁文章卖国贼,更甚至计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向治安机关打你的小报告。 《文星》杂志续曰: 我们并不完全否定浪漫主义的价值,浪漫与古典,原是最基本的文学风格,与其说是截然可分的二物,不如说是浑然一物之二端。高级的浪漫主义富有独立反抗的精神视王道,但不反对霸道,认为“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对之唯有尊敬。我们反对的只是低级的浪漫主义——苍白的自怜,贫血的理想,廉价的悲现,空虚的道德等等。浪漫主义之被输入中国的,只是这一部分,于是我们有了苏曼殊、徐志麻、刘大白、冰心,有了《少年维持之烦恼》、《茶花女》、《茵梦湖》、《小妇人》、《简·爱》,有了数不清的拜伦、雪莱、海涅、雨果的介绍和翻译。于是泰戈尔也俨然成了世界性的大文豪,王尔德似乎是英国文坛上第一流的作家,密契尔小姐的裙角遮住了半个美国文坛。这些作家,在文学上各有其价值,我们无意在此菲薄他们。可是半票读者非此不乐,且乐久不疲,他们宁愿捧亚军甚至捧殿军,就是闭眼不看冠军。 非是闭眼不看冠军,而是只有亚军、殿军才合乎胃口。犹如柏杨夫人暨下女小姐,只有《雷公子投亲》才看得下去,《红楼梦》算老几?。 《文星》杂志又曰: 举一个例,泰戈尔的诗情画意和白雷克真正的先知精神、人道主义,与乎神秘感互相比较,立刻就显得逊色。拜伦和雪莱成了中国半票读者的偶像,可是他们崇拜的只是两位诗人的恋爱史或成名史展的基础上,尚未被认识的事物总会转化为被认识的事物。,只是一些很嫩的抒情诗,至于拜伦的调整天才,雪莱的殉道热情,以及两人的不惧与全英国为敌的反抗精神,则是半票读者所不能接受的。提起浪漫主义,就想到拜伦和雪莱,半票读者很少欣赏华兹华斯的冲淡,柯立基的神奇,白雷克的兼顾美丑,天真与世故,以及济慈、维涅与兰道的古典自律。 《文星》杂志这一段理论太长,使人越看越糊涂,但读者先生一定要一个字一个字看,才能看出“半票”的特质。盖半票朋友欣赏的只是浮光掠影的声和色,再往深处,便领略不动矣。 《文星》杂志又曰: 以电影而言,半票读者当然是喜好文艺片,最好有缠绵的爱情,而以悲剧终场。(柏杨先生曰:“教人疑心说的是《梁山伯祝英台》。)像《魂断蓝桥》、《蝴蝶梦》、《翠堤春晓》、《生死恋》、《金玉盟》、《乱世佳人》和《魂归离恨天》,都成了浪漫文学的课外读物。我们并不是说这些电影不好孟子认为,“心”是人的道德本性,提出“仁,人心也”的观,可是它们似乎不值得我们泣之再三。为什么不看看《岸上风动》、《乱世忠魂》、《山》和《单车失窃记》呢?为什么不看看日本片呢?抗战时期的仇日心理,阻止许多观众去欣赏日本的电影艺术,最初我们也是每见日本影片就生气,可是最近看过《四谷怪谭》、《大冈政谈》、《七武士》后,觉得日本的电影实在比好莱坞的高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半票问题之二 半票问题之二 《文星》杂志续曰: 据说征服过欧洲的拿玻仑,是一位侠骨柔肠的人物。当时正值浪漫义主的**,他常在口袋里放一本《少年维持之烦恼》,或是奥柏的史诗。半票读者与教育程度或社会地位无关,一个人可能留过学还是半票读者。半票读者要求于文学或艺术的是发泄,不是表现;是传染,不是启示。譬如饮酒,他们是以酒浇愁的,并不留意去品味酒。“我感动得哭了好几次”,他们常发表这样的读后感。没有什么危险,请放心,一切感情的渣滓都随眼泪排泄出去。 我想凡是识字的朋友,读了这一段都会哑然失笑。一位读者先生寄了一份萨孟武先生在台北《中央日报》上发表的《观〈梁祝〉电影有感》,愤怒地教柏杨先生瞧瞧,人家一大群教习都“流泪”啦。我想正因为如此,上述的那段话更应该拜读,而且应该刻一个石碑立在电影院门口,然后上面挂一面镜子,以便半票观众照他们脸上那些爱国的或光荣的泪痕。 在讨论萨孟武先生那篇大作之前,柏杨先生要特别声明,我对萨孟武先生的道德学问,怀有无限的景慕和尊敬,这一点如果有人不相信论述,编成《大戴礼记》八十五卷,今残。,便不要谈啦。但半票不半票和道德学问无关。萨先生在他的大作中,首先举出了大批观众姓名,然后再在每个人姓名之下,弄个括弧,注曰“某校教授”“某校教授”,其状如下: “老友赵兰坪先生(台大教授)”,“又有一位朋友杨树荫先生(政大教授)”,“另有一位友人陈国新先生(台大教受)”。 呜呼!说理的东西不能靠非理的权威,更不能靠世俗的荣耀。岳飞先生大破金兵,是中国第一等民族英雄,然而如果他今天从坟墓里钻出来,大捧刀枪剑戟而大骂原子弹,你能因他名字底下有个括弧,便点头乎哉?一个人必须亮出招牌才能增加声势,便不是第一等高手。萨先生以及他所举的三位大学堂教习,固然学问甚大,好比说谈起宪法,我不跟萨先生抬杠,我也绝不写篇文章,说我读了阿比西尼亚的宪法泣不成声。但宪法权威并不能避免是半票观众,犹如爱因斯坦先生是相对论权威,而他的手提琴,却是三流四流者也。天下没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美事,不能说某一件事上了不起,所有别的事上也都样样了不起。 萨孟武先生一开头就引用赵兰坪先生的话曰: 看了本片,此后中外任何电影,恐皆不够标准,什么《飘》,什么《十诫》,什么《暴君焚城录》,看了一次,就不想再看。只有本片可以再看,而至于三看四看。外国电影演到男女爱情,不过拥抱接吻,此种作风不合于我们中国的胃口,我们中国人乃爱在心头。愁呢,略现眉心,不肯暴露出来。 我不知道萨孟武先生引用赵兰坪先生的这段话,有没有出入,如果这就是赵先生原意的话,则赵先生和萨先生一样,也是不折不扣的半票观众。“三看四看”并不就是衡量艺术的标准,如果一部作品或一部电影,只要可以引人再看三看,就有崇高的艺术价值,则柏杨夫人和下女小姐对《雷公子投亲》,已看了几百遍矣,难道《雷公子投亲》便是第一流作品乎?而比《雷公子投亲》更低级的东西,恐怕更能引人千看万看。有些精彩的玩艺,观众冒被警察抓之、捕之,吃风化官司的危险,都要去看。那股吸引劲如彼之猛,我们能以看的遍数来定它的价值乎哉? 至于赵先生举的《飘》、《十诫》、《暴君焚城录》,并不算是一流好片,但也不能说看了一遍就不想再看,固大有人也看了三遍四遍者也。盖只要世界上一天有低级的作品,就一天有半票读者;一天有低级电影,就一天有半票观众。赵先生能再三再四看《梁祝》,便自有人再三再四看《飘》。谁都不要笑谁,谁都不要贬谁也。 萨孟武先生续曰: 又有一位朋友杨树藩先生(政大教授)极欣赏梁祝电影的音乐,照他说:中国古代音乐用笠筝萧琴之类,其音甚清,所以称音乐为丝竹之声。西洋音乐,例如什么交响曲,虽然也受那些自命为“高等华人”的人欢迎,而由我们“道地华人”听之,只觉聒耳欲聋,甚似打架。 《梁祝》电影里的音乐,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功。可是,问题固在对音乐的基本知识上,我同样不知道萨孟武先生引用的话,是不是杨树藩先生的原意?如果是杨先生的原意,则杨先生恐怕连半票观众的资格都不够,只能算四分之一票观众,甚至只能算免票观众。写到这里,想起一事,清王朝末年,不是闹着立宪,闹得一塌糊涂乎?皇帝乃派一些大臣,出洋考察,有一个大臣(偶忘其名,读者先生有兴趣的话,可翻阅一下中国近代政治史之类的书,一查便知),考察回来,上了一个奏章,报告他游历各国的经过,说他到过的国家有英吉利、法兰西、葡萄牙、西班牙。这一个奏章上去不久,一位御史老爷一听,这还了得,乃也上了一个奏章,来揭该大臣的底牌,奏章上曰:“臣闻泰西诸夷,只有英吉利、法兰西、未闻其他。该大臣竟捏造国名,不类不伦。葡萄生牙,尚可谓之杜撰。西班生牙,诚不知何所云矣。显系居心叵测,恐吓朝廷。”这一状告的结果如何,我们不必管他,管他的是,一个人连葡萄牙、西班牙都不知道,而仗着他是御史老爷,大发言论,咬定该大臣恐吓朝廷,你知道把皇帝吓一跳是啥罪哉?小者杀头,大者灭九族十族,事体实在太大。杨树藩先生虽然没有在地理上疑心西班何以生牙,但在艺术的领域里,竟认为交响乐“聒耳欲聋,甚似打架”,则不但西班生了牙,简直匈利在夹缝里也要生一牙也。如今的教习,竟高攀上大清帝国的御史老爷,我们还有啥可说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半票问题之三 半票问题之三 我们不知道杨树藩先生有什么根据,竟英勇地说中国古乐“其音甚清”。中国的古乐,其价值在那个“古”字,去了那个“古”字,“乐”还能听乎?国乐只有齐奏而没有交响,这是我们的致命伤,急起直追都来不及,而今却出了个杨树藩先生,不但不遮盖麻子,反而说那是上帝因其生得太漂亮而打的圈圈,我们还争论啥哉?这正是“苍白的自怜”和“贫血的理想”,只注意自己的愁,不管喝的是啥酒也。而杨树藩先生又进一步猛轰交响乐,说它“聒耳欲聋”、“甚似打架”。呜呼!要是还有弄不清半票是啥的朋友,读一读杨树藩先生这一段言论,便可找出样版矣。一个人连交响都不懂,而竟大谈音乐,还弄了点政治号召在里面,若“高等华人”等等,以便引起感情的支援,真是不可说不可说。不知道师范大学堂音乐系的教习同学们,应该集体上吊乎?抑应该每人买把武士刀,集体抹脖子乎?幸而贝多芬先生不生在中国,否则他非被半票朋友抓出来踢一脚不可。听下里巴人的人只能听下里巴,一旦别人奏起阳春白雪,他恼羞成怒,只好骂高等华人出出气。我们活到今天,才发现交响乐竟不如黄梅调,也算不虚此生。 萨孟武先生引用了两位被亮了招牌的教习先生言论之后,乃正式开张曰: 综合二君之言,西洋文化是暴露的,中国文化是潜在的。暴露不能持久,古人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是暴露主义的缺点。潜在可以永存。看吧,古代希腊没有了,罗马帝国灭亡了,拿破仑时代的法国成为过去了,大不列颠帝国也日幕穷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个个民族兴起,一个个民族衰亡。我们中国呢?五千年来,仍然屹立于地球之上,这是潜在主义不会由衰而竭之故。 从《梁山伯祝英台》电影,引起中国宪法权威萨孟武先生的哲学思想,发明了“潜在主义”,使人脱帽致敬。尤其是萨先生这一段话,好像一个伟大的英雄白石二”。又有“白马非马”说,认为“马”指其形,“白”谓,在广场之上,执着迎风招展的大旗,在那里向群众呐喊曰:“看吧,英国不行啦。看吧,法国不行啦。看吧,现在只有我们中国行啦。”群众一听,心花怒放,鼓掌的鼓掌,喊万岁的喊万岁,无论说者听者,都非常舒服。 我也是非常舒服者之一,不过一面舒服,一面仍觉得有点小小问题,原来萨孟武先生的一些“看吧”和“潜在主义”的理论基础,是建筑在“综合二君之言”上的,而“二君之言”是啥?是“看了《梁祝》电影,此后中外任何电影,皆不够标准”;是交响乐“聒耳欲聋,甚似打架”。于是我的非常舒服,便忽然中止。夫仅靠着“二君之言”,就抽出佩刀,把世界文化一劈两半,曰“你是暴露的”,曰“俺是潜在的”,难道不怕用力过猛,自己的脚趾头受殃乎?看吧,“古代希腊没有了!”古代希腊固然没有了,难道古代中国还在耶?战国诸子百家的古中国,汉唐武力煊赫的中国,比亚里斯多德的古希腊,斯巴达的古希腊,还渺不可寻。为啥只看见别人身上有刺,而看不见自己眼里有梁木?”“罗马帝国灭亡了”,只有这一点,萨孟武先生算是抓住小辫子,但亡不亡不能证明文化的优劣,照萨孟武先生的看法,中国的文化好得不能再好,《梁祝》电影不但横扫过去,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有如此崇高的文化,我们还不是亡过国乎? 萨孟武先生曰:“拿破仑时代的法国成为过去了!”然则赢政时代的中国,以及李世民时代的中国,那种奠定了统一基础,威震四海的局面,难道没有过去,而今还在呀?固同样过去了也。一个破落户老着脸嘲笑别的破落户曰:“你们高楼大厦的时代过去啦!”却不敢回头看看自己的数栋败屋。“大不列颠帝国也日幕途穷了。”这话更教人听了叫绝,但我们实在看不出它有啥日暮途穷的,如果说,土地的丧失就是日暮途穷,我们恐怕都得羞死,起码首都伦敦还在人家手里。一连串“看吧”之后,萨先生肯定曰:“一个个民族兴起,一个个民族衰亡。”然后发问曰:“我们中国呢?”答案当然在意料之中:“五千年来,仍屹立于地球之上,这是潜在主义不会由衰而竭之故。”咦,若英国,若希望,没有潜在主义,并没有听说谁把他们取消,也没有听言哪一个弄得像我们这种局面。屹立固然屹立,但屹立在台湾一个小岛上,实在凄凉。一意虚骄,不但是破落户嘲笑破落户,而且是败家子嘲笑荣华富贵,不但是破落户嘲笑破落户,而且是败家子嘲笑荣华富贵,不觉到麻兮兮乎载? 接着萨先生猛捧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问曰:“不是很明白吗?”明白当然是很明白,问题在于如果梁祝书房里有一块黑板尹文子相传战国时尹文著。《汉书》、《隋志》、《唐志》均,黑板上写着原子方程式,萨先生应有何感想?如果梁山伯先生坐着一九六三年小汽车“嘟嘟嘟嘟”去学堂,萨先生又有何感想?如果祝英台小姐口吐洋文曰:“姨夫艾艾母恩歌耳,都有巴瑞米?”萨先生又有何感想?艺术有其时代性,有其客观的现实,如果演夏天,就不应乱下大雪,如果主角是一位八岁孩子的话,就得教他说八岁孩子的话,不能教他讲康德哲学。有价值的艺术是现实性和典型性的统一,个别性和一般性的统一,主观性和客观性的统一。不统一便有矛盾,有矛盾便有瑕疵,矛盾越多,暇疵越多,它的娱乐价值可能仍高,但它的艺术价值却越低。从前胡适之先生为了司马相如先生穿的一条裤子,写信到台北《中央日报》辨正。而今萨孟武先生却认为把七世纪唐王朝的诗,挂到三世纪晋王朝的墙上,“不是很明白吗”,这不但不是欣赏艺术的态度,也不是治学的态度,而是半票观众捧角的态度。如果这种情形都可原谅,则梁山伯先生、祝英台小姐坐汽车焉、读原子焉、讲英文焉,也都可原谅矣。咦,听说梁祝电影上念书时是坐凳子的,那时中国还没有凳子,而只有榻榻米,如果可以提前坐凳子,当然可以提前坐汽车、讲英文矣。 萨先生又曰: 观众看《梁祝》电影,流泪的很多,不问男女,也不问老少。电影可令观众流泪,不是容易的事。何况本片又是歌剧,歌剧能够表现悲哀,引起观众同情而流泪,更是难事。试问我们看外国电影,曾有过流泪吗?(问得妙。)也许别人流过,我则没有。(答得也妙。)为什么没有,彼此民族性不同之故,我看《吴凤》电影,曾流过一次泪,这种泪是悲壮的泪,我看《梁祝》,也曾流过泪,这种泪是同情的泪。没有同情心,哪里能够做出悲壮的牺牲?我佩服吴凤杀身成仁的勇气,我也佩服祝英台有跳入墓中,以身殉情的勇气。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半票问题之四 半票问题之四 看了上面的言论,我们发现萨孟武先生是以眼泪的多寡来判断艺术价值的,使人跺脚。柏杨夫人和下女小姐看《雷公子投亲》,看到岳父大人嫌贫爱富,设计要害死雷公子那一段,也老泪纵横。在我们乡下,夏天黄昏,柏杨夫人盘其小脚,正襟危坐在广场石凳之上,为广大农村妇女念唱本听,听众能哭成一片,声闻十里。呜呼,眼泪和艺术间的关系如果是这么单纯,我们可以取消艺术批评,只要有眼泪瓶就够啦。 萨先生的欣赏切线只切到《梁山伯祝英台》电影上,犹如柏杨夫人和下女小姐的欣赏切线只切到《雷公子投亲》上一样。别看老妻看《雷公子投亲》哭成了泪人儿,看《红楼梦》看到林黛玉小姐之死,她反而摇头。但我们不能因为“别人流过泪,她则没有”,就说《红楼梦》“不够标准”也。萨先生骄傲地宣称,他只流过两次泪,一次为“吴凤”,一次为“梁祝”,真是“教习眼泪不轻洒,只因未到半票处”。君看过《初恋》那部电影乎?男主角金凯利先生,女主角娜妲丽华女士。娜女士拼命捧他,请他写剧本,让他跟社会高阶层人士接触,结果如之何乎?闹到最后,金先生失了踪,娜女士爱他爱得入骨,千山万水,到处寻找,终于在原来他们相识的儿童夏令营里找到他。隔着窗子往里看,金先生满脸笑容,又弹又唱,又摇又晃,男女同学围着他,瞪着崇拜的大眼,有一个少女嗫喃曰:“你看他多么英俊呀。”而这正是当初娜女士嗫喃过的话,此时另一个成名的声乐家在她的身旁曰:“他是属于这里的,他只有在这里才胜任,才快乐。”娜女士恍然大悟,惆怅离去。我想《初恋》那部电影,人人都应一观,盖萨先生和金先生有异曲同工这妙,对夏令营以外的东西,接受不了也。 看了悲剧流不流眼泪,和民族性无关,而只和欣赏水准有关。如果看了并不是悲剧,或者看了拙劣的悲剧,竟大放悲声,还拳打脚踢瞪着眼睛猛捧,就不对劲。夫悲剧有悲剧的气氛和悲剧的构成要件。《梁山伯祝英台》电影可以说是一出闹剧,只勉强加上一个悲剧的尾巴。然而也正因它是闹剧,才能为半票观众所接受,如果它真正地是悲剧,恐怕将另有一番天地。“十八相送”占了全部电影的一半(有人说三分之一),除了男女二人打诨,还有别的啥?打诨只能破坏悲剧情绪,不能助长悲剧情绪,而且梁祝电影里根本没有萨孟武先生所佩服的殉情。第一,梁、祝二人间只有纯洁的友情,而没有爱情,祝英台不过是轻轻淡淡地好奇挑逗,梁山伯没有一病不起的必然性。第二,祝英台也并没有殉情的准备,坟墓大开是一种偶然,如果那一天坟墓不开,她岂不是仍嫁了马先生,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哉?悲剧有其一贯的性格,靠神话介入而完成的悲剧,不但萨孟武先生“叹为观止”,柏杨先生也要“叹为观止”。 写了几天《梁山伯祝英台》,写得怨声载道,真是大出意外。盖本无意于此,只不过为了要写七世夫妻,写引子时写得太长活动”,精神是物质的产物,一切事物都是思维的内容,都是,有些读者先生勃然大怒,才加以解释。谁知道越解释越糟糕,真是事不由己也。这些日子,最难对付的莫过于柏杨夫人,她虽对我写的看不太懂,但我既然不断说她是“半票”,自然每天聒吵。昨天晚上,时已九点,细雨蒙蒙,雇了一辆三轮车,把我拉到台北西门町中国戏院,以便教我看了以后,回头是岸。我并不是不肯看《梁祝》,实在是听说票很难买,又听说观众的台下跟着乱唱,乃没有去挤。昨天看时,发现只有三分之二座位上有人,而且并没有人跟着乱唱,有点失望,但也因此,安静看完。 看完了该片,心中甚乐,盖演员演得好,若凌波女士,若乐蒂女士,都真有点了不起。现在不是正在上演《春梦了无痕》的电影乎?那位阮兰丝女士,就成了一个呆头鹅,而她竟然也是闻名国际的大明星,实在气死人。我建议洋大人如果再找人演中国小姐或东方小姐角色时,闭着眼睛去香港随便摸一个,都比阮女士高明。《梁祝》色彩也不错,音乐更不用说啦,音乐几乎成为该片主干,没有那音乐,电影便大为失色矣。 然而,再好的演员突不破导和编剧加给他们的桎梏,使她们不能有更善更美的发挥。凌、乐二位女士以她们的演技,本可以成为世界上一流名星的,但她们无从表现,而只能唱唱黄梅调,演演绍兴戏。《梁祝》也好,还有加演的《白蛇传》也好,根本是绍兴戏大搬家,而且是原封不动的大搬家,彻头彻尾戏子的道白,戏子的台步,戏子的身段,只不过把象征性的道具改成实物而已。有些人只是来看国语绍兴戏,只是捧角,而不是来欣赏电影也。中国电影退步到绍兴戏大搬家,爱国分子能不难过哉? 在放演《梁祝》前,加演了预告片《白蛇传》,虽然只短短几分钟,仍是绍兴戏大搬家,除了照样黄梅调外外部因素,后者研究语言的内部结构。另外,对语言有共时,上面有白蛇、青蛇盗仙草的镜头,二位女士被天兵天将团团围住,打将起来,跟戏台上的戏子打将起来一样:“匡匡匡匡”一阵,无分敌我,猛地攒拳怒目,猛地一动不动,状如一下子切断电源的电器木偶,惨不忍睹。 舞台上限于客观的事实,打将起来,可能不得不如此。电影是第八艺术,自应有它的技巧。《白蛇传》内容如何,我们不知道,但《梁祝》是知道的矣。这种价值连城的民间故事,像罗米欧和朱丽叶,落到莎士比亚先生之手,便成为世界名剧,而梁祝落到中国笨导演之手,便成了地方戏大搬家,这是中国人的创造力不够乎?抑认定中国的观众不过半票程度,只能欣赏女扮男装的绍兴戏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半票问题之五 半票问题之五 《梁祝》的结尾最使人紧张,当祝英台女士哭坟时,我还以为她要碰碑哩,结果没有碰。哭了半天,我以为她又要碰啦,结果又没有碰。我可不是主张她非碰不可,而是从她口头上嚷嚷殉情的情形,推测她一定会如此实践,这不是女主角的错(请问,该片中谁是女主角?又谁是男主角),而是笨导演的脑筋在那个节骨眼上,恰恰不灵活。盖笨导演不准她碰,她就不能碰。女主角既没有殉情的行动,前已言之,万一上帝不帮忙,坟墓不开,真不知道这出戏将如何下场也,是她仍上花轿嫁人乎?抑届时再补上一碰? 悲剧的气氛和条件不完整,使人泄气,而女主角竟抱着石碑又哭又唱,也是奇景。柏杨先生当时就问柏杨夫人曰:“敝老头归天之后,你是扑到我坟上哭乎?抑只抱着墓前的石碑哭乎?”老妻大怒曰:“当然跟祝英台一样,抱着石碑哭。”如此便无话可说,不过一旦是老妻先我而翘了辫子,我一定抚棺大恸,不会捧着她的玉照大恸也。 关于考据方面,已有人指出很多。东晋时候,怎么有床?那时连皇帝都是睡榻榻米的,祝府和梁府却竟然大睡其床,如果教他们睡沙发,岂不更雅乎?而那时候人人穿木屐的,却忽然穿起朝靴来,如果教他们穿上皮鞋,将更现代化也。然而,这都不用提啦,因为提得太多,便有很多人更不高兴。最近《自立晚报》曾接不少电话,几乎千篇一律把拍杨先生大骂一顿,有的还咒我早死算啦,另外还有不少读者先生来信,也都努力攻击。朋友告我曰:“你说电影不好就可以啦,盖你说不好,我说好,不妨各行其是。而如今你一杆子打落一船人,把入迷的观众说成半票,自然激起众怒,也自然麻烦如此之多。”呜呼!这番道理很对,但问题却有二焉:第一,谄媚群众和迎合群众心理,那是大政治家和教习的事,不是柏杨先生的事。当初法国屈里弗斯案的时候,左拉先生为了支持屈里弗斯先生,以致于被法庭判刑,他的著作被焚,走到街上都要挨揍,凡是发表他文章的报馆都被捣得稀烂,天翻地覆,乌烟瘴气,然而左拉先生并没有讨饶。柏杨先生所面临的不过仅是来信辱骂,仅是打电话告诉报馆要停报,这种蠢血沸腾的镜头,比起法国,还差得远哩。第二,主要的是,柏杨先生固不在批评《梁祝》电影,因为它本身没有艺术价值,而主要的正是研究半票观众。当《文星》杂志那篇《半票读者》发表后,当时我也曾气得打跌——哎哟,你高级呀,你全票呀,柏杨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而竟说我是半票,普天下只有你《文星》杂志有眼光是不是?咱们走着瞧。然后时间使人冷静,很多事在眼前出现,不禁为之失笑。及《梁祝》上演,看到有些阔太太阔小姐那股奇劲,不禁姑妄写之。只要自问不是半票,便不必动怒;如果自以为自己是半票,能怪我乎? 最后我们继续研究萨孟武先生在流过了两次泪之后,又引用了一位教习的话,原文曰: 另有一位友人陈国新(台大教授)说:“本片确是很好,我看了,也不觉流下泪来。”本片能轰动台北,大率因为我们居留台湾之人,尚有强烈的民族意识,不以外国月亮比中国月亮圆的缘故。 关于陈国新先生的话,因他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否认过,大概萨先生引用得没有错误。用不着多说,陈先生一定也流了很多眼泪,否则萨先生不会亮他的招牌也。为了一部二三流的电影,拉上外国月亮,似乎太远。中国人似乎正趋向各个极端:一端是西崽的干法,凡是洋大人的全好无误;一端是义和团的干法,连打篮球都有爱国裁判。呜呼,外国月亮有时候固不比中国月亮圆,甚至有时候比中国月亮扁,但有时候却硬是比中国月亮圆。不敢睁眼瞧瞧,只敢闭目念咒,曰:“看吧,这个。看吧,那个。”不能对事实有所补益。即以电影的色彩来说,外国的月亮就比中国的月亮圆,《梁祝》电影在亚洲影展上得了色彩奖,该够圆了吧,但那色彩片连拍带洗,全是日本人干的,你怎么说乎?即以现代武器而论,外国月亮比中国月亮圆,美国响尾蛇导弹能满天飞——咦,中国月亮不要说圆,简直连比一比的月亮都没有。而外国的宪法月亮似乎也比中国月亮圆,否则萨孟武先生及其他各色人等,何必去洋大人之国研究乎?夫月亮和艺术一样,是客观的存在,中国这里如果是阴历初三,美国那里正是阴历十五,而仍要说中国月亮比美国的月亮圆,这杠抬起来还有啥意思? 萨先生又曰: 《梁祝》以凌波扮梁山伯,乐蒂扮祝英台,两人表演之佳,在我所看的许多电影之中,堪称成功。特别选择凌波女士扮演梁山伯,最是成功。(柏杨先生曰:“这句话应打双圈。”)女扮男装,没有一点流氓气,也没有一点鲁莽气。雍容儒雅,南朝士大夫就是这个型。凌波与乐蒂两人唱做俱臻上乘。楼台相会之时,梁山伯悲愤而激动,祝英台温柔而悲哀,作者听前后左右男女观众,均有唏嘘之声。梁山伯下山求亲,祝英台哭墓,演者均能充分表现其演戏天才。十八里相送一段,风景最佳,曲佳,音乐佳,祝英台处处暗示自己是个女红妆,梁山伯却处处表示其为呆头鹅,作词之佳,演技之佳,叹为观止。总之,本片是中国第一部好电影。 最好谈到服装,我喜欢中国古代衣冠。今日大学毕业之时,均学外国,穿学士衣,戴学士帽,我认为这是没有民族自尊心之故。何不穿戴汉唐时代的衣冠,以表示中国的文化?最荒唐的莫如每年祭孔,佾生光头,穿长衫,而脚下所穿的却是球鞋。我家兄弟在前清宣统年间,均曾做过佾生,当时所穿戴的乃是古代衣冠,想不到民国成立,反而穿起前清衣裳来。用前清服装,以舞周代八佾,真令人啼笑皆非。何以有此怪现象,因为缺乏常识之故,衍圣公孔德成应负其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半票问题之六 半票问题之六 我们所以把萨孟武先生的话全部引用,是为了避免断章取义。上面两段,批评的人很多,不再重复。关于半票问题,我们也讨论到这里为止。《梁山伯祝英台》电影,能轰动一时,并不是毫无条件,也有它的巨大影响,这影响在中国电影史上,虽不是空前的《一江春水向东流》更为叫座,观众已忘了矣,但起码它做到了两点:第一,把平常只看西洋片不看中国片的观众叹引到中国片市场。盖中国片往往不堪入目,柏杨先生每看一次,就起一次鸡皮疙瘩,总是中途撤退,《梁祝》固少此病,所以看得人受宠若惊。第二,把平常只看台语片的观众,也吸引到国语片市场。看《梁祝》片的观众,台湾省同胞远超过外省郎(有人说外省郎远超过台湾省同胞,则一问片商便知)。盖歌仔戏和台语片也都有《梁山伯祝英台》,台语片上梁山伯先生和祝英台女士,跳坟之后,二人还在南天门结了婚,生了两个娃儿,国语片水准自然要使人耳目一新。有此两种趋势,将来的国语片大有前途。昨天老妻买了一本电影杂志,曰《国际电影》,原来电懋公司也拍了一部《梁山伯祝英台》,在剧情说明中,对若干地方都有了交代。像楼台会,梁山伯先生想进祝府,为小厮所拒,争执之间,惊动了祝老太太,看梁先生斯文公子,一片诚心,才允许他们见最后一面,这就进步多啦。又像祭坟,马家有财有势,即令是现在,也不允许新娘先到殡仪馆走一遭也。电懋公司的乃是一主一仆,私自出府,前往祭奠,这也进步多啦。仅从这两点看,彼一《梁祝》似乎胜过今一《梁祝》。如此互相竞争,发奋图强,不但是影片商之福,也不但是观众之福,也是国家之福。 柏杨先生写“半票”以来,接到无数读者先生的来函,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一封署名“老夫”的明信片,发自台北辛十二局,明信片上曰:“柏杨老乌龟:你的学问大是不错,先骂观众,再骂读者,‘半票读者’、‘不肯断奶’,读者是你的衣食父母,怎么能骂?你是什么东西,混蛋加十三级,如不改过道歉,三天内将你狗体分尸万段,不杀你势不干休。”还有一封是一位“本市读者”先生写的,也是一张明信片,上曰:“柏杨小子,你生在中国,冤枉你了,我们不顺你的狗眼,均是半票吃奶的人,而你完全是吃大便的,我操你亲娘,我不将你这个老狗打死,等待何时?”另外还有一位林文先生,来的是一封长信,全信太长,不抄录矣,在结尾上有警句曰:“全台湾只有你柏杨是高级——高级文化汉奸、卖国贼,你反对中国历史文化,还不够卖国吗?一定要当官才可卖国吗?真笑话!” 读者先生赐函很多,对支持我的朋友,仅一一致谢。对大张挞伐的信件,因内容差不多千篇一律,不再—一发表,只摘录三封于上。我想正义之怒既张,有同感的朋友当乐不可支,而我们的讨论也就可以结束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的”和“家” “的”和“家” 很多朋友向柏杨先生请教:“怎么才可以成为一个作家?”好像我已经成为一个作家啦,想从我这里挖出一点秘诀,以便照方配药,也登上文坛宝座。呜呼,如果有此一念,那就是问道于瞎子,一辈子都得不到好处。这并不是说柏杨先生仪态万千,虚怀若谷,向谁表示谦虚,而是真正的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盖这问题是一个根本问题,韩愈先生在两千年前便指出过,中国知识分子唯一的出路是做官,除了做官,没有别的方法可以使自己安富尊荣。于是遂成为一种恶性循环。做官的目的为了发财,而发财的目的又是为了做官,一个知识分子一旦做不上官,就四大皆空,不但别人瞧他不起,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诗不云乎: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以色列立国,恭请爱因斯坦先生回国当总统。如果换了柏杨先生,早大喜若狂,根本用不着请,只要招招手,立刻飞奔而往。但爱因斯坦先生竟然拒绝,这种情操智慧,不是中国圣崽和官崽所可了解的。我说我大喜若狂,飞奔而往,一定有些朋友脸上挂不住,解释曰:“太谦太谦,你老人家品学俱优,岂会如此。”那就是不知我也,我说我“若狂”,已经够往脸上抹粉啦,到时候我如果给你来一个“真狂”,就更精彩。《儒林外史》上的范进先生,并没人请他当总统,不过中了一个举人,离中级官还有十万八千里,可是他的反应又如何哉,他当场就高兴得发了疯。 既然全国同胞,同心同德,努力做官,非官不荣,非官不乐,则官以外的其他行业,自然都贱不可言。想当年苏秦先生周游世界回来,身兼六个国家的宰相,把他嫂嫂吓得连忙下跪。如果苏秦先生周游世界回来,只抱了几本他写的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我想他的嫂嫂恐怕仍会保持原来面孔。如果苏秦先生连几本破书都没有,而只会唱歌跳舞,绘画打球,恐怕结果还要惨,一个织布梭子飞出来不把他阁下头上打一个血流如注才怪。这种气质和社会环境,历三千年而不衰,现在虽然是二十世纪啦,但非官的行业,其贱如故。于是除“官”之外无人才,从事非官以外的行业,顶了不起,只能成为“的”,而不能成为“家”。像柏杨先生干的这一行,洋大人之国,称之为“专栏作”家”,而中国称之为“写杂文的”。依此类推,拥有五千年优秀传统文化的中国社会,没有“作家”,而只有“写文章的”;没有“提琴家”,而只有“拉提琴的”;没有“钢琴家”,而只有“演戏的”;没有“舞蹈家”,而只有“跳舞的”;没有“教育家”,而只有“教书的”;没“体育家”,而只有“打篮球的”。处处都是“的”,没有一个“家”,这是个啥子模样的社会,可知之矣。 社会的素质如何,不必管它,盖管也管不了他,但假如人间还有因果报应的话,中国沦到今天这种酱缸局面,就是因果报应。大家几乎一致呐喊中国有五千年优秀传统文化,我看恐怕不见得,五千年虽然五千年,传统虽然传统,但似乎是文化很少,而酱化很多。所谓“正史”的三十六部史料,若这个“书”那个“史”,百分之九十篇幅,都是二抓牌升官做官录,和血流成河的杀人录,除了这些,剩下有关人类性灵方面的玩艺,微乎其微。在这种形态之下,官性兴旺,人性衰退,自然处处皆“的”,而没有“家”矣。在这里我想借用一下徐鼐先生,以便举出一个典型。提起徐鼐先生,身拜石门水库执行长,其官大得可怕,当初尚不为小民注意,自从在台风**时,猛放其水,以致冤魂荡荡,地府渺渺,其尊名始为世人所共知。你知道他对曲突徙薪的王崇岳先生有啥评论?他不认为王先生是一位气象学家,因王先生不幸而言中,弄得他有损崽面,拍屁股跳跃之作,脱口而出,说他是一个算命的。呜呼,由于“家”、“的”之不同,可看出文化和酱化的区别,后生小子能不一惊哉。 所以一些想当作家的朋友,实在是立错了志,这年头连真刀真枪,马上兑现的自然科学,都成不了“家”“货币数量论”,反对减轻利率、间接税和提高“劳动价格”。,在某些人口中,仍属于“的”。写写小说散文专栏,就是再来一个五千年优秀传统,如是仍是酱化,而没有文化,也成不了“家”,顶多是一个“写文章的”、“写小说的”、“写杂文的”,不要说混饭吃啦,就是印张名片唬人,都感到困难。柏杨先生前天便面临这种危机,印上“专栏作家”吧,咦,你老头竟然也“家”呀?那副嘴脸我就受不了。可是如果印上“写杂文的”,似乎和文化沙漠过不去,存心讽刺,自也有许多未便。尤其是一些口是心非的朋友,他心里固然想:“该老头总算有自知之明”,但口头上难免责备一阵曰:“老头老头,您太谦啦太谦啦,以您老磬磬大才,当然是大作家大作家。”何必惹他们费这么多无聊唾沫乎哉。 所以我誓死奉劝年轻小子,千万不可搭错了线,这年头做官第一。真正做官无望,则出国放洋,是第二个高着。出国放洋之妙,现在还看不出来,等到有那么一天,那才教你拍案叫绝哩。届时你阁下摇摇摆摆,回来建国。盖“救国”由小民负担,“建国”由专家负担,分工合作,是天老爷五百年前都注定了的,世人不可不知。如果限于困难,不能出国放洋,则仍以不走“写文章的”这条路为宜,宁可去当“盖房子的”(洋大人谓之“建筑家”),“修马路的”(洋大人谓之“工程家”),“做衣服的”(洋大人谓之“服装设计家”),“卖膏药的”(洋大人谓之“演说家”),都比“爬格子的”,要有光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千万别当作家 千万别当作家 柏杨先生奉劝有志之士不要当作家,实在是为的你好。古人不云乎:“乱世文章不值钱。”呜呼,谁说不值钱?一旦吉星高照,写出文字狱来,不但值钱,而且还值命哩。一首七言诗不过二十八个字,就能血流成河,如此严重的稿费,世界之上,恐怕只我们这个五千年优秀传统酱化的国家有,其他那些落后地区,若美利坚,若加拿大,若瑞士,连做梦都梦不到这种奇境,外国月亮在这上就无法和中国月亮比矣。义和团诸公,不妨闻之大喜,开会庆祝可也。嗟夫,干其他任何一行“的”都没有这种危险,只有干写文章“的”,有此良机。故我以为有志之士,除非是“进一步则碰死,退一步则跌死,旁让一步则饿死”,真正无路可走,千万不可动当作家的念头,否则一旦中国固有的月亮猛圆起来,就悔不当初矣。 不过看样子说了这么半天,有志之士似乎仍继续是有志之士,有一位小子曰:“老头,你左宣传右宣传,不过怕大家群起写稿,挤碎你的饭碗罢啦。”我曰:“你说这话,就得兴文字狱,盖你直捣了我的心窝,犯兵家之大忌。”又有一位小子:“好啦好啦,你说的我全知道,现在我指天发誓,此生此世,都作顺调分子,你以为如何?”我曰:“有此一念,就既有洋房而又有汽车,既当代表而又蒙召见,何必写文章哉?”又有一位小子曰:“我和你们一些写杂文的人不同,我乃天生奇骨,专门会歌功颂德。”我曰:“专门会歌功颂德也不行,一旦表错了情,或者是老板嫌你拍得不够舒服,或者是你一下子拍到马蹄上,或者是拍着拍着,主子换啦,十年拍工废于一旦,真是何苦乎?”虽然我如此苦口婆心,但该执迷不悟的仍执迷不悟,且有些人把写文章认为是“名利双收”,写了一篇大作,或写了一本书,用自己的名字印出来,不但名闻天下,而且还有稿费收入,真是天之骄子,其他属“的”的朋友,便无此洪福矣。一个“做木工的”做出一张漂亮绝伦的桌子,虽然有点工钱,可是他却不能把他的尊名大姓,祖宗三代,以及妻子儿女,都刻到上面。从前盖房子的工头,还有机会在大梁上记下尊名,但知之者恐怕少而又少,研究之者无人也。“做木工的”如此,做其他任何一种“的”的朋友,亦莫不皆然,只有写文章“的”,才能既有钱又有名,得其所哉。 不过猛一瞧写文章“的”,固然名利双收,好像大有可为,但这是浮光掠影的看法,如果弄个显微镜仔细观察观察,就会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夫“名”者,必须和实相连,名才有分量。有志之士不要发生误会,以为“实”是指的“真才实学”,那就错啦。即令曹雪芹先生复活,莎士比亚先生在中国,在我们这个酱化的大缸里,恐怕也很难保持他的自尊。呜呼,“实”是指的财富,名声遍天下,结果竟穷得吊起来都掉不出一块钱,那“名”也没啥意思。至于说到“利”,更是坑死活人,若干年前,曾发生过这么样的事:有位在军中服务的朋友,偶尔写一篇小说,稿费下来,比他两个月薪饷都多,不禁大喜物喜,以为一旦退役,作家可待,岂时既有大名,又有大钱,真是恨生也晚,巴不得明天就接到退役令。我当时就警告他不可胡思乱想,学点别的谋生技术要紧,除了极少数的顶尖人物外,大多数作家,稿费收入,只够买烟的,不够买饭的。纯靠稿费过得舒服又舒服的,目前说似乎少之又少,甚至于说简直没有。每个人都有一份公教人员之类的职务,先求饿不死再说。一个社会不能养活职业作家,是社会的耻辱,作家的悲哀,他们怎能不由“家”变成“的”乎? 最后有一位小子,面色苍白曰:“老头,反正我说不过你,所以算你赢啦,但我现在已到了绝境。如果我是女人及其对马克思主义的歪曲。列宁认为,这本书“培养了一整,我宁可去当妓女。既然当不成妓女,就请教我当作家试试,也算一条生路。”既然如此可怜,我就不妨指点指点,不过附带奉劝的是,一旦天降奇迹,生活好转,就应马上封笔。想当年孔丘先生写《春秋》,写着写着,忽然不写啦,史书上说因为麒麟亮相。老头颇有感触,认为麒麟是一种瑞兽,只在太平时候才有,而今天下大乱,竟也出现之,不是天老爷和小民开玩笑是啥。我想事情似乎有点蹊跷,天下奇怪之事,多如牛毛,如果每一种奇怪之事都值得如此隆重地胡思乱想,不要说文章写不下去,恐怕连屎都拉不出来。依我的高见,一定是他在柏杨先生这里学了两手,既删“诗”、“书”,又作《春秋》,弄了点稿费,就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笔杆,立地成佛。君读过孔丘先生那本《春秋》大作乎?真能吓出一身冷汗,盖《春秋》里面,多的是对二抓牌的谴责,再写下去,可能不可开交,恐怕终有一顶帽子唾唾而飞,忽咚一声,罩到他的尊头之上。左一思,右一想,算啦算啦,乃随便找个借口,封笔大吉,此谓之“明哲保身”。有志之士,应有此认识,才可受教。 (柏老按:八○年代的台湾,仍没有职业作家。每一个作家,都另有主要的和基本的收入。或拍电影,或炒地皮,或开餐馆,或做生意,或靠着竹杠勒索,或仍是老样子,个个正式职业垫底。悲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某天黄昏之时 某天黄昏之时 编辑的种类很多,如果是专门搞经济、化工、行车安全的,就离作家的座位远矣。而必须是一个当行的,而且是一个当权的,才能算数。所谓当行,举个例子便知,最好是编报纸副刊。退而求其次,能有机会编大型文艺杂志,也可以发挥威力。第三等人物则是编个综合性杂志,虽有政论专论,同时也有文艺篇幅,呜呼,君知道不知道“军阀”乎?军阀的要件有二,一曰“枪杆”,一曰“地盘”。像张宗昌先生焉,张敬尧先生焉,倪嗣冲先生焉,二者均兼的时候,金口玉言,一旦二者缺一,或二者全没有啦,戏就也跟着封箱矣。写文章的朋友,在外人看起来不过是一群可怜虫,但在自己圈内,却也有“编阀”崛起,该编阀就是编辑老爷,笔杆就是枪杆,地盘就是报纸副刊或他主编的杂志。他阁下本来也颇识几字,有时写上三行五行,居然通顺,于是雄心大作,遂写起小说大说,散文聚文,以及诗词歌赋。我说他“写”,还是昧着天良瞎恭维,如果真是他“写”,还算条英雄好汉,而往往的,他似乎只是“浇”了一篇。去古书上或洋书上乱找模子——在古书上找到模子,就用现代话一浇;在洋书上找到模子,就用中国文字一浇。如此一番踢腾,乃成功了一部辉煌巨著,“写”好之后,就在自己编的副刊上或杂志上发表,标题弄得大大的焉,稿费开得高高的焉,三个月后,哎呀一声,他就是大作家矣。你如果没有地盘,能教人哎呀乎哉? 然而这还不算顶妙,诚如薛平贵先生《武家坡》所唱的“那妙的么,还在后头哩”。最大之妙是,可以和别的编辑老爷互相交换,他的大作在你的地盘上发表,你的大作在他的地盘上发表,而你又绝顶聪明,先下手为强,猛捧他是世界第一流作家,最初说他是莎士比亚再世,后来撕破了脸,索性说莎士比亚给他提鞋都不配。你既下手于先,人心是肉做的,他投桃报李,自然也说你是啥家伙第二——好比,说你是巴尔扎克第二吧,说着说着,多情起来,觉得还不能报答你的盛情于万一,乃把巴尔扎克说成是你的徒弟,要想不名满环宇,不可得也。其次之妙是,一些没有地盘的写文章“的”,犹如军阀统治下的可怜小民,既然手无寸铁,只好凭有地盘的宰割。你高兴时把嘴脸一端,纵是海明威先生,都得向你摇尾乞怜,他投来一篇《老人与海》,你略微一翻,批上四个大字,曰“枯燥无味”,原封退还。他要想发表的话,第一件事就是得买你的账。常看见很多编辑老爷型,每一文出,都有想在他地盘上伸一脚的家伙,咬文嚼字,加以研究,研究之不算,还努力猛捧,直捧得神哭鬼号,天昏地暗。 在各型作家中,以编辑老爷型最天衣无缝,不露痕迹。如今柏杨先生著作等身,可以算大作家之一矣,否则何致有后生晚辈,向我殷殷讨教乎?而我当初就是以干编辑起家的,故深知这一型的奥秘。柏杨先生后来被人开革,从编辑宝座上摔了下来,但余情仍在,其他编辑老爷脸上一时磨不开,仍不能不发表我的大作,同时他们也万料不到我天生媚骨,他们每写一文,我就当着他的面,击节叹赏,叹到紧要之处,带感动流泪曰:“太好啦,太好啦!”他被我拍得受不住,只好也回敬两句,说我写的“也太好啦”。既然他亲口说我好,便无法可躲,我有大作一篇,敬请指正。呜呼,他就是捏着鼻子都得登出来。 问题是,一个人如果既不是阔大立发,也不是编辑老爷,而又要想当作家,若贵阁下者流发展的无限性,在一定场合是内因,在另一场合则成了外因,,该如之何乎?好像是靠着红包马屁,也可以直捣黄龙。假如你有的是冤枉钱,大可购洋房一栋,或汽车五辆,送给报纸杂志的老板,包管你的文章天天上报,威不可挡。当然啦,你如果有那么多冤枉钱,也不会如此冤枉花法,大可自己也办一个报纸杂志,过过老瘾。我之所以如此说,是告诉你这个原则。我就知道有若干作家,以红包为武器,而俨然了得,若某某先生,若某某先生。你别看他现在颇不错啦,如果看到他当初送红包时的照片,准脸上挂不住。呜呼,话说当年,某天黄昏之时,晚饭下肚之后,黑影一条,轻轻敲门,编辑老爷问曰:“谁?”红包马屁型曰:“晚生柏杨。”然后战战兢兢,进到客厅,坐也不敢坐,站也不敢站,眼看就要下跪,幸亏编辑老爷发话曰:“何事?”红包马屁型这时就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料,或两罐奶粉,或两筒烟丝,或索性是一百元美金,恭捧而方笑曰:“小意思,小意思。”编辑老爷一瞧,眼睛为之一亮(放心,我和你赌一块钱,没有不一亮的),就曰:“你的笔名叫啥?”红包马屁型曰:“没有笔名,就叫柏杨。”编辑老爷曰:“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红包马屁型曰:“打打打听出来的。”编辑老爷曰:“你投的那篇稿不错,只是稍欠锻炼。”红包马屁型曰:“请你老人家指指指教删改。”编辑老爷曰:“我看一看,可以的话,就发表。”红包马屁型曰:“谢谢你老人家提拔。”然后端茶送客,走到门口,柏杨先生把玉体一转,从口袋里掏出两张——这一次不再是美金啦,而是两张戏票,伸脖猛笑曰:“请你老人家和夫人去看,去看。”这几天不是篮球赛乎?能送两张篮球赛票,就更恰到好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赔钱也干 赔钱也干 商场上有一项公认的至理,曰:“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钱的生意没人做。”但赚钱的技术团五花八门,要想赚大钱,往往必须赔小钱,甚至赔大钱,有时候会连老本都赔进去。最明显的莫过于托拉斯的形成,两个同行竞争起来,简直往赔光的路上走——成本十元一条的裤子,你卖十一元,我卖八元;你卖七元,我卖五元;你卖四元,我卖两元;你卖一元,我卖五角还加送一条裤带。真赔得鲜血淋淋,惨不忍睹。芸芸众生,消费起来,准前仰后合。不过笑着笑着,等到你隆重倒闭,只剩下了我一家,恐怕就笑不出啦。盖大战之后,等于大病之后,要喝点鸡汤补补,补的办法当然不是喝鸡汤,而是价钱猛涨,从前我卖五角一件,外送裤带一条,现在我卖三百元一件,啥也不送,买也由阁下,不买也由阁下。消费者等于一条老牛,过去所吃的草,都得吐出来。 柏杨先生不是在讲经济学,而是在研究“赔钱也干”的道理,盖有些人反对作家中有红包马屁型,曰:“稿费能有几文哉,值得送礼?”故我特搬出经济学以壮声势,须知世界上硬是“赔钱的生意也有人做”。不过此做只是一种手段,不是目的,其最终目的仍是大抓一把。红包马屁型稿费虽然无几,而仍猛进其礼者,便属于这种高级眼光。以柏杨先生而论,能在报上杂志上写稿,一写就是四年,别人的地盘,由我平空踢腾,天下岂有如此简单之事?不知道内幕的人,还以为是报馆杂志社,目识泰山,重金礼聘我焉。知道内幕的人,才晓得完全是红包马屁攻势。每次去报馆去杂志社,至少都得请编辑老爷吃碗牛肉面,过年过节,初一十五,更要或送火煺,或送蛋糕,或送一只母鸡。妙哉,只要他一天收我的母鸡,他就一天不能停我的稿,否则我教他把鸡骨头吐出来,他就糟啦。现在有一件大事预告,我向各方募捐,已募到了三万美金,看情形到明年春天,五万美金没有问题,募好了后,即行起程前往瑞典,活动诺贝尔。有些少不更事的朋友,以为诺贝尔何等公平,活动岂不等于白活动,其实不然,以华测洋,不要说柏杨先生,便是我家那个老三——他正读乐群幼稚园小班——只要拥有如此巨金而又肯猛送,他也会得诺贝尔。你如果还有一分聪明,便不必为此担心也。问题是,诺贝尔奖金不过只四万美金,而我却花五万美金前往活动,岂不连棺材都赔进了乎。咦,学问就在这里,我得了诺贝尔,可名扬世界,到处曰:“你看,没办法,我一再恳辞,他们一定要给,嗨,嗨,嗨。”嗨嗨嗨者,笑声也,以表示我啥世面都见过,诺贝尔算哪一门亲,根本不在乎。然后到处讲学,说不定当上了“美援知识分子委员会”一名委员,借机猛捞,银子自然滚滚而来。如果不这么投资,我能印名片曰“家有美金五万”哉?而明年此日,就可印上“诺贝尔文学奖得奖人”矣。后生晚辈,凡夫俗子,不妨先在心理上作一个准备,免得明年听我得了诺贝尔的消息,大惊之余,断了尊气,须知均红包马屁之功也,勉之勉之。 “点铁成金型”是啥,说起来能教你发疯,要弄清这一型,必须先要弄清现阶段大多数中国同胞的气质,尤其是现阶段二抓牌的气质。盖现阶段二抓牌的气质,一切洋大人第一,无论干啥,你纵有通天本领,都没有用,必须由洋大人用其毛手一点。你明明一块废铁,洋大人毛手一点,就会立刻成为黄金。你明明是一只乌鸦,洋大人毛手一点,就会立刻成为凤凰。于是你阁下必须用出浑身解数,千方百计,以便洋大人照你头上点那么一点,用不着点得太多,只要轻轻一下就行啦,你就成为国际闻名的大作家啦。以林二先生为例,他原来和柏杨先生一样,一老一少,均默默无闻,在十字路口喊叫三年,都没人知道是谁。可是忽然有一天,一个洋大人曰:“贵国林二先生,真乃大音乐家也。”中国人大吃一惊:你说啥?中国还有音乐家?从此林二先生阔而抖之,现在不是在美国娶了一个洋小姐做太太,真正誉满两洋乎?独柏杨先生仍在枯井里挣扎,吃亏就在于缺少洋大人那么一点。如果一旦有位洋大人鬼迷心窍,照我尊头上一点曰:“贵国柏杨先生,真乃大作家也!”运气来了山都挡不住,我就是不想当大作家,你想尚可得哉? 至于怎么才能巴结到洋大人,其法不一,我不能再进一步地为你设计啦,盖我在这方面还不能得心应手,否则我早应美国国务院之邀自然的王国为人的王国。第二卷论述了归纳方法,为归纳逻,去美国讲学落户啦,哪有闲工夫和你们这些穷得崩崩紧的小子聊天乎?盖问题在于文章不比音乐,音乐可唱给洋大人听,文章便木法度,洋大人不认识中国字,最最严重的障碍。故第一步要做的,是如何把你的大作翻译成洋文,不把握这一要点,纵你写出《战争与和平》都没用。有些智慧甚低的朋友可能要问:“即令译成洋文,可是写得一塌糊涂,有啥用哉?”呜呼,说这话的人至少得挨四十大板,才能使之头脑清醒,盖英译汉的作品固多如牛毛,而汉译英的作品却少得要命,偶尔有若干本汉译英出笼,洋大人喜欢的是新鲜,而又有援助落后地区的美德,一片文化沙漠竟然也有小花小草,上天还有好生之德,何况洋大人慈悲为怀,为了“以资鼓励”,说不定明年的诺贝尔、普利策,以及其他什么,就是你的。咦,事急矣,一旦大家译的多啦,好坏有了比较,就困难啦,盍速兴(有志之士依照此法,得了点什么玩艺,如果不送柏杨先生一块钱,上天都要罚你腰痛背痛,切记切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好不如巧 好不如巧 风气之先和点铁成金,有异曲同工的功效,一个人本领通天,如果没有运气,他的本领便等于一个屁,即令不等于一个屁,硬干苦干,着实挣扎了一阵,结局也会稀里哗啦,锅也砸啦,碗也砸啦。而一个啥本领都没有的人,一旦吉星高照,就是在马路上闲荡,都会有一块五十克拉的钻石掉到口袋里,不要都不行。俗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柏杨先生套之曰:“写得好不如写得巧。”常有些小子,喟然叹曰:“有些名扬国内,妇孺皆知的大作家,他们写的,使人看了直觉发麻,实在不忍卒睹,若某某,若某某,连初中二年级学生写的都不如。”原因简单得很,该作家得风气之先,也就是写得“巧”也。一○年代,中国文学由文言蜕变成白话,凡是曾写两句白话的朋友,就一律得其所哉,写到如今,该作家怎能不“大”?等到台湾光复,文坛一片真空,大多数作家都留大陆,几个半路出家的和尚,或都确实有很沉重的感慨,或者根本是穷极无聊,闲着也是闲着,写写文章,也可以消磨时间。继而发现,写文也是一条谋生之路,盖一九五○、一九五一年的稿费,一千字十元,固高得使人神魂飘荡。于是你也写我也写,他也写她也官,三篇文章一登,男的成了男作家,女的成了女作家,年纪小一点的成了新作家,年纪大一点的成了老作家。 呜呼,干啥都得有眼光,要看得准,发得狠,一口咬定,锲而不舍,终必会搞出名堂。风气之先型的大作虽然不忍卒睹,可是声名既在,仍然有吃有喝。柏杨先生在三○年代便迟了一步,若那时候就一马当先,活到今天,轻则可以当上理监事,重则可以出国讲学。而如今依然故我,乃眼不明、手不快之报也。我说这些,对年纪大的朋友没有啥用处,但对后生小子,却有裨益。既有志当作家,自应目观四面,耳听八方,观空就钻,文章通与不通,俗与不俗,笨与不笨,均没关系。不过凭天地良心说,风气之先型对中国文化的提高和普及,有其崇高的贡献,盖此型非同小可,与其他型迥然不同:其他型均因其他凭仗而起家,大家既知底蕴,也就不再苛求,有志之士,因无法弄到那些条件,自无可奈何;唯独风气之先型是靠文章起家的,所以其影响也特别巨大。年轻小子,往往对作家十分崇拜,拜读了大仲马先生的文章,包管目瞪口呆,可能此生连笔都不敢提。但是拜读了风气之先型的文章,用不了看三十页,准拍案而起曰:“写这种文章的竟然也是作家,早知如此,我早成了作家啦。”然后翻箱倒柜,把小学堂时的作文簿找出,撕下一篇,寄到报馆,于是乎作家出世。咦,风气之先型对年轻后进有这种鼓励,世人不可不知,故不宜一笔抹杀他们的价值也。 介绍作家介绍到“随稿登床型”,实在非常抱歉,好在这个名词,不是柏杨先生发明的,总算差湛告慰。此语大概来自电影明星的“随片登台”,某某某先生套之以指责某女作家,说她为了出版她的大作,不惜和书店老板或编辑老爷,双双携手,进入洞房(写到这里,柏杨先生插一句话,只不过两年之后,不知道怎么搞的,该某某某先生义愤填膺,反过来为该女士努力辩护,又说她是淑女啦。变化莫测,难懂,难懂)。我们这里乃借用一下他阁下的发明,来阐扬这一类型的奥秘。 呜呼,年头显然很乱,但有一项定律却千古不变,那就是,一个女孩子如果甘心情愿为她的“事业”而登床“美学”中的“嵇康”。,不管她是自己登床,或是使人登床,也不管是演电影登床,或是写文章登床,反正一句话,只要她“肯”,她就可以成大名而捞大钱。这和她漂亮不漂亮,美丽不美丽无关。纵是《红楼梦》上的刘姥姥女士,如果也忽然向往起来新潮派,以新潮派笔法写下一本完全以**和**为主题的小说,同样地也可千古不朽,把一些臭男人勾得精神恍惚。如果该女作家不是刘姥姥女士而是潘金莲女士,她就更有招徕的力量,该书准定十分畅销,她也就非成为委屈万状的淑女不可矣。 我们隆重地介绍这一型,并非对谁有所不敬,而只是说明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一个女人焉,或者去洋大人之国泡上一泡(泡一天就够啦,如果泡十年八载,当然更是上策),或者在大学堂读了几天(读几天就够啦,只要嘴硬,就等于毕业啦),或者在高级中学堂或初级中学堂读几天,作文簿上连续三次都得“乙”,想成名的欲火再烧得她浑身不舒服——去当影星吧,一时没有门路;去当歌星吧,嗓子不太听指挥;去当舞星吧,苦于找不到大亨;去当画家吧,又不能马上见效——于是当女作家遂成为唯一捷径。克里丝汀小姐以一个土头土脑的乡下姑娘,一旦“肯”啦,再加上一点先天的异禀和后天的努力,以及臭男人贱气冲天,搞到后来,竟搞得英伦三岛都为之震动。则一个文理尚称能顺的女人,一旦她“肯”,一面写稿,一面脱而登之,她能不成为空前绝后的伟大淑女兼女作家乎?谨此隆重介绍,读者先生如果不信,不妨举目向名女人群中搜索搜索,包管你掩口而笑,乐不可支。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脱裤文学 脱裤文学 台北《创作》月刊这一期上,有一篇冯放民先生的大作,谈到脱裤文学,文日《我们的话》,对目前文坛上两股脱裤之风,来一个“当阳桥一声吼,吼断了桥梁水倒流”。看了这后,颇觉得肠胃大通。那篇文章太长,抄最后一段“举例释疑”如下—— 有一位读者问到:《创作》发刊辞中有所谓:“我们不脱古人的裤子,自然更不脱现代人的裤子。”这是什么意思?关于这两句话,我们不想作进一步的解释,俾存忠厚。但既有人问及,我们既不愿以乡愿自居,无已,只好指出。所谓“脱古人的裤子”,如南宫博在《中央日报》连载的《李清照》一类作品,可为代表。所谓“脱今人的裤子”,如郭良蕙在《征信新闻报》连载的《心锁》一类作品,可为代表。 呜呼,这种大作,可称之为“脱裤派”。未成名发财之道多矣,脱裤子不过其中之一,尤其是一个女人,到了无可奈何之时,脱一下裤子,更有万夫莫敌之妙。前些时报上不是有一位暗娼被杀的凶案乎?她和人到旅馆睡一觉,不过七块钱,其收入简直跟一个作家同样低矣。凶案发生之前,她上街吃饭,就是只穿裙子,而脱了裤子的。壮哉,这段新闻固然上不得圣崽的尊口,但社会上有些凄凉之景,不知应由谁负责也。 一个女人为了七块钱而脱自己的裤子,生活逼人,我们寄予无限同情。一个作家为了三十元或五十元一千字的稿费,去脱别人的裤子,大概也有其不得已的苦衷。柏杨先生上周应朋友之邀广延是两种根本性质不同的类,心灵(思想)不能决定和影,去看台湾歌仔戏,唱着唱着,唱到当中,忽然冒出了脱衣舞,心中大乐(当时没有戴老花眼镜,乃平生最大遗憾),等到紧张之处,那女郎忽然不脱,台下群众(包括柏杨先生在内)就大吼曰:“脱!脱!”不久之后,小石子飞到台上矣,嘘声如雷矣,嚷着要退票矣。处此环境,女伶自然非继续脱不可。 作家自己脱没人看,只好脱别人的。南宫博先生脱李清照女士的裤子,有啥可惊的欤?何况那不过是循例脱之,没啥了不起,所有的古代女人到了南宫博先生手里,都照脱不误,没有一个能免此灾。有些人还发过呼吁,要求他不要再脱啦,再脱把文坛上的一点纯洁情操,都脱光啦,但那有啥用?一则是观众硬要他脱,最好是再有声有色才过瘾;二则是他自己也硬要脱。成为新闻人物的那个暗娼,你给她七块钱,她就脱自己裤子。脱裤派大作家亦然,你给他稿费,他就脱别人的裤子,不要说李清照女士的裤子,就是圣女贞德的裤子,都可脱也。盖他除了脱裤之外,别无他长。犹如猴儿戏焉,要的老是那一套,你不教他要那一套,教他耍哪一套?不信的话且看看南先生在《联合报》上连载的“这一家”,能看得下去乎?不过中国人的特质之一是“远来的和尚会念经”,再加上他又有脱裤绝技,自然所向无敌。 南宫博先生脱古人的裤子,是中国式的脱法,而且脱得千篇一律,《李清照》是如此这般,《西施》、《杨贵妃》等等,无不如此这般,看一本而知百本,没有新鲜滋味。郭良蕙女士脱今人的裤子,则是新潮派,乃洋大人式的脱法,看过《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读者先生,再去看《心锁》,恐怕一定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两者简直有点一模一样。晋王朝时名士之风盛行,像竹林七贤,有的不穿裤子,有的喝酒喝得七窍流血,当时就有一位乐广先生笑曰:“名教中自有天地,何为乃尔也?”我不是忽然想当正人君子,而是说这句话似乎可以套用,曰:“不以性为主的作品,自有天地,何为乃尔也?”新潮派的原意是啥,我不知道,也不必问,说起来准一大套,但现在看来,不过是脱裤派罢啦,而且脱得越光越妙,时代风气如此,我们无可奈何焉。问题是,一定不脱,也照样可以快快乐乐,照样可以连载出版,何必一定要脱乎哉?无论哪一本震世名著,内容免不了有性的描写,那是构成困扰或骚动的主要动力之一,但绝非仅以那玩艺为满足。一个作家也好,一个读者也好,如果认为脱裤子不过瘾,那就未免高速公路矣。天下只有前面所举的暗娼者流,才那么急吼吼地猛脱。便是台北的陶公馆,也都要稍微有一点情调。盖男女之间即令是嫖客和妓女,除了性之外,还有别的更多、更重要的东西,而脱裤派却硬是非此不乐,大概各有其痒也。 描写性行为是不是道德,迄今没有定论。说脱裤派是艺术的,我们不置一词,因木宰羊焉。但穷斯滥矣型文人硬说脱裤派竟然是道德的,就得研究一番。《金瓶梅》以一十万字写性行为1852年写的《德国的革命和反革命》、《德国农民战争》是运,以几千字写淫夫淫妇的悲惨结局,凭天地良心说,有道德上的效果乎?如果认为只要有悲惨的结局,使淫妇淫夫受到惩罚,就是道德,我宁愿横行世界九十年,然后死于“砰”的一声。凡持有这种观点的人,似乎应强迫他们的妻子儿女,每人都要熟读《金瓶梅》和“查夫人”,是不是道德的,到彼时才知也。我想,道德的规范随时代而不断改变,本已无法固执,而艺术家、文学家也同样有其特权不理那一套,但是有一点似乎应该考虑到,如果自己的作品不能让自己未成年的儿女们看,他就没有理由让别人未成年的儿女们看。 一个人被批评并不容易,柏杨先生想被别人批评,以便抬高身价,还没人肯批评哩。盖被批评的人必须有相当分量,而且为批评的人所惋惜。如果别人对他连批评兴趣都没有时,那就惨矣。据说?《春秋》专门责备贤者,狗咬了人,只能责备人不小心,不能责备狗乱咬也。《创作》月刊责备南宫博先生和郭良蕙女士,以及柏杨先生这篇大作,都是此意。盖脱裤文学天下滔滔皆是,有的更血淋淋的焉,纵然多两位加入,也没有关系。不过以南先生和郭女士崇高的地位,也去脱之,大家自然要掩书叹息。柏杨先生特为此文,刺激刺激,希望多加考虑。如果仍认为脱裤是对的,则不妨尽量地脱,甚至高兴起来,亲自上台脱给大家看,我都不在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妖风 妖风 前些时台北发生一场学术论战,论的大概是“中西什么化”之类的玩艺,普通小民不懂也。但后来却逐渐有点儿懂,盖招架不住的一方,以居浩然先生为首,祭起各色各样的帽子,把胡秋原、郑学稼、徐复观几位先生,祭得晕头转向。一会说他们是汉奸啦,一会说他们曾经反抗过政府啦,一会说他们思想有问题啦,一会又说他们简直仿佛非是**不可啦。呜呼,论战的主题是“二加二等于四”,即令人他们是汉奸,反抗过政府,思想有问题,二加二仍等于四,不能就等于五。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预卜的,只要能把某一顶帽子扣个结实,则对方或杀头焉,或坐牢焉,就等于封住其嘴,他阁下的论战就大获全胜矣。 这股妖风目前似乎已从“学术界”吹到“文艺界”,其焦点乃郭良蕙女士的长篇小说《心锁》。那本描写性的大作,柏杨先生曾表示过道德万丈矣。但一个文人也好,一个作家也好,所能做的,应该是到此为止,不能超过笔的界限,去向官府搬兵,教唆杀人。尤其是我看某一本书不顺眼,不等于我看该书的作者不顺眼,我喜欢某一本书,也并不等于我喜欢该书的作者。如果由书而牵连到作者,那就是人身攻击矣。我们可以反对《心锁》,但不能说郭良蕙女士一钱不值。世人每每相信文如其人,这句话把人活活害死,如果文真如其人,则凡是文章官冕堂皇的家伙,只要笔下俨然岸然,都可以吃冷猪肉啦。 该股妖风现在更吹到了中国文艺协会,听说该会理监事会上,学问甚大,道德甚高的朋友,提议要开除郭良蕙女士的会籍,不禁大吃一惊。呜呼,上帝,千万保佑没有这回事,如果有这回事,就教人呜咽。文艺和道德的关系,人类已研究了几千年,还没有研究出啥名堂,文协的理监事朋友千万别替天行道。谨叩头流血,郑重哀告曰:“如果开除郭良蕙女士的会籍,柏杨先生不等开除,就也要隆重宣布退出,当然也可以把郭、柏二人一齐踢掉,则尊腿既是你的,只有悉听尊便。” 该股妖风好像还在酝酿要建议官府查禁《心锁》。《心锁》之适合不适合少年男女去读,是另一个问题,但无论如何,文化人的努力,不应超出讨论的和批评的范围不同语言学层次上的结构组织本身。在哲学解释学认为,本,更不能借刀行凶。文学问题,只有以文学的方式解决,只能诉诸自己的见解和读者智慧,不能乞灵于政治干涉。尤其是,批评家和线民不同,作家应有石头般的挺劲,官府可以拆除台中公园门前的塑像,当然更可**。像美国的邮政局,就可以对某书某刊,拒绝寄递。像张作霖先生,他甚至可以杀文人的尊头。但如果自己是一个文学艺术工作者,他就不应对自己反对的东西,暗下毒手,乞灵官权镇压。也不应用打小报告的手法,去激官府之怒,而查之禁之也。这不是单纯的《心锁》问题,而是原则问题和基本问题,此风一开,有权势的大人先生,有权势的黄马褂作家,就勇不可当矣。 (柏老按:结果是,中国文艺协会仍然开除了郭良蕙女士的会籍,柏杨先生跟着也就宣布开除了中国文艺协会。世界上只有中国有此怪事,作家不但不维护作家,反而充当杀手。嗟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两件怪事 两件怪事 中国拥有五千年传统文化,不能说不悠久,然而怪事也就因此越多,妇女缠小脚便是伟大的怪事之一。把女人一双天足,硬生生地断筋碎骨,缠成一团废肉,纵是禽兽,都不致如此残酷,独中国的传统文化,硬是这般,甚至歌颂之声,不绝于耳,历史上到处都有赞美“莲瓣”的文献,却无一篇反对的大作。究其实际,小脚不但不方便,而且也不美——既不悦目,又奇臭难闻,真不知道几千年来,中国女人像疯了一样去大缠特缠,原因何在? 现在,小脚这回事总算已经过去,当时人们严肃得不得了的事,今日一想,怎么也禁不住汗流浃背,而且再也弄不明白,为啥一定要那样。不过,前面已声明过,历史越久,怪事也越多。小脚虽去,武侠小说却逼面而来。武侠小说之对于小脚,因为小巫之见大巫,算不了个啥,但其劲头却足可以望当年缠小脚的项背。大人先生提倡于上,亭子间文人呐喊于下,苦矣哉的只是一些女人和读者。小脚不过摧残人的身体,武侠小说却摧残人的心灵,小巫好像更高一筹。 最近一期的《文坛》杂志上,有一专辑,曰:“在科学法治的时代下,谈谈武侠小说的风行和影响”。由各家笔谈,约二万余字,言简而意赅,我想仅这个题目就可说明武侠小说是怎么一回事。“科学”和“法治”,是中国人连做梦都梦不到的境界,看见美国的科学,看见英国的法治,有时候简直羡慕得连口水都要流出来。好容易一点一滴建立起的心理基础,却被武侠小说迎头痛击,怎不教人生出一种无聊之感乎哉。 武侠小说最大的特点就在不科学上:越是武功高的女侠,越是漂亮得不像话的二十岁左右的少女;越是了不起的祖师爷,越是又脏又烂又弱的老头。但一旦动起武来,口吐红丸,手掷飞剑罗尼柯(andronicusrhodius,约前1世纪)整理出版。因他,百里之外,取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而且气功绝伦,在水面上乱跑,如履平地,从喜马拉雅山一跳,只听耳旁风声呼呼,睁眼一看,已跳到了长安城。其次的特点则是“反法治”的焉,虽然那些可敬的侠客们杀的全是贪官污吏,看了使人心里舒服万状,但其置国家法律于不顾,则是事实。本来,这年头也真教人盼望有大侠出现,以平民愤。但武侠小说却导人以躲避现实,平愤反而成了次要,有点得不偿失。 问题是,连那些曾经指天誓日,提倡“战斗文艺”的官报,都在大载武侠小说,则既无权无势,又无地盘的穷作家们,瞎嚷嚷个啥。 俗云:世界上有两“端”绝不可犯,一是武人的锋端,一是文人的笔端。盖你得罪了武人,免不了把你弄去修理一番,然后将头割掉,以示薄惩;你得罪了文人,当你威力足可杀他、关他时,他乖得像真的一样,可是等你一旦死亡,或一旦失势,他随便揭你两张底牌,大笔一挥,能使你活着无脸见人,死后子孙蒙羞。尤其是文人对文人,更很少挺身而出,择善批判。无他,恐惹祸上身,招架不住。 去年(一九六○)胡适先生曾对武侠小说表示轻蔑,发表了一段“武侠小说荒谬”的谈话,盼望改写“推理小说”,结果引起一批武侠小说的作者大肆咆哮。幸亏那些咆哮只限于窝里反,没人听见时间的哲学》、《或然性理论》、《量子力学的哲学基捶、《科,但其有撒泼之意,昭然若揭。盖胡适先生希望他们写“推理小说”,这是一种典型的“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为也,是不能也。犹如希望三轮车夫改行去开喷气机一样,他如有此本领,早不武侠了矣。 一个武人最低的条件,他应该分辨出什么是大炮,什么是步枪。一个文人亦然,他至少应该文字通顺。自从盘古立天地,从没有听说有文字不通顺而竟敢写小说。然而奇迹也就在此,有些武侠小说却硬是不通得出奇,这种人写武侠已经吃力,再教他去推理,真能推掉老命。 推理小说在某一个角度来着,比文艺小说都难。莫泊桑先生的《项链》,乃上乘之作,可是,如改为推理小说,却失败得惨。玛蒂尔特夫妇在丢掉项链,并借款赔偿之始,为啥不向原主人说明详情乎,而必须等还完了债之后才说?文艺小说可如此剪裁,推理小说却必须交代明白,四面八方都需要照顾周到,而无一句懈怠。如常山之蛇,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刻刻扣情人理。于是,恐怕把目前这些武侠小说的作者打得稀烂,他们也写不出。胡适先生之议,无怪行不通。 继胡适先生之后,《文坛》杂志上的专号,犹如戳了马蜂窝,五年前文化清洁运动,反对内幕杂志时成立以后继续得到发展。“**思想”这一概念在1943年,负责人也曾被螫得面青目肿,结果内幕杂志还是倒掉。现在有人大张旗鼓反对武侠小说,虽不会马上见效,但不足馁,大家一齐在说理,总有一天能得到读者先生裁判也。 (柏老按:以上种种,乃我老人家一九六○年代的见识。一九八○年代,这见识改变,变成原则上不反对武侠小说。今日之我,所以与昨日之我宣战,是感觉到,只要中国法治精神不立,小民就只好喜欢武侠小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白杀时间 白杀时间 对武侠小说,人们谴责得似乎太多,朱介凡先生在《文坛》杂志上举了两年事,曰—— 有位老弟,写了武侠书,生活得饮酒食肉,衣冠楚楚。但是,他从不肯把自己姓名印在那畅销的书上,他总是含有羞愧地与我相见,而期期自许,要另外来写使他心安理得的书。但是,他难以自拔,他说:他欠了一屁股债。 然而,另有一硬骨头的老弟在失业,他穷得几乎没有裤子穿,他的笔锋爽利,却不愿写那清夜自省良心发抖的东西,那是大可改善生活的。 这两位老弟台,都引起我最大的关爱,我希望,在不久的日子,宣布他俩究竟是谁。 柏杨先生盼望朱先生能早日宣布,使我们得以识荆,前者可爱,后者可敬,都使人愿致拳拳之意焉。不过,武侠小说到底有利还是有损,从这两位作家的态度上——无论是写与不写——可看出端倪。呜呼,天下只有武侠小说是开卷无益的书,值得深思也。 胡适先生认为与其读武侠,不如读侦探,那是求人更上一层楼的办法,其行不通,不卜而知。另一位作家则更痛快。他在《文坛》杂志上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为什么不去赌钱下棋?”益退而求其次,下棋也可消磨时间,赔钱也可败坏品德,其功能与武侠小说相等。他希望武侠小说至少不要以“玄之又玄”的“武功”取悦读者。咦,有啥读者,便有啥作者;有啥客人,便有啥菜碟。这是读者自己不争气,作者为了活下去,自动能管得了许多。 又一位先生的感慨,似更深远,他在《文坛》杂志上曰: 武侠小说终于会被淘汰而没落,一如内幕黄色书刊终于为武侠小说所代替而没落。武侠小说泛滥到作者江郎才尽,内容千篇一律的时候,自会被另一新起者所代替。此一新起的替代者为何?也许是‘新张恨水体’的摩登“故事新编”?——从“潘金莲”、“李清照”被某一有力者大力提倡,我们可以看出一些渺茫的迹象。 这是一个预言,会不会不幸而言中,只好走着瞧。 徐白先生有信致柏杨先生,对武侠小说于大家纷纷讨论之余,再进一解。这是最最必要的,盖道理越说越明,是非总在人心也。 徐白先生认为现在的武侠已不是武侠,已不是“人”的故事,而成了“神仙”、“怪物”的故事。试思哪一个“人”,能一掌下去,只听一阵隆隆巨响,把山都劈下一半?又哪一个“人”,在练了少则三天五天,多则十年八年之后,便可“移形换位”、“飞檐走壁”?只有神仙或怪物,才有如此这般的本领。徐白先生曰:“从前武侠小说作者,如向恺然先生、赵焕亭先生,他们本身就会一些三脚猫四门斗,故笔下写来,一招一式,尚有来源。然而已有一部分荒诞不经,如向公的《近代侠义英雄传》,十有六七,每有“超人”表现,不过尚多少知道自制,不像现在的武侠小说作者,只会闭眼造谣也。今日人心苦闷,读武侠小说和打打麻将牌一样,有逃避现实之功,似不必苛求,但总应将其“性别”弄清楚,不可使它继续挂羊头卖狗肉。武侠是武侠,神怪是神怪,美国的西部武打片是武侠,中国的《封神榜》便是神怪。徐白先生以为,如果和《封神榜》联了宗,它再荒谬也没人说话。 其次,关于“故事新编”,徐白先生精通日文,故以日本小说为例曰:日本人写“时代小说”(即古代故事),书中人物一切,包括衣冠服饰,动作言语,无一不吻合当时的时代,决无中国这种古人说现代名词的奇事。如内容属于讽刺,猪八戒逛孔夫子庙等,那当然例外,否则必须正正派派地写。现代“故事新编”的作者,在一般人眼光中看起来,似乎比“武侠小说”的作者高一级,起码他们的文字通顺,而且形式是新的,有时候也来点哲人式的议论对话。因之,它的危害也似武侠小说更大,不能放松一点也。 最后,徐白先生曰:“我于此两种,皆绝对不看,盖怕看得心烦意乱。”柏杨先生亦是如此,非自以为了不起,而是看下去完全是自杀时间。 (柏老按:一九七○年代,我老人家却大看武侠小说,盖身囚绿岛,度日如年,用以麻醉残生。不过对于“故事新编”,无论如何,仍难入目,所以一直坚拒到底。)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海明威之死 海明威之死 海明威先生终于翘了辫子。同样是作家,美国的便比中国的吃香,连死都死得了不起。报上云,海明威先生擦枪走火,与世长辞。国际社发专电,大总统去吊唁,远在一万里外的一个名叫“台湾”的小岛,报纸上都占大大的一块地盘。而且有很多有学问的朋友,把海先生的身世摸得透熟,长篇大论地一一为文哀悼。当作家的,不应该如是耶? 要说作家之死,中国也不是没有过的,当年鲁迅先生逝世,确实震动一时,迄今不见此盛况矣。大家来台湾十有二载,死的作家,已有数位,无不都可怜兮兮,即以消息而论,不但出不了这个小小的岛,就是在这个小小的岛上,如果不拜托拜托,拿拿言语,也上不了报。盖现代人最大的特点是气量狭窄,编辑记者都是文人,既都是文人矣,你那两套算啥?尤其是我们的社会形态,文人靠稿费不能生活,必须有一个职业作底子,以维持不致饿死。于是,校长曰:“海明威呀,他在我手下当教习。”处长曰:“那个姓海的,他在我手下当科员。”委员曰:“海啥?啊,海明威,他进区公所还是我招考录取的。”主任更曰:“作家?啥叫作家?我手下多的是,我那里第九科的一个办事员便出过书,他还是什么协会的理事哩。”《圣经》上有言曰:“先知在故乡总是不值钱的。”这句话用之于东方,有真理在焉。盖在台湾,任何本地东西,如科学家、艺术家、舞蹈家,都不值钱,作家不过是很多不值钱东西中的一种而已。 海明威先生死矣,我到处打听,尚未听说他身后萧条,有募捐的消息,不禁大惊。呜呼,中国文人之所以受人轻视,无他,只不过太穷耳。海明威先生猎枪走火丧生,而中国作家想这样死都不可得,盖一辈子都没见过猎枪是啥,不要说跑到非洲打猎,就是去碧潭散散心,有这笔银子乎?而海先生所写的《战地钟声》,是站在西班牙当时政府那一方面的,而那一方面却是左派,仅此一点,必有一脸忠贞之士,义愤填膺,他还能自由自在,到处乱跑找材料乎也? 美国作家死而中国作家非,乃虎死兔悲,物伤其大也。悲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文艺算老几 文艺算老几 阳明山第二次会谈,有一个很特别的现象,那就是,文化界人士有之,教育界人士有之,理工界人士有之,独没有文艺界人士。众生奔走互合,相对耸肩。一个真正的作家,对这种精彩绝伦的会谈,兴趣恐怕不太巨大。但对于文艺排斥于文化之外的这种气质,则不禁毛骨悚然。千言万语一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人先生都是清王朝遗老遗少的缘故,脑盘里多少仍有清王朝那种船坚炮利、视文艺蔑如也的绝妙之思;不管平常怎么嚷嚷,到紧急时,便现出原形。 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德国鲁登道夫将军研读《孙子兵法》之余,曰:“我佩服中国人,但我佩服的是古代中国人,不是现代中国人。”呜呼,现代中国人有啥可夸嘴的?武功不用谈,文事贡献又如何?常在报上看到,中国跟洋人国文化交流签约,签约结果是送给他们一部影印的二十五史,或一部什么四部丛刊。这些书,纵是中国人,又有几个看得懂的耶?(柏杨先生读二十五史时,连断句都断不好。)把这种硬头货交流到外国去,跟把古希腊文的大作交流到中国来一样,除了给邮局做一笔生意外,不知道还有啥用!可是,诸官崽却固乐此不疲,好像中国文化,发展到十九世纪便“嘎”的一声停住,二十世纪以后啥都没有。纵是印第安人,恐怕都不能这般猛干,而我们的官崽还得意洋洋哩,可谓一绝。于是不禁问曰:“为啥不把现代的文艺作品——小说、诗、剧本、散文等等——翻译翻译,大量送给友邦乎?” 然而,这似乎关系着一个时代观念——文艺算老几的观念。从大学堂中国文学系的课程上,可看出一点苗头。研究的全是一些古董,不是《诗经》,便是《楚辞》,和时代最接近的元曲,距今也有六百年之久,似乎六百年以后无文学焉。柏杨先生前曾建议把现在的中国文学系,改为“中国古代文学系”,而再设立一个“中国近代文学系”,除了研究古董之外,还研究新的产品。呜呼,现代大人先生看不起的作品,再过六百年,恐怕又有人当经典拜读矣,岂中国人天生的“崇古命”乎?此议无人采纳,盖理由再充足都没有用,无权便没有分量也。于是台湾乃成为洋大人所说的文化沙漠。大官愤然反击,拿出几株古老的树干炫耀,其情之急,其心之虚,可怜亦复可敬。 现在这时代,学理工的最最吃香,其情形跟清王朝末年,简直如同从一个模子里浇出来的一样。那时的大人物认为只要有铁甲船和洋枪、洋炮,国家便会强盛。而今的大人物又是如此这般主要人物均为浙江永嘉人,故名。其学主礼乐制度,求见之,也认为只要我们能设立一个原子炉,只要青年人都去当工程师,就前途如锦。小民不禁叹曰:第一流人才都去学理工,则只有第二流学文法学科的人,才去治理国家,这个国家能搞得好乎哉? 文艺创作中,小说为首。从这个“小”字,可了解传统士大夫对文艺是一种啥看法。中国所谓的“正史”,谎话多如牛毛。(例如,每个大头目之生,必有其奇怪现象,不是谎是啥?)中国人不以为非,独对文艺创作,却认为是小说家言,荒诞不经。这当然是谈得太远,但归结一句话曰:没有文化水准的大人先生,迄今似乎非常得意地在故纸堆里打滚,不敢正视一下文艺的价值。 阳明山会谈的参与人士,都是一时的大小人物,自不用说。但其中如果有一位诗人在内,该是如何的气氛,又该是如何的观感也?官僚似乎只注意到有钱有势的人,没有注意到有影响力的人。老板固然伟大,在他辖下,他开革你,你只有卷行李走路。但作家们的一册书出,影响无限。金帝国皇帝完颜亮先生,读到“十里荷花,三秋桂子”,而欣然兴投鞭断流之志。林肯先生也是看了《吁天录》,才注意到黑奴问题。似乎中国大人先生有点异样。 台湾绰号一直相当地多,文化沙漠仅是其中之一,从阳明山会谈鸟瞰全岛,金光闪烁,独无墨水味哲学家和科学家如霍布斯、伽利略、波义耳等都持此说。洛,似可列入世界十大奇观。 (柏老按:一九六○年代,情形如此。想不到七○年代,文艺起飞。八○年代,文艺茁壮,把一些老顽固气得要死。) (柏老又按:中国原子科学之父孙观汉先生,那时也参加阳明山二次会谈,我们还不相识。想不到七年之后,他却为我的入狱,而十年如一日地奔走营救,嗟夫。) 世界上哪种文字最难言人人殊,有人说日文最难,有人说中文最难,有人说法文最难,有人说俄文最难意而忘象。”由此提出一种解《易》的义理之学。,大都是出于自己的感觉。如美国小学生认为英文最难一样,主观的成分多,客观的成分少也。盖难易在于比较,一个人怎能同时把世界各种文字都弄得通耶,只好各人坚持各人的意见。 不过,凡是无法比较之事,都可借观察而得,我们虽不能爬到木星上和火星上用尺量量,看谁最大,但坐在望远镜前仔细地瞧上一瞧,其答案总差不太多。文字难易问题,亦可用此法判断。尝见美国小孩,进学堂读了三年五载,便可写出通顺的文章,一到初中,简直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反观中国,不要说小学生写不通一封信,便是大学生,能写得通信的,有几人载?(柏杨先生这话不作抬杠之用,盖抬起杠来,我也可挑出数名青年,文字硬是第一。)以致发生有些大学生写情书时,都不得不请人代庖的奇异现象。 于是,专门靠搞中文吃饭的老学究有言曰,那是他们不肯用功所致。乃开出一张书单,上有《墨子》、《庄子》、《论语》、《史记》等等。又曰,读熟了那些,包管可通。呜呼,即令读熟了那些,也不可能通。何况根本无法读熟乎?从前的中国知识分子,可以把一生精力都断送到辞藻章句里,而今不行,啦,他还要搞数学、搞化学、搞物理,搞普通人一看头都要发昏的其他高深玩艺。文字不过是一种工具,而不再是唯一的目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往里钻乎哉? 无论如何,中文大概至少比英文难。中国人学英文,只要稍微专心一点,就能说能写;而洋大人学中文,给他二十年、三十年时间姚际恒(1647—约1715)清学者。字立方,一字首源。安,都很难挥笔如飞。非不为也,是不能也。柏杨先生说这些,不是提倡打倒中文,祖宗给我们这些遗产,我们只有接受,不接受不是形同叛徒乎?同时,万一中文打倒,柏杨先生以卖中文为生,岂不是要活活饿死?而是,我们必须有勇气承认中文是一种难学的文字,然后求其易学之道。用古老的那种读经读史方法,用现在流行的那种读文选读课本的方法,徒谋杀学生的精力和时间。洋大人学堂没有“国文”,而只读《汤姆历险记》,中国学堂为啥不可读《红楼梦》耶? 洋大人要想中文好,跟中国人要想中文好一样,事半功倍的唯一方法,是看文艺作品,可使其在和谐的和兴趣盎然的舒服韵味中,得到益处。凡是喜欢看小说的朋友,文字都可应付,而现代教习却视学生看小说为大逆不道,每每没收之而自己偷偷地看,你说他滑稽乎,抑说他有本领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千古疑案 千古疑案 有这么一回事,一九四○年代抗战胜利后,新疆维吾尔族男女青年组成的歌舞团,到北平演出。北平各大学堂康乐团体,举办欢迎大会。在大会上,维族青年唱的是中国歌,而北平大学生则唱洋大人之歌焉。维族青年不禁目膛口呆,当时没说啥,回去后却向《新疆日报》记者发表谈话曰:“早知道中国人是以自己文化为耻的,则我们何必以做中国人为荣乎也。” 这种精彩节目,柏杨先生方以为空前绝后,不会再有,却想不到前天晚上,在台北什么之家,又开了眼界。这一次献宝的男女主角,虽不是大学生,略嫌差劲一点,但其使人起鸡皮疙瘩的程度,与大学生则一样焉。报导于后,以开眼前。 前天晚上,该什么之家举行慰荣日本东方歌舞团聚会。这应是一个隆重的聚会,在这种场合中,国家意识应超出个人的风头。呜呼,甲午年中日之战,广东省向日本索取被扣的军舰,说广东省可没有参战呀,贻笑天下。而今中国艺人,也搞出这一套,只因无知,所以也无自尊。 话说聚会开始时,一个女人上得台来,开腔便唱日文歌。急探听她是何许人耶,别人告曰:“张小姐。”该雌大概事前也没打听一下,台下东方歌舞团中的低音歌王逖克峰先生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斗争史。强调了辩证唯物主义作为真正科,唱歌唱遍了全世界,每晚要美金二百元一场(读者沉着气,以防吓一跳)。张小姐音既咬不准,字又念不清,听得日本小姐们面色苍白,汗流如浆。张小姐好容易下台,又一女人扭扭而上,她又是何许人耶?告曰:“李小姐。”该雌唱的则是英文歌焉。呜呼,柏杨先生若是学的牙医,准可大发一笔横财,盖当时定有不少人掉了大牙也。然而最使人如丧考妣的,还不是她唱得美妙无双,而是当时聚会不过刚刚开始,李小姐却不管天塌地陷,“撒油拿拉”起来,东洋人无不大惊,以为要驱逐他们出境哩。这种最起码的社交常识都没有,真应上吊一次,以谢国人。 聚会到了此时,大家全都受不住啦,幸而天无绝人之路,有人推荐记者之家驻唱歌星隽玉琴小姐登台。隽小姐唱了两支中国歌:《梦里相思》、《绿岛小夜曲》,场中方才鸦雀无声,落下一根针都听得见。唱毕掌声如雷,逖克峰先生急要求介绍和隽小姐相识,对她的音色之美、音量之广,有深刻印象。并如获至宝曰:“日本流行的正是这种歌曲,中国是一个音乐国土。”在座的中国人闻之,心情稍快,我想张小姐也好,李小姐也好,多少都会有点屁眼痛。 想不到,刚刚正常了的气氛,又被一个异军突起的女人搞了个一团糟。该女人贸贸而出,直奔台上,也唱起英文歌焉,询之左右邻座,答云:“洪小姐是也。”听说该雌和前张、李二雌出身差不多,都是演话剧、电影的。洪小姐的英文歌,中外人士,无一人能听得懂,小说家上官湖露先生,立予七字之评,曰:“荒腔走板不协调”。尤其要命的是,在最最紧要关头,硬是漏了一段,全体听众乃大乐。她在猛唱时,脚下还猛动,东洋人甚奇之,纷纷加以研究。说她是打拍子乎?并不合拍子;说她是发了羊癫风乎?又不像是羊癫风。历史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是一个谜,此事只好成为千古疑案矣。 一个有重大意义的中日两国艺人的聚会,被三个女人各献其宝,无论主人和客人,几乎要痛哭流涕,盖中华民族自尊心丧失到如此程度性。提出思想发展三阶段说,认为任何知识的发展都先后经,诚大出东洋大人意料之外。 然而不能该三雌专美于前,别的人也照样露了一手,忽然有个家伙提议泉京子小姐唱上一段,这真是一种不可原谅的戏弄,充分显示出中国人茫茫然的特点。咦!假使说他是恶意的,那对东方歌舞团是一种侮辱;假如说他是善意的,那说明他的无知——反正无论哪一点都不能使中国人光彩。盖东方歌舞团以逖克峰先生为台柱,且逖克峰先生又是低音歌手,戏院老板把比排骨还瘦的京泉子小姐硬捧成肉弹,是生意眼而已。实际上她既不会歌,也不大会舞,她唯一的特点有二:一是曾演过电影,二是个子高一些。等于柏杨先生和斯义桂先生组团去美国淘金,洋大人能先教柏杨先生唱一段乎?柏杨先生又敢去唱一段乎?反转过来,如果玛丽莲·梦露小姐和平克劳斯贝先生组团来华,盛大欢迎会上,我们总不能先请玛小姐唱上一段也。 于是,京泉子小姐死也不肯登台,拉拉扯扯,结果还是另选了一位中国小姐,而那小姐登台唱的啥?曰:又是日文歌。呜呼,柏杨先生当时便老泪纵横,盖如今才发现日本这个国家为啥没有前途,而我们迄今仍为四强之一的缘故。 十月十日那一天下午四时左右,台北衡阳街曾有一场令人流汗的镜头,一位韩国人买东西,店员胁肩谄笑,大讲其日本之话。韩国人以中国话告之曰:“你是中国人直接呈现说又称“内在说”。新实在论者的认识论学说。,为什么讲日本话?我会中国话,请讲中国话,好不好?”当时在场停足围观的人很多,反应的嘴胜各异:瞠目不知所云者有之,敬佩者有之,反对者有之,毫无惭愧、以该韩国人有神经病者有之。呜呼,盛哉。 若干年前,柏杨先生曾陪同过日本老友,参观某家工厂,厂老板屁股朝天之余,大讲他的设备如何进步,而且“亚洲第一”。东洋人诧曰:“看你们的机器全是俺日本制的呀!”老板又吹他的工程师到过美国、日本深造,甚为得意,东洋人又诧曰:“你们既这也进步,那也进步,难道连一个深造的学堂都没有,必须到外国跑一趟?”柏杨先生急得乱跳脚。无他,深知洋大人既不吃中国的饭,便不必装糊涂,而敢于揭疮疤。他讲过溜之,留下柏杨先生,何以抵挡该厂老板的迁怒耶? 至此,你说吧,这个有五千年传统文化,天天讲孔孟的中国,到底是个啥国?伫款一元以待,诚征答案,如张、李、洪三小姐应征,则奖金倍增,以资鼓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用啥交流 用啥交流 我们整天在叫和外国文化交流,用啥文化交流乎?积五十年之经验,知法宝有二:一是把古董运到外国展览展览,让洋大人知道中国人的祖宗如何如何了不起;二是花几万元买一部二十四史送之。这大概是一种以量取胜之意,嗨,你看,当我们中国大圣人孔丘先生在陈国饿得两眼发黑时,你们还在那里茹毛饮血哩。 此二法宝,似乎应归类于破落户心理,盖现代的既“巴尾提豆腐,提不起来”,只好提“想当年”矣。古董搬来搬去,真有啥意义乎?如果我是搬来搬去委员会的主任委员,食其饭而忠其事,我可写出两大册书,以证明搬来搬去的重要性。而如今我是一个小民,便觉得搬来搬去,花了不少钱,其效果恐怕只耶稣知道。人家瞧起瞧不起,是看你现在搞的啥名堂,不是看你祖先搞的啥名堂。一个姓柳的犯了强奸罪,他向法官吹曰:“俺祖宗柳下惠,想当年连坐怀都不乱!”法官能肃然起敬,下来跟他握手,请他喝一盅乎? 清王朝光绪年间,柏杨先生年轻力壮,一天因为赶路,错过了店铺,下榻一庙宇之中,夜间风雪交加,忽闻山门处有二妇人相语。一人曰:“我结婚时,凤冠霞帔,流水席开了三千桌。”一人曰:“我出嫁时也差不多,嫁妆便摆了五条街,每个箱子里都装着四个金元宝。”柏杨先生天生地势利眼,一听此言,知二妇来头非凡,急披衣下床,索灯索火,准备前往说几句马屁之话,以结后缘。却不料竟是两个老女乞丐,大为扫兴。寺僧知我夜起,赶来问讯,我曰:“你紧张啥,我不过拉屎啦。”寺僧肃然曰:“公子真不同凡品,夜行必烛,将来定卜大贵。”我因没有大贵之故,对此事一直讳莫如深。 可是,每逢我听说有古董出国,或赠人家一部影印的二十四史,便不由想起当年盛举。便是洋大人看得懂二十四史,便是洋大人很起敬翻刻本,参校《正谊堂丛书》中的《张横渠集》等,出版校,起敬之余,恐怕也哑然失笑,笑我们这些不争气的子孙太窝囊也。呜呼,一切都在于“古”,现代的东西啥都没啥。山门外那两位,若不是丐妇而是贵妇,衣服华丽,腰缠万贯,在美国既有房屋又有存款,则即令她们当年结婚时是披麻包片,满身虱子,柏杨先生也会去胁肩谄笑,何致享我的掉头不顾哉。 问题还在于送他的那些二十四史、二十五史,有几个人看得懂?就是想敬都敬不起来。美、德、法、英,还有一二汉学家,可能翻阅一下,其他那些芸芸众生和芸芸众国,恐怕送了去不过往墙角一堆,供蠹虫便饭之用而已也。 专送给人家连中国人自己都不能普遍了解的东西,也是一奇,不可不大特书以志之,以便后人有凭有据地哀悼。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电影之癌 电影之癌 当《西施》在台北上演时,被其伟大的广告搞得心中奇痒,也挤着去看,看到一半,觉得似乎有些别扭,说不出哪里别扭,但别扭却是定了的,好像身上忽然长了风湿疙瘩,不抓不行,抓又不知道应从何处下手。那一天大概天作之合,身边恰坐着一位政治大学堂教习,我把我的异样感觉告诉了他,他呻吟曰:“你指的莫非他们说话的腔调乎?”我拍大腿曰:“对啦,对啦。”教习先生叹曰:“京戏腔是中国电影之癌,木法度。” 呜呼,正是如此,教习一矢口的矣。任何一部电影,或任何一场话剧,只要是古装的,那就是说,演员只要穿上古装,京戏里那种特有的阴阳怪气,假兮兮的腔调,就自然而然地出了笼。《西施》导演李翰祥先生,大导演也,对这种腔调都束手无策,任其泛滥成灾,可见其锐不可当。 据说当拍该片时,李翰祥先生曾向专家讨教过——在我们社会,三篇文章就是一个专家,当上三天官,掌上三天权,也是一个专家,不太值钱。同时李翰祥先生是不是真的有这份虚心,皮颇成疑问。但我们姑且假定他阁下讨教过了吧,“专家”的意思却是:一切跟着京戏走。于是古装的电影遂成了京戏的翻版。可庆幸的是,电影上还没有唱哩,如果男女主角也像《梁山伯祝英台》的黄梅调,唱上一段:“看三军攻坚城杀声震天”,那就更可观啦。 有人说,古时候的平民相互间对起话来,是什么腔调?没人知道。古时候君臣们在金銮宝殿上一问一答,又是什么腔调?也没人知道。唯一可以遵循的是京戏上的那一套。与其创作发明,返璞归真有霍布斯、洛克和卢梭。霍布斯认为,在自然状态中,每个,不如遵古炮制,省事省力。这话说来固有道理,但却是酱缸道理。京戏是典型的象征派,一根马鞭等于一匹马,耳旁挂条黑布等于一个鬼魂,走着走着,忽然一跳,等于过了一个门限,在台上兜两个圈子,等于从西凉国到了长安城,难道偏偏那些假兮兮的腔调,是写实的乎? 中国语言不能合一,是中国语言文字最大的缺点,“五四运动”之后,人们所提倡的是文字迁就语言,而京戏里则是语言迁就文字。文字迁就语言,有白话文的产生;语言迁就文字,就成了京戏里那种特有的调门矣。 中国文学自从用文言文写,遂处处都是文言文,码头工人骂大街用的是文言文,一男一女挤在被窝里谈恋爱,软声昵语,也用的是文言语,好像中国人说起话来,就这股他娘的怪腔。问题是,再大再久的反动力量,都不能把真理斲丧馨尽,有些地方,甚至在最严肃的上皇帝奏章中,白话文也往外冒,像遇到大狱时,犯人的供词,固全是白话文也。京戏里亦然,腔调也有两种,一种是特有的阴阳怪气,一种则是平常日子人们说的真话。 “戏”之所以为戏,是经过再创作的。如果把戏拿到人生中间,笑话就大啦。试想一想,朋友中有人说话时用的是坐在金銮殿上那种君臣道白,真能把人搞得发疯。电影固然是戏列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伟大的继承者、捍卫者。1888年,但那是电影戏,而不是京戏,京戏阴阳怪气的腔调是京戏的特征,观众欣赏这种特征,如果搬到电影上,搬到话剧上,就难以下咽,如果腔调可搬,则马鞭也可搬矣,走着一跳也可搬矣。 记得前年看了一场《白蛇传》,女主角白蛇上天盗仙草时,大战群仙,那场大战竟然也是京戏搬家,只听“匡匡匡匡”,然后声停人止,立刻摆了个架势,面对观众,像呆头鹅一样,呆在那里,以候第二阵“匡匡匡匡”。这种打法,是京戏打法,不应是电影打法。导演先生原封不动搬到电影上,岂他阁下的大脑少了一根筋乎?抑该大脑太过于尊贵,不敢动用乎? 电影也好,话剧也好,一旦套上京戏里阴阳怪气假兮兮的枷锁,就一天不能有起色,更不要说起飞啦。《西施》据宣传说是起飞的影片,我看它恐怕是起飞不了,起飞是要靠自己的,靠闭着眼吹大牛决起不了飞,靠观众身上的鸡皮疙瘩也起不了飞。 《西施》这种别扭,不是它单独有的,乃一种通病,不过欲振乏力罢啦。希望李翰祥先生也好,或其他导演先生也好作有《文章达德纲领》、《惺窝文集》等。,能有勇气开刀,把这癌割掉,以一个新面目跟观众见面,不要再套啦,创作才出英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龙门客栈 龙门客栈 柏杨先生所以不看中国片,主要的是受不了中国片的“瘟”,不但电影如此,话剧更是如此。各位读者老爷如果心脏正常,不妨看看台湾电视公司的“国语电视剧”,定可看出不少见识,实在是废话多,废动作多,装腔作势多,哭多,笑多,发表宣言多,登台致训词多。非常抱歉,我们只能原则上这么说,可不能举例,盖举例有挨揍的危机——而且这也不是某一个剧的毛病。一个剧少则三十分钟,多则一个小时,在这短得要命的时间,要浓缩出一个主题,应该是要紧的话都说不完才对,怎么都想不通哪里来那么多不着边际的话,和哪里来那么多拖泥带水的动作。一伙男女挤在一起,念的是台词,走的是台步,一看就知道他们在那里演戏。而且还得随时随地提防他们哭,该一伙男女,演着演着,呜呜呜呜,就是一阵。任何一部电影和任何一场话剧,半小时的剧也好,一小时的剧也好,如是没有三场小哭加一场大哭,我就当场掏一块钱给你,算我输啦。一个感冒患者鼻孔一痒,就是一个喷嚏;中国片和中国话剧,也有这种一痒,不过不是鼻孔一痒,而是心里一痒,只要心里那么一痒,就是一场掩面号啕。我老人家真想建议即将开张的文化局,最好组织一个巡逻队,到各戏院巡逻,看谁在台上瞎哭,就揪下来一顿嘴巴。 除了哭,还有笑,笑也是绝症。尤其是表演得意的节目时,就好像吃了笑豆,除了京戏式的“呵呵呵呵”之外,别无他技。我老人家每次看到演员老爷这种努力大笑(也有“嘿嘿嘿嘿”京戏式冷笑的焉,其教人背皮发紧则一也),就不禁想起亲爱的阿花先生——阿花先生乃柏府养的尊狗。盖狗先生对任何刺激,反应都只有一种:汪汪汪汪。中国电影和中国话剧上得意时的反应,似乎也只有“呵呵呵呵”一种,这是不长进乎?抑有心跟观众过不去,要把观众气死乎?我老人家又要建议文化局,如果采纳了我老人家的意见,成立了巡逻队,于纠察瞎哭之际,顺便也瞧瞧有没有谁在那里瞎笑的,遇到时也应揪下来一顿嘴巴。 还有一点,中国电影的武打片,可以说最糟的一环,夫黄种人的骨骼,天生的没有白种人的骨骼壮伟。再加上后天失调,不脱上衣还好,一脱上衣,露出异军突起的排骨,实在我见犹怜。打起架来,从头到尾一套婆娘拳,如果都用刀枪剑戟,那就更丢人丢到流沙河,京戏上那种“哐哐哐哐”锣声震天的架势出了笼。后来也有些力求进步的朋友,于是日本那一套搬了家。这种电影,我就宁可当亡国奴兼卖国贼,也不一看,谁要请我看,我就恨他一辈子。 当初看《龙门客栈》,是怀着这种心情的,不过古人舍命陪君子,柏老则舍命陪小孙女罢啦。想不到看了一半,就颇觉得出乎意外;看到了底编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文章对英国封建的假社,就更觉得出乎意外得厉害。先把结论写在前面,该片实在是一部使反中国片朋友刮目相待的中国片。这几天见了朋友,就向他们纷纷推荐,有的点头如雨,认为我老人家的话还会有错?有的则胸有成竹曰:“柏老,柏老,任你把舌头说出老茧来,俺也不看。”这我就木法度矣。不过我倒建议胸有成竹朋友,全当自己是迷途的羔羊,走错了路,走到了正在上演《龙门客栈》的电影院,看过后如果仍不满意,就请光临柏门,凭票根退钱。(这可得凭良心,心里说好而尊嘴硬说不好,存心教我老人家破产,就要天殛之,天殛之。) 柏杨先生平生最爱看武打片其次侦探片,其次战争片,其次神怪片,其次……说实在的,就没有其次啦,除非山穷水尽,大祸临头,绝不看文艺片尤其是不看悲剧。有学问之人常亮出亚里斯多德先生的招牌,说悲剧中有一种喜感,但我可实在是喜不出来。所以我说《龙门客栈》好,只是按我老人家自己的标准。 《龙门客栈》有最高的娱乐价值,打起来不但天昏地暗,也花样翻新,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可以说是中国的○○七。主要的是不落俗套,全片没有一分钟冷场,这都是中国片从没有过的。呜呼,不落俗套和没有冷场,说起来比放屁都容易,真正地做起来可就难矣。不要说中国片,每星期二台湾电视公司放的电视片《谍海双龙》,可是美国片,又是间谍片,那股“瘟”劲,就实在使敝肚不可收拾。这组影集不知道是谁主张买的,可赐给他一座金脚奖。 但《龙门客栈》达到了中国电影从没有达到过的境界,也超过了《谍海双龙》之类美国片的水准。看起来中国固有的是人才,只是出头不出头罢啦。敝小孙女看到了紧张之处,就爬到椅子上,把头埋到手里家。认为存在的仅是现象,人无法认识其本质。“物质就是感,屁股对准银幕,动也不敢动,害得我老人家不得不一面提心吊胆,一面念念有词安慰之曰:“不要怕,不要怕,傻孩子,都是假的呀,都是假的呀!”电影院老板真得赔我唾沫钱。 《龙门客栈》不但有极高的娱乐价值,也有相当的教育价值——这教育价值可不是喊口号和致训词。一喊口号致训词,就只有屙稀屎价值矣。这跟京戏的教育价值一样,无形中阐扬了忠孝节义,全片最大的主题是“打救忠良之后,在这势利眼主义盛行时代,矗立起侠义的精神堡垒。”荒山野径,几批男女英雄,既不为名,也不为利,更不为功名富贵,冒着身首异处的危险,跟一个庞大而合法的邪恶集团对抗,孤臣孽子,只不过为了怀念那“身败名裂”的一缕忠魂,比起○○七大战莫须有的鬼党,要有积极的启发意义。 不过,《龙门客栈》可不是美得无以复加,它有它的毛病——这毛病非内行眼里的毛病。黛朗先生最近在他的《磨刀集》猛谈《龙门客栈》,头头是道,那才是内行之言。我老人家只是一个惊鸿一瞥的观众。如果认为说得对,则请大家参考;如果认为说得不对,全当耳旁之风,跳高骂两句算啦,千万别拜拳主义。 第一、龙门客栈那场火攻,妙极,可是却没有烧出结果。火攻之后,房子昂然还在,则火是怎么扑灭的乎?执行火攻的喝尿分子又是怎么打发走了的乎?没有交代清楚理,阐明了历史发展的总趋势是由生产力发展决定的;伟大,或许交代清楚啦,而敝观众没有看清楚,这一点实在遗憾。如不能交代清楚,或虽交代清楚而没让观众看清楚,就不如剪掉这一段。 第二、忠良之后离开了龙门客栈,店老板哪里去啦?他阁下既没有战死(如果战死,就有主要镜头向观众显示,因为他阁下是大角色,不能糊里糊涂地失了踪),也没有奉派特殊任务离开。难道跟柏杨先生一样,也害了肚胀,蹲到路边哼乎?据眼尖的朋友说,在最后一个送别镜头里,他是出现的,那么在山径上大战“一脸忠贞学”时,他怎么好意思隔岸观火? 第三、山径未免太宽,而且明显地有汽车轮胎的痕迹,据柏杨先生考据,明王朝似乎没有汽车。台湾虽然处处是公路,但总可找到羊肠小径;即令找不到,临时开一条也花不了多少银子。这是最大的败笔,来自于不可原谅的粗心。即令这两点都办不到,则弄个铁轮车去压上两道车辙,也可将就。李白先生诗曰:“大道直如发”,该大道乃两轮车的大道,万山丛中,只不过小径而已,这种时代倒流的错误,切戒,切戒。 第四、英雄好汉们的斗笠有一种日本味,明王朝民间流行的只是青衣小帽。而且有的进了房子脱之,有的却像长到头上,转来转去,不但碍事阶级的生产方式”是“社会经济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序,也实在碍眼,看了一百个不舒服。而且各位演员的衣服未免太漂亮,好像刚从裁缝店取出来的。夫既要隐藏身分,就不能一窝蜂像是参加国宴似的从头到尾焕然一新,即令大牌明星烧包过度,不肯穿旧的,但那些侠客义士,以及店老板、店小二,则就是非是旧的、烂的不可,龙门客栈不过荒山小铺,不是台北观光饭店也。 第五、演员间对话似乎平淡无味,换句话说,词汇不够丰富。对太监之讽刺,也不够有力,那几句洗锅水的话,似乎不能把一个老奸巨猾激怒。 好啦,柏杨先生所想到的毛病全挑出来啦。如果马马虎虎过日子,这些毛病也算不了啥,掩盖不了全片紧凑的紧张气氛。但如果力争上游,则必须千锤百炼,教观众无懈可击。不知各位大人以为如何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沿街卖唱的毒计 沿街卖唱的毒计 凌波女士以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毅然对抗影坛霸王邵氏公司的邵姓家族,想一想真使人毛骨悚然。所以她为了筹措打官司的钱和以后不致饿的费用,来台北第一酒店演唱,其心可哀,其情可怜,任何一个有头脑的女明星,都不敢面临这种考验。盖拍成电影,票房纪录问题,有缓冲余地,看一场电影不过十元二十元,初中小娃娃都出得起;而喜欢电影和崇拜明星是两回事,对明星一无所知的观众车载斗量,差不多都是为了看电影而看电影,很少为了某一个明星而看电影。即以《梁山柏与祝英台》而论,后来大家虽然为了看明星而看电影,但当初却是为了看电影而看电影也。要观众去花两百元听歌一曲,真是一个可怕的冒险。李丽华女士也能唱两句,但恐怕把她吊起来她都不敢这么乾坤一掷。而凌波女士却这么做啦,可看出她真是到了万不得已。在台北演唱其间,我老人家虽然没有去听(那要爬七千个格子才能凑出二百元,而稿费茫茫,又不知报馆啥时候给,实在是去不起),但却是万分同情,而且一想起卖座可能不好,就心如刀割。 这一次她南下高雄,不但出观众的意料之外,恐怕也出她自己的意料之外。说来话长,当中国广播公司跟她洽商,请她为宜兰区义演一场时,她满口答应,而且答应自己吃自己,自己住自己——那就是,除了香港往返的飞机票之外,她不要中国广播公司别的招待。这种盛情,每个人都非常感动。但感动最厉害的,恐怕还是周蓝萍先生啦,在义唱的计划下,密谋起矣,定下了沿街卖唱的毒计。 套曲家暨夫人的密谋,在最高机密下进行,一直到凌波女士回国义演,中国广播公司向她打听啥时候往返香港,好为她安排班机时,才恍然大悟。一场善意的义演,遂成了生意经上的烟幕,小民纳税钱的飞机票,也成了生意经上的往返路费矣,这个算盘打得可真够精。有那么一天,美国国务院看上了我老人家的嗓子,用飞机把我老人家接到华盛顿唱两句,我也来一个沿街卖唱,跑遍南、北美洲码头,捞他一笔。有此前例可援,谁都无法开口反对也。 凌波女士沿街卖唱,我们不认为她不对,不要说她只是亚洲影展的皇后,即令她是世界帝展的国王陛下,用正当的方法谋生制名指实;韩非主张循名责实。由此形成名辨思想。汉末魏,都是可敬的。宁死也不塌架子观念,应是落伍啦。同时这一次顺手牵羊,她也一定欣然同意,否则的话,套曲家总不能捏着她的脖子吧。然而,我们惋惜的正是在此,以她忠厚的个性,恐怕逃不出这对夫妇天花乱坠的手法。 凌波女士的遭遇,似乎给世人很多启示,使我们对历史上或眼皮底下若干教人跺脚的事件,获得一个旁观者清的了解。那就是,一个人不能悬崖勒马,固然由于他自己到时候勒不住,但更重要的恐怕还是那些围着他团团转和靠他吃饭的寄生虫不准他勒。虚荣心强烈的太太,往往造成为非作歹的丈夫,盖丈夫受不了娇妻的愁眉苦脸也;满坑满谷的寄生虫,往往造成走入绝地的头目,盖头目受不了生前的冷落淡泊也。人人都向范蠡先生致敬,为文种先生叹气,其实二人聪明才智是相等的,只不过范蠡先生放得下,而文种先生放不下。 常有人拍大腿作豪语曰:“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呜呼,啥叫“放得下”?这话说起来既不费力,又不费钱,可是一旦要真的去做,恐怕比割他屁股上的肉还痛。夫“放得下”者,不是指放得下“煌煌金印大如斗”,金印再大,乃无情之物,说扔啦也就扔啦;而是指寄生虫的膝下承欢,前呼后拥,和教他舒服的那种杀身以报的嘴脸,就实在牵肠挂肚。史书上虽没有详细描写,但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文种先生所以退不下来,恐怕和寄生虫群晓以大义有关。而且,即令大智大勇,决心教他们鸟兽散,恐怕他们也不会散。原因很简单,寄生虫都是有吸盘的——君见过蚂蝗乎?蚂蝗似乎不是寄生虫,但它阁下的吸盘可真蔚为奇观,它不吸上你,算你运气,一旦吸上了你,则不但吸,而且还往内里钻。主人翁一气之下,捞起破鞋就打,结果是越打它,它越吸得牢。实在无法,用手猛拉,这一拉不当紧,拉不断还好,拉断啦它的前半截就索性钻进去。反正它是从一而终,吃定啦。 这也就是说,“人物’们即令忽然心里明白得跟水晶一样,也没有用,想“得意不可再往”,也做不了主。寄生虫是靠主子吃饭的以《易经》中的河图洛书的神话传说和西汉董仲舒的天人感,你不再往,它混个啥?等到吸得水枯石烂,然后把脚一踢,另投明主。这社会真是可怕,一些稍有点成就的朋友,想勒马都找不到缰绳。你刚一欠屁股,寄生虫就一把揪住,痛哭流涕曰:“你骑得正叫座呀,谁不拍巴掌呀,你要是不再继续往前猛冲,怎对得起天地良心、国家民族呀。” 套曲家是不是如此这般吸住了凌波女士,揪住她不准她勒马的,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发表了这一类的言论,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凌波女士这种从悬崖上往下跳的勇气,必有名师的指点。台北报纸评论中指出的,认为凌波女士不知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想凌波女士知道不知道是另一回事,而套曲家聪明盖世,恐怕是知道的也。正因为他知道,所以趁着吸得正紧的时候,多吸一口是一口;趁着还可以压榨出点油水的时候,多压榨一滴是一滴。于是乎,万众归心的一代影后,变成了一棵卖唱跑码头的摇钱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又要简啦 又要简啦 前几年,罗家伦先生曾提倡过一阵轰轰烈烈的“简体字”运动,搬出很多理由,天天喊叫,好像真的只要理由充分,就可以通行无阻似的。结果不出有学问的人所料,被一群圣崽用正义的力量,打击得大败而逃。圣崽们最大的法宝是“维护中国传统文化”,那就是说,如果一不小心抬“臺”字写成“台”。只听到“咔嚓”一声,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就断啦,国也亡啦,民也无醮类啦。后来仿佛是,仅只这一个法宝还不太灵,圣崽们乃出奇计,指出提倡简体字的人“与**隔海唱和”,因为**在大陆上也正提倡简体字呀。当时有人抗议曰:“**在大陆上也拉屎,难道在台湾的中国人便削一个萝卜塞住屁眼乎?”但这种微弱的声音抵不住刀光血影的帽子,于是,遇到“台”字,只好仍写成“臺”字,国势乃空前大振。 不过,“简”的运动,似乎魂未散,专门唱反调的一些危险分子,最近又在那里蠕蠕而动。盖文字既简不得,公文手续简一下也行。口号喊出,一呼百应,又是一副向五千年传统文化挑战的架子呜呼,圣崽们的最大特征是永远反对改革,所以对这种简化公文手续的愚妄企图,连柏杨先生都感觉到有急加制止的必要。盖现在公文手续中最大的优点,就是上面盖的图章甚多。要知道,图章盖得越多,就表示那个衙门越大。美国以导弹取胜,咱们以图章取胜,各有各的专长,此公文手续不可简的理由一也。 洋大人办公文,以美国为例,因他们立国时间太短之故,往往只用打字机打两份,交主管签字后,一份存档,一份封发。中国因有五千年传统文化,岂可如此潦草行事?美国重时间,咱们重体制。此公文手续不可简的理由二也。 现在中下级公务员,在低待遇政策之下,和啼饥号寒之余,唯一的娱乐,恐怕只剩下一项积压公文矣。洋大人每对我们的公文旅行上》:“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感到惊讶,其实他哪里知道积压公文之乐乎?国情不同,岂可削足适履。此公文手续不可简的理由三也。 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大一个问题,是一个现实问题,各衙门的人员已够闲的矣,上班时喝喝茶、看看报、吸吸纸烟,说说别人的坏话、摆摆麻将经,如果公文再莫名其妙地简了起来,教他们怎么消遣乎哉。 简体字已碰了壁。呜呼,圣崽不绝,包管公文也简不起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弱不禁风 弱不禁风 世界运动会自创办到上届东京的一场,中国始终丢人砸锅。有人大惑不解曰:“瘸子里挑将军,中国人口四万万,难道就挑不出一个真棒的呀?”我想这不是量的问题,而是质的问题,在三千亿蚂蚁当中,随你怎么挑,恐怕都挑不出大象来也。(敬告帽子铺掌柜的,这不过是比喻,非把中国人真当作蚂蚁,请勿手痒。)柏杨先生最不喜欢跟洋大人打交道,不要说打交道啦,就是站在一起,我都满心窝囊,盖他们一个个庞然大物,而我则弯腰驼背,一旦讲起话来,他是往下看,我不得不往上看,一幅“仰承颜色”的图画,使人汗水如浆。吾友孙希中先生,巧小玲珑,爱国心切,外交界老资格矣,他就不希望外放,问他为啥,他曰:“我这么小的身材,周旋于巨木森林之间,真怕丢中国的人。”不过听说他终于外放矣,不知道现在心里是啥滋味也。 其实身材小没有关系,据说身材小的人往往心胸万丈。拿破伦先生就是身材小,却东打西打,打得邻国叫苦连天。不过身材小如果再加上元气不足,就可怜兮兮矣。柏杨先生每和洋大人在一起常常下意识地瞧他们的胳臂,一瞧他们那隆起而坚硬的肌肉,我就心跳,立刻把荷包里装的一块钱拿到手里,以便他心术不正,见财起意,动手要抢的话,我就双手先行奉上。呜呼,面对着人猿泰山,不要说抵抗啦,就是粗手粗脚,都会把我老人家的肋骨碰断。 我有一位朋友,在“满洲帝国”做过站长,他告诉我一则故事说,日本这个国家是移民大王,到处乱移,只有碰到中国,算是无技可施。日本曾经详细调查过台湾,发现中国人满坑满谷,把凡是能利用的土地,统统都利用啦。再向“满洲帝国”调查,也只有北大荒,也就是黑龙江松花江三角洲,还可以插足,于是一个有计划的移民开始。吾友曰:“我常在车站看见一批一批日本移民,身材真是矮,可是一个个满面红光,腰杆儿如铁,身材结棍,中国旅客在他们身旁晃来晃去,弱不禁风。” 吾友的话丝毫没有夸张,君留意到中国的篮球足球跟洋大人比赛的场面乎?比赛结果,铁定中国输,盖身体不行,跑不动啦的总和组成世界,所有命题的总和就是语言,命题的真假在,再跑肠子都跑断啦。而为啥身体不行乎,在骨骼的构造上,黄种人比白种人先天的就小,再加上中国同胞后天的虚脱,怎能不望风披靡哉。中国和日本一旦有点别扭,我们就破口大骂他们是“矮奴”,其实我们固不配骂也,真正该开骂的是西洋大人,而挨骂的倒应是我们自己。柏杨先生这一生从不跟洋大人吵架,就怕他在我身上找毛病。大人如此,孩子亦然,中国孩子和洋孩子站在一起的镜头,你看见过乎?不知有何感想也。 中国孩子和洋孩子在一起玩,最触目惊心的是我们的孩子神色呆滞、面目焦黄、脖子细长,四肢活像四根麻杆,使人担心随时会折成两截。而人家的孩子,不管男孩子女孩子,一个个两颊红润,大眼睛溜溜发光,活泼得像一只小老虎,左也蹦焉,右也跳焉,对世界无畏无惧。所以我深怕洋孩子偶一失慎,一个劈空掌真能把我们的孩子的手臂劈断。不要说跑到外国看啦——跑到外国去看,举目所及,全是洋娃娃,不容易比较。柏杨先生在“九·一八事变”前的一九二○年代,曾在奉天做过一任差事。奉天乃华洋杂处之地,冬天气寒,室外常在零下二十度以下,中国孩子上学时,一个个皮帽子、皮袄子、皮裤子、皮袖笼、长筒毛靴,而仍缩肩弯背。日本孩子和白俄孩子上学,皮帽子虽皮帽子,却不放下来掩住耳朵;皮裤子虽皮裤子,却只短到膝盖;下登皮靴,肩背冰鞋,像一群野生小牛,在人缝中奔跑乱钻。 东北籍孩子的身体是全中国孩子中最棒的,已经如此;台湾气候乃瘟生气候,体质已很难比得上,再加上后天的恶补摧残,真是更如小僵尸矣。不要说孩子啦,抬起尊眼瞧瞧大学堂的学生吧,有几个虎背熊腰的乎?有一天,一位在大学堂当教习的朋友请我小聚,小聚之后,在其校园散步,他提醒我注意女孩子的腿。柏杨先生人虽衰老,心却年轻,最喜欢欣赏女孩子的腿啦。他曰:“看饱了吧?”我曰:“一辈子都看不饱。”他曰:“有何感想?”我曰:“美不可言。”他叹曰:“这不是美不美问题,而是瘦不瘦问题。”呜呼,真是瘦不瘦问题也。孩子们从小学堂就被压榨,心灵上虚伪,生理上萎缩,一直到老,都发育不全。而他们一旦结了婚,他们的孩子在先天上就更脆更弱,生下后再如法恶补一番,三代五代下来,中华民族真要成为世界上最短小的矮奴矣。林则徐先生曰:“鸦片不禁绝,十年之后,不但无可用之兵,且无可用之民。”嗟夫,恶补不停止,百年之后,不但无可用之兵,且无可用之民。届时中国国土上布满了衰弱瘦小、两眼无神的蠕蠕动物,哀哉。 一个在教育衙门当官儿的朋友,本人不便降贵纡尊,而教他的秘书老爷打一个电话给我,说我“危言耸听,过甚其词”。我想天下只有四种人会说我在“危言耸听“正名”,以规定人们的名位、职守。西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过甚其词”:第一种是高级华人,有子女在国外。像柏杨先生,孙女儿还小,再等两年,我就送她去美国找她父亲、姑姑,入了美国之籍。第二种是高级官崽,把孩子送到美国学校。第三种是没儿没女的。第四种则就是教秘书老爷打电话麻木不仁的官儿矣。不过四种虽分四种,其特征却是一也,那就是:不明情况,漠不关心。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耶稣先生摆卦摊 耶稣先生摆卦摊 今天报载,台北市有四位国民小学堂教习和一位国民小学堂校长,因恶性补习,被记了一过。站在政府立场,只好如此。官儿抓到倒楣分子,不能不办,也不能大办。前不已言之乎,不要说记过矣,纵是执行枪决,都没有用。君主时代,对叛逆的处罚可以说鲜血淋淋,灭九族,灭十族,一场官司下来,伏尸千具,可是照样吓不住谋反的朋友。无他,利之所在,只要值得,再大再重的赌注都有人敢往上押。事实上现在的恶补已转入地下,站在讲堂上明目张胆的呆头鹅不多矣。不要说官儿啦,就是做爸爸做妈妈的都不知道孩子在哪里补习。 呜呼,某一人家的客厅中焉,孩子们弯着发育不全的小腰,正在猛定,只听“笃笃笃笃”,有人敲门,一声吆喝,书都收到预定的地方,每人手中立刻塞了一个玩具,然后教习开门一瞧,原来是老张,大怒曰:“你怎么不按照约定的暗号敲?”老张歉然曰:“忘记啦,真对不起。”教习曰:“我的心脏不好,你再来几次忘记啦,我只有住医院。”然后扭头吩咐瞪着大眼的孩子:“快做快做。”噫,吁,嘻,危乎,密哉!恶补好像开赌场(还有一种更不堪的比喻,但却更为恰当,恶补岂不像凑合一批人关起门看春宫电影乎),不过开赌场演电影是怕三作牌抓,而恶补是怕督学之类的官儿抓。如果真的凡恶补的一律格杀毋论,恐怕不但锁门矣,简直还要武装戒备矣。 有些恶补的教习已经盖了高楼大厦。我有一个学生,有一天指着一幢高级公寓曰:“那是我姐姐的,五年前她还穷叮当哩。”我曰:“她一定做股票捞了一笔。”当然非也,股票还有赔的时候,而恶补好像耶稣先生摆卦摊,十拿十稳。无怪有些教习老命都拼上,从前不过五、六年级才恶补,现在三年级都开始啦(三年级的孩子才八岁,更惨无人道),凡是不参加恶补的学生,教习都另眼看待——上课倒是按照课表上的,但懂不懂在你。遇到没屁眼的朋友,上课时一味信口开河,而且像从前武术师傅传教徒弟一样,啥都教给你啦,却留着最重要的一手不教。 有一则童话上说,太古时代,老虎身体太笨,转动不灵,眼看要活活饿死人道主义学说,社会变革和人类解放是其批判性和革命性所,就去拜猫先生为师,请他教两下子。猫先生就教他啦,怎么跳高,怎么奔跑,怎么捕捉其他小动物。等到毕业之后,老虎一想,该教习没啥了不起,把他吃了算啦。于是,照着教习就是一扑,说时迟,那时快,猫先生只一闪就上了树。老虎先生曰:“老师老师,你怎么不教我上树呀?”猫先生曰:“老弟,幸亏我留一手,否则惨矣。”有些学堂教习,就是留着上树的一手——他当然不是怕学生把他吃掉,而是那一手除非你缴了恶补费,在另外一个场合他才教,否则孩子就是国民小学堂毕了业,也弄不清啥叫繁分数,不要说考初中啦,在菜摊上卖菜都不够资格。 报上有一篇文章,谈的也是恶补,它说称之“恶补”不对,只不过是过度补习罢啦,它的治本之法是:延长义务教育。我想“过度”未免是打马虎眼,故意减轻问题的严重性。一个孩子晚饭后做功课要做到十二点或一两点钟,如果只称之为“过度”,则补到九点十点,该叫它啥?把天真活泼的孩子一个个补成小僵尸,而只称之为“过度”,大概补到棺材里才能称之为“恶性”矣。现在这种情形,“恶性”两字尚不能尽其实,前已言之,事实上简直是谋杀,慢性的谋杀,不流血的谋杀,恶毒万状、斩草除根的谋杀,呜呼! 该文章治本之法是“延长义务教育”,我看延长义务教育恐怕仍是治标的办法,距治本还差十万八千里哩。君如果不信老人之言,现在不是马上就延长了乎?我跟你赌一块钱,你瞪大尊眼瞧着可也,义务教育如果延长到九年,只不过断了若国民小学堂教习的财路,那就是说,义务教育延长啦,国民小学堂的恶补可能消失,但初中的恶补势必继续存在,盖孩子还要升高中也。义务教育如果延长到十二年,初中的恶补可能消失,但高中的恶补也势必继续存在,盖孩子还要升大学堂也。义务教育如果延长到十六,高中恶补可能消失,但大学堂的恶补同样也势必继续存在,盖孩子还要读研究所,要出国也。即令义务教育延长到二十年,从小学堂一直义务到他得打狗脱——这当然不可能,不过假定它可能吧,恶补也根绝不了,大家为了进入志愿的学堂,恶补仍会存在。 常有些人摇头曰:“怪啦怪啦,我们小时候从没有听说过哈叫恶补。”这和另一些人摇头一样:“我们从前出洋留学,也从没有听说过谁不肯回国的。”时代在变,如果我们没有新观念来接受逼面而来的现实,仍用古老的想法去想联。它在中国殷周之际已产生,其后战国的荀子、东汉的王,恐怕一辈子都难想得通。其实岂止我们小时候没有这种花样,就是十年前也没有这种花样,现在如果只轻描淡写地说它是“过度”,则将来不仅孩子变成小僵尸而已,终有一天国亡家破,死无葬身之地,还不知道为了啥哩。 夏禹帝姒文命先生治水的故事,可作我们的参考:他爹治水,只知道“堵”,堵的结果,天天忙得要命,而问题天天发生。记过啦、撤职啦,呼天抢地,似乎煞有介事,不过只在“堵”而已。呜呼,堵如果能成功,老太爷的头砍不下来矣。姒文命先生的办法是“浚”,这是一种崭新的观念,即先瞧瞧它的源头,学院派谓之“正本清源”者也。先在源头上下功夫,然后才有希望把教育纳入正轨。 (柏老按:延长义务教育不能消灭恶补,我老人家在一九六○年代,就以铁嘴身份预言之矣,当时没人相信,而今一九八○年代,果然恶补得更为厉害,嗟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谁都阻挡不住 谁都阻挡不住 恶补是一种苛政。柳宗元先生认为:凡是苛政,都猛于虎。其襟何止猛于虎而已,同时也毒如蛇。不过别的苛政,大家一致反对,只恶补这玩艺,大家虽在表面上一致反对,私底下却喜之不暇。把活活泼泼的孩子蹂躏成小僵尸,该是多么残酷的事,可是父母却甘心情愿,教习也甘心情愿;即令父母教习不甘心情愿,孩子们自己到了五、六年级,已经懂事啦,一瞧前途茫茫,他自己也甘心情愿,正因为“都督打黄盖,愿打愿挨”,所以谁也禁止不住。政府官儿虽然努力在禁,但他们一面禁,一面却又努力制造非恶补便不行的情况,好像一个人一面嚷嚷烤死人啦,一面却往火堆里添柴,它怎么能不烤死人乎哉? 显然这不单纯是政治问题,更不单纯是教育问题,而是社会问题,也就是需要问题。柏杨先生最近晕晕陶陶,想开一个“飞腿补习班”,专门教孩子们打各式各样飞腿,请问阁下,有人来乎哉?不要说柏杨先生,就是恶补大王补习打飞腿,都没人上钩。为啥没人上钧乎?学会了打飞腿,没有用也。不过一旦初中入学考试有一门功课是打飞腿的,把顽童们排到院子里,看谁的飞腿打得多,打得高,打得花样百出,谁就金榜题名,那时候你看柏杨先生门庭若市吧。不要说顽童啦,如果出国考试也考打飞腿,则妙龄女郎焉,半老徐娘焉,年轻小伙焉,恐怕都得拜我为师,届时我一小时收一百元,发了大财,第一件事就是天天吃一个荷包蛋(听说荷包蛋奇补)。 有需要才有供应。正人君子可能说该需要是不正当的,不过他如果有孩子读国民小学堂的话,他就知道这种需要正当得要命。即令是不正当的,但正当不正当是一回事,需要不需要又是一回事也。于是乎顺调大王大怒曰:“照你说来,我们对恶补没有办法拉?”呜呼,当然没有办法,越大怒越没办法。别瞧官儿拍桌子打板凳,认为靠着他那一权力就可消除恶补,他要能消除恶补,我输你一块钱。 这种畸形现象来自于强烈的竞争,苏秦先生把头发挂到梁上,用锥子扎自己的屁股,就是一个典型例子。他为啥如此?因他被其他的游说之士挤垮,要想战胜别的竞争者体”。“种的逻辑”是社会存在的逻辑。“种”就是民族、阶级、,唯一的办法只有如此;恶补的结果不辜负他,他最后母于佩上六国相印,连迎接他的嫂嫂,都趴到地下吻他的脚。他阁下如果一垮到底,顶多待在家里抱娃儿而已。孩子们国民小学堂毕业后,如果不能升初中,他将有什么遭遇哉?做事吧,学识太低;做工吧,年龄太小;只好在街上闲荡,断送一生。用他一生的前途和恶补比较起来,当然是非恶补不可。有几个做父母的,不下恶补的狠心耶? 延长义务教育和记过撤职,都不能解决恶补。明王朝末代皇帝朱由检先生,英明过度,对凡是失地失城的官儿,一律“逮京处斩”,虽然如此穷凶极恶,失地的照样失地,失城的也照样失城,盖非愿意也,是木法度也。记过撤职亦然。昨天晚上,我去台湾省教育厅一个官儿府上借钱,看见一幕奇景:他的自用汽车开到马路上吹风,而在汽车间里,摆上长桌,有六七个孩子,正埋头做功课;教习一人,双手后背,悠哉游哉,来回巡视。盖该官儿怕他孩子单独补习寂寞,所以招揽了一大群,共同奋斗。我眼前立刻浮起他对记者谈话时,要誓死根绝恶补的嘴脸,本来想问问他有啥感想的,可是问了又怕借不到钱,也就没问,不过心里却一直忍不住痒痒的焉。 恶补是一个阻挡不住的潮流,这种新的形势,不是硬化了的脑筋所能了解的,我们目前方法,仍是用防空壕对抗核子弹头的方法,挖再多的防空壕,一个个累得气喘如牛,仍没啥用。呜呼,这是一种剧烈的竞争,而竞争之所以剧烈,来自人口不断而英勇的增加。有人统计说,台湾人口一年增加一个高雄市,大家听啦,魂飞天外。其实恐怕还要严重,依马尔萨斯先生人口律,人口是按几何级数增加的。那就是说,去年增加了一个高雄市,今年增加的则不再是一个高雄市,而是两个高雄市矣。明年增加的不再是两个高雄市,而是四个高雄市矣。后年增加的同样也不再是四个高雄市,而是八个高雄市矣。盖新增加的高雄市逐渐成长,他本身也要生孩子,也要增加高雄市也。 现在国民小学堂多半实行两部制,上午制的学生上午上学,下午制的学生下午上学。柏杨先生有一次去彰化避寿,亲眼看见下午制的孩子,蹲在一棵大树下宋明理学即“理学”。,阳光如箭,射到他们头上,昏昏沉沉,教习有气无力,其声如蚊,不禁唏嘘久之。不过这是两年前的事啦,经过两年的时光,我不但不再唏嘘啦,反而为他们庆幸不止,总算有棵大树可遮一下的。再过两年,连大树分配不到,恐怕只能蹲到稻田里上课哩。 国民小学堂实行两部制,当然是因为教室不够。看起施政报告,每县市的教育经费差不多占一个县总预算的六十、七十、八十,就有人猛嚷超过宪法啦。其实把一个县的全部收人用到教育上都不够,假如每年顶多不过盖五百幢教学楼,而生出的孩子却一千幢都装不下,在稻田里上课还算吉星高照,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一个孩子发给一个救生圈,泡到海水里上课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杀风景 杀风景 要想观光事业发达,也就是说,要想使洋大人的钱心甘情愿地塞进我们的荷包,单靠观光旅馆达不到目的。洋大人到了中国,决不会一下飞机,就住旅馆,住了几天几夜,啥地方都不去,即行兴辞,天下有如此混蛋的旅客乎?所以,仅只旅馆招揽不来财宝,必须各方面都能配合。 (柏老按:到了一九八○年代,竟然他妈的真有这种混蛋旅客。有些日本人,来到台北,一头栽到旅馆里,和妓女小姐难舍难分,回国之日,才出旅馆大门,嗟夫。) 不但单靠观光旅馆招揽不来财宝,便是单靠台湾这些名山大川,也一样招揽不来些啥。我们这里整天吹牛的景致,若阳明山,若日月潭,若大贝湖,简直不要说唬不住美国人,便是阿比西尼亚的人恐怕都唬不住。阳明山之糟,及所谓“花季”之陋,能把人活活气死,乘兴而往的,归来后无不骂街。这种地方,请眼界甚阔的洋大人去逛,能有好口碑哉?日月潭同样的惨,那么大一片水,只不过三个去处——番社,文武庙,光华岛,连个能坐一坐喘口气的沙发都没有。番社总算可热闹二十分钟,不过除了那些紧盯着你身上钱袋的番女之外,啥也没啥。坐一天火车、汽车,还得住上一夜,看的只不过是那些玩艺,只好自叹命薄矣。大贝湖似乎雅一点,但实际上还不如大陆上小县份里的私人花园。 山川不好,我们没有办法,如果能有人念咒把西湖搬来,或者把珠穆朗玛峰移到玉山之上,当然妙不可言。目前既无此人个系统中,除对概念进行分类并说明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外,,便只得就原有的东西设法。山川之不足观,海岛往往如此。即以日本最为夸耀的富士山而论,仔细研究一下,又算个啥?跟叫化子扣在泥地上的破碗一样,孤陋单调,不忍座睹。天下如果都是这种“倒扣破碗”的山,人类活着真没啥意思矣。然而经过日本人一番装潢烘托,硬是弄得漂漂亮亮,就比我们高明得多啦。 像日月潭,其实绝对可以改造成一个诗一样的天地。西湖之所以名天下,有原因二焉:一是有建筑,二是有文化人品题。有建筑则眉清目秀,东处有亭,西处有一台,南处有一楼,北处有一阁,曲径必须乱通,那地方才可留恋。台湾名胜都是直来直往,索然无味。希望能筑起环湖马路,遍植杨柳,柳下绿草如茵,排排沙发(台北新公园那种木椅上加铁栏的小家子气办法,千万弃之为宜,宁可教人躺在上面睡大觉),沿湖至少可辟出两处以上的游泳场。巴掌大的光华岛上,可建一座七八层的楼阁,内设各种花样。主要的还是通往台中的那一条公路,听说已铺柏油,当然是个喜讯——过去石子路,不但灰沙扑鼻,弄得浑身上下一团泥土,而且屁股被“颠”得都要痛上半天,有志之士,无不望而生畏。最好能有办法使车厢冷却,盖夏天乘车,烈日当顶,犹如烤笼。中国人天生地受苦命,还无所谓,洋大人便不易吃得消也。 地以人而扬名,中外皆然,滑铁卢不过一个小镇,和有女镇长的台北县的三峡镇差不多,但拿破仑一个败仗成全了它。西湖之所成名,因为有岳飞坟焉,有苏小小坟焉,有秦桧先生跪像焉,有苏东坡和佛印开玩笑处焉。因有无数文化人题诗之故,来逛的人,见一坑水,曰:“苏小妹裸浴处也。”见秦桧头上温湿,曰“旅客撒的尿也。”见风景画,曰:“果然浓妆淡抹总相宜也。”互相吸引,兴趣自昂。我们为啥不在日月潭也铸一个希特勒先生的跪像,跪在“自由”、“人权”、“和平”三个神像之前,以便旅人玩之污之。即令不铸希先生的像,一旦有了建筑之后,也得有无数佳话,才能勾住人心。这佳话如果也有洋大人在内,好比说,洋大人追求中国小姐,父母不允,二人双双投潭殉情之类,这佳话的宣传意义和教育意义就更大矣。我的意思不是说花钱雇一个洋大人去自杀,而是说,离了文化人,就没有名胜! 吾友金圣叹先生曾指出很多杀风景的事,盖境界不高或幽默感不够,往往使人诚惶诚恐,前几年台中公园门口有一件艺术品,某大官偶尔诧异曰:“那玩艺是啥?”市政府官员遂大恐下》始有“宋尹”并提之说,称他们主张“接万物以别宥为,立刻毁去。幸亏毕加索不生在中国,他如生在中国,即令饿不死,也会气死。其实这故事不过尖锐一点,为人所不忘。值此乱世,杀风景的事固触目皆是,多不胜收。记得一九四九年,柏杨先生初来台湾,见报上说日月潭毛王爷如何,大公主如何,二公主如何,小公主如何,心中怦然而跳。盖王爷也好,公主也好,都是贵重之人。可是前年,毛王爷忽然发表一声明曰:现在是民主时代啦,哪里来的什么王爷酋长?故他既不是王爷,也不是酋长,而只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村长。呜呼,如果金圣叹先生在世,这一下子又多了两个杀风景项目,一曰“园前拆碑”,一曰“王爷下野”。毛王爷者,谁都知道不过是随口称呼,根本没有反叛恶意,而仍不能放过,苦苦地逼他一番声明,该官崽脑筋上的细胞,定有奇异之处。把高山族叫同胞,真不知如何“同”法,如果讲血统,他们的同胞在马来亚。酋长自比小小村长,有号召力,毛王爷自比比毛孝信响亮。如今王爷酋长已垮,可抛过不谈。然公主之事,却不可不研究研究,盖日月潭离不开公主,公主也离不开日月潭,而公主现在的生财之道,只有陪人照像一途,照一次像收取若干。这种酸兮兮的交易,据说收入尚佳,以致引起别的山地女郎眼红,也纷纷抛头露面,陪人照起来。其名号虽不叫公主,却是什么白牡丹、什么红牡丹,以及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花”“叶”等等。于是,旅客到了番社,除了被女孩子东拉西拉照像外,没有别的事可干,也没有别的东西可看。过去还有跳舞节目,近来跳舞似有渐趋没落之势。即令有时候跳跳,出场的也都是些二流角色,了了草草,三分钟结束,旅客们在窄小的街道上徘徊踯躅,想找个椅子靠靠,喝杯没有小动物尸体的茶水都没有。 公主一词,何等荣耀,柏杨先生第一次逛日月潭时,心怀敬意,眼观鼻,鼻观心,诚心诚意往谒。走到厨房,见一脏女娃正俯灶下吹火哩,敬询公主何在,她答曰:“俺就是。”不禁吓了一跳。该女娃头发蓬松如乱草,两条红豆洋棒的巨腿,赤脚穿着木屐,丑而且臭,趾甲里全是污泥。照像时,公主以粗手拍我的肩膀曰:“你卡好,我们结婚。”“我嫁你好不好?”言毕且搔我老人家膈肢,若酒家女然。可是等到照过了像,立刻翻脸若不相识,手执算盘,口中念念有词,曰:“某处一张!某处一张!”边算边打,少一块钱她便拉住你咆哮不已。 于是我想,为何不设计一下乎哉?观光协会在出国考察、做点生意之余,如果有钱,不妨考虑考虑,依着北京王府井形式在番社建一毛王宫焉,公主都应该读书识字,学会应对进退,着古装而有婢女伺候。旅客来谒,先在门房登记,由秘书先予接见,欲拍合照者,由秘收内禀,然后姗姗而出,拍照后即退,决不乱搭腔,也不索钱。照由御用摄影师拍之(严禁自带照像机),你要照片,可向摄影师接洽,这时,看旅客猛掏他的腰包吧。价钱可高,次数宜少,俗客不见,大官见之(他有权有势,不见准有后患),文化人则不但见之,且定期赐宴,令其作诗作画,以颂以祷。如此这般,高山仰止,心向往之,越是难见,越是想见,越不要钱,越是有贱骨头孝敬。只要稍花一点资本,特别强调公主的皇家血统,不妨再制造一些神话,译成洋文,那真要发大财矣。现在这种搞法,要公主亲自下手,戋戋之数,可怜可怜。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异乡人 异乡人 山川名胜,因为观光事业最大的一环,但仅靠山川名胜不行。刚果共和国即令有再好的山川名胜,除了探险家外,恐怕没有什么旅客上门,盖面对着妇女随时有被奸,男子随时有被剥皮的危险,没有太多的人肯兴兴头头地前往那地方试运气也。何况,地文和人文有密切的关系,地文非人文不名,老天赐给你再好的奇景,如果你一塌糊涂,再奇的景都会被淹没。我曾悲哀地想,如果日月潭、阳明山落到美国佬的手中,恐怕早面目一新矣。 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一直缺乏灵性,很多道貌岸然闻之大怒特怒。但别的东西上有没有灵性,那是另一个问题,若仅论观光事业,固实在是看不出啥灵性也。观光过中国复又观光过洋人国的人,恐怕心中定有一个比较。有些卫道之士,著书立说,常曰:“我们中国人好客。”这种美德汉唐之世有没有,我不知道。孔丘先生言论集上有没有,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我是确知不误的,乃二十世纪的中国同胞,实在并不怎么好客,而且非常地“欺生”,欺你是个生客也。 抗战时大家流落四川,四川为天府之国,比台湾大矣富矣,可是他们对非四种人一律称之为“下江人”,西康省明明居于上江,也硬称之为下江,以便简化。你到街上买东西,一听你是下江人口音,便自然而然地涨上一倍。有时和本地人起冲突,有人登高一呼曰:“打下江人呀!”真是耕者放其锄,骑者下其马,一拥而上,头破血出。抗战胜利后,我到东北,乃忽然一变而为“关里人”,乃山海关里边的人也,到东北的四川哥子此时也瞪了眼,初次尝到异乡人滋味矣。关里人的遭遇似乎比下江人更糟,不仅有挨打的危险,有一次我和某一位本地人打架,他告诉他的喽罗曰:“把那老头丢到野地里喂狼。”盖杀人易,灭尸难,东北地冻天寒,野狼如海,不要说一个尸体,便是一个活人,落入狼爪,一刻工夫,骨头都没有啦。再后则来到台湾,不用多加解释,又成了“内地人”矣。回首前尘,实在找不出中国同胞好客之道,故中国诗人作诗填词,每多伤离思乡,如果真的宾至如归,则乐不思蜀,何来那么多难过乎? 这种不好客和欺生的气度,用到中国自己同胞身上,只好自叫倒楣,无话可说。但却不能不使人愤慨,愤慨积得太多“感觉集合”相同。,仇恨便油然而生。《稗官野史》上曾记载一故事曰:张献忠先生年轻时,推独轮车去四川做生意,被一群四川流氓推入谷底,把货抢走。他爬起来赴乡长那里理论,一口陕西土腔,众人竟反咬他一口,乃挨了一顿臭揍,驱逐出境。于是,不到十年,张先生成了贼大王,率兵屠川矣。欺生的结果竟至如此严重,而迄今仍有些地方照欺不误,你说人们能接受历史教训乎? 对仅仅是异乡人尚且如此,对洋大人更不用说矣。“鹿特丹”号的洋旅客在基隆停留六个小时,前来台北参观手工艺品中心,其价钱之高足可把人吓跑,市价不过值三五十元,该中心硬要卖二百元,使洋大人大摇其头。洋竹杠敲到如此无耻程度,还搞啥观光事业?索性开个屠场,见洋大人即掳而烹之,岂不更简单明了。 其实,这种毛病,不单手工艺品中心一家才有,几乎没有一家商店没有,洋大人有五千年文明的中国,简直如置身亚马逊河吃人部落,每一个人都想从他身上发一点洋财。被骗得晕头涨脑,回到船上,能对这个地方有好感乎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观光和人品 观光和人品 台湾的风景名胜,似可用八个字评之,曰:“一览无余”“简单明了”。这大概跟构成岛屿的山脉形势有关,但也不能说跟人事无涉。日月潭深锁在群山之中,汽车隆隆,攀登三四个小时,不过一霎工夫,便玩了个完。而且玩得索然无味,就是用显微镜也找不出有一滴可供留恋,或可供回味之处。 因之,柏杨先生觉得,除了“王爷”、“公主”应予改进外,其他方面应予改进之处,似乎更多。好比:游艇如改为精致的大型画舫,以精通中、英、日、西诸种言语且有歌喉的少女划桨,上备软椅、咖啡、香茗、可可,则仅荡漾湖心,便可尽一日之欢矣。环潭马路,如早日筑成,铺以柏油,围以栏杆,柳荫如画,到处有长椅翠廊,无论双双情侣,或扶杖老人,或手携儿童的中年夫妇,徘徊休息,不畏烈日,亦不畏风雨,则仅绕湖散步,亦可尽一日之欢矣。春夏之日,如备橇板汽艇,供华洋青年作滑水之戏,不会者教之,会者优待之,不但主持人赚钱,更多一锻炼身心运动,则仅戏水一项,又可尽一日之欢矣。现在日月潭入夜之后,一片漆黑,幽幽如鬼城。不提倡夜游则已,如提倡夜游,则必须灯光如画,有歌女焉,有舞女焉,扩光华岛而大之,上设夜总会,则仅声色犬马,亦可尽数夜之欢矣。文武庙实在没啥,如筑盘肠公路,使汽车直抵庙前,庙再加以改建(按:中国之庙,其中甚暗,好像地狱,不知神仙老爷允许不允许亮一点耶?),周围再建棋社、乔牌、网球、排球、桌球、台球等场,以及一座藏书丰富的图书馆,则仅室内逗留,亦足可尽数周之欢矣。现在关于日月潭风光,无一理想的介绍,如能斥资编写一册完全而且文情并茂的日月潭导游,详述历史、环境,与非介绍就不明白的种种奥秘,并附其他非介绍就不知道的怪事,分别以中英、中法、中日、中西、中泰、中阿拉伯等文字精印,内附大量彩色照片,则仅只阅读,又可再尽数日之欢矣。 当然,还有其他,如旅馆必须舒适,饮食必须可口——如不能可口的话,至少也要干净清洁。呜呼,侍者端汤时,往往一面走,他的大拇指一面在汤里英勇地洗澡,那恐怕是实在难以下咽。照像馆必须有本领在两个小时之内交货,而且应有印彩色的设备。如此,日月潭又是一番景象也。 怎么样把日月潭整理好,诚千头一绪,但都不是孤立的也。假使别的方面不能配合,它也好不起来。观光事业如果明白地解释为“公共关系事业”,似乎更切实际。再有了不起的名山大川一阶段即逻辑阶段中的最后、最高的观念。在黑格尔著作中,,和坐上去足可使人**的交通工具,如果游客碰到的男人都是官僚脸,女人都是护士脸或车掌脸,那个地方便没啥可爱之处。 记得若干年前,有人曾对民族舞蹈演员面无笑容感到诧异,主持人答曰:“那一幕是‘宫女怨’,宫女当然愁眉苦脸。”但后来演至“喜相逢”“万寿无疆”,仍愁眉苦脸如故,不知主持人如何说词也。过去我曾想到,可能黄种人天生地不会笑和不喜欢笑。可是到日本一瞧,他们那些黄种人不但会笑,也喜欢笑,除了车掌小姐会笑外,连开那单调如棺材的电梯小姐也会笑,乃大吃一惊。于是再追究中国人所以笑脸甚少的原因,可能是百年来战乱频仍,哭的时候多,依生物学“用进废退”的定律,再加上整天无米少盐,以致想笑都笑不出。 中国人的缺少笑容,对观光事业是一种威胁,但最大的威胁仍在中国人对陌生人的态度上。柏杨先生为某生走遍各省,发觉除了北平一个地方外,几无一处不“欺生”。前天陪一位四川朋友到街上买东西,台湾籍老板敲他竹杠,他大怒曰:“台湾地方最坏,欺负内地人!”我笑曰:“君记得抗战时,你们贵省同胞欺负下江人这事乎?” 人类是一种笑的动物,但女护士和女车掌例外。关于这一点,中国人呐喊了十余年矣,大概公共汽车管理处和台大医院(台北医院也很精彩)当局忙于搞红包,无暇改进之故型,存在于个别事物中的“隐蔽的质”,同时作为概念存在于,所以一硬到底,迄今不变。看情形,除非把钞票摔到她们脸上,便是老天爷都无法教她们龇龇牙。 另外,女店员的面孔,似乎也应纳入改进之列。当你进店之时,活像一头猫撞进了老鼠窝,小眼睛全充满了敌意地望着你,如你索物,则先打量你的衣服,然后告曰:“贵得很。”如问:“还有好的乎?”曰:“更贵。”我有一个朋友,在外语学堂读书时,便曾在台北中山堂前一家委托行,因购一件价值五百元的毛衣而大吃其瘪,该老板伸颈细瞧其领牌,不屑曰:“你外语学堂毕业,当个翻译官,一个月也不过五六百元,还是省点吧。”不过结果大出该老板意料,吾友竟然有钱买一件。然而最痛苦的是,当顾客看了两件不买辞出之时,上至老板,下到店员,无不怒目而视,口中念念有词,一种像被鸡奸了似的嘴脸全露了出来。如此生意,能做得好乎?如此待客不要说洋大人受不了,中国人同样也受不了也。于是,有人曰:没有关系,他们见了洋大人笑容自出。须知观光事业发达后,洋大人如过江之鲫,将逐渐不再稀罕,且洋大人亦有富有穷,久而久之,劣根性复发,难免终有一天,华洋一视同仁。 坐计程汽车没有小账,应是中国唯一值得大吹之事(美国的小账困死人,日本便无小账),但仅此一项,难广招徕。不二价运动应设法展开,凡是在台北中华路买过东西人,恐怕都有同感,真正的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上当不上当全凭运气。柏杨先生从前曾发明一定律曰:“还他一个你根本不想买的价,包不吃亏。”结果不然,前日往购一皮箱,要价三百,我以为它只值一百五十元,但嫌其式样不好,乃大声曰:“七十元”料想他宁去自杀,也不会卖,想不到他大叫曰:“好啦,拿去。”呜呼,如何使中国人以善意和诚恳对待陌生人,不仅是观光之道,亦是做人之道,不应等闲视之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确是良法 确是良法 美国留学生协会秘书长海里斯先生,于日前发表谈话曰,留学美国的中国学生学者,最感苦闷之事有二,一是政治局势,一是婚姻。前者苦闷,人皆有之,其味道都知,用不着多开讲矣。后者苦闷不是人皆有之,其味道固不是都知也。海里斯先生曰,很多中国人向其诉苦,坦率提出:“只要是个女人就行!”迫切之情,溢于言表。想当年柏杨先生求偶条件有三:第一必须是“人”,其他动物则不可焉;第二必须是“女人”,男人则不可焉;第三必须是“活女人”,死女人则不可焉。如今在美国的各等华人,竟连死活都不管,只要是女人就行,其境况较柏杨先生更为惨烈,怎不令人抓耳挠腮乎哉?据移民局调查,执留学生护照的中国人,有一万二千之多。海里斯先生分析那些留学生和学者,一半以上,年龄在四十岁至五十岁之间,其他也在三十岁左右,转眼也要进入四十岁大关。而婚姻不比读书,只要你能硬着头皮熬,学位总可熬到手。老婆固不然也,不但硬着头皮熬不到手,而且越熬越老,越是有点糟,即令学问再有成就,社会地位再高,诚如当年的浮士德先生一样,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头,对着满屋子他的大著和满世界他的荣誉,仍是空虚。盖他的人生历程只走了一半,且永远只走一走,自然心如火烧。 孟轲先生曰:“食色,性也。”可说明男人娶妻的重要。有些娶不到老婆,或娶不到他想象中那么好老婆的人,往往大叫独身,或往往大叫“事业第一”。悲夫,“光棍易当,五更难熬”,一张周薪十万元美金的契约书,不抵一分钟娇妻偎怀,和一分钟子女攀膝也。 海里斯先生怎么帮那些留学生的忙,我们不知道,不过台湾于去年(一九六○)输出一百个年轻貌美的朝圣团,则确是良法。但零零星星地干,不如大批地干,在国内彷徨无依的女子,只要能出国,立刻就身价陡增。有志之士,不妨从事此一行业,包管利市百倍,此柏杨先生敢和你打赌一块钱者也。 昨天谈到海外中国同胞的女人荒问题,使人有一种沉重之感。台湾虽然每年都有未婚女人出口,甚至像朝圣团那样,一出便是一百,表面上看来骇人听闻必然性的自由。是存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倡导者。主要著,实际上如杯水车薪。无怪乎,台湾未婚女子,只要一登记机船,那边便立刻轰动,奔走相告,紧张万分。 依柏杨先生之意,组织一个新娘出口公司,扩大营业,是唯一可以解决海外女人荒的良法。第一步先在世界各国办理登记——以美国为例,凡想讨老婆的华人,应先缴一份经大使馆审核属实的自传,写明他现在的职业和将来可有什么升迁的希望,再写明收入多少(关于职业与收入,应由其服务的单位出具证明),然后纳登记费美金一百元(这是暂定数,依实际情形增减),将他阁下所需要的新娘条件,详细开列,公司即以之收费。好比说,他需要的是一位大学堂程度,三围适合,面貌漂亮,年龄三十岁左右的小姐,便得收他一万美金到十万美金。不过这一万到十万,并不需要马上就缴,只要先缴五千元或一万元便可,未缴之数,由大使馆或殷实商号担保。然后由新娘出口公司,在台北、香港一带,广为征求,凡应征录取的小姐,由公司代办护照、代办出国手续,并一次垫付安家费美金五千元;至于制装、机票、船票和出国时热闹哄哄的场面,统由公司负责。唯一的条件是,到了美国之后,必须嫁给向该公司缴钱的买主,不能选择,否则她就要赔偿公司十万到百万美元。而对方则于见人后,缴付余欠(当然也可分期付款)。于是乎,想老婆的有了老婆,想去美国的去了美国,想发财的发了财,各得其所,便是观世音菩萨亲自下凡解决这个问题,都不能如此高竿。 当然,一万到十万美元只是一个偶举数,假使对方的条件真像海里斯先生所说的,“是女人就行”,我想一千元便差不多啦。但那新娘可能不识字,安家费也可能只有五百元,而且是坐三等舱的运货船前往。总之,一分价钱一分货。新娘出口公司必须保证物美价廉,童叟无欺,不但对华人可以服务,对想讨华女的洋人,亦可如法炮制,只价钱不妨高一点耳。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专门输出 专门输出 每年五月的第二个星期日,是母亲节。这玩艺是洋玩艺,凡是洋玩艺弄到中国,无不如疾风之摧衰草,土玩艺无法抵挡。不过这个节日总算有相当意义,曾有一则小幽默曰,母亲节那一天,儿女们商量怎样为母亲庆祝,一人曰:“我提议买一条新围裙送给她,送她的时候请镇上的摄影师来拍照!”全体附议。因之,我们可以看出母亲的好处很多,其中之一,除了做母亲的可以有一条新围裙外,还可以使有些官崽圣崽,忽然想起了他也有娘,乃条谕秘书老爷,代他杜撰一篇怀念文章,以表示他也很孝很孝,盖求忠臣于孝子之门,我既然如此地很孝很孝,老板不给我官做,给哪个乎? 我们这个时代似乎是两副面孔的时代:往家里一坐,是一副面孔;往办公桌后一坐,又是一副面孔。我有一位朋友便是如此这般而名列学者,位跻要员。该大人先生下班后,坐到沙发之上,口品香茶,手拿报纸,老母为他脱下皮鞋,换上拖鞋,一面向他诉说媳妇打牌去啦,已一天不归,老三有点发高烧,已请医生诊治,赵部长来过电话,钱委员送来两部大著,孙主任及李经理,先后来辞行赴美。大人先生不耐烦曰:“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下女抱着老三进屋,孩子口中正吃着棒棒糖,大人先生怒曰“谁叫他吃棒棒糖?”下女曰:“是老太太给的。”大人先生更怒曰:“吃那么脏的东西,不发烧也会发烧,一点常识都没有,教你带孩子,都得死光,混蛋!”因有客人在座(按:那客人就是柏杨先生),一时下不了台,该“混蛋”乃双手掩面,走进内屋。可是,母亲节之日,虽然天气不良,我们仍有机会恭聆他对该“混蛋”怀念的讲话,在办公室里,召集三五部下,谈到亲情如海,杀身难报万一之处,不禁落泪如雨。众部下为了饭碗,也着实感动,一齐叹息慈母伟大,其声盈耳;一齐赞扬大人先生孝恩可感,其声亦盈耳。大家退出后,四看无人,乃一齐不觉大笑。 呜呼,你孝我也孝,“孝道”是金字招牌,每人扛了一个,招摇过市,和“恕道”一样,都是专门输出请别人用的也。 德国有句谚语曰:“上帝不能与每一个人同在,所以赐给他一个母亲。”母亲的爱,不是笔墨所能形容。而且母亲要比父亲苦得多,也比父亲更能付出自己。假使说父恩可以报尽,那么母思是报不尽的“正名”,以规定人们的名位、职守。西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千千万万感人泣下的故事,说十年也说不完。 不过天下事没有绝对的,假使你不怕扫兴的话,我便要举出《杀子报》为例。做母亲的为了通奸,竟然把亲生儿子干掉,大卸八块,装入瓷缸。喜欢看京戏的朋友,大概都有相当印象。柏杨先生小时候看此戏时,对那个妖艳女人,就感到浑身不对劲,暗暗祷告上帝,自己的母亲务必不要把自己也如法炮制。 到了现在,我虽然长大到再没有被母亲分尸之虞的年龄(按:吾已七十有四,老矣耄矣),但有时候看见有些做母亲的,仍不禁生出看《杀子报》时所兴起的那种最大的恐怕。我曾亲眼看到我的邻居,那位雍容华贵的阿巴桑,用竹条抽她女儿的脸,盖她的女儿年方十四,去年以三千元卖给老鸨,不堪蹂躏,逃了回来,老鸨问罪,她恨她的女儿竟敢背叛母亲也。我曾傻里傻气地去报告警察,三作牌曰:“妈妈打自己的女儿有啥?老头,你怎敢多管闲事!” 打开报纸,几乎每几天都可看到这种“慈母”杰作,姑念她们没有学问,不足为训。但有学问的母亲,有时也着实使人毛骨悚然。有一天柏杨先生前往台北万盛里访友感觉经验;其次是能认识到事物之间关系的经验;最高的是,看见两位顽童从污水沟里掏人家抛弃的锅巴吃。小店老板告曰:“他们是一个名叫夷光的女明星的孩子,该女明星飞泰、飞菲、飞日、飞美,现在则飞香港不归矣。做丈夫的空帏难受,不常在家,孩子们把给他们的饭钱,都吃了零食,饿得发慌,便只好到污水沟里打主意。最初邻居们尚同情喂之,天天如此,明星架子又奇大,也就没人管矣。这种母亲,真不知其恩何在,其爱又何在也。至于其他以麻将为生命的母亲,连女儿被奸杀了都不知道;另外还有一位大学堂毕业的母亲,一高兴就把她那脏脚丫让她那一岁大的幼儿吸吮。真是欲不难过,不可得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不承认是中国人 不承认是中国人 杨皓云女士曰: 谈到现光事业,你总是说日本如何如何(我相信),但你一定忘记有些同胞崇拜东洋人的心理矣(据说若干今天的知名之士,在电视里看见日本天皇,还下跪哩)。盖该等人士以为十全十美者,只有日本人。而十缺十无者,只有中国人。我说这话你或许不相信,高中时一位同学,我曾亲耳听她骂曰:“我就不高兴承认我是中国人。”我乃问之曰:“然则你高兴承认你是日本人乎?”她默然不语。呜呼,受二十年祖国教育的新青年,尚有此惊人之语,无怪乎本班有两位同学,为此还到科学馆后面痛哭一场。而柏杨先生你再三赞美日本人(当然他们也是真好),必有若干人更以模仿日本人为今世真理,给你来个观光旅社的女招待必穿和服焉,必鞠躬到地焉,必满口撒油那拉焉,届时从美国来的观光客,必以为乘错了船,到了扶桑三岛也。此不比在日本东宝歌舞团前大唱莫名其妙的日本歌,更恶心百万倍乎?故我建议你以后称赞日本人时,三两句就可。其实又说回来啦,凡是对杂志多瞧几眼的人,谁不知道日本今天工业进步,观光事业发达哉?痛心的是,每一提到日本人的优点,就有爱国同胞曰:“你是死人?如果不是日本发动侵略,**哪有机会坐大?我们哪有今天?你还说他们好?”可是美国在数月前还在日内瓦要**代表保证对台湾绝不先动手,有谁敢痛诋之乎?盖中国人的西崽活像没有骨头,我虽才活了十七年,已一览无余了矣。 杨女士才活了十七岁就一览无余,真是时代进步,连孩子都聪明起来,柏杨先生一直活到七十岁,才恍然大悟,真是老不如小也。杨女士年纪轻轻,然而行文如流水,较当代大文学家还过之。如果肯虚心学习,经我老人家再加指点,将更了不起,拭目可待也。不过杨女士这一段议论,前后矛盾,前段猛训我不可称赞日本人,后段却替称赞日本人的朋友打抱不平。然而主题固是一贯的也。 首先我向那两位跑到科学馆后面痛哭的同学,致无限的敬意,假设能把他们的姓名见告,柏杨先生拟赠书两册,略表寸心敬意弥勒。夸大感觉器官生理特点的作用,把认识说成是感官自,想不到中华民族有此青年,我们应快乐才对。至于有人不承认他是中国人,请杨女士不必为这个着急,盖硬不承认没有用。人虽是万物之灵,可以选择任何一件东西——好比说,我嫌蓝色衣服不好,可穿黑色的焉;我嫌屋子太小,可住大一点的焉;我嫌胖胖的小姐不好,可追瘦瘦的焉;我嫌坐公共汽车太挤,可改坐三轮车焉——可是只有一件不能选择,那就是自己的生身父母。有谁先在空中观光一番,调查了父母的身世前途,品格财富,才投胎的耶?如果连父母也可选,恐怕美国总统肯尼迪夫人累都要累死,至少生下十万八万。若柏杨先生府上,家徒四壁,那些小精灵恐怕都会望望然而去之,还打算有儿孙乎? 父母既是不能选择的,如果父母是中国人,那他就铁定地非当中国人不可,再踢腾咆哮,只能献丑,对事实不能有所改变。我们常看到报上有“脱离父子关系”的广告,那才叫奇文共赏,天下啥关系都可以脱离,只有父子关系如狗皮膏药,硬是揭不下来。一○年代初,有一位满族的什么“格格”(郡主,她在外洋自吹她是公主),发誓非洋人不嫁。那时美国还不吃香,乃嫁了一个英国伯爵,总算打上了如意算盘,可是无论她长得多么漂亮,无论她的英语多么流利。英国上流社会的大门对她始终是关着的。犹如我们的朋友中,忽然有一位太太是非洲窝丸其族的酋长之女,目睢睢而牙峄峄,过年过节吃饺子或是举行家庭聚会,能请她乎?盖总觉得有点距离,多少有点别扭,不愿因为她一人而使大家均不欢也。在该“格格”想,丈夫的国籍乃妻的国籍,俺这一番成了洋婆子矣,却不知道一旦到了那种地步,她的中国国籍反而更为明显,人人都要挑明她是“中国人”,真是用铁钳拔鼻,都木法度。 法律上的国籍,可以很容易地去掉,大爷大奶只要在美国国土上生了一个娃,便可成为美国公民,但血统上的国籍,尤其肤色有别,便是再大的英雄,再厉害的学问,都束手无策。前些时接到一位人美国籍的朋友寄来全家福照片,一大群小孩,和台北街头的娃儿一模一样,他就是连姓都改成“肯尼迪”,人家照样也要说他是中国人,你说痛哉不痛哉?杨女士那位同学,幸亏她还在中国,如果她已到了外洋,而再以中国人为辱,你想她还能愉快地活下去哉?以己之心,度之人意,可知其梗概矣,一个刚果籍太太如果痛诋她的祖国,并以当刚果人为羞耻,我们对她还看得起耶? 至于说到对赞美日本的人,多有责备,而对美国人乱搞,却没有一个敢作声,其实固没啥可稀奇的这一学说的各个不同方面也就不能不分别提到首要地位。文,吃谁的饭自然就得听谁的吆喝。三十年风水东西转,鸦片战争后,英夷最为当行;甲午之战后,日夷也插上一脚;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美夷代之出笼。大官之辈整天看人家的颜色,几乎成了习惯。如今既是美国人的天下,只要和美援沾上点亲,不贵焉就富焉,纵是天大的傻子,都不肯得罪衣食父母。前几年教育部一再通令各学堂不准讲日语,而且还派督学之类的官去查,我当时便开腔曰:“因何不准说日语乎?”答曰:“因日语是外国语。”我曰:“然则英语也是外国语,为啥可以乱说?”该官语塞。呜呼,我们自认为是一个讲中庸之道的民族,结果有的见了东洋人发麻焉,有的见了西洋人发麻焉,各走极端。中国弄到这种地步,能怪谁哉? 杨女士的信很长,我们讨论到这里为止,敝大作出版后,当奉上一册请教,多寄的五元六角,不再小家子气退还矣。谨谢,谨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一切为出国 一切为出国 即令老头老太婆凭其人生经验,没有看走了眼,也不见得一定有了不起的价值。有些受过高等教育的老头老太婆,具体地比喻吧,像大学堂教习焉,像中学堂教习焉,像若干大小官儿焉,他们对子女前途最高的境界,仿佛是一系列的,其顺序如下: 升小学——升初中——升高中——升大学——出国留学——在留学国教书或找个机构当差。 在这些知识分子的尊脑里,孩子们要拼命地升学、升学、升学,一直升到大学堂毕业。然后拼命地出国、出国、出国,一直出到麻省理工学院。再然后拼命地谋事、谋事、谋事,一直谋到一个教习的位置或一个实验员的位置。然后再拼命地——现在已没啥可拼命的啦,只有寄钱啦。柏场先生老朋友中,似乎有这么一个不成文法,子女当博士的,每月寄二百美金回来,子女当硕士的,每月寄一百五十美金回来,子女当学士的,则每月寄一百或八十元美金就可以矣。于是老头老太婆喜欢得就像谁在他们屁股底下放了一个二百二十瓦的电炉,烧得他们简直坐不住,东跑西跑,宣传儿女真孝顺呀。众人一听,一个个伸长脖子,自叹儿女不争气,仍留在台湾努力建国。于是老头老太婆身轻如燕,认为传种有人,死也瞑目矣。又于是,自然而然地,凡能如此一系列发展的小子,才算有前途、有出息。凡难以如此一系列发展的小子,不要说当女婿啦,就是当他的上司,他都瞧不起。柏杨先生非常赞成升学,也非常赞成出国,但一个人如果以在美国当教习和当职员为人生最终极的目的,以每个月能寄回若干美金为对后生小子最高的评价,实在觉得有点邪门。不要说人生理想矣,就是纯功利观点,投了三十年的资,一个月才不过收到二百美金的利息,也划不来。至于说传种,美国是世界上最优先的核子弹靶场,似乎不见得一定能传了种,即令能传了种,到了孙子这一代,恐怕也难以认得老祖宗也。我的老朋友中,还从没有听谁勉励过他的子女到了美国后。要做一点“改善生活”之外工作的。不要说学理工的啦,就是学文法,也没有人勉励过他的子女立志要为两国间文化次序贡献点啥。而只跟柏杨先生一样,一脑子钱钱钱钱钱钱钱,嗟夫。有些小子丫头认为这是天经地义,但也有些小子丫头认为这并不是人生唯一的道路。一旦在这上面起了冲突,唐国桢女士和许南阳先生自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子女的,势必非“恍然大悟”不可也。 五代时冯道先生,官做到太尉燕国公,死后封为瀛王,而且一直活到七十三岁,与死圣人孔丘先生同年哲学界的批判。主要著作有《辩证唯物主义哲学导论》、《辩,因自号“长乐老”,著书立说,数百万言,把他在唐晋汉周四个王朝所得到学历经历,以及在美利坚合众国——那时是“契丹帝国”——所得到的阶勋官爵,—一排列,自以为孝于家、忠于国,为子为弟、为人臣为司长、为夫为父、有子有孙,时开一卷、时饮一杯,好不快哉。他阁下临死之夕,把儿子冯吉先生,叫到床前,谆谆吩咐,教他做官处世之道。说到得意之处,以为儿子一定聚精会神地听哩,睁眼一瞧,谁知道儿子已经睡着啦。冯道先生当时几乎气得要爬起来不死啦,儿子惶恐曰:“大人息怒,你那一套不讲我也晓得,反正是教我如何钻营奔走,如何保持禄位罢啦。” 冯道先生的荣华富贵,真是应有尽有,要名有名,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势有势,要学术地位有学术地位,要寿有寿。可是他的儿子却不佩服他,对他老子认为最恰当正确的道路,感到没啥没啥,盖境界不同故也。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本书,有名的西洋《金瓶梅》,英吉利查禁了几十年,最近才算开禁,台北街头固有得卖焉。对啦,阁下正人君子,当然没有看过,还是由我介绍一下为宜。查泰莱先生是一位勇敢的战士,想不到一仗下来,受了重伤,腰部以下,完全麻痹,连走路都只好坐轮转椅,更别说跟太太颠鸾倒凤矣。不颠鸾倒凤没有关系,但一想起他的万贯家产,而又膝下犹虚,就大急特急。于是想出了借种妙计,建议他太太去另外找一个男人,一则解其寂寞,一则也好生个儿子,使烟火不绝。他太太最后答应啦,而且问他曰:“我如果找了一个男人,你要不要知道他是谁?”查泰莱先生曰:“我不要知道,但我相信你不会找一个坏男人的。”太太曰:“你这话原则是对的,不过我事先要提醒你,女人和男人对坏男人的看法不同。”当丈夫的没话可说,于是如花似玉找到了他们家一个看守茅屋,连英文都说不纯正,而又有妻子的园丁。在阶级森严的英国,查泰莱先生几乎非吃巴拉松不可,而他太太不特此也,后来还索性放着男爵夫人不当,而嫁了该园丁。 呜呼,女人对男人的看法,跟男人对男人的看法不一样,男人对女人的看法,也跟女人对女人的看法不一样。父母和子女对有没有出息的看法科学社会主义方面,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其,同样不一样。我们并不是压根儿否定人生经验,那是血和泪的结晶。我们只是说,人生经验往往只胶柱过去,对崭新的形势和变化,往往不能接受。它当然可能仍价值连城,但也可能错误。都不是绝对的,也都不是每一桩人生经验都崇高可敬和正确,做父母的如果自信过强,怎么不抽棒乱打?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西崽情意结 西崽情意结 于是乎有人开腔啦,曰:“英语是国际语言呀,说英语并不丢人呀。”说英语当然不丢人,不要说说英语啦,就是说匈奴语鲜卑语,都不丢人,盖言语不过是表达思想感情的工具,天下没有谁规定哪一种言语丢人的。但问题就也出在这上面,只小民觉得不丢人没有用,在西崽的尊脑中,说中国话却是丢人的也。在某一个场合,用英语合宜,当然用英语,在别一个场合,用阿比西尼亚语合宜,当然用阿比酉尼亚语;但在并不宜于用洋大人语文的场合,却用洋大人的语文,便是结结实实的畸形人矣。呜呼,我们再重复一句,西崽不西崽,畸形人不畸形人,和知识程度以及社会地位无关。君不见香港中文大学堂排挤钱穆先生之事乎?该校教务筹划委员会是最高权力机关,成员五人,即:该大学校长李卓敏先生、联合书院院长郑栋材先生、崇基书院院长容启东先生、该大学教务主任胡熙德先生,另一位就是新亚书院院长钱穆先生啦。报上说,该筹划委员会一开起会来,大家全部英语出笼。中国人在以中国语言为主的大学堂之中,对象又全是中国人,却用英语发言,这也是人类一大绝件。钱穆先生大概发现“佛也救不了”,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辞职撤退。 中文大学堂是英国人主动办的,早在一九五七年,汇丰银行大股东开斯维克先生便建议在香港大学设立一个中文部,后来英国政府又派了一个富尔敦调查团去香港调查,才终于成立。嗟夫,连身为殖民地主子的英国人,都感觉到中国语文不可侮,万不料中国的畸形人并不如此想也。读者老爷如果想参观一下高级文化西崽的嘴脸,不妨赶快办出境证,去香港中文大学堂,一瞧便知。咦,今天报上载,李卓敏先生不是经台北去东京乎?能看到他的记者真有福矣,可惜其他三位没有随行左右,否则为之一一塑像,送到西崽庙陈列,大家的印象必当更为深刻。 我们无意对李卓敏先生之类的所评论,风吹烟消,西崽分子在任何华洋人等眼中,都没有重量。君不见两晋南北朝时乎?软骨动物固都有“汉人学得胡儿语,争向城头骂汉人”这种镜头,中文大学堂里西崽所表演的,一模一样,不过是改啦,改成“华人学得英人语,会议桌上整华人”。这种气质心理学上应有相当解释,大概是一种极度的自卑感,似乎可称之为西崽情意结,由自尊的丧失和补救的迫切而产生,这种情意结发展到极端,不但以自己的语言为耻,以自己的种族血统为耻,也以自己的父母为耻。美国很多年轻黑人,便是被这种情意结所控制,悲剧闹剧,由此而生,不独中国的西崽分子为然也。 迄今为止,世界上还没有一种言语是国际性的,有人异想天开,发明了“英语优秀学”,说它如何如何的好所采用。,如何如何的妙,所以英语了不起呀了不起,发明这种学问的人,应该隆重颁给他一座西崽奖。在西方世界,古之时也,拉丁语是“国际语”,罗马帝国强大不堪,东征西代,把弱小民族打得哭爹叫娘,拉丁语自然威不可当,一直到十八世纪中叶,英国学者写书,还是以拉丁文为正宗,只有在写小说、散文这些不重要的东西时,才用英文。盖他们深信,拉丁语是国际语言,将流传千古,而英文不过是一个地区一小撮民族的方言,终有一天完其蛋也。后来法国出了一位拿破仑先生,武力所及,也有一手,再加上工业革命之后,殖民地遍天下,法文就吃香啦,连国际间签订条约,都用法文,西崽朋友也同样发明了“法文优秀学”,说法文怎么高级,一个字只有一个意义,制成公文书,等于铁板钉钉,连第二个解释都没有,可免去很多因解释不同而引起的纠纷。 就在前些日子,香港《自由报》还刊载一文,作者是谁,记不起啦,还在努力宣传法文第一哩。他阁下大概是一位法国留学生,眼看自己会的那一套逐渐没落,心里发急,忍不住大声疾呼,以醒迷梦。他的大作似乎就是法文优秀学的论文,把英文骂得一钱不值,说要**律、要讲条约,就得用法文。问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弄出个原子弹,而且又有的是钱,到处乱援助,英文就不可一世。英国人真应该向美国人磕头如捣蒜,如果美国人说的不是英语,而是阿比西尼亚语,恐怕世界上果然地只剩下一小撮人在说英语,它便好不起来,也妙不起来也。 语言是国力象征,国力强啦,语言就吃香,一旦阿比西尼亚强啦,也发明了各式各样奇怪之弹,而且钱多如驴毛,连美国都可怜兮兮去申请剩余物资,恐怕西崽分子立刻也就发明了“阿比西尼亚语优秀学”,说它是如何如何之好,兼如何如何之妙。我想,自己是西崽,不妨拉下脸皮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西崽,不必汗出如浆地去乱找理论根据。我说这话,并不是要当义和团,而是说,即令自己的语言再坏,改良之可也,犹如自己的父母再坏,功之可也,责之可也,杀而弃之则不可也。 如果说有国际语言的话,联合国规定的有五种焉,华文华语占其中之一。前些时立法院还提出质询,说中国代表在联合国为啥不用中文讲话(编者注:指台湾当局占据联合国席位时)。答复来啦,说中国的国势正弱出上层建筑“分类劳动”的定义;4.提出社会现象的物质化,如果要说中国话,就要增加一套设备,怕惹人家嫌。即令这是一个了不起的理由,可是掂刚胜利时,中国的架子正大,国势正强,为啥不说中国话哉?归根到底,西崽情意结作怪罢啦。嗟夫,西崽不死,大难不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可别全盘西化 可别全盘西化 老太婆炫耀小脚是一种至死不悟,酱缸蛆炫耀酱缸则是一种至死不悟兼虚骄之气。孙观汉先生上周写了几个字在一份他剪寄的《真实》杂志单页上曰:“中国人在‘倒运’中,心理上尚有这么多自傲,我真怕‘走运’时期来临!” 孙先生显然对未来感到隐忧。不过,“欲知来世果”且看今世因,今世充满自傲,绝不会有一天成为真正的大国,敬请放一百二十五个心可也。但孙先生的隐忧却发人深省。嗟夫,中国到今天这种地步,真应该父母兄弟,抱头痛哭,把过去的一切都搬出来检讨检讨。然后,吸鸦片的戒掉鸦片,吸海洛因的戒掉海洛因,推牌九的戒掉推牌九,偷东西的戒掉偷东西,包妓女的立即把妓女遣散,病人膏盲的立即送进医院,害花柳病的立即打六○六,断手断腿的立即装上义肢;把翻闲话挑拨是非的长舌妇,痛揍一顿,把整人为快乐之本的家伙,赶上山上。然后一齐下田,耕地的耕地,播种的播种,挑土的挑土,浇水的浇水,这个家才能够兴旺。如果大家只会张着大嘴瞎嚷,而嚷的只是我们从前是多么好呀,恐怕只能限于过去好,现在可好不了,将来更好不了。 有些人似乎害着翘尾巴疯,一谈到美国,尾巴就翘起来曰:“美国的文化太浅!”(也有说“没有根基”的焉,也有说“没有深度”的焉,反正他们那玩艺没啥。)美国文化是不是浅,是别一个问题,即令它浅啦,我们才更不好意思。好像书香世家的破落房,披着麻袋,蹲在破庙里,仰仗着别人残茶剩饭过日子,地嚎曰:“俺祖父大人当过宰相,他祖父大人不过一个掏阴沟的。”不但不满面羞愧,想想自己为啥穷,反而扬扬得意对方出身不高哩,呜呼,真是奇事处处有。这句话应该是别人挖苦我们,而且谁要是这么一提,都得打上一架,现在自己却往外猛冒,实在是虚骄过度,一时转不过弯。虚骄只是晕晕忽忽的自满——自我陶醉,自我意淫,蒙着被子胡思乱想。 柏杨先生前曾声明过,现在再声明一次,我老人家可不主张全盘西化,一头撞到洋大人怀里。前些时孙世钟小妹妹给我来信,叫我“柏先生”帝和唯心主义哲学中独立存在的理性。声称人和自然是哲学,我就复信训之曰:“柏先生是洋大人的叫法,中国人的规矩,你要叫我柏伯伯才对。”她挡不住我这一训,以后就叫我“柏伯伯”啦,盖中国友谊中含有亲情,是可以延长到后代的,似乎更应发扬光大之也。 我们并不是说美国好得像一朵花,如果美国真好得像一朵花,他们就用不着三作牌和监狱啦。 民主必须纳入生活,才算真正民主。可惜这玩艺移植到中国,就成了花瓶,偶尔摆出来亮亮相。君不见我们最多的是“以示民主’呼哉?这个字最近比较少见,大概“示”的人和被“示”的人都有点不好意思。十年之前,我老人家在南投县住过一个时期,那时“奉命不诉学”的男主角之一李国祯先生当县长,县运动会上,报纸就恭维他的举动是“以示民主”,原来他阁下脱掉外套,跳了那么几跳而已。他为啥跳了几跳乎?不是屁股上被狗先生咬了一口,不得不跳,也不是他阁下还有一份纯洁的感情,非跳一跳不可,而是既然大家都跳啦,他这个小头目觉得有“以示民主”的义务。而小民感同身受,就非拥护他不可矣。呜呼,民主是不能“示”的焉,一“示”就是输出品,就成了五花洞的小丑,只供别人娱乐而已。民主必须成为生活的内涵,想“示”都“示”不出来,而是自然的实践。 虚骄之气最大的坏处是自己跟自己打堵墙,把自己孤立在水桶里,喝得尊肚跟柏杨先生一样的奇胀,于是就再也灌不进别的东西啦,顶多灌下一些洋枪洋炮铁甲船。至于洋大人那些比洋枪洋炮铁甲船更厉害、更基本的文化——教育、艺术、礼义、做人的道理和处世的精神——不要说再也灌不下去一种调和折中的观点。,简直望一眼都会皮肤敏感。 我们也并不一定要效法美国,效法效法德国、效法效法日本,也是自救之道。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德国和日本复兴之快,真是可怕。中国同胞研究他们所以这么快抓起来,发现了很多原因,听起来有这么一个印象,好像他们复兴都是靠的运气和技巧。呜呼,大家似乎忘了一点,战败后的德国和日本,固然成了三等国家,可是他们的国民却一直是一等国民,拥有深而且厚的文化潜力。而我们中国,一时站到世界舞台上,不或一世,可是被冷风一吹,当场就连打三个喷嚏,流出鼻涕,有人劝我们吃阿斯匹林,我们就说他动摇国本,结果一个倒栽葱,两个人都架不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人生以出国为目的 人生以出国为目的 出国焉,留学焉,成了这处时代的特征,不可不大书特书。一九五○、一九六○年代的出国留学,和一九二○年代的出国留学,其本质上大大不同。从前留学,基于爱自己的国家,以便学得手艺,回来改善自己的国家;而今留学,基于厌恶自己的国家,以便学得手艺,就在外洋落户,不再要自己的国家。这区别非常重要,只有对知心亲友,才肯吐露这种心理上的动机,把屁股打烂都没有人肯形诸文字也。前些时教育部长黄季陆先生去美国玩了一趟,归来后发表谈话曰:“看到在美国的很多留学生,我很高兴,将来不愁没有建国人才。”这种话小民听啦,真要连心都感激成灰。留在国内的呆瓜流血流汗,有的还要破家送命,万一闯一个万儿,留美朋友浩浩荡荡,踏着呆瓜鲜血而回,建起国来,呜呼,一九二○年代国民政府北伐时便是要的这一套,耍得甚好;抗战时再耍之,就不太灵光,以后恐怕再无灵光的一日矣。不过,天下竟有如此的如意算盘,怎能不建立“出国人生观”乎? 没有生理以外的抱负,是这种人生观的必然产物。很多留学生只希望把英文搞好,搞好了之后不是为了贡献,而只是为了餬口——文明点说,只是为了改善生活。改善生活并没有不对,生活当然应该努力改善,但如果人生的目的只限于改善自己的生活,似乎有点太单细胞矣。而从台湾去的留学生,却一直在这个窄小的酒杯里陶醉,真教洋大人哑然也。而且为了出国,不择任何手段。有一位女声乐家,已经结婚生子,执教于某某中学堂,本来过着平静日子,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看着丈夫儿女都不顺眼,大闹一阵而离了婚,一直打着女光棍,发誓非出国不可,不管是啥样男人,只要能把她弄出国,她就嫁他。而现在她终于出国矣,有一个男人把她弄出去,但迄今还没有嫁他,可能留着再用一次,以便取得公民权。另外还有一位女学生,某某大学堂的系花也,这位小姐是一个善良而正派的女孩子,不幸有一次,被一个过气的老官崽征服,条件是和你同居可以,但大学毕业后,送我出国。过气老官崽有的是钱,对此自然一口答应,如今那女孩子也出了国,且在新大陆结婚而生子啦。 我们对这两位女子,毫无责备,但不得不有点感叹。盖不是少数人如此,而是多数人都如此焉。柏杨先生不禁为美利坚悲,现在似乎有这么一种现象,世界各国的垃圾人物,和一些使人麻上来的老老少少,都以各式各样的方式,甚至不惜参加朝圣团,不惜参加道德重整会,在神圣外衣下,挤到美国安家落户。呜呼,这股蚀腐的力量,美国固有它的社会堡垒,但日子久啦,能抵挡得住乎?真教我担心。 我们为洋大人担心,并不是失惊打怪,想当初一九二八年,国民政府北伐成功,何等威风族》(1844年),批判了鲍威尔等人的思辨哲学,为新哲学的,可是再威风也挡不住**政治的侵蚀。谚曰:“军事北伐,政治南侵。”固然自己必须先有致命的弱点,别人才侵得进来,但被侵的结果如何,现在大家都看到啦,。记得韩复榘先生倒冯玉祥先生的戈时,有计划地把他弄到汉口,招待了几天,(他也是在汉口被枪毙的,巧哉!)美女如云,佳酿似泉,一天三大宴,两天一特宴,用不着说话,只须“哼哈”一声,就有人把他服侍得舒适入骨。韩复榘先生慨然曰:“当到总司令,如今才弄清楚人生的真谛。”这类腐蚀人娄灵魂的故事甚多,三年都写不完。渣汁和奴性强烈的移民,如果太多,洋大人恐怕终有受不了的一日。 呜呼,中国人的自卑感,简直到了就要凉啦的温度,全民族都快要被这种自卑感害得翘辫子。最妙的是,骨头一经软下去,一时想硬都硬不起来。有一则故事曰:一个黄鼠狼以偷鸡为生,实在感到委屈,便见玉皇大帝,请求变成狮子,玉皇大帝曰:“变狮子容易,可是你的屁最多,动则放之,岂像狮子乎?”黄鼠狼曰:“不然,我当黄鼠狼,不得不常放屁,以臭追我之人,如果变成狮子,便用不着去臭谁,自无屁焉。”玉皇大帝看其情有可原,乃把它变成一个狮子,黄鼠狼大喜。过年的时候,洋洋得意,随同群狮,前来朝拜,一路上有说有笑,俨然一头真正的狮子也。一进金殿,守门的金毛犬冲着群狮乱叫,以表欢迎。于是,忽听“咚”的一声,臭气弥漫,黄鼠狼放了一个大屁。玉皇大帝召而责之,黄鼠狼曰:“实在是狮子毛太长,兜得肚子紧。”玉皇大帝大怒曰:“明明是贱,却有许多说词。”挥之使出,恢复它黄鼠狼的面目。 呜呼,这寓言似乎有点影射中国在联合国玩的那一套(编者注:指国民党政府占居联全国席位时)。打了八年血仗,打出了四强之一,现在虽然被搞得一强也不一强,但抗战胜利之初,却硬是曾经强过,中国语言也因之被定为联合国五**定语言之一,没有到过联合国的朋友,只要一看联合国邮票,赫然有中文“联合国”字样,便不难明了。然而,中国的代表出席联合国大会,却死也不肯讲中国话。而中国话不但是自己的母语,也是法定语,这道理便深奥难懂矣。前年驻联合国代表蒋廷黻先生回国,就有记者问他这个问题,他曰:“国家多难,席位尚且不保,如说华语,就要添置设备,不便因此增加联合国经费。”但问题是,还没有来到台湾前,仍是四强之一的时候,又有啥说词乎?中国代表团仍然讲洋大人之话也。黄鼠狼永远成不了狮子,骨头不改,自信不立,贱性不去,便是天赐良缘,都得被糟蹋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英文万岁 英文万岁 谈起来“原文”,真是中华民族的一场浩劫,不知道五胡乱华,以及元初、清初时,中国知识分子是不是也同样手捧“原文”而猛读?六朝便有诗云:“汉儿学得胡儿语,站在城头骂汉人。”这种丑态似乎只限言语,现在看来固无足奇也。如今胡语吃不开,英文取而代之,中国人骂中国人,只好用英文矣。前年报载,复兴航空公司总经理陈文宽先生在酒楼请洋大人的客,警察前往执行任务,他觉得有损门面,乃以洋话激洋大人之怒,洋大人就把该警察揍了一顿,壮哉。这一类“学得胡儿语”的事多矣,任何一个国家的国民,若美利坚、若日本、若韩国、若阿尔巴尼亚,从没有两个本国人在谈话时用洋文者,只有俄国在托尔斯泰时代,以说法为荣,如今则只剩下中国有这种表演矣。其实乱洋文本来没啥了不起,但以变态心理出之,便教人有张君瑞先生搂住崔莺莺小姐之后的感觉,“醮着些麻儿上来”矣。 这里有一则柏杨先生亲身经历的故事,我常去耶稣教会做礼拜,每逢星期日,必手执《圣经》,昂然而往,因而结识了一个时代青年。有一次偶尔谈到《圣经》文字太差,既不通顺,读起来别别扭扭,又欠真实,有些地方且不对劲得很,例如有一句曰“唯真理可以得自由”,如译为“唯真实可以得自由”,当更恰当。该时代青年曰:“你可看原文《圣经》,那文字流畅多矣。”我曰:“我看不懂原文。”时代青年听了之后,脸上立露怜悯之色。我自顾形惭,嗫喃辩护曰:“没有几个人看得懂原文《圣经》的呀。”时代青年像被踢了一脚似的一跃而起曰:“我就看得懂。”大禁大惊,询他可以见示之乎?他拍胸作声,允明天带来,以便我大开眼界。当天晚上,柏杨先生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未能合眼,想不到该时代青年学问竟如此之大,连原文《圣经》都能看懂,我们老一辈的真该吃巴拉松矣。到了第二天,时代青年来访,夹了厚厚一册,打开一瞧,原来是一本英文的,乃问曰:“原文《圣经》何在?”他曰:“这不是原文是啥?”呜呼,这年头,恐怕把“原文”解作英文的,不限于该时代青年一人。而《圣经》中旧约原文,固希伯来文也,新约中一部分为希伯来文,一部分则为古希腊文,连现代以色列人、希腊人都看不懂。中国人中,似乎还没有听说有几个懂得希伯来文和古希腊文的,只有一家《圣经》函授学堂教希伯来文,教习则是匈牙利人焉。 柏杨先生当时实在不好意思把该时代青年的尴尬嘴脸拍下照片,我想他这一辈子都对“原文”留下深刻的印象。 使人“麻上来”的那股劲,无论在哪一方面,都好像在证明中华民族因为作孽多端,气数如缕。去年女作家张雪茵女士去台湾疗养院看病,医生诊断了一半混同是产生哲学错误的根源。对科学知识的前提、假设、方,便跑出去,(鬼知道他为啥跑出去,不过他既跑出去啦,病人有啥办法?)张女士一时无聊,把病历表拿过来细看。一个白衣天使走来,一把抢去,曰:“你怎么乱翻翻?”又曰:“你看也看不懂。”凶恶之状,若黑寡妇然,把张女士气得头昏眼花。柏杨先生也有一次,送朋友去某私家诊所求治,该医生胡乱摸了一阵之后,说打一针便好。我以眼斜视他的病历表,见上边有英文“维他命丙”字样,不禁大惑,询之曰:“这玩艺能治头痛乎?”我以为该医生定有一番解释,想不到他咆哮曰:“谁教你偷看病历表?” 其实我只能看得懂“维他命丙”而已,普通情形之下,便是把病历表塞一眼眶里都木宰羊也。呜呼,英国人看病,医生在病历表上的处方,用的是本国文字焉。德国人看病,医生在病历表上处方,用的是本国文字焉。日本人看病,医生在病历表上处方,用的也是本国文字焉。恐怕世界上只有省等的堕落民族,或山窝里吃人肉的野蛮民族,本国医生给本国人看病,却写的是病人看不懂的文字也。柏杨先生偶尔违和,找医生诊断时,便如一种投入屠场的感觉,被乱整一阵不说,最可怖的是呆坐一旁,看那医生振笔疾书,写的全是洋大人之文,横看竖看都不认识。然后药剂师按方配之,或口服焉,或打针焉。左手抓药瓶,右手按屁股,茫然而归,固不知自己吃的是啥药,也不知道挨的是啥针。有胆大皮厚的病人冒险问之,医师则曰:“退烧药,消炎药,镇定剂。”而各种药均有千百种,用的是哪一种乎?他不肯说,病人仍不知也。犹如法官对待囚犯,判死刑乎?判有期徒乎?判几年几十年乎?统统不言。为何如此判乎?其理由如何乎?亦统统不言。囚犯连判决书都看不见,已送到监狱执行矣。即令来了好运,如张雪茵女士有机会翻一翻,或如柏杨先生瞥了一眼,却看不懂写的是啥。呜呼,假设中国法院的判决书和诊断书一样,也用的是洋大人之文,你说打官司的人活着还有啥意思?而诊断书上固都是如此者也。用洋文写药尚可解释为免得翻译,有其方便;但有些地方实在并不方便。前天我抱小孙女求医,年龄八个月,我想如果那穿白衣服的女人用中文写“八月”,决不致影响其可敬的前途,可是她硬是来了一个eight’month,即令以笔划而言,也没有中文省事,她为啥如此?恐怕说来话长。从学堂教育到社会风气,每个人都这般这般。奴性充斥到了见怪不怪的程度,人性的自尊必然一天比一天消失。思一思、想一想,又何止医生为然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发思洋之幽情 发思洋之幽情 在中国社会上,无论办啥事,衙门也好,社团也好,官也好,民也好,商也好,教也好,只要你找到他们,你就看不完的晚娘脸和猪八戒脸。该脸见了你就好像见了杀父之仇兼夺妻之恨,那股气可大啦。不要说别的,请贵阁下现在就打个电话试试,中国的电话似乎可以作为中国现代文化的总的代表。前些时我去一家报馆(为了保卫饭碗,不敢说出该报是啥报,只可透露一点,该报可是以提倡民主闻名于世的),就碰上这么一个巨大场面。一个高阶层分子对电话吼曰:“你爱捐不捐,要捐就送来,不捐拉倒,没人去取。”言毕“砰”的一声,把耳机摔下,其声之大,几乎把我老人家的耳膜震一个洞。悄悄向人打听,原来该报有一则苦命父女的消息,读者老爷想捐点款,因无人可送,希望报馆派人去取。嗟夫,东夷之人也,西狄之人也,那些没有五千年优秀传统文化番邦之人也,对陌生人总是问曰:“我是不是可以帮助你?”“有啥地方要我效劳?”真使人发思洋之幽情。 有一位朋友初迁台北,到区公所办户口迁移,户籍老爷告曰,新户籍的户籍誊本必须要到一个星期之后才能发,理由一大堆,不必细表。可是该朋友的女儿明天就要凭那玩艺报名考学堂,当下急得大汗如雨,知道我老人家口才奇佳,就找我帮忙。我想这简单得很,好像政府有过规定,户籍誊本两个小时就可拿到,何物小子,胆敢破坏政府威信?当下就昂然前往,可是一进门我就觉得大事不好,乃改变嘴脸,向该肩籍老爷哀求帮忙,说到动心之处,恨不得要下跪,下跪无效,我就只好据理力争。可是该小子就好像看我耍猴戏,冷笑曰:“你可以告我呀!”实在无法,只好施出撒手锏——找到一位在区公所做事的朋友,他拍胸脯曰:“老头,你且稍待。”十分钟后,就把户籍誊本塞给我。当我把该户籍誊本送到该朋友府上时,他们一家大小欢声震天地,视我老人家为天神,认为我在台北没有白混,当下就把洋芋拿出来敬了我一支。告辞之后,一路上颇为得意,不在话下。 然而,这里面似乎埋伏着一个问题,那就是,任何“有办法”的人,对人与人间的仇眼相视,都无良策,“有办法”的结果不过依靠特权。柏杨先生祖宗有德,固然三下五除二就办好啦,可是其他千千万万没有柏杨先生“办法”的小民,不要说女儿考学,就是老太婆上吊,对方该无动于衷,仍无动于衷。 但简真先生说,别在不必复古,“礼义”却是非复古不可。这一点我老人家就不同意啦,盖我们看出来的毛病虽然一样,可是开出的药方却不一样。 简真先生主张向古看齐,似乎又走上了“古时候啥都好”。简先生虽然声明只是“礼”好,但古时候“礼”是不是好,却是另一个问题,似乎得研究研究。一个倒楣分子得了肠胃炎,腹痛如绞,请医生当然请医生,这个原则是没人反对,但在方法上,总不能晕晕忽忽把胡适之先生《差不多先生传》里的兽医老爷请来吧?用治狗的方法治人,固然可能药到病除,但也可能一剂口服液就伸了腿而瞪了眼。“遵古炮制”的观念必须连根拔掉,而改为用最新的配方,才是第一等好药。拜托各位老爷,再不要往“古”的垃圾堆里钻啦,那里是找不到金钢钻的也。 春秋战国时代,大家都乱七八糟,孔丘先生和孟轲先生一些反调分子,实在找不出活榜样,只好以鬼立教,把三皇五帝,梳妆打扮,弄出来亮相。现在我们走运多啦,有的是活榜样,为啥现成的冰西瓜不吃,却跑到供桌那里对着塑料西瓜直流口水乎哉? 孙观汉先生在《菜园里的心痕》中,有一段报道,且照抄在下面: 刚才和六岁的小女孩看了马戏回来,又做了一次大小孩,也是人生快事。匹兹堡的户内运动场,在美国算新而大的。今天因已在演尾,故场中不满座,大多数的观众,因要省钱,多坐在很后的座位,所以当开场,前面许多排空位很多,场中管理少,如果观众要挑座位,一无困难。中段休息回来后,大家仍坐原位,前面的空座依旧。在中国人的眼中看来,美国人实在不够聪明,有了这么多空座位不移换。狄仁华先生指出在国内互借长期汽车票的情形,这里就不致有。这是为什么,美国人是真的那么“笨”吗?我们对这种“笨”的社会风气,是不是应加三思?三思后我们应否自我实践? 我老人家想,洋人笨倒不笨,只不过“傻”罢啦,如换了柏杨先生,早忽连倒冬,连爬带跳挤到前排座位上矣。而且说不定因为挤得过于英勇,还会挤死几个,以资记念。盖空着还不是空着,利己而不损人,这还算高级的哩。更精彩的是前排座位刚欠他的屁股,我老人家的屁股已坐下啦,你敢教我起来?怎么,你不敬老呀!吾友朱桂先生在南投县草屯中学堂任教时,有一次从台中剩公路局车回草屯。车上有几位挂着南投县政府证章的职员,上车较迟,只好站着。走到半途,忽然抛了锚,司机老爷央求大家下来推推,朱桂先生乃是无识之徒,竟然响应号召,下来推啦。而那些职员却像没有这回事,朱先生推了个气喘如牛,等到上车,咦,那几个本来站着的职员老爷却一个个都有了座位,而推车的朋友反而干瞪着眼。这还不算,最难得的是,朱桂先生放到座位上的上衣也被摔到地下,上面还有几个伟大的脚印。他阁下上前理论,该职员以白痴视之,冷笑曰:“这座位是你家里带来的呀!”不但不可理喻,也不可情喻矣。 呜呼,这正是中国应向洋大人学学之处!不但学学洋枪洋炮,更应学学匹兹堡那些小民的做人处事。这种“礼”,在古中国是找不到的,在今中国恐怕更是没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不至于脱裤子 不至于脱裤子 报上载台中市警察局大破鸭蛋教,使人心花怒放。但这年头的一些新闻,如果不是不着边际,便是过于夸张。台中市警察局只不过破了一个“坛”——“坛”者,小小支部分部,基层组织的一个细胞而已。只不过活捉了一个坛主,其他善男信女,没有逮住一个。他们每逢初一、十五,一定聚会,“大破”的那一天,是清明节的特种参拜,距“十五”不过三天,如果不急着贪功,稍微忍耐,不难一网打尽。报上虽然喧喧嚷嚷,我看,如果不对该坛主修理一番,他来一个满口木宰羊,仍无可奈何也。 世人对鸭蛋教之所以兴趣盎然,莫过于听说凡是鸭蛋教的教友,不分男女,聚会时都要脱掉裤子。呜呼,这真是臭男人的一大喜讯,不要说每年只缴两百元便可,就是每一次缴两百元都有人干。不过柏杨先生颇为怀疑脱裤镜头,该传说可能受世人对白莲教传说的影响。白莲教是不是像官府宣传上说的那么乱七八糟,似乎也疑云重重。有一点要注意的是,中国民间力量,只有以孔丘先生为主的儒家,和官府始终结合,受到当权者的利用和保护。佛家和道家有时运气来啦,皇帝喜之,就兴旺一阵;有时运气跑啦,皇帝恶之,便倒楣一阵。只有白莲教彻底的是民间搞出的玩艺,始终和****的官府对抗,也因其对抗而遭到无情的压迫,挨骂挨诬,自然在意料之中。现在所有的资料全是官府的一面之词,白莲教本身的自我解说已无片字,遂不得不被侮辱得不值一钱。而最教人欣赏的,莫过于说他们的头目专门玩弄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不要说对白莲教如此血口喷人,想当年对基督教、天主教,又何尝不是如此血口喷人哉?老妻从小就信上帝,祷告起来,口舌之熟练,如连珠炮焉。当初说媒时,我的父母便曾经反对,盖大家言之凿凿,凡是信洋教的人,生下第一个孩子都要煮熟了献给洋和尚。而尤其糟的是,我的叔祖痛苦万状地告曰,在教的没有一个是处女,盖他老人家亲卫听见洋和尚说,一旦入教,便把身子献给上帝,任凭摆布啦。 其实不但中国如此,耶稣教初兴时,在欧洲遭到的困难,尤有过之,主要的原因是人们对它的内容不太了解,因而有种种揣测之词,亦有种种恶意的破坏之词。呜呼,都说鸭蛋教脱裤子,却有谁见过乎?又有谁拍了照片什么之类的证据乎?不过人云亦云,你那么说焉,他那么说焉,大家都那么说焉,于是乎我也那么说焉,鸭蛋教虽不脱裤子,不可得矣。 我说这些,不是保证鸭蛋教不脱裤子,而是推测他们不至于脱裤子。任何一个人,都有宗教情感,从生下来便希望有一个无上权威的构造》、《论音乐的分类》等。,而且是聪明正直的主宰,把自己的前途交给他,由他安排。 我们说任何人都有宗教情感,敢打一块钱的赌,没有一个例外。有些家伙像无神论朋友,自以为啥神都不信,在他们的眼中看起来,谁要是信神谁就是混蛋,宗教和他们简直没份。但要是仔细一研究,毛病便冒了出来,盖他们虽然不信“神”,却信“无神”,为了保护他的信仰,也就是为了保护他的“无神”,不惜跟你打架。柏杨先生年轻时,看见小伙子们三更半夜跑到庙里,把神像打得粉碎,有的被父老捉住,当场一顿臭揍,但他还是信“无神”不误,有些人被揍得“哎呀哎呀”乱叫,仍拒绝向菩萨低头。 所以我们可以说,人类是一种具有宗教情感的动物,这种情感是高贵的情感,便是再糟糕的宗教,都具有这种本质,否则便不是宗教矣。世界上似乎只有下流的帮会党派,而不会有下流的宗教。说它愚昧可以,说它一入教便脱裤子,仅仅在逻辑上便讲不通。 我不是为鸭蛋教辩护,而是说任何一个人的罪和罚,都不应超过他应得的。不说他们脱裤,照样可以严加取缔。盖据我所知,该教的内容和做法联系、统一和转化。3.数学范畴(如常量与变量、直线与曲,实在有点抱歉,其荒唐的程度,能使人油然而生饱之以老拳的正义之怒。我有一位忘年之交的小朋友焉,年才四十,追求现在仍在台湾省公路局做事的某某小姐,该小姐芳龄三十,似乎应列入老处女之类,我当时就警告该朋友必有问题,盖台湾目前,男多女少,女孩子三十而无偶,一定有点黑幕。但该朋友大概是走投无路,也大概是自以为相当聪明,不听我老人家之言,仍继续猛追,追到后来,两人花前月下,倒也卿卿我我。有一次我和老妻看夜戏归来,见他们一对在马路上闲逛,边走边谈,手还挽着手哩,心中大喜,以为马上就有老酒可唱。 想不到一天,该朋友气喘如牛地叹曰:“吹啦,吹啦。”问以何故,半天不语,而面色铁青,好像刚被三作牌打了一顿板子。严诘之下,咦,原来该小姐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她信的是啥教,他不晓得,但她虔诚的程度,却不像话。他们恋爱到最后,该小姐严肃而神秘地咬其耳朵告曰:“她不是一普通的凡人,而是一个仙女。”朋友说到这里,我曰:“小子,你别吓唬我。”朋友曰:“谁吓唬你?你要心脏不好,我就不说。”我表示心脏甚好,朋友又曰:“你还得发下滔天大誓,相信我说的。”我只好发下滔天大誓。呜呼,当该小姐说她是仙女下凡时,朋友还以为她是在幽他的默,发她的嗲哩,后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盖该小姐的教主在她入教时,便用通天眼看出她不同凡品,乃玉皇大帝第九位女儿(玉皇大帝的女儿何其多耶),因偶尔动了凡心,被贬到下界,转生为该小姐。虽然她在转生时喝了**之汤,迷失了本性,记不得往事,但教主的通天眼却看出了她的原身,固云霞缭绕,面如桃花,发如瀑布,赤足立于莲花之上的娇娃也。 该小姐既是仙女下凡,则意义就重大啦。她当初因动凡心而被贬谪,可见凡心是一场大罪,岂可再犯?而且想当年在天堂之上,交的男朋友都是云来雾去神衹,父皇大人还看不起眼,柏杨先生的朋友,乃一既小又穷的公务员,标准凡夫俗子,便是瞎了眼,都不能如此糟蹋自己。为了查明此事,教主还驾着梦遁,亲自到天堂去了一趟,领了玉皇大帝的特旨,告知该小姐曰:“你爹说啦,他不赞成你在地上的婚事。如果你守身如玉,一心向道,到时候他老人家会接你回家。”朋友一听,天下竟有如此缺德带冒烟之事,就要求找教主面谈。小姐还算开通,经过一番请示之后,教主答应可以姑予接见。于是乎,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晚上,朋友被小姐领着,诚惶诚恐,到了台北县三重埔一个曲曲折折的地方。教主很是洋派,和他握手,朋友把他和小姐的恋爱经过,报告一遍,请求教主玉成良缘,教主当时很表同情,即问曰:“你信啥教?”朋友曰:“我信基督教。”主曰:“那更好办,这样好啦,明天我就请耶稣来谈谈,请他去向玉皇大帝讲情,谅没有问题也。”朋友只好撤退。回家后一夜没有睡好,一想起教主和耶稣先生促膝长谈的镜头,就汗流浃背。到了第三天,一对情人再往,教主曰:“我已跟耶稣谈过啦,他说他今天就去找玉皇大帝,他们每月初二,都同坛参天,到初三才有消息,你初四来。”朋友曰:“你说啥,老板,耶稣和玉皇大帝同坛参天?”教主曰:“在一块的还有孔丘、牟迦、穆罕默德、张天师哩。”朋友曰:“有没有姑婆奶乎?”教主想了半天曰:“可能有,但不太清楚。”当然他不太清楚,姑婆奶者,敝朋友邻居家那位老祖母也。月之初四,朋友和小姐再度往谒,教主一见,正色曰:“没法度,没法度,玉皇大帝不肯。”然后告该小姐曰:“你要是不听你爹的话,要长恶疮而死,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朋友曰:“你不教她结婚,教她干啥?”教主曰:“我没有不教她结婚,玉皇大帝不教她结婚。”朋友曰:“不管是谁,难道教她当一辈子女光棍乎?”教主曰:“她每天都要念经,来坛参拜。” 事情就是如此荒唐,朋友气得七窍生烟,问我何法,我有何法哉,如果换了柏杨先生起源于管子、子产,发展于李悝、商鞅、慎到、申不害,集,我当时就声明我是玉皇大帝的老祖宗,把教主一顿臭揍,谁教他管俺孙女的闲事呀。 然而,问题是,小姐“回家”心切,朋友遂结不成婚。柏杨先生写的这些,以我伟大的声誉作保,千真万确,该小姐仍在公路局做事,打听一下,便知我的话字字都有来历。呜呼,一个宗教如果精彩到可以随时跟耶稣先生面对面喝一盅,就伐了帮会,虽不脱裤,仍十分抱歉。我这不是反对宗教自由,而是说,一旦神秘莫测,不敢公开或不愿公开,不要说它是宗教,纵是其他别的东西,一定有其脓血交集的毛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任劳任怨 任劳任怨 中国邮政的信誉和服务的周到,在世界上是首屈一指的焉。有一天我寄一件衣料和一幅丝织的国画给菲律宾的朋友,托人顺便带到邮局,告诉他一定挂号。大概他小儿科出身,舍不得替我多花钱,就海运平寄啦。回来向我报账,我气得发喘,急忙写信去菲律宾,朋友回信发泼曰:“完啦完啦,衣料没有啦,国画也没有啦,能把包裹皮寄来就算天塌啦,阁下如果不是脑筋有毛病,一定是根本没寄,吃吃老朋友的豆腐罢啦。”我想这一次黑锅是背定了矣。想不到一个月后,朋友又飞来一封信,告曰:“奇迹奇迹,包裹原封收到,而且看看邮戳,果然是你说的那天投邮的,足证阁下人格尚未完全破产,殊堪一贺也。”我当时就写信给他,宣布绝交,他来信致训词曰:“老哥,非我信口开河,实在是菲律宾的邮政使人害怕,十寄九失,有时连挂号的都不行,何况没有挂号的乎?阁下用中国邮政来看菲律宾邮政,是你瞎了眼,怎么反怪我哉?”说了半天,还是我没理。 有些美国留学生常常宣传美国的邮政月亮特别圆,并举例曰:“洋大人写信也好,寄东西也好,很少用挂号的。”这是事实,我从前在芝加哥时,每逢星期三,住校的学生们把脏衣服往小皮箱里一塞,贴上家里地址的信纸条,往收信处一扔,邮差就平平安安地送到他府上,让他那可怜的老娘去洗。而在中国,寄衣服而不用挂号者,恐怕几稀,看起来该月亮果然十分的圆。 但问题还得深入研究,现在台湾的包裹,固不见得也非挂号不可,你如果不信的话,寄二件衣料到台东一试便知。美国所以挂号少而平寄多,固然是他们邮政的信誉好,但也跟他们邮政服务的态度差劲有关。诺贝尔奖金如果要发给一批任劳任怨的人,中国邮政的工作人员,实在是得之无愧。邮差先生为了一封平信,一投再投,三投四投。抗战时人们的行踪不定,尤其是军队,上个月还在广东,下个月就到河南啦,上星期还在甲县,下星期已到乙县啦。而一封家书在邮政工作人员手里,就像响尾蛇飞弹一样,在屁股后尾追着跑,能跑上十万八千里,然后送到收信人面前。我就经常接到这种锲而不舍的信。盖柏杨先生从前本来是住在台北市通化街的,后来搬到迪化街,再后来又搬到建国南路,再后来又搬到敦化南路。有人说我准吃了耗子药,所以才搬个不停,听起来好像我钱多得要命,其实凡经常搬家的朋友,都没啥了不起,尤其是房越搬越小,汽车越坐越大,不必瞧他的长相,想一想就可下结论矣。 小民搬家跟大家伙搬家,有所不同,夫大家伙搬家,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改造我们的学习》(1941年)、《整顿党的作风》(1942年)等,就是自己不肯声张,也早有包打听嚷得天下皆知。而且求他的人也多,自然行迹昭彰。至于小民搬家,则神不知鬼不觉,抽出一个星期天,天不亮就起了床,一辆三轮车,在鸦雀无声中,转移了阵地。所以如此神秘,乃是怕巷口那个杂货店老板一旦瞧见,上前扭住,非讨三个月前那瓶酱油钱不可,就太煞风景矣。故一直到今天为止,通化街及建国南路一带小店的臭账上,还留有柏杨先生光荣的记录也。 可是小店虽然找不到我,邮差先生却有猎犬的鼻子,只要一闻,即能追上,因之就不断有信从原地转来。有时候即令把地址写错啦,邮差先生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也能送到我手上。不特此也,君不见台风时邮差先生在激流中奋勇挣扎,只不过为了送一封限时专送乎?那封限时专送可能有天大的急事,也可能屁事都没有,但邮差先生并不管它,只要贴上邮票,就拼命照送,翻山越岭,涉河渡海,直到找到受信人为止。呜呼,只花五毛钱,就能把一封印刷品想送到哪里就送到哪里,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哉? 美国邮政可能是安全的,但他们的服务态度,恐怕实在是有点恶劣,跟中国邮政局提鞋都不配。那些大学生把衣服箱子用平邮寄回去,大家只看到荣誉的一面,没有看到不荣誉的一面。如果谁把衣服挂号寄回去,他到学期终了,恐怕连家都不敢回,回家后准挨老头臭骂。东方各国,写信寄钱,好用挂号,中国人在美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国内同胞挂号信。美国邮差的腿,天生尊贵,一步都不肯多走。居住在城市还好,居住在乡镇,每家都得在马路边设立一个信箱,邮差先生就把你的信投到该信箱里。你阁下假若以为你府上只不过距马路一分钟路程,送到家准没问题,恐怕你一辈子都接不到信。如果想接到信的话,就得天天去邮局,满面堆笑曰:“对不起,我是刚从中国来的,对贵地十分生疏,还没有置邮箱,我的名字是张老大(或‘查理·张’),是不是可以允许我看一下有没有我的信?”哀告已毕,遇到心肠好的,就教你查一查;遇到心肠硬的,看你是有色人种,半天连头都不抬,惨矣。 一封挂号信能教收信的中国同胞把腿跑断,如果他幸而有汽车的话,也能把轮胎跑出一个窟窿,盖信箱里放着一张邮局字条,通知你说等原理。阐明了唯物辩证法的一般性质、主要规律和范畴。揭,有一封航空挂号候领,请阁下于三天内前来,过期就加收保管费,七天不领,退回原处。普通情形,邮局总在五六里之外,届时或烈阳如火,或大雨倾盆,一来一往,不如上吊。于此附带奉告有心之士,如果想坑坑在美国的朋友,或想整整在美国的情敌,不妨多写几封挂号信给他。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发烧 发烧 柏杨先生家乡有句俗话,曰“痛疮热病”,探病的朋友在听了别人诉苦之后,总要这么说上一句,安慰安慰。意思是说,尊疮如果不痛,或者已经躺床啦,竟然仍不发烧,问题才严重。如果尊疮奇痛,而又浑身都烫,那就没啥,可放一百二十个心,用不了多久,就又活蹦乱跳矣。 我老人家一直疑心这个谚语的真实性。夫任何谚语(这里特别强调“任何”,没有老滑头“大多数”),都是人类智慧兼经验的结晶,绝不会有错,即令有错,也是虽不中不远矣,不会有啥大错,更不会坑人。但这个四字谚却有点不对劲,疮痛啦就没啥,则砍杀尔也是痛的,而且痛得要命,难道也没啥乎?害病只要发烧就没啥,难道烧到八十七度也没啥乎?大概乡下人不知天高地厚,没见过多少病也。 但这些年来,柏杨先生自梦见吾祖柏拉图先生授我一支八彩笔之后,学问大增(昔江淹先生和李白先生梦到的都是五彩笔,我老人家必须多出三彩,才能表示不同凡品,反正是唬人,要唬就得狠点唬),想一想这四字谚语,因也是敲也敲不烂的真理,盖虽然是安慰的话,同时也是警惕的话。身上任何一个地方痛啦,就是危险的信号。体温一旦超过三十八度,也同样是危险的信号。俞及履及地请医生、吃药,容易痊愈。一个人如果天生异禀,既不知道痛,也不会发热,恐怕要糟。 ——据说世界上确实也有这种异禀之人,猛一想这种人真舒服,普通人“咕咚”一声,尊头撞到南墙上,看他“哎哟哎哟”叫得热闹吧。而异禀朋友却满不在乎·在,是·人·的·实·物·存·在,同时也就是·人·为·他·人,真教人羡煞也。我老人家小时候就亲眼看见过不怕蝎子螫的,蝎子螫他就像螫到木头上,这种人对毒蛇大概也能避邪。问题是,撞到南墙上不痛,蝎子螫啦也不痛,固然妙不可言,但如果把腿砍啦也不痛,就非常严重。纽约有个年轻人,冬天睡觉,翻身时把尊脚伸到火炉上,第二天睁开虚脱的尊眼一看,脚没有啦,盖烧掉啦,如果不是医生来得快,他连命也没有矣。这种异禀分子最大的危险是永远得不到“痛”和“烧”的信号,以致无法及时治疗。最普通的现象是:他可能因手指上割破了一个小口而流血至死;不幸吞下一大把大头针,他虽不在乎,可是大头针并不因他不在乎而不刺穿他的胃壁。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痛固然难受,烧也使人昏迷,但它的功用却是亮出红灯,让一个自以为很健康的人,知道大事就要不好。治得早,治得恰当,就恢复健康。如果假装没有看见,或者看见啦觉得没啥,拖延下去,小病变成大病,大病要了尊命,到五脏六腑都臭啦,念咒都来不及矣。 人的身子会亮红灯,社会也会亮红灯,行业同样也会亮红灯,已经警告你有了毛病,再不吃药打针,开肠破肚,岂不要烂了乎?人身烂啦不过自己死亡,社会或行业烂啦,小焉者坑坑小民,大焉者能使国家陷于混乱,政府陷于解体。这不是柏杨先生危言耸听,故意扯噪门。带着血的史迹,点点斑斑,固教人紧张也。人之异于禽兽者,在于人能在错误行为中吸取教训,如果大脑都酱成了水门汀,连教训都不能吸收,还说别的啥哉。 台湾的人寿保险公司,五六年前,就像大雨后的“狗屎苔”一样,纷纷往外乱冒。“狗屎苔”的学名是啥,我们不知道一切事物变化和发展的源泉。是否承认矛盾,是辩证法和形,只知道其模样很像一把小伞,可是不能吃。为啥不能吃,我们也不知道,只是从没有见过谁吃狗屎苔的,大概有毒,也大概其味不够高级。春夏之际,一阵雨后,墙角阴暗处,或石头四周,有的是这玩艺,乡下人认为那是因为狗先生撒了尿才长出来的,喻其来路不明,后劲不足也。 我们说人寿保险公司五六年前如“雨后狗屎苔”,而没说如“雨后春笋”,实在是这些时心里有点别扭,盖笋还可做出名菜,长大了至少可长成竹子,而狗屎苔发展到顶尖不过仍是狗屎苔。呜呼,当人寿保险公司如雨后狗屎苔般,纷纷往外乱冒的时候,互相竞争——不但互相竞争,而且凶恶竞争,为了争取客户,各家都雇了妙龄女郎,既娇又嗲,除了不跳脱衣舞外,啥手段都使得出。柏杨先生两年前,就有这种艳遇,艳遇的结果是迷迷糊糊地在国光人寿保险公司,保了个五年期的一万元的险,一个月缴一百五十九元,迄今已缴了三十一个月啦,缴得我筋疲力尽。有一次朋友们聚餐,谈起来保险,我得意洋洋宣布这项伟大投资,想不到全体哗然曰:“啊呀,还有脸说哩,大家伙的一条狗也不止保一万元。”真使我老人家伤心。不过屈指细数,再过二十九个月而仍政躬康泰的话,就可结结实实领回已缴的一万元——一万元合美金二百五十元,够我老人家过一阵六亲不认的日子啦。 柏杨先生这一万元的保险,按照该公司的规定,在期限之内,如果害了霍乱,一命归天,保险公司就赔偿两万元(这可比得上一条狗先生吧)。如果不是横死,而是大限已到、寿终太平间,则以“全保险其间月数之比例乘以保险金额给付”(这是一句“行话”,行外人很难弄懂。又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死过,所以也没有前往领取的经验,到底可拿到多少,只有凭天断)。如果没有死,而受了伤,则给五千元;受了重伤,好比说一条腿没啦,则跟大限已到、寿终太平间一样给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保险诈骗 保险诈骗 柏杨先生投保一万元的人寿险,当时就立定决心,只要人寿保险公司把我叫去检查身体,我一进门就打一个飞腿,教当权派瞧瞧,一个人生在乱世,能活到我这么一大把年纪真不简单,怎能说死就死乎?不过我准备了那么久,也没有打成飞腿。前已言之,现在的保险,连人的长相是啥都不看,只要给钱就行,而且花样翻新,定名曰:“储蓄保险”。到了保险期满,而仍然不死,就把所缴的钱如数退回,真是万分慷慨。但说起来因主客两利也,老板阶级每月收进银子,期满后实数发还,净赚利息都够他享福啦,即令或死或伤,顶多不过赔上两倍,其数也微乎其微,如果不花天酒地,玩女人又被女人玩,真是神仙生意。但现在喝人血搞出的耍赖手段,恐怕也跟他们钱来得太容易有关。 ——不过直到今天为止。国光人寿保险公司还没有对我老人家暗下毒手,似乎仍一直派员前来收款,于此特别请该公司见怜,要坑就找十万、二十万的户头坑,千万别坑像我这种一条狗都不如的价钱。如果把我坑啦,届时我老人家一上吊,老妻带上小孙女去贵公司一闹,就不十分愉快啦。再附带声明一声,我老人家可是天天下午兼晚上,都在家孵豆芽,等天主往嘴巴里掉面包的,而且在保险期满之前,也绝不搬家,四邻为证,立此存照,别找科学根据说找不着我老人家。 无论如何,现在的保险业真是黄金时代,经纪人是嗲声嗲气的太太小姐也好,是一脸正经的大人先生也好,只要往客厅里一坐,把好腿压到坏腿上,侃侃而谈,主人洗耳恭听之余,芳心忍不住就会大动,教保啥险就保啥险。不得不羡慕他们晚生五十年,吉星当头,如果早生五十年,可能会皮破血流,被气急败坏的主人翁赶出大门,盖柏杨先生年轻时,风气未开,干保险的朋友招揽保险,好像深入蛮荒的传教士,寸步难行。当时人们对死亡和伤残的看法,大概可分为三类:一曰“说不清理”,一曰“神经衰弱”,一曰“死了管他娘”。三类中碰到一类,险就保不成。 说不清理的朋友,感谢上帝,现在可能死光啦。——不是其他行业上说不清理的可能死光啦,而是只在保险业上,说不清理的可能死光。但从前固多得是也马融(79—166)东汉经学家、文学家。字季长,右扶风,记得中华民国刚成立不久,北京有个洋大人,带着翻译,亲自出马,最初访问的当然都是西崽之家。夫西崽者,平生最崇拜洋大人,洋大人既亲自驾到,不要说保险啦,就是教他脱裤子都干。但西崽人数究竟有限,乃逐渐地跟正常中国人接触,就说不清的理,碰不完的钉子矣。 柏杨先生有位舅父大人,就是说不清理的拔尖人物,洋大人请他保险,他曰:“好呀,二百两银子我都保,保我活到九十九。”洋大人曰:“这种险难保。”舅父大人曰:“这种险难保,啥种险易保?”洋大人无奈,只好改变主意,请他保火险,舅父大人变色曰:“看你貌不惊,言不压众,却能保我家不失火?神仙神仙,稀奇稀奇。”如此如此,怎么说都说不能,除非洋大人现火龙原形教舅父大人瞧瞧,而且还对天发誓,保证不乱窜乱烧,他才肯保。洋大人当然变不出火龙来,只好垂头丧气。从此舅父大人就成了那一带坝子上的圣人,大家均尊敬他舌战洋人,没有上鬼子们的当也。 神经衰弱现象今天颇为严重,可推测古时更不得了。也是柏杨先生一位亲戚,新婚的第二天,新娘还没回门哩,就有一位油头粉面(洋大人对付西崽,绰绰有余,对付小民未免不足,以后就很少自己出面,改邮买办出面),冒冒失失,登门造访,三句话还没寒暄完,他就说到正题曰:“你阁下刚结了婚,对妻子和未来的儿女,责任重大,最好保个寿险,就高枕无忧啦。”亲戚问曰:“请说说保寿险有啥好处。”油头粉面曰:“好比说,你不幸死啦……”一语未了,只听一声响亮,一只泡着高级茶叶,专门招待贵宾用的茶盅,就很正确地砸到他的尊鼻上,敝亲戚和他的家人一齐跳高曰:“好小子,人家新婚燕尔,大喜日子,你却来发咒!”幸亏该油头粉面跑得比兔子还快,否则不得了也。 同样精彩的,推销火险时,也可能换上茶盅。现在人心不古,啥都不在乎,刚买了新房子天意。“名”本出于天意的安排,又是明辨是非的标准。另有,第一件事就是想到失火。可是从前却不敢想,只要往这上一想就霉运当头。呜呼,你啥话不能说,偏说失火,这不是存心捣乱是啥?不揍你难道揍秦始皇乎? 神经衰弱最怕老实话,不管是恶意的老实话或善意的老实话,也不管是有意的老实话或无意的老实话,反正只要是老实话,他就认为都是包藏祸心。日久天长,包藏祸心也就成了老实话的代名词。不过神经衰弱磨刀霍霍的时候,不好意思说因你说老实话杀你,就只好说你包藏祸心杀你。贵阁下读过一则尴尬场面的故事乎?《笑林广记》上载,一个人好说老实话,别人大厦落成,他去道贺,按了半天电铃,没人开门,他曰:“怎么啦,人都死光啦?”主人出来曰:“这算啥,我花了十万两银子盖的华屋,怎的胡说八道。”他曰:“十万?你唬谁?我看顶多只值七万。”主人大怒曰:“老哥,我并不卖,你讨什么价还什么价?”他曰:“我看你还是卖了好,遇到一场大火,烧个片瓦无存,就一两银子都不值。”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有此必要 有此必要 从这一次之后,他阁下恶名在外,谁都不敢沾他。有一天,一位百万富翁老夫妇得了个头生儿子,高兴得不得了,大家纷纷往贺,他也要去,朋友不肯,他发誓永不开口,这才算去啦。从头到尾,果然没有出错,大家暗自称奇,临辞行时,主人送到大门,他阁下曰:“有钱大爷,我这次连一句话都没说,你儿子明天抽四六风死啦,可跟我毫不相干。” 遇到这种说不吉利话的人,也算作恶之报。不过如果仔细一想,他阁下说的,哪句不是老实话哉?保险公司似乎就是专干这一行的,不过保险公司比较文明,只隐隐约约兜圈子,没这么抖出来罢啦。 死了管他娘的朋友,多半心神恍惚,觉得今天还过不去哩,以后的事更提都不必提,这种人当然啥险都不会保。好比说,一些追女朋友追得身负重伤的臭男人,一听说保险,准会气冲斗牛。我有个朋友,当他努力恋爱时,天天打听行情,准备从结婚那一天起,啥险都保,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自从他把女朋友“一脚踢”之后(是不是真的他把女朋友一脚踢,或女朋友把他一脚踢,不必管他),就感到人生没有意思,不如早日死掉,用草席一包,教狗吃了算啦。有些不知底蕴的经纪人,仍向他大献殷勤,结果一个个碰得头肿脸青。 但从这一类朋友的反应,我们看出,国民保险率是社会安定程度的寒暑表,如果国民们都死了管他娘,只顾眼前欢学观点,认为物质是唯一的实体,它不仅具有广延性,而且,不顾后来苦,这个社会绝不会安如磐石。相反地,保险公司如果“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这个社会一定是繁荣的也。 夫保险是一种危险分担,敝阁下保了火险,虽然我的贵府四季平安,十年也没烧过一次,看起来好像把保险费扔到粪坑里,实际上并没有扔到粪坑里,盖万一有一位张先生焉,被烧得一清二白,他就可以拿我们这些火神退位朋友们的钱,重建他的家园。 ——关于失火,在古老的没有保险时候的观念里,那是一种天罚。一个人心术不正,作恶多端,玉皇大帝在金銮宝殿之上,生了御气,用手一指,火德星君就跑到他家,烧他一烧,以示薄惩。所以古时候形容霉运,往往曰“一场人命两场火”,不垮也得垮,不穷也得穷,因他上干天怒,注定了。 但有些人却认为不见得不见得,被烧得一干二净,不但不是祸,反而洪福齐天,不但不是玉皇大帝惩罚他道学宋儒的哲学思想。以继承孔孟“道统”,宣扬“性命,反而是玉皇大帝提拔他。唐王朝有位进士王参元先生,颇有几个钱,大概钱太多啦,反而使有些人不敢帮他的忙,也不敢推他的荐,原因很简单,中国官场都是假撇清的,有些三角眼散布谣言说,凡帮他的或荐他的,统统都是看在他钱的份上。为了避免栽这种赃,大家只好袖手旁观。想不到有那么一天,王参元先生府上忽然失了火劈劈啪啪,化为一堆尘土,得到消息的人,一致唉声叹气,以表同情,盖那时没有保险公司,不烧则已,一烧就连根烂,烧掉一文少一文,烧掉一间少一间。只韩愈先生不但没有唉声叹气,以表同情,反而写了一封信恭喜恭喜,其中有一段曰: 凡人之言皆曰:盈虚倚伏,去来之不可常,或将大有为他。凡始厄困震悸,于是有水火之孽,有群小之愠。劳苦变动,而后光明。古之人皆然,斯道辽阔诞漫,虽圣人不能是以必信。 译成白话,就是: “普通人都说,盛盛衰衰,没有一定之规。有些最后颇为发达的,可是他阁下最初却困苦得不得了,有的被水淹过“自明真理”和上帝的存在。此外,还论述了观念和语言的关,有的被火烧过,有的受人陷害、排斥窝里斗过,受尽各式各样的灾难,然后才渐见光明。古时候的人,往往都是如此。这种道理虽然有点玄而又玄,不着边际,但圣人也不能说不相信。” 韩愈先生恭喜的主要意思是,过去你很有钱,大家怕栽赃,现在没钱啦,火烧光啦,大家再帮助你推荐你,三角眼就没啥可说矣。 这是唐王朝间的事,到了现在,“火烧是福”,更成了真理,盖保险业一天一天兴隆,一个人如果保了火险,“有幸”而失了失,那简直比四季平安还有苗头。谚不云乎:“越烧越发。”这是保险业兴起之前的安慰奖,现在有了保险业,其福就更如虎添翼。君不见有些破烂的房子乎,忽然间大火冲天,好像到了世纪之末,一切都告完蛋,跟主人家有仇的老脑筋看啦,心里好不快活;可是,三个月之后,再往参观,那才是稀奇加三级,一幢更使老脑筋醋浪大作的巨厦,竟在原地出笼。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爆机事件 爆机事件 柏杨先生说这话,不是煽动贵阁下热血沸腾,自己在家放一把火,以求“越烧越发”。贵阁下如果真的放一把火,恐怕是福还未至,祸已当头。一位在台北成功中学堂任职的朋友,前年秋天,心血忽然来潮,把汽油洒到被子上和天花板上,然后用火柴燃之,以为这下子可算吃定保险公司,想不到三作牌一进门就发现事有蹊跷,没有两小时就破了案。他阁下求福的结果是吃了官司兼丢了差事,还赔上烧掉的被子和天花板。盖普通小民,对杀人放火勾当,练习的机会不多,偶尔客串一次,再仔细也会漏洞百出。而三作牌天天面对着这类节目,看得多啦,乃培养出一种专门挑剔的眼睛,你没错他都挑出错,何况你有错乎?那位朋友未放火之前,曾驾临柏府,请我指示机宜。我劝他算啦,实在穷急,宁可乘虚而入,去大户人家俘点啥,千万别放火。他不肯接受,非放不可。呜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当然,靠放火发财的也多的是,读者老爷中如果有这种天才,略施小计,就能把保险公司那些来得太容易的钱,滑进自己口袋,我也不反对——不但不反对,还打算献上一面锦旗。可是如果没有这种天才,像我那位晕晕忽忽的老友,还是三思三思,一个人总不能只看见强盗吃肉,看不见强盗戴枷也。 火险水险,比较容易出花样,人寿险老实多啦——当然也有靠人寿险敲保险公司的。前些时看了一篇紫衣社的冒险恐怖惊险丛书(这个名称真长),便看到这么一个故事:一个人猛追一位空中小姐,就总是坐她值班的那班飞机。有一天,他上飞机时,跟一位面貌严肃的圣崽人物坐在一起。飞机起飞后,圣崽人物把一个小邮包拜托他带到下一个城市代他投邮,其说词曰:“我上飞机时来不及投邮啦,那是我的车钥匙,我们家住在乡下,我太太没有它,就寸步难行。”那人一想,这也是平常之事,当下满口答应。停了一会,空中小姐送来茶点,飞机一颠一簸,她的玉手不由自主地向圣崽人物胸前一扶。这也是平常之事,但圣崽人物的气可大啦,大概圣血猛烈混腾,空中小姐努力道歉,也消不平他凛然不可侵犯的嘴脸。于是她就觉得不对劲,按说臭男人的胸脯虽然没有可爱而高耸的**,(按,柏杨先生的小孙女就把我老人家的两个排骨**,当作电铃,她用手一按,我的尊嘴就得“叮叮”作响,否则就是电铃坏啦,她就要撬开我的尊嘴修电铃。)可是即令是排骨,也不该像铁板那么硬,而该圣崽人物的胸脯,却固是那么硬也。 另外还有别的不对劲,男主角手拿那个小包裹,有点第六感,暗自思索曰:“怪哉,到了下一个城市道心惟微”。宋明理学将人心与道心关系的讨论引向深入。北,他尽可自己投邮,莫非是海洛因乎?”乃跑到洗手间,不分青红皂白,打开就瞧,一瞧就更起疑,其中并不是海洛因,不过一只破表罢啦,而破表上还刻着圣崽人物的名字,就更大惑不解。回到座位上,怎么想都想不出啥道理。而这时空中小姐又走过去,他就跟她到咖啡间,搭讪献媚,空中小姐无意中说出她的困惑,而男主角是当过伞兵的,一道闪光掠过脑海,大惊曰:“他身上莫非绑着降落伞乎?”急忙冲出去,而圣崽人物已到洗手间去矣。他就赶到洗手间,敲门敲不开,照着门就是一脚,门被踢开,圣崽人物已脱掉外套,露出胸前的家伙,果然是个降落伞。男主角叫曰:“好呀,你捣的啥鬼,想逃呀。” 接着是一阵打斗,降落伞被打开,另一个乘客抓起就拴在椅子上,圣崽人物哀号曰:“放了我,放了我,飞机马上就要爆炸啦。”男主角曰:“别鸡猫子喊叫,慢慢地说。”圣崽人物曰:“我的行李里有一颗定时炸弹。”男主角曰:“啥时候爆炸?”圣崽人物曰:“一点二十五分。”而这时已一点整矣。 用不着形容,大家乱成一群没头的公鸡,盖行李放在行李舱,非着陆之后才能取出,而距离最近的飞机场,航程也需要五十分钟。正常降落已不可能,驾驶员乃决定降落在公路上。以后的事不必细表,飞机刚刚在公路上煞住,炸弹就响,其声像在沙士中放一个纸炮,大家被烧得晕头转向,但总算逃出这场灾难。 ——写到这里,得插一句嘴,当空中小姐向驾驶员报告飞机上有定时炸弹时,驾驶员一语不发。她心里急曰:“糟啦,他吓呆啦。”却不知他正在思考的转变。与马克思合著的《神圣家族》、《德意志意识形态》,,他的决定关系着全机人的生命,结果只十秒钟,就决定降落公路,下令与地面联络,腾出路面,并吩咐空中小姐怎么告诉旅客,怎么紧急应付。她佩服之余,叹曰:“现在我才知道公司为什么给他那么高的薪金!” 呜呼,这对低待遇政策——一字并肩王待遇政策,真是一个耳光。一个责任重大的人,他应该有相当高的收入,使他无后顾之忧,而能专心一意面对着他的工作。把责任大的或责任小的待遇拉平,是一种假平等。故事到这里完结,圣崽人物的目的是诈骗寿险,他跳伞而去,而飞机爆炸后,大家一团肉酱,谁也分不清谁,而他的破表却在,就可以弄一笔钱到手矣。 这当然是一篇小说,但任何小说都是从人生中提炼出来的,寿险也有诈骗,大概道高一尺,魔必高一丈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横冲直撞 横冲直撞 保险业是一个最现代化的学问,有些大学堂里,专门设有“保险学系”,一学就是四年,而四年只不过才入了门,离登堂入室还有一大截路,比柏杨先生写杂文难得多啦。中国目前的情形,因为产业还不够十分发达,所保项目,寥寥无几,似乎只有寿险、火险、水险、汽车险,屈指可数。但在产业茂盛的洋大人国里,却是“有险皆可保,无保不成险”的,啥险都有人保,只要你想得出典故去投保,就有保险公司英勇承担。前已言之,有的女电影明星专门保她的**,她的一条**就抵四百条柏杨先生的老命,一旦她的**断啦,就拿美金十万,一旦该**被她的男朋友香烟烧了一个疤,该疤恐怕就值三万五万。歌王平克劳斯贝先生是靠喉咙吃饭的,他就把他的喉咙保了险,保险额多少,一时想不起来,其实想不起来,正是我福,一想起来,恐怕非气死不可。这些还是正常的,有些名女人还保她的脸上不生皱纹,生了皱纹就拿钱。有些运动员保他的肌肉弹性不坠,一坠也照样拿钱。 有险就保,而也有人肯保,并不是洋人都是傻瓜,而中国人都聪明绝伦。羊毛出羊身上,他们把复杂的算盘左打右打之后,必须算得有利可图,才肯让你填单子。好比说,贵夫人保珠宝险吧,保险公司在收到的保险费中,会拿贵夫人的钱,为贵夫人雇个侦探保镖之类,专门看管那条项链。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钱的生意没人做,我们远隔重洋,尽可为洋大人放心也。(说来泄气,有些外强中干的过气名女人,混到最后,除了一条钻石项链充场面摆谱外,其他啥都不剩,往往做下手脚,假报失窃,敲保险公司一笔,不过这种手段不容易无懈可击。仍是老话,三作牌是干啥的,察言观色,三问两问,就问出来底细。) 正因为保险的项目奇形怪状,很多是我们这个半封闭的社会从没有听说过的,所以多少有点格格不入,酱缸蛆尤其吃惊,连声喊曰:“不像话,不像话!”呜呼,保险业是社会的安定力量,保险业越发达,人心越踏实,道德水准也越高。阁下不常看报乎?汽车撞伤了人,或撞死了人,总是落荒而逃,把伤者遗弃路边,实在是太狠了点也。 提起来车祸,最近三天,就有两位朋友躺进了医院。一位在警察广播电台当差,上个星期,三更半夜(今河南商丘)人。与兄子圣同学《礼》于后苍。宣帝时,曾,下班回家,走到台北市民权东路,遇到了煞星,台湾汽车股分有限公司董事长,一手扶着一个老朋友,一手扶着方向盘,谈谈笑笑,好不潇洒,大概是该老朋友指点曰:“就是这个巷子呀!”于是董事长老爷那么一转弯,吾友就很隆重地来个狗吃屎。董事长老爷这时镇静如恒,探头往外观看山景,是不是想开溜,不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反正无巧不成书,正好该朋友另一个同事骑摩托车在后边跟着,乃跳过来叫曰:“咦,你真神气呀,连车也不下。”这才送到马偕医院。不过董事长老爷事后倒很爽快,一口答应负责到底,而且每天都亲自前往探视。现在该朋友住着头等病房,大概要把千年老疾都一齐养好吧。 第二件车祸就没有这么惬意矣,也是三更半夜,一位民防电台当差的朋友(真抱歉,又是电台),走到九台街,一辆计程车从巷口“嗖”的一声窜出,饿虎扑羊一样扑到该朋友身上,当下就栽倒在地,人事不省。这还不足动人心魄,动人心魄的是该司机老爷一看撞到了人,生死不卜,又一看四周一个鬼影子都没有,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油门一踏,就溜他娘的啦。谁知道千算万算,不如天老爷一算,这场惨剧,竟被黑暗中的善心菩萨看到,而且记下了车牌。 该朋友被善心菩萨救醒后,说了一句电台的电话号码,即又昏迷,现在仍躺在徐外科医院受其穷罪。那辆计程车司机自以为这下子可算脱了钩,白碰白轧,十分得意,万不料车牌已抄发各地交通警察,没出三天,活活捉住,原来是一中车行的尊车。 ——顺便建议各位读者老爷,以后如遇到一中车行的计程车,看它远远而来,千万早一点爬到树上,万一附近没树变与突变等关系;化学运动与物理、生命诸运动的关系等。3.,爬到电线杆上也可以,否则把你撞得筋断骨折而又跑掉,就不好意思啦。 美国的车祸,如果撞伤了人不顾而去,是以谋杀论罪的,至少有五六年的牢狱之灾。中国流行说不准学,该司机老爷如何判弄,我们不知道,只知道一中车行老板迄今为止,还没有照过面,他阁下大概是江湖大学堂出身,反正是反正啦,随你的便。 徐外科医院就在马偕医院附近,凡是被车撞而又逢马偕医院恰好客满时,就地取材,都送到徐外科。仅这几天工夫,据说徐外科就抬进来五六个鲜血淋淋的倒楣分子,都是计程车的成绩。柏杨先生颇有点怦然心动,打算凑几十两银子,在徐外科隔壁开一个柏外科,等徐外科客满时,我就可以大批收容,一则发点小财,二则既然政府对车祸没办法治本,理应帮忙治治标。 台北计程车简直成了疯卫兵,在街上横冲直撞,杀气震天。按规定市区内行车时事不能超过四十公里,我敢赌一块钱,恐怕没一辆计程车不超过四十公里的方能把握事物之真相。著作已佚。今人钱穆认为,《吕氏春秋,不要说四十公里,能开在六十公里以下,就很文明啦。原因当然很多,主要的似乎仍是赶时间拉生意,所以马路上超车的几乎全是计程车,从小巷子猛冲出来的也几乎全是计程车,而且说停就停,说拐弯就拐弯,好像马路是他自己家的。 计程车闯祸的结果固然是被撞的人吃亏,但司机自己也不见得就安如泰山。有位朋友,倾家荡产,凑了几万元,又向人高利贷借了几万元,买了一辆计程车,挂名在开发车行,刻苦经营。有一天,也是晚上,还下着毛毛小雨,客人要一辆车去新竹,大家都不愿去,为了多赚几文,他阁下就去啦。结果在新竹附近,跟一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英勇地撞上,车子粉碎人也粉碎,剩下哭哭啼啼的孤儿寡妇,真是何苦来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更可怕的事 更可怕的事 减少车祸的唯一方法是严守交通规则。洋人车祸中最主要的原因是酗酒,这一项在中国并不常见,所以我们的车祸应该比较少才对,不过因为中国人有不守规则的传统性格,车祸反而更高。这是五千年传统文化中最特殊的部分,一种牢不可破的肤浅和虚骄。稍微有点成就,就伟大不掉;稍微有点头脸,就表演特权;稍微会走啦,就自以为他随时可以飞。于是乎,不过只有一千公里的开车经验,就自以为车子在他手中能横着走。常看到有些司机老爷,口衔香烟,两眼眯成一条缝,沾沾自喜于他的技术和车子的性能,一起步就六十公里,而且故意地以分毫之差,擦过行人或别的车辆,真教人连昨晚上吃的番薯都呕出来也。 但我们也不能专门责备司机,比汽车更要使人冒火的还有别的——若机器三轮车焉,若摩托车焉,若人力三轮车焉,最后还有行人焉。机器三轮车比计程车还可怖,若干年前,台北市政府社会局长李蕴权先生,就是丧生在机器三轮车之下。它可怖的地方是煞车不行,它所以说撞上就撞上,非不煞车也,而是煞不住也。一种机器推动的玩艺,纯靠手煞车的力量去煞那可怜的中柱,好像用麻绳去拴飞机一样。这种车最好禁止,如果不能禁止,则政府应该帮助它把煞车弄结实,尤其机器三轮车后面有两个突出的直角钢架,小伙子开得兴起,忘了钢架,呜呼,真不敢想。 摩托车现在也要考驾驶执照啦,这是一个好现象,但规定五十西西以上的才考,于是商人就推出来一种四十九西西的。我想考也可,不考也可,考起来只不过使监理所的威风更大,晚娘脸更凶。但要考的话,似乎应该规定,就是一西西半西西的也照考不误,以求安全。不过主要的是,应该加强管理。有些烧包朋友,骑着那玩艺就像骑着飞弹,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上,作“之”字形飞驰,认为他那玩艺除了上天之外,简直啥都可以办到。还有些“全家乐”朋友,前前后后,坐满了人,“喀嚓”一声,死亡的死亡,断腿的断腿。嘉义有位先生载着母亲撞死;台北中山北路昨天就又发生一桩,一个家伙,带着太太和四个孩子,全部报销。这种乱坐人的节目,必须取消,天下才能太平。 人力三轮车比较收敛一点,而且淘汰之期,在所不远,车夫朋友,也都支持一天算一天非本质之分,本质属性和事物是同一的,没有它,一物就不,但愿他们早日转业。不过有些地方,也能气出鼓胀来。 说来又话长,今年(一九六七)年初时候,一位朋友开了一辆车经过台北南京东路,偏偏一辆三轮车竟然踏上快车道,遇到红灯时,它领头停下,该朋友忍不住心头之火,就用保险杠照三轮车的屁股,那么轻轻一顶。三轮车夫回头一瞧,一语不发,把三轮车踏到慢车道,下了车,转过玉体,又回到原处,把袖子一卷,读者老爷莫急,他袖子一卷不是打架,而是就往该朋友车前一躺,结果花了五十元才买他爬起来。 另有一件供贵阁下娱乐的事,发生在前年夏天,柏杨先生于该天到台北厦门街找朋友借钱,就看见了一幕。一个眼看就要倒楣的家伙,开着他的老爷汽车,停在平交道栏杆外面,恭候火车通过。他倒是没有撞人的,可是,他不撞人,人却撞他,一辆风驰电掣的人力三轮车,从后面赶来,煞不住车,从旁边擦过,勇敢地撞到该老爷汽车的车头上,车夫先生的袖子被粉碎了的照后镜刮破,当然也流出来一点尊血。好啦,这就够啦,他下了三轮车,悲惨哀号,好像美国印第安人已驾临台北,要剥他的头皮。人群闻声云集,一齐怒吼曰:“你们有汽车的人没有一个讲理的,把人撞成这个样子,还不在乎呀,拉下来揍他。”该倒楣分子只好赔了一百二十元。 这两个故事使人垂头丧气,南京东路那么一撞,当然欺人太甚,但三轮车踏到快车道上,同样也欺人太甚《物理小识》、《通雅》、《东西均》、《易余》、《药地炮庄》、,而快车道上突然出现了三轮车,三作牌却没有看见,就未免难为情啦。厦门街一剧,证明中国人已丧失了思考和判断能力,只论强弱,不论天理国法,穷苦的三轮车夫如此,蠢血沸腾的群众如此,二抓牌不用说,更是这个调调。呜呼,除非你有势,你就很难有理,有理也没处说,说啦也没有用。中国人最大的特点是,不按事实判断是非,只按直觉判断是非。脚踏车撞了行人,脚踏车再有理也没理;汽车撞了三轮车,汽车再有理也没理;汽车撞了行人,那就更没有个完。 同样情形,行人不守交通规则也是车祸的主要原因。一个十八世纪农业社会的腿,最好走十八世纪农业社会的路,要走二十世纪工业社会的路,似乎就得换上二十世纪工业社会的腿。有些朋友走路就好像得了低头疯,《儒林外史》马二先生逛庙会,形容曰:“他不看女人,女人也不看他。”低头疯则是“他不看车子”,如果再碰到“车子也不看他”,就头破血流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轧死活该 轧死活该 在农业社会中,交通不便,行人稀少,普通一个县城,来来往往,不过那么几个人,而且都是步行,你撞我一臂,我碰你一肩,没啥了不起。偶尔有个骡车经过,立刻万人瞩目,早就避开啦。同时骡车的速度比起汽车,简直不能比,即令没有远远避开,临时一跳,也还来得及。这还是较大的城市,如果较小的城市,像甘肃河西走廊的那些县份,若山丹,若玉门,在士字路口站了半天,都难看到一个走动的影子,景象凄凉,更不在话下。在这种马路上,当然怎么走都可以,直走固没人说啥,横走倒走,也悉听尊便,除非“咕咚”一声掉进水沟里,不会有其他祸事也。 有些人到了纽约,有点不惯,有些人到了台北,也有点不惯,不要说噪音能把人吵疯,仅只到大街上走那么一趟,他的尊腿如果仍是十八世纪的腿,他就得十分痛苦。现代的尊腿在穿过马路时,就得跟贼先生一样,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身手利落,当机立断,如果仍坚决地复古,安步当车,早晚会有一辆汽车感动得猛吻他阁下,以示拥戴。 报上说警察局已对十八世纪的腿,采取行动,有若干乱走的朋友,被罚扫大街,这是一个菩萨心肠的处罚。但柏杨先生不赞成扫大街,盖扫大街类似体罚,于法无据,而执法者要面对着受罚者,势必严重地伤害了受罚者的自尊心,会结下无聊的仇恨,产生无谓纠纷。而且一扫就是几个小时,等于妨碍自由——而且是侮辱性的妨碍自由。只要罚钱就行啦,这比挖他的肉还要使他心痛。有人说,罚钱有缺点,有钱的朋友根本不在乎。我想这只是技术问题,不是原则问题,一个拥有三千万元的亨崽之辈,罚他一块钱当然不在乎,但罚他两千五百万元,他就在乎啦。当然,法律上不可能罚这么多,但可以罚到最高额。它主要的好处是只教他心疼,而不会引起他对三作牌私人的反感。一个十八世纪的腿,经过两次严重的款,准能把它变成二十世纪的腿。 柏杨先生忽然想建议立法院,应该制定一条法律,凡二十世纪的汽车撞到了十八世纪的腿者不罚。给汽车司机颁一面锦旗似乎不像话,但总不能罚,盖错不在他也。社会上必须有是非转化矛盾双方之间相互斗争,在一定条件下走向自己,“是”就是“是”,“非”就是“非”,不能因为外在的大小不同,连是非就跟着变。 仍是一句老话,只要遵守交通规则,车祸就绝对可以避免——至少可以减少到最低限度。四十公里的时限是随时可以煞车的,凡煞不住的都是超速。行人如果有两条二十世纪的腿,他就不致晕晕忽忽,乱闯乱荡。 中国同胞撞伤或撞死了人,往往撒鸭子就跑,而美国同胞便很少这种现象(不是真的一个都没有,请别抬这种瞎杠),非美国同胞全是神仙,中国同胞道德沦丧,而是有两种原因,使美国同胞比较厚道也。一曰,他们在车祸中可以得到是非的判断,司机老爷不怕不可理喻主义,只要有理,他跟被撞的家伙一样,同受法律和舆论的保护,不会像在中国,只要汽车撞了人,司机就铁定地要倒楣。二曰,美国同胞样样有保险,一切都由保险公司负担。呜呼,一个司机老爷,月薪能有几两银子?不小心出了节目,真是哭皇天都没有用。前些时一个小孩子被撞驾崩,除了棺材费外,还赔了四万元,一个司机要想赚到四万元,恐怕得四年的时间不吃不喝。如果没有撞死而只撞伤,麻烦似乎还要更大,司机老爷惊恐之余,把鲜血淋淋抱到台大医院急诊室,而台大医院是有名的杀人找不到凶手的地方。古人有先礼后兵之法,台大医院虽然是国立的,却是先钱后医。司机老爷当下就得卖裤子,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仅医药费就受不了,仔细一想,还不如当初一溜了之。正因为后患无穷,所以有些司机老爷能溜就溜,假如每辆汽车都有意外保险,他就实在没有溜之的必要,盖无孔不入的保险,能使人类善性的本质,得到鼓励和发扬。 我们的人寿保险,已出了花样,产物保险,也非常奇怪:嘉义大地震,保险公司竟然联合拒付;宜兰大火获、效果和事实。把理论、概念看作是行动的工具,是人在,保险公司也竟然联合拒保。说出的理由一火车都装不完,其实两句话就包括尽啦,曰:“万方有罪,罪在客户。”汽车保险有没有撒赖的,柏杨先生不知道,将来如果好运当头,当再向各位读者老爷介绍。 嗟夫,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基本规范,这规范在外行人看来,既稀松又平常,但在本行业之中,却十分严重,不但十分严重,而且关系着该行业的兴衰。当这些基本规范或被制定为法则,或被容纳于行为,成为本能的一部分时,我们可以根据这些规范被遵守的情形,来判断当事者的价值和分量。 好比说吧,“盗亦有道”,强盗朋友对局外人固然吹胡子瞪眼,乱搞一通,但强盗朋友自己人之间,照样讲道德说仁义。皇帝老爷坐在金銮殿上,固然用道德仁义要求他的臣民,强盗老爷坐在忠义堂上,也同样用道德仁义衡量他的伙伴。你阁下一旦走投无路,身无分文,计划偷点什么,想跟柏杨先生光荣合作,由你阁下摸进大门猛俘,由柏杨先生在墙外把风,我如果灵机一动,接了两件钻石项链之后,一瞧三作牌来啦,连暗号也不打,就脚底抹油,而把钻石项链下了腰包,恐怕你阁下捅我刀子时,就义正辞严。 ——强盗不遵守规范,就永远成功不了伟大的强盗。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抄风和套风 抄风和套风 文坛上也是如此,作家学者虽不是强盗(这可能不是说作家学者的人品比强盗高,而只是说作家学者们的胆量大多数都比强盗小),但作家学者们也有基本的立身之道。不管写得好也罢,写得坏也罢,写的是哥哥爱妹妹鸳鸯蝴蝶派也罢,写的是谁看啦都出汗的现代派意识流也罢,有一点必须要大义凛然的,那就是,不能当文抄公或文套公,不能抄别人的作品,也不能套别人的作品。再名震世界的作家,一旦发现他的作品是抄别人的,或套别人的,他就砸锅矣。以莎士比亚先生之尊,当然举世无匹,谁提起他都会脱帽致敬的,可是一旦泄了底细,他的作品竟然都是——不要说都是啦,只要有一两篇被证明是抄他老友柏杨先生的,他就得卷铺盖。 自从一九五○年代开始,二十年来,抄风和套风颇为茂盛,有些是抄古人的(其实也古不到哪里去,顶多是○○年代“古”),有些则是抄三○年代的,大概英雄欺人,自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有该秘本。万万料不到,文字的流传,无孔不入,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古人”之书,台湾有时候偏偏也有。而大陆出版的“今人”之书,台湾虽没有,香港却有,日本也有。运气不济时,碰到该死的好事之徒,一对一照,就露了原形。一九五○年左右,有位朋友还用其抄品,不断地得什么奖,后来有人恼了火,该朋友遂丢了官,一直倒楣了十五六年,最近才算复兴。但这个活例子并没有使利欲熏心的朋友得到教训,该抄仍是照抄。 抄品大都限于理论,如果死缠活缠,还可缠出来一点理。至于创作,就无抄矣,但虽不能抄,却要以套,一套就是一本,比小孩子玩尿泥还兴趣盎然。这种例子,如车载斗量。再过些时,柏杨先生一急,真打算列出一张表来,以便读者老爷引经据典。呜呼,军人不能冒功,文人不能抄袭,这是最基本的规范。当一个文人,可以偷,可以抢,如果走桃花,也可以乱爱,甚至乱爱得刀光血影(当然,最好不要刀光血影),如果大发雷霆,也可以杀人,甚至也可以被绑赴刑场,执行枪决。但是,绝不可以抄,也绝不可以套,为了急于成名,或为了急于弄几两银子,猛抄猛套,天老爷注定他要坍台。 ——作家学者,不遵守作这学者的规范,就永远成功不了伟大的作家学者。 保险这一行业最崇高的境界,应该是一旦付保险金时,不但付得迅速,而且付得痛快。喝人血的那种地头蛇想法,固然顽劣,就是缠到最后,虽然不得不付,大概心里始终觉得别扭,那股办不完的手续,也属于耍赖。据说有些保险公司在付保险金时,好像该倒楣客户故意坑他,就心怀不共戴天之恨,能凶就凶,能刁就刁,倒楣分子或倒楣分子的亲属,哭哭啼啼去领钱时,就好像抽了他娘的脚后筋。 在一个有理可喻的国度时,保险公司是以“迅速”“痛快”为号召的。有一则小幽默可以启示他们奋斗的目标:在某一个场合里,两家保险公司经理碰面,甲经理曰:“敝公司是美国第一流的,客人上午断了气,中午就把保险金送到他尊府。”乙经理嗤之以鼻曰:“天乎,这慢成啥啦?昨天有位客人从十八层楼跌下来,经过七楼敝公司窗口时,我们就把支票塞到他喊‘哎哟’的嘴里。” 中国小民是被欺弄惯了的,如果遇到这种硬塞的镜头,不跌死也会笑死。即令上个月出来,下个月拿到钱,就喜欢得昏倒到保险公司的柜台上。这故事应作为中国保险公司的座右铭。有一点似乎清考虑的,发财的道路很多,走正路照样可以发财,不一定非走歪路不可。喝米汤照样可以长得又白又胖,不一定非喝人血不可。保险公司如果用“迅速”、“痛快”建立信誉,它的业务同样兴隆,逞凶耍赖,只是杀鸡取卵的眼前欢,中国人事业所以到处都是昙花一现,而很少立百年之基的(更不要说万年之基啦),虽是个人悲剧,也是国家悲剧。 ——保险公司不遵守保险业的规范,就永远成功不了伟大的保险公司。 报上有一则关于车祸消息,说政府正在考虑,凡车祸发生后,司机停车救人的,应减轻处罚。呜呼,这是一个好意见,提出这意见的先生,柏杨先生应向他作一个大揖。不过我真是越活越两眼漆黑,今天才知道法官老爷过去对停车救人的司机都是下了狠心的。记得十五年之前吧,有一位军车司机,在台北街头撞倒了一个孩子,把他抱到医院求治,但孩子仍是死啦,该司机竟被游街枪决。嗟夫,他阁下如果当时跑啦,查出捉回,又该有啥更严厉的处罚乎哉?对肇祸逃走的司机,理应严重地处罚,甚至五马分尸,都未尝不可,但对停车救人的司机,应视他当时的行为,给予减轻,而且在录取了口供之后,立刻交保。中国很多立法委员和很多法官老爷的心理,似乎只会逼得人必须重复犯法才会安全,这不是良法,而是恶法。前曾言之,行贿受贿同一处罚,不但根绝不了红包,反而使贪污分子更猖獗,使官场更**,真不知立法的人脑折纹里,啥时候塞上石炭的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阳历年元旦终于过去,由一九六二,跨进一九六三,如此大变,快乐之人自然应运而生,姑且举出几种,以质国人。 一 第一种快乐之人,乃深明大义的公教人员。案查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堂堂中国,割据我堂堂宝岛台湾,凡五十年。经过了八年抗战,打得一塌糊涂原理作了经典性的表述。阐明了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同社会,总算吐赃似地把台湾吐了出来。吐了出来之后,凡是日本的一切暴政,统统加以铲除,十三年来,颇著成效。可是只有一件暴政一直维持到去年才改革掉,那就是所谓“年终奖金”。盖中国从来没有这种“年终”什么的廖说,当一个公教人员,能够献身救国救民大业,工作本身就是一种荣誉,还要啥奖金哉?而竟容忍日本鬼子留下的残余措施,凡十二年之久,自令人痛心疾首。幸亏去年大官巨公,振臂一呼,万众响应,把年终奖金之制取消,这又是公理战胜强权之一例,真是快乐得很也。 去年初冬,报上载有各方面酝酿要求恢复年终奖金的消息。柏杨先生看啦,龙心大怒,如果这种侵略残迹竟可恢复,则啥侵略残迹不可恢复乎?幸大人先生择善固执,不为所动,邪谋未能得逞;否则,人人在最后年关,都捞一笔,算啥体统?如今元旦已过,铁的事实终于毁灭那种一定发年终奖金的恶毒谣言,柏杨先生乃额手称应。其实不但我一人而已,凡是深明大义的公教人员,相信也会跟我一样非常高兴,现在孔孟学说大行的目的,就在于此。君没有听说圣人之一的颜回先生乎?穷得连枕头都没有,枕着胳膊,还欢欢喜喜地唱歌哩。我曾经到过很多朋友家,有一家可以说最穷,老少五口,靠月薪一千一百元度日,只有一条破被,小孩子天天去污水沟里捞菜吃,八十岁的母亲辗转床上,已四年之久,无钱送医。可是,他们竟赫然有一个枕头在焉,比颜回先生高级得多矣,而竟不知道用唱歌以表示其快乐,其蠢固如猪也。不过因孔孟学会成立,朱熹先生阴魂复活,再加上取消年终奖金之故,终有一天可以把他们的气质变化过来,一定会快乐一阵。如果仍有执迷不司,非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不可之辈,无疑地都是些不堪造就的家伙,属于“没有办法阶级”,为柏杨先生所不喜,自亦为国人所共弃《法门寺》刘瑾先生不说是说过乎:“桂呀,拉出去给我哗啦了吧。”际此啥啥前夕,以及啥啥之际,真应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二 第二种最快乐的人,则是邮差先生和秘书先生。盖“贺年片之灾”已过,邮差先生可舒舒腿,秘书先生可舒舒手矣。世界上各种灾情均有,唯我们的花样特多,连修堤都能修出洪水,何况贺年片乎?只不过贺年片之灾,没有洪水那么来得有劲而已,但其害人的程度却并轻不了多少。我有一个朋友,在某大衙门秘书处任书记之职,前天我去找他,一进其门,便发现气氛有异,原来他正替他的顶头上司向人写贺年片哩。桌子上堆了一大堆——有别人写给他顶头上司的贺年片焉,有各机关、各公司行号、各公会,以及其他平常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公私单位的职员名册焉。该朋友已写了七八天矣,写得两眼冒火,手像要掉了一样,愤怒之情,上冲霄汉。他每写一字,便开一句台湾省骂,曰:“干你老母。”我坐在那里只十分钟,看他写的有局长焉、有部长焉、有委员焉、有科长焉、有科员焉、有编辑焉、有记者焉。不禁暗暗吃惊,假如他们的老母真的有点知觉,知道该官崽贺年片的代价,竟如此之大,母子们尚可为人乎? 贺年片一旦发展到“干你老母”的程度,那才是真正地祸延考妣。贺年的结果,不仅贺者无心,受者也同样无意。呜呼,只有在郎有心妾有意的情况之下,才能两情融洽,贺年片达不到这种任务也。有一个极大之官焉,贺年片里还附有一张油印的信件,上面印的是:“兹寄上某大官之贺年片一张,敬请查收为荷。大官秘书处启”。接信的人拜领其贺之余,真是非拉一泡屎,不足以言感激。我有一个朋友,便接到一张这种贺年片,看毕一语不发,就往字纸篓里一丢,问他啥子原因,他曰:“这种从名册上抄下来的交情,屁都不如。我平常向他磕三百个响头,他都不会理我。而今靠着名册就想使我对他产生好感,做他小舅子的梦吧,天下有如此廉价的东西哉?”君不见报上常登着向死人寄贺年片之事乎?假官他们之间真有一分友情,不致这朋友翘了辫子都木宰羊也。也可能秘书照鬼书符,“干你老母”干得起劲之余,即令明知道该家伙已死,也照样寄发,反正跟自己毫不相干。 柏杨先生深知有“干你老母”之危,故一向对贺年片有两大原则。一曰,每年只印五十张,拣若干至少最近一两个月未见过面的朋友寄之,寄得恭恭敬敬,亲笔书写。对长辈则在自己姓名上加一“晚”字,绝不滥发。凡七八年,年年如此。然而每年认识的新朋友又如之何乎?呜呼,柏杨先生还有啥前途?认识我反而有被打小报告的危险,一个小民,一旦上了年纪,朋友只会越来越少,不会越来越多也。二曰,我对接到的贺年片,凡是秘书书记手笔者,一律撕成碎片,投入水沟(有一次不小心投入抽水马桶,害得花了八十元雇人去通,不但不复,必要时还国骂省骂一齐开之,以表隆重回报。) 但附带声明曰:柏杨先生今年却没有印贺年片,非不印也,实在因那一笔开支太过于庞大。同时我发现不印贺年片也是一种德政,如果乱七八糟,四处乱寄,岂不是惹得秘书先生又要蠢动乎?新年已过,圣人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今秘书先生放下写贺年片之笔,虽成不了佛,其快乐固差不多也。 三 除了上述两种人之外,还有第三种人,其快乐也是无穷的,那就是脚踏车上没灯的朋友。每逢过年过节,世界上最紧张的地方,恐怕要算台北市的黑巷子,人影憧憧,细语切切,神秘恐怕,好像诸葛亮先生的八阵图,一旦看见一个没灯的脚踏车贸贸而来,一声呼哨,蜂拥而上,那家伙就算倒定了楣。先是一顿猛训,然后是一笔罚款,不服气的话,则警察局。呜呼,骑脚踏车的朋友乃抵抗力最弱的动物,自然掏钱消灾。柏杨先生前些时借了一辆,骑着去看耳朵(最近听觉不太灵光,真是老矣),那个该死的磨电灯,早不坏,迟不坏,偏偏走到埋伏阵地时坏啦,刚推着走了两步,三作牌一跃而出。我一看情形不妙,立刻笑容满面,但那无济于事,仍是付款结案。 有人造谣说罚的那些钱除了一部分缴库外,剩下的大家瓜分,显然是恶意中伤,我誓死不信。盖查灯完全是爱民措施,你要是不燃亮,一下子骑到公圳里怎么办?故抓得起劲,乃是热心公务。我们这里说了半天,不是批评谁对谁不对,而是说,新年一过,买不起车灯的铁马之士,可以喘一口气,身上的细胞,留待过端阳节再紧张可也。 (柏老按:贺年片之灾,自一九五○年代末期起,延续数年之久,天怒人怨,一九六○年代末期,始销声匿迹。今天回忆当年官场百态,恍然若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拜年之风 拜年之风 一九五四、五五年阳历年时,除了如仪放假,没啥特别的。到了一九五八、五九年阳历年时,花样就出来啦,贺年片好像蝗虫一样,遮天蔽日而来,苦了小职员的手和邮差老爷的腿。因为是依册照抄之故,所以死了的人照样也被头脸人物恭祝新喜而素不相识,不但见面不相识,就是挖了祖坟也不相识的家伙,也会突然寄上一张。如果是搞政治闹选举,还有得说,偏偏大多数不过一个小小官崽,连个省政府的二级单位都够不上,却作俨然状,教秘书乱写,实在是无聊加无聊。经大家一阵呐喊,这些年来,盛况已大不如前。柏杨先生虽然还是照寄,但也正在打算——可以说简直是已经决定啦,假如我老年人家还有得活的话,以后阳历年不再寄贺年片,而等到阴历年时寄,盖阳历年乃新式之年,毫无年味,阴历年才算年也。 今年阴历年拜年之风,远逊往昔,如此下去,将来恐怕一年更比一年淡矣。这种现象是好是坏,现在还言之过早,不过从前拜年成灾的时期,大家觉得拜年不叫拜年,而叫赛马,好容易熬到了个年,连跟家人团聚一天都不行。一清早就得随着人群,东跑西跑,南挤北挤,别瞧穿得衣帽整齐,却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两眼发直,面有菜色。到了门口,向主人一揖,主人号曰:“恭喜恭喜,请坐请坐。”客人也号曰:“恭喜恭喜,再见再见。”一言未了,拔腿而逃,斯时也,主人翁还没瞧清该家伙是谁哩。于是大家心中有戚戚焉,认为这种无孔不入、有口无心的拜年,未免虚伪过度,劳民伤财。 这种风气去年已经有点返朴归真,今年就更脚踏实地矣。从前各机关团拜了之后,照样个别出击,今年就比较合理。其实大家既在团拜上互相恭喜啦,就不必一定非登门搞那么一下不可,这是一个观念问题,必须有被拜年资格的先生,认为不登门不算失礼,这件事才办得通。不过人们因此也有忧虑,过年而不拜年,好像中秋节不吃月饼,似乎不够充实,一旦大家都关着门过年,不再出动,这年就跟阳历年一样,冷冷清清,不再像年矣。 过年而禁绝拜年,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恐怕无法办到,而我们也并不以为过年而不拜年才是英雄好汉,只不过反对那种蟒蛇出洞式的拜年罢啦。盖拜年乃温暖的人情之性则以理与气杂而言之。”因而,人要“存天理,灭人欲”。,是中国特有的一种文化形态,所以,至少有两种意义的拜年,应保留下来,甚至应发扬光大也。 一曰,对自己的长辈,若父母,若岳父母,若祖父母,若伯叔父母,若姑父母,若姨父母,若舅父母,不要说孩子应该去鞠躬,就是长大成人,儿女满堂,当了有人拍马屁的大家伙啦,也应前去鞠躬。晚辈再老,在长辈眼中,仍记得其孩提时代,理应一鞠躬,情亦应一鞠躬也,尤其老年人都很寂寞,除了自己的孩子,叶落归根外,亲戚新族的孩子,来跟前晃晃,也可安慰落日西山。而且这也给自己孩子们作一个好榜样,许多朋友家还供上“祖宗三代”的牌位,由家长率领,行三跪九叩大典,不仅是慎终追远,也使孩子们幼小的心灵中,缅怀祖先,发扬孝思。向长辈拜年,亦此意也。 二曰,对失意的朋友,也应前往,名曰拜年,实为探望,最好带一点礼物,或最好给孩子们一点红包。常听到有些朋友——尤其是有些忽然垮了台的朋友,一开口就骂谁谁谁势利眼;势利眼固然可厌,但必须先检查检查自己是不是先势利眼。当自己有权有钱时,呼风唤雨,洋洋自得,把没办法的朋友看得一文不值,那就没资格骂别人势利眼矣。一个人必须不把失意的朋友从记忆中抹去,他才是个有灵性的人。 有一件事,憋了好几年,说出来似乎不妙,但憋下去也憋得不舒服。那就是,似乎有这么一种现象对物质的反映,并反作用于物质;物质世界是运动的,运动,大体上说,台湾同胞遇到年节,喜欢郊游;而其他省份同胞,遇到年节,却喜欢埋头苦赌。读者老爷千万别发脾气曰:某公也,高雄人,还不是三天三夜没下牌桌乎?某公也,重庆人,还不是初一早上就全家一游故宫博物院乎?我只是说大体上,属于直觉印象,非科学调查,例外的当然很多,但贵阁下留意报上登的组团旅行广告欤?到日月潭多少钱?环鸟多少钱?参加的固台湾同胞多也。贵阁下又留意长途汽车站上排队郊游,人山人海的乘客欤?因台湾同胞多也。其他省份同胞,有此雅兴的,恐怕如凤毛麟角,十个家庭九家赌,客人进门,主人不但懒得欠屁股,肚子里恐怕还在骂哩。良辰美景,遂在“吃”、“碰”中断送,孩子没人管,家务没人理,赢钱的消耗了精神,输钱的努力装着满不在乎,但心里却窝囊得要死,走到大街之上,天旋地转,日月无光,好容易迷糊过来,又要上班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大祸当头 大祸当头 中国人当然也够顽强的,世界各国的华侨社会无不使当地的洋大人感到难以理解。不过,那都是上一代的人啦,到了现在这一代,随着民族自尊心的堕落,好像不但不最难同化,反而最易同化矣。近百年来,中国对外来文化,似乎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进口之后,先行酱它一酱,把橘子酱成枳子,一直酱到适合中国特有的“国情”为止。于是乎洋大人有斑马线,台北也有斑马线,不过台北的斑马不是保护行人的,而只供轧死护士小姐之用。洋大人有圣诞,台北也有圣诞,不过台北的圣诞不是骨肉团聚,而只供跳舞狂欢之用。洋大人有阳历新年,台北也有阳历新年,不过台北的阳历新年不是休息庆祝,而只供寄贺年片之用。 贺年片应该是一种极有人情味的举动,柏杨先生每年一定要寄。盖工商业越发达,社会也越紧张,谋生也越不易,时间也就越是金钱。除了少数生有异禀的朋友,大多数小民都兢兢业业,东奔西走,马不停蹄,从太阳东升跑到红日西下,不要说休息啦,就是静坐十分钟想一想的时间都没有。自然产生了一种现象,那就是,一个人的生活圈子逐渐缩小,除了工作上,也就是除了为赚几个钱而必须接触的那一小撮人外,很难心平气和地找几个朋友东南西北聊聊天、轻松轻松。做官的忙于逢迎钻营,表演忠贞;做商的忙于轧头寸,打算盘;做工的忙于担挑拉抬,腰痛背酸;当教习的口干舌渴;当文人的爬格纸能把鼻涕都抓出来;当权的每天提心吊胆,惟恐谁踢他的屁股。以致人头乱钻,人腿乱跑,正如元曲上说的:“密匝匝蚁排兵,闹嚷嚷蝇叮血。” 于是乎,再要好的朋友,不要说远到异国异地矣,纵是同在台北市,也成了咫尺天涯,如果没有特别安排,真能三年不通音讯,病了的固然不知道,便是出了车祸被轧断了脖子,也不知道。而人是感情动物,疏远得久啦,最老朋友间的友情可能慢慢褪色;半老朋友间的友情已经不太浓,说不定十年下来,会变成了陌生人矣;至于新交的朋友,好像妓女接待嫖客一样,几个月下来,更是无啥介事。 不知道从哪一年起,可能是一九五五年吧,寄贺年片成了一窝蜂。一个交际相当狭窄的小子,能一口气接上三五十张。柏杨先生一向是人多地方不去的,每天除了上班的权威。他认为自然界是唯一的实在,除了自然界和人之外,,就是蹲在家时冒充老太爷,很少与外界来往,为这件事,老妻还一口咬定我完啦,她常曰:“你瞧人家张先生,天天跑处长公馆,如今当上主任啦。”又曰:“你瞧那个姓赵的,走上部长太太的内线,就要去美国出席啥会议啦。”说得我心痒难抓。呜呼,柏杨先生天纵英明,腿有黑痣,岂是没前途之人?就决心也奔走奔走权贵之门。可是拍马屁钻路子这玩艺,和其他救国救民的大道理一样,说起来容易,真的去干,就不简单。而且现在社会,圈圈差不多都是先天的,单纯靠把头削尖猛钻,并没有太大用处。夫先天的也者,最典型的莫过于同一训练班,同一训练学堂,或留美时同一个客柔扑。同学焉,教习焉,自然成为一个圈圈。于是东圈西圈,勇不可当,圈外之人,纵然把头皮钻破,顶多也不过钻成“门神”,猛一瞧你在门里,可是遇到风雨黑夜,大门一关,你仍然被关在门外。所以后来我也就不再钻啦。我说这些,不是说我清高,谁要以为我清高,谁就大脑不清,盖没有圈圈的人永远受到排斥,老妻虽程度甚低,见识倒并不甚低也。 一个人到了没有圈圈的地步,真是孤苦伶仃,不过社会关系也顺便地就单纯起来。从前有人说,谢冰心女士写作范围是个哑铃,一端是母亲,一端是学堂,当中只被一条细线相连。柏杨先生的生活同样也是一个哑铃,一端是办公室,一端柏府,当中不过一条马路。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可怜老头,在那几年过年时,都能接到七八十封贺年片,其他稍微有点架势的显赫人物,其贺年片之多,真要用洗脚盒装也。 直接受贺年片之灾的,有三种人焉:一曰秘书老爷的手,照册猛抄,有时能抄三天三夜,关节都抄得脱了臼。一曰邮差先生的腿,身上背着一袋袋漠不相关的“大宗邮件”,脚底下都能跑出燎泡。一曰官崽的娘——不是他娘的**,而是他娘的耳朵,盖接到该官崽贺年片的朋友,打开一看,开台湾省骂曰“干他娘”,则他娘的耳朵如不泡到凉水里,真能烧掉。风气所及,凡是有秘书而他又有权乱花纳税人钱的家伙,把各机构单位的职工名册,收集一份,不管大哥二哥麻子哥,不管人死了没有,或离了职没有,更不管认识不认识(当然不认识),只闭着尊眼教秘书老爷写而寄之,这种贺年片,不叫贺年片,而叫干他娘片。 (柏老按:一九七○年代之后,社会层面加多,传统的政坛是唯一重要层面的现象,逐渐退却,成为重要层面之一家彭加勒(juleshenripoincare,1854—1912)。认为真理不,不再是唯一层面啦;但各种层面里,圈圈仍在作怪,简直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礼多人怪 礼多人怪 畸形人所以冒着被人干他娘的危险,而仍照寄贺年片不误,大概他阁下对心理学颇有研究。俗不云乎:“礼多人不怪。”我给他一张贺年片,教他看我多么温柔痴情呀,接片的家伙,如果对我有坏印象,一接该片,能变好;对我有好印象的,一接该片,印象就更好矣;根本没印象的,一接该片,岂不也就有了印象乎?这种心战之术,事实上也往往会收到奇功,盖寄寄贺年片,不过小焉者,而和这种同一原理的,还有“召见”之术。 提起来召见,有一度真是其效如神,有些当老板的,心血来潮,最喜欢召见伙计。一九一○年代之初,我去上海,一个朋友,芝麻职员一个,有一次在报上发表一则短文,大谈国家大势,头头是道,文情并茂。不知道怎么搞的,被董事长知道啦,于是乎,有一天焉,他桌上放了一纸通知,通知上说,董事长第二天下午召见他啦。第二天他一早就沐浴更衣,披挂整齐,届时惶惶恐恐,趋进(非“走进”)董事长办公室,教他坐他不敢坐,教他站他也站不稳。董事长倒非常民主,喊他“同志”,又握他的手,问他家里有几个人、住在哪里,又问他有啥困难。最后告诉他曰:“有什么困难只管找我。”言毕端茶送客。 从此之后,该小子就春心荡漾,认为他有的是前途,马上就要不得了啦,连柏杨先生这种老朋友也不能交啦,有时马路上碰见,他竟假装不认识我,把我气得七窍生烟,也不再理他。老妻就埋怨我臭骨头曰:“一个人的架子突变,必有原因,你不缘竿而上,真是穷昏了筋。”可是既已不理他于前,现在再去巴结,实在一时磨不开,只好放弃良机。 可是一直过了一年,仍没有动静,该朋友的架子就慢慢恢复原状,一直等到他觉得确实没有希望时,才降贵纡尊作为《孟子字义疏证》。参见“伦理学”、教育”、“语言文,跑到柏府,一进门就叹气。(有些人真是天生奇骨,大小由之。)呜呼,这都是想当年的往事矣,那时民智未开,以致有此误会,到了现在,大家才弄明白:老板召见你阁下,不是他要对你有印象,而是要你对他有印象;不是他要爱护你,而是教你爱护他;不是他要关心你,而是要你关心他;也不是他要帮助你,而是要你对他产生知遇之感,以便万一有那么一天,好杀身以报。 乱寄贺年片的心战,跟这种类型的召见,有异曲同工之妙。你瞧,堂堂市长大人都向我恭贺年喜啦,下届选举时,我不选他选谁?有此一念,遂蔓延成灾,连佛教徒都庆祝起耶稣先生的圣诞矣。 这两年来,寄“干娘片”的风气渐渐消失,大概头子们忽然发现小民并不都是好愚弄的,不但没有收揽到人心,反而有被干娘的危险,也就高抬贵手矣。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转变,值得大书特书者也。 但柏杨先生却是一直寄贺年片的,数十年如一日,而且我之寄贺年片也,完全采取主动,不管你高兴不高兴编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宣言》是科学,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也不管你开不开省骂国骂,我要是寄的话,泰山都挡不住。盖贺年片是一种表示怀念的东西,清王朝末年,那时流行的是拜贴,用大红纸条,写上自己姓名,然后开列一张详细住址,交给仆人逐户送上。现在改为邮寄,已经方便得多啦,只要贴四角邮票就能把千里外邮差先生支使得双腿乱跑,人们更应该利用这种科学进步,互通衷情。有些人以不寄贺年片为荣的,我却是以寄贺年片为荣,我不但寄,前不言之乎,还主动地寄;不但主动地寄,还亲笔地写,还亲自一张一张往信封上贴邮票(老妻有时想帮忙贴,我都不准)。可借无法一一写信,否则我还要一封一封地写哩。 朋友们睽违得太久,都有点模糊啦。一年一度翻开通讯册子,恭恭敬敬地依册照写,他阁下的模样和最近一次晤面情形,就油然浮上眼帘,真是古人所说的“如对故人”。写好之后,把卡片装进去,再往上一张一张地贴邮票。贴邮票时,二度再看一遍,也等于重温旧梦。这种一张一张往上贴邮票之法,邮局最为反对,有一次我把大叠贺年片抱到邮局,柜台小姐伸其玉头一瞧,柳眉皱成一团,埋怨曰:“你为啥不寄大宗邮件呀?”我曰:“我不知道还有大宗邮件。”她明察秋毫曰:“你这个老头,去年也是不知道,前年也是不知道。”我只好装傻而笑,她把那一叠贺年片往里一拉,“哗啦”一声,散了一地,悻悻曰:“都像你这么贴邮票,我们盖邮戳,手都要盖断啦。”我曰:“大宗邮件也得盖邮戳呀。”她曰:“那是拿到总局用机器盖的,用不着我们一个一个往上敲。明年再寄时,记住寄大宗邮件,听见了没有呀?”我曰:“对不起,明年一定道办,不遵办你就罚我请你看电影。”不过明年我还是要一张一张往上贴的,届时如果该小姐仍在柜台之上,我就转移阵地到别的邮局去寄,台北共有三十一个支局,一年去一个,至快也在三十一年之后才能再碰她的钉子。但有一点务必请邮局老爷放心,我贴的邮票,无一不合规格,直式的一定贴到左上角,横式的一定贴到右上角,如果用机器盖戳的话,包管如意,这是我的伟大细心之处,不可不知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原则 原则 柏杨先生主动寄贺年片,并不是有啥不轨的打算,好比第一天寄贺年片,第二天就去借钱;或是教你阁下对我有深刻而良好的印象,以便明年选举时投我一票。盖我也有我的原则在焉:其一、我感谢的人我寄之,其二、我怀念的人我寄之,其三、我敬仰的人我寄之,其四、我觉得需要我鼓励安慰的人我寄之。只要是这四种人,长辈也好,晚辈也好;贵为大官大商也好,楣为监狱的囚犯也好,都一一亲笔恭写,亲自寄发。 我的贺年片是表示我的感激、怀念、敬佩、鼓励和安慰。呜呼,生活过得很好、万事如意的朋友,不会觉得柏杨先生之片有啥特别,而且说不定还以为拍他的马屁哩。倒楣的朋友才会知道二十年不变的友情是多么可贵。一个人的朋友数量,往往随时变化,阔的时候门庭若市,垮的时候连狗都不上门,如果新年能获得一张贺年片,应是多么的温暖乎。吾友杨自汉先生,不知道为了啥,被判无期徒刑,关在澎湖监狱。一个人一旦关进监狱,便等于掉到枯井里,亲戚也没啦,知己也没啦,对这种倒楣分子,一纸友情比他自由时一吨钞票还重要也。 一年一度的贺年片,另外还有一种意义,那就是让朋友晓得你还活着,假如搬了家的话,让朋友们也顺便知道你的新址或新的通讯处,而且还有一种副作用,那就是让朋友知道你的太太姓啥叫啥。接到贺年片的朋友往往瞪其双眼,作下列各叹,曰:“咦,他原来搬到台北县永和镇,而且还是二楼,发大水再不怕啦。”“他的太太叫柳刘莺,啊呀,这是我十年前的女朋友呀,原来甩了我嫁了他,好小子,你真有一手。”“盛哉盛哉,他家还装了电话,马上打一个去叫他请喝两盅。”“这家伙还记得我,难得难得,到底是老朋友好。”如果贺年片再写上或印上几句报告近况的话,就更为亲切矣。 如今经过大灾难之后,有力人士努力发起不寄贺年片运动,大概大家吃的苦头太多,也就纷纷响应。官崽办事,永远矫枉过正。成了灾难有作为人自身,才是一个作为人在发挥作用的社会成员。主,固然是“过之”;一毛不拔,连来者都不理,昂然独尊,六亲断绝,似乎也有点“过之”。反正柏杨先生有自己的老主意,不过我声明的是,凡接到我贺年片的先生老爷,不必一定要来一个反击——非回寄一份不可,那就官式化啦,只要肯接受我这份情意就够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顶礼拥戴 顶礼拥戴 酒除了可以使一个人丑态毕露外,却有一种不可抹杀的优点,欲语云:“越赌越薄,越喝越厚!”再知己的朋友,如果天天在一起打麻将打梭哈,终有一天会打得翻了脸。朋友有通财之义,金钱来往是对友情的信任。但赌起博来,却硬是一块钱都不放过,斤斤较量。初时有趣,久啦自然发生毛病。美国对于从事危险工作的工人,一向有禁止赌博的严厉规定,即是预防输的那一位,在必要时,暗下毒手。柏杨先生便亲眼见一个官崽,在其属员借条上大批不准,盖昨晚三缺一,拉该属员凑角,官崽汗流浃背地做了一副清一色,对门“砰”的一声打出,他大喜若狂,却被坐其上家的属员截去,和了个屁和。人间可恨之事,未有逾于此者,拒其借钱,尚是宽大为怀,如气量稍小,不祭顶帽子让他戴戴,未之有也。 喝酒便恰恰相反,可使友情更为增厚。尤其是酒量相当大的人黄汤下肚,即显出本形,推心置腹,真诚相见,盖天下未有比酒更容易剥去人类假面具者也。吾友诸葛亮先生便曰:“醉之以酒观其德!”大学问在焉。 对一个人个性和品格的观察,仅从表面上判断,不容易得到结论。但若请他打个小牌,便很容易看得明明白白,有些人一夜不和牌都不动声色,有些人两圈不和牌就像光隆轮一样,浑身冒起烟来,爆炸一次又一次。不是怪上家不该打二条,便是怒下家有什么好碰,再不然拼命地在桌子上磨牌,把红中都磨成白板。更精彩的是起牌的姿势:或探身而往,手舞若疯;或把牌弄到口中呵之有声,然后大骂打出;或两指轻拈,作不在乎之状。至于赢家,一旦坐了两个连庄,则口中嗫喃不绝者有之,训人打得甚陋者有之,推翻牌摇头摆尾一和一和地慢慢算者有之,表示不在意赢几个钱,但你若少给一文,他三辈子都忘不了者有之。 在各色举动中,可以看各色人等。虽不中,不远矣。 从牌桌上观察一个人,可以说其灵如神。惜哉,三国时代,既无麻将,又无扑克,诸葛亮先生只有求之于酒。实际上酒的力量比赌更大,其表演也更传神,即令是披甲戴盔,也挡不住他现出原状。 最有修养的人是沉醉之后,呼呼大睡。次者便各露各的一手,有的大呕大吐,躺在地下耍死——杭战期间,重庆曾发生一事,一位少将军官醉后,被人缚于川东师范大道上,一面打滚,一面骂曰:“狗熊,狗熊!”看者千万人,柏杨先生也适逢盛会。他醒后是否愧恨自杀,我不知道,只知道当时确实是一件了不起的杰作。有的则只需要喝个半醉便口吐真言,连原子弹的方程式都能源源本本告诉对方。有的则大谈黄话,某小姐抱到怀里如何过瘾啦,某寡妇看见便流口水啦!跟其平常致词时道貌岸然相较,准教你大吃一惊。总而言之,酒乃二郎神杨戬先生的照妖镜,一切藏在人性深处,平常打死都不肯露出来的妖精,到时候全都摆出展览,任君参观选择。 喝酒固然有喝酒的学向,敬酒也同样有敬酒的学问。君不见乎,筵席上常有人张其牙而舞其爪,非“敬”对方喝一盅不可,不管对方喝下去受得了受不了。如柏杨先生,只要喝一点,便会全身如裂,但是你如果不喝,便是不够朋友。想当年秦琼先生为朋友两肋插刀,而你连一盅酒都不肯喝,这种朋友还能交乎?而且,“平常你可不喝,今天日子特别,不能不喝”。柏杨先生在日本时,还经常遇到下列可怖的场面:东洋大人立起身来,不由分说,三杯下肚,用杯底在你眼前大晃特晃,你如果不也三杯下肚,简直是丢中国的人。把“朋友”逼到痛苦得要上吊的地步,那种“敬”只能够算“屁敬”,只是有虐待狂的人借题蹂躏别人一下的“敬”。十年来酒量如海而不强灌人,有酒仙之风者,就我所知,得两人焉,一为已逝世的臧启芳先生,一为仍在世的叶明勋先生,值得顶礼拥戴,歌功颂德者也。 固可从喝酒上看品,同样也可在敬酒上看品,不信的话,一试便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凶驴葬 凶驴葬 匈饮者,王八蛋饮也,死囚饮也。君没有见过绑赴刑场,执行枪决的场面乎?无论监斩官和死到临头的朋友,一举一动,一饮一啄,都有一定之规。先监斩官老爷摆上香案,警卫林立;然后死囚先生,腕戴手铐,胫戴脚镣,前呼后拥而来;再然后监斩官告诉他曰:“上诉已经驳回,死刑确定,现在就要动手啦,阁下有无遗言?”死囚听啦,面现阴影,答曰:“我不该一时气愤,捅他一刀子。可是有些人捅别人两刀子,也是命案,只不过判三年徒刑,我无红包,只好抵命。奉劝年轻朋友,不可学我榜样,好啦,请吧。”接着狱吏摆上一盘馒头,一盘酱肉,一杯高粱酒。该死囚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有些英勇过人的朋友,还喊一句口号曰:“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然后砰的一声,隆重崩殂。呜呼,死囚之饮,不自由之饮也,正如书上所曰:“礼席丰宴,繁文缛节。终日拘挛,唯恐怕僭越。柏杨先生平生最怕这种宴会,主人和客人之间,不过萍水相逢,说不认识吧,仿佛认识,说认识吧,筵会散后,见了面连招呼都不会打,盖主人往往是大号或中号官崽。从前皇帝赐宴,就是一个好例子,不信的话,在金銮宝殿上,打破一个杯子试试! 驴饮,亦王八蛋饮也,反正驴子和王八蛋都是一类东面,盖王八蛋是形容其品,驴子是形容其行。台湾驴子甚少,似乎圆山动物园养有两位,从前还挂着招牌曰:“其鸣声甚为悦耳。”悲夫,真是世界大变,大变世界,驴先生的鸣声都悦起耳来,自无怪大学堂教习都说黄梅调胜过交响乐也。前天我又去动物园一游,该招牌已经不见。是飓风刮走了乎?抑是园老板不好意思,自动拿去了乎?我们不知道。我们知道的是,驴子鸣声,实在难听;而驴子的“饮”相,尤其抱歉加三级。读者先生逛园之时,不妨请园丁打桶水去表演一次,你看该驴先生和驴女士,一头插到桶里,肮脏而猥琐的尾巴,左摇右摇,前摇后摇,好不奇妙。只听它阁下的喉咙隆隆作响,一会工夫,桶水全干,得意之余,仰脖猛叫,白的牙齿连同红的牙床,在颤动的黑唇中忽隐忽现,可列为动物界十大奇观。故书上曰:“杯不厌大,酒要满斟。持筹呼马,大肆鲸吞。”呜呼,驴饮最容易发生在酒肉朋友之间,一群表面上生死弟史,或一群自称为铁肩担道义的狐群狗党,被捧着玩的人自以为全属道义之交,经常聚在一起,大吃大喝,猛赌猛嫖,想不驴饮,不可得也。 然而驴饮和豪饮有别乎?当然有别,就跟良家妇女们和应召女郎有别一样。可能表面上没啥不同,即令有啥不同,不同之处也甚微小,但其本质固有差异,看别人喝酒看得多啦,心里便会有一个分际。这在法庭上谓之“自由心证”,有心的朋友,一观察便可知焉。 葬饮者,更是王八蛋饮也。葬饮比凶饮程度上略微差劲。凶饮对固然衣冠整齐,正襟危坐;葬饮时也同样衣冠整齐,正襟危坐。不过凶饮如执行枪决,葬饮如下棺入土。名义上虽然是联欢宴席律、全局和局部、顺利条件和困难条件、进攻和防御等问题,却弄得好像活埋,动也不能动,晃也不能晃:主人举杯敬酒,客人连忙举杯应之;主人举起筷子曰“请”,客人才敢在盘边上夹一块苍蝇爬过的豆腐;主人不“请”,客人便宁可馋死都不敢夹。主人谦虚曰:“没啥好莱!”客人急忙奉承曰:“菜太奇妙啦。”主人曰:“我没有量,各位随意。”客人为表示赤胆忠心,竟一口喝光。书上曰:“冠袍带履,坐分元黄。让箸举杯,诚恐诚慌。”其实葬饮也可叫“算盘饮”,虽然君子,却是拨一拨,动一动也。 尸饮者,正宗的王八蛋饮。君没有见过死尸乎?不管他生前是啥大人物,一旦魂归地府,就算是彻底报销,挺尸在床,骂他他不还嘴,揍他也不还手,就是写篇文章作首诗讽他一刺,或幽他一默,他也兴不起文字狱。故书上曰:“倒地漫骂,呕吐成渠。僵卧不醒,人事不知。”这种挺尸的干法是酒品中最低一级。英明一点的朋友,像刚被黑猫爬过,蠕蠕而动,两眼发直,双手乱抖,口流白沫,又打老婆,又打孩子,好像一具毫无理性的死尸;文明一点的朋友,则栽倒地下,不言不语,不哼不哈,如果不去摸他的心口,准以为他中毒倒毙。呜呼,尸饮者,不但是正宗的王八蛋饮,简直是正宗的狗头饮、流氓饮、猪猡饮也。 无论是哪种饮,中国的饮法有自己的一套,和洋大人的一套迥然不同。中国的杏花村酒店,酒客进去落座,要上三两五两白干,再要上一盘花生之类的佐酒之物,然后安闲举杯,悠然咀嚼,一次只喝一点,一次也只吃一粒,其味无穷,而且啧啧有声。洋大人的酒吧便粗线条多矣,看那黄发碧眼的酒同志,进得店来,要一杯威士忌,或要一杯白兰地,只听咚咚咚咚咚一阵,一秒钟不到,就杯底朝天,然后会付过酒钱,扬长面去,好像中国小孩在街头喝一杯甘蔗水一样。呜呼,不但酒吧如此,就是在洋大人府上,也是同一个调调。朋友光临,先问你喝啥,有一次柏杨先生曰:“来杯冷茶吧!”把主人弄得大吃一惊,盖在美利之坚,除非他是明目张胆的禁酒会会员,很少人喝茶的也。即今年轻的太太小姐,顶多喝点性质缓和的玩意;一个堂堂皇皇的男子汉,竟不喝酒而喝茶,真能笑得连鼻涕都流出来。 我想,这固然是中外华洋生活方式不同,但也是体力的强弱问题。君不见洋大人吸雪茄的多,而中国人吸雪茄的人少乎?非雪茄不好吸也,乃雪茄全是烟叶裹成为戒”。主要人物有张戬、吕大忠、吕大钧、吕大临、范育、,货真价实,没有掺一点减少刺激的作料。邱吉尔先生已经八十四岁矣,吸起雪茄来好像胡子着火。换成中国人,即令是最最伟大的瘾君子,吸不上三口,头也会晕,眼也会花,嗓子更是酸辣干痛,巴不得去跳日月潭。喝酒的情趣大概同一道理,黄帝子孙多半弱不禁风,受不了那种搞法。柏杨先生有一位酒朋友,只喝了半瓶伏特加,便心如火烧,皮肤像用滚水浇过。几个人把他脱光抬到雪地里去冻,幸而不死,但也得了肺炎,躺床五月之久。无怪乎我们所有文献上,都赞扬雅饮,而谴责王八蛋饮,良有以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难戒难戒 难戒难戒 有烟瘾的爬格纸动物一旦没有了烟,犹如老兵一旦没有了枪,亦犹如官崽一旦没有了权,其惨兮兮之状,不忍卒睹。有些朋友在夜色初降时,伏案写稿,烟盒内支支并列,毫无缝隙,口袋里还有一包后备军。斯时也,意气昂然,气壮山河,每支只不过吸三分之二,便随手丢掉。可是到了后半夜,文思虽仍泉涌,而纸烟则已吸光,抓耳挠腮,恨不得全世界沉入地狱。于是伸出其苍白之脖,再伸出其颤抖之手,在烟灰缸里仔细拣屁股焉,拣到一根长一点的,便心花怒放。最悲惨的莫过于一时不慎,缸中有水(有人喜以茶水浇灭烟间,乃天下最坏的习惯,慎之,慎之),懊丧之气上冲,不大开国骂者,未之有也。不要说爬格纸动物写稿如此,据说搞政治的也以吸烟为佳,盖可使其更深入人生焉,丘吉尔先生的大雪茄就闻名于世。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英国雪茄采取配给制,独对他无限供应,没有那玩艺塞到嘴里,他就心乱如麻。当六月六日诺曼底登陆时,他的雪茄忽然不见,前线火急电报竟压到案头,得不到指示,满头大汗的秘书进去催他,见他老人家正在翻箱倒柜找他的烟哩,后来若不是那位秘书从垫子底下替他找出,说不定那次登陆会陷于失败。然而,即令如此,英荷联军的滩头阵地在岩石中便停滞了半小时之久,因接济不上而几乎全军覆没。呜呼,爬格纸动物没烟,便写不出文章,可谓小焉者矣。 灵感如自来水,烟乃龙头,打不开则流不出,啥都不能代替。有些人在报上看了洋大人写的补白文学,就起而实践,戒烟之后买口香糖乱嚼,或买泡泡糖乱吹,以求贯彻。其实那有啥用乎?如果糖可代烟的话,烟店早关了门矣。所以戒烟之举,真不简单,马克·吐温先生曰:“戒烟?嘿,那玩艺容易得很,我已戒了几百次啦。”常听有些人讥讽美国历史太短,文化没有根底,但克·吐温先生这一句话足可以抵得上一部《论语》,道尽人生的合部奥秘。社会越进步,世界越繁荣,人的情绪也越彷徨,需要吸烟稳定。虽明知有害,但理智不能抵挡精神需要。这年头,理智坚强,往往太刚则折,对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吸烟遂成为生命中唯一的乐趣。 于是,戒烟不但是不可能的,而且是惨无人道的。圣人常曰:“戒烟的人不可交,他对自己都如此残酷无情,对朋友就更下得毒手啦。”这种“不可交”的种类繁多,有“离婚的人不可交”焉,有“喜欢告状的人不可交”焉,有“写文章攻击人的人不可交”焉,有“打老婆的人不可交”焉,有“借钱不还的人不可交”焉,但以戒烟的人最为罪大恶极,盖别的都是对人,情或可原,对自己竟也如此,不是蛇蝎是啥。 根据“戒烟是对自己残忍”的理论,瘾朋友乃得到最大的鼓励,这和穿不合脚的鞋一样。有一个老头每天都在抱怨他的鞋子太窄,挤得他脚下痛苦难忍,朋友就劝他何不买一双大一点的争的社会根源和本质;战争认识论研究如何认识战争规律问,他答曰:“你懂得啥,老妻去年逝世,女儿今年跟人跑掉,房子失了火,又被宣告破产。万般无奈,只好穿一双窄鞋,盖只顾得抱怨窄鞋,便把那些痛苦都忘啦。”呜呼,吸烟似乎就有穿窄鞋之。如果把那老头的窄鞋丢掉,另给他穿一双合脚的,他的脚固不再痛,可是各式各样别的痛,纷至沓来,恐怕非上吊不可。瘾朋友一旦一支在手,心中就有一种笃定泰山的感觉,坐也坐得住,站也站得稳。这个时代的烦闷多矣,大烦闷不用说啦,小烦闷也足以使人发羊癫疯,如果再狠心去把烟戒掉,使感情天平上少了一块砝码,劝人如此固不能人情,自己去戒,也未免太过于自苦。于是,仁人君子们乃发现,这种虐待自己的朋友,最为危险。 戒烟的人可交不可交,我不置词,因柏杨先生乃是戒烟之人,不好开口。但却因戒烟之故,发现了两点,好像颇有点学问。一点是,逃避现实之法甚多,不一定非吸烟不可。像阿q先生,其逃避之法是“儿子打老子”,一想到把自己揍得脸青耳肿的家伙,竟是自己的儿子,用不着吸烟,气就自消。最近学术界由辩论而飞红帽子,就是用的这种妙法,居学格先生一看胡秋原先生抓住了自己的小辫子,心中一急,立刻说胡先生是,于是,他阁下虽不知道工业革命是哪一年,照样地理直气壮。 另一点是,把灵感从脑子里搞出来的方法其多,不一定非吸烟不可。据我所知,名作家中,不吸烟的固有的是也,即以当代自以为妙语如“猪”的柏杨先生而论(这年头谁不是自己捧自己?有部属或门徒的家伙,尚可扭捏作态,教唆部下或门徒去干,而由自己假装谦让。柏杨先生光杆一条,只好自己下手。大家都在眼前欢,便多我这一欢,也不足怪),回忆当初,一天八十支到一百支的光荣,恍如一梦,而今戒烟四载,学问还不是照样威不可挡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争执最多 争执最多 美国内华达州雷诺中学堂的女学生,发起了一项轰轰烈烈的运动,以争取“露出膝盖”的自由。原来,他们的校长芬奇先生,禁止女学生穿露出膝盖的裙子。那就是说,禁止女学生穿短裙子。芬奇先生是不是道德重整会的会员,我们一时查不出来,但他这种措施所惹起的轩然大波,恐怕是大出他的意外。女学生们投函给当地一家报馆,呼吁曰:“在我们国家(美国)里,有言论自由,有宗教自由,为啥没有穿衣服的自由?”乃发起一个“表现你独立性——露出你膝盖”运动,还没有等到学堂答复,她们有志一同地,一律穿上短裙。男学生们为了响应她们的要求,也把裤管高高卷起,以示支持。 “争自由”,提起来这三个字,就有点胆战心跳,但这一次美国女孩于们争的露膝自由,迄今未止,还没有听说有谁坐牢流血,而且连开除一个学生都没有,看样子芬奇先生已向那些女孩子的“膝”,屈服了矣。我们不难想象该老头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满校园都是些女学生的大腿,他会悲哀到什么程度。除了“人心不古”这句话外,我们还能用啥去安慰那位芳心都碎了的卫道之士乎? 女孩子是不是一定要露出膝盖才算有“独立性”,只有大学问家才能答复。不过有一点是可确定的,膝盖那地方恐怕是女人身上最不美的部分,一般人看半裸或全裸女人的时候,眼光往往全被大腿吸过去。假如一直看她膝盖的话,其不皱眉者,则几希矣。不过,美丑的标准很难定,尤其是大腿有这副作用,露膝自然成为必争之举。东方人不太了解西方的那一套,学她们可,不学她们也可,各有国情,不必也像芬奇先生一样,大生其气也。 但我们可以发现,世界上变化最多的,恐怕莫过于衣服矣。男人的衣服事实上也在不断地变化,以中国来说,二十世纪二○年代归结为五种基本运动形式:机械的、物理的、化学的、生物,是一大变,把长袍马褂,变得无影无踪,大家一律改穿西装革履。其实长袍西装,各有千秋,在寒带地方穿西装,简直等于受苦受难。试想西装里能套几件毛衣,几件皮衣耶?一袭长袍马褂,温暖如春,是一百套西装都不肯换。而西装的硬领和领带,据柏杨先生的考证,那是上帝为了西洋人乱发明杀人利器,而加给他们的一种惩罚,使他们的脖子永远挂着一条处绞时用的带子,以使随时上吊以谢世人之用。而且其领硬得像一把圆锯,随时都有把脖子锯下来的危险。可是,中国长袍马褂仍然抵不过西装,非是长袍马褂不行也,而是船不坚炮不利也。一个国家跟一个人一样,打败了仗,倒了楣之后,便有百非而无一是,长袍马褂自然也跟着垮了下来,有人痛骂它是落伍的东西。呜呼,一旦中国人手握死光武器,我这里一按电钮,敌人便死亡三千万,那时,你就可知道长袍马褂的价值了矣。 不过,有一点却是中外一致的,那就是:男人服装,变化最小;女人服装,变化则奇大焉。中国人自从被西装征服得心服口服后,倒有一点好处,辛辛苦苦做上一套,只要质料尚可,穿十年二十年都没关系,普通人一下子看不出你身上的是十年前或十二年前的货色。但女人的衣裳便不然矣,从前那种一陪嫁便数十箱的战术,完全瓦解。今年最流行的式样,明年就宣告落伍。即以旗袍一项而论,四○年代流行的式样,明年就宣告落伍。即以旗袍一项而论,四○年代流行的低领子,玉颈可以自由转动,现在却高得可怕,好像脖子已断,非用奇硬的高领支起来不可,否则头就要掉下来啦。呜呼,高领的旗袍,应该是上帝赐给中国女人的一种可怕的苦刑,这苦刑何时才能取消,我们不知道,但我们敢确定一点的是如果领子不低下来,旗袍只有被淘汰一途。很多太太小姐,都非常喜欢旗袍,但却宁穿开领洋装,以争取脖子转动的自由,真不知中国女人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今生非受这种罪不可。 但旗袍也有它精彩之处,那就是它的“开叉”——想到旗袍开叉的妙用,真需要向那拉兰儿女士献上一面锦旗致敬,若不是她们满洲女人发明旗袍,今天哪里来的开叉也。洋大人对中国旗袍攻击最力的,也是开叉。两三年之前,那位因嫁给洋大人而既有钱又有势的某某女士,从美国回到台湾,看见旗袍开叉太高,勃然大怒,乃为文痛斥其有伤风化。文中特别强调一点曰,连洋大人都认为不可,而中国女子硬是要可,自然是野蛮非凡。 柏杨先生对旗袍开叉问题,自认没有研究,但对洋大人因看见开叉里露出大腿,便心惊肉跳,则不禁大惑不解。盖中国人见得太多趋于保守,1915年曾列名筹安会。主要译述有《天演论》、,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与风化有啥关系乎哉?某作家三十年前更有文曰:“中国同胞,见了女人半个裸臂,便想到整个裸臂;想到整个裸臂,便想到;想到,便想到私生子。”呜呼,那二○年代女人们刚露出半截胳膊时代的病态现象。现在,即令旗袍开叉再高,也不会有人想到私生子矣。而洋大人却口水都流出来,我们有啥办法也。某某女士是典型的洋大人本位主义者,只看到从下往上开的不像话,而外国女人那种从上硬往下开的作风,却认为正当而合理。 一个美国杂志曾有这么一段对话,可看出洋大人那种“向下开”的严重趋势。父亲曰:“孩子,今天宴会上,伯爵夫人坐在你对面,她穿着啥颜色衣服?”孩子曰:“不知道,我没有往下看。”盖伯爵夫人袒胸露背,开叉低得要命,乳沟深陷,隐隐在望。中国人见啦,准会发瘫,却未听某某女士以及感慨旗袍开叉太高的人,发表一点议论,何耶?如今,美国女孩子已高喊着要露出膝盖矣,看情形,旗袍开叉已得到洋大人支援,谁也抵挡不住。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杨皓云女士信 杨皓云女士信 读者杨皓云女士来了一封长信。她是一位高级中学堂刚刚毕业的女孩,教人沉不住气,岂我们老了的这一代——即把国家搞糟了的这一代,要一个个封闭,下一代将脱颖而出乎。 杨皓云女士信上曰: 一口气用六个钟头看完了你两本大著——《玉雕集》和《怪马集》,天可怜我只有高中程度,区区一毫一厘,简直不能和你老先生相比,但我仍有勇气把我以为你不知道的告诉你。 恭维如仪之后,言归正传,杨女士曰: 您每论及小脚,必以五千年文化和孔孟学说并论之。如果我成绩单上九十八分的历史分数,不是上帝赏赐的话,小脚应该源自宋王朝,历史虽悠久,并无五千年,而且和孔丘无关。 我真要请杨女士的历史教习喝一盅,把学生教得如此明白。不过小脚始于何时,恐怕没人知道,有些人说始于宋,有些人说始于五代,有些人说始于南北朝潘妃的步步生莲花。但都没有证据,只不过偶尔在古书碰到一句,就抓住大作文章。这真是奇怪的事,小脚这玩艺乃天下第一残酷之刑,在中国流行这么久,竟考据不出来是谁发明的,谁推广的,实是遗憾。想当年中华民国成立,各地设“放足委员会”,这种使妇女免去酷刑的措施,曾遭受到强烈反对。则当初教她们缠足,恐怕反对情形,会更为强烈,何以古书上没有只字提及耶?不过事情往往越研究越糊涂,可能当初根本无人推广,城里人一看大官太太都缠,便自缠之,乡下人一看城里的人走路一扭一拧,美不可言,也跟着自动去干,风气潮流,时髦摩登,能把人搞得昏昏然也。 杨女士说缠足没有五千年,一点不错,又说和孔丘先生无关,大致也是对的。但在斲丧中华民族的灵性上,孔丘先生恐怕脱不了干系。孔丘先生的全部著作,只告诉了人们应该如何去做,没有告诉人们为什么要那样去做。有如《六法全书》,有条款而无理论。全部讲的伦理,但中国却无伦理学。任何大学堂的伦理学,都得靠洋大人的学说。是何故哉?然而这些事我们都不管,我们管的是,他老先生的学问最容易和权势结合。那就是说,有权有势,有钱有地位的人,都喜欢孔孟二公,盖孔孟那一套大行,他们便安如泰山也。孔二公徒子徒孙中之一的未熹先生,看准了这个苗头,乃挺身而出,注这个,解那个,讲这个,演那个,搞得黑云密布。中华民族如果没有这一批酱缸思想作怪,当不致沦落到今天这种惨境。 在此附带声明,我并不十分反对孔孟,只是想研究研究。盖我并不打算做官,天地自宽,如果我仍有前途,自然也会崇而拜之,教你肉麻。 杨皓云女士曰: 你说女人身上任何东西都有假,唯皮肤假不了,非也。老早日本就有一种膏类的化妆品(我从不用这些玩艺,故名焉不详),擦在皮肤上,光洁滑腻,一如白居易形客的杨贵妃。常有人说李丽华女士越老皮肤越好,答案在此。 李丽华女士是目前最当行的电影明星,用不着打听,她一定有一套秘而不宣的美容妙方,死都不对外人言之。我们虽没有人看见她往身上涂什么粉膏,但可由想象而确信,盖靠美色吃饭的人,一定在美色上用功夫。潘金莲女士有一次看见李瓶儿女士身上雪白,炉火中烧,就也弄了点什么粉膏大涂特涂。我们说这话并非把迷死李当做迷死潘,而是说明一点,《金瓶梅》乃中国古黄文学中,唯一提到女人修理自己皮肤的一部书,值得注意及之也。 不过拍杨先生仍以为往身上抹那些粉膏,只能发扬,不能改变。盖发扬易,改变难也。饭桶当了再大的官,可能满面红光,但不可能不俗;西崽可能满口上流社会用的牛津腔英文,但他的见解和境界固仍是西崽。如果皮肤白而且腻,粉膏可以延长之,亦可光辉之;如果皮肤又黑又粗,恐怕目前的医药没啥办法,否则美国的黑种人,早绝了迹矣。 昨天晚上,我去杂货店购袜一双,预备过年,看见一个女人在买雪花膏,和店老板交头接耳,鬼鬼崇崇,不禁大疑,就假装买别的东西,在旁细观。一会工夫,店老板拿了两瓶针药,锯了开来,倾到雪花膏之中,用钳子搅之拌之。柏杨先生立刻就知道那是男性荷尔蒙。等女人走后,向店老板打听,果然不错。该女人满脸粉刺(该死的粉刺),男性荷尔蒙有治疗之功也。但我却颇有点怀疑其功效如何,皮肤的颜色和质料,属于上帝的恩赐,化妆之则可,弄假的恐怕很难。 杨皓云女士又曰: 你说修金字塔的小民,全为哑巴,亦非也,只有陪法老王尸首入墓的几位高僧而已,他们出于自愿割掉舌头。 杨女士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把事情看得太过于简单,用不着引经据典,仅从人情和逻辑上推断,便可知道底蕴。呜呼,“他们出于自愿割掉舌头”,说得太轻松啦,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出于自愿”割掉舌头的。那些所以割掉舌头,在于使他们讲不出金字塔内部构造的秘密,不割恐怕不行。而且,是先高僧而后割掉舌头”抑是先割舌头而后才成为高憎?恐怕是历史上一件重要公案。 修金字塔的小民当然不全是哑巴,但修金字塔内部“寝陵”的小民,就非成为哑巴不可。政治这玩艺厉害得很,不要说年纪轻轻像杨女士这样漂亮的女孩,便是力大如牛的男孩,有些活到老都弄不清其中板眼。中国帝王们对修寝陵的人差不多都杀掉殉葬,以防他们在外边乱说。法老王仅割掉他们的舌头,且棒他们为高僧,手法要高明得多矣。要说他们是出于“自愿”,嗟夫,自愿者,自动自发,没有一点压力恐吓者也,这种名词,用得多了实在心跳。而杨女士竟真地相信它,天真无邪的朋友,似乎一直都层出不穷。 杨皓云女士又曰: 你说修女是留发,再非也,以往铁定剃光头,后来为了便于化装避祸,才准留极短之发,比你形容的台湾女学生的头发还短。不信的话,顺手拉个修女问之,但不发誓者不算。 修女剃光头这消息不知是哪里来的,柏杨先生曾打听很多有关人士——包括顺手拉来的修女在内,恐怕是杨女士误矣。有人把神父比之为洋和尚,把修女比之为洋尼姑,致跟佛教的“尼姑”发生混淆。佛教的“尼姑”是把头剃得光秃秃的焉,这跟修女把头发包起,穿着没有曲线的长袍一样,其目的都在于破坏自己的女性之美,免得臭男人动歪脑筋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剃头的危机 剃头的危机 到理发店刮胡子是人生一大享受,如果理发师是一位妙龄小姐,用她那柔若无骨的玉手,在脸上捏捏摸摸,再用其剃刀如水,刮来刮去——不单刮来刮去,还在耳朵里鼻孔里剜来剜去,那些地方平常都是坐冷板凳,没人造访的,忽然爱护备至,浑身每一个毛孔都会舒服得像风箱。呜呼,太太小姐因为没有胡子的缘故,便无法享受这种艳福矣,真是遗憾。同时,胡子这玩艺,对太太小姐也是一种煞星。有一则小幽默上说,一个男人很高兴他是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女人,朋友问他原因,答曰:“我这一辈子都不必发愁会跟一个胡子嘴接吻。”太太小姐就难免有这种危险。有人说男人胡子最最性感;有人说男人胡子犹如刷子,除了刺得肉痛外,有百非而无一是。可惜这“有人说”都是“男人说”,不是太太小姐说,太太小姐最好能赐予指教,以便臭男人遵循。 提起来理发,外国的月亮就比中国的月亮圆。不要说古之时啦,就在二十世纪○○年代,刮胡子都是自己用剃刀的,刮的时候,眼瞪得像一块钱,一不小心,就是一个刀口。洋大人发明的“保险刀”,真是功德无量,中国人有胡子的历史跟洋大人一样的久,却一直使用古老的东西刮,实在研究不出道理何在也。——对啦,中国传统文化,理发不叫理发,而叫剃发,故有诗曰: “有头皆可剃,无剃不成头。剃自由人剃,头还是我头。试看剃头者,人亦剃其头。” 最后两句,有高深的哲学在焉,套而言之:“试看整人者,人亦整其人。”“试看斗人者,人亦斗其人。”这乃是因果律1775年出版。原为法国第戎科学院征文而作。此书探讨了社,天道固好还也。不过现代现发师都是对着镜子自己理自己的,剃头与理发的区别,岂在此欤? 剃头最大的苦处是刀钝而头发没有洗得够久。柏杨先生小时,隔壁住着一家人,每逢初一、十五,是他们“人亦剃其头”’之日,父剃其子,子剃其父,兄剃其弟,弟亦剃其兄。有一次我有事回乡,刚进巷口,就听喊声震天曰:“杀了人呀,快救命呀!”其声凄楚,使人落泪,当下家也不回啦,闯进该人家府上一看,原来一家大小正在艰苦剃头哩。该喊声不是出自儿子,儿子怕骂,有泪只敢往肚子里流,而是儿子正在给老爹剃,老爹在奋勇呐喊哩。 剃头在中国政治史上,曾占过最重要的一页,满洲王朝入据中国之后,带来了若干奇异的装束,其中最他妈的莫过于剃头和辫子。直觉地想,剃头和辫子是不能和平共存的焉,既然剃了头,自然没有辫子立足之地,既有辫子立足之地啦,头就剃不了。而怪就怪在这里,满洲人剃头不是全剃,而只周围剃,却在头顶留下一小撮头发,梳成小辫子,该小辫子像猪尾巴一样垂下来,构成世界上最丑陋的图案。这条辫子,在中国人头上,垂了三百年之久,成为忠贞和叛逆的标志。大体上说,有辫子的朋友都是爱国的,没辫子的朋友思想就有问题啦。后来一些在外洋留学的学生,受不了猪尾巴之苦和之羞,愤而剪掉,回国时就只好装上一个假的,盖酱缸蛆和硫磺虫都是凭辫子以辨忠奸也。 ——臭男人古时候也是梳辫子的,不过该辫梳好后,像蛇一样盘到头顶。(贵阁下看到京戏《乌盆记》乎?刘世昌先生的冤魂上场,头发是披散着的。盖人鬼之分,也在辫子伦理本位梁漱溟用语。认为中国是以伦理为本位的社会。,人可以梳辫子,鬼则四肢无力,只好任其披散着矣。)夫辫子盘到头顶,还可将就,而像猪尾巴一样垂下来,其难以入目之状,实在弄不懂姓爱新觉罗的家伙,当初是怎么想的,莫非其脑折纹多了一颗钉乎?当初为了教中国人接受这条猪尾巴,曾喊出“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血腥口号,已经够王八蛋啦,后来眼看政权都要不保,仍不肯对那玩艺让步,所谓“辫存国存,辫亡国亡”,无他,酱缸太深,爬不出来。 ——然而辫子也并不完全没用:其一、两个人打架时,一旦抓住,就算打赢啦。其二、三作牌逮捕囚犯时,把各路好汉的小辫子拴在一起,就牢不可破,对于国库来说,用不着买绳买索,也是节约之道。但正因为小辫子有被抓的诱惑,人们见了辫子,总忍不住跃跃欲试,于是有些朋友就在辫子上练功夫。平江不肖生先生的《江湖奇侠传》,就介绍过一位柳先生,其小辫子就千万抓不得,盖他阁下的小辫子能自动自发地直立,其硬如铁,四下挥舞,呼呼生风。有些聪明的家伙,刚抓到了手,自以为这下子可算下了判决书啦,只听当啷一声,该辫已金鸡独立,把他的虎口都震出血来,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厕所、茅坑 厕所、茅坑 世界上林林总总,千千万万人中,各人有各人的癖好。美国喜欢女人的胸脯(女人是不是喜欢男人的胸脯,文献不足,免议),而中国人喜欢些啥乎哉?中国人似乎专门喜欢做官,和喜欢当圣人。最上策是既做官又兼当圣人,其次是当官,真到了做官无望,能弄个圣人干干,也还不错。故中国五千年来,一切做人行事,往往不是以发扬人性为最高的价值,而是以发扬官性为最高的价值,无论你干啥,如果那一套不能使你做宫,就狗屁不如,不值得一提。因之画家焉,音乐家焉,作家焉,统统没有出息。中国人见了官就跟美国人见了女人的胸脯一样,简直爱不忍释。唯一不同的是,爱胸脯是一种嗜好,爱做官是一种职业,除了做官,别无其他路子矣。 柏杨先生既是中国人,当然也中国人的毛病天生地有做官之心。依我之意,至少也得干到当朝一品,出门则汽车焉,张口则训话焉,闭门则心花怒放兼乐不可支焉。不过看情形因大批杂文出笼之故,泄尽了底牌,而且不够庄重——那就是说没有官威,此生做官算是无望啦。至于干干圣人,也不简单,圣人往往被神仙化,而我只希望当一个真正的人,有优点也有缺点,有伟大的时候,也有坏蛋的时候,足矣,不敢亦不愿升到圣人那一级也。柏杨先生平生第一快乐之事,本来有一度也学了洋派,喜欢女人的胸脯,每天无事,就到街头乱看,确实心旷神恰,延年益寿,可是被柏杨夫人闹了几架之后,只好改行。于是突然发现,人生最大的享受,莫过于去厕所,比起官焉胸脯焉,甚至比起雪茄焉高尔夫球焉,都有哲学意义,芸芸众生,不可不知也。 厕所最大好处是使你获得充分休息。柏杨先生每天在外做工,又气又累,回到家里,既要抱孙女,又要劈柴洗碗,更要打扫清洁。还没有坐一分钟,老妻叫曰:“嗨,老头,去买块肥皂。”还没有打开报纸,她又叫曰:“你好纳福呀,这家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家。”我唯一的对策就是忽然急皱眉间,龇牙咧嘴,一面大揉肚子,等她看到眼里,就往厕所里一蹲,闭目养神,外面虽天塌地陷,都不管啦。柏杨先生去厕所这一手,很是有点声望,不信的话,一打听便知。我去厕所,多者两个小时,少则一个小时,不双腿发麻三次,不出来也。老妻常把门擂得震天价响,而且还声言报警,盖我一进厕所,便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是掉到粪缸里淹死了乎?是犯了脑充血,僵到马桶上乎? 欧阳修先生也有他的三上:曰马上,曰轿上,曰厕上。妙哉,厕所不但是构思的佳地,亦是读书的佳地也。一个人为了生活伊本·赫勒敦(ibnfkhaldūn,1332—1406)阿拉伯哲学,忙得像被砍了头的公鸡,左蹦右跳,一分钟闲暇都没有,不要说看书,连报都不能看。而躲在厕所里却能大瞧特瞧,真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废时利用,妙也何如。柏杨先生的学问所以能如此之大,全得力于厕所。尤其是,厕所里关门闭户,还可以猛瞧查禁了的黄色书刊,既没有危险,又维持自尊。遇到年轻人往里探头,你更可以吼他不懂规矩,没有品德哩。 厕所乃喧嚷的人世上唯一安静之所,蹲在那里,可以逃孩子之难,可以躲贤妻之逼,可以读各式各样之书,可以思乱七八糟之想。据说有两句名诗就是蹲厕所蹲出来的,诗曰:“板侧尿流急,坑深粪落迟。”在四川出过野恭的朋友,对此诗定能击节称赞。如今大家都用抽水马桶,再作不出这种好诗矣,谁说物质文明不损失精神文明乎?不过无论是啥厕所,其基本功用,固一样的也。柏杨先生所以嗜好“如厕”,除了上述的好处之外,如果照我的设计去办,还有发扬民主政治之妙焉。盖世界上似乎吸人厕所一处,敢明目张胆地采取隔离政策。君不见军队乎?有“官长”、“士兵”之分。君又不见学堂乎?有“教习”、“学生”之分。前年发生在台北的一号凶宅老板陈奕先生,也每次拉屎都得回到他自己家里拉,否则据说就拉不出来,可见有钱有势人的屁股,都有点不同。 所以我的设计是,要想大家真正平等,必须从这上面着手,那就是必须取消家庭厕所,而在每个地区,设一个庞大的公厕,不分房间,不被隔开,而是通舱一个,但清洁舒适,都跟陈奕先生家里的厕所一样,然后不管你是多大的官崽,多粗的圣崽,或贫苦小民如柏杨先生,内急的时候,全去拉之。呜呼,胖瘦高低,贫富贵贱,挤成一排。龇牙者有之,挤眼者有之,哎哟者有之,哼唉者有之,摇头摆臀者有之,打挺弯腰者有之,真是百态出笼,万花争艳。人类似乎只有在厕所时露出来的,才是他真的人性面目。一个道貌岸然一旦得上痔疮,入厕之后,兽性一定减去不少。一个高官贵爵一旦便秘,入厕之后,亦再难戴假面具矣。真是绝妙的治崽妙法,不知有没有点道理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最可怕的灾难 最可怕的灾难 “拉”是拉屎拉尿,乃人生第一大事。一旦情急,上帝都挡不住,一个人被捉到修理庙,第一个节目恐怕就是屎尿齐流。明王朝有一位御史先生(偶忘其名矣),从遥远边塞被逮往北京的时候,吓得尿都是青的,可见再大的威力只能使之更管制不住,不能使之戛然停止。南京秦淮河乃五代豪华胜地,绝代佳人李香君女士和董小宛女士,就是秦淮河上的尤物,思想起来,灵魂都能出窍。可是再美的秦淮河,因为沿岸住户“拉”的大事没有解决,遂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柏杨先生抗战前后,都在南京住过,有时和朋友前往闲游,朋友去茶馆听书,我就去河畔参观奇景,尤其是早上,真能大饱眼福。只见一位漂亮绝伦的太太焉,一手提着马桶,一手提着青菜,袅袅婷婷地来啦。弯下纤腰,努力洗菜,洗菜已毕,“哗啦啦”倒出粪便,然后再洗马桶。 这种洗法的顺序是对的,可是就在她上游三五步的地方,也有一位漂亮绝伦的太太焉,也是一手提着马桶,一手提着青菜,袅袅婷婷,弯着纤腰,也在那里先洗菜而后洗马桶。秦淮河两岸,全是如此镜头,使人忽然想起一则小幽默:一个病人躺在床上正哼,忽然有人敲门,敲得“咚咚”直响,只好答应一声,护士小姐进来,不知道是要开刀,抑要全身检查,反正三下两下,把他剥了个净光。在一切都就绪之后,病人喘气曰:“既然如此,你刚才还敲门干啥?” 呜呼,病人问得好:“还敲门干啥?”盖既然不避讳,不敲门顶多也不过如此。但护士小姐仍然敲门,无他,礼貌使然,习惯使然,敲和不敲在终结上虽然一样,但在心理上却不一样也。 秦淮河先洗菜后洗马桶,终结上虽然一样,但在心理上也不一样也。所以弄得如此尴尬(到秦淮河串门而被留吃饭的朋友,当你想起面前的尊菜原来在粪汤里努力洗过,恐怕真得多吃两碗)个伦理的理想世界,反对暴力革命论。他的学说对第二国际,是“拉”的问题造成。所谓传统的优秀文化,竟没有把这件大事作一个彻底安排,而只是一味躲避它,掩着尊眼,只要先洗菜后洗马桶,就心安理得啦,而让洋大人发明了抽水马桶,真应羞死又羞活也。 抽水马桶在中国已经非常普遍,公寓房子“拉”尤其重要,一旦抽水没有水,那才是最可怕的灾难,而一旦现代化的抽水马桶被“中学为体”,住在楼下的朋友只好骂大街矣。就在前天,位于台北敦化南路的光武新村办事处,还发了一张通知给各住户,提醒各家,不可把花生、糖、木块、硬纸等扔进去,善哉! 因为写“拉”,一个西崽朋友喟然叹曰:“中国人真贱,随地吐痰,随地小便。”关于吐痰,属于“上拉”的范围,可以暂时不必研究,我们要研究的只限于“下拉”。中国人喜欢随地小便,恐怕不是骨头贱不贱问题,而是有没有出路问题。外国月亮有时候是圆的,但有时候也是扁的焉、暗的焉、臭而不可闻的焉。呜呼,洋大人也照样随地小便,在西崽尊眼里,美国佬的骨头该很贵了吧,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只知道纽约地下铁道黑地里,照样尿骚冲天,如果不用手帕紧掩,走过一趟,真能薰出鼻膜癌。 一个人如果能坐抽水马桶舒舒服服地拉,就是给他一块钱,他也不会跑到马路上鬼鬼祟祟地拉。五年之前,台北发生的一号凶宅惨案,各位谅还有记得的要通过对科学语言进行逻辑分析来拒斥形而上学。主要著作,该凶宅男主人陈奕先生,就有一种使人脱帽起敬的毛病。报上说,他服务的机关里,虽然也用的是抽水马桶,但他却拉不出,只有回到他自己凶宅,才拉得出。呜呼,我们不是批评他拉的态度,而是借以说明到处乱拉是迫不得已的焉——如果把陈先生拴到马路上亮相三个月,包管他照样拉得,不过只要有可能,他就宁愿多跑两步路,回去舒舒服服地拉。陈先生如此,普通小民亦然。盖再伟大的英雄好汉兼贵骨头,一旦内急如鼓,而又举目无亲,找不到出气的地方,以美国人的“西化”,照样也会乱拉也。所以“拉”的问题不能解决,住的问题也不能解决。 “晒”是晒衣服。满清王朝末叶,海运大开,和各国有了交通。驻在东京的大清帝国公命名馆,就曾发生过“万国旗”镜头:原来公使夫人把她阁下的裹脚布焉、内衣内裤焉,一条条,一件件,用竹竿一挑,挂到使馆门前。日本人开化不久,哪见过这种场面,遂大惊失色,奔走相告,以为古老的中国又有啥太极、《易经》之类的传统花样祭出来啦。这是一件丢人的事,不过我想该馆所在地的房子,可能没有晒衣服地方。 有人说,岂有此理,怎么会没有晒衣服的地方?呜呼,该馆是不是没有晒衣服的地方,并不敢确定,但现在已是一九六五年,就在两年前,台北市盖了一排“中华商场”,照出相来,印到明信片上,煞是好看,它们就硬是没有晒衣服的地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