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晚清史》 重版说明 《剑桥中国晚清史》于1985年2月出版后,受到学术界重视,报刊上发表过多篇评论文章,引起了对一些问题的探讨。出版后不久,书即售罄。近一两年仍然有读者询问或函购此书,为满足需要,决定重排出版。此次重排改正了编校方面的一些明显错误。 本书上下两卷为《剑桥中国史》第10和第11卷的中译本。本社已出和正在印制的《剑桥中国史》其他卷次的中译本有: 第1卷 《剑桥中国秦汉史》 第3卷 《剑桥中国隋唐史》 第7卷 《剑桥中国明代史》 第12、13卷 《剑桥中华民国史》上、下 第14卷 《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1949~1965年》 第15卷 《剑桥中国人民共和国史,1966~1982年》 其他卷次在国外出书后,我们也将尽快翻译出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下卷前言 对历史的所有思考,都要求概括;而对中国历史进行思考、概括却成了一个特殊问题。“中国”一词事实上是现代语言中概括范围最广泛的一个概念。这个词指的是一个生息之地极其广袤、历史记录最为悠久的最大的人类群体——在这几个方面,中国是无与伦比的。只要想想“中国”或“中国人”,就会形成一个高度概括的概念(无论从人口、年代或从土地面积来看都是这样),其概括程度之高,在其他历史领域中几乎是不能企及的。自米诺斯时代以来的欧洲是一个较小的政治实体。我们对欧洲的知识较多,对中国则相对地无知;如果竟因此说欧洲的历史要比中国还复杂,那就未免自以为是了。直到近代之前,中国的历史记述要更为广泛。也许,中国比欧洲更为强烈的统一意识产生了比欧洲更高的一致性,也许部分是由于中国传统历史学家首先关注社会秩序、国家及其统治阶级,因而造成了这种错觉。 无论属于哪一种情况,为了在某种程度上向当代各个民族展示昔日的中国的形象,人们正在对业已高度概括的中国历史记录进行研究,以寻求对历史事实的种种综合归纳和统一的观点。这个工作是迫切需要的,但难度很大:公众既需要了解历史的概貌,往往同时又寻求预定的结论,期望着据以或则揪出坏蛋,加以声讨;或则确认罪责,为之惋惜;或则为某些学说辩诬,重新加以肯定。 这就意味着,研究中国历史学家对本国史所作出的种种贡献,必须较平常更加细致,而对外人所写的中国史,尤其要详加考察。例如,西方的近代中国史在很大程度上是外国与中国的关系史,这是外国人特别容易研究的近代中国的一个方面。自然,自1840年(或者说自1514年)以来,外国对中国的多方面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甚至,以鸦片战争这场外国入侵作为中国近代史的,都已成为习惯。但是,所有这些外来影响只形成中国人民日常生活环境的一小部分,而四周的风土人情和遗传下来的生活方式在这一环境中仍居统治地位,而且变化缓慢。那么,外国势力对十九世纪中国的影响会不会日益显得不那么大了呢?是会这样的,但不是由于这些影响本身的规模或重要性有所减小和削弱,而是因为关于中国本土的经历的知识日积月累,致使它们相形见绌罢了。 本书上卷因此不是始于外国商业的入侵和鸦片战争,而是从北京着眼,即从十九世纪初期清帝国在中国和亚洲腹地的典章制度开始。接着便讲述十九世纪上半叶北京在行政管理和社会秩序方面日益增长的国内问题。在对太平天国和捻军的叛乱以及对历尽艰险、来之不易的同治中兴的论述中,还可以看到内部失调以及复苏的迹象。中国的经济,乃至中国的军事体制,都显示了一个虽然古老、但却远远没有停滞的社会内部的活力。面对着这种种史无前例的压力,千千万万的男男女女知道怎样奋斗求存。到了王朝的末期,满洲人在亚洲腹地建立的这个帝国在十八世纪期间的文治武功,显然已为汉族人民从中国本部向满洲、蒙古、新疆和东部西藏这片广大的边境地区的扩张打下了基础——这一长期的大规模移民运动,乃是早在十八世纪就已开始的中国人口的巨大增长的结果。 广州贸易——一条有来有往的渠道——的兴起不过是汉族在人数、移民、贸易乃至投资方面的巨大扩张最著名的一例。中国人的这部分扩张活动早已在海外发生,与欧洲人的扩张活动并驾齐驱。它发生在清帝国的疆域以外,参与其事的是中国沿海的人民,从而形成了一个次要的传统,其历史之长,大约为在官方历史上居统治地位的大陆官僚帝国的主要传统的一半。以帆船从厦门和广州到东南亚(南洋)进行贸易,这种航海事业的开始大大早于欧洲殖民列强到达同一地区的时间。只要回顾一下蒙古人接收南宋海军、蒙古人在1292年远征爪哇、早期的明朝在1405—1433年横跨印度洋的远航等等事实,就可想象这种情况的一般了。诚然,蒙古势力于十五世纪四十年代再次崛起,使明朝无暇南顾,而另一个实行海禁的亚洲内陆型帝国——清王朝又取代了明朝,这样,中国皇帝对沿海一带的领导权于是告终。但事实仍然是: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国和法国的东南亚殖民地统治者,仍然愈来愈依靠中国的商人和经纪人经营零售业和履行特许专卖户或小包税人的职能。华侨成了欧洲殖民地的一个特殊的中间阶级;同样地,他们也成了暹罗统治者所不可或缺的人物。在暹罗,某个华侨便建立了却克里王朝,它直到今天还在曼谷进行统治。中国海上的航海家和企业家尽管得不到北京的赏识,有时甚至还受到申斥,但他们仍然这样地参加了东南亚的近代初期的商业革命以及从而导致的殖民主义活动。 当这一日益加速增长的国际贸易终于通过广州南面的虎门而打开了进入中国的道路时,或者进行合法贸易、或者进行鸦片贸易的广州、汕头和厦门的商人们就成了日后扩大国际接触的原动力。尽管外文的商业资料过多而中文的商业材料目前尚少,我们仍可以知道,中国的对外贸易显然是一种中外合营的企业:事实上,通商口岸一旦开放,洋行的买办便经营着大部分贸易,既从通商口岸入口,也通过通商口岸出口。不管外国侨民怎样考虑他们的主权、他们的条约权利或者他们的炮舰火力,香港、上海及其他贸易地点都是中国人的城市。既可以说中国人参与了外国人对中国的开发,也可以说外国人参与了中国对它自身的商业开发——这两种说法几乎同样符合事实。东印度公司的大宗广州茶叶贸易从1784年到1834年前后增长迅速,而茶叶归根到底是来自中国。与远在新疆和满洲的中国农民和商人一起,沿海中国的航海者和企业家表现了中国人民的活力;鉴于他们几乎没有得到本国政府的什么帮助,他们的表现就更加突出了。 如果说对外贸易是中外人士都积极参加的一种双边活动,那么,还有一种考虑可据以评价外国对晚清历史的影响:在十九世纪期间,在几乎所有各个民族的经验中,对外交往越来越显得重要了。与十九世纪中叶以后乘外国船只飘洋过海的小规模华侨移民相比较,大批欧洲移民到新大陆的时间要早得多。对英国公众来说,鸦片战争在战略上不如第一次阿富汗战争那么关系重大,义和团之乱也不过是英布战争长期磨难中一段引人注目的插曲。就大多数民族而言,工业化来自国外;许多方面的变化的重心被认为是在本国以外。国际的科学和技术,如同国际的政治和贸易那样,越来越对世界社会的全部生活作出贡献。从这个观点看来,外部影响对晚清的历史起了空前重大的作用应该说是理所当然的。 现在,中国进入了世界社会,这给本身就深深地受到外国影响的种种历史事实的阐述提供了依据。这些阐述把中国的经验与其他民族的经验联系起来。首先用“帝国主义”的概念,其次用“现代化”的概念来联系。其办法是通过类比,即设法在中国寻求普遍见之于其他各地的现象。 帝国主义和现代化二词都几乎属于超历史的范围。历史学家真要使用它们,就需要加以精确的界说和具体的例证。一般地说,帝国主义指外国的主动行动,现代化则是国内的进程。在经济方面,帝国主义还没有达到使中国殖民地化的地步。还没有出现外国人只是为了出口贸易而发展的种植业经济。即令是工业棉纺织品的输入——马克思主义经典所归咎的祸根——也并未摧毁中国的手工织布的生产;手工织布业由于有了价格较廉的机制棉纱而得以延续到二十世纪的第二个二十五年,因为农户中不如此就无活可干的成员就是用这种棉纱来织布的(织布所入不足以■口,但仍可以增加他们微薄的家庭收入)。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大约还有百分之七十的棉布出自手工织机。这一事实表明中国人的家庭仍然多么需要利用它们的无业劳动力。手工织布固然是贫困的标志。可是,从遏制工业棉布的垄断这一点看,它也表明整个中华民族怎样躲过了沦为外国商品的广大市场(香烟和照明煤油例外)的厄运,而躲过的原因恰恰是因为太穷。这个例子可以提醒我们,关于与外国帝国主义者发生关系时的晚清中国国内的各方面情况,我们还有更多的东西需要了解。 帝国主义引起的心理影响虽然是缓慢地积累而成,却是灼然可见的。帝国主义作为中国近代史的一个主题,在思想和心理方面愈到后来便愈显得重要,因为它诱发了民族主义的兴起;但是这个主题在计量经济学的领域中却未能占这么大的份量。中国人关于受外国剥削的观念已经比剥削本身更为广泛和更加容易地形之笔墨,载诸文献。外国人咄咄逼人地维护特权,作为主要大事记入了历史,而在这个方面,传教士是可以与[外国]商人一争高低的。帝国主义的战争和炮舰外交、条约权利与外国人的存在,当时尽人皆知无人不晓,今天也仍然是历史遗产的一部分,人们记忆犹新。 后来的局外人的一种观点——即关于现代化的观点——在应用到中国时,由于它兼收并蓄地包罗了主要为近代西方所发展的各种社会学科的思想而受到损害。社会科学力求客观,不受先入之见的束缚,但这种努力却可能因它们是西方文化的产品而大受影响。如果是这样,它应该是一个暂时的问题,将会随着世界性文化的成长而消失。更为严重的问题在于现代化一词所固有的高度概括性。我们认为现代化一词是对各种进步思潮的概括,这在社会科学的各个学科——包括历史在内——都有具体的例证。现时代的各方面都在普遍成长,给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等等可以分析的领域带来了复杂性、变化和发展。但是,上述每一领域内的现代化进程都是用各该学科的术语加以界说的。要断定有一个单一的原则全面地适用于每一个领域,这就是进一步的信仰方面的事了。这样做在逻辑上可能是令人满意的,但历史资料既然如此混乱,这就不易办到。把形容词“现代的”升级而成为“现代化”这一抽象的统一体,真能提高我们的理解吗?这个术语有可能成为一只方便的篮子,象“生活”这个字眼那样,用来盛放许许多多基本上不知其为何物的东西、未经译释的信息和没有解答的玄理。和任何术语一样,这个术语一旦被具体化为一种自在之物,它是有可能取代思想的。 随着当代对于中国历史的研究和著作的不断增加和发展,我们应当可以指望,人们对那种为一个新的学术领域提供初步结构的无所不包的概括的要求总会减少了吧。晚清时代的具体经验和思想意识应该成为主要的课题,我们这一卷书的许多部分就是照此办理的。虽然文学和艺术令人遗憾地不属于这一卷范围,但哲学和政治思想这方面的历史却使我们大长见识,从而可以洞察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是怎样发生的。总之,晚清对西方的反应现在开始显得只是一个次要的主题;主要的过程乃是在新条件——包括西方的影响——下中国继续对它的过去所作的反应。一句话,刺激就在你发现它所存在之处,有刺激就会有反应,否则就根本不成其为刺激。 例如,经大运河运送漕粮以供应北京的制度日渐败坏,这使得政府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作出恢复沿山东向北京海运公粮的努力,这是讲求实际的行政官员们在经世学派传统主张范围内实行的一项制度兴革。但只是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才采用轮船来解决这个问题。同样地,自强运动的理论基础——即借西洋技术以保卫中国——可以被看做是传统的经世论在新形势下的应用。只是在经过许多灾祸之后的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进化论和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思想才被夹带而纳入儒家的意识,当作维新运动的必要纲领。最后,改革家的斗争主要不是直接反对帝国主义,而是反对那些使帝国主义得以实现其野心的中国的传统。清末的改良派和革命派都同意一句古老的儒家格言:“苟齐其家,其谁敢侮之?”中国的力量必定来自内部。对于以古代经典培养出来的学者来说,鼓舞他们寄希望于中国的未来的主要力量仍然来自它的过去。对于研究晚清史的当代历史学家来说,这就使得理解中国伟大的传统如同理解十九世纪一样重要。我们必须知道孙中山之前的一代代中国人头脑里想的确实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也不能代替的。 芮玛丽(1917—1970年)通过她的学生和朋友以及在两本分别探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和二十世纪头十年——即本卷的起讫两个时期——的书中,留下了她对晚期中华帝国史的研究成果。从哈佛大学1952年博士论文发展而来的《同治中兴》一书全面地分析了有清一代的问题和政策——这一工作不仅在她以前,而且在她以后都很少有人进行。根据她1965年组织并主持的一次学术会议上的成果编辑而成的《革命中的中国:第一阶段,1900—1913年》一书,是第一部全面论述这个问题的研究著作,它汇集了六、七个国家的现代学术研究的成果。芮玛丽从1945到1959年为斯坦福大学的胡佛战争、革命与和平研究所建立了中文图书馆;从1959年直至她不幸逝世以前她担任耶鲁大学的历史教授。《剑桥中国史》本卷很多地方得力于她筚路蓝缕之功,我们特将本书奉献给她,以志永念。 费正清、刘广京识 1977年10月 (张书生 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出版说明 本书原为《剑桥中国史》的第十卷和第十一卷,起自清代的道光时代,止于辛亥革命。这两卷能够自成体系,可以单独成书,我们特先译出,以飨我国读者。为了兼顾《剑桥中国史》原书名和它所论述的晚清时代的实际内容,此书定名为《剑桥中国晚清史》。 剑桥历史丛书在国际学术界有一定的影响。对《剑桥中国史》已出的各卷,国外纷纷发表过书评,予以肯定。它们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截至出书前为止的西方中国史研究的水平和动向。我们希望这两卷中文版的出版,对促进中外学术交流能有所助益。 本书有不少地方可供我们参考,特别是某些国内不经见的材料可为我们所用。但是,它也有某些提法是我们所不能苟同的。例如,正文和插图中有所谓“中国本土(本部)”、“满洲”、“清朝治理区”等等说法,我们均照字面直译,未加改动。不言而喻,这决不表明中文版编译者同意这些提法。再例如,地图中疆界的画法、地点的位置和名称,原书也存在着错误和问题(如图一、图二均缺南海诸岛;图二的川藏界画在大渡河一带;边境上两国共有之河流未能尽按共有之惯例绘制,等等),内容与插图前后也不尽一致,这些地方我们也未加改动,原样照译或复印。又,本书各章撰者立言也不尽一致,请读者自行鉴别,不一一赘言。 这几年我们国内出版过若干新资料,本书作者限于条件未能及时加以利用。对此,我们对他们就更不能有所苛求了。 本书引用的中文材料,我们均尽力查找过中文原文。但是,某些地方因仅系片言只语,遍查不着;某些引文引自在台湾省或外国出版的书刊,我们无书查对;个别书籍在北京甚至一直未能找到。在这些情况下,我们不得已而采用了直译办法,幸读者鉴谅和指教。本书各章译者均在每章之后署名。全书则由张书生和杨品泉两同志统一校看。我们因识见所囿和水平有限,译文舛错在所难免,恳切希望读者不吝批评指正。 中国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编译室 一九八三年四月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1870—1911年晚清帝国的经济趋向 在二十世纪以前,中国的经济几乎没有不属于农业部门或不与它发生密切关系的。[1]这篇文章的大部分应相应地对十九世纪中国农业的结构和发展以及它对其他经济成分的影响进行分析。但是在优先讨论农业时,我差不多同样注意到了手工业、近代工业、贸易和商业及财政制度。如果这些区分显然是老生常谈,那么我只能以自己的能力有限和另一个可能的借口来辩护,即除了一些值得推崇并且数量日增的例外以外,我写这篇概论所必须依靠的一些中国的近代经济史著作历来都是叙述性的。对以下各部分材料的处理不可避免地是选择性的。我在各个部分中将集中论述满洲王朝最后五十年内那些在一定背景中的新的或正在变化的情况,直到1911年和很久以后这个背景依然是一个在经久不变的社会结构中起作用的并且基本上没有变化的混合体。这并不意味着中华帝国在最后一个世纪中没有发生任何重大变化。相反,意识形态的风暴和政治风暴摧毁了这个儒家的帝国。但是基本的经济变化和近代的经济发展之所以发生,并不是因为在晚清经济制度中它们自身有这种动能。它们显然是一种新的、可能仍旧是脆弱的政治组合体的副产品,这个政治组合体本身只有经过了几十年的政治斗争、外国入侵和内战以后才得以形成。人们在一开始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即与相当数量有启发性的地方局部材料相反,还没有一种全面的精确的计量材料,也不可能为民国以前的中国令人满意地取得这样的材料。这种情况再也没有比象国民收入这样的基本估量表现得更为明显了。表一经过修正,反映了对十九世纪中国国民总产值的估计,就我所知,这是唯一的尝试。表内的个别数字常常是武断地作出的,但是否能够收集到比此更加可靠的大量材料,也值得怀疑。这些估计数字大致显示了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几个经济部门的相对规模。 表一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国民总产值估计 [1] 1本文作者感谢社会科学研究会中国经济委员会和密西根大学中国研究所在作者准备这篇文章时给予的支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总编辑序 在英语世界中,剑桥历史丛书自本世纪起已为多卷本的历史著作树立了样板,其特点是各章均由某个专题的专家执笔,而由各卷学术地位较高的编辑中的主导编辑总其成。由阿克顿爵士规划的《剑桥近代史》共十六卷,于1902至1912年期间问世。以后又陆续出版了《剑桥古代史》、《剑桥中世纪史》、《剑桥英国文学史》以及关于印度、波兰和英帝国的剑桥史。原来的《近代史》现在已被十二卷的《新剑桥近代史》代替,而《剑桥欧洲经济史》的编写也正接近完成。近期在编写中的剑桥历史丛书包括伊斯兰教史、阿拉伯文学史、论述作为西方文明中心文献的圣经及其对西方文明的影响的圣经史,此外还有伊朗史和中国史。 就中国史而言,西方的历史学家面临着一个特殊问题。中国的文明史比西方任何一个国家的文明史更为广泛和复杂,只是比整个欧洲文明史涉及的范围稍小而已。中国的历史记载浩如烟海,既详尽又广泛,中国历史方面的学术许多世纪以来一直是高度发展和成熟的。但直到最近几十年为止,西方的中国研究虽然有欧洲中国学家进行了重要的开创性劳动,但取得的进展几乎没有超过翻译少数古代典籍和编写主要的王朝史及其制度史史纲的程度。 近来,西方学者已经更加充分地在利用中国和日本的具有悠久传统的历史学术成果了,这就大大地增进了我们对过去事件和制度的明细的认识,以及对传统历史学的批判性的了解。此外,这一代西方的中国史学者在继续依靠欧洲、日本和中国正在迅速发展的中国学研究的扎实基础的同时,还能利用近代西方历史学术的新观点、新技术以及社会科学近期的发展成果。而在对许多旧观念提出疑问的情况下,近期的历史事件又使新问题突出出来。在这些众多方面的影响下,西方在中国研究方面进行的革命性变革的势头正在不断加强。 当1966年开始编写《剑桥中国史》时,目的就是为西方的历史读者提供一部有内容的基础性的中国史著作:即按当时的知识状况写一部六卷本的著作。从那时起,公认的研究成果的大量涌现、新方法的应用和学术向新领域的扩大,已经进一步推动了中国史的研究。这一发展还反映在:《剑桥中国史》现在已经计划出十四卷,这还不包括王朝以前的最早时期,并且还必须舍弃诸如艺术史和文学史等题目、经济学和工艺学的许多方面的内容、以及地方史的全部宝贵材料。 近十年来我们对中国过去的了解所取得的惊人进展将会继续和加快。进行这一巨大而复杂的课题的西方历史学家所作的努力证明是得当的,因为他们所在各国的人民需要对中国有一个更广更深的了解。中国的历史属于全世界,不仅它有此权利和必要,而且它是激发人们兴趣的一门学科。 费正清 崔瑞德 (杨品泉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农 业 中国的农业虽然发生了细枝末节的变化,某些部分的规模或质量方面有了改变,但它的技术与组织,1911年与1870年相去不远。(甚至进入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它基本上仍保持不变。)这段时期的主要变化是:人口有了缓慢的、但是可以觉察到的增长,但耕地没有相应的扩大;随之而来的是每人平均田地面积的缩小,特别在华北更是如此;种植作物类型有了变化,这部分是人与地之比日趋不利所致,部分是对国外市场新出现的机会的反应;作为农民手工业的纺纱业出现了绝对的和相对的衰落,以及为了应付这种衰落而出现了农村非农业收入来源的部分再组合;在发展中的条约口岸附近的内地的土地占有形式,与中国大部分农村内地的土地占有形式出现了某种差别;把各种土地使用的法定形式的差别加以消灭的那种早已在进行的过程已经完成。 有关十九世纪后半期人口统计方面的有用的资料当然不可能得到。官方估计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的中国人口略为超过四亿人;有人争辩说,这个估计数虽然不能说十分精确,但相对地说是可靠的。1太平天国之乱和十九世纪中期的其他大起义不但使人口大量减少(特别在华中),而且又造成了经过整顿的保甲制(这项制度曾经收集了1776至1850年期间有关人口的比较可靠的资料)的崩溃。“从1851至1949年这一百年期间虽然可以取得各种数字,但对人口统计学者来说实际上是个空白。”2 但是,根据足够的叙述性材料,即使不能测算出增加的数字,也可以断定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至王朝末年人口在缓慢地增长。从各省迁到未受严重损害的帝国西部和北部的移民,逐渐又重新住到饱受内战之苦的长江流域各省来了。在满洲王朝的最后四十年中,国内是比较安定的,与十九世纪中期相比,也是繁荣的。虽然中法战争和甲午战争在政治上和外交上有很大的重要性,但它们对人口并没有大的影响。1877至1878年中国北部和西部的大饥荒以及1892至1894年和1900年的几次较小的但仍很严重的饥荒无疑会使人口暂时减少。由旱涝造成的这类危机在过去经常发生,而且在二十世纪中也反复出现(例如1920至1921年、1928年、1931年的几次天灾)。它们是许多“不发达” 国家人口统计类型中特有的内在组成部分,这种类型中高而动荡不定的死亡率和高而相对稳定的出生率结合在一起,就造成了人口缓慢的、但是大量的增长。 但是增长了多少?乔启明和j.l.巴克在1924至1925年观察了四个省的4,216家农户的出生率和死亡率后,估计中国的农村人口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至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期间每年的平均增长率可能为1.4%。1这样的增长率如果持续不断的话,就会使人口在这七十年中翻一番;从表面上看,它作为一个实际的长时期的平均数是太高了,不过在短时期内对某些地区可能是正确的。1934年,实业部所属中央农业实验所根据它的农作物上报者收集的回顾性的、因而也是站不住脚的材料,提供了1873至1933年期间农村人口和农田面积变化状况的估计,我现在将它制为表二。表上显示,自1873至1913年的四十年中,人口增加了17%,即每年平均增加0.5%弱。假定1873年的总人口数在三亿五千万至四亿人之间,那么到1913年总数应到四亿一千万至四亿六千八百万之间。如果考虑到以下的事实:人口在十九世纪中期略多于四亿;太平天国战争和其他内战造成了严重的人口损失;经过多年战争和内战之后在中国进行的一次最接近于实际的人口调查算出1953年中国的人口数为五亿八千三百万人;那么1873至1913年的上述数字至少不是不合理的。 表二 1873—1933年中国农村人口和农田面积变化的指数 (1873年为100) 如表二所示,中央农业实验所调查的答复者报告说,他们所在的几个地方的农田面积与所发生的缓慢而持续不断的人口增长相比,并没有增加的迹象。随之产生的人-地比例状况的日趋不利可以从表三所表示的农田平均面积的历史性资料中反映出来(这些材料是巴克的实地调查员为他的有历史价值的土地利用研究工作收集的)。绝大部分巴克的答复者把报告中耕田平均面积的缩小归因于他们所在地区人口的增加。在华北(巴克调查的冬小麦-高粱产区),农田平均面积的缩小比华中(大米-小麦和大米-茶叶产区)更为明显。这个差别可以归因于长江以南各省因太平军叛乱而造成的严重得多的人口损失,和随之产生的华中和华南人-地比例的暂时下降。随着从人口比较稠密的地区向这些当时人口相对地说比较少的省分移民,后者的人-地比例又向上升,于是在1900年以后,耕田的平均面积慢慢地缩小了。 虽然可以肯定1870至1911年期间农村的生活水平没有改善,但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随着人口的增长和耕田面积的缩小,就出现了农民生活水平急剧而长期的下降。各省向北京呈送的关于夏收和秋收情况的半年报告说明,在整个十九世纪的过程中确有下降的趋势。可以合理地认为,如表四所示,一定程度的恶化发生于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的灾难性叛乱时期。但根据帝国海关编的《海关贸易报告册》(简称《关册》)中所列每年地方作物状况的许多报告,并不能有力地证明1870年以后生活水平继续在下降。我怀疑,清王朝最后几十年期间上报的较严重的歉收情况,部分地反映了各省在大力抵制北京要求增加上缴税收额的迫切愿望,关于这种情况,将在下面讨论行政和经济时作详细的论述。此外,因叛乱引起的人口减少可称为马尔萨斯安全阀,它暂时减轻了人口对土地的难以承受的压力。 表三 1870—1930年耕田面积的变化 表四 1821—1910年期间九省上报丰收、平收和歉收 的州县的百分比 各个农民的状况以及各个地点的状况当然大不相同,而他们有的能生存下来,有的过着苦难的生活,其间的差别往往取决于天时、地方官吏的贪婪以及当地内战和盗匪的有无。但总的说来,1870至1911年期间的农作物总产量很可能有所增加,足够养活更多的人口。但这种增加并不是由于农田技术或组织有了任何重大的变化。在十九世纪后半期,没有引进重要的新作物或新的种子品种(象清王朝在较早时期引进的玉米和早熟稻那样)。 表五 1904—1909年和1930—1933年期间作物种植亩数变动趋向 此外在内战的中期,固定的设备又遭到严重的破坏,它们只能逐渐加以更替。灌溉、蓄水和治水以及储粮设备都没有扩建或改进到超过它们在十八世纪的水平。农作物产量的增加显然主要是因为农民转种了能在每个单位土地上获得更多粮食和收入、同时又需要更多劳动进行耕种的作物。二十世纪初期随着人-地比例继续日趋不利而出现的这种转种农作物情况,可在1904至1909年和1924至1929年这两段时期内关于种植作物亩数趋向的资料中表现出来,这些资料由j.l.巴克的调查员收集并扼要地在表五中列出。这些数字说明玉米、白薯和芝麻逐渐代替了作为粮食作物的大麦、高粱和小米,还说明象用来供应上海和天津不断发展的纺织厂的棉花这类经济作物的种植面积也在增加。不幸的是,1870—1911年期间甚至连这种能说明问题、但不完整的资料也没有;但是如果这类变化能够在政治不稳定和内战不断的民国初期发生,那么在清末几十年的相对安定的时期中发生同样的变化也不是不可信的。看一看1870至1911年农产品的输出趋势,便可以找到一些不完整的线索。 按价值计算,茶叶在1887年前是中国最重要的一项出口物,此后,它即被蚕丝超过。茶叶占总出口值的比率从1871年的54%一直下降到1898年的18%,进而下降到1906年的11%。虽然茶叶出口的绝对数量下降得没有那么猛,但这种情况的确说明了茶叶种植亩数在本文所讨论的四十年中没有增加。生丝和丝织品的出口量和出口值在这四十年中都增加了。这说明种植桑树和栎树的土地可能扩大。在华北和满洲用栎树叶来养蚕,蚕的丝织成的柞绸,是一种日益重要的出口丝织品。 从1888至1919年,除了1899年一年外,中国原棉的出口大于进口。这完全扭转了1870至1887年这段时期(1874年除外)的入超。乍看起来,原棉出口的增长可能有力地说明棉花作物总产量在清朝最后二十年中似乎大量增加了。但事实上并不那么简单。与棉花出口增加一起出现的情况是原棉价格的稳步上涨,同时又从印度和日本运进了价格较低的机制纱。把这三种趋向结合起来就可以看出:棉花产量没有增加或增加到足以满足国内和出口两者需要的程度;由此引起的国内棉和纱的较高价格促使纺织业者去购买较便宜的进口货;国内需要的减少随之又反过来抑制了增加原棉生产的兴趣。 有一种作物在十九世纪最后几十年肯定扩大了种植亩数,这就是鸦片。按价值计算,鸦片一项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以前是中国最大宗的进口货。鸦片和棉制品合起来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初期占中国总进口的三分之二;至1898年就下降到50%左右。下降完全是由于鸦片进口数量减少(鸦片价值没有下降,仍继续上升),虽然棉制品进口量仍迅速增加。鸦片进口量下降的主要原因是国内鸦片的种植逐步扩大。可惜还没有哪怕是可以大致计算一下因取代进口鸦片而开始种植罂粟花的土地面积的材料。清末民初鸦片单位价格的显著上涨是因它的数量减少而引起的市场投机造成的,而压缩数量是在法律上(如果不是事实上)对它查禁的第一步。鸦片的合法进口贸易在1917年底被取缔,但是,查禁国内种植鸦片所作努力的结果,往往随着在其境内种植罂粟花的地方军阀的道德观和财政需要而有所不同。 我们再根据1879至1915年期间出口数量和出口价值的材料来判断,看来大豆、油菜子、芝麻和花生的种植面积可能大量增加。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以前,这些商品的贸易是微不足道的。从本世纪初开始,豆类产品和植物油的出口值激增,植物油大部分运往欧洲主要供制造肥皂之用,还向日本出口豆类、豆饼以及植物油。主要的生产和出口地区是满洲;日俄战争后人口从华北向满洲的流动可能与大豆种植的重大发展有关。此外,华北查禁鸦片作物的措施促使农民增加种植豆类、芝麻和花生,这样它们就成了代替鸦片的经济作物。另一方面,国内的消费形式同时也起了重大的变化,这表明,豆类和油类的新的出口与其说是表示作物的增加,不如说是把原来在国内消费的产品转用于出口。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起,煤油进口迅速增加,它代替了较贵的、用以制造照明蜡烛和其他用途的蜡烛的植物油。因此,豆类和油类出口的迅速增加很可能夸大了1900年以前种植的作物种类变化的程度;但尽管如此,巴克的材料有力地说明了从二十世纪初期起,这些经济作物和其他经济作物的种植亩数的确增加了。 只可能对十九世纪末典型的一年的主要作物产量作出非常粗糙的估计。光绪版(1899年)《大清会典》中关于耕地面积的材料——经过一定的调整,1887年的官方数字为847,760,554亩——经细致分析是不完整的,从各个方面说都大大低估了实际种植面积。许多地方的基本测量单位是把不同等级的土地折成统一标准的“财政”亩;1712年以后开垦的一些土地仍未登记;地方权贵的财产在税册中一直没有得到充分反映。也不清楚少报土地的精确数字,但根据巴克在1929—1933年农业调查的结果,把数字往上调整三分之一还是很保守的。这样,十九世纪后期的耕地(我假定它相当于作物种植面积)可能为1,130,344,579亩。还没有十九世纪各种作物种植总面积所占比重的详尽材料。但是,如果巴克作出的1929—1933年各作物百分比的平均数和中央农业实验所作出的1931—1937年的百分比平均数因表五所列1904—1909年和1930—1933年期间的变化趋势而被调整,人们就可能对清朝最后几十年的状况作出一个近似的估计。根据这些估计,表六至少可以提供一个关于十九世纪后期主要作物产量的似乎可信的测算。 纺纱业是十九世纪后期农村最重要的单项手工业,它的命运将在下一节讨论。在比较“发达”的长江下游地区(可能还有广东省),商业和制造业最为先进,外国贸易的冲击也最为厉害,那里的外居地主所有制在太平天国运动以后几十年中有所发展,这表现在发迹的商人、掮客和买办的商业利润投资方面。从这个意义上说,外居地主所有制的特点是:绝大部分的农村上层人物当然不住在他们土地所在的农村中;他们通常住在县城或村镇中。这种发展的表现形式之一是租栈的发展,个别商人(主要是城市商人)通过租栈把他们的土地和佃户委托给租栈主管理,并在缴清赋税和各种费用后按比例分得收入。不可能估计出这一现象的规模,但村松祐次所发现的事例足以证明,它至少在江南已经不是偶然的现象了。1租栈主往往是农村上层(绅士)中的头面人物,他们能够求得官府的帮助来收租(甚至可以逮捕和拘禁欠租者)。即使在最讲仁爱的儒家地主户下租佃,农村的阶级关系也决不是作田园诗的合适题目,而十九世纪后期的外居地主制则更加苛刻,以致在二十世纪时已经变得令人不堪忍受了。 表六 1900年前后主要作物的年估计产量 1887年清代的官方土地记录仍然记载,特别在华北和满洲,除了民田外,还存在着大量旗田、屯田和皇庄。这些都反映了早期满族统治者企图把适应满洲政治和社会结构的土地制度强加在被征服的中国的土地制度之上。实际上,到了十九世纪后期,除了田赋税率有差别外,早期的区别差不多已不复存在了。人口的增长、微薄的官俸以及土地私有这一中国基本制度的压倒一切的影响,这三者合起来的影响实际上几乎把各种各样土地使用的法定形式统一起来了。旗地与民田一样,也分成被汉族佃户耕种的分散的小块土地,它们通过种种花招而被自由地租赁、抵押或买卖。 一般地说,某种形式的官地、租栈地和民田通常并不象连成一片的地产那样雇佣农业劳动力来耕种。“资本主义”的商业耕种方式依然少见,这是晚清农业的几个特征中的第一个,我在前面已经列举了几个变化,但这个特征保持不变。可以举出在整个十九世纪中官吏、富绅和垄断商人拥地超过一万亩的例子,但拥有这样大的产业毕竟是很不寻常的。晚清中国的土地所有是不平均的,但比得上欧洲和亚洲其他地方的大地产或者美国的大牧场和商业农场的农业地产的却很少。土地拥有者通常包括从在华北拥地大约二、三十亩和在南方拥地12—15亩的自耕农起,直到一般拥地也许100—150亩的大约二百万户缙绅家庭止,后者的大部分土地通常租给佃户耕种1。与二十世纪一样,租佃在南方(“产米区”)要比北方(“产麦区”)普遍得多;又象以后几十年那样,也许有50%的农户可以定为佃农和部分自耕农。在遭受长期饥荒的区域和在大商区中心附近的地区,可以看到租佃关系日益增加的某些迹象,但是足以说明在清朝最后四十年中土地使用形式发生激烈变化的证据还很少。 地租以货币或实物缴付;如果缴实物,地租一般为主要作物的50%。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上报的现金地租每亩从0.6两到2.66两不等,这接近当地地价的5%到10%。(参照中央农业实验所的估计,它算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平均现金地租为地价的11%。)这表明在扣除赋税和其他费用后,土地投资的回收率虽然在政局稳定时还比较保险,但它还只是商业或放债回收率10%至20%的一半。这种较低的回收率很可能限制了使土地所有制日益集中的任何趋势。租佃的真正负担在于地租以外租佃契约中的其他规定。可以找到十九世纪时期契约中规定条件较好和较差的个别事例(表现在劳务、短期租借和地租押金等方面),但我们还没有系统的证据作为根据来断定,十九世纪后期的状况是愈来愈坏,而不是无数穷人在维持着悲惨的生活现状。 村松教授发现,在1905至1917年期间地主租栈的地租收入激增,这个证据的确提醒了人们,地方上层人物能够把王朝最后十年因增加税收而产生的负担转嫁给佃农。这些增加的税收(详下)在各省征收,因为要筹集庚子赔款的资金。由于有权势的地主历来能够逃避他们按比例负担的普通税赋定额(最常见的方式就是不缴或只缴一部分“附加税”,这种税随着时间的推移,已加在名义上的田赋定额之中),所以很可能自耕农和大地主的佃户最后负担的增税中的那一部分会高得不成比例。 最突出的事实是,农业制度自始至终稳定,而不是偏离传统的标准而上下波动。这种平衡被维持在构成中国人口80%的绝大多数农户所过的很低的生活水平上。不但有水灾、饥馑、疫疠等危害肆虐,而且还缺乏廉价的大规模运输工具和有效的中央政府,后者本来是可以在余缺地区之间调剂资金和粮食的。很少农民能够现实地指望过得比其父辈和祖辈更好。但在声势浩大的太平军起义和捻军起义之后,再没有大规模的农民叛乱来威胁清政府或绅士统治的农村社会了。有人可能会提出,缺乏巨大的以农民为基础的革命运动这一事实(遍及各地的秘密会社的作用是不明确的,它往往被地方上层人物所控制或与他们合作)可以作为一种迹象,来说明“中兴”和“自强”虽然不能有效地镇压反王朝的民族主义和抵制外国的政治和经济侵犯,但在扑灭国内传统的反抗形式这一方面却是很有效的。狭义地说,农业组织和土地利用形式的稳定,与其说是政治保守的结果,不如说是当时掌握的技术和支配民众的社会价值观这两者限制的结果。 我在前面已经提到,拥有巨大地产的情况并不普遍。另外,由个别农户(自耕农或佃农)实际耕种的土地平均面积是很小的;超过一定的限度,较大的土地所有者宁可出租其多余的土地,而不愿雇工来耕种。二十世纪的材料表明,农户的大小和耕种规模相互之间存在着紧密的关系,这表示每人耕种的面积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水平。小块耕作更因以下这一事实而情况不妙:农田容易被分割成若干通常是不同性质并且互不相邻的小块土地。农田的大量边缘土地被浪费,过多的劳动时间用于在小块土地之间来回奔波,合理的灌溉措施也受到了阻碍。大地产的罕见、小块的家庭农田以及典型的土地的小型化,都是传统继承习惯——特别是没有长子继承权——造成的部分结果。因为绅士和农民都一样,在一家之主死亡后,通常由活着的儿子平分家产,他们普遍自立门户。分家的活动可能在一代甚或一代以上时期内被抵制,但是缙绅之族几世同堂的大家庭理想常常敌不过不可避免的纠纷。因此,就象原始森林一样,尽管个别树木成长、成熟和老朽,森林却继续蔚然在农村蔓延扩大。农田小块化显然是几代人连续把几种差不多大小的土地(稻田、山地、果园等)分给继承人的结果,这些土地原是他们父辈农田的一部分。 即使在分家之前或以后拥有大块土地,这也并不意味着把它作为一个单位来经营。地方缙绅之家只雇劳动力来耕种他们的一部分土地。除了农村信用机构不足,管理技术水平低下和经济作物市场不稳定外,从直接耕种而不是从收租获取更大利润的土地的数量也受到种种限制。这些限制是由现存耕种技术大量而又不均匀地需要劳动力造成的。大量雇佣农业劳动力的潜在雇主面临着高昂的监督费用,并且从非本户劳动力(被集约使用,但只在农忙季节才如此)那里取得的收益也在减少。只有改良的种子、较好的肥料和扩大的灌溉才能使供应远地市场的大规模耕作站得住脚,但这些重大的技术改革并没有发生。 因此在清朝最后几十年中,中国经济的农业部门以这样一个混合因素为特点:土地和资金不足,过剩的劳动力产生的收益有所减少。但是,如果尽量不用长期的眼光来作任何中期的观测的话,可以说农业仍处于一种稳定的平衡状态中,并没有内在的经济理由可以说明它本身不能再继续生产。那么多的人口和上层阶层中那么高的文化得到供养和维持(虽然大部分人的生活水平确实很低),这要归功于传统的技术。许多世纪以来,以大量人力通过建设梯田、灌溉和防涝排水等手段来改造土地而进行的基本投资,也许早在十七世纪起就有可能使得每公顷的大米产量达到2.3公吨。这个数字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志,它代表现代以前农业技术(即在当时还没有大量输入改良的种子、肥料和杀虫药等物品的情况下)理论上的最高产量。中国每作物公顷平均大米产量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只有2.47公吨,在1955和1956年至1960和1961年的时期只达到2.54公吨。在后一段时期,印度的产量还没有超过1.36公吨。1但在稳定和停滞之间的区别是很小的。传统农业的平衡是在每人平均产量很低的水平上取得的,产量的很大一部分被农业生产者自己消费掉了。只有少量供应市场的剩余可用作工业原料或供给非农业的部门。反过来,城市产品的实际需要也受到了限制。因此,广泛工业化的直接可能或农业发展的直接可能,都被农业部门的无能紧紧地束缚住了。 1 何炳棣:《中国的人口研究,1368—1953年》,第47—64页。 1 乔启明和j.l.巴克:《中国农村人口集团的组成和增长》,载《中国经济杂志》,第2卷第2期(1928年3月)第219—235页。 1 见村松祐次:《清末民初江南地主制的文献研究》,载《东方和非洲研究学院学报》,第29卷第3期(1966年)第566—599页,以及其中所引村松教授关于租栈的许多论著。 1 关于十九世纪土地占有或土地利用类型的情况,甚至还没有任何调查材料可与各种公认还很不够的二十世纪的报告相比。我的论述的部分根据是地方通讯员答复1888年调查表的数字,见贾米森:《中国的土地占有和农村的人口状况》,载《皇家亚洲学会华北分会会刊》,第23期(1889年)第59—117页。 1 见石川滋:《亚洲人眼光中的经济发展》,第69—77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一章 导言:旧秩序 历史和中国的革命 近代中国的历史,即人们现在认为在那里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是充满了争论的。一些重大的事件已被人们所了解,但对于它们的意义却存在着争议。同时,许多较次要的事件仍然未被人知或者被忽视。 引起争论的第一个原因是普遍存在对历史的无知状态,因为在这个尚不发达的领域中,还缺乏一批被人们普遍接受的研究和著述。我说“历史的无知状态”,是因为历史学的任务就是了解所有有关方面的情况、动机和作用,但如果只涉及冲突一方的片面知识,则会使我们对这场冲突中的另一方仍然一无所知,因而就不大可能理解它。 例如,关于1840—1842年的鸦片战争,英国方面的文件在当时就已大量公布,而中国方面的文件一直到九十年以后,即1932年才发表。而且,双方的文件主要提供的都是官方的观点;在战争期间普通中国人民的经历则没有详细的记载,也没有被很好地进行研究。甚至这一表面上已很清楚的事件,仍然没有为人们所充分了解。例如,当地的中国人民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成了英、清两国战争的消极旁观者?他们进行爱国主义的抵抗的程度又有多深?各种观点和事例是相互歧异的。 引起争论的第二个原因是那种把历史事件主要参与者分割开来的巨大的精神文化鸿沟——这不但是指十九世纪外国侵略者和进行抵抗的中国统治阶级之间在语言、思想以及价值观念上的差异,而且也指在二十世纪中国广大的人民群众一旦成为革命者时,在中国统治阶级和广大人民群众之间存在着的类似的差异。简言之,中国的近代史就是两出巨型戏剧——第一出是扩张的、进行国际贸易和战争的西方同坚持农业经济和官僚政治的中国文明之间的文化对抗;第二出是从第一出派生出来的,它揭示了中国在一场最巨大的革命中所发生的基本变化。 这些巨大的冲突和变革的运动,即发生在中国和外部世界之间以及在新旧中国之间的这些运动,已经在历史记载和历史学家中引起了各种不同的观点。对西方历史学家来说,最突出的就是维多利亚时代对世界的看法;英国、法国和美国的扩张主义者就是按照这种看法,在十九世纪中期建立了不平等条约制度的。他们信仰民族国家、法治、个人的权益、基督教和科学技术,以及使用战争来为进步服务。 旧中国统治阶级对于世界的看法也是一清二楚的。它信仰经典的儒家教义和天子在整个世界中至高无上的权力:天子高居于一个和谐的、存在着等级和名分的社会秩序之巅,以他的富有教导意义的道德行为的榜样来维系自己的统治。在这个旧秩序里面,经典的教义只能容忍限于传统内部的变化,扩大的家庭制度支配着个人,恪守职责的信条高于享受权利的信条,文官控制着军事,并且使商人为其所用,道德行为的准则凌驾于人的**、物质利益和法律条文之上。诚然,两种文明是冰炭不相容的。 当比较古老和变化较缓慢的文明在较现代和更有生气的文明面前步步退却时,中国知识分子和官员中一代先行者寻求改革的目标,并逐渐形成对于世界以及中国在这个世界中的地位的新的观点。产生于季世的这种新观点,不可避免地缺乏它以前的传统 观点的一致性。随着中央权力的衰落,思想领域的混乱增长了,只是到了二十世纪中叶,通过把马克思列宁主义运用于中国的**思想,一种新的历史正统观念才得以建立。 随着伟大的中国革命的继续发展,**主义的历史观也将继续发展;西方的、日本的和其他外国的历史观也同样如此。可以预期,它们之间在一定程度上会吻合的。不过关于近代中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和为什么会发生,当代的各种思想对这些问题仍会继续进行激烈的争论。十九世纪对中国的和外国的、儒家的和维多利亚时代的各种历史观的对立,现在已被各种水火不相容的观点的论战所代替。现在的这些互不相容的观点都涉及到近代史的性质这一领域,这一事实只会加剧它们之间的争论。但是,在了解今天的历史渊源的努力中,各种思想的继续论战归根到底只会加强促使各国人民相互了解的共同纽带。 虽然历史学界关注的中心问题一代与一代有所不同,但就近代中国而言,某些尚未解决而又需要阐明的问题,似乎可能在以后的一段时期内先引起注意。一个需要阐明的重大问题就是外来影响的程度和性质。十九世纪外国人在中国的活动显著增加,并且变得越来越有影响,越来越向社会各方面渗透,最后终于促使中国人的生活彻底改观。然而外国人的冲击和中国人的反应的进程是逐渐开始的,几乎不能觉察出来。对这一过程的觉察,是经过了其强度和复杂性不断增长的一系列阶段才显示出来的。 在最初阶段,中国和外国的观察家都认识到:古老的农业经济—官僚政治的中华帝国,远非进行扩张的、推行国际贸易和炮舰政策的英帝国和其他帝国的对手。外国对中国侵略的速度一直在加快。在1840—1842年鸦片战争以后不到十五年,就有1857—1860年的英法联军之役,又过了十年左右,发生1871年俄国侵占伊犁和1874年日本夺取琉球的事件;又不到十年,爆发了1883—1885年的中法战争。九年以后,日本在1894—1895年大败中国,紧接 着是1898年争夺租借地和1900年的义和团之役。伴随着这些戏剧性的灾难而来的,是传统中国的自我形象——即它以中国为中心看待世界的观念——的破灭;这一破灭与那些灾难相比,虽然几乎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却有着更加深远的影响。 因此,回顾起来,中国在十九世纪的经历成了一出完全的悲剧,成了一次确是巨大的、史无前例的崩溃和衰落过程。这场悲剧是如此缓慢、无情而又彻底,因而它就愈加痛苦。旧秩序为自卫而战,它缓慢地退却,但始终处于劣势;灾难接踵而至,一次比一次厉害,直到中国对外国人的妄自尊大、北京皇帝的中央集权、占统治地位的儒家正统观念、以及由士大夫所组成的统治上层等事物,一个接一个被破坏或被摧毁为止。 还有第二种认识在二十世纪初的中国革命者中很普遍,即他们发觉自己处在一个不同的世界,犹如民族主义者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扩大了的民族主义的国际社会一样。在帝国主义的压迫下,清王朝旧政权在十九世纪后期所承受的外国特权的负担日益沉重。不平等条约体制的不断扩大就表明了这一点:通商口岸从1842年的五个增加到1911年的大约五十个;缔约列强各国的侨民及其财产、贸易和工业都逐步享有领事裁判权;外国船只在中国水域航行的范围,从沿海的炮舰扩大到行驶于主要河流的商轮上;不但在中国海关,甚至在某些内地税卡、邮局和盐务官署都雇用了外国官员;传教士的活动渗入到每一个省份和文教卫生部门。还有许多其他的特征,如1900年以后外国在北京驻军,1911年以后海关收入先拨作偿付外债和赔款之用。这一切都表明了外国人对中国人民生活的特殊影响。对近代的民族主义者来说,还有什么能比这一切更能激起爱国的义愤呢?自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这种外国的侵略就日益被称为“帝国主义”,并且帝国主义的侵略被认为是必须加以消除的国耻。 伴随着这个观点而来的还有另一种认识,即帝国主义在中国 之所以得逞,是借助于中国人的弱点,这弱点不但在于军事方面,也在于精神方面,也即中国人缺乏爱国主义的献身精神:这表现在他们为外国人工作,并且从罪恶的鸦片贸易、贩卖苦力以及在沿海港口建立工业来剥削劳工的罪恶活动中同外国人一起牟利。道德的堕落也同样明显地表现在军阀的割据、地主的自私自利、家庭第一的裙带关系等方面。中国的这一切弱点大多是根源于腐朽的统治阶级的各个阶层——即满洲人的异族朝廷、古代经典训练出来的陈腐官吏、享有垄断较高文化知识特权的文人学者和剥削贫苦佃农的地主。所有这些制度和积习的总和可以用“封建主义”一词来概括。 这样,在二十世纪,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这对孪生兄弟就被认为是十九世纪中国灾难的根源。在人民共和国时期,这些术语以及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和**对它们的阐述,就被用来描述中国的近代史。在一个农民依然占绝大多数并对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到四十年代日本的侵略记忆犹新的广袤国度里,国内统治阶级和外国的侵略仍突出地成为过去遗留下来、而今天仍然必须与之搏斗的两大罪魁祸首。 当中国运用帝国主义的概念时,它已被扩大了。回顾起来,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后,无论是在国民党还是在中国**的思想中,帝国主义的作用有增无已。它是**思想的组成部分。帝国主义从鸦片战争时起就活动开了,这比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列宁主义的金融—资本型的帝国主义的兴起要早得多。**关于帝国主义的概念,不但远溯到包括维多利亚早期商业扩张时代的战争和炮舰外交,它还把帝国主义概念扩大到几乎包括十九世纪外国与中国的一切形式的接触,把基督教的传教活动当作文化帝国主义就是一例。由于西方国家经常的侵略扩张活动在历史记载中是一目了然的,历史学家一般认为有理由作出这一广泛的结论,即中国人民遭到了帝国主义的侵略、剥削和欺凌。作为一 般性的结论,这是几乎不容置辩的。欧洲的侵略扩张和它后来的变种,是近代世界历史的一个主要事实。 然而,我们这一卷既要重视现在,又要重视过去,因此,本卷的研究将要再现生活在历史事件发生时的人们的观点、动机以及他们在历史上对这些事件的理解。由于中国的历史观在革命过程中发生了变化,因此必须了解中国人当时的生活状况,同时还必须了解他们在旧秩序下的自我形象。一旦着手进行这样的研究,帝国主义的形象就会被勾划出来。帝国主义从一种自外部倾覆中国的单方面力量而变成了一种相互作用的产物,而且当今天对中国和外部世界的这种相互作用进一步进行研究时,帝国主义这个概念就将分解为种种因素和情况。 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中国社会是个庞然大物,它各地的情况又千差万别。由于它的幅员辽阔,它不易受到外来影响,并且对于与外国接触的反应也是形形色色的和分散的,而不是一致的和集中的。总的说来,中国自给自足的程度是非常高的,这首先表现在对外贸易方面,它在国民经济中仍是一个比较次要的部分。其次,清帝国由于在十八世纪五十年代征服了伊犁,以及在恰克图和广州分别成功地对付了俄国人和英国人,就建立起一道貌似强大的军事防线。最后,在清朝统治下,具有绝对权威的儒家思想几乎不能接受任何外国的政治观念。所有这些因素都有利于形成高度的自给自足。但是还有另一个历史传统使得中国对外国的侵略反应迟钝,这就是蛮夷入侵的传统,以及这些入侵的蛮夷被吸收或同化于中国社会和文化的汪洋大海之中的情况。由于这个原因,拥有绝对权威的儒家思想变成了一种超民族主义的体系,它是不会轻易赏识外国的民族主义者的感情的。 这样,一幅中国的国家和社会图景就浮现了出来,它在十九世纪早期是自给自足地专注于它自己的国内生活,而不能对西方的侵略做出敏捷的反应。后来中国人与侵略者打交道时自有定见,就没 有迁就外国的制度。例如,清朝并未把对外贸易和外国的投资当成对国家有重要作用的事业而首先予以关注。清政权主要关切的是维持它所统治的和赖以取得主要生计的农村社会秩序。对外关系似是不关痛痒的事情。最初,西方人被认为事实上能纳入中国的政治生活和社会秩序之中而处于无足轻重的地位,而且只许他们在边远地区活动,正象其他外国人过去曾经做过的那样。 幅员广大、自给自足、统治阶级的麻木不仁和漠不关心,所有这一切使清帝国在与西方国家接触时毫无应变的准备。更确切地说,当这种接触在近代成为事实时,导致中国衰落的一个原因恰恰就是中国文明在近代以前已经取得的成就本身,要理解中国的衰落,就必须懂得中国早先取得的成就,因为这种成就之大竟使得中国的领袖人物对于灾难的降临毫无准备。正如改革家梁启超后来在1896年所说:“今有巨厦,更历千岁……非不枵然大也,风雨猝集,则倾圮必矣,而室中之人,犹然酣嬉鼾卧,漠然无所闻也。”1 1 梁启超:《饮冰室合集》,第1册第2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手工业 当今一些中国史学家说“外国资本主义”从十九世纪中期起在逐渐“摧毁”和“剥削”国内的手工业,这个过分简单化的指责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以前的中国经济实际情况不符。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即使在据说是受“外国资本主义侵入”之害最深的纺织工业方面,61%的国产棉布(以平方码计算;如果以码为计量单位,应为73%)仍是手工织成的。1任何人如果说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湖南或四川农民穿的是日本的内外棉公司出的棉布,抽的是bat牌纸烟,吃的是明治牌白糖,那么他就有一个手工业是否受摧残和剥削的大问题需待证实。在1933年,手工业估计达到工业总产值的68%。1870或1911年的手工业比重当然比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更大,因为1870年是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小型近代工业部门开始发展之前,1911年是在其早期阶段。某些重要的手工业,特别是纺纱业,在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期间产量急剧下降。可是不论从理论或从实际情况看都有理由认为,手工业的国内需要和出口需要的总产量在二十世纪并没有下降;更有理由认为,整个手工业在1870至1911年期间并没有受到严重破坏。但反驳这些最粗浅的公式化的指责并不是否认手工业部门在这四十年中所发生的重大的结构变化,也不是否认由于这些发展而出现的紧张和失调对大部分人口起了不利的影响。 十九世纪中期中国的手工业生产是在绝大部分设于城市、但也出现于农村的手工业工场中进行,或在城乡的个体户中进行。这两种形式的手工业的区别有时是很武断的,例如农民织布者除了用家中的劳动力织布外,也可能积累足够的钱购买几台织布机,再雇劳动力操作;又例如城市工匠也可能同样雇佣非亲属雇工来碾米或轧棉以补充家庭劳动力的不足。“手工业工场”是那时尚未配备动力机器的规模较大的工场。这些企业基本上摆脱了一家一户的格局而使用几个户的劳力,它们包括诸如四川的盐井和制盐业、云南的铜矿、江西景德镇那样的瓷窑、遍布全国各城市的米麦碾坊,以及江苏的棉布上光和印染业。不可能对这种超出一家一户的制造业的绝对规模作出估计,在以后也不可能。1但毫无疑问,它不论在雇佣方面或产量方面,都远不能与个体户手工业生产分庭抗礼,后者或是中国农村农民的副业,或是城市或半城市工匠全日进行的活计。 中国农村最重要的家庭手工业是纺纱和织布。由于家庭手工业在清末经济中占有重要地位,我将先比较详细地讨论棉纺织手工业的发展。在这个时期,手工业生产的历史一般可以根据棉纺织业的命运来衡量。从元代起,棉花的种植和制造业迅速发展;除了豪富之家外,棉布成了一切人衣着的主要日用品。虽然种植棉花的地方相当广泛,但主要的产棉区仍在长江流域各省。正是在这一区域,棉花手工业最为集中并且高度发展。位于长江三角洲的大片地区种棉花比种粮食更为合适,而且江苏省比较潮湿的气候,可以纺出抗张强度较大和较均匀的纱来。例如,从江南和湖北沙市的周围,大批成包的原棉和棉织布匹经由水路和搬运工人肩扛被运到满洲和华北,或者经过长江被运往四川,还有大批被运往西南的云贵以及南方的沿海各省。对江南的农民来说,他们把生产资源集中在植棉和织布(以及只纺织布所需的纱)方面,比由他们自己把所种棉花全部纺成棉纱更加有利可图。因此全中国各地出现了农村家庭在不同程度上用长江流域各省供应的棉花和本地原棉纺纱供自己消费的情况。本地织的土布补充了湖北和江南棉布的不足。 但是,只有在主要产棉区的棉纺织手工业生产,才发展成了不仅仅为附近的本地市场服务的大工业。例如从湖北南部从事织布的地方,农民织布者或小商人把布带到沙市每天开放的布匹市场出售。批发商在这个市场上购布,按质分等,并给每种等级的布匹贴上名牌标签(商标),这表明是行销云贵市场的商品被公认的质量保证。湖北的布匹经过四川运到云南北部,其路线是首先利用长江及其支流的水路;然后由夫子扛运,这些人扛的货多达117匹,重220磅〔原文如此〕;最后在云南山路使用驮畜驮载。到达贵州的路线主要是经过湖南,利用洞庭湖及入湖的沅江。按照当时的标准,不论在规模上或所经路程的距离上说,这不是小买卖。到了1895年,手工棉纺织业的结构已经发生了激烈的变化,那时有二十万包以上的原棉和三十万包以上的布匹每年运进四川,其中大部分是从湖北运来的。每年从沙市运到云南北部的布匹约有三百二十万匹。同样,厦门以南的中国、华北和满洲则主要由江南供应。此外,大量手工织的棉布从广州运往英国和美国。在1831年以前,英国每年购买的“本色布”(南京和长江下游其他地方织的布)多于它售给中国的英国制布匹。 大部分产棉区的纺纱与织布是由农村的个体户进行的,其中少量几乎是全日纺织,但更常见的则是由农户在主要赖以为生的粮食生产之外进行。棉纱或是由农户纺出,或是与购买农民棉布的商人交换而得。占地极少的贫苦农民的手工纺织收入占其总收入的比重大于较富裕的农民的这项比重。例如,小农户一般在织布以前自纺经纱,以弥补它们微薄的农业收入。但对整个产棉区来说,要维持稠密的农村人口的最低生活水平,就非依靠原棉和棉布的市场不可。棉布的上光和印染往往集中在同时也是制成品分配中心的集镇和城市。最后的制作过程常常被较大的布商控制,由雇佣劳动力进行生产,他们一般在这些商人拥有的“手工业工场”干计件活;或者在包头所有的“手工业工场”干活(如在苏州),工人每月向包头缴付计件工资的一部分,作为使用厂房和设备的费用。总的说来,在十九世纪最后二十五年以前,布商对织布业没有实施类似的直接控制,织布通常象前面所说的那样由农户自己进行。在城市,手工制造业仍在比较严格的行会监督之下;占统治地位的工业组织形式是个体熟练工匠,而不是手工业工场。 郑观应这位不同一般的买办对十九世纪后半期手工棉纺织业发生的变化作了如下的描述: “如棉花一项产自沿海各区,用以织布纺纱供本地服用外,运往西北各省者络绎不绝。自洋纱洋布进口,华人贪其价廉质美,相率购用,而南省纺布之利半为所夺。迄今通商大埠及内地市镇城乡衣大布者十之二三,衣洋布者十之七八。”1 十九世纪末年在中国的外国商人和领事官员读到郑观应对其同胞所作的危言也许会一笑置之:因为恰恰相反,他们连篇累牍地在报告中抱怨难以打入中国市场,特别是内地各省的市场。外国商界特别指出了外国人所受的内地居住权的限制和厘金过境税的负担。但是领事中的有识之士则认识到,手工织布业的力量是阻止每个中国人穿兰开夏棉布的主要障碍。 表七 1871—1910年进口棉布和棉纱的数量和价值 事实上,郑观应和通商口岸的外国人各有对的一面。在1858—1860年条约增辟了包括长江三个埠的通商口岸后,进口的洋纱和洋布开始大量增加。由于新取得了在中国内地的航行权,新的过境制容许加征外国货进口税的半数以代替厘金税,1869年开凿的苏伊士运河又降低了从欧洲来华的航运成本,这就使棉纱棉布进口数量的增长又得到了动力。表七列出了1871至1910年期间进口棉制品每年的数量和价值。在1871年,棉纱和布匹约占中国进口值的三分之一。在以后的几年它们也围绕进口总值中的这个比重升降,但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直到1920年(进口值最高的一年),进口的棉制品大幅度增加。如果把1871—1880年和1901—1910年这两个年代的年平均进口量进行比较,棉纱的进口量增加二十四倍——从97,451担增至2,363,000担。1913年以后进口量开始下降,因为国内的机纺纱逐步代替了进口纱。虽然棉布的进口值除1898、1899和1903年外都超过了棉纱的进口值,但它的增长并不象棉纱那样惊人,在1871—1880年和1901—1910年这两个年代之间只翻了一番,从11,463,010匹增至21,442,000匹。但布匹的进口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前确实不断增长,只是在南京政府重新取得关税自主权时才急剧下降。自相矛盾的是,在满洲王朝最后四十年棉纱进口方面取得的成绩,竟间接地成了使棉布进口同样迅速发展的主要障碍。棉纱的进口对中国手工棉纺织业的结构产生了关键性的影响。 表七所列每担进口纱的平均价值和每匹进口布的平均价值显示了纱价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几乎到十九世纪末的下跌趋势。布价在七十年代也下跌,但从八十年代后期开始回升,并且回升得比后来纱价的涨势更厉害。出现较便宜的棉纱的主要原因是孟买纱厂的产品大规模地进入中国市场,它代替了较昂贵的英国棉纱。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起,除印度棉纱以外,流入的日本机制棉纱越来越多。纱价是逐渐下跌的,下跌时间约有二十年之久。更重要的是,在1871—1910年的整个时期,海关两本身的黄金价值也在逐步下跌。 虽然进口的机制棉纱逐渐便宜了,中国的原棉价格却在上涨。原棉价格上涨是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期起大量向日本纱厂出口的结果;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和以后中国近代纺织工业惊人发展时期,棉花作物即使有所增长,也增长得很慢。一方面,支离破碎而且技术落后的农业部门对出口需要的迅速反应能力有限,同时较廉价的洋纱本身的进口减少了对手工纺的土纱的需要,这样就降低了农民增加原棉种植面积的积极性。兰开夏的布莱克本商会访华团在1896—1897年报告说:“与土棉工业有关的一个最奇怪的现象是,和其他农产品相比,原棉价格高昂。”1手工业织布者越来越多地用进口的机制纱,至少把它用作经纱,有时也把它用作纬纱。 在十九世纪七十和八十年代,华南,特别是广东,是进口棉纱的主要市场,它吸收了总进口量的一半以上。但这个比重稳步下降至棉纱总进口量的五分之一。到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两大地区:即一为华北和满洲,一为长江中、上游各省(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和四川);再加上云南和贵州,这三者各吸收总进口量的30%左右,成了进口棉纱的主要市场。手工棉纺织业集中的江南地区每年吸收棉纱进口量的10%左右,不过逐年上下摆动的幅度很大。很明显,进口机制棉纱的主要市场就是棉花种植和手工业最不发达的地区。廉价的进口棉纱使过去从江南或湖北购买棉布或较贵的原棉的那些地区的手工织布业的经济发展有了可能。产量很低的那种手工纺纱业衰落了,而用进口纱制的经纱和本地纬纱织成的土布在四川等地区同纯手工纱织的布以及外国布匹竞争;例如在那些地方,据报告说,“印度棉纱正在扼杀当地仅有的一些棉花种植业,而印度棉纱一旦织成棉布,就打击了土布,还程度较轻地打击了进口的灰衬衣布。”2 所以洋纱流入量增加的最明显的后果,就是原来在十九世纪上半期集中在主要产棉省的手工织布业向各地分散。虽然较老的织布中心在一开始就受到了打击,但它们为了在原来的市场上竞争,也不得不采用机制纱。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后期起,日本纱在沙市和汉口地区开始被大量用作经纱。虽然进口棉纱没有在江南获得巨大市场,但江南的手工织工在二十世纪初期成了上海日益发展的棉纺厂的产品的主要购买者。此外,机制纱的采用加强了整个手工织布业。用进口纱和手工纺纱混合织成的布在价格和耐用方面都特别适合当时的中国市场。使用国产原棉的家庭纺织业在中国农村的许多地方仍占重要的地位,但相当大的一部分在市场出售的纺纱首先被进口纱代替,后来又被通商口岸的华资和外资纱厂的机制纱代替。 表八 1899—1913年创办的142家手工业织布工场中 有关资本、织机和工人数字 虽然织布业主要仍是个体户手工业,但在刚进入本世纪之际,工业组织的其他形式已在有些地方出现。由于有了较便宜的机制纱的供应,有了能提高织布者日产量的改进的木质织布机和从日本引进的铁齿轮织布机,这些变化加快了。有一份计算材料记载,在1899—1913年期间共创办了142家手工纺织工场,其中69家设在江苏省,以上海制的棉纱供应它们,15家设在山东,14家设在直隶(河北),9家设在四川,山西、福建和广东各设7家,6家设在湖北,4家设在满洲,3家设在浙江,1家设在贵州。表八说明了这些工场的规模和设备。 有一种转手的织布形式,布商把棉纱贷给其中有的已经不干农活的农村织布者,由他们按商人雇主指定的花样织布,计件取酬;这种形式在许多地方与自己经营的农村织布者一起得到发展。还没有材料可以说明这种贷放制度的实际规模,但在直隶(河北)的高阳和宝坻、山东的潍县和浙江的硖石可以看到一些明显的例子。在前三个例子中,贷放的方式从二十世纪第一个十年直到二十年代中期发展得相当快。它特别盛行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及其后不久,但随即急剧衰退。对那些不能再依靠农业收入来缓和需求动荡不定的冲击的人来说,这类农村织布业本质上是一种不稳定的职业。它是一种为非本地市场生产的工业,但缺乏对不可避免的变化作出反应的近代组织和财政设施。 棉布进口的增长速度比棉纱慢得多,这主要是手工织布业的规模和力量造成的;在前面我已谈过,手工织布业因采用了机制纱而得到加强。相对地说,农村地区很少使用进口洋布;洋布的主要销售对象是城镇较富裕的工匠和商人。驻厦门的英国领事在1886年报告说: “在十八个省及其他大片土地上艰苦劳动的千千万万下层中国人不穿洋布而穿土布,这个事实早已人所周知了。经询问一个中国人原因何在时,他回答说:穷人穿土布衣服,因为这种衣服比洋布经穿三到五倍,因为它不那么容易穿破,还因为穿了它在冬天暖和得多。为什么土布比较暖和?他说,因为织土布用的纱与洋纱大不相同,它是暖性的。因此,当一个富商穿破了三四套漂亮的洋布衣服时,工人、农民、脚夫和船夫会对一套较粗糙的、但事实上质地较好的衣服感到心满意足,而且一定会心满意足。”1 机制经纱和手工纬纱结合起来使用,就制成了完全能与外国布匹竞争的、甚至更好的棉布。布莱克本访华团承认:“毫无疑问,普通衬衣布正在被用进口纱织成的手工土布所代替,对此我们似乎无能为力。”1 根据1871—1880年原棉的年平均产量为七百万担而1901—1910年的数字与此大致相同这一假设,我曾试图计算在这两个十年中年平均消费的纱和布的数字。表九扼要地列出了这个计算。从表上马上可以看出,棉纱的总消费量从第一段到第二段时期随着人口的增长而增加了。但是在第一段时期几乎占垄断地位的手工棉纱不但在绝对数字上,而且在占棉纱总供应量的比重上,都急剧下降。产量下降了二百四十万担,这样,手工棉纱在1901—1910年的年平均产量只有1871—1880年年平均产量的一半。手工棉纱占棉纱总消费量的比重从98%下降到42%。手工棉纱被国内的和进口的机制棉纱代替。在第一段时期,中国还没有建立近代的纺纱厂,但到1901—1910年期间,在通商口岸及其附近的华资纱厂和外资纱厂生产的棉纱将近棉纱总消费量的18%,按绝对数字计算,这个产量约等于1871—1880年到1901—1910年棉纱消费量的增加总数。但远为重要的是,1901—1910年进口纱的增长数量几乎与手工纱产量相等。进口纱从1871—1880年占总消费量的2%增加到1901—1910年的40%,按绝对数字计算,后一段时期是前一段时期的二十四倍。 表九 1871—1880年和1901—1910年棉纱棉布 消费量的估计数字 布的总消费量,不论按码或是按平方码计算,也都随着人口的增长而增加。国内织布厂的产量在1871—1880年还等于零,在1901—1910年也依然微不足道;大发展只是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期才出现。进口布匹虽然从第一段时期到第二段时期有所增加,但与进口纱比较,增加的程度并不显著。1871—1880年的年平均进口布为棉布总消费量的11%(码)和19%(平方码),而在1901—1910年的年平均数分别增加到16%和26%。与进口纱数量的显著增加形成明显对比的主要原因是,手工织布从前一个十年到后一个十年这段期间,在外国竞争的面前顽强地坚持下来了。 手工织布的比重稍有下降,但织布的绝对数量从1871—1880年每平均年度的32亿码增加到1901—1910年每平均年度的37亿码。这一增长是值得夸耀的,它显示了手工织布业的力量,但如果没有洋布进口的话,肯定会增长得更多。许多过去以纺纱为副业的农民无疑转到了织布业,以代替他们失去的活计;但是如果把因手工纱减少了二百四十万担以致无活可干的劳动力与因手工织布增加了六亿或七亿码而吸收的劳动力相比,即使最宽打宽算,也只能容纳无活可干的劳动力总数的10%到20%。因此人们必然会作出这样的结论,即在纺纱业曾占重要地位的地区的农户中,许多家庭或是不能在城市中为它的某些成员找到工作,或是不能增加其生产和经济作物的上市量。对他们来说,收入和支出之间一贯不稳定的平衡从根本上被动摇了。 这当然是我在本节开始时提到的关于“外国资本主义侵入”这一指责的一个起因。作为农村收入的一个补充,再没有其他手工业象棉纺织业那样重要的了。虽然其他许多手工业在十九世纪后半期还保持原状,或者有所发展,但是由于手工纺纱业肯定无疑的衰落,有人提出了更空洞和站不住脚的主张,说整个传统的手工业部门被外国的进口货和本国工厂的制成品破坏了。还有第二个论据有助于说明为什么这个指责有时带有尖刻的语气。这个论据是,外国资本主义不但摧毁并剥削本地的手工业,更应受谴责的是,它还使应该发生的标准的进程中断了;按照中国人对马克思关于欧洲资本主义理论的理解,这个进程应从个体户的商品生产经过手工业工场发展到现代工厂工业。在中国,手工业工场和贷放制度受到外国资本主义的阻碍,以致它们不能作为向资本主义充分发展的关键性的中间阶段而起到据说在欧洲已经起过的作用。在中国,手工业工场只有在外国资本直接或间接地促使现代工业产生以后,然后又只有在成为机械化工厂的助手的情况下,才大量出现了——有证据证实这一事实,虽然不一定支持对此事实的解释。因此,在十九世纪后期和二十世纪初期的中国,手工业和近代工业都屈从于外国资本主义。1 有些不能与进口货竞争的手工业,例如湖南和江西的本地钢铁生产,到十九世纪末几乎已经消失。在1870至1911年的整个四十年或其中一段时期,其他手工业有了发展,以满足出口的需要。从1887年生丝代替茶叶的地位时起,生丝就成为最重要的一项出口货。虽然丝占总出口货的比重下降,但它出口的实际数量在整个时期却增加了。有些生丝是在蒸汽缫丝机上卷绕的,1899年其数量占丝总出口量的40%。蒸汽缫丝的发展比较晚,只是在二十世纪才占主要地位,而且蒸汽缫丝机的生产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与手工业工场的生产有什么区别。山东芝罘海关的税务司在1912年报告说: “抽缫满洲野生蚕茧供出口之用的缫丝业是一个比较现代的工业,它在七十年代引进后已经大为发展。蒸汽缫丝厂现已有三家,至今证明并不成功;但洋式的脚踩缫丝机早已被普遍用来代替手摇缫丝车,效果极佳。1911年有四十家缫丝厂在营业;它们雇佣一万四千多名工人,年产丝一万四千担。没有关于操作过程的改进可供记载。”2 一份对当时文献进行初步调查的材料记载,在1892—1913年时期,至少有415家手工缫丝厂,主要分设在广东、四川和山东等省。3丝织业全部使用手织机,它是华中和华南的主要工业。丝织品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起相当稳步地在增长,直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开始感到人造丝的竞争时为止。 另一方面,手工进行的茶叶加工业很可能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发展到最高峰,从那时以后,在开辟通商口岸后稳步增长的中国茶叶出口量锐减。下降主要是印度茶和锡兰茶的竞争造成的;与中国不同,它们是在殖民地条件下生产的,出口商有足够的力量控制生产以保持质量标准。只有茶、丝在出口方面的全面材料。但是在当时的著作中未见到关于晚清时期国内需要量下降的记述,而且由于本章前面谈到的人口增长,也不可能有这种情况。因此如果把蚕丝出口取得的相对成就与先发展然后又下降的茶叶出口一起进行考虑,虽然不能说手工业有了新的兴旺气象,但可以同样有力地反驳关于手工业在满洲王朝末期发生致命危机的任何假设。 在较大的手工业中,榨油、碾米、土法采矿和丝织等行业在十九世纪受到进口的和本国的机制品的影响很小。手工的榨油工场实际上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起开始迅速发展,这是为了满足欧洲肥皂制造商对豆油的需要以及日本对大豆、豆饼和豆油的需要。照明用的植物油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起逐步被进口煤油代替。象制造爆竹、扇子、竹制家具、中草药和农具之类的次要手工业的商品,因为没有进口货代替,所以根本没有受影响。在通商口岸中,用从日本进口的脚踏轧花机轧花以供出口的手工业工场有了发展。还有几种新工业发展了,例如在手工业工场进行的棉织品制造和火些生产等行业。在刚入本世纪之际,手工业的发展大部分以设在城市的手工业工场的形式出现。除了前面讨论过的织布业有组织的原料贷放形式外,在农村还没有可与之相比的新的发展。因此在十九世纪过程中,被剥夺了大部分纺纱收入的这些逐渐增多的农村人口,也许越来越会看到家庭中有一个或几个成员离家去城镇的工场、工厂和店铺当临时工或长期工的情景。不过在1911年,这仍是一个次要的趋势。 表十 1894年外资工业在中国的估计数和资本 1 严中平:《中国棉纺织史稿,1289—1937年》,第311页。 1 彭泽益编:《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1840—1949》,第2册第382—390页。上面列有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初期著作中132种有关手工业工场的参考资料;这当然不是能予检验的典型部分,也不是详尽无遗的全部材料。 1 郑观应:《盛世危言》,卷7第20页。 1 布莱克本商会:《1896—1897年布莱克本商会访华团报告书》,内维尔和贝尔部分,第212页。 2 《布莱克本商会访华团报告书》,f.a.s.伯恩部分,第5—6页。 1 《厦门领事区关于土布使用的报告》(英国外交部档案,杂项,1886年第19号),第4页。 1 《布莱克本商会访华团报告书》,f.s.a.伯恩部分,第36页。 1 例如,见樊百川:《中国手工业在外国资本主义侵入后的遭遇和命运》,载《历史研究》,1962年第3期第85—115页。 2 《海关十年报告,1902—1911年》,第2册第229—230页。 3 彭泽益:《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第2册第356—366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旧社会 有关这个传统社会的另一批需要阐明而尚未解决的问题,是传统社会的社会结构、其政府的行政机构和思想体系、以及它的经济发展。一种广泛的假定是:这个传统社会建立了如此有效而均衡的思想和实践的结构,以致难以对西方的接触产生富有革新精神的反应。这种观点认为,中国的“成熟”可以从它的稳定性和它维持几乎类似生理学的体内平衡状态的能力中得到证明。换句话说,既得利益集团已经象滚雪球那样成了足以阻止改革的巨大力量。结果便是一种强大的惰性,或者叫做坚持成法的顽固性, 这是一种只许在传统之内进行改变的倾向。这一关于中国有惰性和对外麻木不仁的看法,还得到所谓文化自主观念的支持:这种观念认为,中国的方式方法是独特的,它们之间互相呼应,因而对外部影响具有排他性。 诸如此类的浮泛观念,当然只是代替了深入的思考。它们无疑显示了我们今天知识浅薄的程度。可是,如果要让非历史学家懂得历史,就必须运用一般的概念。包括1800年前后中国的一般情况和典章制度在内的一幅中国国家和社会的真实图景,是形成一般概念的必要前提。当时中国的人口已经超过了三亿,几乎为包括俄国在内的欧洲的两倍,同时可以有把握地说,它的国内市场和国内贸易也远远超过了欧洲。 十九世纪初期,中国社会体制的惰性明显地表现在各个阶层中,即表现在乡、镇上的老百姓中,表现在左右着地方事务的地方上层或“绅士”的名门大户中,表现在从地方官员直到北京宫廷的帝国政府的各级官吏中,以及表现在高居于这个人类活动舞台之巅的君主政体中。这个中国人的世界(“天下”)被认为是非常统一的、具有共性的和能长期延续的,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也确实如此。 帝国的统一是中国文明的第一个伟大的成就,同时它也是一件使人关注的大事,因为统一意味着和平。可是帝国的巨大幅员和各地的差异却时常助长分裂。十八个省份被自然条件分割成若干彼此隔离,但却有着明显特征的区域,各地区又都是相对地自给自足。例如山西省的中部太原平原和汾河流域,便是两面傍山,两面以黄河为界。灌溉条件良好的四川大盆地四面为群山所环绕,它与中国其他地区的交通主要是通过长江的峡谷。位于西南的云南省便是一个与国家其他地区难以往来的高原。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和湖南、湖北两省这几个大粮仓,都各自为地方政权提供了基础。外国人在二十世纪所称的南满,即十九世纪中国人所称的辽东,则是又一个地方权力的根据地。满人建立的清 朝在1644年夺取长城以南以前,就是在那里逐步建立起自己的力量的。 此外,中国从南到北延伸得如此辽远,气候的差异使得南北两地的生活方式迥然有别。在南部和东南部,夏季大量的季节风雨有利于双季稻的生长。反之,西北边塞地区雨量稀少而又变化无常,使当地人民经常面临饥饿的威胁。生活在干旱地区的北方农民,可以住在夯实的土筑墙或者用简陋的土坯砌成的茅屋里,而住在多雨地区的南方农民,则必须用在窑里焙烧过的砖和瓦盖房。他们为了防雨和挡太阳,穿的是草鞋木屐,而不是布鞋;戴的是宽大的斗笠,而不是北方那种带有护耳帽边的防寒皮帽。南方的运输大多靠水道,或者另外在不能行车的石头铺的路上进行。扁担、手推车和小毛驴比比皆是。但是在北方典型的运输工具却是在土路上运行的两轮车,它往往会陷在被风刮起来的几英尺厚的黄土之中。尤为明显的是南北景物迥异:在辽阔的华北平原上,周围筑墙以防御骑兵突袭的村庄星罗棋布;在典型的华南山乡,骑兵就无用武之地,农村可以以更小的规模,更广泛地分布于茂密葱郁的林荫之中。由于种植水稻比种旱地作物产量更高,所以中国南方的口粮标准较高,同时在这里的务农人口中有着更加发达的地主所有制和租佃关系。1 以精耕细作的农业、严密组织的家庭生活和官僚化的行政机构为其特征,中国这一逐渐扩展的文明就赋予整个国家从南到北、自西徂东以一种内在的共性。也许在居统治地位的上层分子的意识中,这种共性比一个社会学家在实际中所发现的共性还要大。然而,它一般说来只是一种假设。有如政治上的统一一样, 文化上的共性也是中国伟大的社会神话之一,因为无非想用它证明儒家生活方式的普遍存在。因此,各地区的差异和地方风俗习惯的各种形式还没有得到足够的研究,因为把中国广大的国土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历来成为风气,今天依然如此。 这种政治上的统一和文化上的共同性的观念,是中国生活方式从史前新石器时代就不间断地延续下来的那种异乎寻常的连续性造成的。由各个家族在定居的村落里从事的锄耕农业,于公元前五千年在靠近黄河河套的渭河流域(如西安郊外的半坡村遗址)就出现了。虽然军人统治者们不时入侵,但中国的乡村生活从那时起,就以一种社会的和技术的突变似乎都不能打断的连续性稳步地向前发展。维护村社的和平和秩序,一直是中国的统治阶级(与军人们同样古老)所特别关切的事情。它经过历代王朝逐步建立了一套复杂的官僚政治机构。直到1800年以后为止,这个农业经济—官僚政治的中华帝国,就是这样保持着一个比欧洲的商业—军事社会更加古老、也与它大相径庭的社会体制。包括运用暴力在内的个人才能和进取心,在中国农业社会里没有被培养出来,但在欧洲人的航海技术、好战精神、探险和海外移民活动中,却已蔚然成风了。 我们可以想象,到1800年时,至少占人口五分之四的普通农民在对亲属的义务、尽职责、讲礼貌和社交等方面都受到良好教育而成为有教养的人,但他们又都是文盲或半文盲。因此,他们在生活中不太信奉儒家的性理之学,反而信守民间传说、迷信和道教佛教仪式。作为农民,他们大多数与大自然密切地生活在一起。他们习惯于大自然的美景,但也为眼病、皮肤病以及肠道寄生虫病这些流行性疾病所苦。作为老百姓,他们充分意识到统治的上层人物及其特权,但却很少亲眼看到这些人。他们主要地被吸引在自己的以农村和集市为中心的村社中了。 普通村子大约有百户人家,不能构成集市,也不能自给自 足。村社的真正中心在集镇上,镇当然不超过两三英里远,步行可达,在赶集时使家庭成员可以在当天往返。集镇的集日一般以十天为一个周期,相邻的集镇则相互配合,把集日错开:比如说,有的集镇在三、六、八日赶集,有的小镇则在二、四、七、九日或三、五、八、十日赶集。这样,以更大的集市中心为经营对象的货郎担和行商,就可以轮流在这个区域赶集做买卖。最低一级的或标准的集镇周围一般有十二至十八个村子,总计约有一千五百户,或七千人。一个农户中身体健康的男子,不多几年就可以赶集千把次,这样在集镇上的茶馆里,在当地的寺庙里,或者在不定期举行的大型集市上,以及在节日的灯会上,他就有机会碰得到大部分属于这个集市社会的人们。 这个社会不但有以剩余农副产品交换纸张、铁器、陶器和其他商品的经济基础,而且也有它的社交基础。因为许多村子基本上是同族聚居,族外婚的规定使得许多家庭往往必须通过集镇上的媒人到外村去找新娘。如果有秘密会社会堂的话,它们一般集中在集镇,农民在那里也会碰到统治阶级在当地的任何成员或官府的代表。1 在这个农民社会里,个人依靠他自己的亲族维持生计,得到在现代社会中要通过保险才能取得的安全保护,还可以得到教育、娱乐和建立主要的社会关系。从孩提时代起,他就被教以要严守家庭关系准则,尤其要讲孝道。三纲的经典教义是有权威的,它要求子女孝顺父母、妻子顺从丈夫、臣民忠于君主。但是在个体家庭内部,这种身份的等级关系只是亲属关系体系的组成部分,亲属体系向外延伸,成为把大多数家庭都联系在一起的具有共同血缘关系的集体或宗族。 宗族(又称为氏族)是一种超越阶级界限的拥有自治权的组织,它通常包含两极:一极是贫困无告的人,另一极是那些已经取得了上层身份的人。一个宗族往往保有自己的宗祠,并把祭祀祖先作为一种宗教仪式来进行。它通常负责安排婚姻,也可以为教育天资聪明的儿童开办学校。它力图在它的成员中维持法律和秩序,不让他们的纠纷发展成为牵动官府的诉讼。出于同样的原因,它拥有的权威还可以承担保证氏族成员纳税的责任。在发生骚乱时,它甚至可以组织地方民团进行防御。宗族的地位为清朝的法律所承认,法律总是维护族长的威信,并且按照亲属关系身份进行惩处。国家就是这样给家庭结构以法律上的支持,这是它维护社会秩序的一个明显的手段。 我们今天是不易理解个人对家庭这种服从关系的全部含义的。父母的权威和子女的孝顺是绝对的,儿子违抗父母之命就要受到父亲的惩处,甚至把儿子杀死,只要这个行动不是“惨无人道”的,那么在法律上也可以免罪。另外,父母还可以要求当局惩处,甚至流放一个不孝之子。“打骂父母或使父母的身体受到任何伤害者都要处以死刑。”1 在宗族里对长者的敬重,训练了普通农民对他的上层阶级的上司的顺从。集市社会的最上层是地方上的上层分子,也称“绅士”,这个名词相当于英文中的“gentry”,虽然它的意义是不明确的。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当现代式的研究还几乎只是开始时,麦克斯·韦伯对中国社会所作的有影响的分析就强调了士子文人是中国国家和社会体制中的举足轻重的官员。此后的研究描绘了这些及第举子各自在这个功名获得者构成的官僚等级制度中,所占不同品级的情况。同时,另一些研究强调了地主在这个耕地缺乏的农业社会中的关键作用,到1800年时,这个社会已 经感到了人口迅速增长的压力。这样就可以通过两条途径来了解支配农村的地方名流的作用。一条是社会政治的途径,另一条是经济的途径。虽然这两种方法有时在阐述上引起了一些争论,但如果我们逐个地注意它们,也许有可能使它们一致起来的。 在十九世纪初期,大多数功名获得者是通过了府一级考试的生员,另外一些则是通过捐纳取得同等身份的监生。这两种人估计约有一百一十万人。他们之间的比例一般为二比一,即是说,拥有最低一级功名的人,有三分之一是按规定的价格向政府捐纳而取得这一身份的。还有一些人是通过较高级官员的荐举而取得功名身份的,但他们为数甚少。因此,对有才能的人来说,按照传统三年一次的考试是他们取得功名的主要机会。 当然,取得功名身份本身还不等于得到官职。陆续通过几次更高级的考试,得到荐举,以及最后获得特旨任命,这些都是一个人开始仕宦生涯的必由之路。某人如果在二十四岁成为生员,一般可望到三十一岁时在乡试中考中举人,在三十五岁左右通过会试成为进士,如果他能达到这个地步的话。因此,功名获得者形成了一个尖顶金字塔。在外地,帝国只有两千个左右基层行政官员的职位,再加上一千五百个教职;按官制,全国的官僚大约只有两万名文官和七千名武官。官吏阶层在职者为数甚少,而与此相应的另一个情况是,在任何时候都可能只有少数合格的功名获得者:举人共有一万八千名左右,进士二千五百名左右,受到尊敬的北京翰林院的翰林六百五十名左右。的确,现任官员是一个精选者集团。这一情况就产生了一种看法:人数逾一百万之众的取得最低一级功名的人,就被认为是“普通的士子”,他们是一个过渡的阶层,例如,他们已经豁免了劳役,但实际上并未厕身于官吏的行列之中。这些“小绅士”可以身着受人敬重的长袍,从事训导、教学、书吏或他种与这一装束相称的活动。取得了较高级功名的人,即“大绅士”,人数有限,他们组成了随时可以对官 场进行补充的后备队伍,并且作为一个起作用的集团,向官场内部渗透。 在地方上,当地的小绅士,以及有时也可能出现的大绅士,他们左右着众多的事情。他们共同主管各种公共事务,如修桥梁,设津渡,建围墙和寺庙,筹措学校和书院的费用,发起和印刷地方志,参与地方的祭祀和祭孔活动。在当地遭灾时,他们也会组织对流民、无家可归的人、老人和贫民的救济;当发生骚乱时,他们可以在皇帝的认可下资助、招募甚至统率民团。在所有这些活动中,地方上层人物运用他们在民众中的声望和与政界的关系,还运用他们对儒家行动准则和地方行政的知识,既提供钱财,又发挥个人的领导作用。他们构成了地方官吏和官府统治的基础,没有这个基础,官府是不能有所作为的。反过来,地方上层,尤其是那些大绅士,便一起利用他们与官府的联系来保护他们的经济地位,因为国家制度并没有提供有效的法律豁免权来保护他们的私有财产免遭官府的勒索甚至没收。他们对官府施加影响和免除劳役或肉刑的特权被审慎地维护着。绅士们有一派绅士风度来表明他们的身份——长袍,长指甲,能诗善赋,有欣赏艺术的闲情逸致,彬彬有礼。总之,过着一种与老百姓相脱离的生活。在社会安定时,这些地方上层人士,即统治阶级,有着强烈的自觉性和内聚力。他们的理想就是组成一个内有若干庭院的大家庭,几世同堂,婢仆成群,共同聚居在一起。1 要把绅士作为社会—政治的官员和作为地主这二者的作用协调起来,方法之一就是要承认个人和家庭之间的区别。简言之,各级功名按其性质来讲只能为个人所持有,而财产却是由家庭占有和传下来的。上面述及的士子文人在非经济方面所起的重要作用就是由个人履行的,而在一个地主所有制与家庭观念紧密连接 在一起的社会里(尤其在华南),个人同时却是家庭的成员。由于财产主要不是由法律,而是靠勾通官府来保护的,士子文人—绅士就能够利用他们的政治社会身份来维护地主—绅士的经济地位。这两种起作用的成份,即士子文人—绅士和地主—绅士并不是相互排斥的,而是相互加强,时常交织在一起,有时则是合二而一的。可以认为,十九世纪初期的地方上层人物,首先是由一些拥有财产——主要是拥有土地的家庭组成的;其次,大部分科举登第的人都出身于这类家庭。虽然,有些功名获得者是靠个人才干而获得成功,有时,还能在社会上飞黄腾达,但是,如果不能获得家庭的支持以便在早期有时间学习,和得到一个家学渊源的环境,那么能起步的人无疑只是极少数。 地主—绅士之家似乎有一种使自己世代勿替的特殊本领。与农民比起来,他们的儿子结婚要早。他们可以纳妾,他们的婴儿死亡率也较低,因此,缙绅之家,由于多子多孙,其后代产生有才之士的机会也较多。一个世家还可以同时在乡下和大城镇扎下根基,以分散它的人力和物力资源。当农村发生灾荒和骚动时,这个家庭的城镇部分可以安然无恙。而当城市里改朝换代或出现官员造成的祸害时,他们在乡下的老家却风平浪静。当发生内战或外族入侵时,双方阵营里都可以找到同一个家庭的成员,而各为其主。旧中国的这些世家大族都渴望子孙满堂,十分重视维系家庭—宗族的世系。这就需要在生育和婚丧中竞尚奢华,培养与官府的交情,在教育上下本钱,使得其儿子能通过科举考试而飞黄腾达。 因此,功名获得者的个人社会—政治作用和地主—绅士家庭的经济作用是不可分割地结合在一起的;今天没有必要在地方上层的这两个分析基点作区分或选择了。虽然如此,由于历史的情况,便产生了相互对立的解释。首先,由于1905年废除了陈旧的科举,不可能再产生新的功名获得者;因此,地主所有制,或者至少是“外居地主经营制”,便明显地增加了,致使现代的土 地革命便把土豪劣绅当做首要目标,他们仍然是地主,但是剥削性更大,而不再是地方上的社会领袖。从说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长江下游地区的“租栈”的活动的文件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十九世纪晚期到二十世纪初期,这种大规模的“外居地主制”经营的实际情况。这些租栈代表它们借以建立的宗族或氏族,同时也接受别的大家族的委托而当它们的代表。它们收租、纳税、收各种费用,雇佣家住农村的收租人,也在主要的事务所雇佣文书和工作人员。它们在和佃户们打交道时也能得到衙役的协助。一个租栈经管着成千亩土地,佃户们按照租约耕种大量分散的小块土地;租约是没有限期的,可以父子相承。这些租约上的租佃权可以买卖。它们可以由几个儿子继承并且在他们之间进行再分配,或者相反地,由租佃人经过积累而再把租地集中起来。尽管可以继承,但是这些租约并没有建立起一个“法定的农奴制”,相反却允许有一定程度的机动性。一般说来,长江下游地区一个佃农交纳的平均地租占收获量的百分之五十以上,而地主交纳的土地税则仅为地租总额的百分之十三左右。收租人负责下达“租栈”发出的收租通知,充任收租人者可能是当地的村长、僧侣甚至寡妇。为了强行收租,当地的衙门可能发出拘捕令,并出动衙役逮捕那些欠租者,这些费用则由地主租栈支付。因此,在十九世纪末期,至少在中国的这个生产最发达的地区,地方官府和租栈所代表的地主家族之间已经明显地存在一种密切的关系。租栈的管理人员开列不良佃户的名单,地方官便出动差役捕人,因为收租是政府和地主的共同利益,只有地主收到了地租,他们才能从中交出土地税。1 有关更早时期和其他地区的这类活动,文献记载就不很详细了,到1800年时,中国农村的大户可能已经在对村社进行谨慎的领导,和对佃农进行以自己家庭为中心的自私的剥削之间维持了某种平衡;但在这种平衡中偏重于哪一方,则是另一个尚未解决的问题。现在得知,一般在农业产量较低的中国北部和西北部,出产、收获、运出和出售给城市消费者的剩余粮食比较少,租佃关系也就不大发达。这里出现了一片严重贫困的景象,所以实行地主所有制是不合算的。在此期间,关于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早期农民中发生的贫困、骚动和叛乱在文献中有越来越充分的记载。这样,地方的上层分子在多大程度上是村社的领导者或剥削者,这一没有解决的问题就可以和农民的贫困及中国人一般的生活水平这一问题结合起来考虑了。 我们在这里面临一个基本的、压倒一切的事实,对它的全部意义历史学家至今仍然没有估计出来,这就是:中国的人口在十八世纪至少增长了一倍,这个总的增长趋势一直继续到1850年,虽然增长率有所降低。这种人口增长的影响表现在许多方面:无地的贫民人数增多了,许多人从人口稠密的地区迁出。在这些移民定居的地方,交通可能依然不发达,政府统治依然无力。在新建立起来的生活艰难的地区,自然要发生贫困、没有法制和象白莲教之类的起义运动。这反过来又使吏治败坏,使清朝的威望遭到损害(见第三章)。粮价上涨,仓贮枯竭,政府倡导勤俭节约,以及其他许多表示物资紧张的征候,在清朝的中叶是史不绝书的。1 然而,人口的增加决不只是一种灾难。它意味着消费人口的巨大增长,因而促进了国内市场经济的发展,增加了对土特产品 的需求。其结果便是,由于商业的发展的刺激,进一步建立了银行业和信贷业,运用了行会和商会这种新型的组织,以及采用了如汇兑银票这类新的业务。简言之,人口和贸易在近代早期的增长,在中国象在同时期欧洲的某些地区一样,促进了商业化,并且提高了商人的作用。 在士大夫所写的浩瀚的历史记载中,很少注意商人阶层。早在汉朝,商业就是中国人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部分,但商人集团很少能成功地争得独立的社会地位。恰恰相反,他们仍然从属于官府,不得不从官方获得特许并交纳捐税,而且为了免遭非官方形式的榨取,他们还得依靠与官僚们的个人关系。官方控制商人的一个结果,就是中国的文献只注意记载政府的体制以及知识阶级的思想和学说,而从圆仁和尚或马可·波罗时代起一直到今天,那些个人对中国城市生活的观察却往往强调其攘往熙来的商业特征——这真是咄咄怪事! 在旧时的中国,经济事业跟宦海生涯或一般的社会生活一样,是以家庭为单位并且依赖于所建立的私人关系。因此,商业依赖于家庭商号,在这里,亲属关系成了主要的忠诚纽带。个人在家庭商号里承担着无限的责任,但在一场危机中,他也可以指望得到家庭无限的支持。在缺乏不讲私情的法律保护的情况下,在没有保险机构和商业法的情况下,一个商人的主要资本便是他的信誉和担保人,但他和官府当局的私人关系也同样重要,因为从那里他的商号才能获得准予开业的正式的或非正式的认可。商人阶级防止官府控制和剥削的主要手段是商人集团的团结。很久以来,同一行业的商店都开设在城市的同一条街上。商人们奉命按照行业而结合在一起,到晚唐或宋代时,他们经过与官府的周旋,建立了行会。 在发展周围的私人关系时,商人们仿效士子的惯例:士子们首先发展的是他们与其感恩戴德的老师、考官和恩主的垂直的私 人关系。在横的方面。他们与同科士子、在同一老师门下受业的士子以及同一思想流派的士子建立密切的私人关系。这类关系就结成了士大夫生活的庇护制网络。就商人来说,他们在横的方面与其他同行商人或手工业者之间,即与他们最接近的竞争者之间的共同结合,可能比他们与官府的垂直关系更加重要。尤其是远离故土的商人往往同经营其他行业的同乡建立强固的联系。这就形成了同乡会的基础。象上海的宁波会馆、北京的广东会馆,这些商会有时觉得同时也向同乡士子和乡绅提供膳宿是上算的。其结果便是同乡会馆激增,它们有时纯粹是按籍贯组成,有时按经商的行业组成。但在十九世纪以前,这些自愿组成的会馆很难做到巩固商人的利益和力量的程度。相反,由于这些行会分属不同的贸易行业,代表着不同的经商地点,就使得它们仍然是各自为政。1 政府用种种手段控制商人阶级。其中一种办法便是经营某些行业需要政府的特许,如盐的产销和采铜鼓铸等行业即是。另一手段便是直接控制,如通过从长江下游到北京的漕运制度来控制粮食贸易,又如通过苏杭的皇家织造和景德镇的官窑,以分别管制丝织品和瓷器的生产和贸易。但总的说来,政府宁可保持一种支配地位,而不实行严格的垄断。这种支配地位基本上是通过特许制来实现的,它给政府提供收入,给主管官员带来外快,给商人则带来了官方的认可和机会。广州的公行和扬州的盐商便是已经对之进行过研究的典型事例。 在人口于上世纪增长了一倍以后,到1800年前后国内贸易的增长可从它的出口量推算出来。先从边远地区说起,我们可以看到公行与英国东印度公司之间在广州进行的茶叶贸易急剧增长,同时在从暹罗来中国进行的贡使贸易名义下,与曼谷之间的 大米贸易也增加了。在十八世纪晚期和十九世纪初期,与琉球——也就是间接与萨摩族时代的日本——的朝贡贸易以及与长崎的直接贸易,都显示出类似的增长。到日本、琉球、马尼拉和东南亚(南洋)去的中国平底帆船贸易的增加,必须看作是一种标志,即使用这类船只的中国沿海和内河商业的发展还要大得多。从宁波以及长江下游诸港口到南满的航运比得上从厦门到南洋的商船贸易。我们知道,国内贸易增长的另一个标志就是运河的运输体系:除了载运漕粮以外,它这时还是由私商运输船只进行的私人贸易的渠道,这种贸易不但占支配地位,而且还在发展。 总之可以假定,中国在开辟通商口岸前好几十年,经济就有了增长。十八世纪的人口只有通过交换南北各专业产区剩余产品的国内贸易的发展,才有可能增长。1760年以来,外国人通过广州参加中国贸易已经完全有了基础,但是它并不意味着外国对中国的入侵已达到了使欧洲的海上贸易和中国国内的内陆贸易进行接触的程度。的确,后者在产品的数量和质量上往往超过欧洲的商品。中国从外国得到的是原棉、白银以及通常销路不佳的毛织品,而输出的则是昂贵的茶叶、丝绸、瓷器、漆器和其他手工业产品。1840年以前,这类贸易在中国国内增长的幅度仍然无法估计。它直接使得象中国资本主义始于何时,贸易的增长是怎样使中国的社会和政治失去平衡等类似的问题,都不能得到解决。 还产生了一个有关农业的尚未解决的问题。随着人口的增加,我们知道有更多的土地被开垦了出来,在新垦的、只有限界价值的土地上的作物(如马铃薯、玉米、花生、烟叶、罂粟等)以及早熟稻种都得到了进一步推广,可是农业却不得不更加占用劳动力和精耕细作——即是说,每个耕作者的生产效率降低了。 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口虽然象过去一样辛勤劳动,但由于土地报酬递减率的作用,每人生产的剩余产品更少了,因而更加贫穷了。 我们还不能恰当地从技术角度和分配角度来权衡,以说明近代中国农村的贫困究竟哪一方面起的作用更大。如果没有科学种田的现代技术,包括化肥、农药、良种,联成一片的土地,贮存和销售设备、改良农具、新的管理方法,以及这一切所需要的巨额投资,显然,中国农村的生活水平永远也不能跟上新的人口增长。无论如何,在十九世纪初期,为了使农业现代化本来可以从农业中利用的剩余潜力,却没有为此目的而被利用。 非现代化的农业技术和对拥有的剩余产品分配不当,这两者看来一直是互为影响的难兄难弟。中国农村生产率的低下,与许多社会罪恶、挥霍浪费的积习以及政府的**,不幸是互为表里的,它们都被分配论者解释为造成中国经济停滞的原因。事实上,剩余农产品用各种方式给糟蹋了。老百姓中的许多劳动力都投闲置散,在中国北方的冬季尤其如此。在祝寿、结婚和丧礼中竞尚奢华,挥霍了储积的财富,而厚葬又转而造成了坟地的浪费和土地的分割。尤为重要的是,地主的田租、高利贷和政府的税收支撑着上层阶级的寄生生活、游手好闲和奢侈浪费,其中还支撑了大量专为私人服务的行业。最重要的是,政府缺乏打破传统和把经济搞上去的魄力、意向和动力。1当然,我们这一卷书中,将会更多地论及这些日积月累的问题,而不能多谈到它们的解决办法。 1 在1949年以前一个世纪,描述中国地形和生态学的一批西方地理学家中,克雷西是旅行地区最广的学者之一,他的两本著作叙述生动,仍值得介绍,见《中国的地理基础》(1934年)和《五亿人的国土》(1955年)。 1 施坚雅:《中国农村的集市和社会结构》,载《亚洲研究杂志》,卷24第1期(1964年)。 1 瞿同祖:《传统中国的法律和社会》,第28页。 1 见何炳棣:《中华帝国晋升的阶梯》,以及何著此书中所引的著作。 1 已故的村松祜次教授把他的八篇日文论文要旨概括写成《清末民初江南地主制度的文献研究》一文,载《东方和非洲研究学院学报》,卷29第3期(1966年),第566—599页。 1 珀金斯:《1368—1968年中国农业的发展》,散见于此书的各处。铃木中正:《清朝中期史研究》,第1章。 1 何炳棣:《中国会馆史论》。 1 珀金斯编:《从历史角度看中国近代经济》,特别是第49—84页:里斯金所写的《近代中国的近代产品和停滞》。威尔莫特编:《中国社会的经济组织》。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近代工业 甚至关于十九世纪末期逐渐出现的小型近代工业部门的计量材料,能够收集到的最多只是一些大概的近似值;例如,在1912年前有关产量的资料几乎完全没有。这种情况是令人惊奇的,因为:这些企业主要设在通商口岸;它们或者是外国人办的,或者在当时是新兴事物(如果企业主是中国人的话),所以在英文报刊上都有记载;它们也在创办许多近代工业的清朝官员的著作中有所反映。最近期的、也许是迄今作出的最可靠的估计告诉我们,1895年以前在中国创办了103家外资企业,其中大部分是小型的。它们和下面将要讨论的华资企业与手工业常见的差别仅仅在于前两者使用了动力机器。严格地说,按照条约规定,洋人办制造业是不合法的;但这种制造业仍大部分存在于上海的外国租界内,一小部分则设在其他通商口岸。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以前,中国政府并不干涉这些外资小工厂的建立。但是当 表十一 1895—1913年设在中国的外资厂矿和中外合办厂矿的国别、业务、地点和创办资本的规模 李鸿章和其他官员开始提倡他们自己的制造业时,他们能取得北京的支持去阻止洋人进行象棉纺织厂之类的大的冒险活动,直到1895年止。这些外国工厂在1894年的估计数和资本列于表十。1 从1895至1913年,随着马关条约使通商口岸的外国工业合法化后,至少又有136家外资制造业和采矿企业建立,它们创办时的资本投资额都超过十万中国元。这里面包括了四十家中外合办的企业,它们出于一切实际需要,由外国人控制。(所有外资的矿不管其资本多少,都包括在上面的数字内。)这些企业创办的资本总额为103,153,000中国元,它们的几个特征分别表现在表十一中。 英、法、德、俄等国的企业开设的时间在这二十年中分布得相当均匀,可是日本的企业除了两家以外,都是在1904年和更晚的时期开设的,这证明了日俄战争以后日本对满洲的经济渗透日益加剧。煤矿是投资的最大目标,英国则是最大的投资者。中外合办的采矿业所占的高比重反映了清政府的开矿章程的影响,在1902年以前它规定在任何采矿业中华人投资者必须提供资本的30—5o%。在32个采矿企业中,有9个是英国人的,资本共达37,930,000中国元,而这个行业的总资本为49,969,000中国元,前者占后者的比重与占英国在〔中国〕工业中的直接投资总额的比重相当。英国和日本包了整个“工程和造船”行业,在其他各个行业中所占的比重也很高,两国企业占全部136个企业中的86个,资本占总创办资本103,000,000中国元中的76,000,000中国元。除了煤矿主要位于直隶省和满洲外,这些外资的和中外合办的企业集中在上海、北方的通商口岸和满洲。从1906至1913年,包括采矿在内的53个企业在满洲开办,大部分由日本人投资。136家企业的平均创办资本为758,000中国元。 关于清末中国人办的制造业和采矿业(除去上面所列的中外合办企业)的材料,甚至更不令人满意。第一类,有大约19个官办的兵工厂和造船厂,其中最大的设在上海(由曾国藩和李鸿章在1865年建立)、南京(1865年李鸿章建立)和汉阳(1890年张之洞建立)。除了制造弹药和少量轮船外,官办兵工厂一般都有生产和修理工具、零件的机器车间。其中几个厂还订有训练技术人员的计划,并且象上海洋炮局的译馆那样还为十九世纪后期学习科学和工程的中国学生编译教科书。 第二类是一批官方和半官方的采矿、冶炼和纺织企业,它们早在1872年起就已经在经营了。在这些先驱性的企业中,象开平煤矿、汉阳铁工厂及其煤矿和铁矿(汉冶萍)、张之洞的湖北织布局和李鸿章的上海机器织布局等最大和最出名的厂矿逐步摆脱了赞助它们的官员的控制而转到中国私人投资者手中,或者象开平煤矿那样处于外国的控制之下。还没有对兵工厂的投资规模作出令人满意的估计;有关官办、官督商办和官商合办等形式的官方和半官方企业的材料,不是始终能与试图分析商办制造业和采矿业的材料清楚地加以区别。无论从哪一方面说,这种半官方厂矿和私营厂矿的区别在很大程度上是形式上的,也许是次要的,这点我将在下面加以说明。近来对当时文献所作的研究,获得了除上述兵工厂以外的大约75个制造业(例如缫丝厂、轧棉厂、纺纱厂、面粉厂、火柴厂和造纸厂)和33个煤矿、金属矿的材料,这些厂矿均建于1872年至1894年期间,私人投资在其中或多或少地起着作用。这些企业很多是短命的,往往是小规模的,与手工业工场的区别只是在于它们多少使用了蒸气和电力。1 从1895年起,华资的制造业数量,象外资企业一样,有了增加。但按绝对数字说,中国这一早期工业化时期工业部门的总的增长是微不足道的,而与1918—1922年时期开始生产的新企业相对地大量涌现的情况相比也不算多。在甲午战争和义和团起义后,清政府采取了在1903年成立商部(后改组成农工商部)和在1904年颁布“公司法”这类措施来提倡工业,这些努力可能有助于工业的这一有限度的发展。当然,各省的商绅迸发的反帝的民族主义情绪也是一个原因。但是创办新企业的主要动力是因为最初少数经营最为工业化事业的企业,特别是经营制造行销于商埠区的消费品的企业,能明显地赚取利润。在二十世纪第一个十年中,经营成功的外资企业和华资企业每年回收它们资本投资最初市场价值的10%或者更多。但是总的市场受到大部分中国农村低水平实际需要的有力限制。因此,在第一批少数先驱者之后陆续经营某一工业的企业,都面临着一种越来越有风险和不稳定的境遇。它们的风险往往有加大之虞,因为这些先驱性企业的创办或是经过各省重要官员的倡议,或是取得官方的资助,或是得到了官方的支持(如采取部分免税或垄断某些市场等形式)。例如,上海机器织布局(1890年投产,1894年改组)和汉冶萍公司(1894年投产,1896年改组)就作为官督商办企业由盛宣怀管理,并分别依靠省领导李鸿章和张之洞的支持。但是即使象张謇的大生纱厂(1899年投产)和周学熙的最早的启新洋灰公司(1907年投产)这类名义上的商办企业,它们最初的成就也要归功于其主办人因有官方的关系而能取得的官方支持——如大生得到张之洞和刘坤一的支持,启新得到袁世凯的支持。由于[中国的]市场有限,又缺乏能把储蓄系统地转入工业投资的现代银行体系,其中央政府的财政资源严重不足,以及面临着进口货和在华外资工厂的制成品的竞争,所以某些地方大员和与之有关联的实业家为了共同利益而试图建立一些有限度的、但受到保护的工业帝国,也许就不令人奇怪了。能指望获得成功的纯商办企业为数很少。 表十二 1895—1913年开业的华资制造业和采矿业的企业数和创办资本(按行业) 表十三 1895—1913年开业的华资制造业和采矿业的企业数和创办资本(按地点) 经济成就和政治权力的结合曾经是当初公行等垄断事业或盐商的特征,并且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又在国民党中国有其表现,在中国早期工业化时期,这种结合也没有分裂过。 表十四 1895-1913年开业的华资制造业和采矿业的创办资本 根据最近的一个统计,在1895—1913年期间,至少创办了549家使用机器动力的中国商办的和半官方的制造业和采矿业。全部创办资本是120,288,000中国元。这个统计不包括兵工厂、铸币厂和数量显然较少的一批纯官办事业。这549家企业包括有资料可查的、比在1895年以前开业的企业具有更多资料的、开办资本又在一万中国元以上的全部厂矿,它们的一些特征分别列于表十二至表十四。 在这二十年中兴办近代工业最多的几年是1905—1908年。在这四年中,有238家企业开始营业,其资本总额为61,219,000中国元。大部分安装的机器来自国外,这可以从1905—1908年工具和机器的年进口值比1895—1904年的同类年进口值多一倍这个事实中看出。1908年以后机器进口量继续增长,但开办的新企业的数字锐减,直到1918—1922年一个大得多的工业化运动出现时为止。这些趋势也许可以说明,在已开办的享有特权的企业中的资本投资在增加,而新企业进入有限的市场的困难却越来越大了。它们还反映了投机资本转投到地方铁路工程这一事实,这些工程是在王朝最后几年受到“恢复利权”的民族主义活动的鼓舞而兴办的。 在企业数和创办资本这两方面,这些新工业中的大部分集中在纺织业等轻型制造业(计160个,占总企业数的29.14%;资本额共30,246,000中国元,占总资本的25.14%)和食品加工业(计125个,占总企业数的22.76%;资本额共18,875,000中国元,占总资本的15.69%)这类行业。采矿业占总企业数的14.75%,占总开办资本的18.35%。采矿业的相对重要地位再次反映了晚清“恢复利权运动”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在二十世纪第一个十年中由于这一运动的成绩,得以取消了许多外国的采矿特许权,虽然有时要付出显然是高昂的补偿款项。46家发电厂和自来水厂建立在除陕西、广西和贵州以外的中国本部各省的较大城市中。它们的规模悬殊很大,绝大部分设在长江流域和东南沿海各省的通商口岸城市中。 除了缫丝业(它在1900年后日益由蒸气缫丝厂经营)、向日本出口的大冶铁矿以及加工业务较小的榨油业外,这些华资近代工业不进行原料加工以供出口。例如,表内只记录了三家近代轧棉厂。大部分出口加工主要仍旧是手工业进行的,虽然有外资加工厂的产品作补充。甚至在城区的棉织业和印染业也依然处于手工业阶段,或者由设在新棉纺厂附近和只有极少动力机器的小厂经营。 事实上,在这些新制造业中,很多都是小厂。属于纺织一类的160家企业中,有97家是蒸气缫丝厂,其中54家是设在广东的很小的厂。设在上海的21家缫丝厂都比南方大几倍。但97家缫丝厂平均创办资本只有119,000中国元。在549家企业中,303家企业的创办资本不到100,000中国元。剩下的246家华资企业(资本为100,000中国元或以上)的平均资本为432,000中国元,而表十一中136家外资企业和中外合营企业的平均投资为758,000中国元。 华资的企业如果愿意,当然可以设在内地,也可以设在上海和其他通商口岸。在468家非采矿企业中,239家设在口岸城市,229家设在口岸以外的地方。由于外资非采矿企业都设在通商口岸,并主要在这些地方销售其产品,内地中国企业的存在说明,在华的外资企业市场和华资企业市场之间在一定程度上既互相补充,又互相竞争。但是在创办资本和平均规模这两方面,设在通商口岸的华资近代制造业要比内地企业大得多,如表十五所示。从表十三至表十五中可以看出,上海、武汉、天津和广州四个城市是最重要的制造中心。例如,上海至少在以下几个行业中占首位:金属加工、棉纺织、缫丝、面粉制造、榨油、印刷以及蜡烛和肥皂制造。 上述材料的价值只在于它们说明了大致的趋势。可能有些企业不是没有列入就是重复计算,也可能有一部分企业在所讨论的这段时期内经营失败,也可能对有些企业的创办资本估计过高(另一些企业的创办资本或者已迅速增加)。因此,如果把企业的简单总数和前面讨论的几类企业的资本总额作为十九世纪中国工业化的绝对数量,那就会得出错误的结论。最多只能说,到清代末期,也许有五、六百个外资的和华资的使用机械动力的采矿业和制造业企业,其资本总额约为二亿中国元。 在这些企业中,据估计有116家华资企业和40家外资企业每家雇佣500名或更多的工人,前一类企业的工人总数为130,985人,后一类为109,410人。当然500名这条界线是随意作出的,但如果它被采纳的话,这240,395名工人就可以被认为是1900—1910年中国的“近代”劳动力的队伍。 表十五 1895—1913年设在通商口岸和内地的华资制造业数及其创办资本 十九世纪外国工厂中的部分投资归住在通商口岸中的中国股东所有,他们主要是洋行买办或经营丝、茶和进口纱、布的商人。在外资的海轮和江轮公司、保险公司和货栈业方面情况更是如此,它们没有包括在表十的制造业企业的数字中。但缫丝业、电灯电力事业和1895年以后新设立的棉纺织厂也有这种情况。最近一份研究材料确定,有130个中国的大股东曾在1860至1900年期间向44家外国企业投资。1另一份材料列举了1896至1910年间向主要设在上海的17家外资工厂投资的78个中国人和中国企业。在这些外资企业中,6家是棉纺厂,2家是面粉厂。2这两份材料反映出的中国人在外国企业中的投资总额无法算出。但是这类投资确实证明,如果投资有希望获得厚利,在通商口岸是能够获得资金的(资金往往是参加对外贸易赚取的利润)。外国人的特殊地位,通商口岸的租界,都为赚钱提供了必要的保证。当中国的实业家也提出有希望赚取利润的同样保证时,有些在外国企业投资的人也把他们的“买办资本”投放到中国人的事业之中。官督商办企业和形式上属于商办但在不同程度上依靠官方支持的其他企业所拥有的特权,就是专门为了提供这种保证的。 但如上所述,晚清的近代制造业的整个发展前途是受限制的。把非通商口岸的储蓄纳入工业的各种组织——特别是近代的银行制度——并不存在。中央政府在思想上和政治上都不能建立和保证一个有法律、商业和教育等制度的体制,而如果没有这个体制,近代企业就不能繁荣发达。由于没有关税自主权,由于外国人已经索取的特权,它也不能保护“新生的”华资企业,使它们能与进口货和在华外资企业的产品竞争。尤其是它需要对农业部门进行根本的改组,以便为工业发展提供原料,为增长的城市人口提供粮食,为增加的产品提供一个足够容纳它们的市场。十九世纪后期的中国经济被公认是贫困的:欧洲工业革命的技术还刚在沿海城市出现;农村人口在人-地比例日趋不利的情况下生活;他们生活中的农业技术的发展潜力在若干世纪中已经消耗殆尽。但是阻碍中国早期工业发展的因素并不是资本的绝对短缺。在1912年,向农商部登记的制造业申报的资本总额为54,804,000中国元。同年,向该部登记的钱庄和当铺申报的资本总额为164,854,000中国元。1问题在于事实上本来有限的经济资源,在只有根本的政治变革才能打破的传统束缚中一直没有发挥作用。 1 本节所列的通货单位中国元就是“洋元”,它一般指已经大量流通于通商口岸的墨西哥银元。这些通货逐渐被中国银元所取代。在1933年以前,银元和银两都被用作记帐单位。一块银元约值银0.72两。 1 汪敬虞:《十九世纪外国侵华企业中的华商附股活动》,载《历史研究》,1965年第4期第39—74页。 2 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二辑,1895—1914年》,第2册第1065页。 1 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二辑,1895—1914年》,第2册第1017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行政 中华帝国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就是它能用一个很小的官 员编制,来统治如此众多的人口。为了说明这一点,必须先看一下地方官员是怎样行使职权的。 一个由北京任命的县官来到的地方,那里不是根本没有地方当局和地方权力机构的;他的首要任务是和地方上层人物搞好关系。他在北京被皇帝召见后,就通过驿站前往该县就职。他沿着驿道每天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一站一站地行进,也许要走一个月或更长的时间。每到一站,他会受到地方官员的接待,并在驿站下榻。当一个地方长官最后被簇拥着走向他就职的县衙门(即一个由官署、住宅、监狱、仓库、栈房一起组成的大院)时,他通常会带来两类私人助手:第一类是他个人的雇员;第二类是他的私人幕僚,他们是行政事务方面的顾问或行家。这些人被称为幕友,他们都具有士子的身份,通常是取得功名的人,尤其擅长法律和财政方面的事务。雇员和幕友的薪俸都由该地方官自己开销。他们和该地方官一起来到一个陌生地区,因为有名的“回避法”禁止官员在自己的省份任职,这使他和他的幕僚都成了外地人,他们可能不懂当地方言,也与当地的利害关系没有瓜葛。 这些新来的人在他们的衙门里会发现两种人:第一种是书吏班子,他们处理衙门内部的日常文书工作,并且熟悉公文档案和某些专门事务;第二种是从事外勤的衙役,他们代表衙门与老百姓打交道,负责维持秩序、收税和缉捕罪犯等工作。这些地方官的班子中的本地人,当然在地方上有着广泛的根基,所以地方官的首要任务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愿驾驭他们的工作。因此,他安置他的私人雇员把守衙门的大门,以控制出入,并派他们主管文案以处理文件。这样就可以在皇帝任命的外地官员和当地机构之间建立起平衡,外地官员则通过这个机构来行使他的职权。 一般的地方行政官职权的一个特点,就是他在表面上管辖着一个约有二十万到二十五万居民的地区,地方长官是中央政府任命的该地唯一代表。这种表面地位造成的结果,就是地方长官只 有在与当地绅士头面人物的密切合作下,才能做他的工作。在理论上,他须具备的主要优秀品质是要“亲”民,但实际上,他必须与上层分子保持密切的接触。北京依靠他与他们的合作来维持稳定。朝廷必须防止县级政府演变为纯粹维持绅士的政权,为此必须经常向绅士灌输恤民的思想。没有一个王朝能够建立起比绅士所希望的更好的政府。简言之,清朝的中央政府是高度集权的,但集权又是极为表面的。它防止出现地方自治,但又对地方官员委以要他与地方上层合作的重任。规章是僵死的,但却放之四海而皆准。它们必须在各地方贯彻。要官民遵奉它们,得威之以刑,但通常是靠协商来实现的。 地方政府的另一个特点是它没有独立的预算,它们被指望用当地征收的陋规自行支付费用来进行工作。这样,它们由于包税的积习而腐化起来(至少按照近代西方的标准来说是腐化了)。政府指望按预定的总额得到税收。衙门的书吏和差役都靠陋规维持生活,地方长官则靠他取得的当地税收,一方面维持行政开支,一方面上缴摊派的税收定额。因此,清代面临的不是废除不正当的勒索的问题,而是取消过分勒索的问题。 这就产生了一个既得利益集团的政府。它大大地偏向于当地缙绅之家;他们能够对纳税做出最巧妙安排,使得事实上按照税率递减制纳税,即富人按财产的比例纳税较少,而穷人纳税较多。如果谁变得相当富有,并且有优越的社会关系,他就可以向政府交很少的税。绅士利用他们的功名身分、特殊关系和特权干预地方行政,可以说不是代议制政府的形式,而是上层人物统治的形式,即使当绅士们认真地实行父母官式的和爱民的统治时也是如此。结果是:清政府政治的清明和效能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各地区当地居民的道德和绅士头面人物的操守。1 因此,清王朝政府又有了另一个特点,即是它具有人的特性。皇帝被渲染成父亲般的人物。官吏和绅士对他和他的家系的忠诚,是出于具体的个人关系,而皇帝对帝国的统治是靠他个人的每日统治活动来进行指导的。他的王朝能够取得权力,最根本的一条是由于它有能力对中国的国家和社会实行统一的统治。中国的统一在今天民族主义的语言里有它的现代意义,即要使中国能够立足于世界民族之林。但是在现代以前的时代,统一的真正价值是通过镇压内乱、地方上的无政府状态和盗匪的骚乱给中国人民以安全。在过去,分裂就是灾难,这首先是因为它对上层和老百姓都同样意味着内战和不安全。统一意味着和平,从而带来了丰衣足食。这是一个至迟从战国(公元前403—221年)时期起就彻底建立起来的中国的价值观念体系。和平和秩序支持着王朝的统治。这两者的实现依靠的是一个王朝的中央权力,王朝高居于地方官僚统治之巅,而在官僚统治下面则通过宗族关系和绅士领导集团的忠诚来维持对地方的控制。这种忠诚是儒家学说的产物:只有通过儒家学说,才能理解中国传统的政治形态。 政府统治的活动可以区别为两类:一类是往下只到地方县一级官员的正规官僚机构的活动,另一类是由各地缙绅之家进行领导和施加影响的非正规的网状系统的活动。这种区分在解决纠纷时就很明显。一般说,地方官的法庭只是在非正式的调停无效时才进行法律解决。鼓励通过家庭、宗族以及同业行会和其他非政府机构来解决争端。正式的“族规”责成族内的成员尽可能避免法律诉讼,要他们在族长的主持下在族内解决一切争端,而不为衙门吏役所左右。因此,民事诉讼和商务争端尽可能留给宗族、商业行会和其他非正式的机构去裁决。 清律列举了大约四千种犯罪行为,同样也逐一列举了对这些犯罪的处罚。刑罚分为五等:第一等是笞,第二等是杖,用于大约一千种犯罪行为。常例是笞一百折为杖四十,但因受刑以后会 感染,这对生命仍有严重的威胁。第三等是徒,服这种刑时,为了使囚犯能经常吃饱饭和得到照顾,就要通过贪污的狱吏的服务,这需要给他们花很多钱,以支付各种开销和行贿。第四等是流,或是终生、或到远方,或在边疆服军役。最后,最重的刑罚是死刑,适用于大约八百种犯罪行为;死刑又有轻重之分,逐步加重,包括绞、斩、曝尸、磔裂(即“千刀万剐”)。 清朝的司法体系从下到上大致有六个地区等级。它从一千五百个县和相当于县级的地区开始,然后上升到高一级的一百八十个府和十八个省。再往上,案件送交京师的刑部审理,由刑部再呈送第五级,即三法司。皇帝是最高一级。他可以批准或驳回下面呈上来的有关死刑案件的拟审意见。这个体系组织很严密,判刑执行得也极为认真,至少从记载看是这样。在判决时要引用案例,但这种引证并不具有法律上的约束力,只是作为类似的案例提出来的。 实际上只有笞杖之刑通常是在县一级定案,向上申报即可。县长可以即时处理一些情节较轻的案件,可是必须把包括徒刑或更重的判决在内的严重案件报送上级,附上拟审意见。县幕友对他进行指导,但幕友是不能出庭的。县令通常受到催迫,得在一定的期限之内拘捕罪犯,并在一定的限期之前结案。例如,强盗作案之后,必须在四个月之内破案。因此,县官也得给他的衙役规定限期,并根据完成任务的情况对他们进行奖惩。知县可以在法庭里对原告和被告双方进行刑讯,使用标准刑具来鞭笞、掌嘴或拶指和拶踝骨等。只有根据某条特定的法律条款,才能进行判决,还要有关人犯写出供状、画押、并接受判决。但是,如果判错了案,县令就要受到严惩,如果证明是他的错,他就应身受冤屈者受的刑罚。 县令在执法时,既要遵循晚清法典中四百三十六条基本法律条文(律),又要遵循一千九百个左右补充案例(例),而这两种 法律条款还可能互相矛盾。法律既不是主要的,也完全不带普遍性,而它的含义又是模棱两可和含混不清的。因此,县官必须小心翼翼,当他作为一名法官时,地位是很不可靠的。他还不得不为牵扯到案件中的私人利益所左右,做出不致引起绅士阶层会通过其他途径向他的上司表示不满的判决。对于任何一个县令来说,当他坐在法官席上时,断官司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在老百姓当中,打官司对有关各方都是一场灾难。花在衙门差役身上的钱,可以使被告和原告双方都倾家荡产。因此,在清代的中国社会中,诉讼只起着较小的作用。皇帝的谕旨甚至劝诫老百姓不要进法庭。反对上法庭的偏见波及到那些以写状纸为职业的人。他们被责难为煽起争讼的人。在这个没有律师的国度里,从事法律活动的职业得不到承认。最主要的是,法律被看成是应该在家庭和宗族里通行的个人关系的支柱。法律体现了儒家的社会准则。当这些准则得到严格地遵循时,就不必诉诸法律了。1 总之,结论只能是这样的:传统的中国在地方一级是受扩大了的家庭或者说受宗族的支配,这在相当程度上是因为传统中国是等级名分结构的主要支柱,而这个结构是遵循着有关宗族关系的经典教义而在起各种作用的。宗族教导人们要顺从长上,对父亲或丈夫,对绅士或官长都应如此。官僚政治及其进行政治控制的各种机构代表着统治者,并想方设法向统治者效忠。但官僚政治在老百姓的生活中起的作用较小,宗族制度则起着主要作用。在现代革命中,平衡改变了,现在官僚政治居于支配地位,而家庭-氏族制度则被弄得七零八落。但对于十九世纪初期的清代,我们只能在旧的基础上才能加以理解。 清帝国的政府组织保留着明代从1368年起建立的三大机构:由天子统治和主宰、由朝廷领导的文官政府;在长城以内和 边境地区维持秩序的军事组织;以及对各级政府的行政情况进行严密监督的监察系统。这个王朝三权鼎立的每个部门都是从明朝承袭下来的,满洲人只是进行了某些修补。 在文职行政机构方面,中央政府由六部组成,各部之首是满、汉大臣和副大臣,他们一起行使职权。这种包括六方面的体制是从唐朝沿袭下来的,它把各种行政事务划分为吏、户、礼、兵、刑和工六类。这种六方面的体制也反映在从省到府县政府的各级衙门里。十八个省的巡抚除少数例外,都与总督共同管理他们的辖区,而总督在大多数情况下管辖两省,因此,每个总督和两个巡抚共事。通常清代的巡抚是汉人而总督是满人。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私人卫队。总督和巡抚一般联名向皇帝呈报本省的各种事务。在他们下面的各级地方行政和机构中,道是由两个以上的府组成,府又包括两个以上的县,县是最低一级,全国共有约一千五百个县或相当于县的机构——道员、知府、知县这些职位几乎全由汉人担任。 在军事部门,清朝的绿营是从明代遗留下来的驻防军(卫和所)衍化出来的,在遍布全国各地的小哨所驻防。满洲人在这种军事组织之外增加了自己的军队——旗兵——做为最主要的后备力量。早在占领中国北部以前,尚武的满洲民族就建立了合军政为一体的“旗”。在旗这种制度下,有战斗力的满族男子都按其出身分属八旗中的一旗,并在不同地区拨给他们一份土地为谋生之用。在这个基本的行政结构之外,还增建了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加在一起,这二十四旗就是一支召之即来和直接效忠于清王朝的攻击力量。八旗的军官由皇帝任命,他们的生活资料由朝廷以土地或俸禄的形式授予。各旗在任何地区都没有根据地,而清朝在擢升军官时则着眼于不致出现私人派系,从而不使出现对朝廷不忠的行为。 监察机构的主要代表是都察院,这也是从唐朝和唐以前沿袭 下来的一个机构。都察院的人员从正规的文官中抽调,任期数年,然后再回到一般官府中任职。他们在京师六科和按省分设的十五道中任职,其职掌是体察民情,对同僚们进行纠察弹劾。御史在古代向君主进谏的职掌在清朝并未完全废弃,但已退居于次要地位。还有一些其他机构也代表皇帝管理政务——首先就是宗人府。对宗人府的亲王们则谨慎地防止他们插手朝廷和各省的权力,但在必要时,可以召他们前来处理某些重大问题。宗人府是为皇帝储备得力助手,并且是培训他们效忠嗣君的场所。按照清朝的传统,皇帝临终时将继位皇子的名字置放于一密封盒中,而他的遗愿便具有祖宗之法的威力。诚然,这并没有制止康熙诸子之间的兄弟相残,也没有阻止人们怀疑继位者雍正篡夺皇位(最后,雍正将他兄弟中的五人置于死地)。宫廷的宦官也是实行监视的另一类重要人员,因为宦官是后宫必然产生的特殊产物;反过来,后宫之所以需要,是为了生育众多的皇子,以便有可能从中挑选出才具优长的皇位继承者。明代宦官专权的经验教训,使得有清一代建立了严格的制度防止他们掌握权力,他们一般是不准干预政务的。清政府最初不是在宦官当中而是在汉人奴仆(最早的家奴)和在旗的汉人中找到了他们最可信赖的臣仆,在清朝统治的头一百年,这些人担任了许多高官要职。但是宦官在皇宫中仍然是不可或缺的。最后,在十九世纪后期慈禧太后这位女主当权时,他们又曾有过短暂的黄金时代。 皇帝高踞于文官政府、军队和监察机构三大支柱的顶端,他在日常政务中操持着那些或者协助他维护权力,或者帮助他行使权力的为数众多的机构。专门的机构处理皇家亲贵、皇族以及旗民的事务,对宫廷内务,则与宦官一起处理。内务府财源很广,有皇庄、专门的税收和贡物(包括广州贸易的特税和贡物),有对人参和皮毛的垄断,有罚款和籍没的家产以及官窑和皇家织造,因此岁入很大。但是这些巨额的财富是保密的,是满清皇朝 的特别支柱,它与政府的收入完全分开。 在北京的几百个官署里,数以千计的书吏将几十万件文件誊录和归档。在这整个抄写和传送的过程中,传统上有内廷和外廷之别。外廷是正式的最高机构,它由六部和包括从明朝承袭下来的内阁等其他高级官署组成。内廷则是皇帝的较不正式的顾问和帮手,主要是亲王、后妃、宦官等人,他们以个人的身份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其中最初包括有挑选出来进行这类工作的内阁大学士,后来则名为军机大臣;后者最初为了处理军务于1729年前后设立,他们组成了一个更不正规但却更有实效的机构。皇帝的意志通过这些名目不一的工具和复杂的程序形成和表达出来,做出这个金字塔式的政府的最高决定。 在政务过程中,各省高级官吏给清帝本人的奏章是通过驿站传递的。清朝统治者通过这种制度从遍布全国的可靠的官员那里获得情报,他们可以向皇帝进呈只有天子本人才能亲启的“密折”。在这些批复的文件上,也许有皇帝亲笔批示的谕旨,或有关道德伦常的训谕。也可能有比较高级的官吏甚至老百姓的请愿。皇帝在对他们进行批复时,便颁布解决问题或对建议做出决定的敕令,这些决定又通过驿站送出,在许多情况下,它们由几家商号以所谓邸报的形式在宫廷之外张贴,以供传抄并分发至各省省会。1 天子在理论上具有无所不包的君权,但实际在相当程度上却是虚有其表的,他的统治就是这种理论与实际二者的结合。君主支配着社会的最上层,不但控制着军队的指挥和民政,而且还通过诸如对食盐的专卖,以及对一切大规模经济活动的特许和调节来控制国民经济。此外,皇帝就是圣人,他的起居行为能树立一个有教育意义的道德典范。他发布道德伦常方面的训谕,同时, 他也是鉴赏各种优秀艺术的行家和文学风格上的楷模。他的统治既讲究礼仪,又完全集中于个人,而且在理论上还是无所不能的。但皇权这样集中的结果,就使他的统治机器浮在上面了。 虽然皇帝可以控制国家和社会的最上层,但他在官府看不上眼的平庸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却只是一个象征。皇帝的官员从来不去大多数中国人民住的乡村,只是在作为农村生活中心的集镇才有衙役代表他们。因此,我们对十九世纪早期的中国的了解不会全面;相对地说,我们对帝国上层的制度有较多的了解,而对人民大众的生活则知之甚少。民间的道教和佛教所以能够在农村社会里盛行,是因为它们已经被迫一直保持分散的形式,不能再提供与统治结构相对抗的或取而代之的组织。习俗保存了丰富多采的庙会、宗教仪式和节庆日活动,它们有着宗族的支持和地方绅士的领导,但和官方的关系却非常疏远。这就在强大而又脆弱的国家机器与老百姓不断发展的自给自足生活之间形成了勉强的平衡。 清代的钦定儒家思想的宏伟构思,把道德和政治结合了起来,并且把社会秩序和宇宙秩序融为一体。它实际上乃是掺杂着儒家和非儒家学派各种成份的混合物。最初,经典的儒家教义强调道德榜样和善良行为对公众的薰陶,以便使社会的身份等级制度不受触动。但是早在西汉时期,帝国政府又对儒家的教义添加了某些法家的学说。它们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既强调使老百姓就范而实行的刑法和奖惩手段,又强调指导掌权者进行统治的方法。法律和方法二者都由那个意义含混的术语“法”来表示,因此,所谓法家学派也可以称为执政者的学派。按照他们的观点,掌权者首要的任务就是在官吏队伍中发挥人的才干,保证他们正常地履行职责,他自己则充当最高的主宰以保持政府的运转。因此,在清代官员老于世故的从政手段和他们用以应付政府各种问题的“经世致用之术”的背后,有着一个十分古老的传统。 除了这个钦定的儒家学说和法家学说的混合物外,清政府还有 另一套性质相同的原则,这就是把官僚政治的和个人-封建的组织方法结合起来。从远古时代起,中华帝国就产生了官僚政治的特征。汉代的皇帝给一个官吏一定范围的辖区、一定的俸禄和固定的职责,通过文书来往给以指示,并对他的权力加以一定的限制:这一切都是为了保证使这个官员能正常而不断地完成其任务。中国古代的这种不徇私情、客观公正和有明确权限的吏治,颇有点“现代”味道。从公元前221年秦朝统一开始,不断加强的中央集权政权,通过任命官员建立郡县一直在推广这种官僚政治体制。可是就在同时,一种个人的或个人-封建型的政治继续和官僚型的政治平行发展。这不但明显地表现在皇帝任命官员时着眼于他们对皇帝本人的忠诚。而且他还继续给他的亲属和支持者分封采邑和爵位。每一代天子都保有一个由忠于他本人的藩封组成的寡头政府。他也继续要求他们进贡和效忠,如果外国统治者希望与中国保持关系,中国皇帝也要他们纳贡和效忠。我们在这里采用中世纪欧洲封建时代流传下来的英语术语“fief”,“vassal”和“tribute”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中文的术语(“封”相当于“fief”,“藩”相当于“vassal”,以及“贡”相当于“tribute”)看来有着极为相似的含义。甚至每当涉及到皇帝的恩泽和官僚的感戴和忠顺之情时,官僚政治在习惯上也用带有人情的术语“恩”和“忠”来表达。这些封建术语也和王室家庭内部的亲戚关系交织在一起。 实际上,在清朝的政治生活中,儒家和法家,官僚政治和封建主义的原则都很明显。例如,从宋朝沿袭下来的保甲连坐制就是法家的手段,它使所有的居民都因邻居出事而受到牵连,这样就导致他们为维护法律和秩序而相互监视和告密。保甲制要被组织得不让它落入地方绅士领袖之手,并且打破自然村的界限,使地方的影响仍然是分散的,而县官则可以通过任命保甲长来维持自己独立的统治机构。 对老百姓进行思想控制的其他手段则带有明显的儒家色彩 ——例如,祭孔的大典以及清初为劝诫老百姓安分守己而宣讲乡约和宣读皇帝圣谕的制度就是如此。当然,考试制度主要是儒家的手段,它鼓励那些企求入仕的有才之士进行自觉的自我训练。此外,地方上还建立了对老年人和德高望重的人的旌奖制度,以表示对长者和善行的尊敬。1 1 瞿同祖:《清代中国的地方政府》;瓦特:《中华帝国末年的县官》;王业键:《1750—1911年中华帝国的土地和租税》。 1 卜德和莫里斯:《中华帝国的法律》,以及此书中所引的著作。 1 吴秀良:《中国的通讯联络与皇帝的控制:1693—1735年密折制度的演进》。 1 萧公权:《十九世纪的农业的中国与帝国的控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国内贸易和对外贸易 处于当时技术水平的晚清中国经济,以商业的高度发展为其特点。货物和商人在全国广泛地流动,国内的经济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与世界市场发展了联系。在最基层,每一个农村地区的农民都有规律地在为其周围村落服务的城镇定期集市上做买卖。在这里,他们生产的剩余农产品和手工业产品被用来交换其他地方的土产,或者交换通商口岸城市的制成品或进口货(后两种货物逐级通过交换体系最后到达消费者手中)。施坚雅估计,在二十世纪初这种集市多达63,000个,1这些数以千计的基层集市又与两种较高级的市场——中间市场和中心市场——发生关系,最后则与象天津、上海和广州这样的沿海大贸易城市连接起来。 各级市场居住着行商、本地商人和其他一切市场(基层集市除外)的商号派驻的代理商。在较高级的市场(中心市场以上),市场交换体系与清政府的各级行政机构互相渗透。农村的中心市场、城市以及地区市场是官方控制的中间商和牙行的所在地,官僚上层分子则通过这些中间商和牙行控制帝国的商业并对它征税。在这些较高级的市场中还可以看到票号(通常由山西省的一些家族经营,因此称为“山西票号”),它们开出的本票可以把大笔资金从一个高级市场转到另一个市场。高级市场还设有其他形式的“土银行”,例如钱庄,它通常通过个人担保,有时通过指定的货物担保,把资金借给本地商人,同时也从事兑换货币的业务。在基层集市,以货易货的交易是常见的,惯常的金融活动只有本地的放债人和小本经营的货币兑换商在进行。 这63,000个农村基层集市各处一方的状态和整个市场的等级结构,是与交通工具的发展程度有密切关系的。高级的市场位于主要的水、陆(在华北)交通线上或其终点,以便进行货运和客运,而基层集市则位于越来越不方便的支线和河道支流附近。错综复杂的和高度发展的定期集市结构不但在十九世纪中国后期,而且在进入二十世纪以后很久仍继续盛行,这是因为相对地说缺乏以下两个重大的变化:(1)缺乏地方一级的改进的运输,使农民不能象到达传统基层集市那样方便地到达中间市场和更高级的市场;(2)没有优良的轮船和铁路交通把高级市场与国内外的工业中心连接起来从而促使商品输出与输入增加,而这种增加又会反过来减少在基层集市交易的农户的自给自足程度。 可以肯定地说,十九世纪中国全部贸易的大部分,也许多达四分之三,是由小规模的地方贸易组成的。这种贸易局限于基层集市和中间市场的水平上,这是因为运输费用高昂,市场各级体系中有着形形色色的中间商的层层盘剥,以及在一定程度上大部分农村中国的基本粮食相对地保持自给自足的缘故。 龙州海关的税务司在1892年指出:“在可能时,大部分贸易都经由水路。”1这个看法既适用于主要产粮区内的短途粮食航运(例如从靠近洞庭湖的湖南省各县向湘潭或长沙等大市场的运输),也适用于从大米有剩余的湖南省运往长江三角洲缺米区的长达千里的运输。但是象长途航运大米这类大量而低价的商品的总数量是很小的。甚至在二十世纪初期,从安徽用帆船运大米到上海的运输和销售总成本,几乎是安徽农村产地大米原价的两倍。2长途贸易是在高级市场之间进行的,但起讫点归根结蒂当然都在基层集市;这种贸易的绝大部分商品每吨价值都较高,它们的生产得益于某个特定产区的资源或气候:如江南的原棉和棉纺织品;四川的盐井或江苏沿海盐池产的盐;云南、贵州和四川的鸦片;广东、福建的糖;云南的铜和铅;长江中下游的茶叶;浙江、江苏、广东和四川的丝。按重量算,这些产品的价值比较高,所以经得起较贵的运输和管理费用。以茶叶为例,它每担的价值是每担大米的十倍,从安徽运往上海的运输和管理费用可能是每担价值的15%或20%。这些产品没有其他供应来源,而且被住在城镇的富户(绅士)大量地消费着,对这些人来说,价格问题相对地说是次要的。 特别在华中和华南,主要河流以及它们的分支小河就是商业的动脉和毛细管。一个也适用于晚清的二十世纪的估计提出,至少有四千英里的航道可用于轮船航行,有一万五千英里可供汽艇航行,另外还有两万七千英里则一切“土船”都可以航行。也许共有长达两万五千英里的长江各条河道可供航行:从上海启航的江轮驶至汉口,然后由浅水轮驶至宜昌,在那里把货物重新打包并装到帆船上,再由纤夫溯急流直达重庆;1从重庆经长江上游及其支流到四川北部和贵州的帆船越来越小,最后这些平底小帆船通过小河和由脚夫扛运进入云南。在最小的小河中,使用的船只可能不能大于头部上翘的竹筏;也许用平底小船,它们满载时吃水九英寸,常需要船夫在水中抬或推。虽然西江只能从广州通轮船至广西边上的梧州,但西江及其支流上数以千计的帆船却能深入广西、贵州和云南,来回运送货物。第三条主要贸易路线(在开辟上海以前,用这条路线把茶叶和丝绸运至广州)是从广州经过北江,再使用搬运工穿过南岭山脉的摺岭铺和梅岭关分别到达在湖南和江西的湘江和赣江的河源,然后又通过洞庭湖和鄱阳湖直达长江。陆路必须使用脚夫通过南岭山脉以及宁波、福州和厦门等受限制的内地贸易区的局限性,有利于把上海发展为主要的外贸港口和把长江发展为通向中国内地的主要航道。 从汉口起,帆船可以沿汉水往西北进入陕西。运河在一定程度上仍继续把长江下游与华北平原连接起来。但华北可供航行的河道要比南方少得多。在这里,华北的大轮车和驮畜在尘土飞扬和泥泞的小道上活动;在河南、山西和陕西等省的黄土区,不断来往的交通工具把这些小道滚压得比周围农村的地面低十英尺以上。从北京出发的几条主要传统贸易路线沿着难行的道路,一路在陆上通往山西,一路经张家口穿过蒙古到达蒙古边境的恰克图,支路则往西通往陕西和甘肃。象华北大部分地区那样,在那些地方没有水路交通,货物的流通既慢又贵。1靠大车、手推车、驮畜或搬运工运输的陆路运费据估计每吨英里是帆船运费的二至五倍。 十九世纪的商业制度尽管按传统标准衡量是高度发展的,但当然还不是“近代”的市场经济。如上所述,虽然少数高价商品可能通过水路被运往全帝国,但说这些商品甚至已有了全国性市场也是不正确的。商业往往局限在大量层层既定的小单位结构内,这是由一些因素产生的摩擦阻力所致。这些因素是:存在着多种地方通货的银-铜复本位货币制;运输费用昂贵(既花钱又花时间);对商品的信用预付款比较少见;缺乏互相清理债务用的商业银行体系;在传统贸易结构中享有既得利益的无数小中间商遍及各地。每个小组织忙碌地进行着小商业和索尔·塔克斯所称呼的“廉价资本主义”活动,但这些组织只是通过半奢侈品交易以及白银和一部分粮食以纳税形式流向上级行政机关的方式而发生联系。自从1853年为了资助镇压叛乱的太平军而设立厘金税以来,十九世纪后半期的外国观察家们习惯地把这种内地贸易税制(人们公认这种税制的管理有时变化无常)看成是他们自己的贸易和中国商业一体化的主要障碍。1但是如果与15%至100%的运费和经营费用比较,每个关卡的厘金税率只有2%的情况似乎不可能对内地贸易的总数量和方向起什么影响。我在前面说过,英国人发现很难在中国内地销售兰开夏棉布,因为中国的手工织布业进行了有力的竞争。束缚中国本国商业的市场结构的因素主要不是沉重的官方勒索,而是近代以前的交通运输的各种局限性。 到 表十六 1870—1911年中国对外贸易价值和指数(一切指数:1913=100) 续1 续2 表十七 1870—1910年中国主要进口货所占百分比 表十八 1870—1910年中国主要出口货所占百分比 1911年清朝灭亡时,商业制度表面上起了一个微小但值得注意的变化。虽然我仍将坚持说商业制度基本上保持原样,但人们毕竟普遍认识到了它受到不断开辟的通商口岸和扩大的对外贸易的影响这一事实。在外国人管理下的海关编制的贸易数据几乎是近代中国的唯一有内容的长期历史统计资料。但是即使这些一般说来是非常好的资料也是有缺点的。到1887年为止,没有包括从香港进口的数字,也没有使用离岸价格和成本、保险、运费等数字,因此出口值估计偏低,而进口值则估计偏高。另外,贸易一直以海关银两计算,而当时白银折成黄金的价值一直在下跌,结果贸易的记帐价值如与其黄金价值或其实际数量比较则被夸大了。表十六列出了1870—1911年期间中国对外贸易的价值(以当时的海关两为单位)和指数。 按当时的海关两计算,总贸易量从1870年到1911年增至七倍多。如上所述,银的价值夸大了贸易的实际增长:按贸易量计算,在这四十年中进口增至312%,出口增至307%。贸易的总增长率以当时的价值计算,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前是比较慢的,而在二十世纪第一个十年增加得最快。数量指数表明进口的增长相当稳定(1905—1906年的猛增是日俄战争的直接结果,不应把这两年当作典型),而出口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比较呆滞,但在清朝最后几年迅速增加。出口猛增的原因是主要从满洲输出了大豆和豆制品。如果把1888年前的贸易数据加以调整,进口以成本、保险和运费之值计算,出口以离岸价格之值计算,并且把鸦片和其他商品从香港“走私”入境的情况考虑在内,1870—1887年中国的对外贸易很可能出超。1888—1900年,进口有限地超过了出口,每年平均入超40,876,000海关两。1900年以后入超大大增加,1901—1911年每年平均达121,377,000海关两。一部分逆差被华侨的侨汇所弥补,到1900年为止还被少量净出口的金银所弥补。其余部分则被流入的资本所弥补,这部分资本包括上述1895年以后的工业投资和下面将要讨论的清政府借的债款。 鸦片主要来自印度,它在1890年前是输入中国的最重要的一项进口货,以后则被棉布所超过。按价值算,棉布和棉纱一起在1890年以后约占中国进口值的三分之一。棉花贸易和它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已在上面与手工业合并讨论了。粮食和其他食品的进口主要是为了供应沿海的大城市,进口多少似乎视地方收成后的供应情况而不是视收成的一般好坏而定;这一贸易既反映了沿海城市的发展,也反映出在供应沿海城市的外围贸易区外面种植的本国粮食面临着拥挤的交通和高昂的销售成本的状况。中国主要进口货的百分比列于表十七,出口货的百分比列于表十八。 丝和茶在南京条约之前已经是中国最重要的出口货,在清朝灭亡之前这两项商品继续保持这个地位。但是它们合起来在出口贸易中的相对地位是在不断下降。茶叶出口的减少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中国的出口商面临着日本和印度日益激烈的竞争而又不能在产茶者和中间商内部贯彻质量标准。丝织品出口的庞大的绝对数量说明了这一主要的农村手工业还继续有力量;同时,豆油、皮革、面粉、蛋、蛋制品和出口增长程度稍小的皮棉却脱颖而出,这反映了进入本世纪之际在大、中城市建立了许多小工业工场的情况。 香港名义上占中国对外贸易数量的很大部分,却又缺乏1932年前从香港输入和输至香港的货物的数据,这样就不能精确说明与各国进行贸易的比重。表十九提供了1871—1911年期间选择的几年每个国家在中国对外贸易中所占的未经调整的百分比,而表二十则显示了马士为帝国海关计算的每个国家的百分比,他的计算把香港作为一个中国港口,它的进口数和出口数分别被列入表内几个主要贸易国家的数字中。联合王国在十九世纪末之前是中国最重要的贸易伙伴——如果拿整个英帝国来考虑,那么在进入二十世纪后它仍是最重要的。英国在中国进口贸易中的优势最为显著,如上所述,这是因为从兰开夏进口了棉布,从印度进口了棉纱和鸦片。虽然英国的总的比重依然是最大的,但也在减少。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起,日本的贸易由于受到了马关条约的条款和1905年以后它在满洲所起作用的推动,发展很快。美国和俄国在中国的贸易中所占的比重总的说是在增加。 表十九 1871—1911年中国与主要贸易国进行对外贸易的百分比 表二十 1899—1905年中国与主要贸易国进行的对外 贸易(包括香港)的百分比 有两种有关上面叙述的对外贸易的普遍意见涉及这里谈到的内容。第一种是,虽然中国的世界贸易是在发展中,但到1913年,它按每人计算(进口合0.94美元;出口合0.67美元;合计1.61美元),在国联为之编制材料的八十三个国家中是最低的。可能在这些计算中,1913年的中国人口数估计偏高;但即使在每个人的对外贸易值是上面数字的两倍这一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下,中国仍接近所列八十三个国家的末位。库兹尼茨教授的研究著作已经指明,一国面积大小与该国对外贸易占国民收入的比重会成反比。1就中国而言,国家面积的因素更起着作用,因为它的经济制度有着基本上是自给自足的微小的经济组织,它们由一种相对地说未发生变化的运输体系维持着。 第二种普遍的意见是,外国货在内地的销售基本上是由华商控制和通过传统的贸易渠道进行的,出口货的收购也是如此,不过程度稍轻而已。1896—1897年兰开夏访华代表团报告说:“在整个长江流域目前还没有一个西方商人从事棉制品的进口贸易,只有上海除外。英国资本已经从汉口等口岸撤出,并且一直没有向重庆等新口岸投资。”1汉口十一个大华商定期在上海通过其代理人购买进口的布和纱,然后把货物转售给汉口的零售商和从湖南及河南低级市场前来汉口购货的商人。在1896年,重庆有五家欧洲洋行,其中只有一家经营在中国进口货中最为重要的进口棉制品,而且营业很小。重庆的棉花贸易掌握在二十七家中国商号之手,它们与三家成都商号及一家嘉定商号一起,每年8月分派它们的代理商(他们往往是这几家商号的合伙人)去上海,住在那里采购和装运布、纱到重庆,直到次年5月。地方的商人则向重庆商人赊购,以供应四川的低级市场。在华南,象云南省临安府等较小的贸易中心的商号代理商或合伙人则直接向香港的英国进口商购货,航运的货物经过海防,在蒙自进入中国境内。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和进入七十年代以后,外国洋行(特别是英国洋行)的分行把大部分棉制品运进汉口等商埠,但位于较小通商口岸(它们是大贸易区的城市市场)的这些分行甚至不能与中心市场一级的中国销售商发生长期的直接联系,当然更谈不上与中间市场或基层集市发展联系了。与这些分行在镇江和汉口打交道的中国商号高踞于传统市场结构的最上层,它们具有了解地方情况以及与低级市场发生长期关系的有利条件。象上述设在重庆的那些商号越来越愿意直接向上海或香港采购,因为这些地方选择货物的余地较大,它们还可以从进口商之间的竞争和经常举行的拍卖中获益。长江的中、外轮船公司进行着激烈的竞争,使中国商人同洋商一样获得了有利条件。此外,1876年的烟台条约正式规定,发运进口货的中国商人有权取得通行证(单照),这样,名义上取得了与洋人平等纳税的权利。在进口和销售主要的大宗商品方面,如果说在华的洋行逐渐变成了设在上海和香港为当时已有的中国商业体系服务的代理商,也许并不算夸大其词。至于有些专利商品或体现先进技术的商品,从本世纪开始时起已为它们建立了由洋人监督的中国代理商销售网。甲午战争后,一部分日益发展的日本贸易还采用直接销售的办法。但进口货的大部分销售业务仍操在中国人手中。 由此可见,中国人对进口货的需要是有限度的,在通商口岸以外,这种需求几乎完全通过传统的中国市场体系来满足。出口方面的情况与此相似,但有迹象表明外国人参与的程度稍大。通商口岸的外国出口商在每年收购新茶时不能进行任何质量控制,这是中国茶叶在面临印度、锡兰和日本竞争的外国市场上相对衰落的主要原因。但另一方面,在早期增加诸如猪鬃、皮革、蛋和蛋制品等新出口货的供应方面,外国人至少起了直接的作用。 我在前面说过,传统市场体系的稳定是与技术及运输成本直接相关的。到1911年,轮船、汽艇以及铁路深入中国内地的程度极其有限。在1865年,清政府禁止了曾经在太平军叛乱时期容忍过的外国汽艇在内河的航行。但是洋人办的和华人办的通商口岸(包括长江各商埠)之间的轮船运输业得到条约的准许,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有了发展。在1874年,有17艘美国轮船、11艘英国轮船和6艘中国轮船在长江上和在上海与其他通商口岸之间运送货物。到1894年,轮船招商局的26艘轮船以及两家英国公司的至少51艘轮船在这些航线上营业。较小的华资蒸汽客艇也开始往返于通商口岸与未对外国运输业开放的内地城市之间。蒸汽客艇的普及明显地可以从在帝国海关注册的华资轮船平均吨位的下降中看出:1882年为737吨;1892年为247吨;1900年为35吨。由于中国政府拒绝了英国提供的一笔借款,英政府在1898年索取“赔偿”时强迫北京准许挂外国旗帜的轮船在1865年以后已被禁止前往的内地港口通商。到1903年,共有614艘华资和外资轮船已经登记要在内地通商,在1909年此数增至977艘,1910年增至1030艘,1913年又增至1130艘(华资的936艘,外资的194艘)。这些小江轮给长江和西江两江的支流上的传统贸易航线带来了较便宜和较迅速的运输工具(在1909年,总数中的360艘在上海注册,72艘在汉口注册,277艘在广州注册),但它们与仍继续进行大部分内地贸易的所有大小帆船和木筏相比,在数量上和吨位上依然大为相形见绌。1 同样,到1912年虽然已经兴建了9,244公里的铁路干线和支线(包括1895年以前的288公里),但对清末的经济和商业体系只起了有限的影响,这与铁路对清朝最终命运具有非常重大的政治意义的情形相反。1912年以前的中国铁路对经济和销售体系影响甚小,这不但是因为铁路的总里程毕竟是非常小的,而且是因为铁路只是在清朝的最后几年才通车。此外,在民国开始的几年铁路确实起过的作用,也被地方性的内战弄得严重地变了样,因为内战征用铁路运兵,把收入转用于维持军阀的军队,并且忽视了对路基和车辆的维修工作。 北京至张家口的199公里铁路是中国的工程师主要用北京—沈阳铁路线的利润建造的,除了这个不重要的例外,民国以前的中国铁路主要受外国贷款的资助和由外国特许权持有者建造。满洲的中东铁路(1,481公里)和哈尔滨至大连的南满铁路干线(944公里)完全是俄国人办的企业,只是以中国人的合股稍加掩饰而已;山东省的胶济铁路(394公里)则由德国人投资和经营。在1912年,铁路总里程的三分之一稍多一些在满洲;毫无疑问,铁路对在二十世纪最初十年中增加满洲大豆出口和稳步发展棉制品进口是很重要的。哈尔滨实际上是中东铁路建立起来的,而象位于其内地贸易区缺乏水路的牛庄和秦皇岛等港口,就要依靠铁路。中国本土的主要干线京汉铁路(1,215公里)和津浦铁路(1,009公里),从北向南,把华北平原和长江流域连接起来,而在此以前,其间只有运输能力不足的运河可供使用。虽然这两条平行的铁路线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是一种不经济的重复建设,但总的说来,这两条在第一个铁路建设热潮中完成的铁路路线位置良好,可以象在满洲那样开发新的领域,还可以弥补华北缺乏可供航行的河道之不足。也许会认为以汉口为中心向外辐射的铁路网在理论上是更加可取的,但在1906年京汉铁路建成时,人们不可能预见:因政治原因而象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满洲那样会重复建线;汉口和广州拖延了几十年才接通;在1949年以前还不能往西向四川省建线。清末湖北沙市海关税务司的评论适用于除华北和满洲少数被铁路连接的大城市以外的一切地方,他说:“沙市没有铁路交通,但是由于它是最庞大的自然河道和人工河道体系的中心,所以在许多年内可以用不着任何铁路。”1 看来在晚清中国的外国商人的确是在日益为中国商业体系服务,而不是进行控制,虽然这一说法与较为普遍的观点相反。但是主要在上海和香港经营的进出口业务几乎完全操于外国人之手,直至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在不会讲中文的洋商与来自重庆、汉口而不会讲英语的顾客或供货者之间,买办为主要联系人。许多买办虽然名义上受雇于洋行,但自己也经营其雇主所经营的货物的贸易。他们向中国商人购买出口货,同时对买购进口货的商人提供信贷,这种作用使他们能得天独厚地影响进出口贸易和从中获利。许多华资的航运、金融和制造业的最初投资者,都是在上海大洋行中当买办致富的。1911年以后增加了许多华人办的和日本人办的进出口行(显然,日本人比英美人士更下功夫去掌握一些汉语),这个情况降低了买办在对外贸易与中国销售体系之间作为联系人的包揽一切的地位。但是,买办制度经过一些改头换面,还是延续了下来。 外国人在通商口岸继续占有的进出口业统治地位,得到了资助对外贸易的在华外国银行的支撑。从1848年东方银行(又称丽如银行)在上海设立办事处起,英国人在中国实际上垄断了近代银行业务达四十年之久。两个英国控制的最重要的企业之一是麦加利银行,其第一个在华的分行于1857年开业;另一个是建于1865年的汇丰银行。德、日、俄、法、美等国的竞争者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出现。外国银行资助进出口的大部分贷款是借给洋行的;给华商的直接贷款有限。但也向“钱庄”提供短期信贷,后者又贷款给中国商人。实际上,外国银行通过垄断对外贸提供资金,也控制了外汇市场。它们是白银流入和流出中国的渠道,并且决定白银的黄金价格的涨跌。在1935年前,上海市场的官方外汇汇兑率是根据汇丰银行每天的行情作出的。 中国第一个近代银行是1896年盛宣怀创办的中国通商银行,但是直到1904年创办的户部银行发展为民国时期的中国银行后,中国的银行在资助对外贸易方面才起了重要作用。在1896至1911年期间,有十六家近代的中国的银行开业(其中只有七家继续营业到三十年代)。它们的总行和分行都设在大城市;它们以向内地“钱庄”提供短期贷款的方式,只与内地贸易维持小规模的间接联系。近代商业银行的业务直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才开始打入传统的市场体系,但总的势力即使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充其量也是微弱的。晚清中国的大部分达到全部依靠外界贷款程度的地方商业继续由老式银行提供资金,这进一步证明,到了1911年,除了主要的通商口岸以外,贸易结构和促进贸易结构的各种制度设施与半个世纪以前相比,没有发生巨大的变化。1 1 施坚雅:《中国农村的集市和社会结构,第二部分》,载《亚洲研究杂志》,卷24第2期(1965年2月)第227页。 1 《海关十年报告,1882—1891年》,第661页。 2 天野元之助:《中国的农业问题》,第2册第241—247页。他在这一部分谨慎而详尽地记述了每项货物从安徽运往上海的费用。 1 重庆在1898年开始有小轮船到达。正规的班轮始于1908年。 1 官道驿站的分布表明,大部分官员外出是陆路骑马行进。清代典制规定全国设立1,634个陆路站、92个水路站、54个水陆站以供官员旅行之用。在每段路程中,这些站提供需要的马匹、大车、轿子或船只和膳宿。公文在15,000个邮站之间递送。见河野通博:《清代山东省的官办陆上交通路线》,载《史林》,第33卷第3期(1950年5月)第317—336页。 1 当然,中国人为以下的事而恼火:外国人如果取得了“过境证”(只要付相当于正规进口税一半的费用就可以取得)的掩护,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逃避厘金税。但是应该记住,只有在货物仍保持原装并运往证件注明的目的地的情况下,这种证件才有效。实际上,对过境货物的征税可能只是拖延到它们到达最后的消费者之前为止。 1 库兹尼茨教授认为,许多小国(即使是不发达的小国)的面积因素相对地说是造成对外贸易在国民收入中占高比重的基础。见库兹尼茨:《近代经济的发展:速度、结构和范围》,第431页。——译者 1 《布莱克本商会访华报告书》,f.s.a.伯恩部分第70—71页。 1 1900年华资轮船的平均吨位为35吨,所以即使在1913年1130艘内地轮船平均吨位高达100吨这一极不可能的情况下,它的总吨位也只有113,000吨。1941年9月,江苏、浙江和安徽三省有118,292条大小民船(共计850,704吨,船员459,178人)在汪精卫政府成立的船员协会中登记。我没有清末民船数和民船吨位数数字的资料,但决不可能小于上述仅仅三个省的数字。见满铁调查部:《华中的民船业》,第134—135页。 1 《海关十年报告,1902—1911年》,第1册第292—293页。 1 但是应注意到,山西票号的地位从1900年前后大大地下降了。在1896年后建立的一些半官方的近代银行吸收了票号所依靠的大部分汇款业务和公众存款。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对外关系 在对外关系方面,十九世纪初期的中国国家和社会仍然认为自己是东亚文明的中心。它和周围非中国人的关系是假定以中国为中心的优越感这一神话为前提的。但用这种方式来解决对外关系问题,是有一个缓慢的演变过程的。古代华北平原的中国人曾经做了许多尝试来对付那些可能从长城外面的草原侵入这一地区的野蛮部族的骑兵。当足够强大时,中国人能够征服他们或把他们逐出中国领土。当不够强大时,中国人就与他们断绝往来,或者给他们粮食、丝绸,甚至用公主和亲来换取和平。当中国衰弱时,人数众多的中国人仍然能够同化人数很少的蛮夷入侵者。但是很难长久地与他们建立平等的关系。根本的问题在于中国人用一套金字塔式等级制度来安排他们的事物。没有全体中国人对皇帝的至高无上地位的默许,他在中国国内的地位是无法维持的,这就同样要求野蛮部族也接受君臣关系。 中国这个国家已经逐渐形成了自己在世界秩序中的形象,即雄踞于中国舞台之巅的天子是光被四表的。早期的历史学家就提出了同心圆式的等级理论,据认为,地理距离越大的外围蛮夷与皇帝的关系也就越淡,但不管怎样,他们仍得臣属于皇帝。和中国皇帝只能保持藩属关系这种观念虽然不时受到重创,但一直延 续了下来。在汉朝的力量衰落以后,朝贡一词就已被确认,以致它既可用于与蛮族的外交关系,也可用于与它们的贸易往来。中国在隋、唐时期重新强大后,这种唯我独尊的理论也得以复苏。可以指出,在唐朝时代,皇帝的恩泽已远达四裔。这给中国的优越感和非中国人的贡属地位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十三世纪蒙古人的征服使蛮族的入侵达到了顶点,但除了蒙古人最后接管中国政权这一点外,它并未给中国人什么新鲜的经验。但是蒙古人的接管是创伤巨痛的。在唐朝曾经显示过的这种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和中国人的优越感融为一体的观念,此时破灭了。取代它的是蒙古的元朝用自己的天子凌驾于全人类之上的单一的观念,但是这个强有力的政治神话不再是纯中国式的了。1368年明朝建立,中国人的力量得以复兴,因此为重新树立中国传统的优越感提供了一个心向往之的机会。明代的第一个皇帝和他的强有力的继承者,树立了古老的儒家德治思想。为了从在他们所知道的世界内争取各国朝贡,他们力图显示天子的一视同仁,以证明他的至高无上的地位。他们也表现出了家长式的慷慨大度。明朝的奠基者洪武帝一开始统治,就把毗邻的朝鲜、安南和占婆的山川视为应纳入中国版图的自然地势,立碑为记,并且举行祭祀大典。对外国统治者,他授予封号,赐以官印,让他们采用中国的历法,并给贡使颁发通行敕书。他通过批准外国统治者的继位,来行使予夺王位的大权。所有这一切都按规范进行,包括来往文书只用中文,不用臣属国的文字书写。这表明中国是君临一切的中心。中国的统治者的职责是把所有其他统治者当作他的臣属。 洪武帝的强有力的继承者永乐帝派出的远征航队是由宦官率领的,他们与其说是中国政府的代表,还不如说是永乐皇帝的私人代表。在二十二年中,共出使四十八次。他们给朝贡国的统治者带去了珍贵的礼物,同时也带去了一支威武雄壮的舰队给他们 提供保护。皇帝加封当地的大山,以此表示这些属国象中国自己的进纳贡物的行省一样,已被纳入中国体制。1 清朝进一步发展了中国无子慷慨地允许非中国人加入文明体制的宏图大略。还在1644年以前清朝就已在满洲特设了理藩院,来维护满族统治者对它的亚洲腹地的同盟者——首先是蒙古人——的优越地位。清朝皇帝从一开始就用这种办法统治汉人和非汉人。对汉人他运用前述两个体系来统治,即通过地方官吏集团的官僚政府,及通过私人关系的个人-封建的臣属关系。与皇帝有人身依附关系的藩封,首先是与皇帝有血缘关系的皇族。然后又扩大到包括中国国内的“内藩”。所有这些藩属都有世袭身份,不过爵位等级可能逐代递降。他们都得到封号,封号甚至也给予王子和嫔妃。内潘也要进贡,贡物只是些礼品而已,但也包括象从长江三角洲各省运来的“贡米”(漕贡)那样的地方赋税。这种个人-封建关系的结构然后再扩大到“外藩”,他们位于中国本土之外,然而也属于皇帝关心的范围之内。他们也得到封号并且要进贡。属于外藩的有蒙古的亲王,西藏的统治者,亚洲腹地其他的人物,以及象朝鲜、安南(越南)等毗邻国家的统治者。最后,远方的国家如果也想和中国建立关系,也被列为遥远的朝贡国,他们仍都被认为是“藩”。这就完成了同心圆式的分成等级的世界体制。 在应付这些不同类型的非中国的统治者时,北京的天子有一整套老练的方法和手段。首先是军事力量,它在中国各省进行弹压,也可以开往边境甚至远征国外。其次是官僚政治的“法”的体系,利用它就可以通过头人(土司)对非汉人的土著居民(主要是在西南)实行政治统治,完全象对汉人本身实行的统治那样。 第三是德治,即通过显示天子的德威,来发挥合乎准绳或思想意识的道德榜样(德)的影响。利用宗教的影响是这一手段的变种,尤其在同拉萨的关系上是如此;清初的统治者就充当了支持当地僧侣阶层的明王(庇护者)。 最后,对于那些由于地理上的距离和文化上的差异而使武力、行政或者道德示范均感鞭长莫及的非中国人,中国统治者却擅长于使用物质利益(利)的一套手段。这首先是采取允许通商的形式,也采取赐赠礼品的形式。外国人确有贪得无厌之心,但可用来诱使他们行礼如仪,以便纳入中国人对事物的体制中去。例如近在1795年荷兰使节在寻求贸易特许时,在清朝宫廷里频频行叩头礼,即其明证。最后,中国统治者还有一套外交技巧,有时玩弄一视同仁,有时又搞以夷制夷,总之是万变不离其宗。1 关于中国人优于非中国人的神话,就这样维护了一条古老的王者无外的信条,这信条反过来又能认可非中国人王朝的统治。蒙古人在十三世纪征服的先例是有利于满洲人在十七世纪的征服的。同时,这两次征服都强调天子为普天下之主的作用,因而与只由中国人组成的政府相比,它们很可能使得帝国政府独断专行的形象较多,民族主义的色彩较少。以上这个概括绝非事情的全部——也许**主义完全是随着统治方法和控制手段的演进而加强的。但是,这些征服者王朝作为统一了的诸部落集团的少数民族,不是按照中国人立嫡立长的习惯,而是按照部落的习惯,即以英武和个人才能作为条件来选择自己的领袖。因此,征服者拥有精力过人的领袖。唐、宋两代皇帝进行统治时,通常是由他们的大臣处理帝国的日常政务。一个部门的大臣可以向地方政府发布命令并且任命低级官吏。但是蒙古人的征服改变了这种状况。当明初的开国之君在1368年以后着手亲自统治时,就是效法蒙 古人行事的。 清王朝是这一漫长发展过程的顶点;它继承了中国人的许多权变手段并结合着自觉的征服者所特有的活力,因为他们只是不到一百万人的一个小小的少数民族,他们知道为了生存必须紧紧团结。他们擅长于进行战争和把持权力。 清初的统治者建立了惊人的业绩。努尔哈赤在他于1626年去世以前,已经在南满建立了一个汉化的国家,并且创立了作为攻击力量的八旗制度。他的继承者皇太极(死于1643年)征服或者改编了蒙古人和汉人同盟者,在他们当中推广了八旗制度,此外,还置朝鲜于属国地位。以摄政王身份执政到1650年的多尔衮,完成了对中国北部的占领。在入关后第一代皇帝顺治(死于1660年)的统治下,入侵者建立了华-夷联合政府。后来,康熙大帝(他从1661年执政到1722年)巩固了清政权。他不但镇压了一次大规模的叛乱,而且开始了使清朝在文化上同化于中国文人政府的传统。汉人的南方三藩,曾经与满人的征服合作,后来又企图并灭满人,但康熙在从1673年到1681年的内战中打败了他们。他最后在1682年至1683年控制了台湾,并且通过1689年的尼布楚条约把俄国人从黑龙江流域赶走。后来他又在1696年战胜了以噶尔丹为首的西蒙古人(即准噶尔人),从而保住了清廷对东部外蒙古的控制。这一惊人的成就似乎应部分归功于康熙的灵活性。他在观点和方法上还没有完全汉化,所以能在清宫使用耶稣会教士做顾问,并且认为只要在外交上合算,就可便宜行事,与俄国人在平等地位上打交道。 雍正皇帝继续加强了君权。1729年他建立了一个新的更加得心应手的行政机构——军机处,同时发展了密折制度,这使他能够和整个政府中挑选出来的官吏保持直接联系。他的继承者乾隆皇帝保持了国内和平,但却屡次在帝国的边境地区用兵。他的十全武功中有两次是镇压四川的叛乱者(1747—1749年,1771— 1776年),一次是对缅甸、但最后又从那里撤出的远征(1766—1770年),另一次是对越南北部、但也很快从那里撤出的远征(1788—1790年),还有一次是镇压台湾叛乱的远征(1787—1788年)。然而,乾隆的主要武功是在亚洲腹地,他的军队在十八世纪五十年代在那里歼灭了西部蒙古人,到1760年又攻占了塔里木盆地。同时,清廷于1720年、1727—1728年和1750年派遣远征军进入拉萨,利用喇嘛教来间接控制蒙古。1790—1792年两次对尼泊尔廓尔喀人的远征使得对西藏的用兵最后得到成功。在所有这些战役中,满洲的旗兵表现了英勇气概,他们的将帅得到了很高的荣誉和优厚的犒赏。 表面上看,清朝的统治到十八世纪晚期正处于空前的鼎盛时期。但是到十九世纪中期,它就证明是一个躯壳中空的巨人。为了正确理解这一突然中落的巨变,我们的研究必须从被忽视的北京观点开始,把清帝国看作是一个整体。只有用这个不一般的研究方法:才能说明到1800年时亚洲腹地在清朝战略思想中的突出地位。 (黄乘矩 译) 1 王赓武:《明朝初年与东南亚的关系》,载费正清编的《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 1 费正清编:《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行政和经济 人们经常用沉重和随意开征的税赋、到处出现的贪污和对商业及商人的普遍藐视等现象,来说明清代政治制度给中国经济造成的后果。这些现象不能轻易忽视,思想意识上“重农轻商”的态度特别需要探讨,这里不予赘述(详见第八章)。但事实是,如本章前面所述,晚清在传统技术的种种束缚内,已经具有一种复杂的、商业化的“发达”经济。在两个世纪中,这个经济曾经养活了日益增多的人口,曾经推动了对中国本部以外的广大领土的“剿抚”,并且在十八世纪后期以前(除了1673—1681年的三藩之乱外)已经度过了非常漫长的国内安定、相对繁荣和强有力的统治的时期。以近代标准来衡量,加在民众身上的税赋负担还是轻的,虽然税政有时是随心所欲的。中国也象其他社会一样存在着**堕落行为,但是通商口岸观察家眼中的大部分“贪污腐化”却反映了外国人无法理解的那种非正式、但又是制度化的陋规的情况,这种陋规已渗透到了清朝官方法典规定的高度合理化的财政制度里面。即使商人在官方意识形态中地位低贱,有时还过度地被迫向政府进行“捐献”,但这不能抹杀他可能发财致富的事实。十八世纪包揽两淮盐运的业务每年平均利润也许可达五百万两,此数由三十个大运输商和约两百个较小的商人分润;另外有二百万两利润每年在大约三十个行号之间分配。商人还可能很有势力,特别在农村市场结构中更是如此,因为农村中当官的和不当官的地方上层人物都通过商人之手向商业投资或放高利贷。此外,商人还可能很幸运,他的儿孙因为有许多余闲功夫并受到严格的教育——也许还捐纳了初级功名——而可能进入政界。总之,对按人口计算产量相对稳定的传统经济的维持、扩大和繁荣来说,国家的意识形态和行政至少是不起作用的因素,除了在重复出现的王朝衰败时期外,它们几乎从来不是主要的障碍。 但是,如果讨论的出发点是经济发展,即或是从增加每人的国民产值的意义上说,或是从工业化(就是近代制造业部门有了迅速发展,不管有没有按人头直接增加产量)的意义上说,十九世纪后期的中国政府肯定是没有能力提供积极的支援的。意识形态、传统的财政措施以及收支的格局,都是对采取顺应形势的行动的障碍。 格尔申克龙教授曾经指出,1在欧洲“落后”国家的最初的工业化热潮中(例如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俄国),国家预算代替了受到贫困的农业部门严重限制的微弱的市场需求和资本供应。在德国和法国等不那么“落后”的国家中,工业银行提供信贷的业务也起了同样的作用。但在清末,中国却一样也没有。如上所述,除了近代外国银行在为国际贸易提供资金方面起了重要的作用外,1911年以前的中国的银行体系几乎完全不能超出山西票号式的汇兑银行和地方性的“钱庄”的范围。中国第一个近代银行——即半官方的中国通商银行——的董事们主要关心的是控制各省与北京之间汇划政府经费这一有利可图的业务。当这项业务失败后,他们就把力量完全转到常见的商业银行业务方面。以后创办的两个较小的官办银行(1908年创办的交通银行;1904年成立并在1908年改组为大清银行的户部银行),都没有向工业提供贷款的打算。 清政府未能扶植足以产生工业投资的近代银行体系的原因,归根结蒂与使它不能以自己的预算资金投资于经济发展的原因相同。简言之,与其行政的其他方面一样,中央政府的财政制度是相当地浮在表面上的。甚至在正常时期,帝国官僚政治的组织虽然在形式上是高度集中的,仍不能深入到中国的社会(包括这个社会中那些构成经济的方面)中去。中央政府通常将其经济作用只限于要求分享一部分生产中比较固定的经济所得,以及保持国内安定和防御外患以确保下一年的再生产。这个作用当然符合儒家政治思想的主流。但是在帝国长达两千年的不同时期中,为了摆脱经济中的消极无为状态,曾利用过在支撑帝国制度的儒—法思想混合体中较为活跃的法家体系,王莽和王安石的“改革”就是明显的例子。但是,极为保守的清朝也许是特别难以摆脱经济上的消极无为的状态的,因为它一直感到自己是异族,所以决心通过维护儒家的正统来证明自己统治的合法性。随着土地耕种面积的增加(直到1800年前后)和人口缓慢而不均匀的增长(除去十九世纪中期叛乱时可能有所减少外),总的经济产量当然是发展的。但对中央政府来说,由于增加了大致是上述的两种生产因素而引起的生产发展,并不能使它取得增加收入和增加参与经济活动的机会。帝国最重要的收入(田赋)的官方税率被康熙帝在1712年永久固定以来;各省上缴北京的份额只有在新地得到开垦和纳入税册的情况下才有所提高,但这些增加的情况各省是很少上报京师的。 但我们还会看到,各省和地方的税收显然仍保持着它们的适应能力,并且随着全国产量的增加而有所增加。但是从促使经济可能取得发展而不是仅仅维持经济平衡的观点看,这些新资源完全是不起作用的。在中央政府的官僚集团内部依然存在着出现一种意识形态的可能性(虽然很渺茫),使法家式的“经国之道”又能够东山再起,去推动各种经济发展的规划。在一定程度上,这项工作由十九世纪后期如李鸿章、张之洞和盛宣怀等“自强主义者”,以及1898年的“维新派”和1901年以后清末的维新运动去做了。但是,地方的行政直到清朝快要灭亡时明显地是儒家式的“济民之道”的发源地。这种“济民之道”比官僚国家的利益本身更广泛,更普遍,并且反映了地方上层人物要竭尽全力使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社会保持固定不变的愿望。这些人接受的是以道德典范治天下的儒家思想,并且赖以支撑自己的也是这种思想。虽然儒家式的“济民之道”在1900年以后日益被掺入了反帝的民族主义,但它还没有发展到愿意在财政上负担经济发展的程度。在这里,不能指望有主动进行变革的有力的活动。因此,我的注意力将放在因中央政府的无能而出现的种种情况上——它肯定是弱的,但什么也不能代替它。 在1712年至十九世纪第三个二十五年的期间,北京政府记载的法定收入并没有发生重大变化。(中央政府在下列年份中的岁入总数分别是:1725年为36,106,483两;1753年为39,767,292两;1812年为43,343,978两;1841年为38,600,750两。田赋提供了总收入的75—80%。)虽然康熙帝冻结了田赋税率,但各省和地方的税收仍继续增加。除了上缴中央政府为数很少的税收定额外,它们用三种办法来增加实际税收。第一种是“耗羡”,在理论上,这是为了弥补上缴白银成色的不足和熔铸银锭时的损耗而开征的。实际上,这些损耗微乎其微;耗羡事实上就是在康熙规定的税率以外增税。在1724年,这项附加税得到清帝的正式批准,其中的一部分上缴北京作为每年付给官员们的“养廉”津贴,以补贴他们微薄的官俸。但是这项附加税的大部分收入仍不受北京的控制。第二种办法是地方官员向纳税人加征成为惯例的各种名目的征税花销。第三种办法是州县官员可以比较自由地在名义上应征的粮或银与每担粮或每两银的铜钱值之间规定折换比率,然后按此比率十足征税。 在十九世纪中期,在传统的田赋、盐税和关税以外又增加了两种重要的收入来源。1854年以后成立的外国人管理的帝国海关正式规定向对外贸易征收关税,并把收入上缴给北京政府而不归各省掌握。第二种新税制则相反,它几乎完全脱离了北京的控制。这就是厘金税,它原来是各省官员为了筹资镇压太平军而设立的。作为向通过运河的粮食征收的内地过境税,厘金税1853年首先在江苏省开征。到1862年,它几乎适用于一切商品,并且差不多各省都已征收。在有些情况下,不但在运输线沿线征收,而且还在出发地作为生产税或者在目的地作为营业税征收。税率悬殊很大,从货价的1%到10%不等,而最普遍的税率是每个厘卡收2%。在各省每年向户部上报的商品厘金税中,中央政府只能处理约20%,其余的实际都归各省掌握。未上报的数量不详的税收当然也归地方留用。 此外,为了支付中亚叛乱、与俄国的伊犁争端、中法战争以及水灾饥荒等连续发生的一系列危机的费用,经户部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经常的督促,最后通过提高盐税和杂税而使收入少量地和暂时地增加了几次。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帝国的收入与十九世纪中期收入相比几乎增加了一倍,但这几乎要归因于关税和厘金税。对及时资助左宗棠军队远征和“平定”西北这类紧急要务来说,传统的财政制度是无力迅速作出反应的,政府被迫只能向外国贷款求助(见第四章)。在1894年前,签订了总数为四千万两的九笔贷款,其中大部分用于军费。这些资金由通商口岸的外国企业而不是由外国政府借给。到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时,已经偿还了本利三千三百万两,钱大部分来自海关收入。 表二十一所列为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典型的一年北京一切来源的收入和主要开支项目的估计数。各项收入数字并不表示实际解交京师的税收数;它们是每年(分两次)上报户部的数额。这些上报的收入那时以货币或实物分存于几个省,等待户部的调拨。中央的国库不编制收支综合预算。(维新派未实现的计划之一就是要编制正规的全国预算。)相反,不断发生的开支项目逐渐在某些特定省的特定税收中一笔一笔地支用。结果,上报总数中的一部分由各省留用,以支付以后地方上的民政和军费开支,第二部分上缴北京(或根据户部的指示解交其他地方),在某种情况下,还有第三部分作为协助款项转拨他省。这种财政制度适合于短程的运转,而传统惯例的压力使它不能对紧急的需要作出迅速反应。由于太平军叛乱和十九世纪中期其他的叛乱,北京对帝国各项收入来源的控制已被削弱,财政制度也严重地被打乱。但是与清朝的最后十七年相反,由于有了新收入的支持,政府的民政和军费开支在1894年以前可以得到解决而不用向国外大举借债,正常的收入还进而被用来分期偿还已经借入的数目不大的外国贷款。当然,对现代化海军和洋式军队的大量投资收益甚少,这可以从1895年以前洋务运动的军事和工业项目所取得的微小的成绩中得到证明。 表二十一 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中央政府年收支的 估算数(库平银) 上面已经说过:每年上报北京的收入只表示帝国税收总数的一部分。中央政府能够控制的全国潜在的财政资源部分,基本上无伸缩余地。它没有机会从发展的对外贸易中增加收入,因为关税率未经条约列强的一致同意,不得变动,而且它控制盐税和各种次要税收的能力也有限。对全国的税收总收入已经作出了几个估计数;就绝对数字而言,各个数字最多也只能说是合理的猜测,但合起来看,它们有力地证明了在清朝最后十年中各级每年税收总数是上报北京数额的两倍多。最近对省一级《财政说明书》(1909年根据帝国法令在各省成立的清理财政局的报告)的考察,表明1908年的税收总额为二亿九千二百万两。1马士在其《中华帝国的贸易和行政》一书关于收支情况的论述中提出,在二十世纪第一个十年初期年收入总数至少为284,154,000两,各级收入如下:帝国政府99,062,000两;省级政府142,374,000两;州县政府42,718,000两。最后,资政院编的1911年帝国“预算”估计中央和各省的收入总额为301,910,297两(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包括:厘金税44,176,541,而以往每年各省上报数为一千二百万至一千五百万两;非税收的收入九千二百万两)。与明治时期的日本相反,日本在1873年修改土地税后,把国家的主要收入来源直接置于新中央政府的控制之下,而晚清的政府在思想上和政治上都没有能力扩大它对收入的控制。 如果我们假定清朝后期的收入总额约为二亿五千万两,北京分得一亿两,那么国民收入有多大部分可用于政府的支出呢?由于缺乏可靠的国民收入资料,当然只能作出最粗略的估计。如果张仲礼的“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每年国民总产值的初步估计”因对农业产值估计偏低而这里对它进行了调整,那么十九世纪后期的国民生产总值可能为3,338,757,000两上下(见前面表一)。政府收入总额就占国民生产总值的7.5%,而北京所得的那部分款项就占3%。2我已经承认,这些比例有着很大的误差。记住了这一点,那么注意到以下事实是有意义的:在国民总产值中政府消费量所占的比重在十九世纪中期西欧各国和美国也可以找到。3不过,这些不太“落后”的国家的经济发展用不着从政府预算中直接取得重大帮助就可以进行下去。 与中国不同的是,西方政府把总消费量中的较大部分高质量地用于健康、教育和总的行政、立法、司法的服务(其中包括商业服务和市场销售服务)方面,这些服务工作可以形成一种环境,使私人在向新企业投资时能够获利。中国的问题不但在于国民生产总值中受政府控制的部分特别小,而且即使对这一部分,中央政府也只能使用其总额的40%。同样重要或者可能更重要的是,中央政府支出的增加部分几乎全部用于军事目的,主要是镇压国内叛乱,同时也用来对付若干较小的外来危机。即使在整个十九世纪期间中央政府支出增加了一倍,情况依然如此;可将表二十一与所选以前几年每年收入的例子作一比较。政府的各项劳务与原来一样,没有显著的扩大;也没有在很大程度上摆脱这些劳务的传统局限性,即限于维持秩序和征收税赋以支撑清帝和他的官僚机器。也许在1900年后清政府受到反帝的民族主义的激励,在思想上准备有些作为,但是政治上的软弱和财政上的紧缺,使实际的支出只能限于如创办新的学校体系和促进工业低水平发展等方面。 1895年以后,由于三倍的赔款要求、巨额外债的偿还以及军费支出等情况,到那时为止北京朝不保夕地大致维持的收支平衡遭到破坏。虽然意识形态上的流行调子从“重农轻商”转到了“富国强兵”,但帝国政府仍没有方便条件去改变它到那时为止基本上是消极的经济的作用,甚至它曾想要有所转变也无能为力。尽管有了民族主义的兴起,保守派对包括发展近代经济等变革的抵制直到清王朝灭亡时仍是强有力的。 在1894至1911年期间,清政府向外国人签订的贷款达746,220,453两库平银。其中330,587,160两贷款用作兴建铁路之用,以后用铁路本身的收入偿还。虽然有几项借约给予承受抵押的外国人以实际经营特权和采购材料时的丰厚佣金,但铁路贷款本利的偿付并不意味着给中央政府的正常收支直接增加负担。为工业目的而借的借款都比较少,共25,517,349两,其中为架设电报线和购置设备而借入的资金为5,452,783两,杂项用途的借款为647,812两。工业借款主要包括日本债主借给半官办的汉冶萍公司的贷款。汉冶萍公司无力偿还这笔债款,债务越陷越深,于是就给日本提供了借口,把正式承认日本控制该公司的内容列入1915年的“二十一条”要求之中。 表二十二 1894—1898年军事借款和赔款借款 除了铁路建设的巨额借款外,借款主要用作中日战争的军费(119,838,648两)以及中国必须支付这个战胜国的巨额赔款(263,176,701两)。这些借款总额中包括几笔短期贷款,表二十二列出七笔主要的长期借款和赔款借款。这些借款本利的偿还需要在表二十一所列的正常岁出外增支二千万两。这些资金来自何处呢?在表二十二所列借款中,除了两笔,全部以海关收入作担保。1895年的瑞记借款是以江苏省的盐厘为第一担保,以关税为第二担保。1898年的英、德借款则以关税中未抵押部分(由于以前几次借款,这一部分在1898年数额甚小)以及在海关总税务司监督下的长江流域七个关卡的盐厘和货厘收入作担保。但是,这还只是事情的开始。1890—1900年每年的关税收入相当稳定地保持在二千二、三百万两上下。以关税偿还外国借款就使户部的固定收入项目大量亏空——根据户部的计算,1900年至少亏空16,700,000两。最后,就靠以下的办法来偿还外国借款:几次提高盐价,减少某些官俸和津贴,提高国内鸦片的税率,增加销售税和其他杂税,稍微增加上缴北京的厘金税数额等等——这些都是传统的措施,但每个措施都是与各省当局长期磋商的结果。借款能如期偿还,但在1902年前,财政制度一片混乱。较为有趣的是,中国在1898年第一次筹备发行国内公债:共一亿两“昭信股票”,年利五厘,二十年内还清。在地方绅商抱怨这是勒索行为的一片叫嚷声使这一试验寿终正寝以前,也许有价值一千万两的债券已经售出。公众对清政府的“诚信”没有信心,也没有银行体系能象民国时期经常实行的那样,以高折扣来收购政府公债。 除了每年需要偿还表二十二所列的借款外,从1902年起至少要筹措同样多的款项以偿还每年的庚子赔款。在清朝的最后几年,归还各项借款和庚子赔款的数额每年合计达四千六、七百万两。增加支出的一部分来源来自1902年修改关税率以后增加的关税收入和辛丑各国和约规定的由海关各署监管的地方关卡收入。但是在清朝灭亡以前,四分之三的庚子赔款是用各省在表二十一所列的份额以外每年多上缴给北京的田赋、盐税和厘金税收入支付的,这件事颇给人以启发。北京每年向各省索取以前不归它控制的一千八百万两以上的收入当然只有在外**队实际占领华北的特殊情况下才有可能(尽管此举仍引起了强烈的抗议,并且仍经过了1895—1901年反复的讨价还价才定了下来)。但从这笔资金和其他更属临时性的筹款可以得到证明,清末的经济有着一定的储备潜力。问题在于缺乏意识形态的支持和政治力量这两种因素去动员这一潜力进行生产性的投资。 在1895至1911年期间,因庚子赔款和三笔借款共偿还本息476,982,000两;后面三笔借款(一笔俄法借款、两笔英德借款)是给日本战争赔款才借入的。这个事实意味着中国的可用资源大量枯竭。(如果把其他四笔军事借款也包括在内,清偿款项将增至547,552,066两,但我们要考虑到军费是必不可少的项目,并不是赔款所表示的资源净损失。)476,982,000两的总款项相当于1912年前向外国人借进的全部铁路建设款的一倍半。它又相当于1895至1913年期间建立的一切外资的、中外合办的和华人自办的企业全部创办资本的两倍以上。中国经济中的资金大量外流,其来源除了靠清朝最后十年增加的海关收入外,最终还是靠增加地方税吏向民众征收并上缴给中央政府以偿还外国债主的税收。 但是清朝没有垮台,主要原因是民众只反对过分沉重的捐税。可是以后的情况恰恰相反。到了1911年,不但它的财政资源,而且它的政治力量都成了没有根基和不起作用的因素。当北京政府在1900年后慢慢地开始打破思想上的抵制而在各个方面进行“全国的开发”时,它不但缺乏必要的政治控制(虽然它打算取得这种控制),而且还负着外债,这些外债又优先拿走了它借以开始进行发展的财政资源。但是取得这些外债的过程已经成了一种不客气的教育工具,它促使政府开始去扩大其开发目标。也许这样就孕育了一种必然要发生悲剧的因素。 在十九世纪后半期,“传统”的中国经济已经开始缓慢地和很小规模地起变化了。但是这些变化并不会促使人们抱奢望,以为只要经过短短几十年,经济制度就会激烈地被改组(即“现代化”、“工业化”);也不会叫人们去幻想,基本上没有发生变化的经济能够继续沿着传统路线(清朝约在1800年以前曾以此夸耀于世)发展下去。明摆着的事实是,到十九世纪中期(如果不是更早的话),中国的经济已经达到了用它可能掌握的技术(机械的和组织的)进行发展的极限;而且到1911年时,很少新技术(“先进的”、“现代的”)被引进和采用,也没有从内部产生。此外,不论是国家部门或是私营部门,在思想上和财力上都无力把“经济发展”作为一项优先政策来倡导。 但另一方面,尽管各部门和地方出现了紧张状态,但到清代灭亡之时,还没有大量材料可以说明这个经济制度已经病入膏盲,所以不能说推翻和抛弃它的时机已经成熟。大部人的生活接近最低水平,但要着重指出的是,仍离最低水平有一段距离。社会动乱和阶级冲突是地方性的。但是,这种骚乱并不体现为基本的、危及全局的恶性弊病,而似乎是随着出现的那些临时的、基本上是无规律的危机的范围和激烈程度而起伏,而这些危机(例如旱、涝、歉收、盗匪和内战、外国的侵略和官吏的贪污**等)并非产生于经济制度本身。最后,由于技术没有进步,可以料想人口对土地的无情的压力威胁着整个经济的生存能力。但是在二十世纪开始时,怎样对付这个大问题还没有提上日程。在“平年”,城乡人口都能有衣有食,尽管很贫困。 事实上,旧制度的意识形态因素和政治因素比我们恰切地解释为经济性的因素垮得更早,被抛弃得更早。当新的政治力量有意识地转向经济发展的任务时,它们也许过分自信地认为,传统的经济在1949年前革命的一个世纪中也已被破坏无遗。它们认为一旦加给人民力量的沉重枷锁被打开后,在中国经济的基本价值观或结构中就没有内在的东西会阻止经济的迅速发展了。这种希望仍象幽灵那样继续附在北京的身上。 (杨品泉译) 1 亚历山大·格尔申克龙:《从历史角度看经济的落后性》。 1 王业键:《1750—1711年中华帝国的土地和租税》,第73—83页。 2 我计算的政府收入或支出数中包括张仲礼予以归入绅士劳务的一部分数字。 3 西蒙·库兹尼茨:《近代经济的发展:速度、结构和范围》,第236—239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1800年前后清代的亚洲腹地 清帝国在亚洲腹地 十八世纪发生了三个决定中国此后历史命运的变化。最为学术界注意的是欧洲人的到来,并牢牢地在这里扎下了根。不过从长远观点来看,另外两个变化可能具有更重大的意义。其一是中华帝国的领土扩大了一倍。其二是中国汉人人口增加了一倍。这三个因素的相互作用,便决定了近代中国历史的方向。 到了十九世纪初年,中国主权的有效控制范围比历史上的任何时期都大,中国正处于政治、经济和文化都开始发生质变的阶段。这种质变通常被看做是“现代化”,这不仅是受到欧洲文明的直接或间接影响的结果,而且是中国内部社会演化的结果。中国人口和领土的增大所造成的它本身社会经济的发展过程,其力量不在外来压力之下,它们决定了中国向现代转变——这种转变至今仍在继续中——的基础。 在1800年以前,清代历史的焦点集中在亚洲腹地,即集中在它的征服,它的政治活动,以及一个幅员辽阔而文化迥异的地区被一个单一的、不断汉化的中华帝国所吞并和消化的过程。在1800年以后,重心开始转向中国本土和沿海。清代的亚洲腹地在十九世纪开始慢慢地被吸收入扩张中的中国版图,并且开始受到汉族文化的影响。但是直到十九世纪六十和七十年代穆斯林变 乱期间中俄在此互相交锋的时候,这个地区才开始向现代转变。 足足相当于今日中国疆域一半的清代亚洲腹地,尽管幅员广大、资源丰富和有着多种多样的文化,历史学家都令人惊讶地很少给予注意。就对外关系而言,直到本书撰写时为止,还没有一本书根据十九世纪清代政策和英俄角逐的背景来论述清代亚洲腹地的历史。1就中国的本国史而言,也没有人研究领土扩张对中国本土的社会、经济和政治等历史所产生的影响。这样的工作还有待今后来完成,因为本书的有关章节仅限于概述1800年到中国西北本部和新疆穆斯林大叛乱前夕的清代边疆史。在这几次叛乱以后,满、蒙、新疆和西藏都开始发生巨变,清属亚洲腹地的历史才真正具有现代的面貌。本章对于所论到的地区并不是无所侧重,论述最充分的是新疆,这是因为它的文化的复杂性和叛逆态度,也因为至今还没有一本令人满意的新疆史可供英语读者使用。西藏虽然同样复杂,但是它的历史和文化已经有了很好的可读之书,所以写来无妨从简。2 从长远的历史后果看,十七、十八世纪清军进入亚洲腹地意味着汉族的影响、文化和人口都有所扩展。这并不是满人的本意。清王朝需要充分利用汉人的才干,尤其是在帝国的非汉族地域需要鼓励汉人向亚洲腹地边境移民,可是,清政府直至十九世纪才模糊地和迟迟地意识到这种需要,而这时要在新疆和满洲充 分扩展清朝的版图就为时太晚了。尽管清政府在十八世纪努力防范汉人扩展,但汉人还是扩展了。不过,为中国亚洲腹地边疆的汉化打下基础的还是满人。对这一汉化过程很难进行深入的研究,可能今天也还是这样,因为文献不足。满族各部、蒙古人、西藏人和说突厥语的穆斯林以及所有旗人,在清帝国内都是没有纳税记录的。 尽管有相当多的汉人向满洲、内蒙部分地区、青海和新疆北部移民,但是政府的基本政策是汉人应留在中国本土。清朝从不委派一般非在旗的汉人到亚洲腹地为官。那里是旗人的天下。在1800年,亚洲腹地包括四个主要地区,即满洲、蒙古、新疆和西藏。各地均由清军戍守,但是却由不同种类的行政机构进行治理。满洲分为三省。蒙古虽然被分为许多小块,并且处于严格控制之下,但是与其原有的行政仍有许多相似之处。新疆由伊犁将军统辖,但在地方一级,土酋和土官吏仍拥有不同程度的权力。西藏则处于分割状态。它的本土保留着完全是本地人的政府;但东北部(青海)直接向清政府纳税,归西宁办事大臣管辖;极东部(康区东部)也要向清政府直接纳税,归四川省当局管辖。 从理论上说,至少清政府希望它的亚洲腹地的属地(蒙古、新疆和西藏)和东北各省(奉天、吉林、黑龙江)能够自给自足。各该地政府都被要求在当地征收足够的赋税以满足自己的行政费用。但是除了蒙古和奉天之外,基本上都没有做到这一点。尤其是在新疆,维持帝国统治所需要的军费必然要大大超过它的税收能力。 管理蒙古、新疆、西藏这些清属亚洲腹地来清京朝贡的藩属的事务,以及管理与清帝国境外亚洲腹地的各国的关系,则由北京的理藩院负责。清帝国境外极西部的尼泊尔(在印度统治之下)和乾竺特(罕萨和那噶尔,其居民为七什叶派穆斯林,称伊斯迈依勒)直接向清朝进贡,而拉达克、锡金和不丹则是西藏的 附属国,与清帝国没有直接联系。巴尔提商人在新疆和西藏的市场经商,但是清朝只把巴尔提斯坦看作是一个并不存在的所谓博洛尔国(此为吉尔吉特古称,清代所谓博洛尔主要指巴尔提斯坦)的一部分,1所以同巴尔提的统治者没有建立稳定关系。在喜马拉雅山南是印度各邦和英属东印度公司:当十八世纪的时候东印度公司曾几次企图进入西藏,它的积极程度日甚一日。但是,理藩院在十九世纪之初对西藏的西邻几乎仍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在印度的东印度公司和在广州的英国商人是来自同一国度。2 新疆以西是操突厥语的穆斯林哈萨克游牧民,他们既向俄国也向清朝纳贡。还有在山区的柯勒克孜各部,也是穆斯林。以费尔干纳为中心的浩罕是主要从事农业并定居于城镇的伊斯兰国,其统治者向清朝纳贡。但是清朝也向浩罕纳贡,因为清政府为了保持新疆西境的安定,定期赐与浩罕统治者以银两和茶叶。在清帝国看来,塔什干、布哈拉、“博洛尔”、巴达赫尚(巴达克山)和杜兰尼人的分崩离析的阿富汗国,都是向清帝国朝贡的国家。 在清政府的心目中,纳贡的地位就是给外国人在特定条件下以经商权,使皇帝对外国朝觐者的权威合法化。但是这并非附庸关系,也并不表示要求清朝保护。仅有的真正的“保护国”是在帝国边境以内的属国,其中某些统治者被认为是贡谒者,不认为是外国人。 1689年的尼布楚条约使莫斯科政府无可奈何地承认了整个黑龙江流域为中国领土,并且向北向西撤退到无争议的俄人地带。虽然清朝政府认识到俄国是西伯利亚的大国,却不了解俄国人在技术上多么先进和军事上多么强大。结果清廷对满洲以北诸部仍采取“羁縻”政策。清朝派员前往树立中俄界桩时,他们竟把界标马马虎虎树立在距离商订的边界线以南很远的地方,放弃了根据尼布楚条约规定应属清帝国的领土约两万三千平方英里。1俄国则乘清朝不注意黑龙江以北领土之机,在十八世纪继续在西伯利亚移民和勘探,进而巩固它在那里的地位。 1 参见入江启四郎:《中国边疆和英俄角逐》;费正清编:《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克拉布:《中国和俄国的“大赌博”》;拉乌尔:《中亚的政治》;罗萨比:《1368年迄今的中国和亚洲腹地》。 2 最近出版的书有卡拉斯科:《西藏的土地和政体》(我认为此书对写这一章非常有用);拉姆:《不列颠与中国的中亚:1767—1905年通往拉萨之路》;黎吉生:《西藏简史》;涂奇:《雪山之国西藏》(德赖弗英译);夏格巴:《西藏政治史》;斯内尔格罗夫和黎吉生:《西藏文化史》;石太安:《西藏的文明》(德赖弗英译)。 1 徐松:《西域水道记》(卷1第18页)似将博洛尔置于吉尔吉特山谷。参见坎宁汉:《从自然、统计和历史角度看拉达克,兼及其毗邻诸国》,第45页;穆罕默德·海德·达格拉特:《中亚莫卧儿人的历史》(罗斯英译,伊莱亚斯编),第135、384—385页;伯希和:《马可波罗游记注释》,卷1第91—92页;佐口透:《俄国和亚洲的草原》,第181页(显然是根据徐松著作写成)。 2 铃木中正:《围绕西藏的中印关系史》,第179页;坎曼:《不列颠打通西藏的最初尝试》,第140页,尤其是注73。 1 拉文斯坦:《俄国人在黑龙江》,第66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晚清的对外关系,1866—1905年 对外关系发生变化的背景 1861年以后,在中国的对外关系中开始出现了一个新时代。西方的好战性已有所节制,而中国的反抗也为和好所代替。在两次战争中遭受到的失败以及英法联军于1860年占领北京竟至焚烧圆明园的事实,都使得清廷比较讲求实际的官员们在震惊之余认识到一种新的国际形势已经开始,并认识到现代的西方人与早先骚扰中国的外夷是根本不同的。当时,越来越感到“西风东渐”以及此风的势不可遏。因此,中国接受这种现实乃是当务之急,尽管这样做是不愉快的。一些先进的学者和政治家们决心履行中国的条约义务,使它的外交活动现代化,建立起西式的工矿企业,并且聘用外国人协助他们处理这一新的形势。其结果是,1861年设立了一个类似外事署的机构,1864年翻译出版了一本关于国际法的教科书,1873年清帝接见一批外国外交官时准予免行叩拜礼,并且在1876年以后还向国外派驻了外交使团。到1880年时,中国已在国际大家庭中取得了它的地位,并且也象所有其它国家一样,学会了在一个根据社会达尔文主义行事的世界中搞生存竞争。从形式上看,儒家的“天下”已经演变成“国家”,但是在精神上,昔日的“中央帝国”的世界观依旧沿袭未改。在传统与现代化之间被弄得进退维谷的情况下,中国于十九世纪八十和九十年代投入了保卫越南和朝鲜的战争,其原因部分是为了履行它对藩属的义务,部分则是向西方殖民列强效尤执行宗主权。由于战争连遭失败,藩属制度不仅在理论上,而且在实践上也被粉碎,这标志着帝国与外国交往的传统的彻底崩溃。 从西方来说,一些大国之间也出现了态度、政策和力量对比等方面的变化。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外国政府和商人对新订条约中规定的特权,总的来说还是满意的。特别是英国,它这时已经断然要制止住其国民的冒险性和扩张主义的倾向,因为担心它会陷入管理一个摇摇欲坠的清帝国的境地。1857年印度的大暴动说明统治印度人和穆斯林是极其困难的,这个教训足以使伦敦认识到,英国不应再在东方追求领土。今后的侧重点应该是在不增加取得一个殖民地所需的负担和费用的情况下发挥政治影响,以取得经济特权和战略上的安全保障。1因此,1861年以后英国的政策是用和平的方式支持中国的政治稳定和保持英国在商业上的优越地位;这就明显地摆脱了早先的以对抗状态为特征的强硬作法。这一温和政策,再加上其它列强不断抬头的自信力以及别国驻北京外交官们日益增加的独立行动,标志着英国在西方对华关系中的统治地位逐渐衰落的开始,尽管这个变化是难以觉察的。虽然英国在十九世纪末以前仍然居领先地位,但是它已逐渐失去一度享有的那种无可争议的领袖地位。在1870年以后的约一代人时期中,英国的利益实际上受到了种种威胁,其中有日本势力向台湾扩张以及它获得琉球群岛和小笠原群岛,俄国在新疆活动,法国并吞印度支那,最后,还有日本使朝鲜脱离〔中国〕——所有这一切都为1898年在中国“争夺租借地”之举打开了门户。2 研究晚清的对外关系必须从两方面加以考察,这就是既要根据帝国主义力量的加强以及西方主要国家和日本之间势力结构的改变这一全球背景来看,又要根据满洲统治日就衰微和清帝国对外交往的旧传统彻底破产这一背景来看。 1 鲁宾逊等:《非洲和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帝国主义的最高峰》,第6、8、10—11、471页。 2 l.k.杨:《1895—1902年英国的对华政策》,第5、7—13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满洲 在进入十九世纪时汉人已开始向满洲移民,这使先前与外界隔绝的、操通古斯语的旗人和部落民的偏僻地带到二十世纪变成了中国发展中的工农业地区。满人通过八旗戍军和部落联姻进行统治的那种早期方式已被打破,汉族移民不断流入并带来了自己的语言和文化,从而把满洲在社会和经济方面都与中国本土连在一起了。在十八世纪之末满洲地方的人口大概已超过一百万,到十九世纪中期又翻了两番。2 官方是禁止汉人向满洲边地(吉林和黑龙江)移民的。但是在整个十八世纪,清政府日益举棋不定,时而封锁移民,时而对汉人渗入柳条边佯作不知。到1800年,想要保持奉天为满族的禁猎地,或使其不受汉化,显然是已经太迟了。不过在吉林和黑龙江,人口和文化方面这种不可逆转的趋势不如南部显著。清朝政府——至少是它的最高层——还是竭力阻止移民,力求减少汉 文化与满洲边地的接触。例如在1811年,北京政府就曾明令重申,禁止汉族移民,一如既往。 清朝政府之所以极力要保持吉林和黑龙江的旗人和部落的特点,被认为有四个主要动机。一是想为清王朝留下退路,如果满人必须放弃中国的话;二是想保持一支不受汉文化影响的八旗军后备力量,以维持满族对中国广大人口的统治;三是想要保护清廷对人参(一种价值很高的发情剂和药用植物根茎)、貂皮、珠宝和黄金的垄断;四是想要保持满族文化和满族王朝的祖宗传统。 现在看来,这四个理由就在十九世纪之初也没有一个是很令人信服的,虽然头两个理由在那时还有其原来心理和战略方面的某些意义。即令如此,满人在1800年时已不需退身之路。后来在十九世纪中期中国本土爆发起义时,清政府使用了大量的满洲旗兵,但是在1800年,这些军队也许除索伦兵外都缺乏训练和装备,毫无斗志,不象是一支清王朝用来准备维护对中国统治的军队。不仅如此,当时实际上是中华帝国的清王朝鉴于俄国人即将来犯,应该鼓励汉民前往黑龙江以维持清帝国对当地的控制才是上策。只有汉人才有能力充分开发满洲的资源,如果政府鼓励移民并谨慎地把垄断项目包给汉人的话,它本来可以从人参、貂皮、珠宝和黄金等物产中获得更大的利益。同吉林相比(且不说黑龙江),汉化的奉天更是满族的老家和满族帝国的发祥地;因此,防止满洲边境不受汉族影响,并不可能保留住满族的信仰、文化和传统。总之,到十九世纪之初尽人皆知,要阻止汉人移民、偷猎者和逃犯前往满洲边境,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随着中国人口在十八世纪迅速膨胀,汉民北移的运动加速了。由于满洲南部的汉族农民已达饱和,越来越多的汉人更往北流。满洲边境当局不可能阻挡这股洪流,便开始向定居的汉民征兵征税,即使这样,地方当局仍未通过征收土地税来完全正式确 认这些定居者的地位。地方当局也有可能支持汉民移往边境,这是因为前来定居者开发了满洲的经济资源,从而提供了额外的收入。 到十八世纪末,吉林城镇人口的百分之八十到九十是汉民,黑龙江也大概如此。尽管公开禁止,清政府还是向满洲委派了汉族官员前去治理移民区。到1800年,黑龙江以南的满洲几乎人人会说点汉语,许多满人甚至已经丢掉了自己的母语,此即汉化的结果。蒙古人则散居在满洲一部分边远地区,过着与定居汉民和满人截然不同的生活,只有他们才基本上没有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1黑龙江的汉商虽然可用汉语同满人进行贸易,但是要同蒙古人作买卖,还得学习蒙古语。黑龙江以北人烟稀少,生活原始,能说汉语的人一定是很少的。清政府曾在1765年派遣富僧阿到此地调查。他夸大其辞地报告说:江北渺无人烟,其地严寒,水草牲畜俱无。2 满洲在地理上是非常有助于安置中国迅速膨胀的人口的。东北部土地肥沃,尽管它的生长季节比清帝国其他农业地区短,满洲农民还是可以期望得到适量的雨水。不仅如此,满族征服中国时曾征用大量的满洲人口,使得处女地未被开垦,即便是已耕地,也由于农业技术比中国本部者简陋,产量仅及汉族农民所得的一部分。 在十九世纪之初,东北边境森林为中国市场提供的人参和貂皮,比起满洲的农业潜力更为人们所知。在十八世纪,毛皮和人 参的供应量已经下降。毛皮供应量下降的部分原因是俄国人已经大量进入东西伯利亚。不过在1800年时,合法的或走私的人参貂皮买卖也还兴隆。除此之外,满洲的山山水水和森林还生产黄金、珠宝和木材,还有大量令人讨厌的蚊蚋和咬人的昆虫。根据二十世纪的情况判断,疟疾一定也很流行,尤其是在满洲东部和黑龙江流域,不过这种疾病对人口的影响尚不清楚。肺结核、天花和梅毒必定也是很普遍的。1 “满洲”是欧洲人的称呼,而不是汉人或满人的称呼,这指的是满族王朝的发祥地辽河地区和北部边境的部落民地区,包括按1689年中俄尼布楚条约所规定的黑龙江流域。满洲是中国行省制度的一个组成部分,中国人称它为东三省。因此根据法律来说,它不是一个附属国。奉天位于东三省最南部,省会是盛京(今沈阳),同时也是清帝国的陪都,不过纯粹是名义上的都城。这样一来,盛京也有一套由五部组成的行政机构,即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类似北京的六部,但缺吏部。这五个部分管满旗的许多事务,也管理不断增加的汉人的民事事务。同时,奉天还设将军一人,他也有权治理旗人,在许多方面与盛京的五部有重床叠屋之感。这便造成政事的冲突和混乱,导致大量的治理不当,使得吏治腐化,官僚主义的弊端丛生。 满洲北部两省是吉林(省会即称吉林)和黑龙江(省会为齐齐哈尔)。两省都由将军统理军政和民政。也与清代亚洲腹地其他地方一样,将军必须由旗人充任:首先是满人,其次是蒙古人。他们管理旗人和汉民(农民和城镇居民),也管理其他部落民地区。清政府不打算把那些部落编入旗制,因此它们仍保留其原有的部落组织。 满人入关之后,清政府按照入关前的旧制(除满洲)将满洲北部和东部诸部落编为新旗,由满、蒙、汉人构成;又在归牙剌、北虎尔赫、赫哲、索伦和锡伯等部,以及操蒙古语的达斡尔部,建立所谓新满洲旗,把他们编入帝国的军队,受吉林和黑龙江将军指挥。这些编为旗兵的部落构成清军的一部分,得到免税的旗田以维持生计。他们参加吉林和黑龙江一年一度的冬狩,由将军直接统率。除了在黑龙江行猎的旗人外,他们不纳贡。这些行猎的旗人是特殊的一类,既充当满人正规戍军的辅助力量,同时又被要求进献贡物:清政府显然是按照他们的各户人口多少来征收贡品的。 在边远的黑龙江流域和濒海地区,把所有部落都编入旗制是不现实的,因此清政府只满足于将它们视为国内的纳贡者,实际上让它们自行其是。毛皮,特别是昂贵的黑貂皮和黑狐皮,要定期向清廷进贡以示忠顺。有时也许可这些部落民进京纳贡,由理藩院负责管理贡使,但是在一般情况下,则由各部落将贡品送到指定交纳地点,主要的地点是三姓、德棱或穆棱。清朝的收税官就在这里挑拣上等皮毛,不够标准的都听任出卖。这样一来,那些收纳贡品的地点便发展成为定期集市,汉人和蒙古人都定期前来贸易。清廷回赏之物对满洲边境来说是奢侈品,它们的市场价格高昂;因此,那些部落酋长通常都将其出卖。例如濒海地区的头人,一般都把清帝回赏之物卖给日本官吏以换取毛皮,再卖给汉商。1为使满洲北部诸部落同清帝国连系在一起,清廷还授以爵勋。起初,还把满族姑娘嫁给部落酋长,以联姻来联盟,但是过了十九世纪初就不再采取这种方式了。 1800年之际的满洲社会,主要是由三大集团组成,即旗人、汉人和部落民,他们又各自分为不同的社会阶级。从人种学 来说,他们也互不相同。旗人包括信仰萨满教的满族,绝大部分信仰西藏黄教(格鲁派)的蒙族,和信仰佛教、儒教及其他民间宗教的汉族。部落民有几种宗教,但是一般都归之于萨满教;他们的族源很杂,大多数讲通古斯语,但住在库页岛和黑龙江下游的基里雅克人(吉列迷人)则操一种与通古斯语无关的语言。 在表面上旗人作为创建大清帝国的成员,在社会上高人一头,但实际上只有他们的高级官吏即上层军人才能如此,只有他们在社会影响和政治权威方面才在整个满洲名列前茅。大多数在旗军官都是来自满洲的旗人,至少在吉林和黑龙江是这样。然而最高层官员照例是来自北京的旗人,他们比其满洲同胞的汉化程度要高得多,也要老练得多。中国本土的满人接受的是汉式教育,在清帝国的大多数地方他们的社会地位和政治前途即已取决于此;但是在满洲,学校只教满语加练武,仅有少数私人教育是例外。尽管十七、十八世纪产生了一批满文文学(包括大量翻译和文艺作品),但要创造一种成熟的满文文学的努力却终归失败。二十世纪以前,政府文件中一直以日益僵化和没有生气的方式使用着满文,但满文教育的用处则很有限。清政府为那些受过汉式教育并通过府考的满洲旗人规定了录取的名额,而且随着人口的增长,这名额也逐渐增加。但是,学得很好的旗人很少,即使是那些够格的也必须去盛京赶考,因此这府一级的考生也是寥寥无几的。有资格去北京应省试的考生就更少了。 满洲的汉民主要是农民、商人、手工匠和流放的官员。其中绝大多数是农民,而且我们可以料到,绝大多数汉民集中在奉天省,其次是在吉林省,只有极少量的汉人在黑龙江省。在整个十八世纪,随着满洲的汉民不断增加,城镇也逐渐增多,到了十九世纪之初,满洲的城镇化已初见端倪。当然,最重要的城市是在南部,特别是在盛京;不过,吉林、宁古塔和齐齐哈尔也在发展。1799年设立了长春厅,作为管理周围地区定居汉民的行政 中心。这些城市不仅是军政治所,又是市场中心、各种手工业和新兴工业的基地以及娱乐场所:这里赌风盛行,性道德也比在中国本土松弛。 在1800年的满洲,富有的汉商居于社会上层,仅次于高级旗人官员。他们同旗人官员在社会、文化和商业方面有很多联系,官商之间往往平等相待。满洲的汉人社会是没有根基的移民社会,除在奉天省者以外,大多数人到此只有几十年的历史。那些定居者主要来自直隶、山东和山西,他们带来了各该省的许多风俗习惯。但是他们出身寒素,缺乏教育,直到十九世纪初,奉天省才有象在中国本土常见的那种“绅士”阶级,他们也成了书香门第,有钱有势,世世代代在当地领袖群伦。不过,还不能说满洲边境确已存在着这种阶级。中国的文人都轻视商人,可是在边远的满洲,往往正是最优秀的文人才变成了巨商,因为除了军政机关少数人例外,吉林和黑龙江省的真正文人都是一些被清政府流放的失意官吏。从理论上说,这些以前的官吏丧失了官位和权势,同老百姓并无二致。但在事实上,他们通过经商,或者就任满族官员的西席,很快就改善了自己的命运。为满族官员的孩子授课还带来别的机会,因为虽遭放逐,那些官员的旧影响还如影随身,所以满人的上层社会还引为同类,乐与过从。 满洲的中上层商人中另一大支是与中国本土的汉人商号一起经营的合伙人,特别是与十八世纪时在满洲的生意日益兴隆的著名山西钱庄一起经营的合伙人。他们的经营当然要与流放的过去的官员及当地的汉商(其中有些人也有巨额生意)的企业有联系。这类巨商在社会上有地位,完全不同于小商小贩、手工匠和农民(这些人基本上同普通旗人不分上下,只不过没有在旗的那种军事建置上的表面优越地位而已),比他们高得多。 从理论上说,吉林和黑龙江各部首领都拥有清政府授与的特别称号,他们的社会地位理当非常接近于最高层旗人官员,但在 实际上,部落民同满洲较有文化的居民很少往来,许多部落首领住在北部边远地区和濒海地带,地理上也是孤立的。他们因公出或经商而进入城市时就显得粗野和土气。随着满洲的汉民不断增加和旗人进一步汉化,随着这个地区越来越发达,部落首领就更加地位低落。当然,普通的部落民比他们首领的汉化程度更浅,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有的采取汉族习俗,有的则越来越孤立于变化中的满族社会之外。 处于社会底层的是没有手艺的工人、家仆、妓女和流犯,包括奴隶在内。满洲,尤其是吉林和黑龙江两省,被清政府用作流放地,那里不仅流放被贬谪的官员,而且流放判刑的罪犯。犯人罪行越重、态度越顽固,清朝的司法机构就把他们往北发配得越远。许多犯人后来从事手工业或经营小买卖,竟变成了靠得住的社会成员,但是随着他们人数越来越多,使得满洲边境社会增添了一种一方面无法无天、一方面尚有一定用处的特点。 从1796年起,清政府大大减少了流放满洲的罪犯,但是由于把一些重犯当作奴隶发配给满洲旗人干活的作法已经造成许多问题,以致必须进一步采取官方措施。问题的核心在于旗人太穷,无力养活清政府配给他们的那些奴隶,因此,迅速释放奴隶是符合奴隶主和奴隶双方利益的。这样一来,奴隶就可以用钱买得自由。有时奴隶主甚至干脆把他们释放。这类罪犯的少数人后来回到中国本土,但是大部分仍留在满洲,加入了那群自由流动的亡命或半亡命之徒的队伍。以上不论哪种情况都使清政府感到不安;于是它在1810年正式禁止奴隶主允许奴隶赎身,在1813年还一度停止向满洲发配流犯。为了减轻旗人供养奴隶的负担,清政府还采取适当步骤,把贫苦旗人的奴隶转移给更需要家仆、也有能力养活他们的富裕军官和满族行政官员。 吉林和黑龙江的大多数地方人迹罕至,但这两省仍住有大量汉民亡命之徒。他们来到清帝国禁地从事偷猎、挖参和采金,也 当土匪。这类非法流民在十八世纪迅速增多,在十九世纪也还有增无已。其中特别是采金者和土匪,形成了有组织的团体,还有其原始的地方政府。在满洲当局权力所不及的山林地带,有一帮所谓“黑人”的非法挖参者经常骚扰边远的部落地区,致使吉林将军在1811年不得不派兵进山把他们赶出来。但是满洲当局发现,由于交通困难,要想把非法流入的汉民驱出边境是不容易的。虽然采参是由政府垄断,分给旗人和汉民承担,由户部发给执照,然而省当局却无力在遥远的满洲山林实施政府的禁令。 到十九世纪之初,满洲的汉化已不可逆转地取得进展。奉天省早已主要成为汉人的地盘和中国的一部分,吉林和黑龙江将军虽然负责维持旗人在社会上的优越地位,但未能维持住现状。旗人缺少汉族移民所具有的勤劳和技术,只可守成。他们不象中国本土来的移民那样致力于成家立业,开发新土地。满族和部落民的文化传统也没有为他们提供任何手段去同迁来的汉人竞争:汉民在数量上逐渐超过他们,比他们勤劳,收买他们的土地。尽管政府三番五次采取措施,旗人还是迅速贫困,越来越依靠清政府的救济过活。他们当中模仿生气勃勃的汉族文化榜样的人越来越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旗人,连部落民也开始采纳汉族文化,深受汉人的嗜好、集市和行事方式的影响。只有寒冷而又人烟稀少的黑龙江流域还没有吸引中国本土来的移民,基本上仍旧处于汉族范围之外。 2 何炳棣:《中国人口的研究,1368—1953年》,第158—163、283页。 1 罗伯特·李:《清代历史上的满洲边疆》,第23、113页;参见赛诺:《杂谈关于亚洲腹地的史学(1)》,载《亚洲史杂志》,卷7第2期(1973年),第186页。不过罗伯特·李是正确的。尽管1927年豪沃还用满文护照,但在二十世纪,讲满语的人是很罕见的。 2 见《大清高宗实录》,卷743第4页(1765年10月4日)。此条我参考了孟思明1949年未发表的论文《1858年爱珲条约的签定》,第10页。 1 纳罗契尼茨基:《1860—1895年资本主义列强在远东的殖民政策》,第150页(关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库页岛的天花和梅毒)。 1 罗伯特·李:《清代历史上的满洲边疆》,第47—48页。本节主要依据此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866—1875年的对外关系 当中国在外交上开始实行现代化时,担任海关总税务司的年轻的赫德和供职于英国公使馆的代办威妥玛提出了“进步”的主张,并且在他们的影响下,中国向外国派出了第一个外交使团。 1866年的斌椿外交使团 1865年11月6日,赫德向总理衙门提交了一份题为《局外旁观论》的备忘录,他着重说明了铁路、轮船、电报、矿业以及西方外交活动的种种好处。他机智地暗示,他的劝告如果得到采纳,中国将会变强,而如果不加理会,中国就要沦落到在国际上被奴役的地位。“旁观所论,并非恐吓之轻语。而外国日后必行之事,并非欲害中国。各国所欲,惟愿中国能守和睦。”赫德认为委派大臣驻扎外国,于中国“有大益处”,因为它可以使中国越过驻在北京的那些刚愎自用的外交官们,而和比较没有偏见的那些外国政府直接打交道。这一步骤将有助于中国的独立,有助于“使中国和西方建立起一种十分牢固的联系和使它能信心十足地从事革新事业,而不致有倒退之虞”。1恭亲王觉得赫德“于中外情况尚能留心体察”,但觉得他的主意“亦非急切能办之事”。2 继赫德备忘录之后,威妥玛于1866年也向总理衙门提交了题为《新义略论》的建议书,阐述兴办铁路、电报、矿业、办学、西法练兵以及派驻外交代表的好处。威妥玛告诫说,今日之外国人与昔日诸如匈奴等夷狄迥然不同,所以中国若不承认这一事实并按照西方的道路寻求进步,那末它的前途肯定多灾多难。特别是,在国外派驻外交代表会带来许多好处,因为相互交往可以使政府之间感情融洽,还能预防发生纠纷。“抑或适与某国因事较论,中华果为有理,其余各国必须帮同,若非用力相助,亦可用言解劝”。威妥玛敦劝中国在寻求指导时,不应向过去看,而要向将来看。1 由于这些推动,总理衙门决定于1866年派遣一个由正在休假的赫德为向导的、非正式的赴欧考察团。该团由斌椿率领;六十三岁的斌椿曾担任过知府,又是赫德的中文秘书。虽然斌椿被授予临时三品文官衔以提高考察团的身价,但恭亲王毫不含糊地表示,该团不是正式外交使团,而只是派往西方搜集情报的一个公费观光团体。由于是非官方的,它可以避免一些棘手的外交礼仪上的问题,同时也无需象正式使团那样花很多费用。该团遍游了伦敦、哥本哈根、斯德哥尔摩、圣彼得堡、柏林、布鲁塞尔和巴黎,它的新颖面貌使它到处受到了有礼貌的欢迎。考察团回国以后不久,团员们详细记述了他们的所见所闻。不幸的是,他们的观察主要以西方的社会风俗习惯、高楼大厦、煤气灯、电梯和机器为限;对于政治制度只是一笔带过。虽然如此,该考察团仍然体现了中国第一次向国外派遣外交使团的努力,不过正式的公使馆必须等到1877年才予设置。 蒲安臣使团和阿礼国协定 当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西方各国政府在北京执行一项“合作政策”之际,驻在条约口岸的外国商人和中国通们却日益喧嚣地要求执行一项更具有侵略性的政策,即开放中国全境以与西方通商,并通过修筑铁路,设置电报,兴办矿业和其它现代企业来促进“进步”。他们的表现以及赫德和威妥玛的备忘录引起了总理衙门的恐慌,使它以为英国人在定于1868年进行的修约过程中就要提出新要求了。总理衙门焦灼地就这些可能会发生的争端征询一些权势督抚们的看法。 著名的政治家、驻南京的总督曾国藩主张中国应当委婉而又坚定地拒绝外国人在修筑铁路、设置电报、内地通航、在中国水域运盐以及建立货栈等方面所提出的一切要求,因为这些活动将有损于中国国民的生计。不过,矿业却是潜在的利源,中国在草创阶段可以利用外国的开采工具。他认为中国在得到适当人选和资金的时候,应在国外设立外交使团,但是他并不关心外交使团的活动内容,因为他认为,它们的活动有时成功有时失败——这取决于所得经费的多少——的情况使它们相对地说既无用也无害。1当时和曾国藩保持联系的湖广总督李鸿章也表示了类似的看法。李鸿章为了消除朝廷的忧虑,他指出修订条约与和平谈判有所不同:前者意味着相互讨论,而不是将一国的要求强加给另一国;意见不能取得一致时也不会招致战争,而在后一种情况下,谈判失败就有战争的可能。因此,在快要进行的修订条约过程中可以心平气和地交换观点,而不会冒战争的风险。2 其实,总理衙门的担心是没有根据的,因为伦敦当局并不赞成中国通们力图在中国仓促实现“进步”的做法。1867年8月,外交大臣斯丹立勋爵要驻北京的阿礼国公使确信:“我们决不要对中国人——无论是中国政府或是中国人民——抱这样的希望,以为他们会和我们用同样的眼光看待事物;……我们必须引导中国人,而不是迫使中国人采用优越的制度。”1 总理衙门在伦敦没有外交代表,因此对英国的政策一无所知,但是常识告诉他们仍须用以夷制夷的老一套办法。恭亲王和文祥邀请美国退休公使蒲安臣参加一个巡回外交使团去欧美劝说各国政府不要催迫中国加快西化速度。蒲安臣过去曾表示在有需要时愿意充任中国的使节,于是他立即接受了这个邀请。他说:“当世界上占人类三分之一人口的最古老国家破天荒第一次要和西方建立关系,并请求一个最年轻的国家(通过它的代表)在这一变革中起中间人的作用时,我认为这样的任务是义不容辞的”。2 1868年5月,蒲安臣和随行的满、汉副使各一名3率领使团来到美国。他的口才和魅力感染了美国人;在和安德鲁·约翰逊总统作了一次讨好的会谈以后,他和西华德国务卿于1868年7月28日签署了一项条约。条约使美国保证对中国的发展执行不干涉政策,规定中国派使领人员和劳工前往美国,同时保证彼此有权在对方国家居住、传教和留学。虽然蒲安臣是自作主张,事先并未征得中国政府的同意,但是北京当局对此很满意,并没有否认这个条约的合法性。 在伦敦,维多利亚女王接见了使团。外交大臣克拉兰顿勋爵于1868年12月28日向蒲安臣保证:只要中国恪守各项条约义务,它“可以指望得到外国方面的克制”;英国“既不愿也不打算不友好地对中国施加压力去促使它的政府加速发展它和外国的关系,倒是愿意促使它持续稳妥地来发展,并且在发展时英国愿意适当而且合情合理地尊重该国臣民的情绪”。1当时曾将这项保证通知了阿礼国,而且还训令他在即将进行的修约谈判中本此精神行事。2 在取得英国方面的承诺以后,蒲安臣前往柏林。在柏林他取得俾斯麦的一项保证,即北日耳曼联邦将根据北京所认为的最高利益来处理与中国的关系。在取得这些成就后,蒲安臣在圣彼得堡患了肺炎,于1869年2月23日去世。但是,该使团继续前往布鲁塞尔和罗马,于1870年10月回到中国。 蒲安臣使团完成了出使的直接目的,因为它的确促使西方列强允诺在即将举行的修约谈判中执行一项克制的政策;可是,从长远来看,这一成就却助长了中国的保守主义。为这次出使花费了十六万两银子的满洲官员,结果却认为外国人是可以用高价来进行控制的,于是他们变得更加自负,对外界刺激的反应更加迟缓了。 在就修约问题进行漫长的谈判时,英国商界人士却不遗余力地鼓吹开放全中国,并要求在设电报、修铁路、开矿、内河航行以及居住等方面取得更多的特权。阿礼国坚决顶住了他们所施加的压力,以温和及和解的精神进行谈判。在这件事情上,阿礼国曾得到克拉兰顿和有影响的贸易部常务次长马莱特的有力的支持;后者在他于1869年5月19日提出的一份冗长意见书中,表示拥护在中国执行一条“稳妥的路线”,以便巩固业已取得的地位,同时采取道义上的影响和温和克制的态度以求得将来的发展。11869年6月4日,克拉兰顿实际上授权阿礼国接受中国当局感到满意的无论什么样的协定,而等到将来“再对各项条约进行一次更有利和更彻底的修订”。指令说:“你同意接受目前你能得到的东西,女王陛下政府对此表示满意。”2 双方以对等的地位进行实际的谈判,没有军事威胁,这是鸦片战争以来的第一次。根据谈判结果,1869年10月23日签订了阿礼国协定:它准许中国在香港设立领事馆;鸦片的进口税按价提高2.5%,生丝的出口税提高1%强;并且确定了最惠国待遇的规定,这样英国就必须同意,如果其他列强希望取得某些权利的利益,那么就可把这些权利授予它们。其它条款包括开放温州和芜湖,同时关闭海南岛没有用处的琼州;在进口港对从英国进口的纺织品增收2.5%的通行税;外国人可用自备的中国式木船在内河航行;准许汽轮船在鄱阳湖航行;外国人有条件和有限制地在中国内地有临时居住权;中国方面同意采用一项成文的商业法法规。总而言之,该协定的各条条款表现出彼此都有所让步。 总理衙门对于这样一个最先出现的平等的协定当然很得意,并且以为只要双方签了字就成为定局了。伦敦的批准被看作一种形式,因为它与外国列强前此订立的条约从来没有不被批准的。所以,总理衙门竭力促使朝廷迅速通过该协定,特别是由于英国商界反对该协定的情绪在日益增长。3 阿礼国本人对于他所取得的成果十分满意。他在致克拉兰顿的信中自豪地说:“我相信人们将会发现它〔该协定〕所带来的好处远远超过条约第二十七款(或修订款)中所追求的那些目标”。阿礼国承认他之所以能取得这些成果,在不小程度上应归功于赫德的斡旋,他说:“我认为主要是由于他的积极干预才终于使得他们〔总理衙门的大臣们〕认识到,他们放弃以前坚持的许多条款和向我提出我认为可以接受的那些条款,这样做即使没有好处,至少也是一种可行的权宜之计。”1阿礼国得意地声称:“我们不再是将和平的条件强加于人,而是在平等的基础上为相互的利益进行谈判。”2 可是,英国的商界,不管是国内的还是在香港和中国的,都对阿礼国的外交政策抱藐视的态度,嘲笑他关于把中国“当成一个有资格享受文明国家权利和特权的国家”的思想。3他们竭力反对协定中的各项条款,特别反对在香港派驻被认为是一名税务官和密探的中国领事。国会收到无数的备忘录,说明反对批准该协定的理由。4外国所采取的不赞成态度更加强了商界的反对立场。除了美国的代办卫三畏博士赞扬该协定是“和平的胜利”外,绝大多数其他外交官们都表示冷淡,不置可否。 即使在这样不利的条件下,阿礼国还是竭尽全力地维护这个协定,他指出,“在此以前,没有一个国家或是西方政府在对外贸易中作出过这样慷慨的让步”,同时指出,中国给予的宗教信仰自由比大多数欧洲国家都要多,所征收的关税也较轻。1然而,这些论证所起的作用都敌不过商界强有力的反对立场和外国的冷淡态度联合起来的力量。继克拉兰顿担任外相的格兰维尔勋爵断定:批准该协定将会扩大而不是减少误会和摩擦,因此于1870年7月25日将它否决。毫无疑问,这一行动对中国和外国双方的利益都有损害。 总理衙门觉得,它对外国的善意和对友好的国际关系这两方面的信任被出卖了。参加谈判的人普遍感到,外国人只取而不给,谈判的条约稍不如意就立刻不认帐。继阿礼国为公使的威妥玛认为,文祥“渴望着报复,因为我国否决协定一事使他丢了脸和带来不便,……由于1869年的协定被推翻,使馆的困难大大地增加了”。2然而,总理衙门在报告英方推翻协定一事的奏折中,措词却出人意料的温和,毫无怨恨之意: “而外国政令,国家柄轻,商人势重,亦其实情……随由臣等尽情驳复,仍告以如此项新约不行,则今后办事,中外商民均不信服等语,峻词直斥……窥其用心,只以彼所注意要求之款,如铜线、铁路、运盐、挖矿诸大端,中国已经拒绝。即已允之条,复觉得不偿失,藉此迟回。”3 总理衙门表现出的这种克制显然是它一箭双雕策略的一部分。对于中国人,这样做便贬低了拒绝批准协定的重要意义除,对外国人,则宣扬了英方背信弃义的严重后果。显而易见,总理衙门对它在国际上奉行和解政策的失败是不会大事宣扬的,而对外国人表示失望则是为了使他们处于守势。 认为拒绝批准阿礼国协定之事使中国和外国列强间十年来的亲善关系毁于一旦,从而引起了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一场排外主义浪潮,这是夸大其词。排外的骚乱早在1869年以前就已经出现,中国方面对英方拒绝批准协定而表示失望的只限于一小批官吏,绝大部分民众并不知情。讲求实际的官员,如曾国藩、李鸿章在处理对外交往事务中,仍表现得认真负责。排外的暴乱主要是由那些对英方拒绝批准协定一事不知底细的小士绅们煽动起来的。因此,很难把英方拒绝批准协定之事和排外主义直接联系起来;不过英方的行为肯定加深了中国人关于外国人本性贪婪、行动捉摸不定的看法。如果说,蒲安臣的出使助长了中国方面的自满,那么,拒绝批准阿礼国协定则又一次加深了中国人对外国人可信赖的程度的猜疑。这两件事对中西关系同样都造成了不利的影响。2 1870年的天津教案 甚至在蒲安臣正在美国游历并邀请传教士“把光辉的十字架插到中国的每个山头上”时,反基督教的活动已在全中国境内爆发了。作为一种异端信仰的基督教是和儒家学说相对立的,它让男女教徒混杂集会礼拜的作法又和中国的习俗背道而驰,因此关于教堂伤风败俗的谣言四起(见上卷第十一章)。教会偏袒中国教徒以及建筑教堂时不顾历来尊崇的风水观念,这都激起了中国人的反感。1反基督教的小册子屡见不鲜,而由绅士们煽动的反教活动也时有所闻。这些活动招来了外国外交代表们即时的报复。他们(包括阿礼国)觉得,如果不采取行动,其后果必然是“严重丧失在东方不得不赖以办事的威信和影响”。于是在1868年8月,当扬州的一群暴民抢劫并焚毁了中华内地会新建成的布道所后,阿礼国便派领事麦华佗和四艘兵船前往南京,迫使总督曾国藩将扬州的地方官撤职,并赔偿损失。此外,1868年11月当台湾暴民蓄意打破外国商人对樟脑的垄断而对他们发起攻击时,英国的译员吉必勋和海军上尉格登便炸毁了中国设在安平的一座军事设施,并索取赔款四万两白银。这类行动奏效迅速,但总是更加激起公众的情绪,引起仇外心理。就连伦敦当局也认为阿礼国-麦华佗的行动违背了英国的政策,宣称吉必勋-格登的行为“应受指摘”,是“轻率的和不可原谅的”。2 1870年,天津是一次重大的反基督教暴乱的发难地。天津成为这次事件爆发的现场并不偶然,因为它曾两次为外**队所占领:一次为1858年谈判天津条约时,另一次为1860年谈判北京条约时。甚至在和约签订之后,一部分英法军队仍驻扎在大沽,一直到1865年才撤走。外**队的存在总是引起愤激的原因,加上法国方面又火上添油,在1860年占据了天津的皇家离宫3作为领事馆。1869年,在一座破庙的旧址上建立了维多利亚圣母院的教堂和育婴堂。由于中国人很少把孤儿送到这所外国人办的机构,修女们便订出办法,为每名收养儿童付出一笔奖金,这样就鼓励那些称为“儿童贩子”的坏蛋去拐骗儿童。这种奖金规定以及高死亡率(因为修女们特别愿意为生病和垂死儿童行洗礼),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人们的猜疑。谣言广为传播,说外国人在他们的深宅大院内对儿童施行魔法,砍掉他们的四肢,并将他们的心脏和眼睛挖去制药。 1870年,北洋通商大臣崇厚对该育婴堂进行了调查,查明这些不着边际的指控并非事实。后来,好斗的法国公使丰大业和他的一等秘书突然持枪而至,要求为修女们平反。当他看到暴徒而地方官竟无力驱散时,他一怒之下开了一枪,虽未击中该地方官,却击毙了他的侍役。这群暴徒为了报复便杀死丰大业和他的助手,焚烧了教堂和育婴堂。被杀死的有十名修女、两名牧师、两名法国官员和三名俄国商人,还有四座英、美教堂被捣毁。这次危机使十年来的亲善和合作顷刻付诸东流。外国炮舰迅速开到天津,同时七个国家的公使联名向总理衙门提出强烈抗议,要求赔偿损失和惩凶。 清廷委派它德高望重的臣仆、那时担任直隶总督的曾国藩彻查这一案件。年迈多病的曾国藩接受这项艰巨任务后,不料发现形势远比他所预期的更棘手。法国代办要求将仇外最凶的陈国瑞将军以及天津知府和知县都处死,而保守的中国官员和士子文人则吵嚷着反对作任何让步或安抚。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曾国藩表现了非凡的正直和胆略。他不是一心求稳以迎合公众的情绪,而是甘冒政治风险提出一个必须弄清该案是非的无所偏袒的意见,他劝说清廷必须首先对英、美、俄三国进行赔偿,使它们不致被卷入到法国的案件中去。曾国藩旋即亲赴育婴堂直接向儿童进行了解,结果弄清他们并非拐骗而来,而是由他们的家庭自愿送来的。他请求清廷发布辟谣声明,证明并无虐待儿童之事,以此恢复修女们的名誉。 为了解决这一纠纷,曾国藩建议将道台和天津的知府、知县撤职;将十五名元凶处死,另外二十一人流放。曾国藩主张,如果法方仍不满意,还可考虑加重处罚。 保守派当即谴责曾国藩卖国,北京的湖南会馆将装饰在墙壁上的曾国藩手书对联付之一炬;大学士倭仁嘲笑曾国藩在处刑问题上和法方讨价还价的思想。清廷也认为曾国藩的建议难以接受。正当这时,驻武昌总督李鸿章提出了一个比较合意的解决办法,即建议将八人处死,十二人充军。李鸿章被调来天津接办此案,曾国藩则被派为驻南京总督。曾国藩深感个人不称职,同时又不断受到保守派的谴责,因而灰心丧气。他在致友人书中说,他“外惭清议,内疚神明”。 幸运的是,法国在中国表现的好斗精神因欧洲爆发了普法战争而得到缓和。李鸿章迅速将此事予以解决,他同意赔款四十万两;派一个使团前往法国道歉;将天津知府和知县充军;八名肇事者处以死刑,二十五名送往边疆服苦役。崇厚率领的赔罪使团来到法国后,不料发现法国政府因忙于对普鲁士的战争而顾不上接待该使团。总理衙门于是命令崇厚回国。可是,当他行抵纽约时又被召回法国,法国临时总统梯也尔于1871年11月23日在凡尔赛宫接见他时宣称:法国对处决几名肇事者不感兴趣,而是希望取得持久的和平和秩序。随着梯也尔接受了中国皇帝的道歉信,这一事件便告正式结束。1 觐见问题,1873年 虽然外国的外交使节1861年时驻在北京,但是他们仍被拒绝觐见幼帝。恭亲王曾以半摄政者的资格接见他们,并表示皇帝尚在冲龄,不宜觐见。虽然外国代表们同意这样一种看法,即没有理由非要和一个年龄才五岁的皇帝见面不可,但他们仍争辩说,一再推迟觐见乃是一种不友好的行为。当然,中国方面之所以拖延是由于外国人不肯行叩头礼,而这是和中国之为天下共主的神话以及古已有之的纳贡制格格不入的。 总理衙门的策略使觐见问题延了期,但还没有解决这个问题。因此,当1867年秘密讨论修约问题时,总理衙门就该问题征求过几个主要封疆大吏的意见。绝大多数人主张在皇帝成年以前应回避这个问题。李鸿章声称,与恭亲王接触就足以上达天听,直接觐见并不会使外交代表另有所获。至于皇帝成年后的觐见仪礼问题,他主张可以允许外国公使沿用晋见本国统治者的礼节。曾国藩则坚持,康熙帝(1662—1722年)曾经把俄国看成是一个平等的敌国,而不是一个下属附庸,所以朝廷也可以把外国公使看成是具有平等地位的敌国的使臣,使之免予遵守中国的习俗。可是,也有不少保守的官员争辩说,中国不应为了外国人的方便而改变它的制度规矩。 1872年,皇帝已经成年大婚,但是外交官们都未被邀参与盛典;这便回避了礼宾问题。1873年2月新帝宣布亲政,外国代表又一次提出觐见的要求。总理衙门看到不能将这个问题再事拖延,便和外交官们专就履行适当礼节问题反复讨论,最后同意外国代表入觐时可以行鞠躬礼而不必叩头了。 1873年6月27日,星期日,外国的外交官们在这天上午五点三十分钟就集合,但直到上午九点钟才在紫光阁受到同治帝的接见。此时在北京交换1871年条约批准书的日本外务大臣副岛种臣,乘机显示了他掌握西方外交的才能,同时坚持他是大使级,接见时理应先于西方的公使,这样才能维护日本和西方列强之间的平等地位。因此他第一个受到接见,随后俄国、美国、英国、法国和荷兰的公使以及德国的翻译官按资历依次晋见。他们都将本国的国书放置御案上;皇帝通过恭亲王之口对使臣们所代表的各国元首表达了他的敦睦之谊。西方外交官们等待了十二年之久的这次觐见礼的全部过程只用了半小时。1这次觐见有负厚望,尤其是当外国代表们后来得知他们被接见的那个紫光阁就是接见贡使之地的时候,就更是大失所望了。2 马嘉理事件,1875年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欧洲部分地由于关税战而造成的大萧条,给1872年以后一直衰退的对华贸易带来了不利的影响。为了打开贸易局面,英国方面又重新提出了通过建筑和开辟一条由缅甸通往云南和长江上游的铁路和贸易路线以打开通往中国内地的后门的老方案。 一位从印度军队中退休的军官理查德·斯普莱上尉曾于1858年首先提出这个主张,以抗衡俄国从西北及美国横渡太平洋而来的竞争。伦敦方面反应冷淡,但是斯普莱不屈不挠地向每一届新任外相提出这个建议。1859年任外相的鲁塞尔勋爵指出,“斯普莱是一位喜欢胡思乱想的空想家,……他的计划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人们的兴趣,然而不切实际”。3外交部门确信,这样从后门闯入的作法只会制造麻烦,不会带来商业上的好处。1874年,高级官员中唯一对该计划抱有幻想的索耳兹伯里勋爵执掌了狄斯累里外交部中的印度部,他命令印度政府对提议的这条路线进行勘查,并请求外交部指示驻北京的公使争取中国的许可,以便从缅甸派遣一个探路队进入中国。 虽然采取这条路线进行通商的可能性令人怀疑,但是威妥玛发现中国政府很痛快地同意其请求,并允许英方副领事、二十八岁的马嘉理沿长江上溯,前往迎接该探路队。马嘉理虽然知道中缅边界有一帮出没不定的人对外国人怀有敌意,同时尽管有中国当地官员对他的警告,但他仍冒险前往边境上的八莫,等待来自缅甸的探路队。1875年2月21日,马嘉理就在该地遭到伏击而被杀害。 虽然根据国际法准则,一个外国人由于自己冒险而置身于危险之地,所在国是没有责任的,但是英国政府却执拗地要中国方面负责,并指令威妥玛向中国索取赔偿。奉令后劲头十足的威妥玛要求彻查这一谋杀案,抚恤死者家属,另派一个勘路队,并对署理云贵总督(肇事地点即在他的治下)进行惩处。他还就觐见的程序、过境税、对外国外交官的礼遇以及派使团前往英国道歉等问题提出了一些节外生枝的要求。北京答应调查此案并同意赔款,但对其他问题表示不能接受。于是威妥玛急不可耐地将使馆人员撤到上海;这时盛传他已和俄国公使达成一项盟约,说英国要从印度调来军队,而俄国将从伊犁出兵,威妥玛则在谣言声中以断绝外交关系相威胁。 为了避免关系破裂,1875年8月29日清廷下令派遣郭嵩焘率领使团去英国道歉,并派赫德前往上海劝说威妥玛恢复谈判。赫德机灵地吓唬威妥玛说,郭嵩焘可能在伦敦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从而取消威妥玛一切邀功请赏的机会,这时英国公使才同意和李鸿章在烟台的避暑地会晤。1876年9月13日,烟台条约的缔结使马嘉理事件获得解决。条约的第一部分规定派遣一个使团前往英国道歉,并向死者家属赔款二十万两白银。第二部分规定应制定有关中国政府和外国外交官交往的礼节条款。第三部分规定开辟四个新的通商口岸,并限定通商口岸应为豁免厘金税的区域。可是,由于各方面的反对,直到1885年英国政府才批准这个条约,反对来自以下几方面:(1)美、德、法、俄各国,它们都批评英国采取单方面行动;(2)英国商界,它争取全部取消厘金税;(3)印度政府,它反对提高鸦片税。 马嘉理事件最重要的后果便是派遣使团赴英国道歉,使团变成了中国派驻海外的第一个中国使馆。郭嵩焘是李鸿章的朋友,时年六十,思想开明,他在赴英国前,曾被授予兵部侍郎的官职。当他于1877年2月8日向维多利亚女王呈递了清帝的道歉信以后,便在伦敦设立了中国公使馆。两年后,在巴黎、柏林、西班牙、华盛顿、东京和圣彼得堡也设立了使馆。到1880年时,中国才姗姗来迟地进入了国际大家庭。 中国对西方实行的外交代表制度迟迟作出对等的反应,可以归结为以下几个原因。从制度上说,它从不向国外派遣永久性的常驻使团,而只派遣过负有特别使命的使团:它们在国势强盛时出去宣扬天子的威德和接受外邦为朝贡国,而在国势衰弱时出去向夷狄种姓求和或与之结盟。从心理上说,大多数满洲官员都自抬身价,回避涉外事务,而把到国外任职视同流放。蒲安臣的两名助手返国后的遭遇都不甚佳,一名被派往中国西部担任很不足道的工作,另一名则被派往蒙古边境任职,似乎他们都因为这次国外之行而受到了玷污。当一位大学士被问及“当今正直之士何人擅长办理外务?”时,他回答说:“岂有正直之士热心于外务者?”1御史、翰林以及保守的绅士和官吏们总是反复强调,历史上总是用夏变夷,没有用夷变夏的。他们鼓吹保守主义,反对现代化,指责对外交往为有失体统。这种保守的气氛和心理上的惰性是如此强大,致使中国用了十五年以上的时间来克服这种障碍和对西方所实行的外交代表制度作出对等的反应。 1 中文见《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0第14—22页。另见赫德:《有关中国问题的札记》,载卫斐列:《蒲安臣和中国第一次对外国的出使》,第285页。 1 中文资料见《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0第22—31页。英文原件已遗失,但h.e.沃德豪斯根据中文翻译了其中大意;见他的《威玛先生论中国》,载《中国评论》,卷1第1期(1872年7—8月)第38—44页以及卷1第2期(1872年9—10月)第118—124页。 1 参见《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 ,卷54第1—4页,1867年12月18日。 1 《中国通讯》,第5号(1871年),第2号文件第8页。 2 《美国对外关系,1868年》、第1卷第494页。 3 即志刚和孙家穀。 1 《中国通讯》,第1号(1869年)有关不列颠和中国之间关系的通讯,第1号文件:克拉兰顿致蒲安臣的信,1868年12月28日。 2 《中国通讯》,第2号文件:克拉兰顿致阿礼国信,1868年12月30日。 1 《中国通讯》,第5号(1871年):关于修订天津条约的通讯,第107号文件第 355页。 2 《中国通讯》,第5号(1871年):关于修订天津条约的通讯,第117号文件:克拉兰顿给阿礼国的信,1869年6月4日。 1 《中国通讯》,第1号(1869年):阿礼国致克拉兰顿信, 1869年10月28日。 2 《中国通讯》,第5号(1871年)第360页:阿礼国致麦华陀信,1869年4月1日。 3 赖特:《赫德与中国海关》,第382页。 4 关于这些备忘录的原文,可以查阅《中国通讯》、第4号(1870年)和第6号 (1870年)。递呈词者是对中国贸易感兴趣的伦敦的商人和其他人士,以及格拉斯哥、利思、爱丁堡、丹地、曼彻斯特、麦克莱斯斐尔德、上海、福州和香港等地的商会。 1 《中国通讯》,第10号(1870年):阿礼国爵士对有关中国条约协定进一步意见的备忘录,1870年5月3日,第9页。 2 见佩尔科维茨:《中国通和英国外交部》,第104页所引《外交部档案》,17/645,1873年5月16日。 3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79第40页,1871年1月21日。 除 了前引总理衙门的奏折外,值得注意的是,英方拒绝批准阿礼国协定一事在《实录》、《东华录》这些清廷文献中并无记载,在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文祥、倭仁、沈葆桢、冯桂芬和王之春等重要政治家的著作中也付之缺如。 2 芮玛丽的《同治中兴》(第299页)指出:“如果说收复安庆和设立总理衙门标志了中兴的开始,那么,拒绝批准阿礼国协定和天津教案则标志了中兴的结束。” 1 关于教会问题的优秀著作,可参阅科恩:《中国和基督教》,第3—7章。 2 费正清:《天津教案背后的模式》,载《哈佛亚洲研究杂志》,卷20第3—4期(1957年12月)第482—483、488、501页。 3 即望海楼。 1 毕乃德:《1870—1871年崇厚出使法国》,载《南开社会经济季刊》,卷8第3期(1935年10月)第633—647页。 1 《英国议会文献集·中国》第1号,(1874年):《有关女王陛下的公使及其他外国代表在北京觐见中国皇帝的通讯》 2 例如1839—1843年、1845—1848年、以及1864年的贡使接见都是在这里。见清编:《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传统中国的对外关系》,第262页。 3 见佩尔科维茨:《中国通和英国外交部》,第115页所引《外交部档案》,17/470,1859年11月22日。 1 徐中约:《中国进入国际家庭,1858—1880年》,第202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蒙古 蒙古始终是中国典型的边疆,因为蒙古的游牧民自古以来就几乎是对于中国农业文明的经常不断的军事威胁。但是到十世纪之末,蒙古的游牧生活方式已经完全衰退。昔日游牧民的强盛和独立已成过去。战争一度曾给游牧民带来荣誉和团结的基础,这 也变成了过去,清朝把内蒙和外蒙的蒙古人——尽管他们的生活是流动的——同中国紧紧连在一起。由于缺乏人口统计资料,只能作一个最粗略的估计,但以下的估计并非臆测:在1800年之际,清帝国全部操蒙古语者可能多达三百五十万人(不包括旗人),其中多达七十万是在外蒙(大量居住在北部中央地带),两百六十万是在内蒙(集中于东部)。其余二十万是在新疆和青海。如果这个估计正确,也许从十八世纪前半期或更早以前,蒙古人口就已经在逐渐减少。1 畜牧是游牧民的传统生计,蒙古人在这方面已陷于困境,因为他们要经常从西伯利亚输入牛马。当然,偶尔输入牛马并不表明游牧已长期衰退,因为天灾有可能随时来袭。有时“积雪过多而无法出去放牧,有时降雪不足而不能在干燥的寒冬维持牧场的饮水”。有时过多的牲畜集中于小块牧地而糟踏了牧草,使牲畜无草可食;最常见而危害最大的是一阵异常的暖潮过后继之以突如其来的冷冻,使牧草为薄冰所覆盖,困于寒冬的牲畜无草可食,几天之内就可能死亡成千上万。2然而有证据表明,蒙古从西伯利亚输入牛马并非在一场不可避免的天灾之后为了补充牲畜而偶一为之。3 无论在内蒙或外蒙,都没有一个本族的全民族政府。清帝国在内蒙是通过驻扎在其南部和东部边境的军事力量实施统治的。这些军队紧密地控制着内蒙事务,所以到十九世纪内蒙并无实际的自治而言。外蒙也有清军驻扎,它因远离中国本土而享有较多的自治,不过清朝在这里的控制也是严格的。按照规定,全外蒙 是归只有旗人才能充任的乌里雅苏台将军管辖。但在实际上,到了1800年是由库伦的大臣总管外蒙东部,即土谢图汗和车臣汗地区的事务,乌里雅苏台将军则掌管赛因诺颜汗和扎萨克图汗的领地。外蒙最西部的科布多周围地区,最初归属乌里雅苏台,此时则划为行政特区。清政府是根据《大清会典》及其前身《则例》(1818年以后为《事例》)管理内外蒙古的。只有在内部纠纷方面,外蒙古人(喀尔喀人)才被允许依照传统的喀尔喀法解决分歧。 蒙古社会主要是由两个阶级组成:贵族和平民。扎萨克(即旗的王公)由贵族产生,是清代为游牧民设置的基本政治单位——旗(和硕)的世袭统治者。旗下划分“苏木”(“箭”),六苏木设一扎兰(参领)。蒙古诸旗的属民应与满、蒙、汉军旗人严加区别,因为后者是支撑清朝的基本力量。“旗人”一词仅用于称呼清朝的八旗军成员,蒙古诸旗的属民则称为“旗下属民”。 每一个蒙古贵族都接受清朝贵族爵位,分成从和硕亲王到四等台吉的十个等级。只有扎萨克即旗的王公才有世俗统治权。为了表示对清朝的臣服关系,扎萨克每年要按规定向皇帝进贡,主要是进献一定数量的牲畜和畜产。其中最有名的是外蒙古诸汗进献的“九白”之贡,即八匹白马和一匹白骆驼,不过到了1800年,“九白”实际上已改用其他物品,诸如毛皮、兽革和精选的家畜。蒙古的进贡者则得到绸缎、布帛、瓷器和金银作为回赏。这些回赠之物至少与贡品价值相当,因此可以设想,清政府并不认为进贡是对进贡者的一种经济负担。1 蒙古的平民(阿拉特)绝大部分是阿勒巴图(旗下属民),他们要向清政府和扎萨克纳税和服役。这种税通常用实物,主要 是用牲畜,后来多用银两。阿勒巴图还要交纳特种税,例如每年要交纳清帝所需的牲畜、毛皮、毡、帐、珠宝和其他土产;此外还有一些别的摊派,例如1819年嘉庆帝出巡多伦诺尔,喀尔喀人就曾进献幼畜四万头。徭役则包括戍边、驿役和其他官私差遣。每个旗下属民都属于某一旗,未经旗扎萨克许可不得擅自离去。扎萨克斟酌情况,把放牧权分配给其属民,分配的多寡是根据男丁的人数而不是根据他们需要放牧的数量来进行的。1所分牧地面积以肥沃程度来定。有时扎萨克为了牟利,竟不顾本旗属民的牧地不足,非法允许外旗属民前来放牧。这便迫使本旗属民侵入邻旗以谋生。 旗下属民分为苏木属民(苏木阿勒巴图)和属于旗扎萨克及本旗其他贵族的农牧奴(khamjilgha)。从理论上说,前者只要向清廷进贡,向政府纳税和服役,而扎萨克只能靠清政府分给他的农牧奴和俸银俸缎过活。但是到十九世纪,苏木阿勒巴图与农牧奴变得界线不清了。虽然法律禁止,扎萨克还是经常篡改簿籍,或者用较穷的农牧奴交换较富的苏木属民,或者勒索苏木属民以供自己挥霍。社会上还有另一类人为宗教仆役,即所谓沙比,其原意为“弟子”,但他们不是佛门弟子,而纯粹是仆人。他们是属于寺院或某些活佛(呼毕勒罕)的免税奴;扎萨克有权把自己管辖下的平民户拨给寺院或活佛充当沙比。这些平民户充当沙比以后,即不再属于原在之旗,他们的劳动及其产品则用于供养寺院或活佛。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是奴隶,其中大多数是政府判刑的罪犯。这种奴隶不是永久的,也不是世袭的社会阶层。 除了草原比不上中国本土的工业和技术以外,还有三大因素促使蒙古游牧部落一度称雄的军事力量中落,使游牧经济走向衰 退。第一就是分旗制度,满人用这种方法划分蒙古,割断了诸部之间的传统联系。各旗的牧地都有严格的限制,不象清代以前的蒙古那样可以比较自由地放牧(这在经济上也能高产),从而使得没有一个王公能够扩张而取得优势。更重要的是,那些从前从属于一位首领的诸大部落,现在被划分为几个旗,每旗各有在本旗享有自治权的扎萨克,他们各自直接向清政府负责。 原有的艾马克——或部落领地,仅仅留下一点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满人建立的盟;盟受清政府的严密控制,每三年聚会一次,除了调解各旗间的纠纷以外,别无更多权力。在外蒙喀尔喀人中,诸如车臣汗、土谢图汗、赛因诺颜汗和扎萨克图汗的后裔虽仍有汗号,且其品位在清代贵族等级中高于和硕亲王(“汗”在满语中指皇帝),但就政治权力而言,他们也不比那些著名的旗王公大多少。他们的领地名存实亡,因为满人已经将它们改变为盟,它们以三年一次盟会的所在地命名。除外蒙四盟和内蒙六盟外,还有一些大区,如达里杭爱、察哈尔、归化城土默特旗、阿拉善地区、科布多边境和沿中俄边境的巡哨区等;清政府对这些地区的控制是更严更直接的。在青海,蒙古人(主要是属于和硕特部的厄鲁特人,还有喀尔喀人的一个苏木)组成一盟,拥有二十九旗,由驻西宁的将军管辖。 旗王公或盟长犯事,清政府则予以夺职削爵而不论其血统多么高贵。例如在1800年,清政府即曾革退车臣汗桑斋多尔济的盟长职务,尽管他是成吉思汗之后裔,并剥夺他本人及其子孙的汗称号。成吉思汗家系的成员也通过结亲与清王朝联系在一起,满人总是小心翼翼地让这些王公感到他们在清帝国占有特殊地位:清廷曾将他们擢升为清朝贵族,并使他们意识到,他们作为最早的军事盟友,地位高于被征服的中国官僚。但是到了1800年,清王朝久已接受汉族的文化价值和标准,蒙古人显然不是盟友而是臣属了。 第二个使称雄一时的蒙古人驯服的因素是西藏的黄教,即格鲁派。对于内蒙来说,住在北京的活佛章嘉呼图克图是清廷支持的集权寺院体系的首领,也是内蒙最重要的宗教领袖。他属下的寺院和喇嘛免税免役,还享有许多特权。内蒙也有不属于章嘉呼图克图为首的北京系统的寺院。它们虽无皇家寺院那样的法律地位,不过清朝官员、扎萨克和老百姓也习惯地给予他们许多同样的特权。基本上每个活佛都各有寺院。只有一个特别的例外是多伦诺尔的大寺,这里是章嘉呼图克图和其他十二位活佛的卓锡之所。1 外蒙人的宗教领袖是库伦的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他是一位有很高声望的活佛,在蒙古人心目中居黄教第三位,仅次于西藏的**和班禅。清政府极力阻止蒙古发展一个统一的宗教,免使蒙古社会借此重新统一,因此有意扶植章嘉呼图克图来抵消哲布尊丹巴的影响,并且精心地策划在蒙古保持**喇嘛与这两位蒙古活佛之间的权力平衡。为了防止世俗贵族同喇嘛教结盟而造成蒙古社会团结的危险后果,清政府还不许从贵族之家寻觅转世活佛。 另一方面,清政府又想把蒙古同清帝国结合在一起,因此在蒙古宗教感情许可的限度内,采取一种使喇嘛教与汉族宗教观念相融合的政策。例如,第二代章嘉呼图克图(1717—1786年)就曾受到鼓励用藏、满、蒙三种文字编写祷词,把汉族的关帝君同黄教三大神相扯在一起。在十八世纪之末,清朝还资助在满洲和亚洲腹地周边各省建造关帝庙,作为旗人官员的监护神。关帝被视为与毗沙门天相同,而毗沙门天则长期以来被视为西藏和蒙古的民间英雄格萨尔汗的化身。汉人流传的有关关帝的种种谶言,也开始被译成蒙文,进一步推进了清朝的宗教融合政策。在 十九世纪下半期,清朝支持的蒙古僧侣干脆就把关帝-格萨尔汗奉为佛教的守护神。1 寺院和活佛本人愈来愈靠日益增多的沙比——即扎萨克赏赐的农牧奴——的供养。扎萨克还为牧放寺院牲畜提供大片牧地,喇嘛们则经常向旗下属民勒索贡品。普通牧民不敢拒绝;每逢举行宗教仪式,寺院还要挥霍大笔资财,如用黄油塑造佛像等,穷人则忍饥挨饿。到十九世纪之初,外蒙的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得到大量的沙比和牧地,致使他的财产要由沙比专衙管理,实际上已形成了一个独立的艾马克。其实清政府在1822年就已把沙比衙署的商卓特巴(司库喇嘛)提到相当于盟长的地位,以承认这一既成事实。由于政府对寺院及其沙比免税,便大大加重了旗下属民的赋税负担。与此同时,寺院还利用其财产从事各种商业交易,其中获利最多的是放贷。 在蒙古人看来,佛教及其教义是与成吉思汗以来蒙古古老的世俗文化及其传统的领导力量相抵触的。所以有些陈巴尔虎的蒙古人仍然信仰萨满教,而且直到十八世纪之末萨满教在俄境布里亚特蒙古人当中还有强烈的影响。直到十九世纪头几十年,布里亚特人的萨满教用具与衣着才被搜出焚毁。另外,蒙古佛教的兼容并包倾向使得许多萨满教的传统也能披上佛教外衣而残存下来,但是,萨满教作为蒙古社会一支不可轻视的力量则已成为过去。在整个十八和十九世纪,许愿当喇嘛的蒙古优秀青年越来越多。但是他们并非全都脱离畜牧劳动而住进寺庙。约有三分之二的喇嘛留在旗内;一个喇嘛兼作世俗贵族的农牧奴倒没有什么不合适的。2然而,进入寺院的年轻人确实越来越多,结果越来越多的蒙古牧场和牧产被用来支付寺庙繁文缛礼的开支,而不是用于供养人民。 虽然人口不断减少,寺院却不断增加。到二十世纪初,内蒙寺庙之数或已逾千,外蒙的寺庙也有约七百五十处,而且两地还有大量的小庙。估计内蒙竟有百分之三十至六十五的男子出家(至少平均每家一个儿子),外蒙在1918年出家者占男人的百分之四十五左右。同西藏相比,十九世纪末期的西藏估计也只有三分之一的成年男子当喇嘛。1这些估计同1800年的蒙古形势有何联系,还不得而知,不过很可能的是,僧侣的人数和寺院的数量在十九世纪都增加了。 到了1800年,寺院及其庇护下的商业活动也促成了社会另一方面的发展,即发展了城市中心,它们最初是在内蒙发展,后来逐渐扩大到外蒙。在大寺庙的附近,尤其是在库伦——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驻地,集市发展成为喇嘛、汉商、手工匠和穷苦流浪汉云集的城镇。在库伦、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等外蒙的要镇,戍守的清军也是促使城市化发展的另一因素。 第三个促使蒙古社会经济衰退的因素乃是第二个因素作用的延伸。建造寺庙为汉商的渗入蒙古开辟了道路。在早期,蒙古人是在草原边境用牲畜和畜产品交换他们所需要的中国等地的物产。另外,他们也随贡使前往中国京城进行贸易,或者同带着商队从中亚前来草原的少量穆斯林商人进行物物交换。除了这些中亚商人的输出、入贸易外,蒙古人内部的商业规模很小,只有相当有限的非市场交换,也没有一个蒙族商人阶级。蒙古人同俄国人也作些买卖,合法的地点是在恰克图,非法的地点是在俄蒙边 境的其他地方;1728年的中俄恰克图条约一个主要的后果,就是把对俄贸易转到了汉商之手。 寺庙大大有助于汉商建立对整个蒙古商业的控制。从前除了牧民的营帐以外别无所有的广大草原,后来建起了拥有围墙的寺院,变成了市场和货栈,使汉商得以直接进入草原。这并不意味着中蒙边境的贸易不再存在,因为在有清一代,汉人商号在边境市镇,特别是张家口,都在不断增加。1但是汉商主要是北京帮和山西帮,他们带着货物安全地进入蒙古腹地,引起了人们对中国商品的喜爱,打开了销路。过去被牧民视为奢侈品的东西,如茶、烟、杂品等等,蒙古人也认为是必需品了。中国的奢侈品一直是表示游牧贵族富有的象征,但是随着寺院势力的增长,喇嘛也开始追求各种奢侈品,不断向人民榨取供奉来购买。这便引起广大民众的不满。在十八世纪之末和十九世纪,许多地方,尤其是在土谢图汗和车臣汗的领地,发生了排斥汉商的骚乱。暴徒经常痛打汉商,劫掠商店,销毁帐簿。2汉商也经常激起寺庙和世俗人的愤怒,不过权衡得失,寺院所起的作用还是支持汉商贸易的。 在十八世纪,清朝的政策是保持蒙古人作为后备军事力量。鉴于汉商渗入蒙古有损于这一目的,清廷曾想方设法限制汉商活动,尤其是在外蒙,但并无成效。清政府要求在蒙古的汉商每年都换领一次执照;禁止他们娶蒙族妇女;禁止他们在蒙古人的帐篷中过夜;除特殊情况外,不许建造永久性房屋。由于汉商不遵守这些限制,清政府便力图将无照商人逐出蒙古,如在1805年就曾这样做过,但这些措施收效甚微。对拥有蒙古债户的商人, 必须让他们继续逗留到收清债款。但是蒙古人不仅不能清偿债务,而且还得继续举债;这样一来,汉商就能留在蒙古照旧经商了。清政府本身也越来越依靠汉商交付的执照费,以维持它在蒙古的行政机构。总之,清政府逐渐转而采取支持在草原的汉商的政策。 蒙古人的畜产品是有季节性的,需要尽快出卖,他们的需求品则有连续性。因此,汉商得以低价买进、高价卖出,并且投放贷款。结果是蒙古人普遍举债,蒙古的财富就这样源源流入汉商之手。汉人的商号也象钱庄一样,向那些未经世故的蒙古人放高利贷。甚至整个旗都被抵押给了这些商号;到十九世纪时汉人高利贷者生意兴隆。随着蒙古人债台高筑,利息也暴涨。扎萨克、喇嘛和商人一起共同提倡赊购办法,当扎萨克本人也因欠债过多而无力清偿时,就非法地将征税事务直接交给汉人商号,从而使那些商号和私商开始“拥有”蒙古阿拉特(平民)。把劳役和实物税折成货币税后,更进一步加剧了这种严重局势。在十八世纪蒙古已经开始转向货币经济的发展,到十九世纪时银两已普遍成为必需的支付手段。寺庙也坚持要其所属沙比交付银两。与此同时,银价不断提高,而沙比必须向寺院支付的和旗下属民必须向旗王公支付的所有这些定额银两,就使他们不堪负担了。这种严酷的经济局面,再加上王公向属民增收赋税以清偿所欠汉商的债务,便逐步导致蒙古民穷财尽。 虽然贸易和借款大部分控制在汉人手中,但是也有旗王公同汉商合作的情况,并且也有旗王公和喇嘛变成汉人商号和钱庄的股东。不管是有意或无意,王公、寺院和汉商的携手合作终于摧毁了蒙古传统游牧社会的残余。与此同时,在草原的边缘开始了另一个具有更深远意义的转变:汉族移民在那些过去是牧场土地的周边从事耕种。 1 这个问题还需要作认真的历史研究。关于对二十世纪人口的估计,可参阅迈斯基:《革命前夕的蒙古》,第2版第28—30页;米勒:《内蒙古的寺院和文化变化》,第25—72页;《人民中国手册》,北京1957年版第14—15页。 2 拉铁摩尔:《重访蒙古》,第33页。 3 法乌斯特:《1727—1805年俄国的对华贸易及其背景》,第85页。 1 参看罗伯特·李的《满洲边疆》一书中关于打牲诸旗所负担的纳贡义务,第51、56—57页。 1 纳扎格多尔济:《蒙古封建主义的经济基础》(拉铁摩尔英译),载《现代亚洲研究》,卷1第3期(1967年),第268页。 1 桥本光宝:《蒙古的喇嘛教》,第199—200页。 1 见海希格:《蒙古的宗教》,载涂奇和海希格编:《西藏宗教与蒙古》,第408—410页。 2 参看鲍登:《一件十九世纪的蒙古法律文书》,载《波恩大学中亚研究》,卷3(1969年),第231页,247页注36。 1 米勒:《内蒙古的寺院》,第27—31页;迈斯基:《革命前夕的蒙古》,第42—43页;鲍登《蒙古近代史》,第160页;卡拉斯科:《西藏的土地和政体》,第121页。 1 田山茂:《清代的蒙古社会制度》,第280—281页。 2 见《蒙古人民共和国通史》,第2版,第211—212页;鲍登:《蒙古近代史》,第173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帝国主义在边疆地区和朝贡国扩张的加速 十九世纪的最后三十年是外国帝国主义在中国加紧扩张的时期。经历了“实利主义的一代”的欧洲,受着民族主义、福音传道派和资本主义的推动,在亚洲、非洲和中东更加活跃了。工业化引起了对原料和海外市场的需求,而社会达尔文主义又承认扩张是国与国之间的生存竞争。宗教热情激发了信徒们向异教徒传布福音的神圣使命感。除了这一切,更有表现为“白种人的义务”1的那种妄自尊大和自以为是的种族优越感。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一些划时代事件——即美国内战的结束、日本的明治维新、法国第三共和国的兴起以及意大利和德国的统一——解放了向国外活动的能量。1869年苏伊士运河的建成进一步助长了欧洲的扩张,新近实现现代化的国家——最突出的是日本和德国——加入了帝国主义的行列。与此相反,慈禧太后统治下的中国在自强和复兴方面的进展甚小;经过同治朝(1862—1874年)的短暂的振兴之后,清王朝的国势则是江河日下。外国列强便利用中国的衰弱,对边疆地区和朝贡国进行蚕食。 台湾和琉球 日本在明代(1368—1643年)曾做过中国的朝贡国,那时的将军足利义满为了通过经商来增加他的国库收入,接受了朝贡国的地位。但在十六世纪中期以后,具有民族主义情绪的日本政治家们觉得这种关系不体面,便中断了与中国的官方来往。1644年清王朝建立以后,官方关系仍未恢复;满洲统治者与明代诸帝不一样,从未想过要把日本纳入朝贡制度中。 随着十九世纪中期中国和日本的开放,日本商人搭乘英国和荷兰的船只来到上海。到了1870年,明治政府决定和清王朝之间建立官方关系,便派遣柳原前光来北京,要求订约。总理衙门虽然有意通商,却不愿签订正式的条约。保守的官吏们反对与一个先前的朝贡国结成条约关系,因为这样做会为朝鲜、安南等朝贡国开了先例。他们还引用日本人在中国沿海进行过海盗活动的历史事实,以及日本人在天津教案期间的到来作为证据,说明他们想在中国捞取好处。与此相反,进步的官吏们如李鸿章和曾国藩赞同建立条约关系。李鸿章说,虽然日本是明代的朝贡国,但它从来不是清朝的朝贡国;因此,它的地位根本不同于朝鲜和安南。日本要求建立官方关系并未受某一个西方强国的指使或帮助,这就表明了它的独立性和善良愿望,所以中国不应当对它的要求置之不理。何况,在日本有众多的华侨,中国每年要从日本进口大量的铜,而且日本又是近邻:这些情况又促使李鸿章提出应与日本建立平等条约关系的建议。曾国藩赞同他的上述观点,并且着重指出中日贸易的互利性质,它与中国-西洋之间大部分只是一方有利的贸易相反。他赞成建立条约关系,但是建议不要给予最惠国待遇。 在这些建议的推动下,清廷于1871年7月24日批准与日本缔结一项通商章程,其中规定的部分内容是:(1)不侵犯对方领土;(2)在和第三国发生冲突时互相给予帮助;(3)彼此享有领事裁判权;(4)只准在通商口岸,根据海关税则进行通商;(5)不任命日本商人在中国当领事。 1873年,日本外务大臣副岛种臣来到北京,表面上是为了交换批准书,实际上是参加觐见同治的活动,并探测中国在台湾事件上的态度。1871年后期,有五十四名航行遇难的琉球水手被台湾土著民杀害,日本想借机试图维护它代表琉球人发言的独占权利。两个半世纪以来一直悬而未决的琉球的地位问题,便这样被提到了突出的地位。 自从1372年以来,琉球一直是中国的正式朝贡国。在清代,它每两年纳贡一次,与朝鲜和安南,同为最重要的朝贡国。1609年,日本的萨摩藩背着中国征服了琉球,将琉球北部置于它的直接管辖之下,南部则仍由琉球国王治理。琉球作为一个藩属,每年向萨摩藩主纳贡,还定期向设于江户的幕府纳贡。但是萨摩藩主渴望在与大陆的贸易中获得好处,所以他还是让琉球继续当中国的朝贡国。萨摩藩主决定琉球的王位继承权,但又允许中国派使去执行册封典礼。清代共有八批这样的使者出使琉球,最后一次是在1866年;当这些使者逗留琉球期间,萨摩藩主小心翼翼地不让岛上的日本人被发现。虽然中国使者也能觉察到有日本人影响的迹象,但清廷并未正式知道琉球的双重地位,把它看作只是向中国朝贡的一个藩属。1 因此,当副岛种臣在1873年说他有为琉球代言的权利时,总理衙门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由于琉球群岛是中国的朝贡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所以琉球水手遭到台湾土著民的杀害一事与日本毫无关系。何况,中国从来就不干涉土著民的内部事务,因此,中国不能对土著民的行为负责。副岛种臣争辩说,对某一领土的主权是以对这一领土的有效控制为根据的;既然中国未曾控制过台湾的土著民,他们就不受中国管辖,日本惩罚他们的一切行动也就不会侵犯中国的管辖权。随后,日本政府便决定派出远征军,并于1874年4月成立远征军统帅部,由大隈重信任统帅,西乡从道为远征军总指挥。这一行动与效尤西方帝国主义路线的明治时代对外扩张的外交政策是紧密配合的,它转移了国内提出要实行代议制议会的要求,并且满足了原来的武士们吵嚷着要远征朝鲜的要求。 面临着日本的入侵,北京命令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防守台湾。沈葆桢明白不可能进行有效的防守——例如,金陵制造局铸造的大炮只能鸣礼炮,如果实弹射击就会使炮身爆炸。起先曾试图和平解决,但是由于西乡从道拒不遵守协定,这一企图失败了;1874年9月10日,内相大久保利通抵达北京主持这项谈判。 大久保一再争辩说,中国在台湾岛上没有实行有效的治理,这便证明中国没有主权,因而日本人在台湾登陆不能看作是侵犯中国的领土。恭亲王坚持,中日关系不应以国际法的总的准则为依据,而应以规定彼此不得侵略对方拥有的领土的1871年条约为依据。大久保反驳说,1871年条约谈到的只是中日关系,而不是不受中国管辖的台湾土著民。接着外交上陷于僵局,英国公使威妥玛表示愿意出面调停。这事的最后解决办法是中国同意赔款五十万两(合75万美元),其中以十万两赔偿琉球的受害者,以四十万两用来收买日方在台湾岛上构筑的营房。此外,中国还同意对日本的行为不加谴责;这一让步含蓄地承认日本对琉球的主权。驻日本的英国公使巴夏礼爵士对此事作了讽刺性的描述:中国心甘情愿地对它受的侵犯付出报酬。这件事明显暴露了中国的软弱,并招致了外国的进一步侵略。1879年,日本并吞了琉球,将它更名为冲绳县。 伊犁危机,1871—1881年伊犁,俄语称作固勒扎,是中国的一个府,下辖与俄属突厥斯坦边界相邻近的北部新疆境内的九个城市(参见上卷第二章)。伊犁河谷不仅农业发达,矿藏丰富,而且在战略上有其重要性;它的木扎提山口是通往南疆的要津。取得了伊犁就便于控制整个新疆,因此,西方的军事专家们将伊犁说成是中国突厥斯坦的堡垒。如此重要的地方自然会引起所有强邻的注意。1851年,俄国人如愿以偿地缔结了伊犁条约,他们获准可以在伊犁以及蒙古边境上的楚呼楚(塔尔巴哈台)建立领事馆和进行免税贸易。伊犁的商业迅速发展起来,同时俄国人在中亚的不断扩张使他们日益向伊犁逼近。俄国人利用了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在新疆发生的一次回民暴乱,准备进入这一重要地区。 新疆回民之乱的根源在于清帝国地方行政当局的**(参见第四章)。自1759年乾隆帝征服新疆以后,新疆便象一个军事殖民地那样由驻在伊犁的将军统辖,辅以一些副将军、皇室代理人以及驻在各重要据点的大约21 760名士兵。担任高级文武官员的几乎全是满洲人和旗人,他们通过称之为伯克的当地首领统治老百姓,这些老百姓大都是讲突厥语和缠头的维吾尔族穆斯林。满洲征服者将这些穆斯林臣民看成是不开化的土著,对他们征收重税,强迫他们交纳贡品以满足自己骄奢淫逸的生活。穆斯林的不满酿成了叛乱,而那些被清帝国驱赶到浩罕去的、原为世袭并被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统治者(和卓)则一直热中于恢复他们失去的地位。在清帝国征服以前,玛赫杜姆家族的阿法其(白山派)系的和卓们曾一度统治过喀什噶尔(新疆南部)。他们怂恿新疆境内同一宗教的教民发动叛乱,他们自己则组织入侵。在清帝国征服以后的一个世纪,起义和入侵不下十二次之多。1864年,当清王朝衰落和中国西北部发生一次回民之乱之际,新疆境内的穆斯林再度发起了攻击。清政府的地方当局过分软弱,无力将它镇压下去,而北京的中央政府这时又正全力对付太平军、捻军和其它一些叛乱,腾不出手来采取惩罚性的措施(参见上卷有关章节以及本卷第四章)。徐 在这动乱之际,浩罕的一个将军——阿古柏伯克(1820—1877年)——于1865年侵入新疆,经过一系列军事政治活动后于1870年自立为喀什噶尔以及部分北疆的统治者。印度境内的英国人为了遏制俄国影响的扩张,便鼓励他建立帝国,并派遣使团前往修好和提供武装。 俄国人对这些事态的发展表示关切。他们认为阿古柏建立的帝国意味着英国势力的扩张,而如果从英、俄在近东和东亚对抗的更广泛的背景来看,这一扩张就具有更大的政治意义了。不仅如此,新疆境内的骚乱已经对俄国的商业活动带来了不利,并在俄国的哈萨克人、吉尔吉斯人和其它少数民族中造成了动乱。俄国的军人、官僚和资产阶级报刊全都吵嚷着要求长期占领伊犁,但是政府决定占领它到中国在新疆恢复政权时为止,然后把它交还给中国,以换取通往中国西部的几条新商路和某些“边界的调整”21871年7月,俄属突厥斯坦第一任总督考夫曼将军派兵占领了伊犁。 圣彼得堡试图造成一种印象,似乎俄国人在这动乱之际监管伊犁是对中国的一种友好行动,但是,俄国显然认为软弱无能的清政府再也不会恢复它在新疆的统治了。为了使动乱持续下去,同时也为了使他们能无限期地占领伊犁,俄国人于1872年和阿古柏签订了一项商约;一年后,英国人也起而效尤。俄、英两国都承认了阿古柏的政权,由此换得了一些商业特权。 清政府必须先将陕、甘两省回民之乱平定以后,才能过问阿古柏的问题。1866年,清廷特派左宗棠为陕甘总督以镇压陕、甘的叛乱者。可是在他率军出征之前又被调去平定捻乱。1868年捻乱平定以后,左宗棠才真正负起了这项重任,并于1873年,以他干练的领导、巧妙的战略和艰苦的战斗扑灭了这两省的叛乱。当左宗棠的军队正准备进击新疆时,上面提到的与日本之间的台湾危机突然爆发;中国从事变结果中暴露出来的弱点表明它亟需加强海防。中国这时面临着一个伤脑筋的问题:它是否能够既实行一项大胆的海军计划,同时又进行一场代价高昂的新疆战事。紧接着便展开了一场大争论。 海防与边防之争 经过了十年自强运动之后,恭亲王和文祥首先对海防力量不足的状况感到惊慌。他们发出警告说:“如果我们还是这样随波逐流,而不急起直追,则更难对付将来的麻烦。”沿海的高级官员们提议建立一支拥有四十八艘舰只的海军,编为三个海军中队,分驻在中国的北、中、南部海岸。他们认为日本的威胁比俄国的更为直接。这个集团的领袖人物李鸿章大胆地请求清廷取消新疆之役的计划,将它的费用转移到海防上来。 海防派的论据有五:(1)边防不如海防重要和紧迫,因为北京距海岸近,而新疆则离京师远;(2)由于财政拮据和新疆之役的胜算毫无把握,这就不得不重新考虑此役是否可行;(3)新疆土地贫瘠,不值得花这样高的代价去收复它;(4)新疆的周围都是强邻,不能长期固守;(5)缓期收复新疆并不是要放弃这片列祖列宗经过百战所得的土地,只不过是保存实力以待他日大举的一项明智办法。 另有许多官员虽对海防的重要性不表异议,但他们力主不应当用牺牲边防的办法来办海军。如果中国不能将新疆的叛乱者平定下去,俄国人就会继续前进,西方列强也会从沿海进攻作为呼应。俄国与日本或西方列强相比,其威胁更大,因为俄国和中国有共同的边界线:俄国既可由陆路,亦可由海路进入中国,而日本和西方国家却只能由海上进入中国。他们将俄国的侵扰喻为心腹之患,而西方国家的威胁只是肢体之病。该集团的领袖人物左宗棠强调说,西方列强通常为了商业特权而开仗,而俄国除了追求商业的让步外,还有领土要求。 边防论者也提出了五点论据:(1)新疆是西北防务的第一线,它守卫着屏障北京的蒙古;(2)西方列强尚未造成直接入侵的危险,而俄国人在新疆的推进已经成为主要的威胁;(3)不应将边防军费转用于沿海防务,因为对沿海防务已经拨给固定的军费;(4)列祖列宗百战经营的土地不应放弃;(5)象乌鲁木齐和阿克苏这样的战略要地应首先收复。左宗棠警告说,如果现在中辍此役,就会招致外国人对新疆的统治。1 这两个集团提出的论据都剀切中肯,言之成理。但是,此时沿海还未有直接的纠纷,新疆却正在经历着一场叛乱,同时伊犁为俄国人所占据。因此,虽然没有放弃办海军的计划,清廷却于1875年4月23日任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 左宗棠为准备这次战役而殚精竭力,最后采取了“缓进速战”的策略。到1876年初他已作好了出击的准备,3月间便移节肃州。刘锦棠将军在猛攻之下迅速进入新疆,到11月便征服了北疆。这时还守在新疆南部的阿古柏越来越惊慌不安,便于1877年春末遣使前往伦敦以寻求英国的调停,同时表示愿意接受中国属国的地位。但是,左宗棠军队的前进速度比在伦敦进行的讨论要快。阿古柏遭到了彻底失败,于1877年5月29日自杀身死。他的儿子们继续作战,但是,阋墙之争使一切抵抗归于无效。到1877年底,除了伊犁这块小飞地仍为俄国人占领外,整个新疆已被收复。 清帝国既然恢复了新疆的统治权,中国就具备了俄国所答应的归还伊犁的条件。但是,由于驻北京的俄国公使一再拖延对这一问题的讨论,总理衙门便责成它新近派驻在俄国的公使馆就归还伊犁问题进行交涉。率领使团的崇厚被授予一等钦差大臣衔,也就是说这个使节有便宜行事的权力。 崇厚和里瓦几亚条约 俄国人决心要从伊犁局势中捞取最大好处。俄国政府一直受到中部各省和乌拉尔的工、商业者的压力,他们要求取得通往蒙古、甘肃和陕西的新商路;这些地方还没有英、美的货物和竞争。这种贸易前景以及在中国西部(这里盛产贵重金属)的采矿权,据说足以解除1873—1876年间业已明显暴露的俄国经济危机。在陆军大臣的指导下,一个制定俄国对华政策的特别委员会组成。它决定提出下列要求作为交还伊犁的代价:俄国商队有权进入中国的内地;割让特克斯河流域和木扎提山口给俄国;大赦固勒扎居民;以及其他几条要求。不过考夫曼将军索赔一笔巨款以抵偿中亚铁路建筑费用的建议还是被否决了。纳 崇厚(1826—1893年)是一个颟顸无能的满洲贵族,他对于这次出使全然没有准备。他抵达圣彼得堡时对国际外交上的错综复杂情况和伊犁的地理状况一无所知,而这里的俄国人的阿谀逢迎显然把他弄得晕头转向,失去了戒备。此外,他看来还有点畏惧那些可怕的俄国人,并且急于回国以料理紧迫的家务。崇厚匆匆地就缔结了里瓦几亚条约,名义上是将伊犁交还中国,实际上却将十分之七的土地割给了俄国,其中包括具有战略意义的特克斯河流域和木扎提山口。它使俄国得到五百万卢布赔款,有权在七个重要地点设置领事馆,并且可以沿松花江航行直至满洲的伯都讷。当这些条款电告北京时,惊讶的总理衙门电令崇厚不要在条约上签字。崇厚荒谬地回电说该条约已经缔结,文本业已誊清;改订或重新谈判条约已不可能。1879年10月2日他擅自在条约上签了字,未经奉旨就擅自回国。 这消息使中国官场惊愕莫名。总理衙门认定,用这种方式将伊犁交还中国还不如不交还为好。左宗棠则担心他辛苦经营新疆的战果会因崇厚的愚蠢行为而付诸东流。他竭力说服朝廷:“就事势次第而言,先之以议论,委婉而用机,次决之以战阵,坚忍而求胜”。1另一方面,李鸿章无论是对新疆的战事,或是对迫使俄方交还伊犁的政策,都不支持;他只是表面上批评一下这一条约,但并不主张将它撤销,他说:“惟此次崇厚出使系奉旨给与全权便宜行事之谕,不可谓无立约定议之权。若先允后翻,其曲在我。”2 李鸿章当时是少数派,不得人心。士大夫中都有求战雪耻之心,毫不计及国家是否有备。无数奏疏象雪片飞来,要求严惩缔约人和撤销条约。这些奏议中的佳作是年轻的詹事府洗马张之洞(1837—1909年)所呈,他奏称:“俄人索之,可为至贪至横;崇厚允之,可谓至谬至愚……然臣以为不足惧也。必改此议,未必有事;不改此议,不可为国。”他要求将崇厚处斩,以示中国拒不承认该约的决心,纵然诉诸战争亦在所不惜。因为张之洞说出了士子文人和官员们心里的话,他马上便出了名。3 清廷任命曾国藩的儿子、当时驻英驻法公使毅勇侯曾纪泽,作为第二次出使俄国重新商订条约的首席代表。与此同时,判处崇厚死刑的事遭到了英、法、德、美各国外交代表们的强烈反对,他们认为对这样一位外交官同事受到的不人道的待遇不能置若罔闻。后来维多利亚女王亲自给慈禧太后写信求情,这才于1880年6月26日宣布崇厚的死刑暂缓执行,不过在第二次出使未获结果以前仍予囚禁。俄国对这局部的让步仍表不满,声称只要崇厚未得到完全赦免,就不与曾侯谈判。 被中国的行动所激怒的俄国派了二十三艘战舰驶往中国炫耀海军威力。战争有一触即发之势;人们耽心俄国海军在沿海发动进攻,来配合从西伯利亚派兵通过满洲直逼北京的行动。清廷并不想加剧冲突,但是在士大夫的激情的推动下,只好违心地采取了强硬立场。为了预防万一发生战争,清廷起用了几名有平定太平军战功的湘军军官充任要职,另外又通过赫德请戈登来中国帮助御敌。 戈登曾担任过前常胜军的首领,自1880年春一直担任印度总督的秘书;但是他发现文牍生涯是“活受罪”,便辞去该职,不料两天以后就收到赫德的邀请电。戈登抓住了这一机会;他在天津和李鸿章会见以后表示同意李的看法,认为中国不应轻启战衅。他提出警告说,只要政府设在北京,中国就不能和任何头等强国开战,因为大沽炮台很容易失陷,使北京门户洞开。他说,如果中国一定要打仗,朝廷就应当迁往内地,准备进行长期的消耗战。这种直言无隐的劝告在充满好战气氛的北京是不受欢迎的,但戈登却立论有据,认为战争不可取。李鸿章则利用他一方面向主战派泼冷水,要他们不要自取咎殃,另一方面又向俄方显示,中国在危难时刻并不是没有朋友的。1 曾侯和1881年的圣彼得堡条约 当戈登劝告中国采取和平解决办法时,曾侯则在为出使圣彼得堡进行准备。为了避免重犯他的前任的错误,他通盘地筹划了这次出使的外交策略,并详尽地研究了伊犁的地图。他决定在边界争端上丝毫不让,在贸易问题上讨价还价,在赔款方面妥协;曾侯启程赴俄时,又从英国外交部取得非官方协助的保证,伦敦还指令英国驻圣彼得堡的大使帮助他出主意。 俄国人内心里实在也害怕在此时引起战争,但表面上拒绝在圣彼得堡开谈判,而坚持将谈判地点移到北京,作为对中国好战态度的惩罚。清廷命令曾侯无论如何要使谈判在俄国进行。俄方终于默许,但谈判进展缓慢。由于1876—1877年土耳其战争后的经济困难和1878年柏林会议以后俄国在国际上的孤立地位,俄方无力进行一次远距离战争。圣彼得堡政府还害怕国内会爆发革命,同时耽心战争对贸易带来的不利后果可能促使欧美站在中国一边,因而更有所克制。此外,自由派和保守派的报刊以及一批汉学家都主张采取和平解决的办法。1政府愿意和平解决,但是未能从困境中找到一个体面的出路。经过近半年的毫无效果的谈判以后,沙皇终于决定同意将伊犁全部交还中国以结束这场纠纷:交还中国的土地包括特克斯河流域和木扎提山口,只是西部的几个村庄因收容不肯回中国的穆斯林难民,才不在此限。俄国领事馆减为两个(设在吐鲁番和肃州),而赔款则美其名曰“兵费”,增为九百万卢布(约合五百万两白银)。这些条款全都载于1881年2月24日签订的新条约——即圣彼得堡条约中。 这次和平解决通常都被说成是中国的外交胜利,其重大后果有二:首先,尽管曾侯曾警告不要自满、乐观和傲慢,但是,从西方一个强国那里赢得第一回合的胜利的想法激发了中国的自信心和保守性。那些妄发清议的文人更加相信,这项胜利是靠他们的战争喊声得来的,因而对他们解决中国对外关系问题的能力产生了过分的自信。 第二个重要后果是新疆的地位发生了变化。新疆历来被看成西域,从来不是中国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一直是边疆地区,当中国隆盛时便领有它,衰落时便丧失它。圣彼得堡条约以后清廷采纳左宗棠的建议,于1884年将新疆改为行省,并任命在收复新疆中功绩卓著的年轻杰出将领刘锦棠为第一任巡抚。这一制度革新成了中国边疆史上的里程碑。1 争夺安南(越南)的中法战争,1883—1885年 伊犁危机解决之后接着出现了法国侵略朝贡国安南的问题。安南古称越南,它最早受到中国影响的时期是在公元前三世纪,它的北部在公元前111年——即汉武帝时(公元前140—87年)——已被征服。它的中文名来源于唐代(公元618—907年)所设的安南都护府。虽然唐王朝灭亡后越南获得了独立,但它仍然受到强大的中国文化和政治的影响,而在明清时期它是一个重要的朝贡国。 西方的影响是1615年由耶稣会士带进越南的,但是在这个以儒教为主的国家里,教会的活动进展缓慢。法国东印度公司企图与越南进行贸易的尝试失败了,但是到十八世纪末法国的影响开始抬头,因为阮福映(1788年旧制度被推翻后的唯一幸存者)那时在法**官的帮助下,重新控制了这个国家。他被立为阮朝的嘉隆帝(阮朝的统治从1802年起到1945年止)。 嘉隆帝及后继诸帝都是保守的儒家,他们支持仇洋暴乱,以反对传教士和本国教徒。路易·拿破仑因急于要建立一个法属印度支那帝国和把自己打扮成在海外传播天主教的旗手,便在1859年派军前往西贡去惩罚反教会的越轨之徒。1862年强使越南接受的条约使法国获得赔款四百万美元,同时获得贸易权、传教权和控制越南对外关系权,另外还获得了称为交趾支那的南部三个省。1874年签订的新约又确认法国对交趾支那的占领和对越南(这时已称为法属安南)对外关系的指导,并批准法国在北部东京的红河的航行权。这项条约表面上承认安南独立,实际上已把它降为法国的保护国。这时中国正全力对付台湾危机和处理马嘉理谋杀案,没有采取积极措施阻止法国前进,只是根据安南是中国的附属国这一理由,拒绝承认1874年的条约。1 法方在安南加紧其活动,到1880年已在河内和海防港驻上了军队,并在红河沿岸建立了一些要塞。安南政府为了抗拒法方的推进便加强同中国的联系,既向中国进贡,又请求驻在中国和安南边界上的非正规中**队——黑旗军——给予援助。到1882年黑旗军已开始与法军作战,次年,清廷又悄悄地派遣正规军进入东京。 这时天津总督李鸿章反对在完成中国海军建设和沿海防务计划以前和法国开战。他极力主张中国只有在遭到进攻时才可应战,而且即使如此,其为害也不可胜言,因此他主张以谈判促解决。当时还是总理衙门首席大臣和首辅军机大臣的恭亲王也表示同意,认为中国不应在时机未至时向一个西方头等强国挑战。 清流党的兴起 李鸿章和恭亲王的审慎态度遭到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年轻官吏的攻击和嘲笑,这些人虽然是些优秀的学者,但在外事和军事上既无实际经验,也无真知灼见。他们在奏疏中慷慨陈词力主好战的行动路线,因而博得了公众的拥戴和皇帝的注意。他们自称为清流党,藐视法国为“强弩之末”,谴责姑息的态度会纵容贪得无厌的敌人提出日益众多的要求。他们坚持说,战争的胜负主要取决于人在勇敢和美德方面的素质,而不是取决于武器,因而将李鸿章鄙夷地比作臭名昭著的宋代奸臣秦桧(公元1090—1155年)。1 清流党强调中国的道义力量,李鸿章却着重指出了它的物质上的弱点。而曾侯则表现出他全面了解当时的形势的能力。他根据对法国国内政治和国际地位的了解得出结论说,法国是经受不住一场劳师远袭的战争的。他提醒李鸿章和法国人打交道时不能示之以弱,因为:(一)他们欺软怕硬。中国备战的决心越大,争取和平的可能性也越大。优柔寡断、拖延不决以及妥协退让都只会给法国人带来好处,并使中国在以后难以收回这些利益;(二)法国垂涎于广东的煤矿和云南的金矿;放弃安南并不能满足它的胃口,反而会削弱中国南部的边防;(三)丧失东京会纵容英、俄两国觊觎西藏和朝鲜;(四)法国国内的政治不稳以及在欧洲政治中的孤立地位不允许它对外作战。根据这种种理由,曾侯告诫他不要过分谨小慎微,而力主采取强硬态度。2 清廷在和、战之间举棋不定。荣誉要求捍卫一个朝贡国,可是畏惧心理却不允许它去和一个西方头等强国打仗。赫德驻伦敦的代理人金登干发来的一份报告使清廷相信,安南的法**队不会贸然投入大规模战争,只要开放河内和红河的贸易和航行便可消除争端的根本原因。于是清廷指令李鸿章和法国公使进行谈判。第一次达成的协议规定安南为中、法两国的共同保护国,但巴黎反对,接着法国便派远征军来安南。由于中**队在东京吃了败仗,同时又害怕法国进攻中国本土,慈禧太后一怒之下免去了恭亲王和其他四名军机大臣之职,并命令李鸿章寻求解决办法。随后,李鸿章与法国海军上校福禄诺于1884年达成协议,它要求中国承认法国和安南所签订的全部条约,撤退中国在东京的驻军;而法国则应允不要求赔款,不侵犯中国,并同意在将来与安南缔结任何条约时不使用有损于中国威望的字眼。这一协定激起了清流党的忿懑,朝廷收到四十七份要求追究李鸿章的责任的奏疏。处于困境的李鸿章因此不敢将李-福协定中关于中**队撤离安南的日期奏报朝廷。1 驻东京的中**队未奉到撤退命令,因此拒绝了法国要他们撤离的要求,于是重新爆发敌对行动。巴黎谴责中国失信,在1884年7月12日发出最后通谍,索偿大笔赔款,并要求立即执行李-福协定。清廷由于害怕法国发动进攻,将清流党的两位领袖张之洞和张佩纶分别调往防御要地:张之洞调任两广总督,张佩纶会办福建海防。8月23日,法国海军将领孤拔率船舰袭击福州,在一小时内沉毁十一艘中国兵船,将1866年以后由法国帮助建造的福州马尾船厂全部摧毁,张佩纶率先脱逃。他向朝廷谎报军情,致使北京还以为中国曾在这场海战中取胜,可是后来弄清真相后张佩纶被充边,清廷则向法国正式宣战。 和平解决 慈禧太后从1884年8月至11月,支持了三个月的战争,到12月份她由于以下几件事而心烦意乱,最后又产生了动摇:东京战局的胜负难料,法国对台湾的封锁,以及法国有阻挠中国南方漕运的企图。预期英、德两国的援助并未兑现;同时还出现了俄国在北部边疆卷土重来和日本在朝鲜发动侵略的威胁。法国也同样希冀和平,因为法国的政局的不稳和打远距离战争的困难,也开始使法国政府不胜负担。赫德驻伦敦的代表金登干秘密在巴黎斡旋和平,加上法国在谅山大败,这些事实给北京提供了一个体面的争取和平的机会,也对法国的好战精神泼了一瓢冷水。1885年6月,李鸿章和法方驻中国公使签订了一项正式条约:中国承认法国和安南缔结的一切条约,法国则将撤走在台湾和澎湖的军队。中国不付赔款,但它为战争花费了一亿多两白银,并欠债约两千万两。1 事实证明,清廷的优柔寡断和举棋不定造成了灾难。坚定的作战政策本来可能制止法国的侵略;如果坚持和平政策,本来也可以保住福建舰队和马尾船坞。可是,庸碌无能的领导层却毁了这二者,而且还丧失了安南这一朝贡国。清流党意气用事,无补于实际,因此它对这些后果应负大部分责任。 安南的丧失标志着经营了二十年之久的自强运动的失败。外交、政治和技术上有限的现代化,未能使这个国家强盛得足以抵御外国帝国主义。中国的软弱无力诱使英国起而效尤法国,于1885年入侵缅甸,使缅甸脱离了中国。1886年它迫使中国订约让缅甸沦为自己的保护国,不过条约允许缅甸继续向北京每十年纳贡一次。随着南方的这些朝贡国的丧失,中国东北的主要属国朝鲜的命运,现在也跟着处于千钧一发之势。 1 海斯:《1871—1900年实利主义的一代》;兰格:《帝国主义的外交,1890—1902年》。 1 境健次郎:《作为萨摩藩封地的琉球群岛》,陈大端:《清代对琉球诸王的册封仪式》,均载费正清:《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第112—134、135—164页。 徐 中约:《伊犁危机:1871—1881年》,第18—22页。 2 纳罗契尼茨基:《1860—1895年资本主义列强在远东的殖民政策》,第207、210—213页。 1 徐中约:《1874年中国的海防与边防政策大论战》,载《哈佛亚洲研究杂志》,25(1965年)第212—228页。 纳 罗契尼茨基:《列强在远东的殖民政策》,第227、231—233页。 1 《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55第38页。 2 《清季外交史料,1875—1911年》,卷17第16—19页。 3 《清季外交史料》,卷18第18—22页,1880年1月16日。关于张之洞的生平,可看威廉·艾尔斯:《张之洞与中国的教育改革》;又见贝斯:《1895—1905年的张之洞与新时期的争执问题》。 1 纳罗契尼茨基:《列强在远东的殖民政策》,第235—236页。这些汉学家包括v.瓦西里耶夫、m.i.维纽科夫和v.拉德洛夫。 1 徐中约:《伊犁危机》,第189—196页。 1 关于法国进行活动的详情,可看卡迪:《法帝国主义在东亚的根基》,第十六章。 1 伊斯特门:《十九世纪清议和中国政策的形成》,载《亚洲研究杂志》,卷24第4期(1965年8月)第604—605页。 2 参看萧一山:《清代通史》,第3册第1070—1071页。 1 伊斯特门:《1880—1885年中国在中法争执中所追求的政策》,第4—5章。 1 参看邵循正:《中法越南关系始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新疆 天山山脉的山脊把天山两边隔成两个不同的地区。天山南部的东突厥斯坦是农业区,天山北部的准噶尔是草原世界。在十八世纪五十年代,乾隆帝的军队征服了天山南北,占据了这块当时在亚洲腹地要算人种最复杂的领土。他们称准噶尔为天山北路,称东突厥斯坦为天山南路。清军把这两个地区当作清帝国的属地予以管辖,统称之为新疆,意为甘肃的“新疆域”。这里盛产玉、金、铜和棉花,富于耕地和牧草。政治动乱也发生频繁。 同以前的准噶尔人一样,满人也把他们的行政中心设在伊犁。他们将以前的准噶尔部首府——哈萨克人和其他穆斯林称为固勒扎——改称为宁远,并且在其以西另建一座新城,即惠远。哈萨克人称此新城为新固勒扎或小固勒扎,1762年清朝即置将军于此。宁远被称为老固勒扎,继续作为源源前来伊犁的穆斯林移民的经济文化中心。在十八世纪,清政府还在伊犁地区建立了另外七座城市。但不出所料,发展最快的是将军衙门所在的新固勒扎。 新疆的全部行政机构实质上是一支由将军统率的巨大戍军部队。从理论上讲,他还对洛罕、塔什干、布哈拉、博洛尔、巴达赫尚、阿富汗和乾竺特等外部地区实行“羁縻”政策。他对准噶尔的厄鲁特(加尔梅克人)各旗,对柯勒克孜和哈萨克各部、对平民移民地、对哈密和吐鲁番王公领地、以及对所有六城等,都有行政管辖权。但是,清政府的政策是尽量不插手当地民族的内部事务。在新疆的官员“既不尊重也不熟悉治下诸民族的语言和习惯”。1 清政府还在乌鲁木齐(迪化)设置都统协助伊犁将军,前者负责管理天山北部和维吾尔斯坦(哈密和吐鲁番)的官员。新疆驻军还分别在伊犁的新固勒扎和新疆西北部的塔尔巴哈台(楚呼楚)设参赞大臣;在喀什噶尔也设参赞大臣,东突厥斯坦人称之为“汗昂邦”,他负责管理六城的官员(从字面上讲,“六城”即除哈密和吐鲁番在外的东突厥斯坦)。将军一职和各地高级官员均由旗人担任。驻军总数在一万到两万三千人之间,主要是来自热河和中国本土的旗人,但也有游牧民(内蒙察哈尔人和降清的厄鲁特残部,有些是热河牧民,以及从伏尔加河归来的沙比)、满洲诸部(来自奉天省的锡伯人、来自黑龙江省的索伦和达斡尔人),以及甘肃和陕西的绿营汉军。他们作为无限期的占领军携家带口而来,实际上乃是永远留驻新疆的移民。 这些军队分驻南、北、东三区戍守。北区由伊犁将军直接管辖,兵员一万三千多人,是最大的一个区。到十九世纪之初,北区达九万八千余人,包括附属人员在内。北区驻军主干(实际上也是全疆驻军主干)是驻在新固勒扎的主力旗兵;还有一支庞大的旗兵归惠宁领队大臣统辖,附近则是锡伯、索伦、察哈尔和厄鲁特四营,各有其领队大臣;此外还有沙比营、达斡尔营和从绿营来的汉族军事移民。察哈尔营和厄鲁特营主要从事放牧,向驻军供应马匹以及其他作战、运输和食用牲畜。 东区由驻乌鲁木齐的都统管辖,有兵员五千到六千,绝大部分是旗人。其中驻奇台(古城)一千、驻巴里坤(镇西)一千,此外还有数量不断增加的绿营兵。 南区不同于东区和北区,没有常驻军,大部分驻军是来自其他两区的换防兵。他们五年(最初为三年)一换,不得携眷前往。旗人和绿营兵驻守喀什噶尔、叶尔羌、英吉沙尔和乌什吐鲁番。来自天山北部的绿营兵则驻守焉耆、库车、赛里木、阿克苏、和阗等地。陕甘总督派来新疆的其他绿营兵则驻守哈密和巴 里坤。总计在南部的清驻防军约在六千人左右。此外,喀什噶尔还有一支由五百名东突厥斯坦士兵组成的小部队,他们由本族一名总管和六名属官率领。当地居民也执行站岗放哨等半军事性勤务。 在刚进入十九世纪时,即当浩罕崛起为地区性强国和英俄势力渗入清代中亚的前夕,清政府似乎把外有天山和帕米尔作为屏障的东突厥斯坦视为政治和军事上的死胡同。因此,清政府集中注意于防卫和开发天山北路,把六城视为维持军队的大税源。 在新疆驻军乃是耗资巨大之举,仅士兵每年薪饷一项就要耗费白银约三百万两,而当地每年税收远不及此数。向六城居民每年征收的税银和生铜仅达一千三百五十万蒲尔(指六城铜币),但此数不包括外贸关税和其他杂税在内。根据1801年的铜银兑换比价(220个蒲尔等于一两白银),这笔收入还不到六万二千两。1政府每年征收的谷物总计达六十四万九千担,主要来自准噶尔地区。即使算上一切货币和实物的附加税收,包括政府经营的铜矿和牧场的收入,新疆也是自力难支的。到1800年,驻军的官仓是满的(伊犁粮仓储备有五十多万担小麦,这是政府的唯一储备粮2),但是每年为维持新疆的耗费得从中国本土提解白银一百二十万两。 新疆货币有两个分割的流通区。第一个流通区是在准噶尔和维吾尔斯坦,远至西部的喀喇沙尔(焉耆),货币用白银,按重 量计值,一如这些银两的来源地中国本土那样。但是,早在1814年,北京政府就已开始努力减少向新疆输出白银。伊犁也铸造中国的标准合金铜币(制钱)。第二个流通区是在六城,它的货币制度为铜本位,但不是使用伊犁铜币,因为整个新疆铸造铜币没有标准化。六城货币的基本单位是蒲尔,这是一种纯红铜钱币,汉语称之为“红钱”。币面象中国本土的钱币,铸币地则铸以阿拉伯文和满文,五十蒲尔合一个坦伽。在1800年,六城仅有一家造币厂在阿克苏,六城以外地区则不流通蒲尔。六城以内没有金币或银币。不过,半锭和四分之一锭的银元宝以及少量甚至很普通的碎银也在市面流通,按重计值。 阿克苏造币厂年产两万六千吊(每吊一千蒲尔)。伊犁造币厂平均年产量为一千七百二十二吊(每吊一千文)。两家造币厂每年各铸币两次,一在春季,一在秋季。阿克苏蒲尔钱和伊犁制钱重量一样,均为一钱二分,但是蒲尔钱为纯铜,一蒲尔钱值伊犁钱五文。大部分生铜,尤其是阿克苏造币厂用铜,都是来自浑巴什的官办铜矿,那里由清军工兵开采,年产铜两万一千英磅(16,200斤)以上。由于当地产铜,而白银必须从外地输入,铜的价值与白银相比就日益低落。 准喀尔 从文化和历史方面来说,天山北路的牧区乃是蒙古地方的展延。统治游牧民的世袭扎萨克处于伊犁、库尔喀喇乌苏(乌苏)、塔尔巴哈台和焉耆的清军官员的严密监视之下。来自伏尔加河的加尔梅克人的两个盟也在准噶尔放牧。乌纳恩素珠克图盟由旧土尔扈特十旗组成,分四路安置:北三旗在塔尔巴哈台,西路一旗在精河附近(艾比湖南部),东二旗在库尔喀喇乌苏,南四旗在喀喇沙尔西北、裕勒都斯河地区的天山南麓。青色特启勒图盟由和硕特四旗组成,放牧在裕勒都斯地区的南路旧土尔扈特 附近。土尔扈特和和硕特部除免交牲畜税以外,其他如行政管理、进贡纳税和社会组织等都与内、外蒙古各盟相同。伏尔加河来的加尔梅克人也同其他蒙古人一样,信仰西藏黄教,因此黄教在北疆的文化生活中具有重大影响。清廷作为黄教的保护者,也同支持蒙古各地的黄教寺院一样,向准噶尔的黄教寺庙作布施。 在边卡以西的各部地区和清帝国边境以外的草原地区,操突厥语的穆斯林游牧民(哈萨克人)可以随意放牧,事实上不受当局干涉。他们被视为外国纳贡者,每三年可到北京进贡一次,拥有同清政府进行双向贸易的垄断权:按官方规定,当局垄断着对哈萨克人的贸易,在理论上讲,准噶尔官员不许其他外国人在北疆经商。清廷与哈萨克之间这种以物易物的官方贸易,仅限于伊犁和塔尔巴哈台。哈萨克按规定价格用牲畜(主要是马)交换衣物(主要是丝绸),因为察哈尔部和厄鲁特部的养马不能满足军队的需要。然而哈萨克人还利用其进贡权另外私自进行交易。当局虽然向东突厥斯坦驻军供应哈萨克马,却不允许哈萨克人到东突厥斯坦出卖牲畜,东突厥斯坦人也被禁止前往哈萨克牧地购买牲畜。1808年曾有一些哈萨克人前往喀什噶尔出卖牲畜,当地官员便狠狠杀价,使哈萨克人只好带着牲口失望而返。在准噶尔和蒙古,政府当局限制稍宽。有时哈萨克商队以各种借口绕过政府限制,不时前往乌鲁木齐、科布多、乌里雅苏台、乌梁海地区和喀什噶尔。但是,清政府严禁向哈萨克、柯勒克孜和其他中亚商人出卖金属制品。 哈萨克人作为进贡者,是允许在清帝国边境之内放牧的。如遇暴风雪,清政府甚至让他们进入边卡区度冬,只征收百分之一的马匹作为报偿。新疆当局每年都派员前往草原向他们征税。由于哈萨克是外国人,清政府就没有在他们中间任命扎萨克,也不打算把他们划分为旗。在清帝国境内放牧的哈萨克人可以随意来,虽然哈萨克的首领们享有作为清朝进贡者的好处,但他们大 多数人同时也承认自己是俄国的依附者。 对哈萨克的内部组织,清政府的了解是模糊的,这是因为在十八世纪,中帐首领阿布赉既是中帐的汗,也统治大帐。在十八世纪五十年代,清朝当局大概是按照准噶尔或哈萨克当时的分法把哈萨克人划分为两部:由阿布赉领导的极东部中帐和大帐称为左部;其余部分由阿布赉·穆罕默德领导的西部中帐哈萨克人称为右部。1后来发现极西部还有小帐,他们又划出第三类而称之为西部。这种划分反映了十八世纪后期哈萨克草原的实际政治现实,不过,清政府虽然知道哈萨克有三帐,却有张冠李戴之失。1782年出版的第一部官方新疆地方志正确地把左部同阿布赉和中帐联系在一起,右部却被编者误认为小帐和大帐,还说中帐首领阿布赉·法伊德(阿布赉·穆罕默德之子、阿布赉的对手)是大帐的汗。21821年官方出版的《新疆识略》,部分地更正了这些错误。3但是,史学家和政论家魏源迟至1842年仍把小帐和大帐视为右部。4显然,十九世纪之初清政府对哈萨克人的“羁縻”政策是极为松散的。 另一支在新疆西部边境说突厥语的穆斯林游牧民是柯勒克孜人。清代史料称他们为布鲁特(柯勒克孜人并不使用这个名称),俄国人则称他们为石山野人、石山里人或石山人(由于他们是住在难以攀登的山区里),或称喀喇(黑)柯勒克孜人(因为与哈萨克人不同,他们的统治者不是王族,即非成吉思汗的子孙)。十九世纪的俄国需要使用这些称呼来区别柯勒克孜人和哈萨克人:俄国人称两者为柯勒克孜-哈萨克人、柯勒克孜-凯萨 克人、凯萨克人或迳称柯勒克孜人,以区别于俄国本土的哥萨克人。 清朝政府把柯勒克孜人分为两部:东部在天山之西,西部在帕米尔。但这种划分对柯勒克孜人的自我看法没有什么关系。1事实上,他们分成许多单个的小部从事游牧,没有什么政治总体,在情况需要时,他们随遇而安,可以自称是浩罕,或巴达赫尚,或喀尔提锦(希萨尔的东布哈拉省),或清帝国的臣民。在清廷看来,他们是贡民,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是帝国的臣民。他们被要求每年进贡马匹,获准在新疆(远至东部阿克苏之地)放牧;还可以在喀什噶尔进行贸易,即在这里购买棉布和其他产品,而以出卖牲畜为主。他们支付的牲畜税是每三十纳一。至于其他货物,标准的税率是货价的百分之三又三分之一。但是在实际上,这些人几乎完全不受法律的约束,清政府也不曾打算限制他们的进出国境。 准噶尔除了牧场以外,还有适于农耕的大片土地;所以,清政府曾将大量东突厥斯坦人的家庭迁至旧固勒扎地区(被称为回屯)生产粮食以充军政之需。这些人被称为塔兰奇人,到1800年之际已达三万四千人之多。清朝还派遣汉族绿营兵、锡伯、索伦和察哈尔兵携眷屯居于天山北部而组成非旗人的永久性兵屯,他们每年向新疆驻军交纳一定数额的收成。不过在十八世纪之末,这些兵屯的生产力显然不高;因此当局在1802年又在伊犁河北岸新固勒扎以东开凿了一条大型灌溉渠,创建了旗屯。尽管清政府对需要使用这些旗人农民干什么还拿不定主意,最终还是宁愿把他们训练为士兵,而允许他们将土地租给佃农,通常是租给塔兰奇人。政府当局曾不断完善灌溉系统,因此伊犁的农业地区得到不断发展。 从长远意义说,更重要的是政府决定从中国本土将普通汉人和中国穆斯林举家移居到北疆,这一政策是清廷在满洲北部未曾采取,而在蒙古地区当局也只是后来才被迫予以默认的。征服新疆以后不久,清政府就鼓励从中国本土移民定居于天山北部,把大片大片不用的牧场变为户屯。到十九世纪之初,定居北疆的中国穆斯林和非穆斯林汉民即达数十万人,他们主要是在巴里坤、吐鲁番和乌鲁木齐等地。象在满洲一样,清政府也把罪犯流放到准噶尔来耕种流犯垦地(即犯屯,或遣屯)。到1777年,天山北部约有一万另七百五十户绿营兵和将近五百户流犯和配军,他们耕种着总面积约二十二万七千三百亩的土地。在天山南部,主要是在哈密和吐鲁番,也有一些屯垦地,但其总面积不到上述数目的三分之一。 在十八世纪的最后几年,屯田的绿营兵并没有大增,流犯的人数也从未超过二千,这是因为政府在1804年开始取消了犯屯。但是,由于被政府给每户提供三十亩土地的措施所吸引,户屯的人数则大大增加。在1775年,户屯数目不足一万七千二百户,约七万二千人,主要是在乌鲁木齐一带,开垦的土地总面积将近280,253亩。到1800年,操汉语的人口肯定已翻了几番,因为在1808年,乌鲁木齐各县的民户农田数量已是1775年的十倍。1伊犁的垦地和客户也增多了,到十九世纪新来的移民已有在库尔喀喇乌苏和精河定居者。他们取得了土地,象在中国本土一样纳税服役。清政府也允许工匠和商人携家从中国本土移居北疆,准许他们在北疆和哈密地区做买卖。 准噶尔地区最宝贵的资源就是这里的地下矿藏。在1801年,清帝由于担心淘金热会从中国本土引来大批人口而造成政治麻烦,降旨禁止在准噶尔开采贵金属,但是,黄金和炼矿却由政府管制,交私商开采。计有金矿十四座,雇工1,223人,每人每月向政府交黄金三分。这样,政府每月的黄金收入就有36.69两。铁矿和锡矿(主要用于造子弹)也曾开采;在十九世纪头十年,准噶尔的铜矿也开始被采掘,主要是供伊犁铸币厂使用。 伊犁的农业人口在行政上由驻新疆的将军管辖,但是驻乌鲁木齐都统管辖的东部地区的汉族农民、工匠、商人和矿工,归甘肃省政府节制。治理他们的是驻在乌鲁木齐的镇西(巴里坤)和迪化(乌鲁木齐)道台,他负责三个行政分辖区的军政事务:镇西府、迪化独立州和吐鲁番厅。 来自陕西、甘肃和四川的中国穆斯林被东突厥斯坦人称为东干人,他们占操汉语的移民之绝大部分,仅在新固勒扎一地就有一千五百户。东干人是逊尼派(正统的穆斯林),他们有些法官是属于哈乃菲法学派,有些是属于沙菲伊法学派。苏菲教团(神秘兄弟会)也在他们的宗教生活中起重大作用。其中最重要的有纳赫什班迪派的“老教”或“旧教”(库菲亚,即“静默”兄弟会),他们同十八世纪早期的传道者马来迟有关系;还有马明心(1781年去世)的新教,这是纳赫什班迪派的另一支,人称札里亚派,即“口传”兄弟会。东干人读阿拉伯文祷告书,用汉语传教和解说。他们过着严格的生活:剃须、戒烟酒、不食猪肉。他们逐渐离开镇西、迪化和吐鲁番屯区,不久就在伊犁和塔尔巴哈台成为主要的居民。尽管清政府禁止向东突厥斯坦移民,他们还是有许多人来到天山南部的绿洲,在那里开饭馆和贩茶叶为生。 不过,东干人的穿着同汉人一样,很不容易同东突厥斯坦人和其他中亚穆斯林相混淆,因为后者都把东干人看成异己和入侵者,容易把东干人看成一般汉人。然而,不论东干人走到哪里,他们的经商才能及其处于汉文化和穆斯林文化之间的中介地位,使得他们在商业方面发挥着重大作用。所有非穆斯林的汉人实际 上都是陕西人或甘肃人,大多数属于绿营兵。其他汉人则是书吏、商人、工匠,当然还有农民。因为东干人操汉语,所以他们能与那些人打交道,这就使他们得以接近政府的低级官员,并能加强他们自己同熟练的汉族工匠和中国本土商号的联系。东干族男子通常也娶汉族妇女。因此,通过婚姻纽带进一步扩大了商业联系,并且通过用伊斯兰宗教灌输子女而扩大了穆斯林团体。又因为许多东干人会讲一点鞑靼语,所以他们也能在伊犁和塔尔巴哈台同哈萨克人作买卖中沾光。当地戍军看中东干人不贪污受贿,便宁愿使用东干人而不用其他少数民族成员充任警察。随着时间的推移,东干人的人口、经济势力以及政治和文化的影响也不断地增长。1 东突厥斯坦 东突厥斯坦,即小布哈拉,位于天山之南,由东北区和西南区两部分组成。东北区旧称维吾尔斯坦,西南区即塔里木盆地,比东北区大得多,称为六城或喀什噶里亚;有时六城或喀什噶里亚之称也表示整个东突厥斯坦。在维吾尔斯坦和六城两地区,居民几乎全部操突厥语。只有少数人还懂得塔吉克语这种中亚形式的新波斯语,而到十九世纪,懂塔吉克语的人就更少了。2在宗教方面,东突厥斯坦人是逊尼派穆斯林,奉哈乃菲派法律。他们虽然不无自己的文化特点,但仍是中亚突厥-伊朗文化的一部 分。如果不算外国人和外国人娶当地妇女所生的子女,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口大概不到三十万,其中百分之七十以上住在塔里木盆地的西端,即喀什噶尔地区,东部的维吾尔斯坦人口仅约占此数的十分之一。1从1759年到1820年代清朝进行征服期间,东突厥斯坦的人口和耕地似已增加一倍。 作为一个整体,东突厥斯坦人除了耶里克(意即“本地的”)以外没有一个共同的族称。他们分别用所在绿洲的名称来称呼。在喀什噶尔的本地人自称喀什噶尔人,在吐鲁番者自称吐鲁番人,余类推。甚至外国穆斯林也不把东突厥斯坦人视为单独的人种集团,例如十九世纪头二十五年内曾在新疆经商的西伯利亚鞑靼商人穆尔塔德·法伊德·阿丁·玛尔真就曾混淆东突厥斯坦人和西突厥斯坦人,而统称之为“乌兹别克人”。2 但是,也有几个人种集团不同于绿洲操突厥语的一般居民,例如焉耆、库车、阿克苏、乌什吐鲁番和叶尔羌等地区的刀朗(多兰)人。他们讲突厥语带有自己的口音,他们的妇女则象柯勒克孜人用白巾裹头。在阿克苏和乌什吐鲁番地区,他们饲养那种厄鲁特人普遍饲养的羊,还为新疆驻军管理驿站。乌什吐鲁番地区还有一种牛盖特人,显然是柯勒克孜人血统。他们夏居毡帐,冬返定居点,依靠饲养牲畜为生,专司为清政府扫除木扎提山口的冰雪。英吉沙尔和叶尔羌两地之间的居民中,也有这种夏 居帐篷冬返村居的人群。1罗布泊地区的定居者多少不同于其他东突厥斯坦人,他们可能并不都是穆斯林。2在1800年,除了少数例外,乌什吐鲁番的居民似乎不是当地土著,他们的父祖是大约三十年前被清政府从塔里木盆地各地迁来这里的。远至东部的甘肃肃州还通行突厥语;过了肃州,中亚商人就需要会讲汉语的译人了。3 在塔里木盆地的西端,主要是在喀什噶尔、叶尔羌、和阗一带,有一大批外国商人,其中包括一些与外商有联系的工匠和越来越多的混血儿。清政府曾于1795年禁止外国人娶当地妇女为妻,但这禁令难以贯彻,天长日久,外国穆斯林(主要是浩罕属民)与喀什噶尔妇女成婚者越来越多。他们的子女被称为察尔虎特,尽管其语言、住地和文化不同,但仍随他们父亲的国籍。这种混血儿所生子女同样被认为是察尔虎特,不算清朝属民。旗人也有娶当地妇女为妻者,不过法律是禁止清朝官吏娶东突厥斯坦妇女的。这类婚生子女则被认为是当地人。 在喀什噶尔地区的塔什密里克居住着柯勒克孜的土拉吉尔钦察部,该部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约有五百户。这是清政府唯一允许住在东突厥斯坦而与绿洲定居居民同等看待的柯勒克孜人。在叶尔羌地区的有些村落中,还有一些从奇特拉尔和瓦罕释放出来的奴隶前来定居,他们就是所谓的什叶派(拉菲迪)。在许多山区则有塔吉克人、哈尔查斯人(山地塔吉克人)和瓦罕人,他们都讲伊朗语,在清国领土上过着半游牧生活。虽然他们现在是穆 斯林,却还保留着伊斯兰时期以前的伊朗拜火教残余。1甚至在塔里木盆地绿洲的东突厥斯坦人当中,也还有着前伊斯兰文化层的遗迹,尤其在社会底层人民当中是这样。例如祈雨巫师还有其市场,他们将巫石涂上动物之血,或将它放置在“甜水”中,就可以作法降雨降雪。还有萨满教徒也仍然行他们的旧法。2 六城和维吾尔斯坦两地的经济都依靠绿洲农业以及手工业和贸易;除少数人外,东突厥斯坦人几乎或者从事耕种,或者在城市经商为生。绿洲的两大生活区一方面是天山、帕米尔和昆仑山,另一方面是塔克拉玛干和罗布泊沙漠。山脉是河流的发源地,最终提供了地下水,沙漠则吸收水,并形成了一个逾此界限即不能定居的区域。在靠山一侧,这个区域与牧场混然一体。在沙漠一侧,它的宽度仅达人力灌溉所及之处。这里的雨量少得“几乎满足不了放牧所需之水”,即使下雨也不一定是好事,因为春天下雨能把阳光挡住,而雨量却不足以“弥补太阳不能融雪为水的损失”。3据一个旅行家说,叶尔羌这地方是烟尘迷漫,难见新月,降雨如降泥水。4 除缺水和偶尔发生地震外,东突厥斯坦的环境是合乎卫生的。与相邻的甘肃相反,这里夏季气候干热少雨,冬季严寒,流行病不 易发生。性病在城市和牧民中倒是常见,但流行性伤寒却很少,流行性霍乱则更为罕见。1偶尔也有结核病,但是没有疟疾。2 灌溉方法最初是从西部传入东突厥斯坦的,它广泛利用水沟、水管和地下水渠——坎儿井,以适应透水性强的黄土和沙砾地区,因为这里地面水会很快被吸干。某些作物收获量是很高的。特别出名的是维吾尔斯坦的葡萄和瓜,最好的是吐鲁番葡萄和哈密瓜。吐鲁番出产的无核葡萄干誉满中亚,远销印度和中国本土。农业技术和销售方法虽然实用,但比较原始,总的说来,粮食产量可能远较中国本土为低。农民种植苜蓿以肥田,不采用轮耕法。储粮的普通方式是建仓库,但因气候干燥、冬天寒冷,粮食也可以储藏在地下,所以贫苦农民一般都采用地窖,特别在不太平年月居民普遍采用此法。 叶尔羌与和阗地区盛产长毛羊的披巾羊毛,“这种羊几乎每个地主都有一大群”。3六城西部多种桑树,这里产丝,主要靠妇女劳动。不过大宗经济作物仍是短纤维棉花,农民用棉花交税,或把原棉卖给政府和新兴的纺织工厂。大麻也是有价值的农作物,和阗就有规模相当的制绳厂,并且也有地毯织造业。大麻还用以提取麻醉品和其树脂汁(charas)。4罂粟壳之汁液(koknār)也颇受人欢迎。大概在十九世纪之初也已开始种植烟草,而且汉人随着清军的征服而流入北疆,也带来了酒类,可能还扩大了鸦片的使用。但是对天山以南这些工业在1800年之际 的发展情况,则不甚了解。在十八世纪早期东突厥斯坦就已开始酿酒,但对十九世纪早期的制酒情况还一无所知。 政府在阿克苏地区的浑巴什开办了一个重要的炼铜厂,在乌什吐鲁番设立了一家硝石公司。塔里木盆地的西南端出产玉石,是由政府垄断的。和阗地区的河流出产白玉,美玉的价值同银相等。叶尔羌地区出产绿玉,这里也开采金矿,同样由政府垄断。克里雅有一个产量很高的金矿。和阗诸矿经常雇用的工人约二、三百人。在冬季,和阗“全体居民”都得前往路程有四十天之远的地方为政府采金。在克里雅金矿附近的河砂中,也发现有黄金。1还在焉耆、库车和乌什吐鲁番等地开采硝石。在阿克苏和库车开采琉璜。阿克苏、库车和赛里木的居民则开采附近的铜矿。 绿洲之间也有一些贸易往来。例如和阗就有贩卖玛什鲁(mashru‘,一种丝、棉混纺布)、绸缎、纸张、金砂(尽管有政府垄断)、丝、葡萄、葡萄干和其他商品的商队前往叶尔羌,叶尔羌也向和阗输出铜壶、皮革和靴子。和阗的收入超过叶尔羌。 在清朝统治之下,东突厥斯坦社会仅有三个官方承认的阶级:土官(伯克)、宗教上层人士(阿訇)和普通属民(阿勒班克什,意即纳税人)。对伯克和阿訇是免税的,法律对一般宗教人士来说,解释是很宽大的;赛伊德、毛拉、派尔札德和法基尔等人都免交人头税(阿勒班)。普通属民则要向政府交纳人头税和服役。城市的普通属民用货币纳税,农民则交纳谷物。2居住在六城地区的外国人,即使同妻子老小一起定居在这里,也依然 被视为过客,免交人头税。1 普通属民当中人数最多的是:(1)自由农民(rā‘āyā’,拉阿雅),他们自有土地;(2)官地或官田(khāniyya,卡尼雅)上的佃农;(3)私有土地者的佃农。少数有地的农民——主要在哈密和吐鲁番——拥有免税的财产。其他从清代以前继承所有的土地拥有者,则应缴纳什一税,即向清政府交纳其收成的十分之一。此外,自由农民还要为政府举办的公共事业服役。政府的佃农可以得到种籽、耕畜和农具,但要向政府交纳一半的收成。私有土地者的佃农则要定期重新商订租约,条件当然前后不会一样;但是也要向政府交纳其收成的十分之一。交给地主者大概至少要占十分之二。清政府尽管确实采取了某些专门措施,但在1800年之际,东突厥斯坦的土地租佃、纳税和服役方式基本上是一仍旧贯,同中亚其他穆斯林地区的方式非常相似。2还有一种农民叫“烟齐”(ynchi,即家奴),他们不以自己的名义纳税,所以不在普通属民之列。家奴最初是犯人,为伯克干活。后来因为伯克强迫农民当“烟齐”,而有些农民为了逃税和避债也自愿当“烟齐”,所以家奴的数目增长了。 宗教组织由三种人组成。在清政府看来,第一种是阿訇。他们凭借其能力和教养行使宗教职能,是唯一拥有官方地位的宗教阶层。他们当中有法官、法学顾问(穆夫提,旧译木甫提)、清真寺神职人员和经文学校(madrasa)教师。政府从所收人头税中拨出一小部分给经文学校学员、毛拉、法基尔和游方教士。第二种是圣族(赛伊德与和卓),他们在东突厥斯坦的居民中最受尊敬,其中最重要的是玛赫杜姆家族,他们是十六世纪著名的纳 赫什班迪教团的教长(谢赫),即玛赫杜姆·依·阿扎姆的后代。另一个是库车的纳赫什班迪教团的和卓们的圣族,他们是十五世纪阿勒沙德·阿丁教长的后裔,使莫卧儿人皈依伊斯兰教的就是这位教长。第三种是出身比较卑微的谢赫和苏菲兄弟会的成员,尤其是纳赫什班迪教团的几个分支,也包括乌瓦依什亚、库布拉维亚、哈迪里亚教团等等。苏菲兄弟会在东突厥斯坦也同在准噶尔的东干人当中一样,具有很深的影响。 在清朝征服以后,也许除了哈密和吐鲁番当地的统治者有权视需要任命毛拉担任政府职务外,东突厥斯坦的阿訇已经没有其他中亚地区的毛拉所享有的那种政治权力了。这样便没有人沟通土官与被统治的民众之间的鸿沟了。只有阿訇在经文学校学习阿拉伯文、波斯文、可兰经及其各种注释;因此,宗教教育在东突厥斯坦的影响便不如在土耳其-伊朗世界那样大,虽然单是在叶尔羌一地就有十所用捐款建立起来的宗教学校。 清政府似乎承认大部分瓦库夫(waqf,宗教捐赠)的土地、墓地建筑和其他圣地有免税特权,免税甚至包括距离喀什噶尔旧城东北十里左右的牙忽都地方的阿法其墓在内。清政府在牙忽都还派兵保护和卓的陵墓,这可能是别有动机的,因为牙忽都乃是新疆的阿法其·玛赫杜姆家族最神圣的中心,也是此派同情者的集会场所。既然有私人提供新的宗教捐赠,政府显然就毋需资助了。1如果阿奇木伯克,即当地统治者,把政府官地作宗教捐献,那些土地也免税。2瓦库夫财产为照看墓地和寺院的谢赫提供了经济基础,甚至 使他们生财有道。其中许多谢赫是苏菲,都出身于圣族。 在东突厥斯坦的两大地区中,维吾尔斯坦(主要是哈密和吐鲁番)与中国交往的历史较长,清朝对那里的控制也有很深的根基。象蒙古的旗王公一样,哈密王和吐鲁番王也属于清皇家贵族之列,是世袭统治者(扎萨克),而不单纯是清廷官员或代表。因此,哈密和吐鲁番的地位与蒙古诸旗相等,驻乌鲁木齐的都统仅对他们的事务实行单纯的监督作用。清政府直接控制的只有将近两千四百名绿营兵和约二百名汉民流犯(流犯都在哈密境内),他们耕种着总数约四万五千二百亩土地。1受清政府直接控制的还有汉族移民和来自中国本土的汉商。不过对于维吾尔斯坦当地定居民的治理,哈密和吐鲁番的扎萨克享有完全的自治权。他们自己向清廷进贡,但只有他们才有权向所辖属民征税。不全适合这条规矩的唯一例外就是:耕种清政府官地的当地人(主要是在辟展),每年得向清政府交纳土地使用税(其总数约为粮食三千五百担)。 东突厥斯坦的另一主要地区——六城,在政治设置方面大大有别于维吾尔斯坦,因为塔里木盆地的整个官僚机构是直接受清廷驻喀什噶尔的参赞大臣统辖,参赞大臣则归伊犁将军节制。来自伊犁的旗兵和来自甘肃、陕西、乌鲁木齐的绿营兵组成的主要戍军,指挥部设在乌什吐鲁番,该地是通向连接六城与伊犁的木扎提山口的要冲。在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和叶尔羌,有一支较小的戍军是八旗兵和绿营兵;焉耆、库车、赛里木和阿克苏等地也有绿营兵驻守。主要的军事垦区在焉耆和乌什吐鲁番。和阗也有绿营兵。但是在一般情况下,乌什吐鲁番以西之地不驻汉军,以免引起六城居民——最集中的地方是在塔里木盆地的两端——的反感。 清政府担心汉族商人会控制六城的经济(就象汉人商号和钱庄在满洲和蒙古所作所为那样),从而激起东突厥斯坦人的愤怒和反叛,因此采取一种严禁六城与汉人接触的政策。派到六城的清军也采取换防制,以防他们久留当地;清政府还尽量少用绿营兵,而把六城官地租给当地农民生产粮食以供军政之需。清政府不在六城设立流放地,也不许平民移民和商人进至哈密以西各地。没有恰当的理由和合法的护照,清朝当局不许可汉族平民前往东突厥斯坦的任何地区。 清朝政府还竭力把其官吏同六城土著隔开。在塔里木盆地的每一主要城市,清朝都建造了有围墙的要塞,作为衙门所在而与当地土著居民分开,这是满人或汉人的县治,称为焉吉沙尔(新城),或哈拉伊沙尔(城堡),在喀什噶尔和叶尔羌则称为古勒巴格(意为“玫瑰园”):清守军、官署和非本地官员即居住于此。这些满人城堡位于旧城之外。在某些小居民点,它们仅是一些位于旧城镇旁其围墙仅及肩高的土围子。到十九世纪中期,穆斯林与非穆斯林在库车就已经混杂而居。新城与旧城之间的交通限制是严格的。只有在白天清朝人员才可与当地人接触。入夜则将城堡大门上锁。未经邀请和批准,东突厥斯坦的男女人等不许进入满人城堡。同样,清朝官员也不能随意前往土著村镇。唯一的例外是得到当局许可(但却未必合法)的少数清朝官员在那里开设酒店、客栈和酒厂。政府是限制放债、雇佣当地劳力和订立其他商业合同的。 清政府对于伊斯兰和当地习惯持不干涉政策:允许东突厥斯坦人使用回历,穿着传统服装,除伯克外可不留辫子。不过,比这些象征性姿态更重要的是,清朝尽量保持了许多是在莫卧儿人、准噶尔人和玛赫杜姆家系和卓们统治之下就已存在的当地的统治形式。尽管清王朝象先前加封哈密和吐鲁番的统治者为贵族那样,也把库车、拜城、阿克苏、乌什吐鲁番与和阗的几位东突厥斯坦支持者封为贵族,但在六城却没有设立有统治权的扎萨 克,而是建立了一个东突厥斯坦人的官僚阶层。由伯克和阿訇组成的这个官僚阶层住在土著城镇和乡村,直接治理当地居民,并按照流行的哈乃菲学派的法律成例审理案件。使外国人印象很深的事实是:穆斯林与“中国人”(指满人、绿营兵和六城地区其他非土著属民)之间的纠纷也用穆斯林法律解决。一位旅行家就曾经指出:“法律执行得很严,即使对贵族也一样;如果某王公杀死一个穷人,凶手也没有指望可免死刑”。不过,在司法方面,清政府至少从中国本土带来了一个新花样:外国的穆斯林曾因看到罪犯戴枷而表示吃惊。1 在清朝统治下,土著官吏一经任命便都拥有伯克头衔,即使那些官职是非世袭的也如此;即使任职的官员也不必选自清代以前就有世袭伯克头衔的贵族之家。换句话说,“伯克”过去是贵族的称号,这时已经变成“官员”的同义词。虽然有些伯克因世代为伯克而出于礼貌之故被继续称为伯克,但是清朝采用这一头衔的实际作用在于侵夺塔里木盆地土著传统贵族的领导,并使满人的王朝成为一切世俗权威的来源。 最高级的伯克(清制三、四品)要著汉装和蓄辫。政府对于他们的任命遵循“回避法”,就东突厥斯坦的情况来说,这意味着土著不得担任当地的主要伯克。在理论上,回避法旨在防止贪赃枉法,但是清政府在六城推行回避法的主要理由,还在于它在政治上驾驭哈密和吐鲁番的统治者家族以及库车和拜城的新贵族(因为他们的地位完全是受清朝之赐)比驾驭东突厥斯坦其他地方的上层贵族更有把握。这类伯克的官职不是世袭的,但是除非渎职,都能继续留任,不象清朝驻军员司那样定期更换。换句话说,六城的最高级伯克们都是行政首脑和官员,而且一般都是贵族,但他们与哈密和吐鲁番的统治者不同之处是不能世袭。他们 最后要受理藩院管辖。最高层伯克享有每年进京朝贡皇帝的特权,从而使他们得到相当可观的回赏和许多好处;直到1859年,这种作法才被废除。 统率土著官员的是几位阿奇木伯克,即几位地方的总管,其中最重要的是主管八大城行政的阿奇木伯克:这八大城即焉耆、库车、阿克苏和乌什吐鲁番组成的所谓“东四城”,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叶尔羌和额里齐(即古和阗,和阗之名此时已用于总称全区)组成的所谓“西四城”。这些城市各有属区,由许多小城镇和乡村组成。喀什噶尔和英吉沙尔的阿奇木伯克有权直接向北京的皇帝上奏,其他地方总管同中央政府打交道则要通过新疆驻军当局,如果必须同北京联系,可以通过驻喀什噶尔的参赞大臣。在阿奇木伯克之下,则是一大批专司其事的小伯克。 伯克没有直接薪俸,他们的收入来自赏赐的官地(多寡视品级而定),享有官地的全部收成;还有赏赐的奴隶为他们耕种和承担其他劳役。按照清朝惯例,国家还给予他们少量养廉银,在调动工作时由政府出盘费。作为一种权力象征,伯克坚持要下属叩头,且蓄发留辫。浩罕和布哈拉的官员往往不通文墨,六城的伯克则不同,他们既通汉文和满文,也懂得一点宗教和历史。伯克们可能遇到的一项令人头痛的礼仪就是每月月初清晨都要到孔庙祭孔,不过他们似乎已将这种国家大典同自己的宗教调和起来了,伯克们在这里要向皇帝画像跪拜。他们也模仿清朝旗人,又喝酒,又吸鸦片。1 官方所承认的一部分宗教集团不受当地官吏的管辖,但是按照惯例,必须在公共道德和宗教教育方面受他们的司法官员的监 督。同土著民政官员拥有伯克头衔一样,那些教团的成员也都有阿訇的头衔。阿訇,实即东突厥斯坦的官员乌列玛,他们执行地方司法职能,组织和领导居民的宗教和文化生活。各地教团的主要人物是**官(阿拉姆阿訇),其下属有法官(哈孜阿訇)和顾问(穆夫提阿訇)。大清真寺的掌教、捐施收集人、教区清真寺主事以及在经文学校传经授课的阿訇,都对当地的**官负责。阿訇们的生活来源还不清楚,不过他们似乎是依靠捐赠和不动产收入。许多阿訇,特别是最富有的阿訇,都从宗教布施中获得收入。 六城地区土著的内部事务虽然掌握在当地的伯克和阿訇手中,但是东突厥斯坦人还是要直接向清政府纳税服役。上面提到的六城年产铜价值一千三百五十万蒲尔,其中价值一百六十万蒲尔的生铜系产自浑巴什,其余全是当地的税收,绝大部分是向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叶尔羌与和阗居民征收的。六城居民每年要纳粮六万六千余担,缴棉布十四万三千余匹,其中大部分也同原棉一样是来自塔里木盆地西端。 这些收入的主要来源就是用铜或粮食的形式收缴的人头税(相当于“每人每月一卢比加上土地收成的十分之一”)。1政府也允许用铅、棉花、布匹或琉璜、硝石(火药原料)代缴。此外,个人的商业交易、店铺、市场、菜园、果园、煤矿及其他建筑物等等,也都要交税。在另一方面,政府把黄金和玉石视为贡品,要求直接送往北京,新疆驻军不得征税。参加守望哨所的东突厥斯坦户和五百名喀什噶尔兵则免人头税。还有一种特别税用于维持木扎提山口通道(这门差事主要是由牛盖特人担当)的开支。关于地方官员的开销,由阿奇木伯克在六城对每户征收一种半官 方的四十取一税(qrqlq),如有不足,阿奇木伯克还可征收附加税。每遇清军驻军官员巡视六城哨所,阿奇木伯克还要加征税项以充迎送费用。伯克有时还向普通属民无偿征收衣食和其他用品;若有清朝旗人征用财产,伯克便加征特别税以补偿财产主的损失。除了这些捐税以外,还有一种中亚传统的驿马税(ulagh),那是向有马之家征收的。城市官员要定期向户部报告税务;尽管税额固定,贪污现象显然是很普遍的。 当地的伯克及其上司清朝官吏还以其他方式滥用职权。各级政府之间都是贿赂公行。阿奇木伯克并利用职权在市场按固定价格收购货物,到收获季节以高价卖出。伯克们还非法买卖官地以谋利。他们操纵着农民灌溉用水,而不公平合理地分配。他们开垦荒地而不上报。他们向小农放款,使他们债台高筑而沦为“烟齐”(家奴),伯克则占有其财产和劳力。货币作为纳税和市场支付的规定手段用得越来越多,这便加强了伯克上下其手的能力。农民实际上只得出卖自己的作物去“买”钱,然后用钱去买生活必需品和交纳政府的需索,特别是那些非正式的需索。 六城的对外贸易 货币的使用便利了对外贸易,对外贸易也促进了货币的使用。十九世纪前二十五年的材料表明,这里贸易是自由的:就卖给东突厥斯坦人的货物而言,并无走私货。1进口货主要是牲畜、水果、披巾羊毛、毛皮、鸦片、吸烟用印度大麻、欧洲制品(多数是俄国货)以及奴隶——男女孩童(他们的价格从二百到五百卢比不等)和成年奴隶。这些奴隶是由巴达赫尚、瓦罕和什克南的商人从乾竺特、吉尔吉特和奇特拉尔贩到叶尔羌来出卖 的。1合法的出口货主要是珍珠、宝石、生丝(此项货物也进口)、绸缎、羽纱、棉布、棉纱、瓷器、基连(kiriana,即香料和药材,尤其是大黄,后者是向中亚西部出口用作药材和染料的大宗货物)、大麻汁和茶叶等等,其中最重要的是茶叶,那是从华南用马队驮运到和阗转口的。茶叶分箱装散茶和茶砖(每驮载三十到四十块)两种;茶砖质量低下,只有穷苦人家使用。非法的输出品以金银锭(金锭、银币和银元宝)为主,其中许多是来自中国本土,特别是茶叶、金银、宝石、丝绸和香料药材(基连)等,主要是山西、陕西、江苏、浙江一带的商人运来的;商人们又从这里购买当地出产的丝绸、牲畜和其他货物运回中国。 关于中国本土与新疆之间的商业往来还有待研究,不过很清楚的是,清朝的歧视性税制偏向汉族商人。输入中国本土的货物只有玉石在嘉峪关纳税。中国本土与六城之间的贸易在乌什吐鲁番是合法的,东突厥斯坦人把丝绸、粗白布、毛革和其他商品卖给来自中国本土的商人,要照价纳税十分之一,而在喀什噶尔和叶尔羌出卖,只要纳此数之半。在乌什吐鲁番,安集延人和其他外商出卖货品仅纳税百分之五,汉商把除茶以外的货物卖给六城商人,所纳之税甚至更低,只交百分之三又三分之一。 从甘肃运到新疆供本地消费的茶砖是由特许商和政府经营的。根据1760年的法令,政府也允许非特许的山西私商经由蒙古向准噶尔贩运少量布匹和未分类的茶叶,主要供输出到中亚去。四川商人则在古城出卖大米和白面。江浙商人经常设法到叶尔羌经商,但是在政策上汉商是不准进入六城的。部分例外就是允许甘肃茶砖特 许商前往六城,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未经特许的山西商出卖的茶叶和其他商品在六城市场上日见增多。就往来新疆的汉族茶商而言,非特许的山西未分类的茶叶贸易(当局是不大容易控制的)比特许的甘肃茶砖贸易获利更多。但是从政府的观点来看,得自甘肃特许商的收入要比山西商人交纳的税为多。1 除了乌什吐鲁番之外,六城、准噶尔与中国本土贸易的主要集散地是焉耆,这是六城地区唯一允许蒲尔和伊犁铜币同时自由流通的城市。焉耆的人口大部分为厄鲁特人(加尔梅克人),它的周围地带又是六城唯一允许汉移民定居和拥有私人土地的地区。因此,根据清朝的隔离政策,和阗、叶尔羌、喀什噶尔的居民和外国商人都不许进入焉耆城内。其他地方的居民虽可进入该城,但是不准定居于此。2 尽管六城的贸易兴旺,东突厥斯坦的商人却没有发财,这是因为有权势的官僚对私商横加干涉,敲榨勒索。这里官吏的贪婪和儒家的一向轻商这两者互为影响。这样的商人不论如何富有,都没有社会地位;一度起过相当作用的贸易公会,在清朝征服之后也失去影响,不再成为沟通官商的桥梁。甚至就教育程度而言,当地商人也比中亚西部的商人为差,因为在中亚西部,商人一般都在宗教学校受过教育,学识仅次于毛拉。 喀什噶尔商人到国外经商,是在1794年开始受到限制的。他们只能获得通行证,成群结队越过边境哨卡到最靠近的柯勒克孜人 当中进行交易,仅此而已。他们受到官方税收的歧视,进口税负担沉重,官吏又勒索敲榨。他们甚至必须用钱购买经商权利。 一般说来,清朝推行的政策在效果上是有利于外国商人、而不利于六城商人的,因此当地商人在某种程度上只得依附于外商。发了财的六城商人要留居塔里木盆地就得隐瞒资财,假装贫穷。否则,如果买卖做得相当大,他们就得前往伊犁或乌鲁木齐去住,那里的官府压力要轻一些。对于作为清朝贡民的哈萨克人和柯勒克孜人所进口的牲畜,政府照价征收关税5%,而对于外国人所输入的牲畜,政府只征税3 %。喀什噶尔商人输入的丝绸制品和毛皮要纳税10%,外国人输入的同样货物仅纳此税之半数。就大多数商品说来,当地的进口商要交税5%,外国商人只交纳3 %,但若系“克什米尔人”(包括巴尔提人和帕米尔诸国的商人)则只交2.5%。从巴达赫尚进口宝石,税率是每斤五百蒲尔。1这项政策的后果之一是白银外流,清政府曾经试图制止而未能奏效。 大多数外商都是来自浩罕、布哈拉、巴尔提斯坦、巴达赫尚、乾竺特、克什米尔或哈萨克草原,但也有伊朗人、希尔凡人、俄国鞑靼人(或诺盖人)、印度人、中亚犹太人(他们聚居于浩罕者人数很多)和亚美尼亚人。帕米尔的柯勒克孜人大概总是冒充当地属民前来的。清朝当局弄不清这形形色色的外国人,便统统把他们看作“安集延人”(安集延是浩罕控制下的费尔干纳 一个城市和地区)或“克什米尔人”,1所以政府甚至许可非进贡国的商人前来新疆做私人买卖。其实所谓“安集延人”就是在喀什噶尔经商者,所谓“克什米尔人”就是在叶尔羌经商者。但是,作为贡使似乎更有利可图,外国使节往往向驻新疆的将军和其他高级官员赠送马匹,得到的回赠总是比原来礼物的价值更高。2 浩罕的属民和来自布哈拉及中亚西部其他地方的商人,都在喀什噶尔(它在十九世纪头二十五年比布哈拉更大)进行大宗的对外交易。3因为清帝国的官方态度是把贸易看作一种给予外国人的特许(认为是他们需要富饶的中国的物产),以换取安定和对清廷的忠顺姿态,所以外国商人就取得可以讨价还价的地位和一定程度的自治,这两者都是本地商人所没有的。浩罕的属民,即真正的安集延人,地位尤其出众(因为“他们的举止和习惯很象”喀什噶尔人),4是喀什噶尔的外商当中人数最多的集团,因此,在当地的外商界占支配地位。为了替这些商人说话和监督日常的市场活动,喀什噶尔的阿奇木伯克与外国商界共同指定一位高级外商作监理(满语hda-i da,即商目)5:他也象中国沿海商埠的大班那样并不是清朝的官员。但监理又不同于大班,他(至少在起初)对一切外商进行监督,而不是一个监理单独监督与新疆通商的某一国属民;外国商界有此监理,便享有高度自治 权,摆脱了清朝统治的干涉。 这种外商监理通常是用浩罕人,后来这一职位逐渐变成浩罕政府试图控制喀什噶尔对外贸易的工具。喀什噶尔的对外贸易大部分取道浩罕,这一事实就进一步促使浩罕政府插手于喀什噶尔,而喀什噶尔的贸易又反过来促进了浩罕经济,对十八世纪之末浩罕国的迅速发展大有裨益。起初,清政府对此采取妥协态度。1809年清朝通知浩罕统治者阿里汗说,鉴于他们的行为恭顺,着令该国当年输入新疆的商品免缴关税。清朝又说,以后浩罕输入商品的关税将减半征收。 同印度、西藏、拉达克、巴尔提斯坦、阿富汗和帕米尔诸国的贸易则集中在叶尔羌(此地人口甚至比喀什噶尔更多)和色勒库尔地区,这些地方也是印度与俄国通商的会合点。在这里和在和阗,安集延人在外商中所占的比重都小得多,更多的是巴达赫尚人、克什米尔人、阿富汗人、巴尔提人、西藏人和印度人,但是没有犹太人或俄国鞑靼人。1这使外国人的成份比在喀什噶尔更复杂。是否也有象喀什噶尔“商目”那样的单一的外商监理,目前还不得而知。 准噶尔与六城之间的贸易集中在阿克苏,这是因为此城靠近经由木扎提山口越过天山的通道。在阿克苏的市场上,东突厥斯坦人同哈萨克人和天山柯勒克孜人的贸易占重要地位,至少早在十八世纪七十年代,每逢集市就已经是“街市纷纭,摩肩雨汗,货如雾拥。”2到八十年代末,大量俄国商品开始涌入阿克苏,清朝不能制止,其部分原因是恰克图的中俄贸易已经终止,清朝商人便从阿克苏把这些商品转运到清帝国各地。越来越多的外国 商人在阿克苏定居下来,到十九世纪二十年代中期,阿克苏的人口包括本地人和外国人,合计似已超过一万户。其中约有八千四百户登记为清朝属民。1 入境外商到达清帝国境内的第一道关卡是要出示护照,获得许可以后方能通行,这需要得到一名新疆保商——类似中国沿海商埠的“行”商(见第四章)——提供的书面保证,其中言明:“被保人向无债务,其出境后如有涉讼事项,均由保人负责承担”。外商将此文书提交当地伯克,伯克转呈清朝驻军当局。后者留下原件,将汉文译件交给外商。2来自中亚的外商用这种方式取得合法护照后即可前往六城西部和准噶尔经商,但是不准去库车、焉耆、吐鲁番、哈密和中国本土。有些外国人,其中多是浩罕人,但也有布哈拉人、巴达赫尚人和克什米尔人,甚至设法(常是借助于伯克)把商业利润投资于六城土地。外商在清帝国境内购买土地是非法的,然而安集延人显然用银子购买了土地。甚至也有官地流入外商之手。外人拥有的土地主要集中于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和阿克苏地区,它们被租给当地农民。 六城大概没有类似广州公行那样的官商帮,主要的往来似在外商与六城伯克之间。这种往来基本上是融洽的,偶尔也有过冲突。例如在1808年,清朝驻喀什噶尔的参赞大臣斌静污辱了一位“商目”的女儿。其父为浩罕商人,怒而杀女,持头挥舞闯进斌静衙门:他这种公开抗议行动,毫无疑问表明他根本无惧于清朝官府。3塔里木盆地的官员得到外商贿赂,给予外商以特别照顾而减收关税。边境官员有时只检查外商的部分行李。象硝石这样 的军用物资是不许卖给外国人的,但也有竟然得以出口的事情(即使这项禁令有重要意义,其有效程度也大有可疑,因为十九世纪中叶的旅行家曾亲见硫磺在浩罕公开出卖,并且看到过“当地制硝”的情况)。1浩罕人前往麦加朝圣时佩带的那种“中国短剑”2是否也在禁止出口之列,现在还不清楚,不过,走私是十分普遍的,当局一般也不予闻问。 玛赫杜姆家族 安集延人在六城西部占有的特权地位对清朝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因为外商使六城居民与其先前的统治者(即纳赫什班迪兄弟会的阿法其和卓,当时住在中亚西部)保持着联系。纳赫什班迪家族在布哈拉的发迹已有几个世纪之久,它在中亚的苏菲派各团体当中是最有影响的,因此六城的很多外商都是纳赫什班迪教团的徒众。 玛赫杜姆家族是玛赫杜姆·依·阿扎姆的子孙,他们在清代以前就在东突厥斯坦的纳赫什班迪教团中占有统治地位。玛赫杜姆和卓家的两大派即黑山派和白山派,在那时就已在争夺教团的领导权。白山派联合准噶尔人而在1755年基本上消灭了他的对手黑山派以后,又促成了满人对六城的征服。纳赫什班迪教团的某些支派没有抵抗清军,清朝便加封几位不属阿法其派(白山派)的玛赫杜姆和卓为贵族,要他们迁居北京。库车的纳赫什班迪教团的和卓——即阿勒沙德·阿丁(全盛时期约在1450年)之后代,他们和印度的纳赫什班迪教团(穆扎德之后裔)同清朝显然没有冲突。但是在1759年,两位主要的白山派和卓曾被迫逃往巴达赫尚,并且死在那里。六城人跟随他们外逃者有几千 户,其中大多数后来都定居于浩罕。 这些外逃的喀什噶尔人,以及被逐的黑山派和白山派宗教领袖,通过在新疆经商的商人与其六城同胞保持着接触。黑山派在叶尔羌的势力尤其强大,早年黑山派的和卓们便葬在叶尔羌的莫卧儿汗的古黄金墓地。在喀什噶尔西南部、英吉沙尔与和阗的居民中,黑山派也占优势。他们指望浩罕境内马儿亦囊地方的和卓能成为宗教领袖,每年都向他们奉献。白山派的主力是在喀什噶尔及其东北城镇,还在阿克苏和库车。1800年时他们期待被清朝赶到巴达赫尚的不儿罕·阿丁和卓的子嗣能进行宗教领导。不儿罕·阿丁之子穆罕默德·阿明便是众所周知的萨木萨克:此人曾遍游中亚西部,晚年定居于浩罕境内,死于1798年或稍晚的时候。1清政府为争取浩罕协助保持边境安宁,每年都向浩罕统治者馈银一万到五万两,2还赠送大量茶叶,以酬答浩罕对萨木萨克的控制。但是许多来往的商人和柯勒克孜人都是白山派的追随者,他们使萨木萨克同他的六城人民保持着联系。 萨木萨克遗有三子:穆罕默德(马哈木)·玉素普、张格尔和巴布顶。玉素普居长,1797年似曾率领一支柯勒克孜军袭击新疆边境而被清军击走。在萨木萨克死后,约在十九世纪之初, 有个玉素普和卓(可能就是这个穆罕默德·玉素普)曾访问埃及、沙里佐尔和巴格达;他在巴格达,曾被当局逮捕,后未经解释原因便交给了英国领事,由英领事把玉素普和卓作为犯人押送印度。这位和卓在孟买脱身后逃往巴士拉,后往色拉子,以后又到德里兰。他在德里兰设法得到哈札儿政府的恩遇。但是,“他一直念念不忘,只要有可能就要当国王。” 玉素普和卓同约穆特和戈克兰的土库曼人结盟,在1813年进攻哈札儿。第一次失败之后,他又重新组织了二万约穆特和戈克兰兵把哈札儿人击溃,但是按照穆罕默德·塔齐·西皮尔的说法,“一个熟悉喀什噶尔和卓的土库曼人认出了他,便立刻行动,向他开枪。玉素普和卓被击中,落马而死。先是巴达赫尚国王欲为其父苏勒丹沙报仇(据说苏勒丹沙是因为报复白山派和卓们的谋害而被杀的),发誓以金银重赏购买玉素普和卓的首级。当时土库曼人之间为争夺玉素普和卓的尸首曾有一场恶战,死亡甚多。最后是土库曼人夺到了他的首级,伊朗人用战马踩烂了他的尸体,并摘下他的图章、戒指和腰佩匕首,一并献给了哈札儿王。”1然而,玉素普和卓在1813年可能根本没有被杀,因为有一位“来自印度或中国边境”并曾经率领土库曼人袭击伊朗边境的神秘的“苏勒丹汗”,据说于1819—1820年曾住在基发,2而穆罕默德·玉素普确无疑问地又在1830年露面,领导了一次对六城的入侵。 萨木萨克的次子张格尔似是继承了宗教事业,在十九世纪之初可能住在布哈拉;幼子巴布顶则显然住在浩罕。这两位白山派 和卓与其六城追随者的联系基本上保持未断,六城有些伯克还同浩罕政府保持接触,以图进行政治投机。特别是喀什噶尔的阿奇木伯克玉努斯还与浩罕的穆罕默德(马哈木)·乌玛尔汗有通信关系。1813年俄国的译人纳札洛夫就曾在浩罕遇见一位中国“使者”,似为玉努斯商队的头目。1 六城伯克和浩罕政府在阻止白山派和卓入侵六城方面,利害关系彼此一致,因为入侵对浩罕与喀什噶尔的贸易不利。玉努斯显然曾鼓动穆罕默德·乌玛尔汗请求清朝当局允许浩罕政府在喀什噶尔派驻一位官方政治代表,以取代半官方的胡岱达。浩罕政府约在1813年年底提出过这一请求,请准许授予浩罕王委任的官员以哈孜《法官》伯克的头衔,并接替喀什噶尔的阿奇木伯克的监督商务和对浩罕商人征税的职责;换句话说,浩罕要求得到治外法权,要求得到在清帝国境内征税的权力。伊犁将军松筠拒绝了这一要求,并且惩罚了玉努斯,禁绝六城伯克与浩罕进行一切联系。 1814年乌玛尔汗以威胁相报。他说他一直约束萨木萨克之子不入侵六城,因此要求减少浩罕商人的关税作为报答。松筠再次拒绝,并且根据前一年所作的调查,表示怀疑萨木萨克是否真有儿子。满人照旧向浩罕汗赏赐银两和茶叶,但是清帝授权松筠警告乌玛尔,他若重提要求就要中断贸易。 到了1814年,清朝当局已经牢牢控制了东突厥斯坦。然而,遭受苛捐杂税折磨的农民和工匠、境况不佳的商人、后悔其收入落入满人手中的伯克等等,都相信这种愚昧的统治是根本不合法的,也不会长久。尽管领导反满圣战最可能的领袖是萨木萨克的儿子,可是浩罕人贪图与中国贸易之利,不让他们越山进入 新疆。在黑山派看来,利用这一时机的时候似乎已经到来。 早在1814年,塔什密里克有一位黑山派苏菲名叫仔牙墩,开始与其宗教信徒和一些柯勒克孜人密谋推翻清朝统治。塔什密里克的阿奇木伯克是柯勒克孜人,这里住有数百户士拉吉尔钦察人。1814年秋,柯勒克孜的首领图尔弟迈莫特比根据可兰经发誓要支持仔牙墩起事。1许多柯勒克孜人加入阴谋者队伍。叛乱者于次年夏季动手,向清军马厩纵火,攻击驻军并号召居民起事。但居民没有响应。清军展开反击并调集柯勒克孜人驰援,柯勒克孜人见事不成,便协助捉获仔牙墩而恢复了秩序。只有少数人越过边界逃到浩罕境内。 清政府处决了起事者,并追查所有叛乱的参加者。最困难的是分清柯勒克孜人的好坏,因为许多人同双方都合作,例如被判死刑的图尔弟迈莫特比便是这样。这次起事是局部的、短暂的,但它预示着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十九世纪的新疆就要成为清帝国最动乱的地区了。 1 罗萨比:《1368年迄今的中国和亚洲腹地》,第171页。 1 中文版编者按:原文此注在第60页上者漏印,我们仅就其第61页上者翻译如下。“……英吉沙尔、叶尔羌与和阗(7,669,000蒲尔——见曾问吾前引书第286—287页),外加浑巴什的生铜(值1,600,000蒲尔以上——见曾书第290页),再加向居民征收的生铜(11,053斤,等于1,092,000蒲尔以上——见曾书第290页)。关于银两兑换率,见曾书第289页。这个问题需要仔细研究。也见纳罗契尼茨基前引书,第110—111页。” 2 参见阿赫麦德·沙·纳赫什班迪:《从克什米尔经拉达克到叶尔羌的行程》(道森英译),载《英国皇家亚洲学会杂志》,1850年第12期,第383页。 1 佐口透在《十八和十九世纪东突厥斯坦社会史研究》中的说法与此相反,见第272—279页。 2 见傅恒等编:《钦定皇舆西域图志》,卷2第17页;卷44第23等页。 3 绵忻等编:《钦定新疆识略》,卷12第3—4页。 4 魏源:《圣武记》,卷4第32—33页。 1 瓦里哈诺夫:《全集》,卷1第301—302页。 1 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275—278、282页;但第280页又说近十四倍,此数同第278—280页附表的数字不符。 1 见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40—341页,尤其是注3;又见涅波尔辛:《俄国的中亚贸易概述》,载于1855年《俄国皇家地理学会论丛》,卷10(1855年),第341—342、347页;又见贝柳:《喀什噶尔史》,载于福赛思:《1873年出使叶尔羌报告》,第201页(其中的“沙菲派”,即指沙菲伊法学派)。 2 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载《孟加拉亚洲学会杂志》,卷4第48号(1835年12月),第662页。 1 佐口透:《东突厥斯坦社会史研究》,第197—198页;又见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42页。 2 见涅波尔辛:《俄国的中亚贸易概述》,第345、347页;赫尔麦森编:《关于基发、布哈拉、浩罕和中国西北的报告》,载《俄国与亚洲邻国知识》,第1及第2辑(1839年),第95—97页;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2页。赫尔麦森和洪堡德把法伊德·阿丁记作萨伊夫·阿丁和“塞伊夫林”,见上引《关于基发、布哈拉、浩罕和中国西北报告》,第89页。 1 米尔·伊扎特·阿拉:《1812—1813年中亚游记》,亨德森英译,第30页。 2 见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39页。二十世纪以后中国西北的突厥族中还有人信佛教。 3 见米尔·伊扎特·阿拉:《中亚游记》,第38页。 1 见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295、297、338—339、341—342、389、419、643及657诸页。又见哥隆布:《东突厥斯坦的土地耕种:绿洲经济和游牧》,第25—26页。 2 贾林:《记东突厥斯坦的萨满教》,载于《人种学》,1961年第1—2期第1—4页;米尔·伊扎特·阿拉:《中亚游记》,第28页;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57页。 3 张志义:《新疆的土地利用和定居的可能性》,载《地理评论》,第39期(1949年),第58、66页。 4 阿赫麦德·沙·纳赫什班迪:《旅行记》,载《孟加拉亚洲学会杂志》,卷25第4期(1856年),第348页。 1 戴布斯:《中国突厥斯坦的发现和探察史》(本书有中译本,题为《新疆探察史》、1978年,新疆博物馆。——译者)第75页提到1886年喀什噶尔曾发生流行性霍乱,但哥隆布在其《东突厥斯坦的耕种》第9页上则称并无此事。关于霍乱和地震的情况还可参阅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59页。 2 哥隆布:《东突厥斯坦的耕种》,第9—10页(根据二十世纪的情况)。 3 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55页。 4 关于它的叙述,见德雷克:《大麻种植者手册》,第6页。 1 阿赫麦德·沙:《旅行记》;又见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57页。 2 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43页;但应参照阿赫麦德·沙的《旅行记》(第384页)他指出只有农民才要交纳人头税。 1 见米尔·伊扎特·阿拉:《中亚游记》,第27页。 2 参见杜曼:《清帝国对准噶尔和东突厥斯坦的征服》,载于齐赫文斯基所编《满人在中国的统治》,第285—287页。作者给人以错误的印象,使人们觉得这种土地制度是清朝的新创。 1 波罗夫科夫在他的《喀什噶尔所出1812年的瓦库夫文书》(载于季赫米洛夫所编《考古地理学1959年年鉴》,第344—349页)一文所引1812年的瓦库夫条目中,并未提到清政府。关于十九世纪新疆的宗教捐赠的文书,现保存在哈佛大学霍顿图书馆(尚未编目),其中两件的日期是1804年,一件是1867年,一件是1879年。1867年的文书写在羊皮纸上。其他三件是抄本。 2 阿赫麦德·沙:《从克什米尔经拉达克到叶尔羌的行程》,第384页。 1 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276页(据载,1777年有耕地45,186亩,绿营兵为2,380人,流犯为180人)。 1 阿赫麦德·沙:《从克什米尔经拉达克到叶尔羌的行程》,第383页。 1 阿赫麦德·沙:《从克什米尔经拉达克到叶尔羌的行程》,第384页;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49页。 1 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1页。 1 赫尔麦森:《关于基发、布哈拉、浩罕和中国西北的报告》,第81页。 1 穆尔克罗夫特和特雷贝克:《1819—1824年(本书参考书目为1825年。——译者)在印度斯坦喜马拉雅山诸邦及旁遮普等地旅行记》,卷2第479页;又见戴维斯编:《英属印度西北边境诸国贸易和资源的报告》,第357页。 1 见库兹涅佐夫:《十九世纪上半叶清政府在新疆的经济政策》,第16—19、92—96、115页;又见作者的同名文章载《哈萨克科学院院报:历史、考古、人种学专集》,3(17)(1961年),第84页。 2 见戴维斯:《英属印度西北边境诸国贸易和资源的报告》第25—26页,又见312、335页。参见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56页,作者说库车人口主要是加尔梅克人。他说:“富有的要人住在城内,穷人则住在郊野的帐篷里。”沃森的材料是1830年代的,他显然把库车与焉耆混为一谈了。 1 见瓦里哈诺夫:《全集》,2,第680页(书中将shelkovymi误作melkovymi);伊扎特·阿拉:《中亚游记》,第24页;阿赫麦德·沙:《从克什米尔经拉达克到叶尔羌的行程》,第382页(书中“百分之四十”应系“四十分之一”之误);涅波尔辛:《俄国的中亚贸易概述》,第347—348页;库兹涅佐夫:《清政府在新疆的经济政策》,第19页。 1 见穆尔克罗夫特和特雷贝克:《在印度斯坦喜马拉雅山诸邦及旁遮普等地旅行记》,卷1第452页。 2 《大清宣宗实录》,卷262第24页(1835年2月16日),26页(1835年2月19日)。 3 见赫尔麦森:《关于基发、布哈拉、浩罕和中国西北的报告》,第96页。 4 见阿赫麦德·沙:《旅行记》,第351页。 5 感谢冈田英弘在1971年把这一满语词汇的含义告诉我,据告那是由汉字“胡岱达”音译而成。参见佐口透:《东突厥斯坦社会史研究》,第380—383页;佐口透:《浩罕王国的东方贸易》,载《东洋文库研究纪要》,第24期(1965年),第86—89页。 1 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54页。 2 椿园七十一:《西域闻见录·新疆纪略下》,卷2“阿克苏”条。参见佐口透:《浩罕王国的东方贸易》,第68页。 1 曹振镛等编:《钦定平定回疆剿擒逆裔方略》,卷9第5页(1826年2月14日);《钦定大清会典事例》(1818年),卷742第11页。 2 见伊扎特·阿拉:《中亚游记》,第45—46页。 3 参看戴维斯:《英属印度西北边境诸国贸易和资源的报告》第340页上记述了浩罕人绑架一名清朝边境官员的材料,可作旁证。 1 见阿赫麦德·沙:《旅行记》,第352页。 2 沃森:《乌兹别克地区纪要》,载《孟加拉亚洲学会杂志》,卷3第32期(1834年8月),第378页。 1 季姆科夫斯基:《经蒙古至中国的旅行记》,卷2第77页,注1(七和卓中四人被杀,两人被清俘获,仅萨木萨克一人得脱);甘科夫斯基:《杜兰尼人的帝国》,第31—32页。哈特曼:《察哈台汗的终结与和卓在喀什噶尔的统治》,载作者所著《伊斯兰东方》,第314页。 2 其数目自二百到一千元宝不等。见库兹涅佐夫:《论张格尔运动的反动实质》,第77页。佐口透:《十八和十九世纪东突厥斯坦社会史研究》,第410页;佐口透:《1760—1820年白山派和卓的复兴》,载于《亚洲学报:日本东洋文化研究所通报》,14(1968年),第15页;阿布杜·卡里姆·布哈里:《1740—1818年中亚史》,谢弗法译本,第217—218页;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172、317页;纳里夫金:《浩罕王国史》,a.多藏法译本,第132页。 1 穆罕默德·塔齐·西皮尔:《萨拉丁·哈札儿传记》,穆罕默德·巴齐儿·比布迪编,第一部分第229、231页。 2 参看格里戈里耶夫:《东突厥斯坦或中国突厥斯坦》,此处材料不同,载作者自编:《利特尔地理志:与俄国接壤的亚洲国家地理》,见《俄国地理学会论丛》,第2分册第1章,第441—442页。 1 参见纳札洛夫:《中亚民族和地区概述》,第42页;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1317页。 1 参见《大清仁宗实录》,卷312第30页。(1815年12月27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日本对朝鲜的侵略 朝鲜被中国人看成中国北部极重要的“外藩”,它在明、清两代又是中国的头等朝贡国。朝鲜李朝(1392—1910年)每年派三次正式贡使前往明廷,派四次正式贡使前往清廷,另外还有许多小规模的遣使。从1637至1894年,有507个朝鲜使团到过北京,也有169个中国使团出使到朝鲜。1由于受中国在政治和文化上的影响,朝鲜人模仿中国人的各种制度和生活方式,并且把与中国的关系说成是“事大”,以区别于与日本之间的较为平等的“交邻”关系。实际上,自1637年以来,朝鲜除了和中国有藩属关系以及偶尔和日本交换使臣外,它和其余国家并无交往;西方人称它为“隐士的王国”。 朝鲜的开放 随着中国和日本的开放,朝鲜日益受到西方国家要求贸易、传教和建立外交关系的压力。但是,朝鲜宫廷曾于1786年把基督教当作邪教加以禁止;除了对航船遇难给予方便外,宫廷拒绝与西方建立任何联系,这一毫不通融的立场,在幼王高宗的父亲大院君于1864年摄政以后变得更加僵硬。1866年2月,大院君又对基督教徒进行迫害,并造成了对外国教士们的一场屠杀。10月份,法国驻华公使未获巴黎批准,迳自派讨伐队前往朝鲜。法**队占领了汉城南面江口的江华岛,可是在城外战败而退去。同年8月,一艘美国商船“谢尔曼将军号”驶抵平壤,以炮轰相威胁,要求通商。这艘船的行径如同海盗,它在退潮搁浅后被焚毁,水手也被杀。1871年,美国国务院命令驻华公使镂斐迪调查此案。他随带五艘兵船前往。美国讨伐队要求在江华岛附近进行谈判被拒绝后,就强行驶入通往汉城的汉江。当朝鲜的海岸炮台开火轰击时,美国人也还击,大肆轰击江华岛。美国人由于没有受权作战而随即撤离。朝鲜人由此得出结论:他们既打赢了法国人,也打赢了美国人。 总理衙门自知中国无力保卫朝鲜,在1867年开始劝告朝鲜和西方国家和解。到了1879—1880年时,中国人力促朝鲜和西方国家建立条约关系,以抗衡日益增长的日本的影响。1日本对朝鲜的关系在德川时期(1603—1867年)由对马地方的封建领主处理,自1868年明治维新以后,便改由东京直接掌管了。日本为了宣布这些政治变化和修订双方关系而派往朝鲜的使团,都被大院君拒之门外,因为他藐视日本所实行的现代化,而且认为日本天皇僭越“天皇殿下”的称号是不合体统的。 为了报复这次冷遇,日本领袖们决定于1873年派一讨伐队前往朝鲜。这一行动将起到这些作用:(一)为心怀不满的武士提供泄忿的机会,转移他们对国内问题的注意;(二)对中国在朝鲜的君临地位进行有利的挑战,以谋取日本在亚洲的领袖地位;(三)阻止英国和俄国的前进;(四)为1592和1597年丰臣秀吉入侵朝鲜的失败雪耻。但是从西洋回国的日本领导人取消了这个决定,他们认为日本国内的落后状况不允许进行一次对外冒险。 不过,在1875年还是派遣了一支配备有炮艇的巡逻队。当日本人在江华湾遭到袭击时,他们便进行还击,并摧毁了朝鲜的防守要塞。这次胜利以后东京又增派了六艘兵船前往朝鲜,同时派了一个使者前往北京2探听中国的反应。这时,总理衙门正穷于应付马嘉理事件,遂小心翼翼地答复说,朝鲜虽是中国的藩属,但其内政外事从来悉听自为。日本受此鼓舞,力促开放朝鲜,清廷因一心避免冲突,便指令朝鲜进行谈判。1876年2月24日,日-朝江华岛条约签字。条约载明:(一)承认朝鲜为自主之邦,享有与日本平等之权;(二)互派使节;(三)开放三口对日通商;(四)日方在这些口岸享有领事裁判权。由于不能维护朝鲜的独立,中国没有履行其宗主国的权利。 日本继在朝鲜的行动之后又于1879年并吞琉球群岛,这更使中国决心向西方国家开放朝鲜,以抵消日本的影响。北京责令李鸿章主管朝鲜事务,以便在商业上和外交上着手对西方开放朝鲜。1882年,他派遣马建忠和海军提督丁汝昌前往朝鲜,目的是介绍美国海军准将舒斐尔特进行缔约谈判。1882年5月22日签订了美-朝条约:两国同意互派外交官;在通商港口设领事;彼此平等相待。美国承认朝鲜独立,但是朝鲜另发单独的声明,自称为中国属邦。1此后数年朝鲜和英、法、德各国都签订了协定,并且它也按照中国模式着手进行了一些现代化的工作,尽管步子很慢。 国内暴乱和国际政治2 高宗于1873年开始亲政以后,他的“闵妃”(出身于有影响的闵氏家族)取得了越来越大的权力,她借此权力实行改革,而且还雇用了一些日本军官来训练朝鲜军队。大院君决心削弱她的影响,利用一些被遣散士兵的不满情绪,于1882年煽动他们攻打王宫和袭击日本使馆。闵妃幸免一死,日本使馆则被焚,七名日本军官被杀,日本公使逃回本国;大院君重新掌权。丁汝昌提督和马建忠到朝鲜调查此案;为了防止日方采取惩罚性行动,他们迅速采取措施逮捕了大院君,并将他送往中国监禁。按照马建忠的劝告,朝鲜国王同意向日本赔款五十五万美元,派使团道歉,并允许日方在使馆内驻军和筑兵营。日本取得了向朝鲜派兵的权利,这标志着日本外交的重大胜利。 1882年暴动以后,李鸿章率先积极行动,以加强中国在朝鲜的地位。中国和朝鲜缔结了一项商约:朝鲜给予中国以治外法权,中国人则提供贷款,并送给朝鲜政府一批洋枪。李鸿章任命一名中国的商务代办以监督朝鲜的贸易,并指令袁世凯负责训练朝鲜军队。原在中国海关任职、后又充当德国驻天津领事的穆麟德担任了朝鲜的海关税务司和外交顾问。中国的六个营军队驻在朝鲜以维持治安和防备日本的侵略。 1882年以后,朝鲜人中的亲华派和亲日派之间的斗争愈演愈烈。袁世凯和亲华派掌握了政府,而日本驻朝鲜公使竹添进一郎却竭力鼓吹朝-日友谊,并操纵金玉均所领导的亲日派。1884年,中国因中法战争从朝鲜撤回了三个营的兵力,亲日派便试图在12月4日发动政变。他们的军队突然冲进王宫,逮住了国王,并杀死了一些亲华的官员。袁世凯的军队当即平定了叛乱并救出了朝鲜国王,但是主要煽动者金玉均却逃往日本。 东京方面立即派一支讨伐部队和一名特使(井上馨)前往朝鲜索取赔款,要求道歉和索资重建日本使馆。与此同时,另一位专使伊藤博文也前来和李鸿章商谈,当时李鸿章正忙于中法战争,因此迅即妥协,于1885年4月18日同意缔订中日天津会议专条,此约规定:(一)中、日两国应于四个月之内各将军队尽数撤出朝鲜;(二)双方应劝朝鲜聘请别国人为教练,中、日两国人员均不得训练朝鲜军队;(三)任何一国如欲派兵前往朝鲜平乱,应先行文知照对方,一俟事定,应即撤兵,不得留防。这一协定实际上使朝鲜变成了中、日两国的共同保护国,取消了中国声称它为唯一宗主国的权利,并且确认了日本具有向朝鲜派兵之权。 与此同时,俄国占领了朝鲜东北海岸的元山港,英国夺得了朝鲜南部的巨文岛,国际纷争因而加剧。日本看出了西方国家对它在朝鲜利益的威胁,便采取了鼓励中国加强控制的政策,借此来抵消别国的影响和确保日本在将来的朝鲜事务中只与中国打交道的局面。李鸿章不懂得日本的这一用心,果然通过任命袁世凯为全面掌握朝鲜的商业和外交事务和监督其内政的驻朝鲜大臣,来加强中国的控制。袁世凯很快控制了朝鲜的宫廷、海关、贸易和电报业务,在1885—1893年期间成了朝鲜国内权力最大的人物。正当中国在朝鲜盛极一时时,日本的经济和军事也获得了长足的进展,而到1894年时,日本的现代化程度已足以与中国角逐了。 使原已紧张的局势更为加剧的是:1894年3月,朝鲜的亲日派领袖金玉均在上海被另一朝鲜人刺杀;死者的尸体运回朝鲜凌迟示众以为叛国者戒。日本人认为这一事件是直接的冒犯;虽然外相陆奥宗光声辩说,一名朝鲜人在中国被另一名朝鲜人杀害,在法理上与日本无关,但是仍然群情激昂,而玄洋社等秘密组织则为战争推波助澜。这些组织怂恿东学党叛乱,使之成为向朝鲜派兵的借口。 东学党叛乱,1894年 东学党运动本来是宗教性质的,由于官方的迫害才变成了政治运动。东学党的创始人崔济愚(1824—1864年)是一个不得志的士子,他有感于官方的压迫和基督教的扩张,创立了号称集儒、道、释精髓而为一的“东学”信仰。朝鲜政府视它为邪教而加以取缔,并于1864年将崔济愚逮捕、论罪和斩首。这一教派被迫转入地下活动后,逐渐吸引了一些胸怀政治野心的人士。1892年,东学党人要求开禁,但被拒绝,他们的组织奉令解散。 此后不久,在玄洋社日本人的帮助下,东学党人利用群众性抗议官僚贪污的机会,策划了一次暴乱。当朝鲜宫廷要求中国出面援助时,日本公使怂恿袁世凯采取积极行动,并暗示日本无意干预此事。李鸿章信以为真,认为日本不会进行战争;但东京却作了充分行动的准备,因此中国人刚刚协助扑灭东学党人,八千名日本兵马上就出现于朝鲜。日本方面要求朝鲜改革内政,但是朝鲜政府根据李鸿章的指令答复说,只有在日本军队撤出朝鲜后,它才能进行改革。 战争爆发 李鸿章决心寻求外交解决,他希望争得西方各国的同情,迫使日本同意和平解决。当俄国没有遵守替中国调停的谅解时,李鸿章就转而请求英国调停。伦敦事先未曾料及事态发展如此之快,所以没有适当的对策而左右为难。3月间接替格兰斯顿当政的罗斯贝利勋爵“很不愿意看到远东出现动荡局势”。1最后他提出了一项温和的、双方都不得罪的建议:呼吁中、日双方同时撤军,并在朝鲜京城周围建立一个中立地带。日本曾对美国的和平呼吁置之不理,现在又拒绝了英国的建议。李鸿章的外交努力使中国延误了军事方面的准备工作;直到和平解决的希望全告破灭时,他才下令向朝鲜增援。日本方面得知这一护送援军的消息后,便在1894年7月25日将中国向英国租用的“高升号”轮击沉,使九百五十名中国士兵落水而死。28月1日,中、日双方同时宣战。 这场战争实际上成了两个从事现代化历一代人之久的国家所作的一次较量。在陆上,日方在平壤打败了李鸿章的淮军,成立了以大院君为首的傀儡政府,并宣布朝鲜独立。在海上,虽然中国夸耀它有一支较大的舰队,但是并非所有船舰都被动员作战。和日方作战的只有李鸿章的北洋舰队;南洋舰队以及驻在广东和福建的两支地方海军中队则守“中立”以图自保。不仅如此,中国舰队虽然吨位超过日方,可是它们都陈旧过时,速度也较慢,无法与日方新式和快速的舰队匹敌。这两支海军于1894年9月17日在鸭绿江口外的黄海海面上展开了激战。战斗一开始,中国海军就陷于混乱状态,当时旗舰管带取消了其上级——海军提督丁汝昌——关于战斗队形的命令。当旗舰因第一发炮将飞桥震塌而使丁汝昌及其英国顾问受伤时,舰队便群龙无首,失去领导。一位当过陆军军官的德国顾问担任指挥,可是很不得力。在五个小时的交火中,中国方面损失了四艘船舰,伤亡一千余人。而日本方面只损失一艘船舰。 残存的中国船舰撤退到旅顺口,然后又撤到海军基地威海卫。11月,日方由陆路攻占了大连和旅顺口,使要塞的大炮失去了作用。1895年2月,当日方抄后路攻陷威海卫并用要塞的炮火转而轰击停泊在港内的中国船舰时,中国的失败便已成定局。海军提督丁汝昌自杀殉职,他的僚属纷纷投降(见第四章)。 经过三十年自强运动,却落得这场耻辱的失败,这使李鸿章无法逃脱严厉的指责。他辩解说,单靠北洋舰队和淮军对抗日本全国的力量自然无法取胜,但是这种托辞未能使他免于撤职和丢面子。 和平谈判 1894年11月,重新主管总理衙门的恭亲王首先采取和平行动,要求美国公使出面调停,提出中国愿意赔款和承认朝鲜独立。日方这时已占领了旅顺口和大连,正在威胁满洲和辽东,觉得这样的让步尚嫌不足,但却表示愿意进行和谈。清政府于1895年2月派总理衙门的大臣兼户部左侍郎张荫桓前往广岛,要求会见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但是日方拒绝接待,坚持说他无议和的“全权”。清政府在北洋海军战败以后,求和心切,即派李鸿章为头等全权大臣前往日本议和。 日本提出的议和条件包含日本国内各界人士的要求。陆军坚持要割让辽东半岛;海军要求将台湾作为日本在南亚作战的军事基地。进步党主张日本应控制山东、江苏、福建和广东,自由党人则力主割占满洲。财政当局要求巨额赔款。最后提出的方案把重点放在朝鲜自主、赔款、割让领土和取得通商通航特权这几个方面。 在马关议和期间,李鸿章强调中日两国应该承认有同文同种的关系,作为西方帝国主义时代的亚洲人,他们也有相同的利害关系,因此不应互相拆台。李鸿章想利用他七十三虚岁高龄这一点在他的年轻对手面前赢得某种心理优势,但未能收效。1就在这关键时刻,李鸿章遭到一个日本狂热分子的狙击。虽然伤势不是致命的,但是这件事使日方很尴尬,因为日本政府耽心此事会促使西方列强进行干涉并站在中国一边。日本天皇派御医为李鸿章诊治,日本政府主动宣布休战,并将赔款从所索取的三亿两减至二亿两。日本外务大臣陆奥宗光指出,“李氏的不幸倒成了大清帝国之幸事。从现在起,议和条款的商定将较前容易了,中日战争亦将停止进行”。21895年4月17日马关条约签订。条约规定:(一)清政府承认朝鲜国独立自主,不再向中国朝贡;(二)向日本赔款二亿两;(三)割让台湾、澎湖列岛和辽东半岛;(四)开放重庆、苏州、杭州和沙市为商埠;(五)日本臣民得在中国开设工厂,从事工业和各项制造业。 中国方面的反应十分强烈。李鸿章被指责为卖国。当时驻南京的总督张之洞反对批准条约,一些聚在北京应试的举子几次上书,要求清廷废约,继续战斗(见第五章)。1但是清政府不顾这些反对意见,还是在1895年5月8日交换了条约的批准书。 台湾岛上的中国领导人强烈地抵制割让他们的岛屿;这个岛屿自中法战争以后已改为行省,而且经过首任巡抚2的努力经营已在现代化方面有了相当可观的进展(见第四章)。5月25日,岛上的领袖们宣告独立,并宣布台湾为共和国,改现任巡抚为总统。在清政府的代表——李鸿章之子李经方——的压力下,再加上日军的行动,这一地方性运动终于在1895年10月被镇压下去,台湾转归日本统治。 今天再来估计这场战争,不管怎么说,中国的失败是不可避免的。首先,战争的一方日本这时已成为一个现代国家,民族主义使它的政府和人民在共同的目标下团结起来对付中国,而作为另一方的中国,它的政府和人民基本上是各行其是的实体。日本的战争努力动员了举国一致的力量,而中国人民几乎没有受冲突的影响,政府几乎全部凭借北洋水师和李鸿章的淮军。其次,中国方面事权不明确,指挥不统一,没有全国范围的动员。总理衙门、地方当局以及不负责任的清流党官员各执一词,主张互异,使得清廷难下决心。李鸿章掌管外交和朝鲜的军务,却无权决定政策**宜,也无权控制他所辖范围以外的舰只和军队(见第四章)。 第三,清廷的**和北洋水师指挥的昏庸,从战争一开始就注定了中国的命运。慈禧太后挪用海军军费数百万两建造颐和园的行径,她对太监的信任以及世风普遍败坏,都是造成这次失败的原因。李鸿章在北洋水师中选用僚属只凭与他个人的亲疏关系和是否为他私人效劳,而不管他们方正与否,因此在北洋水师指挥部中不正之风盛极一时。许多将领都向阉宦总管李莲英讨好,用贪污的公款给他送礼,李莲英又转而庇护他们的不法行为。尽管北洋水师貌似强大,实际上已不堪一击了。李鸿章深知北洋水师的弱点,所以他在决心作战以前曾使尽了外交手段。 第四,李鸿章的外交有它的局限性:他不懂国际上的政治形势;迷信个人说服本领;想依靠那套陈旧的以夷制夷政策。当俄国没有出面替中国斡旋时,李鸿章便转向英、美求助,但是它们谁也不能有效地遏制日本。 1 全海宗:《清代和朝鲜的藩属关系》,载《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第90—111页。 1 如要研究改变中的中国方面的立场,可参见芮玛丽:《清代外交的适应性:中国卷入朝鲜问题的经过》,载《亚洲研究杂志》,卷17第3期(1958年5月)第363—381页。 2 此人即森有礼。 1 因为如果将这项声明载入条约,美国参议院就会拒绝批准该约。 2 关于这一时期中国卷入朝鲜问题的情况,可看王信忠:《中日甲午战争之外交背景》。 1 l.k.杨:《1895—1902年英国的对华政策》,第16页。 2 “高升号”是中国当局租用的一艘英国轮船。它被击沉之事曾激起英国国内某些愤慨,由于日本允诺负责赔偿该轮,并保证英方在华利益的安全,此事迅即平息。见l.k.杨前引著作,第16页。 1 李鸿章的策略具见于马关和谈的会谈记录中。参见《马关议和宗旨谈话录》,载程演生:《中国内乱外祸历史丛书》,第5册。 2 李守孔:《中国近代史》,第464—465页。 1 在1895年4月30日的请愿书中,签名的人数有1200—1300人。 2 即刘铭传。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西藏 西藏不同于满洲、蒙古和新疆而享有相当程度的独立,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它路程遥远险阻之故。在1800年之际西藏政府顽强地采取闭关自守政策,但这种自我孤立并非西藏在此以前的历史的特点。的确,有人认为“十九世纪才是西藏真正可以称为‘禁地’的唯一时期”。2 在1800年,全部菩提亚人口(即西藏本土的藏民和所有其他地方的藏民)大约不超过六百万,而直接归拉萨政府管辖的人 口一定大大低于四百万。1供养这些人口的经济是以种植和放牧为基础的,这种方式起源于中东的早期文明,但为适应西藏高原的环境而有所改变。西藏的牧区辽阔,然而西藏人口从事农业者却有六分之五左右。这里的政治文化中心总是位于农业区。 青稞能生长在海拔一万四千英尺的地方,是西藏的主要农作物,也是人们的主食。此外种植的还有荞麦、豆类、萝卜和芥子;在低海拔地方也种植小麦、水果(杏、桃、梨)和核桃。只有锡金、不丹和康区南部某些地势较低的地方种植水稻。水利灌溉是必需的,因为高山阻挡了主要农业谷地的降雨,因而雨量不足。土地所有者从拉萨政府领得土地,协助政府维护水渠系统,农民则根据其财产的多寡提供劳动力。灌溉良好的土地几乎可以连续耕种。 所有菩提亚人都说藏语,至少信仰三种宗教中的一种,即喇嘛教、本教或伊斯兰教。本教和喇嘛教是不能截然分开的,二者都进一步与西藏各种宗教传统发生紧密联系,但这些传统又独立于本教和喇嘛教之外。人们对西藏地方文化特点的了解莫过于它的婚姻习俗,贵族和平民都行一夫多妻制或一妻多夫制,包括父子共妻或母女共夫的情况。与几个姐妹或同辈的几个妇女发生非婚性关系的情况也有。这些婚俗通过“容纳大量过剩的妇女”而抵消了一妻多夫制造成的后果。2当然,在穆斯林当中采用的是伊斯兰婚姻法。 在政治方面,菩提亚人分属几个不同的国家。最西部的是巴尔提斯坦或小西藏(这一称呼有时也包括拉达克):自十四世纪 以来这里就是穆斯林(十二伊玛目派的什叶派)地区,但是也受到努尔巴赫什派的苏菲兄弟会很深的影响。自从佛教在巴尔提斯坦绝迹以来,这个国家就已完全独立,不用其他菩提亚人国家即使是名义上的保护。卡多(斯卡尔杜)、什卡和喀普鲁的统治者都放弃了他们同拉达克早期的地区性联系。人们继续讲巴尔提的藏语方言,藏文已随同旧的宗教一起消失,而有文化的巴尔提人则用波斯文从事写作。 另一个处于西藏政教关系网络之外的菩提亚人国家是拉呼尔,它的统治者为印度的库卢王公。不过这里也还保留了拉呼尔早年曾经是拉达克保护国的残迹,因为拉呼尔的酋长们仍向拉达克王进贡,在某些地方还向他交租。 其余的菩提亚人国家——拉达克、锡金、不丹及康区东部和安多各地区——是拉萨**喇嘛的属邦(但不是保护国):这种关系有的是直接的依附关系,如拉达克、锡金和不丹即是;有的是通过宗教联系的间接依附关系(如安多和康区东部的地方酋长),但宗教联系也有潜在的政治意义。 在这些外围藏族土邦中的最西部是拉达克王国,它的西北为巴尔提斯坦,其方言各不相同。拉达克的首府列城是大商埠,这里的经商者主要是克什米尔人,有商路通往拉萨、羌塘、叶尔羌、克什米尔、旁遮普、库卢和英属印度。国王控制着一些土王、世袭的大臣和酋长,其中如卡吉尔、楚朔、七塘、帕贡和索德等地的尊长是穆斯林,他们的属民也象巴尔提人一样是十二伊玛目派的什叶派。列城地区有大批外国穆斯林商人;每隔三年总是由一位穆斯林商人和一位佛教长老率领拉达克的进贡使团前往拉萨。这些外国穆斯林多半是逊尼派,因此他们显然不反对拉达克的佛教政府在和平时期允许拉达克人私下结成帮伙袭击巴尔提斯坦的什叶派。袭击者按照杀害巴尔提人的多寡而得到土地报 偿。1巴尔提人的反应则是派遣奸细前往帕贡、索德及其周围地区,以求达到“离间列城政府与农民(他们的什叶派教友)之间的感情”的目的。 与西藏其他地方一样,拉达克占绝对统治地位的宗教是喇嘛教,主要教派是主巴噶举派(它和王室有特殊关系),以及格鲁派,即**喇嘛的教派。噶举派的主要寺院在希米斯,拉达克的主要格鲁派喇嘛庙是毕图克庙。 世俗统治者治下的锡金向南延伸到特拉伊丛林区,即所谓磨朗,向北则越过边境深入到西藏本土。雨季时国王居于春丕谷,牧民则按季节或迁居在锡金,或迁居于**喇嘛的领土,同时向两个政府纳税服役。有十四支菩提亚人(王族即其一)是十六世纪从康区迁来锡金的,现在已经控制了主要由列普恰人组成的当地土著。在理论上,而且仅仅是在理论上,国王具有绝对权威,可以随意重新分配菩提亚人各支酋长的领地。这里的菩提亚人和列普恰人都是佛教徒,主要的教派是宁玛派,主要寺院贝米翁齐,只许可纯藏族血统者当喇嘛。噶举派的分支噶玛派在锡金也有三处寺院。 不丹是一个宗教国家,在某些方面同**喇嘛的国家相似,但不丹的教派是噶举派的支派主巴派,全国实际上都奉它的香火。全国没有别的教派的寺院。政府的名义首领是肖仲仁波且活佛,是一位宗教领袖,通称为法王:他是十一世纪印度怛特罗大师那若巴的化身,又是噶举派创建者的师尊。宗教体制控制着不丹社会,到处是寺院,甚至世俗官员也要保持独身而与其家庭分居,当了高官还要完全抛弃家庭。不丹的世俗事务由一位世俗行 政长官负责,称为德卜王,他是由六省省长和其他高级官员组成的委员会任命的。官员们的职位一般都视包税条件而定。山区的菩提亚人垄断了所有要津,只有某些有特权的家族才能担任高级官员。地处低洼平原的不丹人(噶特人)中的印度居民从事农业,或者为高原的菩提亚人充当仆役和奴隶。 康区东部在十八世纪为清政府所吞并,其地由世袭土司管理,受四川总督节制,不过,每年还要到打箭炉向**喇嘛照付五千两税款。**喇嘛的宗教地位仍然得到康区东部僧俗领袖人物若明若暗的承认,但是不应忘记,在西藏人的心目中,宗教与政治忠诚是不能截然分开的。即使在靠近中国本土的康区极东部,清朝的控制也不容易维持,尤其是在金川(嘉戎),当地的本教势力比在西藏许多地方都大,那里的人民说的藏语根本不同于西藏本土的方言。 被清朝合并的安多称为青海,蒙语称库库淖尔(蓝湖),因它的最北部有一大湖名为青海湖。这里归中国甘肃省管辖,居民有藏人(称唐古特,汉语称西番)、厄鲁特蒙古人,还有几个较小的土著部落和越来越多的汉族移民。当地人由当地的首领统治,归清朝驻西宁的办事大臣节制;西宁办事大臣还管辖西南部的囊谦地区,虽然西藏人仍认为囊谦是康区的一部分。虽然安多由清朝直接管辖,**喇嘛依然在这里派有代表管理贸易和当地寺院,而且有证据表明,至少有些人还向拉萨纳税。1畜牧业比农业更占优势,典型的乡村风光是:藏族牧民住在类似中东黑帐篷的帐篷里,厄鲁特蒙古人的帐篷则是突厥蒙古式的圆顶毡帐。在土著牧民中,清朝法律的执行比较松弛。在1807年,为了镇压康区邻近地区的两位果洛部牧民首领,清朝派出了八千军队, 同时**喇嘛政府也派来一支军队。尽管康区归清朝管辖,西藏军还是在这里呆了两年,以平息这些部落民。 在青海东北端的湟中,有一个操蒙古语、藏语、突厥语和汉语的民族,叫做蒙古勒族(土族)。他们信仰喇嘛教和萨满教,但他们的萨满教掺杂着中国的道教。还有一支操突厥语的穆斯林撒拉族,也起着重要的作用。纳赫什班迪教派和马明心的新教对他们的影响似乎相当大。当地的中国穆斯林也是如此,他们在青海的商业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清朝对新教是禁止的,西宁的官员在1789年粉碎过一小撮新教教徒制造的骚乱,1但是政府并未能成功地禁绝这个运动。伊斯兰教继续有所发展,穆斯林的数目不断增加。不过,占统治地位的还是西藏佛教,特别是格鲁派。格鲁派的两大寺院,即塔尔寺和拉卜楞寺,拥有大量财产,统治着大批农牧民。 **喇嘛的国度(西藏本土)由四大地区组成:康区西部;包括卫藏在内的中部各省;阿里;以及大部分空无人烟的北部草原,即羌塘。**喇嘛还宣称阿萨姆杜瓦尔斯为其所有,这是一条东西向的狭长低地,在布拉马普特拉河以北约三十英里。统治康区西部的是僧侣集团、世俗王公和**喇嘛任命的官员,他们都直接听命于拉萨政府。阿里地区早年曾处于拉达克的保护之下,此时是一片草原;羌塘则几乎全是草原。卫区包括拉萨,藏区包括日喀则和江孜等重要城市,这两区主要从事农业,就跟在政治上依附于卫藏的较小省份工布和塔布一样。这些农业省份的主要河流是东流的雅鲁藏布江,此江往南流入阿萨姆,然后又向西流成为布拉马普特拉河。 西藏本土的世俗和精神统治者都是**喇嘛,他是格鲁派的首领。**的坐床处是拉萨的布达拉宫,人们相信他是活佛。**喇嘛未成年时往往由摄政行使西藏国家首脑的大权,在十九世纪,政权都由摄政把持,**只是偶尔掌权,时间也非常短。八世**喇嘛死于1804年,终年四十六岁。他对政治就很淡薄,一切听由摄政处理。九世**死于1815年,十世**死于1837年,十一世**死于1855年,十二世**死于1875年。 到十九世纪之初,**喇嘛政府在清朝支持下已把西藏的世袭地方首领完成了完全官僚化的贵族。清朝曾试图迫使西藏政府允许平民为官和实行军政分离,但未能奏效,可是拉萨却基本上打破了西藏本土贵族的独立性,直接控制了从阿里到康区西部的整个地区。只有两个值得注意的例外:雅鲁藏布江南部自治的拉嘉里王和河套附近波瑜的世袭统治者。但是这两个家族要向拉萨进贡,并与卫藏贵族通婚。拉嘉里王甚至派一人在**政府里担任官职。1 **下面的西藏政府包括两个平行的部分:宗教部分和世俗部分,各有官员一百七十五名。世俗行政由所谓噶厦(内阁会议)领导,直接听命于**喇嘛。噶厦由四位噶伦组成。在1800年,四噶伦之一必须是僧官,但是从1804年到1878年,政府不再保留这一僧官席位,四位噶伦都是俗官。噶伦如被解职或退休,就不能复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在世之时不得任命他的亲戚当噶伦。为了管理各省的行政区(大部分在卫藏),拉萨政府给每一区任命了一位(俗官)或两位(通常是僧俗各一名)行政官。他们负责收税、执法、维持秩序和听取民、刑案件(这些案件在必要时可直接向噶厦上诉)。出身于大贵族的年轻行政官往往并不到任而住在拉萨,由管家代行职权。管家 还管许多有收益的政府财产。西藏的武装力量由地方军组成,紧急时刻可以动员,通常是由一位噶伦指挥。卫藏分别设置两、三位戴琫(地方将领)。 宗教部分是由一位能够直接接触**喇嘛的大总管(总堪布)领导。他的下面设译仓,由四位大仲译组成,与噶厦相对应。译仓经管寺院,但拉萨的格鲁派三大寺院(甘丹寺、哲蚌寺、色拉寺)除外,它们直接听命于**喇嘛;译仓还负责登记转世喇嘛。译仓之下是一整套由三大寺僧官组成的宗教官僚体系。他们大多数是平民出身。僧官管理宗教事务和**喇嘛的家财,并担当其他各种职务,例如同俗官一道担任行政长官。这套政府结构,无论是宗教的还是世俗的,都是创于十八世纪二十年代,“在以后的二百年中,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动。”1 俗官出自西藏贵族,他们因拥有农田和担任官职而具有贵族血统。根据**喇嘛政府的观点,牧民当中不存在贵族。从理论上说,贵族地位必然与政府职务联系在一起,儿子不能继承父亲的地位就被认为降成了平民,除非他出家当喇嘛。然而在实际上,贵族家庭的诸幼子很少过平民生活。贵族家庭的收入来自**喇嘛的政府拨给的世袭领地,这是为了报偿贵族派出一个(有时是两个)儿子去担任政府职务之故。这些领地是贵族的主要地产。贵族家庭通常用他们领地的名称命名,但是贵族还可以拥有其他土地,他们不仅依据领地的名称来命名,也还依据他们拉萨府第的名称来命名。如果某家贵族没有儿子担任政府职务,就要为其领地支付空缺费,直到补上空缺为止。 贵族的官职与他的收入没有直接的联系。高级贵族出身的官吏都是富家子弟,即使担任低级职务,收入也多;穷家出身的官吏就是担任高级职位,收入也较低。官员可以以优厚的条件从政 府贷款,但却以更高的利率转手放债。他们作为包税人,要按规定数额向拉萨政府交纳,但征收时总是超过规定的数额。如果官员调动,他们可以得到政府的特别津贴,可以差遣农民服役。他们往往滥用这种权力,要农民为他们搬运私人货物。 卫藏的贵族血统是各不相同的。最古老的贵族是中央集权在拉萨巩固之前就当西藏统治者的藏王和西藏大臣的子孙。但是在十八世纪,随着格鲁派势力的巩固,**喇嘛诸家族也加入了贵族行列,这些新贵族很快就比旧贵族甚至更重要。一般说来,贵族男子只能娶贵族妇女;如果无嗣,可以过继其他贵族之家的儿子。过继者便从继父姓氏,并为这个家系接代传宗。在政府担任过最高职务的贵族享有特权,不过政府尽量不使任何家族长期把持某一行政职务。贵族的领地和担任政府职务的权利是世袭的,但是他们的职位不能世袭。实际上,拉萨政府的政治影响仅能施之于卫藏贵族,以及工布和塔布的主要家族。藏区在十八世纪较为重要,但是大约在1792年以后卫区的作用变得更突出了。少数几家贵族垄断了政府中的最高职位,在整个十九世纪,这类贵族家系的数目仅略有增加。 卫藏世家大族为中央政府提供官员从而形成了贵族政治,此外地方上还有大量地主、显贵和宗教权贵,例如本巴(本教巫师)和阿巴(即驱雹师,因冰雹给西藏许多地区带来可怕的灾害,这些人作法驱雹,可得一份驱雹税),他们在地方上行使一种半官方的权力。在西藏本土的外围地区,还有一些当地的家族也很重要,它们是过去的当地封建主后裔。在有些地方,他们俨然就象当地的小贵族那样行事。但在另一些地方,他们不过是持有免税土地并有权支配村民劳动的世袭头人。1 格鲁派寺院集团在很大程度上与世袭贵族相互勾结,同世俗 贵族一样有权势。次于**喇嘛的最重要人物是班禅,他也是活佛,在黄教居第二位,坐床在日喀则附近的扎什伦布寺。班禅喇嘛的辖地是一个模仿拉萨的具体而微的自治小邦,当地世俗贵族也得到领地,作为在政府供职的报答。康区西部的格鲁派诸活佛在管理自己的土地中都多少有些自治权;格鲁派喇嘛和寺院在西藏境内到处都有。贵族在寺院集团中一般都拥有特权地位。活佛常常产生于贵族中,贵族出身的喇嘛享有的机会通常是平民出身的喇嘛所得不到的。贵族出身的僧官比一般僧官更有威势,贵族出身的喇嘛从家中得到的财政支持也较多。 拉萨政府的僧官都是选自甘丹寺、哲蚌寺和色拉寺最有资质的男孩,他们经过设在布达拉宫的专门学校训练,学校严格实行独身制度。与俗官不同,僧官所担任的职务显然没有个人领地作为报偿,除非他担任的官职拥有可专门维持官员生活的土地。这样,他们就得主要依靠本寺来维持生活。僧官的生活来源有限,同格鲁派诸活佛拥有的财富形成鲜明的对比,因为这些活佛不仅占有良田,而且还从放款和经商得到额外收入。 古老而“未经改革”的教团寺院,只要承认**喇嘛的政治权威便可以得到土地;所有的土地在理论上都是属于**喇嘛的。这些老教派就是萨迦派、宁玛派和噶举派,它们被统称为红教,但是象格鲁派那样,它们只是寺院的教团而不是什么宗派;“红”的称呼更适合用于表示噶举派噶玛巴宗的所谓红帽喇嘛,以区别于黑帽系统。在西藏本土,萨迦派享有特殊的地位,它的长老统治着藏区西部一个自治的宗教邦。 在1800年,西藏各喇嘛教派的男性喇嘛总数约有七十六万,分属于近二千五百个寺院。1各个阶级的男子都可以当喇 嘛,只是贱民(如分尸者、屠夫、渔夫、船工和铁匠,西藏西部还要加上乐师)和残废人除外。不过富家男子更有机会依次晋升(候选—见习—受戒喇嘛—学衔获得者—法师),因为当喇嘛要部分地自给,在每次晋级之前要交纳各种费用和宴请僧众。所以许多贫家出身的候选者只能升到见习,而依靠给俗家当牧人,管理寺产或作手艺过活。某些教团的最高职务一般都不用从下层上升的喇嘛担任。**喇嘛和班禅喇嘛是活佛,格鲁派中许多担任最高职务者也是活佛。不丹的主巴派、锡金的宁玛派和拉达克希米斯寺的首脑也都是活佛;萨迦派和宁玛派主要寺院的统治阶层和长老则都是世袭,不让有才干的喇嘛接近这个禁脔。最重要的例外是格鲁派创始人坐床的甘丹寺,它的长老一职倒是对有才干的喇嘛开放的。 各个阶级各个阶层的人都从事商业。最有利可图的商品,尤其是茶、羊毛和稻米等,通常都被政府垄断而被分配给寺院和个人来经营。最大的商人是寺院和活佛喇嘛,他们也是主要的放债者。平民经商的处境很不利。他们即使有钱,但是地位低于最小的官员,不准穿用丝绸。手艺人的劳动也处于不利的地位。政府利用农民的劳动力经营一些纺织和某些专门工业,对其他手工业还有权以非常低的价格购买产品。在阿里,政府垄断了金矿,以三年为期租给包商,并授权后者征用自由农民的劳力去开采黄金。如上所说,铁匠是贱民。在拉萨也同在列城一样,占统治地位的外商是克什米尔人、尼泊尔人和汉人。西藏商人中有许多人来自康区。 随着1792年乾隆帝对西藏-尼泊尔战争采取军事干涉,清朝对西藏的影响臻于极盛,此后则逐渐衰退。清朝对噶厦的监督是由在拉萨的驻藏大臣、帮办大臣和一支小小的驻军执行的。如同在满洲、蒙古和新疆一样,驻藏大臣及其帮办总由旗人担任。噶厦和戴琫出缺,在理论上均由清帝亲自任命。实际上那只是形 式,但**喇嘛或其摄政照例向驻藏大臣推荐这类人选,驻藏大臣则向北京呈报。不仅如此,清朝还承认这里的世俗官员为噶伦,属于清帝国官员,并拥有清朝特封贵族的三品顶戴,如同新疆六城的阿奇木伯克那样;其他高级官员包括戴琫在内,则为四品。有时清帝还加封一位藏官为二品,以示殊宠。**和班禅两位喇嘛位在极峰,不入品级;但是,官品在西藏人心目中是有威望的,这从西藏的上层官僚一般都是“四品”之称的事实中可以看出来。 清廷和西藏人是站在两个截然不同的角度看待皇帝与**喇嘛的关系的。在清廷看来,**喇嘛是强有力的宗教领袖和圣僧,但归根结蒂还是受清帝保护的。在西藏人看来,清帝不过是喇嘛的世俗支持者。这意味着西藏人把**喇嘛的地位看得高于清帝,因为在西藏,俗人有义务向僧侣提供物质支持,而僧侣才是占统治地位的(就格鲁派而言),俗人无论如何有钱有势,都是处于从属地位。西藏政府清楚地知道清朝的观点,但要清廷作出解释,对西藏人来说则是不策略的。西藏政府经常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把敌视清朝的藏民的利益同寺院、贵族和北京政府的不同利益加以调和。 一个长期不得解决的问题是选择活佛的方法。在1793年,乾隆帝向拉萨致送金瓶,命令今后寻觅**、班禅和其他活佛的化身,要将候选者的姓名各写一签,贮于瓶内,由抽签决定。传统的确定方法则是根据一系列测验,例如让候选的幼童辨认其前世活佛的用具。选定的活佛一般都是主要藏官所同意的贵族。清廷则下令**喇嘛要在平民中选择,并将金瓶送往拉萨,以阻止藏官按照占统治地位的政治集团的利益在贵族中选择。在清廷看来,选择象**这样一位重要的活佛而用排除皇帝权威的办法,那是不可思议的。西藏人不但认为金瓶是一种不受欢迎的干涉,而且还认为这是清朝在西藏具有权威的象征,正象清政府自己所认为的那样。因此,在**圆寂之后,拉萨政府一方面要使西藏公众相信指认活佛是采用传统的方法,另一方面又要向清政府保证,**事实上是从金瓶当众抽签选出的。 金本巴瓶在十九世纪实际使用到何种程度,依然是个神秘的问题,不过在1841年和1858年这两次一般都公认曾经使用过它,这时清朝在西藏的影响却正处于最低潮。这表明当清朝的力量微弱到不足以在西藏发挥真正的权威时,西藏人还是愿意使用金瓶作为受清朝保护的象征。但是,在清朝强大时,西藏人为了强调西藏的自治,对金瓶的使用是有所犹豫的。 就在八世**圆寂以后的1804年,金瓶问题曾引起公众对清朝干预的不满。骚动者散发传单,张贴告示,西藏政府为了稳定局势吁请北京方面减少驻军。清廷表示同意之后,拉萨政府的回报是囚禁了反清示威的魁首。然而抗议运动继续进行,这是因为藏人认为噶厦官员与驻藏大臣同流合污,插手政府财政。摄政为了平息日益增长的民愤,曾将两位噶伦加以软禁,并派藏兵保护驻藏大臣,以防可能发生激怒清政府的事件。 公众的猜疑似是有某些根据,因为在1805年,清政府经过调查曾将一位驻藏大臣枷押而归,将另一位大臣流放乌鲁木齐。摄政则将两位被控贪污的噶伦降级,并把反清示威的头目逐出拉萨,以回答清政府所作的姿态。在1808年,清朝还允许藏人选择九世**喇嘛使用传统的方法而不用金瓶。但是,清朝驻军的声威继续下降。在1801年,驻藏大臣曾被迫向**和班禅借银两万两以应驻军需要,因为北京政府未将银两解到。但当驻藏大臣想再次告贷时,西藏人就拒绝了。不仅如此,清朝驻军不能依例三年轮换。因此士兵与藏族妇女通婚,用这种微薄的收入赡养家口,弄得很穷困。这种婚姻关系也使北京对驻军的忠诚发生疑问。到1815年,驻军的财政发生危机,只得削减弹药,减少操 练。驻藏大臣变成了“不过是一位政治观察家而已”。1 西藏政府面临的另一个长期问题,是如何对待尼泊尔和英属东印度公司。西藏人同尼泊尔订有贸易协定,允许尼泊尔商人入境经商。东印度公司则是另一回事。西藏人不希望看到这样一个强大的异己力量在西藏建立它的势力。英国人会构成两重危险,即他们不仅可能蚕食西藏,而且他们的蚕食可能引起清朝的反击。1792年尼泊尔人的入侵曾导致满人的干涉,并在拉萨建立了清朝的权威。英国在西藏的活动,也可能促使清政府加紧它对西藏的控制。这是西藏人所急于避免的;因此,他们尽量同英国保持一段距离。 1792年清朝的干涉切断了西藏与孟加拉的贸易,也不许英国人到不丹。但是,商业前途仍然强烈地吸引着东印度公司的经理们,他们希望西藏能够成为与中国内地直接通商的过道,希望能在西藏和不丹得到金银去广州购买茶叶。东印度公司还想在它的境内种植茶叶。在十八世纪,他们曾试图通过西藏得到茶种而未获成功,但是他们后来仍在积极活动。为了达到这些目的,东印度公司把注意力转向1792年之后成为清朝属国的尼泊尔。尽管西藏和不丹都是对英商关闭的,东印度公司还是认识到,进入尼泊尔的英国货可以假手尼泊尔商人到西藏出卖。因此,英国人很快利用尼泊尔人对清朝的不满情绪,在1801年获得在加德满都派驻代表的权利。然而,当时的形势尚不利于英国扩大对廓尔喀统治者的影响。英国与尼泊尔的关系迅速恶化,在1803年东印度公司只得撤回它的代表。当东印度公司继续对尼泊尔施加压力时,尼泊尔人则把他们向清朝的纳贡说成是受中国人保护的关系。然而,1812年的尼泊尔贡使在北京却没有说服清政府答应在它同英国一旦发生战争时给予援助。清政府实际上拒绝了这一 请求。 后来发生的1814—1816年英尼战争,使得清政府对属国尼泊尔的立场明朗化了。尼泊尔政府再三向驻藏大臣呼吁说英国想吞并尼泊尔,也想取消尼泊尔对北京的进贡。锡金王担心尼泊尔的扩张而左袒东印度公司,但对英国扩张主义更感忧虑的不丹人则同情尼泊尔。在西藏本土,班禅和某些拉萨官员也敦促清朝帮助尼泊尔。不过,西藏的摄政却劝尼泊尔讲和。最后,清帝指示驻藏大臣,此事尽管与清政府有关,但只要加德满都能够继续五年一贡,尼泊尔人甚至可以归顺英国。正如驻藏大臣在致尼泊尔政府的信中所说:“皇上对你们是否亲英毫不介意。……你们同英国打仗是在我们境外。我皇上不能发兵前往。”1显然可见,尼泊尔并不处于清朝保护之下。 英尼战争也看清楚了清朝的“一视同仁”理论的真相,按照这一说法,清帝对帝国境内外的一切国家是同等看待的。尼泊尔是纳贡国,东印度公司则不是。然而清政府竟援引一视同仁的原则来为它拒绝保护一个纳贡国进行辩解。2英国人几经挫折后战胜了尼泊尔人,强迫他们让出卡利河与苏特里杰河之间的全部领土。清朝政府对此竟无动于衷。北京在推卸保护纳贡国的责任时奉行的这种方针,使它在后来面临朝鲜、琉球、哈萨克草原、帕米尔和清帝国其他边区发生的许多不幸事件中能够自我解嘲。 如同在中国本土一样,清朝在亚洲腹地的权威也象一把重锤,平时对它的子民是高悬不用,一旦发生反叛则迎头打击。清朝的上层建筑几乎从不干涉平民的事务,但是它的存在维持了当 地统治集团的权势,保留甚至固定化了当地的结构。 尽管清廷的政策是把亚洲腹地同中国隔离开来,但到十九世纪初汉人向那里的扩张已经开始。在政府的同意下,奉天、青海、康区东部边缘地区和准噶尔,都有汉民耕种土地。中国的州县制也随之而来。汉族农民还开始非法渗入满洲边境和内蒙古草原。汉商人数也增加了。在吉林和黑龙江的大小城镇都有汉族商人和手工艺人,汉族流犯从事采矿和在林区挖参。汉商左右了从恰克图到张家口的蒙古贸易,在草原各地做买卖。汉商和东干商在准噶尔的商业中起着重要作用,他们也在西藏的边沿地区做买卖,甚至日益试图将他们的活动伸向东突厥斯坦。只有西藏中部地区他们才未涉足。 虽然如此,这种扩张在十九世纪初期也还有限。对亚洲腹地的平民来说,中国和汉人是遥远的。旗人和清朝官吏只能偶尔见到。 北京从亚洲腹地各属地得到的收入并不多。诚然,清朝除了从它们那里求得安宁外,别无他求。满人之征服亚洲内陆是出于战略而不是利润的考虑,目的是想防止敌对强国的兴起。在陆路上,中国本土终于得到了妥善的保护。边境问题也是存在的。英属印度的扩张使清朝在西藏的权威受到潜在的威胁。浩罕的商业野心和玛赫杜姆家族的宗教政治威胁着清朝对新疆六城的控制。强邻俄国对新疆、蒙古和满洲边境也虎视眈眈。但是从中国本土看来,这些都是遥远的麻烦。在1815年,北京对它们还几乎毫无察觉。 (志勇 译) 2 斯内尔格罗夫和黎吉生:《西藏文化史》,第227页。 1 此数两倍于钱德拉·达斯在《西藏的寺院》(载《孟加拉亚洲学会杂志》,卷1第4期(1905年),第106页)中所估计的十九世纪藏族男性人口数;但低于麦克唐纳在《喇嘛的土地》第115页对二十世纪早期的估计。 2 石泰安:《西藏的文明》,第96页。 1 弗兰克:《西藏西部史》,第127页,引文转引自穆尔克罗夫特:《在喜马拉雅山诸邦及旁遮普等地的旅行记》,卷2第28页。 1 彼特奇:《1728—1959年西藏的贵族和政府》,第13页;夏格巴:《西藏政治史》,第173页。 1 施拉姆:《甘藏边境的土族:第三部分:土族系谱记录,湟中土族史与鲁家家史》,载《美国哲学协会会刊》1961年新刊,卷51第3号,第65页;关于掺杂道教的问题,见施拉姆:《甘藏边境的土族:第二部分:他们的宗教生活》,载同上会刊,1957年新刊,卷47第1号,第84—90、126页。 1 卡拉斯科:《西藏的土地和政体》,第137—138页。 1 彼特奇:《西藏的贵族和政府》,第7—19页。 1 见卡拉斯科:《西藏的土地和政体》,第127—136、213页。 1 达斯:《西藏的寺院》,第106页;卡拉斯科:《西藏的土地和政体》,第121页。 1 夏格巴:《西藏政治史》,第170页。 1 根据尼泊尔文史料“itihas prakas”,见罗斯:《尼泊尔:求生存的战略》,第73—87页(引文见第86页)。 2 铃木中正:《围绕西藏的中印关系史》,第174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瓜分中国”的危险 三国干涉 1895年4月23日,俄、法、德三国联合照会东京提出警告说,日本占有辽东半岛将直接威胁北京的安全,使朝鲜的独立成为欺人之谈,并且还威胁着整个远东的和平。俄国对日本登上亚洲大陆存有戒心,它自己也在觊觎大连和旅顺这两个不冻港,所以就鼓动了这次干涉。俄国的财政大臣维特伯爵强调指出,“当务之急是制止日本渗入中国心脏和在辽东半岛取得立足点”。1因此,俄国决定要使辽东半岛保持“战前原状”,并决定采取任何必要的行动——包括轰击日方港口——以求取得日本同意。参加俄国这一行动的有它在俄法同盟中的盟友法国,还有很愿俄国继续忙于东方事务以期减缓它对欧洲的压力的德国。为了使这项劝告更为有力,俄国召回了它驻在中国和日本港口内的舰只,宣布海参崴为战争地带,并在该地集结军队。英国执行不介入的政策,主要是因为辽东地区与英国没有直接利害关系,而且英国首相罗斯贝利害怕对日本用兵。1 早在和约签订以前,伊藤和陆奥宗光就已认为欧洲可能干涉,并且力主日本应克制对大陆的领土要求。然而日本的军界却坚持割地是战争胜利的主要标志。这时,日本在三国干涉面前有三种选择:(一)拒绝警告,不惜一战;(二)就辽东问题召开一次国际会议;(三)接受三国提出的主张。1895年4月24日,御前会议赞成第二项行动方案,但是外相陆奥宗光反对,因为他耽心西方列强可能乘开会之机改动和约的其他条款。最后,日本政府决定由中国付银五千万两赎回辽东。列强将赎款减为三千万两,于是李鸿章便与日本驻中国公使林董于1895年11月4日签订了正式的赎辽协定。 俄国人由于进行这次干涉,并且应允在还债第一年借银一亿两给中国偿付对日赔款,因而赢得了中国人的感激。当时清政府的岁入为八千九百万两,在此情况下它几乎不能偿付这样一笔巨额赔款。1895年,北京向俄-法银行财团借款四亿法郎,利息为四厘。随后于1896和1898年,又向德-英银行总会借款两次,每次一千六百万英镑,利息分别为五厘和四厘五。 中俄秘密结盟 由于俄国表现的友谊给人留下了好感,中国的高级官员们纷纷赞成联俄,以保证将来不致受日本和西方国家的侵略。在1874年的争论和1878—1881年的伊犁危机中已表现出亲俄倾向的李鸿章,对英国在中日战争中没有帮助中国颇感失望。此事促使他把联俄看成未来中国外交的主要原则。结果,慈禧太后也同意联俄方针。 就俄国来说,维特伯爵希望清政府同意俄国取道满洲把西伯利亚大铁路修到海参崴,所以他是欢迎中俄结盟的。这条取道满洲的线路可以使铁路缩短三百五十英里,可以节省许多时间和金饯,还可以促进维特提出的向中国和平渗透的政策。维特遭到外交部亚洲司以及阿穆尔省省长的反对,反对者觉得这一计划会引起其他列强的反对,同时可能加速对中国的瓜分。可是,维特因有沙皇的支持,便指令驻中国公使喀西尼向李鸿章解释,说这条大铁路将便于调动俄**队以保卫中国。虽然进行了几次讨论,但是双方并未形成正式条约,尽管英国的《字林西报》曾作过“喀西尼协定”的报道。 有关铁路修筑权以及中俄结盟的谈判终于在1896年俄皇尼古拉二世加冕之际实现了。原先一名中级官员奉命参加加冕典礼,可是喀西尼私下表示不满,认为换一位与李鸿章品级相当的人赴此盛典似更为合适。据说沙皇曾给慈禧太后发电,表示宁愿中国派李鸿章前往。这位已经失宠的七十四虚岁的李鸿章便被任命为一等钦差大臣首次出使西方,去参加俄皇的加冕典礼和历访英、法、德、美各国的统治者。维特在他的回忆录中曾就此事写道:“……我希望在他到达俄国以前,劝阻他访问其他欧洲国家,因为我很清楚,李鸿章在欧洲必然会成为欧洲政治家们施展种种阴谋的对象”。1因此,沙皇派遣了他的亲信大臣乌赫托姆斯基亲王前往苏伊士“邀截”李鸿章,并将他护送至敖得萨。 在圣彼得堡期间,维特竭力使李鸿章相信,为了在紧急情况时能向中国提供军事援助,俄国需要有一条从欧俄部分直达海参崴的最短的铁路线。这条铁路线由于横贯蒙古和满洲北部,可以提高它所通过的土地的生产能力,也不会遭到日本反对,因为它能把日本和欧洲连接起来。李鸿章暗自欣赏这个计划,他向北京奏报说,该计划可阻止英国和日本日后的扩张,所以对中俄双方都有利。维特和李鸿章就下列三项原则达成了一致意见: (一)中国允许俄国自赤塔修筑一条铁路到达海参崴,铁路可交由一商办的中东铁路局管理。 (二)中国划出一片土地足够供铁路建筑房屋和管理之用,路局在该地区内拥有全权,包括设置警察权。满三十六年后中国可用七亿卢布赎回该铁路;如满八十年则可无偿地交还中国。 (三)日本如进攻中国、朝鲜或俄国在远东的土地,中、俄两国应互相援助。 据传说,李鸿章曾从俄国受贿一百五十万美元,至少第一笔报酬似已付清。维特否认有此事,不过即使此事属实,这笔贿赂在李鸿章思想中也不是决定性的,因为他来到俄国的明确目的就是要缔结一项密约。李鸿章热衷于以夷制夷的政策——这一次是利用俄国对付日本;他自鸣得意地宣称,该条约将使中国二十年无事。但是,和平维持不到两年。 割地狂潮 在三国干涉以后,德国要求在中国取得一处海军基地作为酬劳,它列举了所有其它列强都在东亚拥有基地的事实,如英国之在香港,法国之在东京,俄国之在海参崴等。中国拒绝了这个要求。但在1897年德皇访问俄国时,他得到沙皇含糊其词的诺言,即让德国占领山东省的胶州。德国人随后便以两名德国传教士在山东被杀害(在1897年11月)为理由占领了胶州,迫使中国当局签订一项为期九十九年的租借条约,并取得了在山东境内建造两条铁路的特权。俄国外交大臣穆拉维约夫受此事鼓舞,争取到沙皇对占领旅顺口和大连计划的支持(维特对此举持异议,但被驳回)。1897年12月,俄国借口保护中国不受德国的侵 略,将这两个港口强行占领,又在次年3月迫使中国租出旅顺和大连(为期二十五年),同时强迫中国让它从中东铁路修建一条南满铁路抵达这两个港口,然后向西通至营口,向东通至鸭绿江。维特事后承认曾付给中国方面的谈判人李鸿章和张荫桓一笔酬金,以酬谢他们与俄国人的勾结。这时俄国人占了辽东半岛,而这是三年前中国花了三千万两库银从日本赎回来的! 割地的狂潮这时正式开始了。英方租借了威海卫,为期二十五年;租借了展拓的香港新界,为期九十九年;1还从清政府取得了不将长江流域让与他国的诺言,使这一地区成了英国的利益范围。2日本则得到了不将福建省让与其他国家的同样保证。法国以九十九年为期租借广州湾,并在两广和云南建立了它的势力范围。只有意大利的要求被拒,没有得到租借地;至于美国,当时正因对西班牙战争和菲律宾革命而忙得不可开交,因此未能采取任何行动。瓜分中国的危险加速了国内的戊戌变法运动(这本身是一个大题目,参见第五章),同时也导致美国宣布其“门户开放”的政策。 门户开放政策 虽然英国声称它在中国有特殊利益范围,但它还想提出在其他列强享有特殊势力的地方进行贸易的门户开放政策。由于英国是割地狂潮的参与者之一,不便单独提出这一想法,于是转而请求美国支持,因为美国在这方面是历史“清白”的唯一大国。先在1898年,然后又在1899年,英国驻华盛顿公使提请美国国务院联合发起一个在中国实现商业机会均等的运动。但是,美国人直到结束对西战争和兼并菲律宾后才对此事感到兴趣。当时,中国海关的一位英籍税务司贺璧理使他的美国朋友柔克义相信这个主意是明智的。美国前驻华公使柔克义是国务卿海约翰的远东事务顾问。海约翰于1899年9月将柔克义起草的照会送交英、德、俄、法、意和日本,提出了在中国实行商业机会均等的主张。它包括三个要点,总而言之是要维护条约制度,其内容有如下述: (一)一国在其利益范围或租借地内,不得干涉任何通商口岸或任何其它国家的既得利益。 (二)一国在其势力范围内不得在港口税或铁路运费等方面歧视他国国民。 (三)在各国的势力范围内,仅由中国政府征收关税,并依照中国协定税则办理。 对于这个照会,没有一个国家明确表态,每个国家都观望着其它国家的态度,可是海约翰仍然于1900年3月20日宣称,各国都已“断然而明确地”同意了照会的内容。只有日本对这项声明提出了异议。当义和团起事时期“门户开放”原则似乎受到威胁时,美国在1900年7月3日发送了第二次照会,补充了包括保护中国的领土完整和行政权力完整的条款。这完全是一项表态的声明,并不要求其它国家作出响应。 “门户开放”只是关于一些原则的宣言,不是美国政府的正式政策;美国政府既不打算、也没有力量强制推行它。可是在宣布了这项政策之后,瓜分中国的趋势确实缓和了下来,这倒不是因为列强响应了美国的呼吁,而是因为帝国主义者害怕他们之间会造成对抗和冲突。由此而形成的均势挽救了清帝国,使它免遭立即覆亡的命运。 1 维特:《维特伯爵回忆录》,亚莫林斯基翻译并编辑的英文译本,第83页。 1 l.k.杨:《1895—1902年英国的对华政策》,第17—18页。 1 维特:《维特伯爵回忆录》,第87页。 1 l.k.杨:《1895—1902年英国对华政策》,第70—71页。在作出决定以前,内阁曾举行五次长会进行讨论。 2 l.k.杨:《1895—1902年英国对华政策》,第91页。英国只愿承认它在中国有利益范围,不承认有势力范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清王朝的衰落与叛乱的根源 要广泛地阐释清代晚期的历史,必然要回头谈一谈清王朝衰落的面貌。但是,只要考察一下晚清时期某些政治和社会的细节就会感到,对清王朝的衰落作为一个整体概念来说还有一定程度的认识不足之处;而且这种考察还可能借此发现把晚清同中国近代史的广泛趋势联结起来的某些长远的社会和政治变化。清王朝的衰落在传统上还包含有官僚制度丧失了道义和行政活力的意思。可是,这种现象从官僚赖以生存的社会和政治现实的角度来看比从常见的衰落中的道义范畴这一角度来看更容易理解。当然,官僚制度中存在着大量贪污腐化;但是早在十九世纪初年,在中国著名的学者和行政官员中间就已经出现了关心制度改革和国家防务的浪潮。1 清王朝的衰落向来被理解为中央集权的式微和地方总督权力的扩大,是国家和社会之间均势的瓦解。这种权力分散过程的某些方面在十九世纪确实有所表现。但清代的制度在本世纪的毁灭性内战之后仍能令人惊异地把中国维系在一起,这个事实保证了二十世纪的革命变革能够在全国范围内实行,而且能够达到保住 国家的首要目的。因此,我们在考察乾隆末年以来清代权力衰落的问题时,中国已经取得的全国政治统一的程度——即使在学者名流的公共生活中泛滥着腐化的庇护制度的情况下——是必须考虑在内的。 这时期清王朝衰落的形象反映于地方政府的敲诈盘剥、追求私利和颟顸无能:所有这些都促进了群众性的叛乱活动。要理解这种现象必须从嘉庆初年政治危机的后果及其在推行基本变革方面所取得的非常有限的成就开始。 嘉庆帝在他父亲于1799年去世时所面临的最紧迫的任务,是使他们的政府清除和珅的影响。皇帝采取了迅速的行动。在他的父亲死去不到一个月和珅就死了,他的心腹也都纷纷被贬。剩下的问题是怎样对付和珅那一派所建立和卵翼的庞大的庇护制网络,因为和珅派的影响已渗透到各省官僚界中,特别是渗透到了军事部门之中。皇帝决定,由于这些人人数众多,官职牵涉面广,不宜搞一场清洗运动。他宁可认为许多人都是诚实的官员,只是误入歧途而已,因此他们在正确的领导下是可以恢复工作的。他还进一步担心,无穷无尽的清洗会恫吓住官僚政治,使他想重建官吏和皇帝之间互通声气的努力不能实现。他论证说,许多人当时是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走侵吞公款的道路,如果他们想保住他们的职位的话。1 因此,皇帝本人在某种程度上就不愿意采取必要措施来消除和珅二十多年影响的流毒。为了这种沉默态度,他在当时就受到了批评。2但是,嘉庆政府中的另一困难是潜在的复杂的社会问题,这是清代官僚政治的组织能力所完全不能解决的。其中的中 心问题是资源与人口比例失调。 1 我们两位作者应该特别感谢哥伦比亚大学的波拉切克教授,他对这一章书的写成给予了很多帮助,特别是他允许我们使用了他研究晚清政治史的重要新成果。 1 《大清仁宗实录》,卷38第7—8,16—17页;卷40第10—12页。 2 见洪亮吉的一封长信,《卷施阁文集甲集》,补遗十,载《洪北江先生遗集》,卷1。又见张鹏展御史的奏折,载贺长龄编:《皇朝经世文编》,卷20第10—11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义和团起义 在百日维新的最后时期(参看第五章),发生了1898年9月的宫廷政变,它一举削弱了汉人激进派和稳健派,恢复了反动的满人政权。荣禄和裕禄及启秀等其他保守派都进入军机处,大学士刚毅日益得到太后宠信。这些人主张搞强硬政策,太后在他们的影响下也决定不再向外国列强让步。1899年2月当意大利人要求割让福建省的三门湾时,太后命令拒绝这一要求;当10月份意大利人改变原意时,太后就把这项新政策看成是正确可行的。1899年11月21日,她训令各省当局不要再抱任何和平幻想,她说:“各省督抚,必须同心协力……以中国地大物博……又何强敌之可惧。正不必化干戈为玉帛,专恃折冲尊俎也。”1 1860年英法的入侵,使清宫廷逃到热河,随后又败于法国人和日本人之手,在1897—1898年外国又竞相向中国要求割地:这些都使太后有充分理由怨恨外国人。外国人同情1898年变法的尝试,他们的干涉又使康、梁维新派得以脱逃,再加上他们在日本逃亡时仍在继续搞维新活动:这一切都加深了她的反感。此时外国驻北京的公使们公开反对她废黜光绪皇帝和立端王之子为大阿哥的计划。太后和端王因无力反对外国对他们的计划的干涉而感到丢脸和沮丧,便转而支持义和团运动这一排外的大暴乱。 义和团运动的背景 排外情绪不仅充满朝廷,也渗入到学者、官员、绅士以及一般老百姓中。半个世纪的外国人的侮辱深深地伤害了他们的自豪感和自尊心。傲慢的外国公使、领事和咄咄逼人的传教士及商人,经常使他们想起中国的不幸。日益增长的不平之感,再加上一些更大的社会的、经济的、政治的和宗教的因素,酿成了一场广泛的排外运动。 1858年的天津条约和1860年的北京条约允许外国传教士在中国内地自由传教。但是他们很难在中国人中赢得信教者,因为中国人痛恨基督教在炮舰保护下的入侵。有些传教士对中国皈依者提供金钱补助或其他舒适环境,甚至在诉讼中也为他们的教徒向县官说情。总理衙门在一份奏章中将传教士的保护权总括为这样一句话:“数十年来总理衙门办理教案,从未见有教士责罚教民之事。”1 绅士是排外最烈的,他们把基督教看作败坏社会的异端邪教。他们自封为儒家礼仪的卫道者,痛恨任何外国宗教或哲学的侵蚀,特别对中国教徒不举行传统仪式和不参加地方节日活动的行为感到忿恨。绅士往往就是那些仇教暴动的秘密煽动者。民间的传说和谣言描绘外国人在教堂和女修道院的高墙深院内为非作歹,这更激起中国人的仇恨,于是基督教就成了挑起排外情绪的一个基本原因(参看上卷第11章)。 1897—1898年的割地浪潮,促使爱国的中国人意识到民族正濒于灭亡的境地。康有为发出警告说,中国有成为第二个缅甸、安南、印度或波兰的危险,进步分子则提出要通过根本的制度改革来拯救民族。然而,反动派和愚昧无知之流则主张消灭洋人。德国占据胶州之后,山东发生的事件估计有上千起,国内其他地方爆发的事件更是不可计数;所有这一切表明了广大民众对外国侵略的无比愤怒。 外国进口货的涌入和固定不变的海关税率,看来已经使中国的经济凋敝。随着饥馑驱使许多人成为匪盗,十九世纪中叶的生活就更加艰难了。很多贫民最初把他们的不幸归罪于太平军,最后却把怨恨转到外国人身上,因为叛乱者是外国人用基督教的思想意识鼓动起来的。在太平天国以后的时期,外国货在中国城市的市场上显著增加,而到了自强运动时期(1861—1894年),洋式企业和工业以及外国资本都被引进了中国。 外国铁路也威胁着传统的运输体系。运河和从汉口到北京的陆路不能与当时正在修建的铁路竞争,成千上万依靠这些运输体系为生的人担心失业。到十九世纪末,中国似乎被农村的贫困、日益严重的失业以及老百姓普遍艰苦的生活所困扰。很多中国人因把这一切归咎于外国的影响及其经济控制而对洋人产生刻骨的仇恨,这就不足为怪了。 经济上的困难又伴随着天灾:1898年,黄河决口,淹没了山东几百个村庄;在四川、江西、江苏和安徽也发生了水灾。此后,1900年在华北又发生了严重的干旱。自然灾害的受害者和迷信的学者、官员们谴责外国人,他们坚决认为,这是洋人传布异端邪教触犯神灵的结果。加给洋人的罪名不一而足:说他们在陆地上建造铁路伤了“龙脉”;他们开矿放走了山中的“宝气”;普遍地破坏了风水(虽然这很神秘),打乱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在迷信、极端的经济萧条以及对外国人到来的普遍不满的总气氛下,一场排外的大运动在1900年爆发了。 义和拳的起源 英文的boxers就是中国秘密会社“义和拳”,这种组织因其成员都练传统的武术而得名。义和拳是与反清的秘密教派白莲教(曾煽动1796—1804年的起义)有联系的八卦教的一个分支。1808年的一道上谕首先提到了义和拳而使官府注意到它,但它不顾官府的禁止,仍然在山东、河南、江苏、安徽和直隶各省继续活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这个传统的反清组织也表现了排外性质,立誓要杀掉洋人及其中国的帮凶。 义和拳包括一些不相统属的团体,诸如乾拳、坎拳和坤拳,每一团体都有它自己的头目。这些团体一般被组成有25人的小队,每小队由一个具有十足权威的头目领导。教练的方法各不相同,但是整个来说是简短的,一天之内就可完功。义和拳称头目为“老祖师”,小头目为“大师兄”和“二师兄”。称洋人为“大毛子”,中国教徒或那些从事“洋务”的人为“二毛子”,那些用洋货的为“三毛子”。所有的“毛子”都要被消灭干净。1 义和拳信奉的众神包括传说的和历史的人物。义和拳的纲领和最能吸引迷信的平民百姓的核心就是巫术。他们声称,通过巫术,符咒和仪式,他们能召唤超自然的力量,借此就能刀枪不入,飞檐走壁,且有神兵天将助战。因为他们排外,他们宁可用旧式刀矛,而不要枪炮。 虽然在1899年秋天,有些义和团头目变得亲王朝了,但并不是它的所有组织都具有这种思想。有一个组织仍坚持“反清复明”的宗旨;而另一些组织则大部分是些歹徒,对此事并无一定的看法。当义和拳拳民于1900年夏被朝廷传唤到北京时,亲明的一队人袭击了外国使馆,但又秘密地集结力量妄图推翻满洲朝廷。2然而,在决心消灭洋人及其中国帮凶时,各派义和拳组织又结合在一起了。 宫廷对义和拳的庇护 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义和拳中的一支——“大刀会”——在山东巡抚李秉衡秘密鼓动下,在山东特别活跃。李秉衡认为,基督教徒要对义和团正在挑起的骚乱负责。他一直认为,基督教徒“倚仗教士,欺压百姓”。他建议对拳民进行招抚而不要镇压。当两名德国传教士在1897年被杀害(德国人就以此为借口占领胶州)时,李秉衡便在外国人的压力下被撤职。毓贤后来于1899年3月被任命为巡抚,他也是袒护义和拳和大刀会的:他命令他的下属对传教士及教民的申诉和控告置之不理。在他的庇护下,拳民遂打起了“扶清灭洋”的旗号。巡抚资助拳民,邀请他们来训练士兵,而且将他们改名为义和团,作为官方支持的“团练”的一种形式。官府的支持给他们壮了胆,拳民对传教士和教民的袭击便日益频繁起来,但毓贤却继续向朝廷奏报,说“断无虐待教民之事”。朝廷接受了这一判断,而且在它的多次声明中排外的腔调愈唱愈高。1 当1899年12月外国的压力迫使朝廷撤换毓贤时,他前往北京劝说端王、庄王和大学士刚毅,以支持义和团的武装为宜。这些反动之士把他们的思想禀告给慈禧太后,灰心丧气的太后一拍即合。毓贤被调任山西巡抚,而继任山东巡抚的袁世凯曾被告诫不要惩处拳民。但是袁世凯拒绝照办,并成功地将山东的义和拳运动镇压了下去。 朝廷继续偏袒拳民,并于1900年1月12日下令宣布,练武自卫的百姓不得被视为歹徒。“各省乡民设团自卫,保护身家,本古人守望相助之义。果能安分守法,原可听其自便。”1这道上谕和4月份另一同样性质的上谕进一步助长了拳民的活动;5月,拳民在直隶省高洛村搞了一次大暴乱。总督裕禄得知太后暗中庇护拳民,就没有要求惩罚他们,朝廷也未采取惩治措施。拳民越来越胆大,他们毁坏铁路和电线,把这些东西当作外国人奴役中国的象征。 1900年5月,朝廷考虑把义和拳办成民团武装,但遭到裕禄和袁世凯的阻挠。然而,慈禧太后对拳民具有神通的报告印象颇深,便把他们召到了北京。他对义和拳的头目们嘉勉备至,并命令包括妇女在内的全体宫廷侍从学习他们的武艺。王公贵族当时都聘请拳民守卫住宅,而且有些正规军也加入了义和拳。 高涨的排外主义浪潮,促使外国使节于5月28日从大沽口外的舰只上调来军队。总理衙门企图限定每个使馆只能有三十名卫队,但在6月1日和3日,到达北京的第一批队伍却包括了俄、英、法国人各75名,美国人50名,意大利人40名,以及日本人25名。 5月29日,朝廷再降旨嘉许,拳民受到鼓励之余,便在6月3日切断了京津铁路线。驻武昌的总督张之洞和掌管铁路电报的盛宣怀奏请镇压这类活动,但未收效。当朝廷完全为反动人士所控制时,外国使节开始担心在京外国人的安全。英国公使向天津的西摩尔海军上将请求援助,于是一支有2,100人的各国联军在6月10日乘火车离津。在京津之间的中途,义和拳袭击了外国远征部队,阻止他们向北京行进。京津两市之间的电线被切断,使北京的外国人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在同一天,拳民纵火烧了英国使馆在西山的避暑山庄。6月11日,日本使馆书记被反动的回族将军董福祥的军队杀害。 6月13日朝廷声明,各国公使已受到充分保护,在北京无需驻扎更多的外**队。总督裕禄和提督聂士成奉命抵挡西摩尔海军上将的推进。大沽炮台的指挥官严阵以待,防止突然袭击。从6月13日开始,大批拳民麇集于北京,放火烧教堂和外国人寓所,杀中国教民,把官员拖到大街上当众侮辱。他们对已死的传教士掘墓挖尸(甚至对早期耶稣会士的遗体也不例外),袭击使馆的卫队,并于6月20日杀害了德国公使克林德。拳民们在天津全市区横冲直撞;面临如此混乱的局势,外**队在6月17日占领了大沽炮台。与此同时,西摩尔的远征部队又打回天津。 端王、刚毅和太后当时都同意,全力攻击各国使馆对洗雪半个世纪的屈辱来说是必要的。6月16日在就此问题进行第一次廷议(为此前后共举行四次)时,太常寺卿袁昶反对策划袭击外国人,指出拳民所称枪炮不入之不可信。太后反驳说:“法术不足恃,岂人心亦不足恃乎?今日中国积弱已极,所仗者人心耳。”这次廷议并未作出决议,但发布了召募“年力精壮”的拳民入伍的上谕。 在6月17日第二次廷议时,太后透露了列强提出的所谓四点要求:规定一特别地点供皇帝居住;允许外国公使征集地方税收;以及允许他们指导中**事。至于第四点,她秘而未宣,据说是要求“恢复皇帝的权力”。这四点要求,实际上是端王捏造的,目的是刺激太后宣布中国应为反抗任何外国的行动而“决一死战”。6月18日的第三次廷议仍未作出决议,但于6月19日传来的消息说,外国人已要求大沽炮台投降。6月19日太后召集第四次廷议宣布断绝外交关系。她决定要借助拳民同外国作战,并驳回了光绪帝延缓执行此一决定的尝试。6月21日,北京收到一份关于大沽和天津战况的含糊不清的所谓捷报,于是清廷满有把握地与各国宣战了。1 当时朝廷正式命令各省当局组织拳民反抗外国侵略。在北京,拳民公开受到官方资助,庄王、刚毅和端王担任义和团各团队的官方指挥。这些团队和董福祥将军指挥的官军一起对各国使馆和北堂(罗马天主教)发起进攻。庄王悬赏捉拿外国俘虏,而刚毅则宣称:使馆一旦被攻克,则外夷不复有存身之所,国家亦将永享太平。反动人士企图通过太后完全批准的这些攻击,来达到以下目的:向外夷发泄愤怒;解除外国对京师的威胁;毁掉朝廷支持拳民的证据,并在百姓之中进行煽动以取得支持。在使馆区,有450名卫队、475名平民(包括12名外交使节)和2,300名中国的教民在顽强地抵抗拳民;拳民们却衣着不整,披头散发,手执“法宝”,禹步而行,极象传说中的巫师。北京完全成了一个妖魔鬼怪活动的活地狱。 列强被这种发展弄得惊慌失措,它们决定派遣军队到中国。英国尤其关切它的利益范围——长江流域——的命运。在7月初,英国外交部就已收到许多主张采取适当的行动方针的建议。后来成为历史学家的马士便曾建议:“英、德两**队应在长江流域和叛乱地区之间设下一道屏障”。当时在伦敦休假的上海总领事璧利南就建议说,如果联军的干涉行动把朝廷逐出京师以后而使国家处于无政府状态,那么,孔子的后裔衍圣公可被选为皇位的继承者。2 华南和华东的独立行动 甚至在正式宣战之前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清廷正在沿着一条灾难性的路线行动。当时驻广州的总督李鸿章可能是唯一能够力挽狂澜的人,他拒绝行动,宣称掌握大批军队的荣禄应该不让反动派控制政局。1各省当局虽然不能左右朝廷政策,却急于要保护他们的辖境不受拳民的破坏和外国人的惩罚。 朝廷在6月21日宣战时,主要的省级官员——如广州的李鸿章、南京的刘坤一、武昌的张之洞和山东的袁世凯——都一致拒绝承认这个行动,坚决认为它是未经皇帝正当授权的“乱命”。他们封锁了宣战声明的消息,另外伙同闽浙总督同各国驻上海的领事非正式地约定,他们愿在管辖区内保护外国人的生命财产和镇压拳民,而列强则要制止其军队进入他们的地区。因此,整个中国东南半壁避免了义和团的灾难和外国人的入侵。 这些督抚为他们的行动辩护的理由是:拳民和反动派已控制朝廷,所发纯系乱命;与几个外国列强同时开仗是件蠢事;各使馆中的外国人生命必须予以救护。他们敦促朝廷指派纪律严明的军队护卫各国使馆,并要继续承认和如期支付外国债款。他们向荣禄发出呼吁,但后者拒绝给予合作。 盛宣怀建议袁世凯从山东调兵进京营救太后与皇帝,使之摆脱这些坏人的控制。袁世凯谢绝了这一建议,他说:“并未受命,若我率军北上救护各国公使,恐愿未遂已为匪挫败于途中,故实难从命。”刘坤一打算为太后的罪过开脱,因此通知各国公使,说战争行动“并非朝廷本意”。而与此同时,朝廷在7月3日的上谕中却告诫说,各省当局不得擅言“和议”二字云云。 7月14日,外**队攻占了天津,并以进军北京相威胁;同日,东南十三省当局敦促朝廷镇压拳民,保护外国人,赔偿他们在骚乱中蒙受的损失,并就克林德之死致函德国道歉。在这种压力之下,朝廷态度暂时有所缓和。总理衙门请外国使节及其家属为了安全迁进总理衙门,以便安排他们回国。李鸿章奉命要中国驻外代表通知各该国政府,说它们驻北京的代表都平安无事。7月19日,总理衙门再次表示愿意武装护送外国使节去天津,但是外国人觉得总理衙门不能确保安全,所以宁可留在使馆等待援救。在这短暂的缓和时期(7月14—26日),总理衙门向使馆送去了生活供应品,攻击也暂时停止了。 可是,当反动的李秉衡于7月26日到达北京时,开战和消灭洋人的政策又被肯定下来。五位敢于劝告议和的高级官员被处死,袁世凯慨叹说,大局已告“无望”。 外国增援部队于7月末到达大沽,但是由于互相猜忌和意见分歧,一直拖延到8月4日才向北京进发。这支联军有8,000名日本人,4,800名俄国人,3,000名英国人,2,100名美国人,800名法国人,58名奥地利人和53名意大利人;他们彻底打败了拳民和清政府军,并于8月14日到达北京,解救了被围困的各国公使馆。这些使馆坚守了将近两个月,这主要应感谢北洋大臣荣禄,他不敢违抗太后的命令,却只对使馆区作了一次虚张声势而非实心实意的攻击。 正当联军前进之际,太后、皇帝和一小部分侍从已逃出了北京。清帝曾想留下来谈判解决,但是太后强迫他一起同行。经过长途的艰苦流亡之后,10月23日朝廷在西安重建起来了。席卷华北、内蒙古和满洲,并使231名外国人和成千上万中国教徒丧命的这场义和团灾难这时终于结束了。 和平解决 为了收拾义和团暴乱以后的局面,李鸿章应召去进行和谈。在此以前,即1900年6月18日,朝廷即已召他进京,但是太后对拳民的庇护使他惶惧,所以迟迟未从广州启程。7月8日他被任命为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他曾从1870至1895年任过这两个职务),只是到了此时,他才乘船前往上海。17月21日到达上海时,他对北京的形势完全失去了信心,拒绝北上。8月7日,朝廷任命他为全权议和大臣与外国进行谈判,但李鸿章仍对北京之行犹豫不决,因为他认为,朝廷是不会同意那些他认为实现和平所必需的措施的,这些措施就是镇压拳民和保护在北京的外国人。 李鸿章稍感宽慰的是,列强并未与中国宣战,只是为了镇压叛乱才派了远征军。此外,这时俄国提出把它的军队和居民撤到天津以便准备谈判,而且为了不让其他国家提出过分的要求,它在会议上定下了比较温和的调子,李鸿章这才同意北上。他要求委派庆亲王和荣禄与他一起去进行谈判,当朝廷同意照办后,他便在俄国人的保护下北上,9月18日抵达天津。当列强声明荣禄因参加过攻击使馆的行动而不能被接受为谈判者时,李鸿章便请求让荣禄去西安。李鸿章希望荣禄(他在11月11日参加了军机处)将能遏制端王和刚毅当时仍然强大的影响。 与此同时,在北京的联军代表们提出,在“朝廷还都”以前——意即在“皇帝重掌朝政”以前——拒绝开始谈判。他们希望利用此要求作为手段来满足他们所提出的其他要求。然而,太后拒绝了,因为她担心会把不能接受的条款强加于她;她还指出,只有在和平解决之后,朝廷才会还都北京。东南各省的督抚此时企图把联军的注意转到惩罚犯罪的大臣们的问题上来。他们对清廷施加压力,要求它惩办九名赞助义和团的大臣、巡抚毓贤和董福祥将军。朝廷勉强地同意惩罚这些大臣,但未对董将军审判。列强坚持必须惩办董福祥,而刘坤一和袁世凯则迫使荣禄采取行动,他们强调明智的政治家“皆不爱一人以谢天下,尤不爱一人以救万民”。11900年12月3日,清廷态度终于缓和了。当追究罪责时,却没有提到慈禧太后和荣禄这两名主要罪犯。 在北京,联军的谈判者内部很难磋商出一致的条件来。德国要求予以严厉惩治,德皇甚至扬言要踏平北京。他的目的是要“让中国人再不敢对德国人侧目而视”。2由于克林德的被杀,德国陆军元帅瓦德西伯爵被任命为在中国的联军总司令。英国支持德国以图遏制俄国,而俄国正在讨好中国,它希望把乘骚乱之机占据的满洲割让给它。日本不甘落后,也想巴结中国人;法国声明它对中国没有什么企图,而美国发表了有关门户开放政策的第二个照会,支持“中国领土和行政权的完整”。在经过长时间的争论之后,在1900年12月24日公布了一项有十二条款的联合照会,照会在1901年1月16日被清廷勉强接受下来。最后的解决办法包括下列主要各点: (1)惩办罪犯。联军最初要求定十二名官员死罪,包括庄王、端王、刚毅、毓贤、李秉衡、徐桐和董福祥将军。最后解决的办法是赐令庄王自裁;端王充军新疆,终身监禁;毓贤即行正法。董将军被革职;刚毅、徐桐和李秉衡已死,均追夺原官。在各省,从判处死刑直到仅仅加以谴责的官员共有119名。 (2)赔款:赔款六千七百五十万英镑,合银四亿五千万两,在三十九年内偿清,年利四厘,并以海关、厘金、地方关卡税收及盐务税作保证。为了帮助筹措赔款,现行关税应予提高,而且对在此以前的免税货物征税。赔款的分配如上表。1 (3)其他重要条款: (一)派代表团赴德国和日本道歉。 (二)各国设置常驻卫队以保卫使馆。 (三)拆毁大沽炮台,以及北京与沿海之间的其他炮台。 (四)两年以内不得输入武器。 (五)北京至沿海的关键地点驻扎外**队。 (六)在拳民曾经肆虐过的四十五城镇,停止考试五年。 这些内容具载于十二款的《辛丑各国和约》和十九件附件中,并由李鸿章、庆亲王和十一国代表于1901年9月7日签署。联军部队于9月17日撤出北京,但清廷直到1902年1月7日才还都北京。 俄国在满洲 议定和平并未解决俄国人占据满洲的问题。在镇压“骚乱者”和恢复秩序的借口下,二十万俄**队全面侵入满洲; 1900年7月23日占瑷珲,8月30日占齐齐哈尔,10月1日占领沈阳(清代的陪都盛京)。辽东半岛的俄**事长官、海军上将阿列克塞也夫强迫盛京将军曾祺签署一项“临时协定”,实际上攫取了中国人在满洲的统治权。清廷拒绝承认此项协定,它坚持曾祺无签约权。后来双方在圣彼得堡开始谈判,并于1901年2月16日,由俄国人建议缔结一项有十二款的条约以代替阿列克塞也夫-曾祺协定,它名义上把满洲归还中国,但实际上,俄**队在“保路兵”的掩饰下把占领满洲合法化了。协定规定,未经俄国人同意,中国人不得向满洲运送武器或授予任何人在该地兴建铁路和开矿的特权。它规定中国担负占领费和赔偿中东铁路的损失,并允许俄国建筑一条由中东线直达长城的铁路。 俄国人的行动引起其他列强的忧虑。日本驻北京公使警告庆亲王说,对俄国占领满洲作出的任何让步都将导致对中国的瓜分。英国和德国告诫清廷,要求它在与联军在北京达成总的协定之前不得与俄国单独缔约;美国、奥地利和意大利力促中国反对俄国的要求。可是,维特伯爵此时威胁说,拒绝此建议将导致俄国人吞并满洲。清廷由于几位大员的意见相互抵牾而进退维谷。李鸿章的亲俄倾向此时表现得明显起来,他建议签约以避免与俄国的关系发生危险的破裂,而张之洞和刘坤一则坚决反对这个条约。 清廷因这些互相对立的意见和各种国际压力而左右为难,始终不能作出决断。但是,由于中国驻伦敦和柏林的公使,尤其是驻东京的公使再三提出反对缔约的劝告(驻日公使强调指出,在英国与日本的联合反对下俄国不敢在满洲采取行动)之后,清廷终于在3月23日拒绝了俄国的条约。面临国际上的反对,俄国人没有直接采取行动,仅发表声明说,他们虽然很愿意撤出满洲,但是国际政治的现实不允许他们立即这样做。李鸿章仍然主张,通过直接谈判与俄国单独解决,并打算给予俄国在满洲的某些特许权以换取它撤军,但维特伯爵拒绝了他的建议。在遭到这样的拒绝以后,又老又弱和羞惭交加的李鸿章,突于1901年11月7日死去,终年78岁。 李鸿章的工作由庆亲王和军机大臣王文韶接办。由于国际局势不利于俄国,它终于在1902年4月4日与中国签约,答允分三个阶段(每阶段相隔六个月)从满洲撤军。至于中国方面,它同意保护俄国控制的中东铁路。第一批撤军按期执行,但到1903年4月该撤第二批俄军时,俄国人又玩弄花招,把军队伪装成“保路兵”而没有撤离。此外,他们还要求取得一些新的垄断权,并重新占领了已撤出的城市沈阳和牛庄,这便为对日战争播下了火种。 义和团暴乱的影响 义和团运动是由反动的满洲朝廷、保守的官员和绅士以及愚昧迷信的百姓的联合力量发展起来的。它是反对外国帝国主义的情绪和怒火的非理性的爆发,本身具有爱国主义的因素。今天的马克思主义者和其他历史学家都认为它是一次原始形式的、爱国的农民起义,它具有正确的动机,但采取的方法却是错误的。 义和团暴乱及其最后的解决有这样一些意义重大的后果: (1)联军之占领北京和俄国之进犯满洲加剧了国际对抗,使各国担心它们之间会相互发生冲突,从而最后结束各国在中国经济机会均等的局面。国际间普遍出现了一种愿望,即宁愿缓和紧张局势和维持中国现状。1900年7月3日美国发表第二个“门户开放”政策的照会,目的即在力图“保持中国的领土和行政权的完整,并维护在中华帝国全境实行贸易均沾原则”。接着,英国与德国于10月16日签订了一项协定(其他列强被要求支持),规定署约国不得攫取中国的领土。帝国主义活动的这种对峙局面使清帝国免于立即被瓜分,但是它的国际地位却下降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2)《辛丑各国和约》严重地侵犯了中国的主权。武器输入被禁止,大沽及其他炮台被拆毁,外国在使馆区内驻扎军队,外国有权从北京到沿海派驻军队:所有这一切都损害了中国的自卫力量。有关中国国内许多地方暂停科举考试的条款,则是对中国内政的公然干涉。 (3)四亿五千万两赔款加上利息,如要全部付清,总数达982,283,150两,比原数多出一倍以上。由于支付必须用外国货币,尤其在银价猛跌的那几年,中国在折算中又遭受额外的损失。这样大量资本的外流即使不致使中国的经济完全不能增长,也使它受到了抑制。 (4)驻北京的外国公使们从此组成一个有力的外交使团,有时其作用超过了满洲朝廷而成为太上皇政府。 (5)义和团的野蛮行径使世界认为中国不是文明国家,而外国列强的残暴表现却造成了一种不可战胜和高人一等的形象,因此损害了中国人的自信和自尊心。中国人对外国人原来抱有的轻蔑和敌视态度,现在往往一变而为恐惧和奉承的态度。 (6)尽管清廷为了苟延残喘,企图在实现立宪政治方面作一些三心二意的改革,但是,许多中国人看到满族的力量在崩溃,便转而向往革命。孙中山主张用暴力推翻清朝的活动日益得到同情和支持。随着革命脉搏的加速,他的形象也从一名大逆不道的叛乱者一变而为一个爱国的革命家,从而在1911年最终促使满洲王朝覆灭。 1 《大清德宗实录》,卷543第5页;英译文载谭春霖:《拳乱》,第32页,译文略有删节。 1 参见《总署遵议教案章程奏》,光绪二十二年。——译者 1 对义和团的介绍系根据劳乃宣:《义和拳教门源流考》,载翦伯赞等编:《义和团》第4册第433—439页。参看徐中约:《近代中国的兴起》,第465—467页。 2 李守孔:《中国近代史》,第589页。珀塞尔:《拳民骚乱的背景研究》,第九、十章。 1 谭春霖:《拳乱》,第46、59页。中文原文载《大清德宗实录》,卷439第23页。 1 谭春霖:《拳乱》,第60—61页,英译文略有改动;原文载《东华续录·光绪朝》,卷157第11页。 1 萧一山:《清代通史》,第4册第2196—2198页。 2 l.k.杨:《1895—1902年英国的对华政策》,第171页。 1 参见萧一山:《清代通史》,第4册第2203页。 1 他这样做,并没有听从英国人强烈要求他留在广州的劝告。l.k.杨:《1895—1902年英国的对华政策》,第175页。 1 谭春霖:《拳乱》,第139、141页。 2 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卷3第309页。 1 实际上,赔款数目远远超过了联军所蒙受的损失。美国人私下提出的实际要求只为二百万美元,此数已于1905年付清。1908年,美国政府退还中国10.785,286美元;同时保留二百万美元作为以后机动之用,而于1924年,把其余赔款也放弃了。退还的款项由华盛顿当局指定用作留美中国学生的教育费用。为了预备这些学生留学美国,在北京建立了清华学校(即后来的清华大学),该校聘用了许多美国教师。随后其他国家也纷纷豁免了赔款:英国在1922年;俄国在1924年;法国在1925年;意大利在1925和1933年;比利时在1928年;荷兰在1933年。许多中国学者把退还庚乱赔款之举视为文化帝国主义的一种形式——这显然是一个需要重新探索的问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人口的压力及其后果 不言而喻,晚清和近代中国社会史的最显著特点是人口的增长。当时的许多独特情况也许可以用这个问题来加以说明,虽然在当时已被人们有所察觉的人口问题的具体影响之所及至今仍未被充分地加以研究。从十七世纪末起到十八世纪末白莲教叛乱时为止这一长时期的国内和平阶段中,中国人口翻了一番多,从一亿五千万增加到了三亿多。仅在1779至1850年时期人口就增长了百分之五十六,所以在十九世纪中叶大叛乱爆发的前夕人口已达四亿三千万左右。1 在这个相对安定和人口增长的时期,商业设施已有了发展,可以满足地方贸易和地区间贸易日益增长的需要。十八世纪是内地农村定期集市开始发展的,也是南北海运繁荣的。城市的商人行会的增多和信贷组织——最初的钱庄和山西的票号——的出现,表明贸易的性质和范围都有了改变。这种私营贸易的增长也表明了商人在政府控制的盐务税之外正在积累和投放资本,要知道,盐业是那时商人集中投资的目标。欧洲市场对中国的茶、丝和瓷器的需求又进一步刺激了国内贸易的商业化。虽然商业化给人口稠密的平原和沿海地区的城镇带来繁荣和富裕,但那些不与贸易集散地和交通要冲发生联系的地区仍然处于贫困和不景气的状态中。无地的移民,作为人口变动的产物,他们反而浪潮般地涌入这些偏远地区。 从明代以来,有许多因素使中国的食品生产赶上了它的人口增长的比例。由于地区间的移民,又由于在新开发的土地上种植 从美洲移植过来的新食品——甜薯、玉蜀黍和花生,因而新垦殖土地面积的增加使得增长的人口能投入生产。更多的人口也意味着有更多的人力可用于种双季稻的精耕细作之中,还意味着有更多的大粪肥料。这种耕作制度在十八世纪末就已明显地开始感到了它的报酬在减少,因为这时在水利上增加人力的效益似乎已经达到了它的顶点。 更重要的是,人口对于土地的压力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连那些边远地区的人口也呈饱和状态。例如,富饶的四川盆地在十八世纪就吸收了大量的外来移民,早已人满为患;甚至它的东部山区也已住满了其他省份因歉收而来的难民。广西的几条河谷地带是广东东部客家在十八世纪移居的地方,这里土地的竞争也很激烈。在多山的湖南西部,外来移民在1795年与当地的苗族爆发了严重的冲突。也许长江下游各省是人口极端稠密的地区,它们不久变成了当时最具毁灭性的内战的战场。1许多仍然留住在农业定居地区的无地农民则替政府当劳工,或者被雇为兵勇,或者当了地方官的吏役。所以,农业经济中日益增长的盈余与乾隆时代的长期和平,曾经生产和哺育了日益增长的人口,但是没有促使经济和政治出现新的发展以吸收那么多的人口。在传统体制内的这一繁荣时期,埋下了十九世纪最初几十年危机的根子。2 在中华帝国末期的历史中,人们已在许多方面感受到了人口的增长,这是由清代社会和制度的特点决定的。如果说人口的增长对农民生活的影响最终是毁灭性的,那么,它对政治制度的影响也同样严重。这个时期的政治生活的特点是,各级官员激烈地进行竞争,以谋求升迁和保全官职。这种竞争往往采取违法形 式:它也许是使人员流动升迁的正常机制落后于人口的增长这一事实所决定的。 虽然对这个问题研究得还很不够,看来中国那时可能已在经历着有时与现时代不发达社会相联系的那些典型症状:文化人生产过剩,因为容纳他们并给他们以报酬的经济和政治制度的能力有限。促进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一为教育制度是专为培养公职人员的;一为价值体系往往禁阻有文化的干才从事其他事业;一为行政机构阻止它自身扩展或重新组成新形式,以适应周围正在变动的社会。 不论是政府公职的法定数额,也不论是科举的名额,都没有按照人口的增长速度而增长。虽然在某些地区进士的分配名额有所增加,但比起整个十八世纪增长的人口数来说,进士及其以下功名的总数实际上是显著下降了。乾隆时代的进士名额在绝对数字上已有所减少,生员名额则是稳定的。甚至从前不受数量限制的童生,在十八世纪末也受到了限制。人们要求得到这种社会地位的愿望是如此强烈,致使县官们可以靠接受希望避免除名的童生的贿赂而大发其财。清代实行捐监,即为荣誉学衔和实授公职举办捐纳,它虽然不断地用这种办法来开辟财源,但捐纳制度显然还不能充分满足人们希望得到这种优越社会地位的日益增多的需要。出售功名和官阶使适合做官条件的人数增加,因而实际上加剧了对有限官职数量的压力,这在某种意义上就突出了仕途升迁道路显然不足的状况。1 这种要求必然要另找出路。在地方上,最显著的后果是各级行政机构冗员充斥。他们不是行政等级制度中的正式成员。他们 勿宁说是一些随员和食客、官吏的家属和幕宾、个人的助手和仆役、受雇的劳工和普遍存在的胥吏。干着记录、送信、催科和地方性任务的吏役阶层充满着唯利是图之辈,他们许多人都识字,但合法的晋升道路对他们来说是堵塞的。一位按察使于1800年抱怨说,近年来书役超过了定员不知多少倍。原来有一个书吏,现在有了几个文案,原来有一个差役,现在有了十多个帮手。如果这一估算大致不差的话,吏役阶层在十八世纪时期是大大地繁衍了。1 明末开始实行“一条鞭”法改革之后县级政权负担加重,这是这些员额膨胀的部分原因。2但是,根深蒂固的社会压力也在起作用。各级政府都变成了越来越增多的职业大军所附着的机体,他们利用帝国的行政机器作为自己经济斗争中的武器。1803年一位御史的悲叹表明了这一斗争是成功的,因为按照他的说法,胥吏和幕友现在的衣着是如此豪奢,以致现在不再能够分辨人们的上下贵贱了。3这些冗员都要靠得自庇护网络结构的钱来养活,钱虽然掏自官僚的腰包,但归根结蒂是从纳税人身上用敲诈勒索的办法搜括来的。4 十九世纪初叶是在这以前的一百年内中国统治下的和平的顶点,5因此它产生了有教育的一代新人,这些人在文官制度中找差事,但文官制度的缺额并未随人口的增长而加多。结果是所谓 候缺的官员人数增加——这些人都有做官的资格,但无官可做;同时有越来越多的生员,他们在低级科举考试制度中上了榜,但在攀登高级考试时因名额受限而被摈弃。1许多人设法捐买高级功名,这个办法随着政府因开辟新财源而越来越流行。许多人在谋取官职时受挫,也有许多人转而在官制以外谋求其他职业。 在激烈竞争的情况下,有些善于权变的文人想在合法的和半合法的管理**业中找出路。一种人是包税人;这种行业虽然悬为厉禁,但把老百姓的税收委托人代办(即所谓“包揽”),在地方社会上却是一种很流行的能赚钱的职业。另一项有利可图的行业是“讼棍”(“讼师”),他们在县衙门里帮别人包揽词讼。我们认为可以把这些人看作是初期的辩护师,但在官场看来,他们是不受欢迎的健讼者和莠民。清代的法律制度没有给他们以合法地位。但是很明显,又做包税又做包揽词讼角色的“刁生劣监”,在地方政府中起着一定的作用。有优越社会关系的包税人能够给他们的庇护人以某种保护来对抗衙役的专横,而合法的健讼者能够通过他们的文牍技巧和在县衙门建立周密的联系来润滑司法机器。这两种角色都与某些人所行使的地方行政职能的商业化有关,因为他们的政治才能未能得到合法的机会来施展。2 从官方的观点看来,在地方的这些实权派集团中,书役是最阴险狡诈、最没法管束的。清代的回避制度以及根深蒂固的官场风气都表明,县令都不甚了了他们县署行政工作的细微末节。因 此,虽然大家都承认书役为患之烈,可是没有了他们,哪个县令也办不成事。1 1 何炳棣:《中国人口的研究,1368—1953年》,第64、278、282页。 1 珀金斯曾经研究了人口的增长对食品生产的关系,见《1368—1968中国的农业发展》,特别参看它的第2—4章。又见前引何炳棣《人口研究》第137—168页。 2 铃木中正发展了这一论点,见他著的《清朝中期史研究》。 1 关于功名名额的变动,见何炳棣:《中华帝国晋升的阶梯》,第179—181、190页。关于童生问题,见罗振玉编《皇清奏议》,补遗卷3第4页。许大龄:《清代捐纳制度》,第46页。 1 罗振玉编:《皇清奏议》,补遗,卷2第14—15页。关于基层官僚机关中冗员的例子,可见李汝昭:《镜山野史》,载向达等编:《太平天国》,第3册第15页。 2 瓦特:《中华帝国末年的县官》,第174页。 3 罗振玉编:《皇清奏议》,补遗,卷4第9—10页。 4 宫崎市定:《清代的胥吏与幕友》,载《东洋史研究》,卷16第4期(1958年3月),第1—28页。 5 何炳棣:《清代在中国历史中的重要性》,载《亚洲研究杂志》,卷26第2期(1967年2月),第194页。 1 低级功名(如监生以及某些贡生)可以捐纳,所以取得这些功名以及其下的生员功名的人数就浮动不定。但举人和进士功名不许捐买,它们的员额在1702年后即被冻结。见何炳棣:《中华帝国晋升的阶梯》(平装本1964年版)第187—188、190页。 2 关于健讼者,见贺长龄:《经世文编》(1898年版),卷46第9页;卷94第5—6页。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湖南巡抚骆秉章使用了:“刁衿劣监”一词,并且估计一个县就有几十个这样的人。骆秉章:《骆文忠公奏议》,第1451页。 1 王云五编:《道咸同光四朝奏议》,第1册第62—64页(1822年一位御史的奏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英日联盟的影响与俄日战争 联盟的超源 俄国人占领满洲及它所带来的一切严重国际后果,必须从更广泛的欧洲强权政治的背景来加以考察。在刚刚进入本世纪时,随着英国执行“光荣的孤立”政策,欧洲在三国同盟(德、奥匈和意大利)和俄法同盟之间保持着一种不稳定的均势。由于这两大阵营之间的竞争造成紧张状态,以及害怕这两个防御性同盟会联合成一个大陆联盟来反对英国,于是强国之间形成了僵持局面,这种形势促使它们把注意力指向亚洲和非洲。从这种观点看,俄国侵占满洲并不仅仅是侵犯中国主权的一个孤立事件,而且是对现存国际秩序的严重破坏。尤其是日本,它关心自己在朝鲜和满洲的地位,而美国则担心中国门户开放的前途。英国感到它在北京的影响和在长城以南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另一方面,法国支持俄国前进,德国也暗中鼓励俄国向东扩张,以使俄国的注意力从欧洲转移出去。显然,一个国际关系的新世纪展现于世,从而使历史上一个前所未有的东-西方结盟得以形成。 英国处在十字路口。它的“光荣的孤立”政策使它找不到盟友,布尔战争又牵制了二十五万名英国士兵达两年半之久(1899年10月—1902年5月),这暴露出英国防御力量的薄弱和它的孤立政策的危险。为了保护它的帝国和保存它在世界上的领先地位,英国被迫放弃孤立政策,拼命寻找同盟者。最初它选了德国。伦敦曾希望1900年10月的英德协定(它曾保证维持中国现状)会阻止俄国向满洲推进,但德国后来把满洲排除在协定之外,此举显然是为了避免开罪俄国。英国再三企图与德国结盟而未获成功,这便迫使伦敦另找新的同盟者。法国因它在法俄同盟中的地位而不可能追随英国;美国则坚持传统的“不介入同盟”的政策,而且它刚打过西班牙战争,所以它无心在海外进行冒险活动去保卫“门户开放”政策。这样一来,日本就成了唯一可能的新同盟者,而且更吸引人的是它的海军力量和人所共知的仇俄情绪。 1901年,根据英国海军部计算,“中国海域”上的俄法联合海军力量,在战舰数量上以九比四超过英国,但英国若与日本结盟便会使它在战舰数量上以十一比九占上风,而在巡洋舰方面也占有优势:这就无需从它的欧洲舰队调来舰只了。除军事考虑之外,英国人还关切俄国人可能通过他们控制满洲来支配北京,关切俄国的经济影响(通过比利时的资金兴建京汉铁路)渗入长江流域——这里却是传统的英国的利益范围!再有一点使人不安的是,俄国在西藏活动的加强导致**喇嘛在1901—1902年派遣了两个使团前往俄国。1如果不加制止,俄国人的南进可能威胁印度的安全。因此传统的恐惧心理又再次闪现,英国人觉得当务之急是与日本人结成联盟以阻止俄国人前进并维持英国在亚洲的优势。英国是个辽阔的帝国,孤立于欧洲政治之外,现在又面临着俄国人的新威胁,所以它是舍此别无其他办法了。为了阻止日本与俄国可能达成将会严重危害英国在亚洲利益的任何协定,英国与日本驻伦敦公使的谈判进行得很快。 至于日本,自从1895年三国干涉以来,它对俄国一直抱有强烈的敌对情绪。与英国这个最重要的西方大国结盟是一件梦寐以求的事情,因为这将顿时提高日本的国际地位,意味着它作为一个大国的时代的来临,而且可以用这作为对付俄国的一面有效的盾牌。由首相桂太郎(山县有朋的一位门生)、外相加藤高明及其继任小村寿太郎、驻英国公使林董领导的一个强有力的集团坚决赞成这一行动方针,而他们又有政界元老山县、西乡从道和 松方正义的支持。但是,颇有影响的前首相和政界元老伊藤博文则怀疑英国在抛弃传统孤立政策方面的诚意,并害怕日英结盟会使日本在对俄作战中充当先锋(他认为这对他的国家来说是力难胜任的)。所以他宁愿与俄国修好,因为朝鲜与满洲的问题主要关系到日本与俄国,并不涉及英国。他的论点得到另一位元老井上馨的同情,但是山县和他的军事集团认为,与俄国修好只能是暂时之策,而势所必然的是日本必须为争夺在朝鲜和满洲的霸权而与它作战。不用说,日本领导层在外交事务中的对立观点是与国内政治的倾轧有关的:伊藤想阻止军界支配国家事务,军界则不愿让伊藤有机会重新秉政。 由于伊藤反对内阁的立场,所以桂太郎讨厌伊藤。桂太郎急于除掉他的政敌,而在1901年10月恰好出现了这个机会:当时上值耶鲁大学二百周年校庆,伊藤应邀前去接受名誉法学博士学位。事毕之后,伊藤在井上的鼓励下,前往欧洲企图以私人身分访问俄国,倡议谈判。在伊藤出国时,桂太郎命令林董在伦敦尽快进行结盟谈判。当伊藤到达巴黎时,林董也带了结盟草约露面了。伊藤十分沮丧,甚至想回国;但最后还是决定按计划前往俄国。他要求林董在伦敦的活动稍事拖延。但他在柏林时接到东京传来的消息,说结盟的谈判已进展得使日本无后退余地。但伊藤没有畏缩,仍继续他的俄国旅行。到达俄国后,他提议:(1)互相保证朝鲜的独立;(2)双方约定,不得出于战略目的使用自己的领土反对对方;(3)俄国承认日本在朝鲜有权自由行动,日本则承认俄国在满洲拥有最高利益。俄国政府不愿接受这些条件。它不同意日本可在朝鲜自由行动,但却坚持俄国在满洲及中国其他地方有行动的自由。1伊藤离开俄国时并未达成协议,但他仍未放弃日俄修好的思想。他在回国途中在柏林打电报给东京,再次警告说英国不可靠,并建议在进一步与俄国谈判之前应对盟约签署再事拖延。然而,内阁无意冒险丧失与英国确有把握的结盟去换取与俄国和解的不可靠的机会。1901年12月在枢密院的建议下,天皇批准了英日联盟。伊藤很得体地接受了这一决定,但竭力主张不要利用这个联盟对抗俄国,而要用它对俄国施加压力,以便达成以“满韩交换”的原则为基础的协定:日本同意俄国在满洲的支配地位,与此相对应,俄国则承认日本支配朝鲜。简言之,这就是“满韩交换”。 1902年1月30日,英日盟约正式签订。在前言中,缔约双方要求通过维护中国与朝鲜的独立和领土完整以及一切国家在此两国机会均等,来维持东亚的现状和全面和平。缔约国声明,在满洲和朝鲜受到外国侵略或国内骚乱的威胁时,它们应采取必要手段以保护双方在此两国之利益。它们保证,如果一方与其他国家发生战事,另一方要保持中立,并同意用它们的影响阻止其他列强加入战争;但如果其他某一国家加入反对一缔约国的战争,另一缔约国应给予援助。这样一来,日本便可以放手对俄国作战;如果法国要插手援助俄国,英国就要援助日本。 英日联盟的影响 俄国和法国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扩大俄法同盟的范围,使之适用于东亚,但这仅仅是一个象征性的行动。美国同情日本。西奥多·罗斯福总统认为日本是门户开放和中国领土完整的一个保卫者,甚至把日本完全控制朝鲜看作是符合东亚和平的最大利益。1他认为中国人软弱无能,头脑不清醒,易被强者欺凌,日本人则是东方正在崛起的新兴力量的象征。“要说中国人和日本人是同种,是多么荒唐可笑啊!”1罗斯福总统指望日本来阻止俄国人在满洲的扩张,并且满意地看到它的地位因与英国的联合而加强了。 中国的反应是宽慰、羞辱和恐惧,真是百感交集。最初是感到宽慰,因为联盟直接反对俄国,有利于维护中国和朝鲜。接着是感到羞辱,因为由外国人约定来保证它的独立和领土完整,这是把它和朝鲜等量齐观,并且突出了这样一个事实,即中国的命运并非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掌握在它的那些所谓保护人的手中。最后是感到恐惧,因为害怕日本会最后取代俄国而成为在满洲的主要帝国主义者。湖广总督张之洞和两江总督刘坤一这两位政界元老的1902年2月16日的联名奏疏表达了这种又宽慰又焦虑的心情,他们奏报说:由于俄国人在满洲的活动已经引起日本和英国的不满,这才促使它们结成联盟,因此,“近日英日联盟,专为东三省事”。可是,他们又告诫说:“我能从彼(指英、日)力持,即与三省有益。若堕俄计,日英权利必损,必取偿于我。”2两天以后,张之洞在给刘坤一和直隶总督袁世凯的电报中,对英日同盟的真实意向表示了极大的关注。当提到它第一款中关于英国和日本宣称要对中国和朝鲜国内的骚乱进行干涉时,他对“骚乱”二字之所指提出了疑问。这是否意味着象日本在东学党之乱中在朝鲜的所作所为那样,它们也能随意派军队到中国来?他很痛心地声称:“至赖人保全,清韩并列,令人痛心。国势微弱至此,更无可说矣。”3 袁世凯在分析该同盟时甚至更加强调了这一点。据他所奏,在东方没有一个国家的陆军出日本之右,在西方没有一个国家的海军胜过英国。这两个国家的结合产生了一个新的强国集团,它不仅影响东亚的均势,也影响整个世界;但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维护它们自己的民族利益,并不是真心想维护中国和朝鲜。袁世凯问道:难道英国和日本真会付出很大代价来为中国的利益尽力?因此中国不要期待英日同盟会带来任何好处。相反,只要中国一放松警惕,该同盟就会给中国带来麻烦。所以他冷静地告诫人们说:“然欲保全本国疆土而仰望于别国联盟之余力,则一国之耻,孰有过于此者!”面对此耻辱,袁世凯敦请朝廷立即进行制度改革,加速训练军队,开发资源和创办近代教育,以加强国力。1 在中国官员中普遍存在绝望情绪,因为国家对于这种形势完全无能为力。很清楚,如果英日同盟导致日俄之间的谅解,中国将是受害者;但如果导致战争,中国领土将成为战场,中国也就要听凭胜利者摆布。还有一种日渐增长的恐惧,就是害怕日本的兴起会成为对中国主要的威胁。2张之洞发现日本人越来越傲慢,用尽了“口蜜腹剑”的心机。3他看穿了英日同盟中关于“门户开放”的虚伪性,所以非常关切日本人的最终目的。但他仍然认为日本的为害比俄国为轻,因为中国应“以结近援御远患为归宿。”4 英国曾希望该同盟会稳住日本,使它对俄国既不是太好战,也不是太迁就,以便减少战争的可能性。它并不反对日俄两国达成协定,但是它应随时被告知谈判的内容,而且协定不得侵犯英日同盟规定的条款。日本政府相信,与俄国订约比战争更为可取,但军界人物却不相信有签订任何持久的协定的可能,他们害怕在西伯利亚大铁路和中东铁路完成之后,俄国在东方的军事力量会稳步增强。 在俄国,1902年11月至1903年4月期间举行了一系列会议,仔细地研讨了东亚的政策。财政大臣维特遭到以沙皇心腹贝佐布拉佐夫为首的有影响的集团的攻击,因为维特没有适当地预防中国的敌意或外国的干涉,便要在满洲贸然兴建耗资巨大的铁路。贝佐布拉佐夫集团在北朝鲜取得一项森林采伐特许权,他们建议利用这项特权来营利和为战略目的服务,即利用它作为军事盾牌去防止日本人渗入南满。维特在沙皇面前很快失去了影响,他的和平渗入满洲的政策也被抛弃。沙皇决定俄国应利用森林采伐特许权,并停止将军队撤出满洲,直到中国接受新条件时为止。为了把满洲变成一个“黄色俄国”,1圣彼得堡决定要求中国同意:不把满洲的土地割让或租借给任何其他强国;未经与俄国协商,也不得开放任何新地区进行对外贸易或作为外国领事馆驻地;除俄国人外,不得雇用其他外国人在满洲担任行政职务;华俄道胜银行得在牛庄继续收取关税税款;俄国居民应保有他们在满洲已取得的一切权利。 1903年4月18日,这些要求被提交给中国政府,中国政府立即通报有关各外国。在英、日、美主张拒绝这些要求的鼓励下,中国政府通知圣彼得堡,在俄**队根据1902年4月的协定全部撤出满洲以前,不可能商讨任何新的条件。俄国在9月份提出的一套经过修改的条件也被拒绝了;而且在1903年10月8日(这一天原定为俄国从满洲撤军的最后日期),中国与美国和日本分别订立了《通商行船续约》,开放沈阳、安东和大东沟给外国人贸易和作居留地。为了对直接驳回他们要求的行动进行报复,俄国人重新占领了沈阳。前此在1903年8月,沙皇建立了一个远东总督管辖区,畀以战争和外交全权,就象把这些权限给予1845年建立的高加索总督区那样,这样他就把满洲视作高加索那样的被并吞的领土了。1 与此同时,日本已开始与俄国进行谈判。它所提出的总条款如下:(1)保持中国和朝鲜的独立和领土完整;(2)在此两国中维持商业机会均等;(3)彼此承认俄国和日本在满洲和朝鲜的既存的合法权利,彼此承认有派遣军队保护这些利益和对付满洲和朝鲜内部骚乱的权利;(4)承认日本在建议和帮助朝鲜实施内部改革方面有独占的权利。显然,此时日本已对满洲摆出了一副干预者的架势了。 1903年7月28日俄国政府同意进行讨论,日本即于8月12日提出了建议。在俄国于10月3日提出的反提案中,俄国人坚持满洲不在讨论范围之内。至于朝鲜,虽然俄国承认日本在该地有最高利益,但他们也要求:共同尊重朝鲜的独立和领土完整;在北纬39度北设中立区;不在南部海岸设防。简言之,俄国不承认日本有干涉满洲的权利,同时不给予日本全面控制朝鲜的权利。虽然俄国后来放弃了中立区的要求,终因双方差距太大而无法调和。日本人已断定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了。 俄日战争 经过对两国的幅员、军事准备和财力资源作了认真的估计之后,东京作出了战争的决定。人们认为,日本将赢得头几个战役,在取得实力地位之后再着手和平解决。参谋总长儿玉源太郎向天皇奏报说:“这是一次日本在战场上将十战六胜的良机。果真如此,我们就能指望某个国家会为和平谈判而出面帮忙。”1这个国家是指美国,罗斯福总统很同情日本,因为它在与俄国交战时打头阵和在维护满洲的门户开放政策这两方面都起了作用,而这些中国人自己是做不到的,也是美国由于公众的漠不关心而不愿去做的。2为了充分利用总统的好意,日本特派总统的前哈佛同学金子坚太郎去华盛顿。1904年2月6日,日本中断了与俄国的谈判,隔了一天便开始敌对行动。2月10日,俄国和日本互相宣战。 战争是在满洲进行的,中国在战争中所处的地位使清廷陷于进退两难的境地。甚至在出现外交僵局之前,袁世凯就在1903年12月27日向清廷提出劝告说:“附俄则日以海军扰我东南,附日则俄分陆军扰我西北。不但中国立危,且恐牵动全球。日俄果决裂,我当守局外。”31904年1月7日,日本驻中国公使通知北京说,他的政府希望中国在日俄战争中严守中立。1月22日袁世凯再次向清廷强调了中立的重要性,因为中国没有能力阻止战争在它的领土上进行。他指出,保卫满洲将需要数十万人,即使保卫几个重要据点也需要六至十万人,可是中国那时至多也只能动员二、三万名士兵,而且他们的弹药不足,因为《辛丑各国和约》禁止输入武器。4而两广总督岑春煊等官员则主张联合日本反对俄国,以图规复满洲。5但是这个意见显然是行不通的。战争一爆发,袁世凯就再次催促朝廷宣布中立,“以定人心”。6在这个时候清廷才发表声明,同时呼吁交战双方要尊重在沈阳和盛京的陵寝,并不得僭夺中国在满洲的主权:“三省疆土,无论两国胜负如何,应归中国主权,两国均不得侵占。”日本同意尊重中国的中立,并否认在战后有任何领土野心,但俄国却拒绝视满洲为中立地区,也不愿讨论它的未来地位。1中国舆论切齿痛恨俄国的骄纵,也批评清廷的懦弱。 在此以前,即在2月6日,德国驻华盛顿大使曾建议罗斯福总统,由美国建议各大国通力合作维持长城以南中国领土的中立。罗斯福表示反对,认为这样的提议会使俄国在蒙古及新疆自由行动;另外,派遣国际军队去保卫华北,还可能引起中国人的敌意。但是华盛顿当局还是给各国发出了照会,要求它们敦促日俄两国“尊重中国的中立,并以一切可行之方法尊重它的行政统一”。中立各国以及日本和俄国都同意这个意见,不过却认为满洲不在此限。 战争本身在这里不用赘述了,只要说说以下情况就够了:到1905年春天,日本已占领了旅顺口;把俄国人赶出了南满;在库页岛登陆;并彻底摧毁了俄国的海军,甚至使波罗的海舰队在对马海峡几乎全军覆没。日本在军事上和财政上都已疲敝不堪,于是要求罗斯福大力帮忙实现和谈。和谈在新罕布什尔州的朴次茅斯举行。 中国人对和约条款以及它们将如何影响他们国家的未来表示深切的关心。驻柏林公使孙宝琦建议由中国主动开放满洲、蒙古和新疆对外通商,作为保存中国主权和防止俄国未来图谋的手段。2朝廷征求各省的意见,张之洞于1905年7月24日的复奏代表了大部分官员的相同的意见,他说:“总之,此次日本若于东三省所占最优权利,慨然送还中国,断无此事。然所得过奢则既失前言又招欧忌,彼亦不为。日本为中国正所以自为;然欲强日本则不能不存中国。俄专欲愚中国,吞中国,纯乎损我益彼……故无论如何定议,日本在东方得何权利,皆胜于俄人远甚。”1很清楚,中国已经从中日战争之后的“反日亲俄”的立场,改变为俄日战争之后的“亲日反俄”的立场了。 张之洞还建议把满洲完全开放给外国人通商和居住,引进英、美的影响以对付日本人,并雇用包括日本人在内的外国顾问来管理该地区。他的结论是:满洲有了这些外国人,它就不致保持旧日的统治方式,它的特殊地位也得以结束。2 1905年9月5日缔结的和约规定:俄国承认日本在朝鲜的政治、经济和军事上的优势地位;双方在十八个月内从满洲撤出军队;把满洲归还中国,但俄国同意,经中国的认可,将辽东租借地和南满铁路转让给日本。俄国同意将库页岛南半部及其毗连岛屿割让给日本。日、俄两国均有权在满洲驻军以保护它们各自的铁路,但每公里不得多于15名士兵。1905年12月23日,中国和日本在北京签订《会议东三省事宜正约和附约》,批准了把辽东租借地和南满铁路转让给日本。此外,此约规定开放十六个港口,并同意在鸭绿江南岸由中、日共同开发森林。日本的所得远远超过朴次茅斯条约中所规定的一切,作为日本对俄国所提条件“并不苛刻”的补偿。实际上,日本已代替俄国而成为满洲的主要帝国主义者了。 日本作为一个大国的出现以及1905年它与英国重订更密切的盟约,为东亚的国际关系揭开了新的一章。这一情况并没有结束列强在中国的竞争,但确实消除了垂死的清帝国担心领土被瓜分的恐惧,而这种危险自1895年以来一直在威胁着它。如果俄国胜利了,它非常可能吞并满洲,甚至蒙古,从而激发其他列强提出领土要求作为补偿。但是俄国失败了,它便把注意力转向巴尔干,在那里与奥匈帝国及德国倾轧不已,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舞台忙于布景。日本此时在南满站稳了脚跟,最后将能威胁中国的独立和领土完整。不过在1905年,把满洲的行政管理权归还中国(虽然有日本和俄国的特权的约束)这件事仍使中国保住了满洲。1907年4月20日,清廷采取措施以结束满洲——满洲人的边疆故乡——的特殊政治地位,在该地建立了正规的行省制:以徐世昌为总督,兼钦差大臣,协助他的有三位巡抚,他们代替了原奉天、吉林和黑龙江的将军。1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在俄日战争的冲击下中国兴起了立宪运动。后来成为实业家的著名学者张謇曾宣称:日本之胜利与俄国之失败,实乃立宪政体之胜利与君主政体之失败。1906年9月1日,清廷被迫宣布它建立立宪政府的企图,但是它缺乏诚意的表现却更加疏远了百姓,使革命运动得到了新的推动力。自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以来,中国在对外关系方面的不幸遭遇一直随着清朝的衰落而每下愈况。 (王瓘译) 1 刘彦:《中国外交史》,李方晨增订,第268—269页。 1 陈复光:《有清一代之中俄关系》,第331页。 1 詹森:《日本与中国:1894—1972年从战争到和平的时期》,第79—82页。 1 亨特:《边防和门户开放:1895—1911年中美关系中的满洲》,第78、81页。 2 《清季外交史料》,卷152第10—12页。 3 张之洞:《张文襄公全集》,卷178第15页。 1 王延熙和王树敏合编:《皇清道咸同光奏议》,1968年台北重印版,卷16第18页。 2 李国祁:《张之洞的外交政策》,第323—326页。 3 张之洞:《张文襄公全集》,卷180第35页。 4 张之洞:《张文襄公全集》,卷85第21页。 1 陈复光:《有清一代之中俄关系》,第338—339页。 1 吴相湘:《俄帝侵略中国史》,第220页。 1 詹森:《日本与中国:1894—1972年从战争到和平的时期》,第81页。 2 亨特:《边防和门户开放:1895—1911年中美关系中的满洲》,第78—81页。 3 《清季外交史料》,卷179第4页。 4 《清季外交史料》,卷181第35页。 5 《清季外交史料》,卷181第16—17页。 6 《清季外交史料》,卷181第18页。 1 《清季外交史料》,卷181第27页;卷182第5、7页。 2 《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卷68第25页,1904年6月24日。 1 《清季外交史料》,卷190第12—15页。 2 张之洞:《张文襄公全集》,卷85第23页。 1 关于满洲的地位及其改组的细节,参见罗伯特·h.g.李:《清代历史上的满洲边疆》,第152页以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教育、庇护制与社会晋升之路 明清两代的主要晋升道路是通过教育和文官考试制度。明代的多数教育机构都是私人办的,在清代它们逐渐受国家官员的控制。雍正时代,一系列省一级书院受政府之命建立起来,由国家给予津贴。2后来的乾隆时代是以宫廷用敢作敢为的方式关心学术活动著称,这种关注既采取了慷慨庇护制的形式,也采取了大兴文字狱的形式。虽然国家还没有直接控制省一级书院课程,但政府创办这些书院的一个公开的目的(用雍正帝的话说)是“黜浮崇实”和杜绝考试制度中的“流弊”。3乾隆时代文字狱的重点在于贬斥有关北方和西北边境问题以及关于陆海军事防务问题的学术著作。4虽然文字狱时期的种种限制在1800年以后已迅速减弱到微不足道的程度,但自十九世纪以来,很大数量的书院在政府控制和检查制度的双重压力下已蜕化成为专门教授科场文字的技术学校了。当时批评这一点的人举出了许多的理由,其中一种理由是,由于靠个人推荐和靠行贿以获取教职起了重要作用,致使教学质量下降;一种理由是指过分重视了考试的及第与否。5 考试性质的变化也是求职的竞争日趋激烈的反映。一方面, 受教育机会越来越增加,也越来越规范化。其次,地方书院网建立以后,学生可以离开本乡本土求学,这无疑在更多的人口中培养了希求上进发迹的愿望。在中国新开发的地区,升迁的机会更是有增无已。但就总的趋势来说,特别是在富饶而人口稠密的东南地区,上升的机遇则是每况愈下的。1 在十九世纪社会中取得成就的合法道路上的这些滞碍,即教育和文官制度中的问题,促使人们诉诸非法途径,从而提高了非法途径的重要性,特别在富裕和有权势的人们中更是如此。这些滞碍也鼓励那些当权人物力图因人设事以用于收容一个朋友或报答一件恩宠,从而扩大了候补官员的队伍,他们麇集在水陆交通要道等候着不可能兑现的任命;同时这也在考核合格的谋求官职者中增加了荐举的重要性。2 对社会升迁现存渠道的压力,无疑地促成了清代中国政治行为的特殊型式—一即庇护制网络结构——的形成,在这个结构中,在庇护者与被庇护者的关系中负担的义务比他们在政府工作中通常承担的要多一些。庇护网结构有它传统的社会关系的根源。这种社会关系主要表现为亲属关系和同乡关系。共同的家庭纽带或者共同的乡里关系是与陌生人交往时应用的第一原则。它被用来确定社会的亲疏距离和等级制度,也被用来办理公务和确定相互间的义务。在没有这种纽带的情况下,通常就制造假亲属关系来代替它。这种关系是非正式社会交往的基础,也是常设性社会组织——从诗社到秘密会社到商业行会——的支柱。在学界 和官场上,教育和考试制度也维系着同样的庇护人—被庇护人的关系,在这里上级就是先生(“老师”),下级就是学生(“门生”)。“老师”不仅包括学校中的教师,也包括政府官员,即乡试和会试中的主考官,以及各省的提学。 在非私人的制度中搀进些私人关系,这一趋势在社会交往中的各个方面都有所表现。这种趋势在行政和公务中至少都被认为是发挥效率的潜在障碍,而从最坏的方面说它被视为腐化的根源。这样结合起来的私利能够破坏行政中的公益或者商业企业中的集体利益。招权纳贿、任人唯亲、裙带关系以及所有馈赠和小恩小惠,是中国官场的通病,而这种事实是被接受,甚至在某些情况下是被体谅的。所以问题不在于消灭这些陋习,而是如何把它们限制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这种妥协需要比政府力所能及的更细心的平衡。通常的办法是由官方禁止一切行贿、馈赠和徇私枉法之举,因为假定:凡是继续偷偷摸摸地干的事,就能够把它们保持在可容忍的范围之内。因此,新皇帝登极时总是布告天下禁阻这种种弊端和搞这些活动的派系。那些被认为是国家官吏之间搞结党营私的行为,要受到弹劾和惩治。凡是这些政策被严格执行的时候,不论在任何情况下,即不论在社会上和官场上,都不可能又要讨好上官而又不冒遭到批评的危险。一纸便条、一句话、一次访晤,都可能使这一行动的主、客体双方招致疑虑。 自然,由于社会交际从来不会禁绝,甚至严厉的禁令也不能阻止形成政府所反对的那种私人的政治和社会联盟。因此,测量官场**到什么程度的好方法是看私人的派系纽带在某一时期公开表现,甚至夸耀到了什么程度。这反映在和珅官邸外面的干谒者门庭若市这一丑闻上,也反映在一位官员的言论中,他在赞誉另一位显宦的品质时说,他的门内没有私人干谒者。官场和学界中庇护人-被庇护人关系的重要性,以及它们在吏治混浊时代的 变本加厉,对庇护人和被庇护人来说都变成了一个负担。许多官员拒绝当提学,因为这个差事有过多的政治义务。许多及第的士子没有得官,因为他们忽视,或者更糟糕的是拒绝了向有权势的官员表表例行的“敬意”。 据说,中国的黄金时代是师即吏而吏即师的时代。十九世纪是教育**的时代,这正是因为它与官场风气联系太紧之故。由于老师是庇护人,而门生是被庇护人,也就明显地包含有政治义务在内。当然,政治关系的确立可以通过向要得到其恩宠的人送礼,并自称为他的学“门生”。用这种方式,虽然不光采,但可以变成权势人物的“门生”,即使前者年岁较轻和学识较浅也在所不计。1 2 盛朗西:《中国书院制度》,第155—156页。 3 1733年上谕,载同上书,第132页。 4 傅路特:《乾隆时期的文字狱》(纽约1966年重印版),第47—49、61页。 5 盛朗西:《中国书院制度》,第217—219页。关于当时人的观点,例如可看阮葵生:《茶余客话》,卷2第61页;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第18卷。 1 何炳棣:《中华帝国晋升的阶梯》,第242页。关于书院在教育中的重要性,见孟森:《清史讲义》,第390—391页。 2 关于任命制度,见瓦特:《中华帝国末年的县官》,第51—55页。关于荐举制度,见吕元聪:《清代初年的翰林院》,(伦敦大学博士论文,1968年),第206—207、212—213页。要得到荐举有时得付钱;梅茨格:《清代官僚政治的内部组织》,第323—324页。 1 贺长龄:《皇朝经世文编》,卷6第6页;徐珂编:《清稗类钞》,卷7(《师友录》)第65号第8—10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中国人对西方关系看法的变化,1840—1895年① 引言:对外关系的传统观点 十九世纪末入侵中国的侵略者留下了比我们迄今知道的任何中文材料都更广泛的记载。胜利毕竟使他们写出了大量的报道。西方的图书馆和档案馆中现时能找得到的旅行家、外交官、传教士、记者等人物的大量通信、文章和书籍,对于日益扩大的国际贸易的开拓和影响,从许多方面作了记载。另一方面,遭受侵略的中国人除了讲述一些海外奇谈、恐惧和灾难外,就没有什么其他记载了。总的来说,外国入侵的历史是令人不愉快和蒙受耻辱的历史。此外,直接了解这种情况的只是统治阶级、文人和官吏中的少数人物,至于平民,特别是与外国人共事的人,则不习惯于把他们的看法和经历记录下来留给后世。所以我们在考察中国人对西方的看法时,不得不主要依靠上流社会学者们的著作;这些人受过中国经典学说的彻底熏陶,因而最不可能背离对待外国人的传统态度。 另外,清代中国对待西方关系的观念,受到了占统治地位的、来自与中国本土根本不同的地区的满人所特有的某些考虑的影响。例如,满洲的经济本来是以渔猎和畜牧业相混合为基础的半游牧业,这与中国定居的和农业的经济根本不同。因此,满人在战略上特别重视与满洲具有某些共同基本特征的蒙古、新疆和西藏的游牧社会。虽然从海上来的西方冲击对于任何一个中国朝代都会是严重的挑战,但因满人专心致力于北方游牧地区,这便妨碍他们努力去对付从东南来到中国的西方人。此外,满人在文化上不同于汉人。在满人统治中国的整个期间完全可以看出,他们清楚地认识到他们和汉人的差别。满人因为是异族,所以当十九世纪中叶中国面临西方的入侵时,他们并不乐意提倡民族主义。相反,他们心目中有他们自己皇朝的利益。 但是,随着十九世纪的流逝,由于满人渐渐汉化,这种满人特征便日益变得无关紧要了。他们在十七世纪已经日益采用传统的汉人-儒家制度;而在雍正1722年开始统治以后,他们的汉化加速了。这种倾向在乾隆1793年给英国国王的著名敕令中表现得很明显,他在这道敕令中禁止西方派代表驻在中国国内,并且告诉英国人,我们是“无所不有”的。1因此,十九世纪满人在对付西方入侵问题时极力依靠中国的文化制度,就不足为怪了。 到1800年,满人已坚定地采取中国人关于世界的观点。中国人所建立的这种世界制度是中国占统治地位的杰出人物在许多世纪中精心制定和流传下来的一整套思想和惯例。2这种制度的核心是统治天下(天下一辞常常用来指包括中国外部任何地方的整个世界)的天子的至尊地位。在中国人看来,中国不是亚洲的一部分,更不是“远东”的一部分;它是指体现文明本身的中心王国。这种以中国为中心的思想起因于这一事实:中国幅员辽阔,力量雄厚,历史悠久,而又资源丰富;这一切使得它成为东亚世界的自然中心。中国人和非中国人的关系便被染上了这种中国中心主义的思想和中国人优于其他民族的偏见。 中国人往往认为,他们的对外关系是表现为中国国内的社会和政治制度诸原则的扩大。因此,中国对外的关系是等级森严的和不平等的,如同中国的社会和国家一样。在理论上,中国的世界观在几个方面必然是等级制度的:中国是内部的,又崇高又伟大;非中国的“蛮夷”是外部的,既渺小又低贱。同时,关于无所不包和一视同仁的思想也是重要的。作为天下之主,应该对所有的人宽厚,以示“王者无外”之意。这样一来,便应该采取一视同仁的政策。所有外国人,不分远近,应一律平等对待。在理论上,非中国人被指望通过谒见天子时遵守适当的礼仪,来加入中国的世界秩序。这种实践便是外国人所称的朝贡制度。 当然,中国人的世界制度在理论和实践上也有不一致的地方。如果非中国人拒绝遵守这种制度,便可能采用强制手段。的确,在古典的儒家传统中很容易发现尚武精神。《左传》引用的一句古老的格言说道:“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1后世诸朝代继续保持这种好战态度,明朝永乐帝想把当时已知的整个世界纳入中国体系,这一雄心勃勃的决心便是明证。在没有战争的时候,要务是搜集情报,分析情报,检查分析的结果,以便弄清对方的力量和意图,这与古代论兵法的经典著作《孙子》中的名言——“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是一致的。 但是,《孙子》紧接着又说,百战百胜,不是善之善者;不战而屈人的兵,才是善之善者。实际上,在中国与非中国种族集团关系的漫长历史中,和平主义一般都占上风,因为不注重**的强制的思想已经深深地扎根在儒家的传统之中。孔子说:“柔远人,则四方归之。”1孟子更深一层地宣称:“故善战者,服上刑”。2前面一句话是形成中国绥靖政策的术语“怀柔远人”的依据,同时,在与强大的“蛮夷”打交道时则往往兼用“羁縻”政策。(十九世纪中叶条约制度初期的几十年便可作如是观。)汉、唐时代,儒家文人学士常常警告说,军事扩张会把国力和民力耗尽。这种和平的对外政策是中国从汉代以来重文治、轻武功的这种既定制度的反映。虽然总的说来,儒家的传统在对外政策上侧重于和平而不是武力,但这决不是只顾一面的。这种矛盾态度表现在1840至1895年间中国对与西方关系的看法上。 1 邓嗣禹和费正清:《中国对西方的反应》,第19页。 2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大量利用了费正清编的《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中的材料。关于这种世界观在现代中国的变化,有分析力的著作可看列文森:《儒家的中国及其现代的命运》。 1 《李雅各英译七经·春秋左传》,第196页。 1 《李雅各英译七经·中庸》,第409页。 2 《李雅各英译七经·孟子》,第305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嘉庆的改革 嘉庆帝认为,掐断了和珅的庇护制网络结构的花朵,它的根株便会自然枯萎。他逐步地撤换并贬斥了和珅在各省政务中的一大批有权势的追随者。他对和珅时代仍保持廉洁的那些在乾隆时期被重用的顾问们再次表示信任,此即他从前的师傅朱珪、军机大臣董诰和前都御史刘墉。他号召公开批评政府中的问题,命令官员们可以直接和秘密地给他上奏议,不须求助于曾经成为和珅影响的中心的军机处。2与此同时,他还强调,他决定要祛除军机处的私人阴谋活动,派了一位御史来监管军机处的科室。3但是,上层行政的改革不能医治十九世纪官僚制度中根深蒂固的弊病。省级行政是如此腐化,致使嘉庆帝在掌权六年之后尚未恢复乡村的秩序,尽管他下狠心要根除秕政。 嘉庆帝把他们的改革集中在两方面:撤换官员和节约开支。和珅时代大部分省一级高官都已被撤换。1799年初尚在其位的十一个身居要职的官吏中,六个被迅速撤换:他们是驻南京的总督、陕甘总督、闽浙总督、湖广总督和云贵总督,以及漕运总督。次年又撤换了河道总督二人。1 这些改革是把和珅的老朋友换成了原来反对过他的人,在许多情况下,他们曾因和珅的关系受到过贬谪。例如,取代景安为湖广总督的吴熊光,曾经因和珅于1797年用了计谋而未能保持军机处的职务。1799年弹劾和珅的一位副都御史之兄高书麟,因与和珅冲突而被贬往西部边疆地区任职。和珅死后,高书麟当上了云贵总督。其他官员都由朱珪荐举到各省任职:王秉韬被任命为河南的河道总督,荆道乾被任命为安徽省的新巡抚,阮元则被任命为浙江省的巡抚。2 在这次改革中下台的这些省级官员,都受到御史们为响应皇帝重新广开“言路”——对政府进行批评的传统渠道——而上呈的弹劾奏章的指控。3但是,皇帝左右的一位满族亲王却认为,嘉庆帝早在这时以前就已经听信了忠言,并且在消除和珅集团的行动中乾纲独断地作出了决定。4 根据最近的考察,嘉庆时代开始了汉族官员在清朝省一级政务中占支配地位的局面,而这种种族比例的变化原来被人们认为开始于太平天国叛乱的时期。5因此应该注意到,许多满族御史 是属于1799年响应改革的号召和提出弹劾的人。1这个时期的任命中是否考虑了种族界限,这还是一个尚待研究的问题。至今尚远远没有证据表明,嘉庆初年的改革是执行了一条种族主义的路线。 1799年迅速接连发布的新任命在事实上是否预告省一级行政在进行一次真正的改革,这一点还不太清楚。所有新的被任命者都是和珅时代官僚政治的一部分,而不管他们是否属于和珅集团。况且和珅集团中许多被撤职的人员,以后又出现在其他官位上,或者准许他们保留爵位舒舒服服地退休。现在正在进行的研究表明,1814至1820年标志着汉人在省级官职中逐渐占上风的转折点。 2在以林清叛乱(1813年)和道光帝继位(1820年)为标志的这一时期,也在省一级行政的上层发生了同样迅速的人事变动。这几年让好些新人参加了省一级政府,被任命者都已得到了功名并且在和珅时代之后得到了官职,他们当中越来越多的人都是从汉人占优势的都察院和翰林院提拔上来的。象过去一样,皇帝特色人物是靠几个心腹顾问的推荐。这些新任命者中的许多人,包括改革者湖南人陶澍在内,都是蒋攸铦(当时的御史,后来当了省一级显宦)的同僚或朋友,而蒋攸铦本人则是汉军旗人。他们也因参加了北京的一个非正式诗社——即宣南诗社——而彼此连结在一起,这个诗社后来还包括了著名的“经世致用”论改革者林则徐和魏源。 这个时期的汉族文人在清代官僚行政中重新得势,可以被看作是太平天国叛乱及其后的同治中兴时期以曾国藩及其门徒之兴起为顶点的这一趋势的开端。它也表明,翰林院和都察院中汉人对省一级政府职务的兴趣有了增长。 嘉庆及道光两朝的改革的第二个特点,是大肆宣扬减少宫廷浪费和重大消耗的节约开支活动。嘉庆帝终止了豪华的南方巡游的传统,而这正是他父亲的统治的一个标志。他想通过官方政策和以身作则来放慢中央国库资财流出的速度,来改变贵族和官场成员中泛滥的懒散生活方式。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停止了边疆省份省级官员的每年贡奉,皇袍也被人颂扬地说上面打了补钉。可是,这些改变不论在京师地区的满洲贵族身上或在各省的官员中都没有取得持久的效果;在给乾隆皇帝服满国丧之后这些变革便遭到了顽强而成功的抵制。1例如,对日益繁衍而贫困的北京旗人人口和内务府的供应,就仍然是财政上的大问题。2 2 《大清仁宗实录》,卷37第27页。 3 梁章钜编:《枢垣记略》,卷14第9—10页。 1 清史编纂委员会编:《清史》,卷193第2934—2935页。 2 关于这些变化的引人入胜的讨论见于昭梿的《啸亭杂录》,卷10第33—36页。 3 《大清仁宗实录》,卷37第22页。 4 昭梿:《啸亭杂录》,卷1第23页。 5 凯斯勒:《清代省一级领导班子的种族成份》,载《亚洲研究杂志》,卷28第3期(1969年5月),第499页。 1 昭梿:《啸亭杂录》,卷10第36—39页。 2 这一研究是哥伦比亚大学波拉切克的博士论文的题目。波拉切克先生的著作可能根本地改变时下对于十九世纪初期政治的观点。 1 停止各省进贡的上谕,见于《大清仁宗实录》,卷37第45—46页。一位御史对于紧缩开支措施的持久效果的关心,见于罗振玉编:《皇清奏议》,补贵,卷3第16—17页。 2 见曹宗儒:《总管内务府考略》,载《文献论丛》,第112—114页;裘匡庐编:《清代轶闻》,卷7第70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最初的反应和惰性,1840—1860年 传统的经世之学和新的战略性建议 十九世纪出现了对于“经世致用”重新感兴趣的现象。这种思想学派强调社会实践和入世的重要作用,反映了儒家人道主义的理想。一方面,它反对理学所崇尚的玄学思辨,认为它“空”;另一方面,它轻视考据学的做法,认为它迂腐而无用。这个学派在十七世纪曾一度繁荣,但是主要由于乾隆帝镇压文人阶级的政策,到十八世纪被经院学派所取代了。3 经世学派在十九世纪的重新抬头,有今文经学派的复苏可资证明;今文经学派强调人在感情上需要有能切合实际地给国家和社会带来安宁与繁荣的道义责任感。这一思想复兴中的一个重要学者是江苏武进的庄存与(1719—1788年)。通过从他学习经书的外孙刘逢禄(1776—1829年),经世学派得到了势头,因为刘逢禄对十九世纪初期一批年轻学者有直接和间接的影响。这批年轻学者包括多产作家龚自珍和包世臣、边界问题专家姚莹和萧令裕。这批人中还包括在鸦片战争中起重要作用的林则徐和黄爵滋,以及后来主要作为关心中西关系中出现的问题的改革家而闻名的魏源和冯桂芬。这批人中,魏源和龚自珍同刘逢禄的关系特别密切。 在《皇朝经世文编》的叙言中,魏源阐明了经世派的两个基本态度:强调现在和强调致用的重要性。这时候中国的迫切问题是什么?在十九世纪最初几十年,经世派学者主要关心的是国内的政局问题,这个问题总的来说是清朝的逐渐衰落造成的,而具体地说是由于白莲教叛乱而引起的(见上卷第三章)。这些问题涉及镇压叛乱的方法和漕运与盐税的全面改革。当叛乱接近尾声时,经世派学者日益注意边疆问题,特别是亚洲腹地的边疆问题。这方面的恰当例子是魏源(1794—1857年),他在二十几岁时就开始对边疆问题感兴趣了。1830年,他计划与杨芳将军亲自到新疆去旅行,但未能成行,他为错过这次机会而遗恨终生。但是,他继续研究北方边疆,至少完成了八部研究著作。1另外一些经世派学者继续进行这种研究,如五十年代的张穆与何秋涛,七十和八十年代的曾纪泽与张之洞便是例子。 海疆多事,确实常常令人忧虑。十六世纪中-日海盗船只在沿海一带的骚扰以及十七世纪台湾国姓爷的武力威胁,都是使人烦恼的,可是在十九世纪中叶以前,中国最为关心的却是亚洲腹地边疆上的事务。但是,随着西方从东南沿海入侵的增加,到十九世纪第二个二十五年,中国经世派注意的焦点发生了重要变化——从亚洲腹地转移到了“夷人”挟其新技术而来的沿海一带。 经世派作者包世臣早在1826年就断言,英国不久将从沿海对中国构成严重威胁,但是他在这方面的观点仍然前后矛盾;后来他写道,解除人民疾苦比海防重要得多。早期关于海防的著作自然把注意力集中在广东沿海一带。鸦片战争中战死的关天培在1836年前后汇编了《筹海初集》,鸦片战争以后,梁廷枬、俞昌会和李福祥也完成了类似的著作。1 某些经世派士大夫最关心的问题是了解擅长海事的西方。但是,如何了解呢?在钦差大臣林则徐看来,有效的途径是通过翻译。他1839年在广州时,曾命令翻译广州、澳门、新加坡和印度的外国报纸。后来魏源建议设立一个官办译局。郭嵩焘1859年的奏疏建议创办一所教授外语的官办学堂。2(五十年代沿海一带一些重实效的官员如何桂清、劳崇光和薛焕都采取这种态度。)除报纸外,西方的历史、地理、法律和政治情况的资料都在收集之列。在钦差大臣林则徐的主持下,翻译了瓦特的国际法的某些章节。后来,梁廷枬写了《合众国说》,书中高度赞扬美国的政治制度。这些著作虽然给人以深刻印象,但影响最大的则要算世界地理学方面的研究著作。 对世界地理学的兴趣表面上似乎是旨在获得有关那个未知的西方世界的知识,但实际上却是为了取得关于整个世界的知识。但是,如果我们考虑到当时的迫切需要,这可以被视为一种增进中国本身知识与才智的运动。换言之,这个时期的部分中国官吏与文人,在与西欧一个蛮夷之邦战争之后,迫切地想了解敌人和要知道欧洲处于什么位置上。需要寻求正确的答案。在这种压力下,出现了研究世界地理的兴趣的浪潮。 中国地理书籍和历史著作中关于欧洲的资料是极为贫乏的。就十九世纪欧洲列强的资料而言,情况更是如此,因为早期有关世界地理知识的书籍完全是天主教传教士写的,而在这些著作中,甚至只有三部书附有插图。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以前,中国作者出版了三部相当可靠的参考著作:陈伦炯的《海国闻见录》(1730年版),王大海的《海岛逸志》(1760年版),谢清高的《海录》(1820年版)。林则徐为了了解英国情况,曾查阅过《海录》。1 1840年以后,中国文人学者逐渐开始更多地注意世界地理问题,到1861年,已写出了二十二部以上的著作。2钦差大臣林则徐支持这种研究事项。在他的赞助下,慕瑞的《地理大全》的某些章节于1841年被译成中文,书名《四洲志》。魏源的《海国图志》是一部首创的综合性著作,该书起源于林则徐。林则徐将搜集到的外国资料于1841年交给魏源,魏源于1842年将它们编成一部五十卷的巨著,并于次年出版。这是关于西方的第一部重要的中文著作。3姚莹对世界地理同样感兴趣。与钦差大臣林则徐和魏源不同,姚莹的外国知识是从鸦片战争期间他任台湾道台时俘虏的英国战俘那里得到的。关于世界地理的另一部名著《瀛环志略》则是福建巡抚徐继畬所编,于1848年出版。至于他们的写作动机,这些人表示了这样的意图:严肃地追求知识,并指导自己的同胞进行这一类活动。魏源声称,他最重要的动机是想彻底了解外国人的情形。不论是论述战争的发展或是论述和谈的进行,他的中心思想是师夷之长技以制夷。因此,《海国图志》不仅包括各国地理,同时还包括关于外国造船技术和武器生产的尽可能完备的论述。魏源认为,他的同胞都应该研究外国地理。徐继畬的《瀛环志略》比较系统。因为徐继畬主管福州商务,所以他能够把他的公务与写作结合起来。这样,他每天写作,历时五年,根据外国资料编成了这部书。姚莹声称,他之所以写作是因为他对中国受外国人宰割的状况感到愤慨。他的愿望是他能够使中国人无论老幼都能获得关于其他国家的真正知识。最后,他希望使中国免受耻辱,并且用加强海防和边防的方法,使中国避免被外国征服。1 这些学者,特别是魏源和徐继畬,在改变中国人关于外部世界的地理观方面是有贡献的。他们在进行这项工作时曾起过重要作用,因为他们不仅介绍了关于西方的新知识,而且指出中国实际上不是“中心王国”,因而也就开始消除了那种以中国为中心的观点。 有些人对于英国的军事力量有深刻印象,因而对优越的西方武器感兴趣,认为中国必须全力仿效西方。这种新的兴趣集中表现在“船坚炮利”这一口头禅上。1821—1861年,至少有六十六人赞成中国必须采办这种军舰和枪炮,其中包括道光帝、政府高级官员和著名学者。2他们都提倡造船和研制武器。林则徐也拥护这种计划。他采购了两百门外国大炮以加强广州防务,并命令翻译西方制造枪炮的手册。但是,由于政治原因,他还没有公开鼓吹仿造西方武器。 但比较起来,魏源的态度则更鲜明,1843年1月,他的《海国图志》第一稿脱稿,他在书中主张应在广州设立造船厂和兵工厂,延聘法国和美国工程师进行建设,并教授船只的航行和武器的使用。他还建议在朝廷的武举中为海军军官增设新科,使那些有能力造船和造武器的人能够担任公职,也使行伍中会驾驶船只和会操作武器的人能够得到提升。他建议,所有海军军官的晋升都应循此途径。这些都是近代中**事史上前所未有的思想。1 除掉重印关于武器和弹药的传统著作以外,这时期还出版了二十二部关于西方武器的新著作,其中七部是关于制造枪炮,六部是关于地雷和炸弹的著作。两部著作论述炮兵阵地的位置,另外两部则论述黑色火药的生产。其余五部论述的是炮兵的攻防战术。这二十二部著作大部分是在1840至1850年期间完成的,最迟的也在1860年以前问世。50000444_178_22这些著作的价值相对地说是参差不齐的,但是它们都表明中国知识界急起直追地学习西方军事技术的意图。此外,这时期有十多位作者研究和写出了关于西方军舰的著作。解释最详细的是郑復光的《火轮船图说》。1所有这些反应都是因与西方接触而被直接激发出来的。它们终于使中国人自己产生了真正的需要。总起来说,正如魏源所指出,这些研究的目的是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 同时,在中国能利用它自己的军事力量以前,曾经提出过各种制服夷人的暂时办法。一种政策是“用商制夷”。在朝贡制度下,中国作为东道国通常把对外关系和通商当做一回事。事实上,中国甚至不承认存在与西方国家的对外关系,而只存在“夷务”,所谓夷务本质上是贸易的别称。因此,这个时期的某些文人自然想利用通商来应付对外关系的需要。中国人在对待远方国家的商人时,很早就利用开放或关闭市场的办法来控制他们。中国的用意并不是绝对拒绝通商,因此,并不经常采用这一极端的办法,虽然越来越频繁地利用停止通商来对设在广州的东印度公司施加压力。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中国官员有着低估西方列强真正力量的倾向,因此过多地采用这种政策。同时,他们由于对自己的力量和准备状况缺乏恰当的估计,因而招致了战争的灾难。徐广缙和叶名琛这两个前后任驻广州的总督主要采用了这种停止通商的办法,他们两人都是这种政策最重要的鼓吹者。2 按照中国人的理解,对中外贸易的基本估计是,外国人不能放弃通商,因此可以利用通商来迫使他们屈服。3这种政策的实际价值是什么呢?现代主权国家经常利用这种政策,它似乎是国家主权的必要组成部分。但是在朝贡制度下的中外通商的古老传统中,拒绝通商仅仅是摆布夷人的一种手段。其基本策略是以通商和利润为诱饵去迎合外国人的要求,以为这样就能安抚他们和避免军事冲突。在鸦片战争和开埠以后,中国官员仍然持这种想法。耆英想让所有列强一体均沾通商利益,就是利用通商作为积极争取和平的手段的最好证明。因此,对于利用通商来控制外国人的政策来说,扩大贸易便具有某种实在的价值。1 因为这种由来已久的政策在十九世纪中叶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于是“用民制夷”的策略又被提了出来。这一观念回到了“无视自我民视”这一古老思想,即百姓的默认就是对政府的赞许。人民的反抗可以推翻政府,也可以被利用来反对侵略者。最明确地建议实行这种政策的是两广总督徐广缙和钦差大臣胜保,2但是议论这种政策的人很多,它的影响也相当广泛。其真正目的是要利用人民群众的情绪反对外国人进入中国,首先是利用这种情绪反对外国商人抵达通商口岸。后来,在内地也逐渐采用这一政策来反对传教,结果经常引起严重的外交纠纷。这种政策反映了知识界的两种基本信念:第一种信念是每当唤起老百姓反对外国人时(老百姓常常受到中国官员的挑唆),外国人便害怕老百姓,所以可以利用老百姓的情绪来制服洋人。3第二种信念是,老百姓是忠君爱国的,喜欢成群结队行动,鲁莽而又易于受人挑唆,因此可以利用他们反对外国人。4 而且,可以用计谋使外国人互相对立。这叫做“以夷制夷”之策。早在公元前六世纪,中国人已经发挥了“天子守在四夷”的思想。这一概念很容易导致以夷制夷的思想。1自西汉开始,当中国最初卷入亚洲腹地时,学者们理论上的议论和对外关系的实际行动都证明“以夷制夷”政策的重要性。鸦片战争时期,这一思想又被提了出来。林则徐大力主张,除英国外,允许所有其他外国与中国通商,作为制服英国的方法。战争期间,阮元建议利用美国去钳制英国,但被清帝国的谈判代表伊里布所反对。在战争之后的讨论中,魏源建议中国在陆地上应与俄国结盟,以威胁英属印度,甚至威胁越南、缅甸和尼泊尔,在海上则应与法国和美国结盟,以形成对英国的联合攻势。直到后来耆英在广州主持对外事务时,人们才起来反对这种政策。反对派所依据的论点有两个。第一,虽然中国自古以来就利用“以夷制夷”的政策,但中国本身必须真正强大起来才能使这种政策生效。在目前情况下,美国和法国远离中国,中国没有力量控制它们。其次,即使美国和法国帮助中国,也不能保证它们会得胜。而且如果它们得胜,那时中国会面临更大的控制问题。2 在这个时期的“以夷制夷”政策中,并没有设法去影响远方的欧美诸国的企图。中国官员和文人学者还没有如此远大的抱负。这种政策的目标只是那些来到中国的英、美和法国的官员和商人。它打算利用与中国通商的诱饵,使各该国互相倾轧、敌对、甚至开火。这种政策所凭借的是中国给予各方面以通商的有利条件。显而易见,1840年的政策同1870年以后在强权政治和帝国主义竞争的世界中李鸿章与张之洞提倡的“以夷制夷”政策是十分不同的。在“用商制夷”、“用民制夷”和“以夷制夷”这三种政策中,最后一种具有最深远的影响。 误会和惰性 因为中国和西方的迎面相遇在广义上是一种文化冲突,所以毫不奇怪,对于这种新情况的反应便引起了许多误会和措置失宜。两个著名例子是英国1793年派遣马戛尔尼勋爵赴华和1816年派遣阿美士德勋爵赴华。中国人不真正了解英国的国力或国威,他们单方面强调需要按照清帝国藩属制度的繁琐礼仪行事,强迫外国人接受中国的规格。因而他们丧失了两次与英国建立正式的双边外交关系的机会。根据藩属制度,中国强迫外国人仅仅在广州保持贸易往来,这种政策终于使中国人自食其果。 中国人对西方人的误会显然出于西方人的形貌。西方人的外貌本身是使人感到惊奇的原因:白皮肤、红头发、蓝色而深陷的眼睛、高鼻子、络腮胡子、高个子和穿着紧身衣服。所有这些事物引起了奇怪的反应,导致误会,这在鸦片战争期间留下了许多记载。这个时期的一个文人汪仲洋写了一首诗来描述他的印象。他描写的英国人有着鹰钩鼻子、猫眼睛、红色的络腮胡子和头发,他们的长腿不能弯屈,因而他们不能奔跑和跳跃。他们碧绿的眼睛畏怯阳光,甚至在中午不敢睁开。1两江总督裕谦在几个地方明确地描述英国人不能弯屈腰身和两腿,所以他们如果挨打,便会立即倒下。2应该承认,有少数士绅怀疑这些流行的观点。例如,文人萧令裕根据他亲眼所见提出了反证——外国人能够敏捷地跋山涉水。包世臣凭常识判断:英国人既然生长在陆地,因此他不能接受常人之见,以为英国人一旦离船上岸,就不能有任何作为。1尽管如此,中国人和西方人相貌的差别,的确在中国人心目中引起了误解。 中国和外界的关系是从通商开始的。在中国,人们普遍认为外国人需要大量丝、茶和大黄这类中国产品。因为对于情况的认识肤浅,中国部分文人作了一些被人们坚决相信、广泛传播和互相添枝加叶的颇为荒诞的结论。人们广泛知道外国人需要茶叶和大黄,外国人进口这两种产品也是很明显的。鸦片战争期间许多人深深地相信,外国需要的茶叶和大黄是如此之多,如果切断供应,他们就会变成瞎子和易患肠胃病。虽然有些开明士大夫如战后的广东巡抚黄恩彤和魏源就指出,外国人需要中国的茶叶是因为茶叶味道臻于极致,而不涉及人身的生死问题;2但是关于茶叶和大黄重要性的错误观念仍然盛行。实际上,这种观念在中国已深入人心,从当时的著作中至少可以摘引二十处表现这种过于自信的怪念头的引文。此外,在同意这种观念的人们当中也有一些注重实际的经世派士大夫,如钦差大臣林则徐、包世臣和萧令裕等人。3 这种错误判断的基础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制度上的惰性。例如,道光帝认为南京条约便是一种“永杜后患”的方法。没有一个军机大臣为变革起过非常必要的促进作用。穆彰阿和赛尚阿是庸碌之辈,理学家祁嶲藻是保守分子和好战分子,道学家王鼎自杀,注重实际的潘世恩年迈体衰,最后于1849年隐退。的确,鸦片战争以后北京的政治气氛使人们对政治如此漠不关心,以致人们可以在茶楼酒馆里看到“免谈时事”的告白。1 各省领导人也没有多少作为。他们应付这种新形势的纲领仍旧是墨守传统,着重训练士兵游泳,对敌人准备火攻,恢复战争时期被破坏的沿海军事阵地。两广总督耆英呈送了一份大约一千一百年以前唐朝一位著名官员撰写的军事战略论文。另外一些沿海总督如琦善、杨国桢、怡良、牛鉴、璧昌和李星沅,全都对改革漠不关心。刘韵珂和何桂清是例外,不过甚至刘韵珂也只是一个不彻底的改革者。这种政治-制度上的惰性也表现在沿海省份的巡抚和高级军事将领们身上。50000444_184_22 从一些政治领袖对待西方所持的观点中也可看出中国的惰性。从最初的中西方接触起,这种对外关系被普遍认为只是经济关系,不是政治关系,因此高级官员应该置身事外。例如,1842年8月17日,耆英打算在当时正在进行的和谈中亲自会见英国人,但是道光帝指示不宜这样做。还有,1846年5月8日,钦差大臣赛尚阿提出了一个对付外国人的方法:切断外国人可以要求中国官员接见的所有渠道。3在外交上,这确确实实是“关门”的对外政策。 另一手便是好战的政策。虽然钦差大臣林则徐并不想同英国全力以赴地进行战争,但是他的强硬政策受到这个时期许多士大夫的称道,其中包括经世派作家包世臣和姚莹,以及京师的一些高级官员如王鼎、李棠阶和祁嶲藻。一些二三流文人也为林则徐的政策所吸引。1832年的举人臧纾青,鸦片战争期间在家乡江苏组织了一支约一万人的乡勇。由于这种努力,他在南京条约签定以后被授予“同知”官衔。但他谢绝了这一荣衔,他坚决认为在抚夷政策成功以后得奖是一种耻辱。1 在这样的情况下,魏源的“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建议未被重视也就不足为怪了。虽然在1840—1860年间已开始虚心地研究西方,但是中国人关于西方关系的观点仍受到误解和思想-制度上的惰性这两者的限制。由于拒不考虑外国的现实情况,中国没有形成一种全国规模的紧迫感,直到更强烈的震动使之大吃一惊时才有所改变。最后结果是,中国在为现代化防务的奋斗中,基本上“丧失”了鸦片战争以后的二十年时间。 3 关于清初学派的简单叙述,见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 1 王家俭:《魏源对西方的认识及其海防思想》,第6页。 1 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4册第461页;第6册第491、535页。 2 郭廷以等编:《郭嵩焘先生年谱》,第1册第132—134页。 1 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编:《近代中国对西方及列强认识资料汇编》,第145页。 2 这二十二部著作中有些收集在《小方壶斋舆地丛钞》中(1894年序)。有一些用单行本出版。有七部现已遗佚,仅存书名。 3 关于林则徐,见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6册第506页。关于魏源,见伦纳德等在《现代亚洲研究》杂志上发表的文章,卷6第2期(1972年)第151—204页。 1 姚莹:《东溟文后集》,卷8第10—11页。徐继畬:《瀛环志略序》。魏源:《海国图志序》。也可参看弗雷德·w.德雷克:《徐继畬及其1848年的地理学》。 2 王尔敏的《清季兵工业的兴起》第35页列举了四十五人的名字。其他人员为:道光帝,卢坤(两广总督),怡良(两江总督),吉尔杭阿(江苏巡抚),何桂清(两江总督),周天爵(漕运总督),桂良(大学士),花沙纳(吏部尚书),沈兆霖(兵部尚书)、金应麟、薛书堂、刘成忠、尹耕云,以及士绅汤彝、方熊飞、萧令裕、夏燮、梁廷枬、吴敏树、徐鼐、冯桂芬等人。 1 魏源:《海国图志》,卷2第2页。 2 丁拱辰、龚振麟(两部著作)、汪仲洋、梁章钜(两部著作)和西拉本关于枪炮的著作;黄冕(两部著作)、丁守存、潘仕成、林则徐和高邦哲关于地雷和炸弹的著作;黄冕和叶世槐关于炮兵炮阵的著作;丁守存和陈阶平关于黑色火药的著作。其余五位作者为金应麟、张焕元、俞昌会、许乃济和祈元辅。关于这些著作的全面叙述。见王尔敏:《清李兵工业的兴起》,第206—208页;魏源:《海国图志》,卷87第2页;《近代中国对西方及列强认识资料汇编》,第229、301—302、418—419、432、435、439、875—904页。 1 魏源:《海国图志》,卷84第1—6页;卷85(这一卷是郑復光的《火轮船图说》)。谢清高和杨炳南:《海录》,卷1第75页;《近代中国对西方及列强认识资料汇编》,第248—249、860页。《史料旬刊》,卷38第398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卷59第48页;卷63第38—39页。汪文泰:《红毛蕃英吉利考略》,载王朝宗编:《海外番夷录》,第6页。王大海:《海岛逸志》,载《海外番夷录》,第7页。徐继畬:《瀛环志略》,卷17第48—49页。 2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卷80第25页。 3 《史料旬刊》,第36期第340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卷80第4页。徐继畬:《松龛先生全集》,卷1第36页。 1 萧令裕:《粤东市舶论》,第2页,载《小方壶斋舆地丛钞》,再补编第九帙。 2 《史料旬刊》,第36期第340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34第22页。 3 徐继畲:《松龛先生全集》,卷1第31—32页。 4 王尔敏:《耆英外交》,载《大陆杂志》,卷30第10期(1965年)第330—333页。 1 雷海宗:《古代中国的外交》,载《社会科学》,卷3第1期(1941年)第1—4页。夏燮:《中西纪事》,卷1第19页。李鸿章:《李文忠公朋僚函稿》,卷10第35页。 2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卷21第21—22页;卷24第36—37页。魏源:《海国图志》,卷2第1页。王尔敏:《耆英外交》。 1 阿英编:《鸦片战争文学集》,第191页。 2 《史料旬刊》,第38期第399页。 1 萧令裕:《英吉利记》,第1页,载《小方壶斋舆地丛钞》,再补编第11帙。包世臣:《安吴四种》,卷35第10页。阿瑟·韦利的《中国人眼中的鸦片战争》则提供了中国人对这次战争所做的动人心弦的报道。 2 黄恩彤:《抚夷纪略》,第2页。魏源:《海国图志》,卷2第5页。 3 黄钧宰:《金壶七墨》,卷2第2页。《史料旬刊》, 38期第402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卷4第30页;卷5第25—26页;卷9第6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62第44页。夏燮:《中西纪事》,卷3第21—22页。金应麟:《豸华堂文钞》,卷12第3页。汤彝:《柚村文》,卷4第13—14页。萧令裕:《粤东市舶论》,第1页。叶钟进:《英吉利夷情纪略》,第3页,载《小方壶斋舆地丛钞》,再补编第11帙。包世臣《安吴四种》,卷35第9页。 1 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5册第529页;第6册第240、459—462页。 2 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6册第382—383、386—387、403—409、420、422页。 3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卷58第33页;卷75第28页。 1 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2册第569页;第5册第531页;第6册第543页。王家俭:《魏源对西方的认识及其海防思想》,第130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危机的征兆:漕运 嘉庆政府的省一级新官员上任时带着皇帝的诏书,要他们在自己权限内改革官僚行政。可是,中央政府的改革办法在省一级遇到了和珅时代流毒的干扰。由于这种干扰,产生了在对待平定白莲教叛乱和对待地方政府腐化问题上的冲突。第三方面的冲突是漕运制度的行政问题。 漕米是中央政府在省里经管的三大要政之一(其余两件是盐务和黄河的河道管理)。漕米之政是征集中国南部和中部八个省份的租米,然后运来北京用以供养京师的宫廷成员和贵族,并储积在仓廒中以待在中国北部分配。这种征集和运输制度有它自己的主管部 门,它与正规的省级官制相平行,并且与河道总督衙门相重叠。它的主管叫“漕运总督”,衙署设在江苏省的淮安。漕运总督之下设省一级漕官,担负漕米之省各设一人,这些漕官直接向漕运总督负责,不向他驻在省的总督负责。漕官则监管征集漕米的体系,其人员大部分是非官制的人员。这些人员中多数是由住在运河边的屯田的世袭船户“旗丁”组成。雇用这些船户的运粮船组成了多达一百只船的船队。漕运衙门也有它自己的用于护卫运粮船的民兵,沿运河的河闸有它自己的检查员和检查站,也有它自己雇用的肩夫,后者把粮米从县的征集站运往运河上的仓库中。1 在嘉庆时代,这个庞大的漕米机构由于各级组织都人浮于事,也由于粮米每易一次手或通过检查站都要交付陋规而变得腐化了。世袭船户,或“旗丁”阶层,形成了清代社会中许多集团之一,原来指望他们在一个经济增长、通货不断膨胀和人口增加的时代依靠固定收入生活。由于他们人数加多,“旗丁”阶层中的许多人不能取得他们的合法的、赖以生活的世袭田地(“屯田”)。2此外,漕运制度越来越依赖被称为“水手”的那个被雇佣的游民劳动者阶级。这一帮人逐渐取代了曾经作为明代漕运制度支柱的“旗丁”,他们需要在自己的工钱之外索取租米中自己的一份小费。在嘉庆年代,“水手”的人数增加了两倍多,估计增加到了四、五万人。3同时,漕运站又是官场中庇护制的焦点之一。数以百计的候补官员麇集于此,作为中央政府的委员(“差委”或“漕 委”)领取薪饷。1 由于漕运机构的人员增加,十八世纪的价格也上涨,所以应交给每一条粮船的船费也相应地上涨不已。1732年每条船的船费为一百三十两到二百两,1800年涨到三百两,1810年涨到五百两,到道光初年(1821年)甚至涨到了七百或八百两。粮税费用的增加使得地方上的绅士谋求谈判免税,这就增加了纳税户的负担,并且最后也使得征集的实际数量下降,因为贫苦的纳税人已被剥夺得精光了。它的一个结果便是漕米的逐渐商品化,因为地方官吏被迫从私商手中购买稻米,以补足他们的定额。2 弥补漕粮定额是省一级粮官唯一的最重要工作。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与北京仓廒的监管官密切地合作。这些京官的职位是形成官吏侵吞公款的重要根源,甚至也许是省里漕米机构与北京官吏之间的关键性的中介人。3漕米定额是向县里征收的,但征收本身在县里不是归漕米机构经办,而是由正规的地方政府经办。纳税人交给地方经纪人,由后者把漕米送到县的征集点;在这里由县长验收,他负责把它交到漕运机构的代理人那里去。因此,漕运制度催征的负担最后落到了内外交困的县长身上,县长只好向他自己的法定的省一级行政上司那里去发牢骚。4 这些抱怨最后就导致某些省级官员与在漕运中有既得利益的官员发生冲突。1803年之后当漕运制度已露出百孔千疮的苗头时,利害的冲突开始集中在向皇帝提建议是否赞成使用海路的问 题。与漕运有联系的官员力图保持运河的内陆运输体系;许多正规省一级官员则希望放弃它,主张利用沿海的海运。1824—1825年的海运辩论达到**,那时内陆漕运体系已暂时瓦解。 漕运危机早在1803年就已见预兆,那时黄河的涨水淤塞了运河,使开往京师的运粮船运行不畅。那时有许多长篇大论的计划和奏疏上呈给皇帝,主张另辟新径发展海路,象元代和明初所实行过的那样。黄河大水一退这些建议就又都消声匿迹,但它们在1810年又被提出来考虑,因为运粮船这时再度被延误,因而迫使皇帝急于征询关于运河河道与海运同时并举的意见。绝大多数省一级官员这时的反应是持否定态度。在浙江和江苏两省高级官吏的支持下,南京总督勒保上疏条陈十二大理由,说明海运为什么既不可行,也不可取。1815年问题再次被提出,又再次被否定。一个最重要的理由是说不应该改变祖宗的成法。持这种观点的人后来能把皇帝本人在1816年否决海运建议的措辞强硬的上谕当作护身符。1 由于私营沿海贸易这时正蒸蒸日上,就显得持反对海运的大多数论点是昏庸无知的。虽然海盗猖獗、气候恶劣以及造船费用昂贵(凡此都被用作不便开辟可以行之有效的海运的理由),并没有妨碍在嘉庆时代已有约三千五百条江苏省商船(“沙船”)的长江下游商人进行海上贸易。当时已知有少数企业主拥有三、五十条船的船队,他们主要把华北的豆子运往南方牟利。赞成开海路的人们认为,这种私人贸易可由政府与私商合作来加以发展,其结果是最后会使他们得利。大家知道,大宗沿海贸易是从北到南的走向;北上的船因载货少而往往装载泥沙压舱。户部尚书英和建议,运载漕米的私商在北上时可分拨百分之二十的吨位装私 人货物;回船则可以完全装商品货物。1 从赞成开辟海道的人看来,海路最重要的是有经济上的优越性,因为它是一个避开运河航道上无数检查站和中间人的办法。海运的倡议也恰恰因为这些理由而遭到得运河之利的既得利益集团的反对。2到十九世纪二十年代,这些最有势力的既得利益集团之一便是那些已经出牌在沿运河各站担任“漕委”的候补官员集团。这些官员的任命是受漕运总督本人督办的,因此“漕委”被视为私人庇护制的独立王国,别人是不能染指的。例如,1819年清帝就指斥漕运总督在一年之内增加了他下面的札委人数达一百四十人。3 不论运河上的商人或是沿海贸易的商人,都倾向于联合起来反对开辟海路。反对的一个理由是这样一种事实:嘉庆时代运河上的粮运已大大商业化了。北上的粮船上相当大一部分载货是在私人手中,南下的船只则装载着能获利的私盐。4其次,沿海贸易的商人也不愿政府染指私人航运,因为自1684年康熙帝取消沿海商业的禁令以来,海上贸易已是他们的禁脔。那些反对海运的官员最初用的一个法宝是向海员本人调查沿海情况,而他们的报告异口同声地都是使人泄气的。5 海运论战中两派的冲突在1824年后期达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因为开往北京的运粮船队陷进了淤泥中,并且长期受阻于高邮南部的洪水地带。这一危机迫使道光帝恢复了他父亲统治时期 已开始的辩论。可是,这一次危机的严重程度足够使他们达成妥协。开往北京的粮船仅仅四分之一顺利地通过了黄河;其余船只全被绝望地阻滞在路上。皇帝接受的海运的主要计划是英和写的,由另一满洲政治家琦善监督执行;后者在危机期间曾被任为代理南京总督。琦善在那里与新任命的江苏巡抚陶澍以及布政使贺长龄合作,计划从上海派出海路运粮船只。漕运总督衙署似乎暂时被打入了冷宫,它有两年时间充斥着一批批被札委的官员,其中还一度包括刚刚发迹的、皇帝的年轻宠幸穆彰阿。1 从一开始,皇帝就竭力让所有官员都认识到,开辟海路的倡议是临时性质的。事实上,批准启用海运是以在第二年立即着手修复运河为条件的。河运辩护者认为,修复工程本身会为世袭河工提供必要的就业机会,不然,他们就会因使用了海路而变得无所事事了。琦善的继任者在1827年强烈地要求继续使用已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海路,但他的建议被驳回了。2 直到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后期,政府才被迫放弃河道,永远改用海路。这时之所以作出这个决定,是因为有些因素已经改变了权力斗争的格局。水手们已经组成了秘密会社,使他们组织起来的信仰很象把白莲教的信徒们聚集在一起的那种信仰。十九世纪四十年代这些会社开始表现出有政治抱负的样子,并且开始在纤夫,甚至在旗丁中间扩展影响和发展组织。3当鸦片战争以后这些组织采取了反满的意识形态时,中央政府继续支持他们的兴趣 便急剧下降了。1845年以后,由于京师又发生了严重的粮食短缺情况,海路便未经什么辩论而被采择施行。太平军叛乱的爆发和1853年黄河灾难性的改道,排除了重新考虑恢复运河体系的可能性。1 不管1824年以后清帝主张恢复河道的理由是什么,他在政治上并不反对那些主张改道的人。陶澍做江苏巡抚一直到1830年,后来被擢升为南京总督,在这个总督任上任职九年之久。琦善虽然短期降过级,但仍保持重要的省级职位,一直到他1841年与英国人打交道被贬黜时为止。改革者也有在漕运总署内任过职的,如1830—1832年有吴邦庆,1834年有朱为弼,1837年有周天爵。2事实上,1831年正是在陶澍领导下,在两淮地区对盐务进行了第一次、也是唯一重要的一次改革。3 监督这些改革的道光帝被迫从朝廷的高度来考察行政上的问题,因为朝廷仍然是水路航运和官僚行政的庇护制网络结构的最高机构。他看来是一位谨慎小心的,甚至是胆小的统治者,宁可与几个心腹顾问进行密议,而不愿接受实际的批评或警告。只要反对海运的人向他进言海运可能毁弃祖宗成法,而且可能使运河数万雇员有解雇的危险时,他并不是一位可以指望进行漕运改革的君主。 另一方面,盐务则是另一个样子。虽然盐的私运和非法贩卖本身是一件有决定意义的既得利益事业,但私盐贩子和运河工人 还是有着重大的区别。第一,运河工人被雇于一个合法的官方机构;私盐贩子则是在国家盐税之外活动并且干着反盐税的勾当的。第二,运河体系是以北京为中心而且与正规官制相平行的等级制行政组织的一个组成部分。反之,私盐贩子常象海盗那样,沿着海岸和南方内地航道,在地方网络结构中活动,最多也只是在地区网络结构中活动。从漕运中的榨取所得是在上层官僚中分享其利,私盐贩子则是私商和投机商,他们侵夺的是正常盐务行政中的官员和商人的收入。 除此之外,朝廷里还有一个有权势的集团想从取消盐务的走私来获利,同时他们又能够限制盐务改革的范围。这个集团就是内务府。1这个组织的大部分收入都来自盐政,后者在传统上又被内务府的任命官员所把持。内务府在盐务争论中的作用和在其他争论中一样,也没有留下多少文献记载,但人们已经知道,自从十八世纪初年以来,内务府的财政收入在中国政府的总税收中的比重一直在增加。2 自然,盐务改革的建议也会危及乡村的稳定,因为这些建议会把据认为是人数最多和最难驾驭的无业游民和无地捣乱分子弄得无所事事。3但是,关键的问题不是怕疏远了乡村的居民;它倒不如说是为了安抚宫廷官员们的利益。可是,我们对这些利益集团的组成、性质和重要性的了解还很有限,必须等待进一步的研究。 漕运危机是这个世纪最初几十年公共职能普遍崩溃的一个方面。它的根源部分地在于官僚的玩忽职守。在漕运方面,除了玩忽职守之外还加上了复杂的运河体系——它的中段与河道总督辖 区相交——的自然困难条件。这种自然困难来自严重的土壤侵蚀和华北平原定期泛滥所引起的泥沙。到十八世纪末期,黄河的河床提高到了危险的高度,威胁着堤岸,并引起观察家们预言它可能改道;结果黄河果然在1853年发生了改道。但是,漕船为了到达北京必须在淮安附近之点穿过黄河。在这个危险汇合处的西边有一系列吞吐湖,它们用来容纳黄河的溢水,并且在运河不通的时候提高运河的水位,这个政策被称为“借黄济运”。多年的淤塞改变了运河系统的蓄水状况,致使黄河渡口的积沙和整个运河体系的升高了的河床本身使这个系统没法调节水位,否则势必诱发洪水灾害。淮安的洪水不仅威胁北京的粮食供应,也威胁到盐税的收入,因为受害地区包括两淮的许多盐厂和晒盐设备。 河道总督的粗疏大意、愚蠢的经济措施和玩忽职守,是1780年以后一些官吏奏折中相当注意的事情,但腐化继续在十九世纪初期危害这个机构。根据许多记载看来,河道总督当局的目的不是在防止洪水,而是细心地在财政收支上下功夫,即要使洪水定期地每隔一段时间发一次,以证明资财源源流入河道总督当局是正当的。传说南部河道总督当局三天一巡的宴饮和无休歇的戏剧演出表明,每年拨给它的六百万两银子,只有十分之一是作了正经用途。例如1808到1810年,政府据认为曾用了八百万两来疏浚河口;但在后来的两年中水灾却比以前严重了好几倍。1 非官方记述则认为这种腐化的根子是在十八世纪末期,那时河道总督是按照和珅时代的庇护制网络结构组成的。那时进入河道总督机构的人必须给和珅的私人腰包塞钱,以换取他继续给予的恩宠和庇护。和珅死后,这种钱再也没有送到北京过。在道光 时代,治黄工程与运河一样,都变成了失业官僚的避难所。据说,拿了一位在朝官员的信件去河工任所的新翰林可以指望得到一万两银子的年俸和其他的好处;如果他是个“举人”功名,仍然可以得到这个数目的十分之一。1 1 关于漕米制度的组织,见星斌夫:《大运河:中国的漕运》,第165—179页。又见欣顿:《清代的漕运制度》,载《远东季刊》,卷11第3期(1952年5月),第339—354页;以及山口迪子:《清代的漕运和船商》,载《东洋史研究》,卷17第2期(1958年9月),第56—59页。 2 关于浮费问题,见星斌夫:《大运河:中国的漕运》,第185—188、223—224页。关于无地世袭船户的问题,见孙玉庭1817年奏折,载贺长龄:《皇朝经世文编》,卷46第11页。 3 星斌夫:《大运河:中国的漕运》,第178页。 1 孟森:《清代史》,第334页;山口迪子:《清代的漕运和船商》,第59页。 2 星斌夫:《大运河:中国的漕运》,第223—224页;席裕福编:《皇朝政典类纂》,卷49第3页。 3 星斌夫:《大运河:中国的漕运》,第164页;席裕福编:《皇朝政典类纂》,卷48第4—5页。 4 关于漕运机构强加给地方政府的负担,参见欣顿:《清代的漕运制度》,第349、351页;又见星斌夫:《大运河:中国的漕运》,第165、190—191页。 1 星斌夫:《清末河运向海运的转移》,载《东洋史论丛:和田清博士古稀纪念会编》,第8o9—810页。又见孟森:《清代史》,第338页。 1 包括英和建议在内的许多开海路的建议,可见之于贺长龄的《经世文编》,第48卷。又见孟森的《清代史》,第338—339页;星斌夫:《清末河运向海运的转移》,载同上注809—810页。 2 张哲郎:《清代的漕运》,第56—57页。 3 山口迪子:《清代的漕运和船商》,载《东洋史研究》,卷17第2期第59、70页(注14)。 4 梅茨格:《1740—1840的两淮盐务专卖》,载威尔莫特编:《中国社会的经济组织》,第32—33页。 5 贺长龄:《皇朝经世文编》,卷48第22页。 1 关于这次危机的记述,见格罗斯的未发表的论文《贺长龄与1825年关于皇粮运输的辩论》,芝加哥大学历史系,1970年。详细情节可见于各有关官员的传记。见清史馆编:《清史列传》,卷34第9—13页;卷35第51—54页。又见星斌夫:《大运河:中国的漕运》,第179页;张哲郎:《清代的漕运》,第55—60页。 2 孟森:《清代史》,第339页。 3 星斌夫:《清末河运向海运的转移》,载《东洋史论丛:和田博士清古稀纪念会编》,第181—182页。 1 欣顿:《经由运河的漕运》,载《中国论文集》第4期(1950年4月),第33—37页。 2 清史编纂委员会编:《清史》,卷193第2946—2948页。 3 梅茨格:《陶澍对淮北盐务专卖的改革》,载《中国论文集》,第16期(1962年12月),第1—39页。陶澍作为粮盐二政的改革者所起的作用,曾在魏源的一篇墓志铭中受到热烈的赞扬,见魏源的文集《古微堂外集》(1878年版),卷4第13—15页。 1 梅茨格:《两淮盐务专卖》,第42页。 2 英文著作中关于内务府的最详细的研究是托伯特的《对清代内务府组织及其主要职能的研究》(芝加哥大学博士论文,1973年)。特别是见第148—149、195—200页。关于内务府在盐政方面的作用,见第115—118页。 3 关于走私盐,见佐伯富:《清代盐政的研究》,第157—178页。 1 胡昌度:《清代的河政》,载《远东季刊》,卷14第4期(1955年4月),第505—513页。又见孟森:《清代史》第330页;萧一山:《清代通史》,卷2第890—892页;昭梿:《啸亭杂录》,卷7第29—30页;席裕福编:《皇朝政典类纂》,卷45第7—9页。 1 这样的记述见于李岳瑞:《春冰室野乘》,第56—58页;此件也重印在其他非官方材料中。见裘匡庐:《清代轶闻》,卷7第54—56页;以及见于欧阳绍熙编:《清谭》,卷5第11—12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西方力量和财富的冲击,1860—1895年 中国人承认“变局” 1860年以后,部分文人认识到中国面临着几千年未曾见过的新情况。黄恩彤把这种情况叫做“变动”,黎庶昌称之为“变端”。王韬把这叫做“创事”,丁日昌、瑞麟、曾纪泽和李宗羲称之为“创局”。不过最通常的术语是“变局”;夏燮、薛福成、王韬、李鸿章和恭亲王(奕䜣)在六十年代,郑观应在七十年代以及康有为和其他经世派学者在八十年代,都使用这个术语。 虽然后来的政治家和历史学家也许有充分理由认为鸦片战争是划时代事件,但是晚清的绝大多数士大夫直到1860年以后才觉察到这种变局。现有的史料表明,1840和1860年之间只有扬州秀才黄钧宰在1844年毫不含糊地写道,西方人的到来是一大“变局”。1但是在1861年以后,许多士绅认识到了这一事件的重要意义。 我们发现,从1861至1900年至少有四十三个人评论了这种巨大变化的意义。最早的一个人是多产作家王韬,他在1864年对于西人之杂处中国感到惊讶。前广东巡抚黄恩彤在1865年认识到,中国已经面临几百年来最大的一次变化。丁日昌在1867年断言,中西接触的扩大是一千年来所发生的最大的一次变化。李鸿章在1872年声称,西人东侵是三千年来所发生的最大的变化。光绪在位时期,曾纪泽称这是五千年来最大的变化,张之洞书之为亘古未有的奇变。2实际上,这种变化太大,不能根据过去的经验来认识。确实,这简直是史无前例的。 1862年李鸿章致沈葆桢的一封信中指出,中西杂处之势方兴未艾,这种情况是不可变更的。两年以后王韬以同样语气写道:“现在,外国人从地球上的各个角落向中国聚集。这的确是史无前例的事件——天下的大变局。”他后来断言,这种变局将一直继续下去,直到合全世界成为一大同族体而后已。曾纪泽在出使欧洲以前,在七十年代初期对于西方船舶云集于中国这一事实已经有了非常深的印象。薛福成对于世界上所有海运国家由于其轮船的往来而终于互为邻国这一事实,同样感到惊讶。1其他有远见的文人,包括夏燮、瑞麟和郭嵩焘,在六十和七十年代也无不作出了类似的评论。 根据这些思想开朗的人士的说法,西方的到来招致了各方面的大变。首先,新局势给中国带来了外交问题。改良派冯桂芬在六十年代初期曾经恰当地指出,虽然中国不久将把国内叛乱镇压下去,但它不能把肯定要在中国呆下去的西方人赶走。所以,正如夏燮和黄恩彤在六十年代中期坚决主张的那样,与来自远方的人们保持和平是中国政府的重要任务。中国在随后几十年非常注意它和西方的关系,这促使中国驻日公使黎庶昌在1884年肯定地认为,在中国同外界打交道的漫长历史中,它不过刚进入一个新时代。2 新形势的特点也表现在西方军事的优势上。不祥的外国威胁使得中国猝不及防,这不仅因为威胁的来路与往昔不同,而且也因为它有其无可争辩的军事力量。高级官员杨昌濬在1874年指出:“西洋各国,以船炮利器,称雄海上,已三十余年。近更争奇斗巧,层出不穷,为千古未有之局。”李鸿章以同样的口吻指出,西方可怕的军事威力表现在其破坏性的大炮上,大炮可以摧毁中国最强大的阵地,使得沿海和内地的要塞都无法防御。此外,轮船和电讯提供的快速交通通信设施也助长了这种军事优势。因此他得出结论说,西方是中国数千年来所面临的最强大的敌人。3 按照许多人的说法,变化的实质在于这一事实:西方不是游牧国家,而是海上强国。1874年李鸿章奏称:“历代备边多在西北,其强弱之势,客主之形,皆适相埒。且犹有中外界限〔在长城〕。今则东南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来往自如,麇集京师及各省腹地……实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统领周盛传所持观点与李鸿章完全相同。1 一些有识见的官吏常常把这种变局归因于政治帝国主义。1865年黄恩彤写道:“迨英吉利互市开关,粗就条理,而米利坚、佛兰西各使踵至,均不免非分之干。其余各小国亦窃睨其旁,妄生觊觎。洵数百年来中外一大变动也。”2许多人认为,往后局势会越来越坏。恭亲王和李鸿章在六十年代末和七十年代初都曾指出,外国人不仅活跃于沿海,而且侵入腹地,甚至闯入京师。李鸿章说,这些西方人“阳托和好之名,阴怀吞噬之计。一国生事,诸国构煽。实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另外一些高级官员如杨昌濬和王文韶也所见略同。3 随着十九世纪时光的流逝,政治帝国主义变本加厉起来。邹诚敏锐地发现,列强的包围是从未有过的变化。据他说,中国在唐宋时代只须专注西北边界,在明代只须特别重视东北边界。但是到十九世纪后期,中国发现自己处于四面八方备受外敌入侵的境地。丁日昌具有同样的紧迫感。他在1874年的奏折中指出,中国完全被外敌包围了。法国以安南为基地,威胁广西、云南和贵州;英国在夷印度为殖民地以后,威胁四川和云南。俄国赫然耸立于北方,威胁新疆、甘肃、陕西和满洲。东南沿海七省经常处在西方海上列强入侵的威胁之下。他作出结论说,中国在漫长的历史中还从未遇到过同时又有陆上又有海上的入侵。1 在某些改革派看来,“变局”的特点还表现在西方的经济侵略上。六十年代夏燮和李宗羲讨论过中西贸易的重大结果;而改革派商人郑观应指出,中国与西方的大规模贸易是中国历史中从未有过的事件。1867年丁日昌对西方机器的奇迹表示惊讶。七十年代,许多士大夫如李鸿章和吴云都强调,新时代在中国已露曙光,因为中国已采用轮船和铁路。实际上,许多绅士在随后十年间把引进技术看作变局的核心。在薛福成看来,西洋技术的到来,“实开千古未创之局”。2 新的形势使某些士大夫回想起中国历史上周亡秦兴时的巨变;他们意识到,中西关系的发展是可与公元前221年古代的转折点相比拟的新的。七十年代后变化加速进行,许多革新人士都认识到这一事实。例如,1874年丁日昌把西方的入侵比作一场势不可挡和横扫一切的烈火。张裕钊在八十年代初期评论说,变化的速度非常快,变化的性质是前所未有的。3 可见,许多士大夫已认识到一个新时代的黎明,但是他们认为的这种变化的理论基础是什么呢?由于他们都出身于儒家社会,他们希望到传统中去寻找答案——而且他们也找到了答案。实际上,传统思想并不缺少对变化的信念和敏感。关于这个问题最重要的经典是《易经》。王韬、丁日昌、郑观应和郭嵩焘等西洋通都经常引用该书的中心思想之一,即“穷则变,变则通”。从1860至1895年用来指模仿西方的各种努力的“自强”一词,实际上就来源于这部经典。曾国藩注释说:“大易之道,重时与位。二者皆有大力者冥冥主持,毫不得以人力与于其间。”1 “运会”一词来源于邵雍所阐发的理学的宇宙论,意指一种不可思议的宿命的变化。它认为存在着人们不能抗拒的一种神秘力量,这种力量不可预见地要表现出来,并给人类世界和自然界带来巨大变化。由于所有巨大的历史变化都可被认为适用于这个概念,因此许多改革派人士便把1860年后的新形势描绘成“运会”。有些人主张,“运会”可以被看成是天意的表现,因此是不能抗拒的。严复对这种思想解释得最清楚。他说,中国正经历自秦代以来最大的变化,变化的原因则是不可知的。但是,如果非要给它取个名称,那就是“运会”。一旦“运会”的力量动作起来,虽是圣人也不能改变其进程。许多有改革思想的学者,如王韬、郑观应和汤震都曾预言,“运会”很快将引导世界成为一个全人类自由融合的巨大而和谐的社会。2 部分文人学者大胆地断言,不只他们鼓吹变革,因为他们声称,孔门圣人如果生活在十九世纪,也会照此方式行事。在这方面,郭嵩焘提到了古代圣人尧、舜;皮锡瑞举出了理学大师朱熹、程灏和程颐;王韬、李鸿章和郑观应暗示,孔子如果生活在十九世纪,他本人也会随着时代而转变;严复提出了最大胆的观点,因为他断言,圣人也是“运会”的产物,即使他们想抗拒变革,也是做不到的。在这种情况下,圣人因为能够预见“运会”的趋势,故能适应时势而行动。1 许多文人学士认识到时代变化的性质,但什么是变化的讯息呢?他们强调指出,西方的到来给中国提供了绝好的机会。1864年王韬认为,上天使西方诸国麇聚于中国,不是为了削弱中国,而是来磨砺中国,就象把刀放在磨刀石上磨快那样,使它也变成富强国家。后来他解释说,这是因为中国有聘用西人为中国效劳的机会。 按照郭嵩焘的意见,新形势就象一把两刃刀。它可以加害于中国,也可以有利于中国,这要看中国是否能因势而利导了。事实上,许多改革志士——包括六十年代的薛福成和丁日昌、七十年代的李鸿章和郑观应在内,都曾敦促国人利用这种天赐良机。2 可见,改革派人士是认识到了中国面临巨大变化的,这种变化使中国遇到了挑战的机会。问题仍然是,中国对这种形势应作出什么样的反应?郭嵩焘说,为了适应这种变化,就必须了解外国人;为了把握时机,就必须学习外国方法。3那么,中国怎样才能了解外国人,又从何处开始学习外国方法呢? 录求和平的外交关系 据改革派人士说,巧妙的外交在中国了解西方的过程中具有重要作用。郭嵩焘坚持说,中国不论防御性的或进攻性的战备努力,都无补于时局。薛福成、丁日昌和王韬都认为,中国必须抛弃与外界打交道的传统方法,以便寻求新的方法。如果中国对自己的外交关系处理得恰当,它就无须使用武力。1 1861年总理衙门成立(见上卷第五和第十章)以后,对外交人员和翻译人员的培养就予以注意了。实际上,早在1859年2月26日,郭嵩焘就奏请设立通译学堂,着重教授西方语言。1861年冯桂芬也强调学习西方语言的迫切性。但是这些建议直到1862年才付诸实施,这一年在北京设立了同文馆。这个学堂是恭亲王和文祥1861年联名奏准成立的,他们在奏折中还建议挑选年轻、聪明的满族子弟学习外语。同文馆设有英、法、俄、德文课程。为了提倡忠于学校的精神,军机大臣文祥接见了该校一名头名生,勉励他努力学习,以便了解西方。该校及时造就了一批优秀外交人员。 在地方上,李鸿章也有类似主张。在两位著名改革派郭嵩焘和冯桂芬的帮助下,1863年巡抚李鸿章在上海设立广方言馆。1864年在广州和1866年在福州成立了同样的学府。一般地说,这些语言学堂都逐渐成了西学中心。到1867年,同文馆的课程里面开设天文学和数学;到1879年,又增设了物理、化学、生理学和国际法课程。2该校逐渐具有小型文科专门学府的面貌。 同时,在通商口岸涌现出一批外事专家,首先是五十和六十年代担任上海道台的那些人物,如吴健彰、薛焕、吴煦、杨芳、丁日昌和应宝时。与何桂清和劳崇光这些早期的通商口岸官吏相比较(见上卷第五章),他们比较了解西方,但是,他们比不上七十和八十年代的外事专家,这些人包括郭嵩焘、曾纪泽和马建忠,他们都有机会亲眼观察西方社会。开明官员非常重视关于西方的直接知识。丁日昌1867年上疏主张在国外设立正式公使馆。在他看来,中国外交官的一个重要任务是要秘密雇用具有现代武器技术知识的西方人。十年后,中国在伦敦设立了郭嵩焘率领的第一个驻外公使馆。郭嵩焘给一位中国外交官提出了两个目标。第一,他应该学习东道国好的方面,使之造福于中国。第二,应千方百计维护中国和驻在国之间的和平关系。1 改革派人士认为,了解西方的最好途径是和平,而不是战争。在京师,提倡和平外交政策的主要人物是负责同欧洲侵略者打交道的恭亲王和文祥。他们相信西方人志在贸易,而不在领土。因此,中国的方针是用商业特权安抚侵略者,用物质的诱饵来控制他们。这符合由来已久的“羁縻”政策。另一些人也具同样的观点,其中最著名的可能是郭嵩焘(1818—1891年)。咸丰时期,他为主抚的外交政策提出了一套哲学理论(见上卷第九章)。1858年在回答僧格林沁关于是先打豫东的捻军或先打天津附近的西洋人的问题时,郭嵩焘说:因为捻军已形成严重的叛乱,应予讨伐;而西方人只想做生意,故以和为贵,不宜诉诸战争。次年,当这位将军真的准备同英法联军作战时,郭嵩焘十七次给他写信,反对这种行动。1860年僧格林沁和其他将领战败后,郭嵩焘越来越反战。他攻击南宋以来鼓吹战争而不顾现实的那些学者。在伊犁危机期间,郭嵩焘从伦敦写信,力主避免同俄国作战。他隐退以后反复向朝廷和地方上的高级官员陈述这种和平政策。中法战争期间,他用同样的语气批评中国的好战政策。1 地方上有几位高级官员赞成和平的外交政策,其中最有影响的是李鸿章。李鸿章在后半生尽力维护和平,从不轻言战争。1870年,他声称根据中国的历史经验,中国不能进行持久的对外战争。但是可以长久维持和平。1871年他进而主张说,即使中国在一百次战争中都获胜,这也不能和不战而胜的外交政策相比。他为林则徐和僧格林沁轻率地挑起了几乎导致清朝灭亡的对外战争而痛惜不止。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关于伊犁危机和安南危机与总理衙门的通信中,李鸿章坚决主张和平政策。2 1872年去世的曾国藩也全心全意支持这种讲求实际的对外政策。他在附和郭嵩焘的观点时,又在1870年对过去七百年间空话连篇而鼓吹对外战争的那些学者进行了指责。他断言处理对外事务的最好方法是“羁縻”,按照曾国藩的说法,这个政策是不言而喻的真理。其弟曾国荃也同此观点。他主张,处理对外关系的指导方针是“柔”和“忍”。因此1883年他反对同法国作战的政策。3其他许多关心改革的士大夫也赞成这种基于和平的对外政策。 维护和平的一个方法是要保证条约里的条款完全得到尊重。这就是1864年上海道台丁日昌为什么拒绝了中国商人要求取缔外国棉布商店的请愿的原因。同样地,1866年郭嵩焘经过不屈不挠的努力,劝说潮州居民允许外国人进入该城。郭嵩焘在一封致绅士的公开信中说明,虽然中国人有权拒绝西方的任何非法要求,但是他们应该尊重把该城辟为通商口岸的条约。他在信末举叶名琛为例,后者由于拒不尊重条约而被英**队抓走了。丁日昌知道他被派去协助郭嵩焘处理这次危机后,他在1866年写道:“彼遵条约而我背之,则曲不在彼而在我。”1 这种和平方针不应该被理解为完全屈服。相反,它是一种积极政策。根据丁日昌的说法,这是中国按照条约能够保护自己利益的唯一途径。1864年,上海道台丁日昌巧妙而坚决地拒绝了外国人的几个法律权利以外的要求,包括美国人要求在上海城内购买房地产,英国人坚决要求在上海和苏州之间通航,以及法国人要求在上海和吴淞之间敷设电缆。丁日昌明确宣布了他的原则:在外交事务上,条约上的条款应予履行,不在条约上的事项应予禁止。2 根据某些高级官员的说法,与西方保持和平关系的一个重要方法是对所有外国人以诚相待。六十年代形成了以诚意为基础的对外政策理论,诚是儒家学说的重要内容。孔子说过:“言忠信,行笃义,虽蛮貊之邦行矣。”3这是1860年英法联军占领北京以后这段时期改革派的指导原则。恭亲王和文祥以西方军队按照条约迅速从北京撤退为例子(见上卷第五章和第九章),断言西方人与中国历史中企图获得中国领土的其他外夷不同。用信义使他们就范,以此驯服他们的野性,中国便能为自己谋利。4 曾国藩1862年致李鸿章的一封信中写道,虽然中国在处理自己的外交事务方面是极端困难的,但是它毋须到孔子制定的制度以外去寻求基本原则。具体地说,中国对待蛮夷的政策应该是忠、信、笃、敬。他进一步解释道,“笃”者厚也;“敬”者慎也。他接着又说:“信只不说假话耳,然却极难。吾辈当从此一字下手。”1不只曾国藩一个人强调孔子的这四个字。1864年王韬也向丁日昌提出了利用这四条原则的对外政策。1876年郭嵩焘上疏建议,这四个字应该成为中国对外政策的基础。2后来,曾国藩进一步阐明了这种思想:“显违条约,轻弃诺言,而后为失信也。即纤悉之事,嚬笑之间,亦须有真意。”曾国藩继续说,如果一个人不喜欢另一个人,其情绪必形之于外,否则就是不诚。同样,如果中国和外国之间恢复了和平,中国应该公平地对待外国人。3 郭嵩焘在1861年也持类似观点。他断言,纵观中国历史,中国用四种不同的方法控制外国人:正直的行为;讲究策略的计谋;令人敬畏的声誉和仁慈的行为。关键之点在于诚笃原则是所有这四种方法的本质。这种诚笃外交是郭嵩焘在余年中主张的对外政策理论的基础。六十年代初期具有此类观点的另一位学者是冯桂芬。他说过,既然和平谈判已经成功,中国人就应该坦诚地对待外国人,同时停止一切不友好的和多疑的活动。某些官员如曾纪泽,在七十年代继续阐明诚实和守信的思想。4在某些方面,这种守信的外交政策与西方尊重条约的政策不谋而合,但是中国不是从西方学来的。从很早的时候起,这种信念就已经成了中国人经世治国的一个因素。 “把握时机” 除了大力提倡和平的对外政策以外,当时的开明之士还认识到中国必须把握“变局”的时机,以图在军事上强盛起来。这种观点导致在天津进行西式训练,建立神机营,利用西方武器反对太平军和建造兵工厂与轮船(见上卷第九和第十章)。但是,自强的倡议者并不是不分青红皂白或不惜工本地追求这种军事计划。事实上,他们谨慎地遵循某些原则。首先,由于他们一开始就设想西方人并不愿意把军事秘密教给中国人,中国必须偷偷地学习它们。1864年总理衙门和李鸿章之间的通信在讨论弹药生产和造船业时,都极力强调学习外国人的军事秘密,但决不可引起别人的怀疑和不满。1 其次,这些高级官员坚决认为,中国在实行军事自强的计划时,应该始终保持自己行政的完整。这种态度表现在1862年李鸿章对于西洋教官训练中**队的疑心、1863年恭亲王和曾国藩坚持中国人控制李泰国-阿思本舰队的行动(见上卷第九章)和1864年英法教官在训练淮军时丁日昌力图抑制其势力的措施等方面。三十年后,李鸿藻和荣禄由于耽心中国不能继续牢固地控制住西方人,反对利用西洋教官训练中**队。最后,改革派曾试图把技艺列入科举考试之中。六十年代初期,冯桂芬、李鸿章和丁日昌极力主张,为了获得西方的优秀技能,必须改变科举制度,把便于选拔具有现代技艺的人员的项目也包括在内。这个建议代表了当时最根本的和最进步的思想,但它收效甚微。1 自强运动是中国对它在与西方关系中出现的危机的反应。“自强”一词最初见于《易经》,它把天的本质描述成永恒而有力,提醒人们要自强不息,以便能够与天的这种气质协调一致。南宋时代,董槐把这个概念运用到中国和亚洲腹地各族人民的关系上。他争辩说,如果中国能够自强,它就无须害怕这些夷狄。2自强的现代含义便是基于这一总的概念的。1895年以前,至少有三十九位作者讨论过力求自强的问题。 自强运动必然涉及到“洋务”。“洋务”的含义与时俱变。1840年7月一位御使首先使用它,其总的意思与“夷务”相同,即纯粹指与对外事务和对外贸易有关的事务。3 1860年以后,它仍然常常被用来表示处理对西方(包括俄国,但不一定包括日本)的关系方面的事务。渐渐地,它开始指包括对西洋人的关系以及有关西方的方法和机器在内的政府事务。但是在狭义上,这个名词是指采用西洋技术知识。换言之,图强的具体计划中通常包括一个模仿西洋方法的阶段。这可以称为“洋务运动”,或西化运动。自强是士大夫的目标,而狭义的西化便是达到这个目标的具体计划。虽然自强在理论上包括内政的改革,但它主要的着重点实际上是模仿西洋技术。 1860—1880年期间,出现了文化意识的新觉醒。这促进了较多地着重于思想、态度甚至制度的讨论。这种觉醒是认识到必须进行改革(变法),在面临外国技术和经济挑战的情况下,变法与其说是在内政上作真正的改革,不如说是调整中国的制度。实际上,所进行的革新是表面的和杂乱的。以自强的名义设立的新机构都叫做“局”,它最初是指为应付特殊的紧急需要而设立的暂时性机构。“局”这个名称现在开始含有比较值得重视的长期地位的意思,这种地位是“局”的建立者有意识地把它当作长期改革的组成部分的结果。但“局”还未具有正规官僚机构的稳定地位。这种局(如中国轮船招商局)须依靠官方保护人的势力来获得保障,可是也容易受到其他官吏的攻击。 “变法”最初表示出激烈地改变行政制度的主张,这是论述经世之学的少数传统学者和官吏所坚决要求的。从宋朝的王安石到清初的顾炎武或者到十九世纪初期的龚自珍,每隔一段较长的时期,就出现了比较带根本性质的改革思想。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期起,“变法”一词有时被用来表示对西洋制度进行适时而积极的适应。在许多官员心目中,这的确是一个严肃问题。在倭仁这样的保守派看来,为了引进西洋技术而改变中国制度,不仅是堕落,而且也操之过急。可是象科举或练兵这些制度方面的根本改革,恰巧是主张西化的少数官员的初衷。李鸿章把他1864年关于改革兵制的建议称为“变法”,虽然他也使用不那么刺耳的词汇,如“顺应”和“变革方案”等。丁日昌在主张神圣不可侵犯的科举制度应适应西方技术时,提出了最大胆的建议——他设想的八种考试科目中有四种与西方事务有关,即时事、军事专长、自然科学以及外语和外交事务。1 李鸿章在1874年给皇上的正式奏摺中谈到了改革,当时他就海防问题提出了条陈,同时引证《易经》,充分阐述了他的变革要求的意义。他作出结论说,“居今日,而欲整顿海防,舍变法与用人,别无下手之方”。1881年1月他在给学者王闿运的一封信中甚至讲得更加明确,即“内须变法”。1在同一时期,敏感的官员和文人如郭嵩焘在1875年、薛福成在1879年、王韬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都专门讨论过改革问题。改革思想当时进展很小的事实,说明了它们遇到的障碍的程度。在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这二十年间,中国的领袖人物和作家们只是徒托空言,实际上却与不可克服的制度和政治上的阻力互相妥协,不过他们仍然力图把握住“变局”所提供的大好时机。 “西学”一词暗示这种新的文化意识,它只是慢慢地得到传播和受到尊重。西学的思想派生出许多其他概念。“西学”和“新学”的含义是一样的,不过“新学”一词在1894年以后才流行起来。西学包括外国人和中国人从欧美输入的各种不同的知识。因为它不同于中国古老的传统学识,它便被称为“新学”,以示区别。从中学和西学、旧学和新学的这种对比出发,便自自然然出现了一种从文化上进行辨别和选择的态度,这包括阐述西学的内容,分析它的特性和衡量它的价值。 接受西学的运动在1860年以后有明显进步。如上所述,翻译西文的报纸早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就被认为是获取外国情报的一种方法。1851年以后,这种努力扩及对书籍的翻译。即使我们只估计那些在官方主持下进行的翻译作品,江南制造局和京师同文馆的出版物也仍是很可观的。很多这些出版物是受雇于清政府的傅兰雅和丁韪良的成果。如果我们再加上西方传教士私人的翻译作品,数量就大大增加了。所有这些译著成为传播西学的重要津梁。毫无疑问,这些译著曾在官方人士中广泛传阅。 我们可以举几个例子来谈谈。1852年以后所出魏源的《海国图志》新版,就包含了当时大约二十部译著的资料。赵烈文收集了西方传教士在香港出版的整套《遐迩贯珍》(1853年8月至1858年5月共出版三十三期),并将它们借给了官方和知识界的朋友,包括翰林吴嘉善和道台邓随帆等人。1874年,即论述海防的一本德文著作被翻译成中文和出版的那一年,李鸿章、李宗羲、刘坤一和丁宝桢四位督抚各在奏稿中利用了该著作阐述的原理。1江南制造局的翻译中心当时作出的贡献最大。从开始翻译的1868年到1879年6月共出版了九十八部著作,另外四十五部已被翻译出来,但尚未出版,其他十三部则尚未译完。销售量已达31,111部。这说明了这个时期西学传播的规模。 西学因西式学堂的建立又得到进一步的传播。官方办学堂以进行语言、技术、电报、采矿、造船、海战和陆战的教学。除此之外,还有外国传教士开办的学堂。西方科技知识的直接传授达到新的水平。中国人——特别是通商口岸的文人和商人——对西方科学的好奇心的增长,有他们致《格致汇编》(1876—1892年)杂志编者傅兰雅的书信可资证明。2 最后,我们还可以指出,在传播西学的过程中,一些官员和学者出国旅行或执行外交任务,一些学生参加中国赴美留学生团和参加福州船政局派往英法留学的计划,这些活动也都具有重要意义。它们导致了比较深刻地接受西学。出国人员的旅行回忆录和其他著作扩大了这种活动的影响。从1866年斌椿开始,中国官员和学者旅行家开创了一个好传统,从此以后,中国人把他们的见闻和观感收集起来,详细记述在日记和诗文中。从1866至1900年,由六十六人所写的国外见闻的单行本著作,总数超过158部。1这些日记和诗文被出版而广泛流传,它们对于官员和士绅必然有一定的影响。这些出版物对于在进一步推进制度的改革方面,有它们的一份功劳。虽然变法计划在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只是偶然的现象,但到1885—1895年时期则成了一个广泛的运动。 商业、工业和农业在七十年代以后日益受到重视。1879年薛福成在他关于对外政策的建议中大力主张,在这种变革时代,政策之“用”应为商业,但其“体”应为工业化。2工业化的非军事方面慢慢深入人心,在十九世纪最后二十五年间,有改革思想的官员注意建设民用工业,如海运、采矿、纺织、铁路、铸币和钢铁生产:所有这些都要采用西方机器。也有人讨论农业的现代化,郑观应在七十年代提到它,左宗棠1877—1881年在甘肃把它付诸实施。1892—1895年期间出版了另一些著作,如陈炽和孙中山的著作,它们着重论述了西方的饲养和溉灌技术、农业机器和化学肥料的使用以及举办农村集市的好处。1895和1896年,在孙中山和张謇的倡导下,分别在广州和上海成立了农学会,出版了一种专门讨论现代农业的杂志。1 努力学习西方经济的中心思想在于强烈地希望中国成为一个富强的国家。六十和七十年代广泛流行“富国强兵”的口号。不过从七十年代中期起,却出现了强调“富民”或“利民”的重要性的思潮。这种新思想可以追溯到1875年,当时郭嵩焘在致恭亲王的信中主张,政府应该鼓励人民从事现代航运业和制造业,因为国富和民富是不可分割的。郑观应、王韬和李鸿章也讨论过这种思想,不过以马建忠在1890年的论述为最系统和最有说服力。2 虽然政策性文章在传统上提倡保护人民和照顾人民方便,但是很少超越主张轻徭薄赋和与民休养的范围,而且从未长时期地付诸实施。这种传统思想仅仅成为现代富民观念的遥远背景而已。但是这种“富民”的新思想认识到国家和民众有密切关系,民富是国强的根基。换言之,如果国家要强盛,就必须使全体人民既富且强,因为富和强是互相关联的。 1 黄钧宰:《金壶七墨》,卷4第3页。郭嵩焘也认为1840年是中国近代史上的转折点,但是他直到1876年才写出他的这一意见。郭嵩焘:《养知书屋文集》,卷11第1页。 2 王韬:《韬园尺牍》,卷7第2页。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5册第409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5第25页。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19第45页。曾纪泽:《曾惠敏公遗集·文集》,卷3第1页。王尔敏:《晚清政治思想史论》,第215页。 1 李鸿章:《李文忠公朋僚函稿》,卷1第9页。王韬:《韬园尺牍》,卷7第2、17—18页。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38页。薛福成:《庸庵全集·海外文编》,卷3第8页。 2 夏燮:《中西纪事》,卷17第18页。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5册第409页。黎庶昌:《拙尊园丛稿》,卷5第6页。 3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99第32、34页。 1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99第32页。周盛传:《周武壮公遗书》,卷1第1页。 2 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5册第409页。 3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99第14、32、34、52页。 1 王尔敏:《晚清政治思想史论》,第209页。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233页。 2 郑观应:《盛世危言增订新编》,卷2第41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5第25页。吴云:《两罍轩尺牍》,卷8第18—19页。葛士濬编:《皇朝经世文续编》,卷116第5页。薛福成:《海外文编》,卷3第8页。 3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240页。张裕钊:《溓亭文集》,卷2第5页。 1 曾国藩:《曾文正公书札》,卷8第25页。 2 全祖望编:《宋元学案》,卷9第5—6页。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38—39页。严复:《严幾道诗文钞》,第1册第1页。王韬:《韬园文录外编》,卷7第16—17页。郑观应:《易言》,卷1第1—2页。汤震:《危言》,卷1第13页。 1 郭嵩焘:《养知书屋文集》,卷28第12页。王韬:《韬园文录外编》,卷11第11—12页。李鸿章:《李文忠公朋僚函稿》,卷15第3—4页。郑观应:《易言》,卷1第2页。严复:《严幾道诗文钞》,第1册第1页。 2 王韬:《韬园尺牍》,卷7第3、34页。郭嵩焘:《养知书屋文集》,卷12第20页。 3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484页。 1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卷5第528页。薛福成:《筹洋刍议》,载《庸盫全集》,第21页。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348页。王韬:《韬园文录外编》,卷3第25页。关于西方影响使中国在处理外交关系时发生变化的叙述,见徐中约:《中国进入国际大家庭,1858—1880年》。 2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1册第133—134、234—235页。 1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223页。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714页。 1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1册第130、139页;第2册第624、851、863—864、898—900页。关于郭嵩焘论述安抚的原稿,见杨联陞:《关于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的历史笔记》,载《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第22—23页。 2 李鸿章:《李文忠公朋僚函稿》,卷10第27—28页;卷11第10页。郭嵩焘:《郭侍郎奏疏》,卷12第37—38页。李宗侗和刘凤翰:《李鸿藻先生年谱》,卷1第252页。 3 曾国藩:《曾文正公书札》,卷33第10页。翁同龢:《翁同龢日记排印本》,卷4第1259—1260页。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900页。 1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65—68、98页。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1册第397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1第32页。 2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69—79页。 3 《李雅各英译七经·论语》,第295页。 4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1第17—18页。 1 曾国藩:《曾文正公书札》,卷18第17页。 2 王韬:《韬园尺牍》,卷7第16页。《清季外交史料(1875—1911年)》,卷8第16页。 3 曾国藩:《曾文正公书札》,卷30第49页。 4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1册第187页。王家俭:《魏源对西方的认识及其海防思想》,第155页。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39页。 1 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编:《海防档·机器局》,卷1第6页。我们感谢刘广京教授提供了这方面的资料以及下文关于论述改革的许多材料。 1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41—45页。李宗侗和刘凤翰:《李鸿藻先生年谱》,卷2第711—713页。 2 《易经》,卷1第5页。《宋史》,卷414第10页。关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清代政策较重要的研究,见芮玛丽:《同治中兴》。 3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22第29页。 1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347页。 1 刘广京:《儒家爱国者和务实派李鸿章》,载《哈佛亚洲研究杂志》,第30期(1970年)第34—36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25第10页。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24第12页。李鸿章:《李文忠公朋僚函稿》,卷19第43页。 1 巴尼特:《魏源与西方人:关于〈海国图志〉源流考》,载《清史问题》,卷2第4期(1970年)第1—20页。赵烈文:《能静居日记》,卷1第105页。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24第16页。李宗羲:《开县李尚书政书》,卷6第56页。丁宝桢:《丁文诚公遗集》,卷11第11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100第24—25页。关于严复对西方政治和社会思想家著作的翻译有一本严谨的研究著作,即施瓦茨的《严复与西方》,这是一部论述晚清试图利用西方思想的重要著作。 2 张静庐:《中国近代出版史料初编》,第23—25页。李三宝:《致傅兰雅的〈格致汇编〉(1876—1892年)编者的书信:一个分析》,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卷4第2册(1974年12月)第729—777页。 1 在《小方壶斋舆地从钞》中,这一百五十八部著作除大约二十部以外,都能找到。 2 薛福成:《筹洋刍议》,第10页。 1 左宗棠:《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9第59—60页。陈炽:《庸书·内篇》,卷2第2—3页。孙文:《国父全集》,第5册第4—5页。王尔敏:《晚清政治思想史论》,第136—137页。 2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480—482页。马建忠:《适可斋记言》,卷1第1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货币制度与税收制度的混乱 由此可知,到十九世纪初年,庇护制体系泛滥的影响是随处可见的:这个体系的润滑油是钱,其结果是各级官库无不出现亏累。和珅倒台以后,政府开始致力于迫使地方官弥补国库的亏欠(或亏空),甚至要使现任官员追补前此历届任下所遗留的亏累。按照学识渊博的省级官员贺长龄的话说,亏欠问题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是使官吏们全神贯注的当务之急。2 大家都承认,这些亏欠不是由于人民亏欠了税赋,而是由于官吏们自己盗窃国库造成的,因为他们必须偿付一套随从人马的需要,以及履行他们对其庇护者官员的义务,甚至在他们适当地照顾到自己的腰包以前就必须这样办。在庇护制度下,给上司“馈送”是宦场生活中应有之义。在十八世纪末期的环境中,官吏们不会因为帐务亏累而受处分。的确,正象一位御史无可奈何地指出的那样,谁的亏空越大,谁受的待遇可能越好。3可是,和珅之后的形势反而变成了对民众实行更大的剥削,因为县官们都在更多地搜刮纳税人,设法弥补他们的赤字。巡抚们用削减县官 们的“养廉”来弥补自己的亏空,而县官们则从老百姓身上索取更多的“陋规”作为对付之策。这种把所有财政负担转稼给纳税人身上的办法是如此根深蒂固,致使道光帝在1820年即位时因官员们的压力而被迫撤消关于冻结“陋规”的上谕。1 从短期看来,清代的税收制度是妙用无穷地适应有组织的剥削制度的。虽然基本税额(每个管区必须上交给中央政府的税收)在十八世纪初期已经“永远”固定,但为地方政府的开销征课的附加税已经制度化,并且变成了税收制度的无限制的扩张部分。靠政府事业谋生的人加多,意味着附加税的增多。夏鼐关于晚清赋税制度的典型研究,揭示了在税收专门官员和书吏手中的这个制度有很大弹性的问题。这种制度上的弊病的影响,在清代高度货币化的经济中引起越来越大的灾难。从明代以来就已广泛实行把租谷和劳务折算为银两的办法,这种趋势意味着实际的税率很容易被官方操纵,因为他只要把折合比率变得有利于收税者而不利于纳税人就行了。通过这种操纵,纳税人实际上要比官方的租米定额多交付几倍。操纵价格和换算比例也广泛地被官吏和衙役所采用,因为他们用自己所定的勒索性低价收购(“采买”)谷物,以弥补政府仓廒中的亏损。2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货币经济的普遍影响竟然使得这种变为常规的敲诈勒索行为臻于极盛,甚至使得农民的力量也支持它。这理由就是谷物价格长期上涨,使生产者变得有利。在十八世纪,价格大约增长了百分之三百,因此能够使农民付得起日益增 加的税收。在这种价格上涨方面还有一个更加明显的理由,就是欧洲输入的白银增多。商业中心日益增长的人口也刺激了谷物价格上涨。下面的事实也可能是真的:和珅时代遍及全帝国的贪污腐化被长达百年的谷价上涨弄得火上加油(谷价上涨曾使得农业能够经受官僚的敲诈勒索)。 可是象观察力敏锐的冯桂芬在回顾历史时所指出的那样,乾隆时代繁荣的基础事实上是“附属性”财富(冯桂芬是指商业活动的发展),而不是“基本”财富,所以它是特别不稳定的,能勃然而兴,也同样能忽然衰落。事实上,价格上涨在1800年后已开始拉平,在十九世纪第二个二十五年时期价格又来了个急剧的倒退。1 象价格上涨那样,价格的急剧下跌也可以在白银的输入上找到原因。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鸦片贸易的后果已在实行复本位货币制度的中国被人们所感觉到,因为白银之流出国外是为了用于偿付鸦片这种违禁品的进口,而这种收支的不平衡迅速地破坏了税收和商业。银与铜的比价中价值的上升,这使几乎所有社会集团都身受其害,唯独投机者、兑换商和高利贷者除外。因为农民是用铜钱或谷物交纳赋税,但官吏上解时用的是银两,所以实际的税率取决于需要多少铜钱或谷物折算成定额的银两数目。由于白银越来越稀少,因而它与其他货物相比就贵了起来,结果使实际的税率翻了一番或者更多,从而使小土地所有者陷于绝境。 在这种令人绝望的情况下,农民简直没有办法能够交足银两定额及其附加税。在长江下游这个或许是中国赋税最重的地区,省一级官员被迫承认灾情严重,结果,那里出现了省一级主管用 谎报天灾的一套花招以希图北京给予免税的情况。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在陶澍和林则徐当政时确实开始应用了这个办法,而且以后又成为定例。显然,这要比让皇帝敕准减少税额容易一些,敕准减税的措施要到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才见诸实行。由于长江下游各省的租佃率都很高,现在不清楚的是,这种偷偷摸摸的减税办法究竟使耕种者得到了多少实惠。无论如何,从国家财政收入的观点看来,除了地方政府普遍贪污腐化以外,缺乏通货和货币混乱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到1848年末,累积起来的田赋拖欠约相当于整个国库的储备数量。50000443_0139_01 人民对缺乏通货和实际税率上升的反应,是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爆发了大规模的抗税运动,特别在长江中下游更是如此。为首的分子通常是地方的小名流——“生员”和“监生”等有功名的人。抗税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从打官司,到集体请愿,到暴民的暴力行为,无所不有。骚动有时导致公开造反,甚至占据行政城市。有一次抗税事件曾有过详细的文件记述,它表明许多这样的运动都有出奇地温和和忠君的特点;它们没有用反清的政治目的来为其起事作辩护的企图。2 地方的小名流在抗税运动中的态度是非常模棱两可的。似乎无可置疑的是,他们作为政府和人民的中介人经常卷入非法的包 税活动(“包揽”)中,这也使他们容易在思想感情上卷进抗税运动中去。在货币混乱的情况下,官吏的残暴压迫行为现在似乎为他们自己的剥削兼管理者的角色提供了一个令人尊敬的社会目标:他们能够成为地方社会和敲诈勒索的税吏之间的缓冲人。这一新的角色似乎给包税人的形象增添了光彩,使他们有办法获得人民的支持。1 可是,如果认为这些地方领袖真正有觉醒的社会良心,或者认为他们为了地方社会的利益会反对国家,那就大错特错了。生员-监生集团缺少上层绅士能够借以得到官吏青睐的那种社会显赫地位和联系。因此他们是一个脆弱的集团。但同时它们又是一个有文化和有地方影响的集团,是地方行政中一个关键性的中间阶层。所以他们取得抗税运动的领导权是不足为奇的。但是作为学者(有时作为包税人),他们的倾向性取决于现存的国家制度,所以他们的政治观点是矛盾的。国家总有办法使他们就范,因此这些运动没有产生过持久的抗议传统。但是他们进一步分裂了地方社会,加深了人民对清代官僚政治的憎恨,从而为太平军运动——它的军队在抗税运动最激烈的长江各省征集了数十万兵员——的到来铺平了道路。 2 铃木中正:《清末的财政和官僚的性格》,载《近代中国研究》,卷2第201页。贺长龄《耐庵诗文存》,卷6(信函)第l—3页。 3 罗振玉:《皇清奏议》,补遗,卷2第116页。 1 铃木中正:《清末的财政和官僚的性格》,载《近代中国研究》,卷2第249—250页。 2 夏鼐:《太平天国前后长江各省之田赋问题》,载《清华学报》,卷10第2期(1935年),特别见第410—412页。强购谷物一事的讨论见于1800年一位御史的奏疏中,见罗振玉《皇清奏议》,卷3第5页和第27页。关于操纵减免谷物的折算比价问题,可看王云五:《四朝奏议》,第1册第45—46页。 1 关于乾隆时期的价格上涨问题,见王业键:《数世纪的价格波动与中国的农民经济,1644—1935年》,亚洲研究协会年会散发的论文,1973年。关于清代价格一般上涨的材料选集,见南开大学历史系编:《清实录经济资料辑要》,第410—433页。又见冯桂芬:《显志堂稿》卷9第3—4页。 1 彭泽益:《鸦片战后十年间银贵钱贱波动下的中国经济与阶级关系》,载《历史研究》,卷6(1961年),第49页。又见王业键:《1750—191l年中华帝国的土地和租税》,第59—61页。关于货币混乱对十九世纪五十年代湖南税制的影响,可看骆秉章《奏议》,第1450—l455页。关于谎报“天灾”一点,可看冯桂芬:《显志堂稿》,卷9第3—4页。 2 横山英:《太平天国前的抗粮运动》,载《广岛大学文学部纪要》,卷7(1955年),第311—349页;李汝昭:《镜山野史》,载向达等编:《太平天国》,卷3第15—19页;库恩:《中华帝国后期的叛乱及其敌人》,第98—99页;佐佐木正哉:《咸丰二年鄞县的抗粮暴动》,载《近代中国研究》,卷5(1963年)。第185—299页。 1 库恩:《中华帝国后期的叛乱及其敌人》,第98—99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对外政策观点的矛盾,1860—1895年 中国人对西方的某些观点是不大合理、不大有建设性和不大令人愉快的。这些观点常常是好战的,情绪激烈,偶尔还是排外的。这种思想上反西方的不合理态度,主要归因于士大夫在理智和感情上对中国文化传统抱有深信不疑的态度,虽然正是西方帝国主义促成了这种态度。但与此同时,又出现了一种认识(尽管是慢慢地和模糊地出现的),即中国是一个应予珍爱的实体——这种认识与其说是仇外的和有文化偏见的,不如说是理性的和民族主义的。 排外主义的兴起 虽然排外主义在中国与外界关系的早期历史中有其深刻根源,但是直到西方压力加强的1860年以后它才成为一种值得重视的重要力量。排外主义的范围广泛。一方面,有些人憎恨外国人,但不反对模仿西方,为的是进行反击。另一方面,有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反对任何外国事物,不论是基督教也好,或是现代技术也好。 对西方技术的抵制 因为反洋教运动在其他篇幅中讨论过(见上卷第十一章),我们在这里主要谈谈反对引进西方技术的问题。这种反对的原因很多。最基本的原因是认为中国毋须模仿西方。首先,排外的文人学士认为西方的技艺实际上华而不实,对于中国没有必要,因为要成为一个强国,民心比武器更为重要。大学士倭仁断言,夷人害怕中国的不是它的大炮和兵舰,而是它的民心。模仿西方并无益于战胜敌人,反而会降低民众支持政府的热情。他问道,如果一个政府失掉了民心,它怎能长期支持下去呢?因此他建议,基本方案应该是振兴民众志气,而不是模仿夷人的技术。他坚决认为,历史明确表明,技术不能使一个积弱的国家强盛起来。1 某些官僚学者特别相信,中国的海防无须得到西式武器。刘锡鸿举俄国和美国为例。美国之战胜英国,并不是得益于海军,而俄国仅仅拥有一支象征性的海军,却成功地向英国的霸权挑战。另一些评论家更加关注的是中国的所谓文化上的优越性,他们表示,军事技术之取得常常要以牺牲文化和良好的吏治为代价。为了说明这一点,他们指出中国北边诸蛮族虽有强大骑兵,但文化上仍然低下,无力组成一个国家。1 改革派把自己的方案吹捧为行之有效的方案,而排外的士大夫则强调儒家的道德原则,所以是坚定的反功利主义者。他们顽固地主张,中国应该特别重视儒家礼、义、廉、耻的古训。实际上,德行是使夷人敬畏的妙法。他们继续说,如果鼓励儒学之士向夷人学习,他们就会寡廉鲜耻。归根到底,这些向往夷人的文人,由于不知廉耻和无爱国心,对中国将没有用处,不管他们多么精通西法。2因此,以道德相尚是根本,它的影响深而且远。相反,他们认为功利之见是皮相之谈和鼠目寸光。因此,看到光绪皇帝的师傅之一翁同龢经常向这位年轻的国君讲论义利之别的意义,这就不足为怪了。义利之别一讲,就使得七十和八十年代许多士大夫反对各种自强计划,特别在1889年反对铺设从天津至通州的铁路的计划。3 保守派提出了为什么中国不需要从事洋务的另外一些原因。他们坚持说,纵观中国历史,中国在所有昌明盛世都不曾向夷人学习。他们问道,为什么在十九世纪中国就必须模仿西方才能富强呢?此外,他们还断言,即令中国要在科技方面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它仍然可以避免向西方夷人学习。他们认为,这是因为中国拥有这方面最优秀的专家,政府要做的事就是在中国内部寻找这样的人才。1 在某些士大夫看来,西方的好东西对中国不一定有用,因为每个社会的条件不同,价值各异。人口悬殊便是这样一个差别。西方由于人口少而造成劳动力的短缺,故需要机器。把机器引进人口过剩的中国,只会加重失业。另一个例子是铁路。建筑铁路是否合乎需要,要看该国的军事力量如何。西方因为强盛,故能够利用铁路迅速进行运输。中国因为在战时不能保卫自己的铁路,反而会因有铁路而吃苦头,因为敌人会利用铁路,以便于他们在中国调动军队。2 排外的绅士进一步争辩说,中国不能成功地向夷人学习,即使它需要进行这种学习也不行。例如,军事知识对一个国家太重要了,故不能与其他国家分享。大学士倭仁在1867年的奏折中说道,夷人终是狡诈之徒,绝对不能相信他们会真心实意把军事技术教给中国。由于同样的原因,西方也不会把它最好的武器卖给中国。著名学者俞樾和曾经入过李鸿章幕的王炳燮也有同样的见解。他们坚决认为,中国从西方得到的东西都是过时的和陈旧的,因为没有一个国家会愚蠢到自取败亡。另一位学者李元度写道,只有决心才能制服狡诈,只有果断才能挫败阴谋;但是决不能指望学生以计谋胜过先生。3 某些保守派大胆地断言,现代技术没有用处。著名湖南学者王闿运写道,蒸汽动力的军舰完全依靠煤的能量,如果切断煤的供应,军舰也就无用了。此外,它们在内河不大灵活,在陆战中完全无用。同样,火炮必须轻巧和机动才能有用。但是西式火炮太笨重,难于移动。他们说,在昌明盛世,中国出于好奇心,可以玩玩这些无用的新奇之物,但是在财政拮据时,它千万不能为此浪费金钱。 儒家关于宇宙的神话是设想天人之间互相起作用。保守派声称,引进采矿、铁路、电报线路和教堂建筑等西方事物,会违反包括“风水”——它对五谷的生长和人们的幸福都起作用——在内的宇宙的常态。因此,他们常常引证异常的天文现象(例如彗星),认为这是上天对人世的某种不祥之事的示警。他们还断言,自然灾害如旱灾、水灾、地震和火灾,是上天具体暗示有条理的风水力量受到了妨碍和干扰。1 他们进一步断言,虽然西方技术在某些方面对中国有益,但它的缺点远远超过它的优点。举例来说,正如俞樾所指出的,它归根到底是有害的,因为它会迅速耗尽在供应上本来有限的自然资源。七十年代,江西巡抚刘秉璋以这个理由来反对现代采矿业。另一些人则集中注意力于社会政治问题。例如,王炳燮声称,引进西方技艺会加深社会上的不公道,因为富者采用机器会愈富,而贫者由于失业会愈贫。2 这种社会上的不公道具有涉及大多数人的政治后果。京师及地方上的各级官员,如军机大臣翁同龢、掌印御史屠仁守、巡抚王文韶和候补知府杨廷熙都指出有发生政治暴乱的可能性。在失业者中间,弱者将成为窃贼,强者将流为盗匪和叛乱分子。因此他们作出结论说,本来动机在于为中国谋利益的“洋务”活动,将导致公开的叛乱。光绪初年文化和政治上的排外主义就这样与前辈理学家吴廷栋(1873年去世)的观点合拍了:唯利是图的活动的结果是绝无丝毫利益可言的。1 对帝国主义的畏惧 中国人的排外主义,在许多方面是由于害怕西方帝国主义造成的。许多士大夫如翰林殷兆镛和政治谋士王炳燮与薛福成认为,西方人正在采用“蚕食”政策。但是,在外国人能够把中国夷为殖民地以前,他们将首先从经济上剥削它,搅乱它的社会秩序,干扰它的法律程序,最后使它道德沦丧。按照他们的意见,外国人来到中国的目的是要熟悉中国的地理和社会情况,以便进行他们的政治侵略。他们问道,如其不然,外国传教士为什么不以在他们自己国家里敬拜上帝为满足呢?他们坚持说,西方从政治上对中国的蚕食是逐步的,不过是坚定的。例如,南京条约还没有提到的基督教传教活动问题,在十六年后的天津条约中就居于突出地位了。他们在六十年代推论说,西方列强在以后续修条约期间将会对中国施加压力以谋求更多的特权。 中国人害怕西方的政治侵略决不限于沿海地带,内地广泛散布的反基督教告白明显地证实了这种情况。1862年湖南的一份告白便提到了非洲和印度在西方扩张主义浪潮中的惨痛命运,从而悲叹中国将很快步其后尘。六十和七十年代在四川和广西也发现过这类告白。 外国外交官、商人和传教士的傲慢态度与形于外表的古怪的行为,进一步加剧了这种排外情绪。1880年某些官员向北京提出请求,中国应该制止外国人在北京建造高大建筑,他们坚持说这种房屋将会用于军事情报目的。1887年重庆一地方绅士指责一位法国主教建筑堡垒式的教堂和过着与中国皇帝不相上下的生活。使得形势更加恶化的是,外国人的这些活动和特权常常得到炮舰外交——这种外交本来就加强了中国人的排外情绪——的支持。西方列强这样**裸地使用武力,甚至使曾国藩和李鸿章这些开明的高级官员也产生了强烈的不满情绪。 排外的知识分子坚决认为,外国人在“榨取”中国经济和向中国人民进行思想灌输以后,最终会利用崇拜夷人的中国人推翻中国政府,把中国一口吞掉。这样,中国便会遭受与爪哇和菲律宾一样的命运。他们指出,通商口岸亲西方的中国商人与外国人合谋逃税,而已经拒绝给孔庙交纳自己一份维修费的中国基督教徒,将很快拒纳任何赋税了。王炳燮担心,中国教徒因为要首先忠于他们的宗教领袖,会不忠于天子,从而不服从中国法律。1 反基督教的知识分子指出,基督教包庇和怂恿叛乱活动。这是十七世纪中叶以来的一个老话题,著名的反基督教文集《破邪集》就在此时编成。1724年当基督教正式被禁止以后,许多人已开始把它与最恐怖的秘密邪教之一白莲教联系了起来(见上卷第三章)。1845年,即取消禁令以后一年,闽浙总督刘韵珂还提请朝廷注意这个问题。2 另一些知识分子如王炳燮和陈宝琛坚持说,正如汉代的太平道促进了黄巾叛乱和白莲教派形成了元、明、清一股强大的反王朝势力一样,基督教也将导致中国产生更多的内部骚乱。在这些反基督教的知识分子看来,在基督教的某些教义对太平军叛乱运动的思想意识产生巨大影响时,这个宗教的邪恶性质便明显无误地表现出来了。五十和六十年代,有人还广泛地把基督教与反王朝的秘密会党等同起来。正如王炳燮所认为的那样,随着基督教的传播,国内骚乱的种子也被播下了。1 因此,排外人士呼吁中国应尽快制止西方的政治侵略。如果中国继续允许外国人滞留下去,局势会很快不可收拾,虽圣人也无能为力。从这种观点来看,反传教士运动是个吉兆,因为它表明中国人的政治觉悟仍然很高。他们预言,没有这种排外骚乱之日,就是中国完全屈服之时。2 与此同时,还存在着一种荒谬的和盲目的排外主义。许多人相信一句古老的名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3因此,外国人被称为“鬼子”,被比作禽兽,认为他们杀害中国人是为了炼丹术和巫术的种种目的。为了制止这种野蛮行为,醇亲王(奕䜣)在1869年提出了驱逐夷人的六点计划。当他认识到自己的目的不能实现以后,便在1874年上奏朝廷,主张摒弃一切外国事物。他建议,朝廷应向人民以身作则,率先摒弃无用的西洋物品。 倭仁为这种从感情上憎恨外国人和外来事物的行动作出了表率。1867年他坚决辞谢了总理衙门的职务。他上班的第一天便故意坠马。以这种所谓的受伤作借口,他不去上班了。虽然朝廷几次延长他的病假,倭仁坚持说还是不能走路。但是在他被获准辞职以后,他的伤势突然完全“痊愈”。类似的例子还有邓承修,他在1884年也被任命到总理衙门工作。他立即谢绝这个职务,声称他对夷务一窍不通。相反,他请求皇上给他委派一个军务,因为他宁愿战死疆场。徐桐的行为为这种荒谬的排外主义提供了又一个活见证。据说,他痛恨看到西式建筑物,他说他宁愿让他的国家残破,也不愿它改革。因此毫不奇怪,他后来成了应该对爆发义和团运动负责的主要煽动者之一。11900年义和团的大屠杀使中国长期仇外的历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拳民因为排外,他们反对使用西洋武器,宁愿使用传统的刀矛。 主战的对外政策观点 排外主义的另一形式是主战。不负责任的主战论曾经十分盛行于南宋时期(1127—1279年),当时中国的军事力量不如北方游牧民族,面临着自己的文明被毁灭的可能性。汉代(公元前206年至公元222年)的军事现实主义和唐朝(618—907年)的世界主义精神让位给保守的主战精神了。这个传统在十九世纪下半叶再度抬头。士大夫之流又鼓吹同俄国、法国或日本作战,这种态度使人联想起南宋时期这类人物的“空洞的主战论”,他们只会挥动笔杆子,但毫无实战知识。 晚清时期的主战精神部分地是出于知识界对1840年、1860年和1884年几次战争的愤怒。大学士倭仁在1867年奏称:“且夷人吾仇也,咸丰十年,称兵犯顺,凭陵我畿甸,震惊我宗社……学士大夫,无不痛心疾首,饮恨至今。”当1860年中国与英法联军作战时,北京许多官员都鼓吹主战政策。全庆提出中**队应该在大沽、登州和香港同时进攻外**舰;薛书堂则列举了中国能够赢得这场战争的五个原因。许多亲王和高级官员请求皇帝亲自指导这场战争。胜保将军设想得更简单。天朝没有理由屈服,因为朝廷可以干脆地拒绝外国人的所有要求。如果西方坚持其要求,皇上只要一声令下,他的部将便会捉拿夷兵,杀死夷官。还有人进一步提出,如果中国在沿海被战败,它应该从北京迁都陕西,以便继续进行战争。1 1870年天津教案期间,京城许多官员,特别是御史和六部的少壮派官员都主战精神十足。他们坚持说,人民痛恨夷人,又熟悉当地情形,应该允许人民同外国侵略者作战。用精神力量武装起来并且在数量上超过敌人的人民,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西方的海船和大炮。醇亲王认为,中国能够轻易地战胜外国人,因为地方部队可以对付少数西方军舰发动的进攻,而中央政府则能够粉碎外国人的主力攻势。2 鸦片战争以后的几十年间仍然可以明显地看到士大夫的主战精神,但它直到七十年代才活跃起来,因为当时出现了一个政治上的活跃团体,即坚定不移地鼓吹主战的对外政策的“清流党”。当务实的改革派强调中国的物质力量软弱时,这些年轻的、咬文嚼字而又没有经验的官员则强调中国的道德力量。他们的领袖是有势力的保守派、军机大臣和皇帝的师傅李鸿藻(1820—1897年),如郭嵩焘所指出,此人在八十年代初期主张同时在东部与日本作战,又在西部与法国作战。3 张之洞是这个团体的著名成员。在七十年代末的伊犁危机期间,他极力敦促朝廷对俄国采取强硬的战斗立场。在列举了应拒绝1879年崇厚签订的条约(见第二章)的十点理由以后,他力主积极进行战备,包括召募西方雇佣兵。当1883年中法战争在沿海地带迫在眉睫时,张之洞再一次敦促皇上打消顾虑,准备作战,即使中**事力量不如法国也在所不惜。为什么?他指出,因为“非战不能练海防,非败不能练战”。1同样地,清流党的其他成员如张佩纶、邓承修、陈宝琛、黄体芳、吴大澂、盛昱、刘恩溥和李慈铭也拥护在中国的对外关系中采取主战的行动路线,特别对俄国、日本和法国更应如此。他们藐视俄国的落后,法国的软弱,日本的贫穷。 其他士大夫也具有和这些主战的“清流党人”相同的观点。例如,八十年代初期王炳燮即用此类观点评议过中国的对外政策。他断言,上策是同夷人进行总体战,完全消灭他们;中策是以夷制夷;下策是取守势。他继续说道,至于模仿夷人,这根本不能称之为政策。他进一步阐述了进行战争的详细的军事战略。例如,中**队决不应该大规模集结,以避免夷人强大炮火的攻击。但是,因为他并不真正了解外国情况,所以他的军事建议大部分远离实际。一个颇能说明问题的例子是他建议中国应该在沿海地区开挖沟渠,以阻止西方骑兵的流窜。2 应该承认,主战派观点并不曾始终占上风,何况中国又不是在对外战争中的胜利者。而且某些主战论者如张佩纶和吴大澂都在战场上出了丑。然而主战的保守派必须对清廷之赞助不现实的政策和感情用事这一情况负主要责任。归根到底,他们促成了中法战争、中日战争和义和团战争爆发。如果不否认朝廷政策中这个有时起决定作用的因素,那就一定会认识到它的主战政策背后的本能和心理。 坚持文化主义 除排外主义以外,中国对外政策的观点也同样受到士大夫们在思想上强烈地尊奉中国文化——特别是儒教正统——的影响。曾国藩在其声讨太平天国的著名檄文中,号召当世文人学士们与他一道保卫孔孟传统的中国文化遗产。清廷为了力图使政教合一的体制永世勿替,也强调科举制度的重要性来提倡儒术。正是这种文化意识,给1898年湖南反对改良的运动提供了支持(见第五章)。 这种文化意识表现在保守派对外交的看法上。王闿运在获悉郭嵩焘出使伦敦以后,于1876年致函郭嵩焘,建议他把孔子学说传播到英国,因为英国尚无儒家学者赏光过。同样,一位著名的翰林怀疑曾纪泽的外交能力,因为曾纪泽曾落第,根本非孔孟之徒。1那么,为什么儒家学说与对外政策的观点有如此密切的关系呢?虽然儒家学说包含种种复杂思想,但是其中两种思想特别与这个问题有关。 华夷之辨 儒家学说的一个重要思想是明华夷之辨。儒家士大夫不是以中国文明的标准来考虑问题的。在他们看来,只有文明和野蛮,凡非文明就是野蛮。文明实际上是一个无远弗届的帝国。2因此,中国不是一个国家,而是整个文明社会的本身。孔子在论及齐国著名宰相管仲时,他的头脑里就有华夷之辨的概念。虽然孔子在其他方面轻视管仲,但他赞誉管仲保卫中国文明使之免受夷狄侵害的能力:“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1清初爱国主义者王夫之即以此观点发议论说,汉唐的覆亡只表示改朝换代,而蒙古之灭宋则意味着尧舜禹汤等儒家圣贤教导所体现的文明本身的毁灭。2 华夷之辨主要是文化上的。某些著名中国历史学家称夷狄为不行仁义,不遵圣化的人。中国人关于蛮夷的这种概念,其源盖出于中国与其北边诸游牧民族的长期冲突的经验。这些亚洲腹地的民族被认为贪诈和反复无常。由于这是中国与西方发生关系时的背景,所以大多数士绅也把西方人当作蛮夷的思想就不足为怪了。王炳燮提供了一个有力的例子。清政府在六十年代招募外**官打太平军与捻军时,王炳燮称这是“回纥助顺”,即比之于八世纪中叶回纥人帮助唐朝镇压安禄山叛乱之事。由于同样原因,李慈铭在评论1870年天津教案时写道,中国与西方的关系,就象十至十二世纪中国和蛮夷之间的关系一样,那时宋朝正面临着北方夷狄辽国的威胁。3 这种视西人为夷的思想,在某些士大夫反对建立总理衙门的活动中表现得特别明显。清廷在1861年以前没有设立外事机构,因为中国的对外关系主要是以朝贡制度为依据,已由好几个国家机构在处理。理藩院处理同俄国以及同北方边境的事务。李慈铭在得知即将设立总理衙门以后,硬说这不合体制。他建议代之以在理藩院内部设立一个由恭亲王率领的新部门,以处理和西方人的关系。4 同样,许多文人学士也从朝贡制度的角度看待中西关系,认为办外交事务有失他们的身分。军机大臣阎敬铭指出,正人君子不屑于处理外交事务。1875年郭嵩焘被任命为中国驻英公使以后,他的许多朋友感到沮丧。李鹤年和冯誉骥极力劝他不要去蛮夷之邦,李慈铭在他的日记里为这一事实感到伤心:“郭侍郎文章学问世之凤麟,此次出山,真为可惜。”1在七十年代末,李慈铭还继续谴责中国派遣外交人员出国。 然而,按照大多数儒家学者的意见,正是这些夷人威胁着文明的存在。允许传教士到内地去的天津条约,使许多绅士感到惊恐。例如,夏燮担心这是圣人教诲完蛋的开始。1862年湖南一份告示悲叹说:中国数千年文明礼义之邦,即将沦为夷狄之国。呜呼!2 王炳燮在六十年代写道,虽然任何时候都发生过政治动乱,但是当时中国所面临的危机却是严酷的,因为它可能使中国沦为野蛮之域。因此,外国的影响要比洪水猛兽更危险。他问道,一个人还能面临比这更令人沮丧的局势吗?当同文馆的课程要列入天文和数学以外的科目时,许多士大夫(包括倭仁、李慈铭和杨廷熙)都反对这种西学,因为他们担心作为文明先锋的孔门弟子也会被夷人同化。3 人禽之辨 儒家学者还有满脑子人禽之辨的思想。按照儒家学说,一个人只有品行端正才能称为人。人的行为应该符合人的“本性”,即要有恻隐之心,是非之心和羞耻之心。特别是他应该遵行全人的教诲,包括三纲在内。这就是人必须作为一个人而活着的真谛。另一方面,禽兽是残忍狡诈的,一心只求满足自己的肉欲。如果某个人的特点表现在这些属性上,则他在道义上不配做一个人——实际上他是一个禽兽。 因为野蛮和禽兽不属于文明的范围,这两个字眼常常可以互用。在遥远的古代,中国人似乎已经肆意把夷狄比之于各种动物。用狄、蛮和其他名词称呼野蛮部落,这些汉字的部首都是指动物的。中国与北方游牧民族的传统关系部分地建立在这种荒诞的说法上面。正如骨头和大棒政策把夷狄当作狗一样,羁縻政策又把他们视作牛马。严格说来,禽兽比夷狄更坏,因为夷狄尚可施以教化,而禽兽则不可救药了。 因此,儒家的学者们非常强调尊奉“名教”这一儒家的道德准则。他们的价值观和信仰的神圣核心是儒家的三纲,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和夫为妻纲的等级关系。有势力的保守派李鸿藻为一个以体现文化为己任的学者应如何遵守正确的亲子关系作出了榜样。1866年8月13日他的母亲去世,他向朝廷请假二十七个月,以便遵制丁忧。8月18日,两位皇太后鉴于李鸿藻身为军机大臣和皇帝师傅,负有重任,准他一百天假,让他居丧,随后他必须复职,但不必参加规定的早朝。五天后,李鸿藻重新上奏,指出一个高级官员特别应该遵守圣人的教诲。李鸿藻继续说,如果他背离了圣人的教诲,他就枉为人子,就这一点来说,也不配做一个人了。 8月28日朝廷降旨拒绝了他的请求,但另给了他一些特权,包括在以后的二十七个月内免穿朝服,也不要求他参加早朝和朝廷喜庆节日典礼。三天后,李鸿藻再次提出申请,坚持他原来的要求。他坚持说,如果不遵制丁忧,不仅会使他成为“名教罪人”,而且也有损于朝廷声誉。因为他的第三次尝试也没有说服朝廷,官方的一百天假期届满后,他便借口养病,拒不上班。直到1868年11月26日儒家的二十七个月丁忧期满以后,他的所谓疾病也“痊愈”了,并开始上班。李鸿藻坚持按儒家教义行事是格外突出的,因为他坚持为之守制的那个妇女只是他的养母。1877年他的生母去世时,他又守制二十七个月。1保守派的官员包括倭仁、徐桐和许多御史都普遍赞扬他从严遵守儒家传统的行为。 许多重视传统的士大夫相信,由于不遵奉三纲的西洋人的影响,人禽之辨很快就会泯灭。他们争辩说,西方人忠于自己的宗教领袖,胜过忠于他们的政治领袖,他们相信圣灵感孕的基督教义,这无异于公然否认自己的生父。孟子在指责墨翟和杨朱时说过,无父无君无异于禽兽。同样地,这些学者也认为西方人与禽兽无异。的确,他们的著作经常说西洋人有犬羊的本性。2 这些道学夫子们进一步地发挥说,仔细考察一下便会发现,西洋人实际上禽兽不如。首先,禽兽不管对父亲如何不孝,尚对母亲有感情,而耶稣甚至不认母亲。此外,反基督教的作品活灵活现地把基督教徒描写成性行为反常和男女乱交的人(见上卷第十一章)。有一本小册子神乎其神地问道:“他们岂非禽兽不如乎?”最后,西方人不仅不孝敬父母,而且开矿山、修铁路和架电报线来破坏祖坟。总而言之,因为西方人禽兽不如,湖南学者王闿运便把他们比作“物”,即无感情、无生命的东西。六十年代一本排外小册子警告说,尽管令人难以置信,许多中国人仍在信奉和实行这种堕落的西方宗教活动和技艺计划。1 保守主义的影响 虽然晚清的保守主义可以部分地归因于政治因素,但是大多数士大夫却以道德-意识形态的考虑为依归。这种中国的文化主义结合着学究式的主战性,有它独一无二的特点。比较大胆的自强计划最后都受到滞碍或者拖延很久才被采纳,甚至象王闿运和王先谦等人虽然赞成这些目标,但不愿意“改制”。1884年以后张之洞改变了他的态度,从保守主义变成实行洋务,他的应付变动时代的计划仍然包含“有德之人治之”这一历史悠久的儒家原则。 不仅京城官员,而且各省督抚都明显表现出保守主义。其中有些人如岑毓英、沈葆桢、文彬和李秉衡等,都是积极的排外人物,另外一些人如王文韶、刘坤一和李瀚章等,则对西方技艺采取非常冷淡的态度。李鸿章以前的将领之一刘秉璋1886—1894年任四川总督时,公开反对引进西学。中国文化的惰性还表现在一些关于改革的重要书籍未能迅速引起皇上注意这一事实上。魏源的《海国图志》1843年初版,1847和1852年经过修订,但是直到1858年才呈交御览。那一年,王茂荫建议此书由官方重新刊行未准。另一类似例子则是冯桂芬1861年出版的《校邠庐抗议》文集;此书直到1889年翁同龢才呈交光绪帝阅读。2 保守派官员,特别是御史们,攻击重实效的各级改革派。他们当然批评了最有影响的改革派,例如恭亲王、曾国藩和李鸿章。可是次要的改革派也没有逃脱他们的攻讦。例如,李慈铭大肆诋毁的人包括外事专家马建忠、李凤苞和陈兰彬,以及企业家唐景星、徐润和盛宣怀:他把所有这些人一概贬斥为卖国贼和“小人”。另一个例子是丁日昌。由于他1864年在上海与外国人打过交道,又与1866年的潮州危机和1870年的天津教案有牵连,他在保守派中越来越不受欢迎。他们的批评使得他在1878年五十五岁时就过早地辞去福建巡抚之职而引退。第一任台湾巡抚刘铭传从1885年起在该岛实行大胆的现代化计划,但是保守派官员使得他于1891年被罢了官。 没有一个改革派受到过象郭嵩焘所受的那种猛烈的攻击。1876年他到英国担任公使时,文人学士们讽刺他离开圣人的国度去为洋鬼子效劳。他的同乡为他此行感到羞耻,企图毁掉他的房子。他本来计划写一部关于自强运动和现代外交的著作,但因害怕保守派的进一步批评,后来放弃了这个打算。1877年总理衙门发表他的赞扬西方文明的日记时,有人就说服朝廷销毁印版。郭嵩焘理直气壮,最初拒不屈服。在他从伦敦寄回来的报告中,他赞扬西方的技术、政治制度和教育制度。由于这些和其他一些原因,他一次又一次受到弹劾,被指为背叛朝廷和背叛中国文化传统。他终于向压力屈服,于1879年辞职,结束了他的外交前程。回国以后,他引退径返湖南故乡。刘坤一建议委派郭嵩焘到总理衙门工作,但是由于两位有实权的保守派军机大臣李鸿藻和景廉的反对,此建议未能实现。1 恭亲王论及自强计划进展缓慢时,指出保守派的反对是个重要原因。他的评论为中国铁路发展的历史所证实。1876年外国人兴办的小小的上海-吴淞铁路线,次年被中国官员收买并立即拆除。丁日昌的铁路建筑计划,由于保守派批评家的反对,于1877年夭折。刘铭传1880年上疏建议修筑从北京至清江浦的铁路,李鸿章支持他的建议。但是满脑子传统思想的御史和翰林先生们提出的论据说服了朝廷,使朝廷终于放弃了这个计划。修筑从天津至通州的铁路这一引起争论的计划,也在1889年遭到了失败的命运。1其他一些自强计划,例如矿山、电报、轮船航运和技艺学校,都受到了同样的反对。2 民族意识的出现 虽然民族主义作为广泛的运动直到九十年代才在中国出现,但是它作为一种精神状态却早在六十和七十年代就开始出现了。许多开明人士,特别是沿海一带开明人士(例如王韬和郑观应)的排外情绪与其说是出于文化上的考虑,不如说是由民族主义的感情激发而成。零散的民族意识的出现既表现在政治方面,也表现在经济方面。在官场中,对于国家主权的意识和主张在国际事务中采用均势的理论,是政治民族主义的明显象征。在通商口岸,与西方进行商战的思想,是商业民族主义的基础。但是不论在哪一种情况下,民族意识是随着由来已久的中国中心主义的逐渐破产而开始出现的。 中国中心主义的崩溃 十九世纪下半期,中国中心主义在文人绅士的心目中逐渐失去了影响。其最初的迹象是大多数有心改革的绅士们不再把外国人比作禽兽。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包括象林则徐和龚自珍等著名的改革派在内的士大夫,在书写西方国家的名称时,一般是加上兽字的偏旁(通常是犬字旁),但是在七十年代以后这种写法就显著减少了。除了象羁縻一类的陈词滥调以外,郭嵩焘的文集,包括散文、诗词和奏稿诸卷,都没有把外国人比作禽兽。 中国中心主义日益减弱的另一迹象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夷”字愈到后来就用得愈少。(与英国续订的天津条约禁止在官方文件中使用此字。)魏源在五十年代写道,西方人讲礼貌、正直、有知识,根本不应该称之为“夷”。魏源指出,他们是奇异之才和良友。一些开明思想家用不同的名词称呼西方:黄恩彤把西方称为“远”(遥远的国家),丁日昌称之为“外国”,其他许多人如恭亲王、丁日昌和薛福成则称之为“西洋”。四十和五十年代的许多排外著作把西方人称为“夷”,但是在七十和八十年代这些著作再版时都改称为“洋”了。1 西方人在道德上既非禽兽,在文化上又不是夷狄,因此就能与中国人平等相处。中国人的国际意识的觉醒明显地表现在关于历史上同类事件的讨论中。1861年冯桂芬明确地把东周(公元前770至221年)和当时的世界加以类比。到1894年,另外十几个人,包括郑观应、马建忠、曾纪泽、王韬、彭玉麟、陈虬和张之洞等人也都是这样观察的。他们断言,在春秋(公元前772—481年)战国(公元前403—221年)时期,中国世界是由许多邦国所组成,就象十九世纪末的多国体系一样。1这种想法就是暗示,中国不是中心王国,而是平等诸国之中的一个国家,如同周朝末年的秦国那样。这种类比尽管似非有意,但它有助于摒弃中国中心主义和把中国带进它现在面对的新世界中去。 如上所述,某些进步的士大夫,特别是自强运动的领袖人物,强调中国应该把握变动的时机,向西方学习。冯桂芬、何启和胡礼垣为这种政策提出了一个基本理由。在提出改革的指导方针时,冯桂芬提到了两条原则。第一是“法后王”,第二是“鉴诸国”。这些在平等基础上并肩存在而又富强的国家,给中国提供了极好的学习榜样。何启和胡礼垣强调说,中国向它们学习无须感到难堪,因为历史的循环性质便是如此。中国过去强大,它现在变弱了。另一方面,因为西方过去软弱,后来它自然而然地变强了。2 另外一些中国中心论的名词也引起了怀疑。其中之一即“天下”一词。郑观应争辩说,这个名词没有如实地反映中国,因为中国只是国际大家庭中的一个国家。他又说,中国人头脑中如果不具有这种现实主义的思想,中国便不会在心理上准备接受国际法的思想。3 经济民族主义 因为贸易是促使西方人来到中国的主要原因,所以从贸易关系中产生的中国民族主义最早在通商口岸发展起来,就不足为怪了。贸易政策是中国从1840年以来碰到的老问题,但是现在对外贸易开始涉及中国的国脉民命。政府原来对待贸易抱毫不关心和不负责任的态度,现在开明官员却一变而真正为之苦恼起来了。“用商制夷”的政策已经失去价值。取代它的是关于政府经济特权的新观念和“用贸易为武器”的新策略。传统名词“利权”(必须与现代名词“权利”区别开来)最初用于象税收、盐业专卖与漕运等官办事务。但是,1862年李鸿章和丁日昌看出上海经济生活很大程度上掌握在外国人手里以后,这个名词便用来表示政府对于外国人力图控制的经济和财政事务的行政权力。1后来李鸿章设立中国轮船招商局和上海机器织布局时,他最重要的目标是要恢复“利权”,即恢复经济控制。 丁日昌拒绝俄国、英国和美国经营电报线路的要求以后,在六十和七十年代又以同样的言词坚持说,这种现代企业应该由中国经营。1877年郭嵩焘从伦敦写信道,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铸造银元的权利也是主权国家的“利权”。鉴于外国银元对中国经济的破坏性影响,他极力主张中国收回这种“利权”。甚至在1895年以前,人们强烈感到采矿权不应该落入外国人手中。以唐景星和徐润为首的通商口岸的中国商人对这个问题也是敏感的。2 根据某些民族主义思想家的说法,由于外国人控制清帝国海关,这种“利权”也已经丧失给他们了。为了收回这种“利权”,郑观应建议应该任命中国人担任海关副税务司,以便在十年内取代洋员税务司。郑观应继续说,中国在这方面比不上日本,因为日本人已经接替了担任日本海关税务司的外国人。在邓承修看来,赫德担任海关总税务司之事应给予严厉的指责。因此,他建议这个职位应该由两个人担任,一为中国人,一为洋员。1886年曾纪泽还给总理衙门写信,强烈要求撤换赫德。陈炽在九十年代初期猛烈攻击赫德,谴责他腐化,不正当地保护外国商人和干涉中国的关税章程。他也要求以中国人替换赫德。1 鉴于西方在经济上对中国的蚕食,通商口岸开明的高级官员和爱国商人不久开始议论要同外国人进行“商战”。“商战”一词1862年第一次出现在曾国藩的信中,不过那时只是偶然使用它。上海道台丁日昌1863年答应降低中国帆船的税收,以便在牛庄-上海的豆类贸易上同外国船舶竞争。次年他写信给李鸿章,建议鼓励中国商人购买和建造轮船。中国商人配备了现代化的海运工具后,就会胜过外国商人,因为他们更熟悉本地市场。丁日昌继续说,西方人到中国的动机主要是寻求利润。如果他们无利可图,他们自然会离开中国。这样,中国不须动武就能逐出外国人。1876年李璠向清帝强调扶助和保护贸易的重要性,他在这里便使用了曾国藩的“商战”一词。1879年薛福成断言中国和外国的商业竞争是不可避免的。2 在沿海一带努力建立轮船企业的活动,表现了中国同西方进行商业竞争的志气。容闳和许道身因爱国有心并且得到总理衙门的支持,1868年他们试图在上海建立一个合股轮船公司。虽然这个计划由于缺乏资金而流产,但中国轮船招商局却于1873年办了起来。创办人李鸿章声称,这个企业的目的是与西方轮船公司作竞争。招商局两位经理唐景星和徐润对于“商战”有极其清楚的认识。1874年他们给股东的报告提到和外国轮船公司竞争有三个有利条件。第一,中国公司可以依靠漕粮运输;第二,它的管理费用低;第三,它容易承接本国商人托运的货物。为了防止外国人认购公司股票,规定在股票证券上注明股票持有人的姓名及其籍贯,证券依法不能转卖给外国人。1 在论述“商战”问题的人士中,以郑观应所论最为完善,他成了这个概念最重要的倡议人。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末,郑观应已经详细论述了商业和海运方面的竞争。在他的著作《盛世危言》后来的诸版中(1884—1893年),他越来越强调利用商业作为武器的必要性。当高级官员专心致力于军事自强计划时,郑观应则认为商业和工业在应付变局中具有首要作用。他辩论说,因为西方之强是由于富,而富又发源于商业和工业,因此,中国学习和运用“商战”,要比“兵战”更为有用。 郑观应说,西方国家不仅用枪炮作武器,而且也用商业作武器。实际上,整个国家都是这种政策的后盾,因为外交谈判也好,军事冲突也好,其目的都在于扩大贸易。而且,西方国家虽然利用商业作为武器,使某些地区成为其殖民地,但这种策略由于其和平和缓慢的性质,几乎不使受害者感到惊慌。因此,中国象许多其他国家一样,对西方的军事侵略反应快,而对西方的经济蚕食则反应慢。实际上,中国由于贸易逆差,受到了它与西方的商业关系的严重伤害。郑观应声称,这样一种经济压榨比割地赔款为害更大。既然外国经济侵略具有这样有害的性质,中国应该怎样反击呢? 郑观应说,中国必须在三个关键领域赶上西方。为了培养真正的人才,必须改革科举制度,建立工艺职业学校。为了利用自然资源,采矿和农业现代化是最重要的。为了促进商业,政府必须改革税制,废除地方贸易中的厘金税。在商战方面,它将在两条战线进行,即增加中国的出口和减少中国的进口。为了减少进口,他主张中国制造现代商品和种植罂粟。为了增加出口,他要求改进生产茶叶的加工和建立更多的缫丝厂。但根本方法是提高商人的社会地位,因为商人在理论上处于现存社会结构的底层。特别是,应该把商人看作绅士的一部分,使之有机会接近官吏。 郑观应作出结论说,总而言之,如果中国的商品能够卓有成效地与西方的商品进行竞争,洋商就不得不赔本,自然会回国去。与有争论的和花钱的军事自强计划相比,“商战”是一条同西方竞争的比较容易而有效的途径。郑观应举出了日本近代史来支持自己的论点。最初,日本和中国一样,遭受外国剥削。但是,自从日本振兴商业和工业并认真地同西方进行竞争以后,它不仅能够避免和西方做生意的有害方面,而且实际上还能从中获利。郑观应认为,当今的世界是商业竞争的世界;1郑观应是近代中国提倡商业民族主义的最早的改革者之一。我们可以断言,郑观应的思想观点的重要性就在于他从经济角度全面地解释了世界历史和具体地解释了西方的社会。2 “商战”是与法家思想家商鞅(公元前338年逝世)的“耕战”的政策相类似的战争策略。为了达到利用商业作武器的目的,在十九世纪末需要有更广泛的结构:包括对外贸易中的商品交换、贸易章程、海关税率、条约、设立领事馆和派遣外交使团出国。 国家主权观念 经济民族主义因政治民族主义而加强,后者最明显地表现在关于国家主权的意识上。为了保持这种主权,均势政策被认为是最有用的。因为1860年以后中国和外国之间的商务和谈判日益频繁,中国逐渐吸收西方的国家主权和国家平等(每个国家享有平等主权)的观念。但是,中国的主权在条约中受到了损害。条约不是平等互惠的,中国处于不利的一方。此外,外国人在谈判中总按照条约维护他们的既得权利,如果有进一步的利益,他们又总是抓住不放的。中国常常不能利用条约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反而受到条约的束缚。人们有感于此,终于产生耻辱心情,这便使人们进行具体的思考和作出合理的努力,以争取中国在国际事务中的平等地位。 最早和最强烈地引起中国注意的问题是治外法权问题。自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实行治外法权二十多年以后,1868年文祥对英国公使阿礼国说,如果外国人放弃这一权利,那么商人和传教士可以在中国内地任何地方居住,如果他们企图保留这种权利,中国政府将竭尽全力把外国人和围绕治外法权的纠纷限制在通商口岸以内。郭嵩焘任中国驻伦敦公使时,1877年他请清帝尽快废除这种权利,次年他和索耳兹伯里勋爵讨论过这个问题。八十年代中期,他的继任人曾纪泽强烈要求总理衙门积极正视这个问题。他在题为《中国先睡后醒论》一文中,要求中国人尽快取消治外法权。事实上,郑观应早在1881年以前就已经批评了西方人的法律权利。1 虽然中国接受了治外法权的思想,但是最初没有中文专门名称。王韬是最初提到它的学者之一,他使用了“额外权利”这样的说法。但是,黄遵宪使用的“治外法权”成了它的标准名词。九十年代初期,陈炽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都列举了治外法权给中国造成的有害影响,要求以公义之名废除它。1 正是这种渐渐炽烈的愿望,才促使某些改革派重新考察中国的法律制度。郭嵩焘在1877年,何启和胡礼垣在1887年,郑观应在1892年,宋育仁在1895年都认为,传统的中国法律不公正和量刑太严。此外,由于权绅的干预,法律也不能严格执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争辩说,甚至中国人都不能容忍它,外国人自然不愿意受制于中国法律。因此他们建议改善监狱条件,废除斩首和肉刑,用劳役代替监禁。他们得出结论说,中国只有在改革它的法律制度以后,才能期望受到西方列强的平等对待。2 与中国主权有关的第二个问题是规定的关税税率问题。1878年,即最初的条约关税税率确定以后三十三年,御史李璠论述了进口关税率太低及其对中国经济的不利影响。八十年代,曾纪泽就英国进一步干涉中国关税章程问题,向英国公使威妥玛提出过抗议。1889年曾纪泽在和日本驻华公使讨论中国和日本同受其害的不平等条约时,指出获得关税自主应该是两国恢复国家主权的第一步。1884至1892年间郑观应曾三番五次评论过这个问题。他论证说,一个主权国家,不论大小强弱如何,首先应该有权控制自己的关税率。他明确地主张中国应该采取保护关税方针。1 另一个涉及到国家主权的重要问题是最惠国特权。这是1843年与英国签订的虎门附约第一次承认的。从此以后,它成为条约制度中的普遍特征,使中国权利受到巨大损害。1879年曾纪泽在英国和巴西驻英公使谈话时,抱怨最惠国原则不符合国际法,说明中国迫切希望从条约中废除此款。同年,薛福成在《筹洋刍议》一文中讨论了最惠国特权和治外法权。他认为它们是条约里最有害于中国的两条条款,主张应设法予以废除。在薛福成的上述论著的第一篇短文的手稿中提出来的这些意见,已由李鸿章转送给总理衙门考虑。2 国际法(主权国家之间处理外交事务的原则)的重要性也逐渐被认识到了。虽然在鸦片战争以前,钦差大臣林则徐命令把瓦特论文中的国际法部分摘译出来,但是还没有一本完善的中文国际法著作。1862年丁韪良着手翻译沃顿的《万国公法》,总理衙门经过仔细校订,在两年后予以出版。恭亲王和文祥对此书评价甚高,分送了三百本给地方当局参考。掌握了这种新知识以后,恭亲王于1864年成功地迫使普鲁士公使释放一艘被扣留在中国领海的丹麦船只。另一个例子是1875年在解决马嘉理案件中引证了沃顿的著作。3 1869年丁韪良被任命为同文馆总教习以后,他和一些汉人与满人同事翻译了另外几种著作,包括布伦奇利的《国际法汇编》、伍尔西的《国际法研究导论》和国际法研究所编辑的《战争法手册》。这些著作对一些官员产生了影响。其中一人便是郭嵩焘,1877年1月他在赴英途中对国际法作了好评。伊犁危机期间,他在1880年上奏时,指出对崇厚的处分太重,应该按照国际法则来处理。同样,李鸿章引证国际法,强调两国之间即使爆发战争,彼此也不应该侮辱对方的外交人员。1 与翻译著作在中国官员中产生影响的同时,通商口岸的商人-学者直接从西方人那里得到国际法知识。一个恰当的例子是改革派买办郑观应。2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他已高度重视国际法,以致他在其论述改革的著作《易言》的第一篇文章中就研究了这个问题。在后来的版本中,郑观应进一步论述了国际法的原则和用途。 马建忠七十年代在法国研究国际法,回到中国以后他在国际问题上给李鸿章提供过宝贵意见。1884年中法战争正式爆发以前,李鸿章派马建忠赴上海按照国际法安排把中国轮船招商局的船队卖给美国旗昌洋行的事宜。这次安排是成功的,因为这些轮船在战争期间没有受损失,战后按照原议由中国人买回。其他文人包括梁启超、陈虬和涂儒翯在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也对这个问题作了评论。3为了实行国际法,1893年陈虬倡议设立一个包括所有国家在内的世界性组织。他预言他的建议将在三十年内成为事实。4 均势论 国家主权的重要性虽然被认识到了,但是,一个国家——特别是弱国——如何才能保持自己的独立,则是另一个问题。按照某些开明士大夫的意见,答案在于恰当地利用均势的原则。他们强调说,一个小国处于强大国家之间,求得生存的一个极好的例子是春秋时期(公元前722—481年)的小小的燕国。另外一些例子包括十九世纪末的比利时和瑞士。因此,他们强烈要求中国及其朝鲜和安南(越南)等属国也采取这种政策。 在巴黎研究国际法的马建忠,1878年详细阐述了西方的均势理论及其发展史和实际价值。马建忠从巴黎写的一封信中第一次使用了“均势”一词;该信预定呈交总理衙门(大概是由李鸿章送交)。这种政策的一个有势力的鼓吹者就是李鸿章本人,他在七十年代写道,日本人的到来虽然是令人不快的,但可以被看作是牵制西方在华势力的一种力量。八十年代,为了阻止外国人的进一步侵略,他试图使西方在华势力保持脆弱的平衡。1895年以后,士大夫中间继续有人鼓吹这种政策;一个著名人物就是张之洞。1 李鸿章在他对朝鲜的外交政策中迅速采用了这一原则。到1879年,他决定开放朝鲜,让它与西方进行贸易和开展外交。李鸿章在致一位朝鲜高级官员的信中指出,土耳其、比利时和丹麦等国历史即证实了西方互相牵制和平衡理论的价值。朝鲜面临日本的侵略,应该向这些国家学习。李鸿章继续说道,朝鲜或许敌不过日本,但是如果朝鲜决定向西方贸易开门,日本对朝鲜的影响将受到西方列强的牵制。21880年中国驻日公使何如璋试图让一位正在东京访问的朝鲜官员牢记,西方国家有一套均势体系,如果朝鲜与西洋诸国签订条约,这种均势就会保证朝鲜的和平。1这表明西方国际体系的观念正被采用,以适应清朝对朝鲜的新政策目标的需要。在中日甲午战争前十年,许多其他士大夫,包括盛宣怀和其他经世派学者在内,建议朝鲜应该仿效比利时和瑞士这些欧洲小国,它们的独立由于均势的原则而得到大国的保证。2 曾纪泽完全同意李鸿章的主张,即开放中国的属国,让它们与西方列强进行贸易和外交。1883年中国和法国之间的紧张关系已经加剧但还没有爆发军事冲突时,曾纪泽极力主张朝廷在安南采取均势政策。曾纪泽指出,这种“开门”政策犹如投羊羔以引虎斗。3因为没有哪一只老虎强大到能抢走羊羔,这只小羊便有幸存的希望。 同时人们还认识到,均势可以维护享有平等主权的主权国家之间的和平。少数中国文人从1878年的柏林会议获得这种思想,那次会议迫使俄国让出了它征服的大部分地方,从而防止了大国之间的战争。例如,马建忠从巴黎写回一封信,说明欧洲有许多大大小小国家;虽然它们都是主权国家,但是它们之间的和平关系却靠均势来维持。中国能否同强大主权国家结盟而从中得到好处呢?马建忠的答复是肯定的。七十年代末他引证的例子表明,合作和结盟是处理对外关系最有效的政策。正是在这一时期,郑观应主张同美国结盟,张焕纶主张同英国结盟,这便是他们对结盟理论的应用。1 1 中国科学院等编:《洋务运动》,第1册第134、277—283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4第25页;卷79第1—2页。 1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351页。 2 陆宝千:《倭仁论》,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2期(1971年)第257—270页,特别是第260页。《洋务运动》,第1册第121页。 3 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6第40页。翁同龢:《翁同龢日记排印本》,卷4第1577、1580页。 1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7第24—25页。 2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351—353页。 3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7第24—25页。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6第29页。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353页。 1 王闿运:《湘绮楼文集》,第2页。翁同龢:《翁同龢日记排印本》,卷4第1575页。 2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358—359页。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5第5页。 1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100第29页。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357页。 1 吕实强:《晚清中国知识分子对基督教在华传教目的的疑惧,1860—1898年》,载《国立台湾师范大学历史学报》,第3期(1975年2月)第148页。吕实强:《中国官绅反教的原因,1860—1874年》,第130页。 2 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6册第383页。 1 吕实强:《中国官绅反教的原因》,第25、117、171—173页。吕实强:《晚清中国知识分子对基督教在华传教目的的疑惧》,第8—9页。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6第6—14页。 2 吕实强:《晚清中国知识分子对基督教在华传教目的的疑惧》,第148—149页。 3 《李雅各英译七经·春秋左传》,第355页。 1 关于倭仁和徐桐的思想背景,见张灏:《倭仁的排外作用》,载《中国论文集》,第14期(1960年)第1—29页。 1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7第25页。翁同龢:《翁同龢日记排印本》,卷1第48、56页。 2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39第1—12、26页。 3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889页。关于这个官僚团体的总的看法,见郝延平:《清流党(1875—1884年)研究》,载《中国论文集》,第16期(1962年)第40—65页。 1 张之洞致张佩纶的一封信,见邵循正等编:《中法战争》,第4册第518—519页。关于张之洞对伊犁危机的观点,见李宗侗和刘凤翰:《李鸿藻先生年谱》,卷1第252页;李国祁:《张之洞的外交政策》,第43页。 2 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6第29—30、41页。 1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357页。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75—76页。 2 瓦迪梅·伊利西夫:《中国,一个遥远的帝国,一个无远弗届的帝国》,载《提奥奇尼斯》杂志,第42期(1963年夏)第60—64页。 1 《李雅各英译七经·论语》,第282页。 2 吕实强:《中国官绅反教的原因》,第15页。 3 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6第40页。《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第295页。 1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499页、526页。闵尔昌辑:《碑传集补》,卷13第15页。 2 引自吕实强:《中国官绅反教的原因》,第21—22页。关于夏燮的观点,见他的《中西纪事》,卷16第6页。 3 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6第31—32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7第24—25页。《洋务运动》,第6册第153—154页。 1 李宗侗和刘凤翰:《李鸿藻先生年谱》,卷1第147—154、241页,卷2第414页。 2 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7第7—9、11页。吕实强:《中国官绅反教的原因》,第31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第24页。 1 王炳燮:《毋自欺室文集》,卷6第6—13页。保罗·科恩:《中国和基督教:传教运动和中国排外主义的发展(1860—1870年)》,第51页。《海防档·天险》,第212页。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857页。 2 王家俭:《魏源对西方的认识及其海防思想》,第176页。王家俭:《魏源年谱》,第82页。翁同龢:《翁同龢日记排印本》,卷4第1630页。 1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507、554、665、666、865页。 1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98第19—20页。李国祁:《中国早期的铁路经营》,第37—45、54—56、76—78页。 2 例如参见《翁同龢日记排印本》,卷2第992页。《交通史·航政编》,第1册第149、184页。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22—23页。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844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8第12—14页。 1 王家俭:《魏源对西方的认识及其海防思想》,第38页。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5册第409页;第6册第508—509页。《海防档·机器局》,卷1第4页。 1 冯桂芬:《校邠庐抗议》,卷2第66页。郑观应:《易言》,卷2第12页。马建忠:《适可斋记言》,卷2第9页。曾纪泽:《曾惠敏公遗集·文集》,卷5第1页。王韬:《韬园文录外编》,卷4第21页。彭玉麟为郑观应的《盛世危言》作的序。葛士濬编:《皇朝经世文续编》,卷101第9页。陈虬:《经世博议》,卷4第8页。王韬编:《格致书院课艺》(1892年集),卷1第6、14、19、20、29页。陈炽:《庸书》,卷8第1—2页。 2 李国祁:《张之洞的外交政策》,第130—131页。 3 郑观应:《盛世危言》,卷4第8页。 1 刘广京:《儒家爱国者和务实派李鸿章》,第39页。 2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252—253页。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645页。李恩涵:《晚清的收回矿权运动》,散见书内各处。郝延平:《十九世纪中国的买办:东西方之间的桥梁》,第112—120页。《交通史·航政编》,第1册第147页。 1 郑观应:《盛世危言》,卷3第4页。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306、318页。 2 曾国藩:《曾文正公书札》,卷17第44页。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56—62页。《海防档·机器局》,卷1第4—5页。《洋务运动》,第1册第165页。薛福成:《筹洋刍议》,第10页。 1 《交通史·航政编》,第1册第139、144、147页。 1 刘广京:《郑观应易言:光绪初年之变法思想》,载《清华学报》,第8期第1—2册(1970年),第373—425页。郑观应:《盛世危言》,卷2第35—43页。郑观应:《盛世危言后编》,卷1第1页;卷2第37页;卷4第56—57页;卷7第19页;卷8第32页;卷8第53页。 2 关于郑观应时代的社会经济和思想背景,见郝延平:《中国商埠的“新阶级”:买办商人的兴起》,载《商业史评论》,卷44第4期(1970年冬)第446—459页。 1 王韬:《韬园文录外编》,卷3第25—26页。黄遵宪:《日本国志》,卷7第21—23页。陈炽:《庸书》,卷7第4页。 2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683—684页。何启和胡礼垣:《新政真诠》,第11页。郑观应:《盛世危言》,卷4第8页。宋育仁:《时务论》,第3、8—9页。 1 《洋务运动》,第1册第116页。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304、306—307页。郑观应:《盛世危言》,卷3第1—3页;卷4第9页。 2 《洋务运动》,第1册第165页。曾纪泽:《曾惠敏公手写日记》,第2156—2157页。薛福成:《筹洋刍议》,序和第1—2页。 3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27第25页—26页。《李鸿章致潘鼎新书札》,第13页。 1 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35页。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第2册第574、863页。李鸿章:《李文忠公朋僚函稿》,卷19第14页。 2 关于郑观应的改革思想与他作为买办商人背景的对照,见郝延平:《改革派买办郑观应》,载《亚洲研究杂志》,卷29第1期(1969年11月)第15—22页。 3 《交通史·航政编》,第1册第154—155页。王尔敏:《晚清政治思想史论》,第195、208页。1898年毕永年和唐才常在长沙成立了国际法研究协会。 1 马建忠:《适可斋记言》,卷2第10—11页;李鸿章:《李文忠公朋僚函稿》,卷6第42页;李国祁:《张之洞的外交政策》,第126—213页。 2 李鸿章:《李文忠公遗集》,卷5第18—19页。 1 朝鲜公使金弘集回答说,他在《万国公法》(沃顿原著,丁韪良译)一书中见到了“均势”一词。见国史编纂委员会编:《修信使记录》,第177页。 2 李国祁:《张之洞的外交政策》,第135页。 3 李国祁:《张之洞的外交政策》,第134页。 1 马建忠:《适可斋记言》,第13—14页。郑观应:《易言》,卷2第13页。张焕纶的建议见之于曾纪泽的《曾惠敏公使西日记》,卷1第8页。也可参看坂野正高:《留法时期的马建忠——对外交和外交官制度的两份意见书》,载《国家学会杂志》,卷84第5—6期(1971年)第257—293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叛乱的根源 虽然无疑问的是,人口压力是晚清叛乱的根源,但也应该注意,这种叛乱的火焰在新开发的边疆地区比在人口稠密的长江、珠江及其流域更容易点燃。因此,人口压力的后果通过清代的大量国内移民而扩散开来,而在从十八世纪初年起就已出现人口不断涌入的地区一般最容易发生叛乱:例如在台湾岛、四川省多山的边区、 广西省落后的农村和湖南贵州交界线上土著苗民的寨子等地方,即是如此。这些地区的社会特点仍然未经充分研究,但是从中也可以发现有几种促使发生叛乱的共同因素:一种强烈的共同体或少数民族的心理意识——它因边境地区人口的复杂种族来源而变得尖锐化,而且常常由于语言歧异而得到了加强;另外就是高度军事化组织,这是由于边境地区的土匪活动或村社械斗的需要而产生的。随着十九世纪社会危机的加深,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叛乱往往扩展到平原和三角洲的定居人口中而取得不同程度的成功。 苗民叛乱 汉人和满人对中国中部和西部土著社会的压迫,部分是由于清政府在原来自治的地区推行正规官僚统治的结果,部分是由于汉民迁移到内部山地边区寻求农业土地的结果。所谓“改土归流”的政策开始于十八世纪二十年代,引起了苗民的猛烈反抗。接着便发生了一系列苗民起事,它们在整个十八世纪以及十九世纪的好多年内一直持续不断。苗民叛乱招致文武官员的进一步高压。叛乱苗民的土地被国家没收,一系列军事要塞建造起来以支撑在苗民地区建立的政府权力。随着清政府的行政和军事控制,汉族移民前来寻求土地,汉族商人和高利贷者前来追求利润。 湖南贵州边境1795年苗民大叛乱之所以发生,显然是“客民”——即寻找土地的贫苦的汉族移民——大量涌进边境地区的结果。虽然政府也曾试图在十八世纪后半期控制这一移民趋势。但移民的压力已显得太大,控制行动也太不得力。到1795年,已没有有效方法来拦阻大量移民了。移民和地方官及书吏在一起,发现苗民为容易掠夺的对象,苗民土地开始迅速地转入到汉人手中。苗民领袖石三保和石柳邓领导的1795年初的武装叛乱,促使大量清军分遣队进入了苗区。冲突是长期而残酷的,只 是在1806年才以最后粉碎苗民的抵抗而告结束。1 叛乱迫使清朝的官员注意到必须稳定边区汉苗民族关系这一紧迫问题。负责残酷镇压苗民的县官傅鼐,起草了据以严密监督汉苗关系的条例。建立了军事农垦地(“屯田”),它的双重目的是把汉移民和苗民都置于军事纪律之中,同时建立汉人的民兵力量来保卫政府当局。贸易只许在官方严格控制下在指定地点进行。苗民头人可以担任象苗弁这样的地方职务,汉人衙役则禁止进入苗民村寨。这就是要求把种族间的接触减少到最低限度,同时就不会发生双方土地互相转让的情况。地方官员后来又感到很难保持军垦地的统一性,因为有大量移民继续涌了进来。下面种种原因事实上导致了进一步的冲突:在政府没收的土地上要求苗民佃农付出高得使自己无以为生的佃租;傅鼐精心制订的政策,即引进汉族教育和禁止传统的宗教仪式活动来摧折苗族文化。1855年又爆发了大规模苗民起事,一直延续了十八年。2这些事实上是与汉人文化世界相隔绝的苗民群众的起事,与汉人的叛乱没有产生过持久的联系。然而它们却是晚清社会内部正在产生的无情的人口压力的征兆,即它们表明中国人开始蚕食当时看来是他们最后的边疆。 南方的秘密会社 通常被称为“三合会”(triads)的会社实际上是一种组织松 散的结社,它有许多不同名称,例如三合会、三点会、天地会,或者集体地称为洪门。这种三合会出现在清代初期,或许是去台湾的福建移民所创建。它们在十八世纪流传到大陆上的福建、广东和广西诸省,到十九世纪的开头数十年已发展到长江各省。这一结社的最初成员是内陆河渠上的劳工和船户、流徙的城镇工人以及官府中的小吏员。它也变成了海面和陆地上匪帮效忠的中心。三合会势力的扩展显然与清代社会的某些主要发展趋势有关,特别是与国内移民、城市化运动和国内外贸易的发展有关。其中每一个进程都产生了象下面这样的人民群众:他们传统的社会纽带已经削弱或被割断,只有秘密结社这种假亲属结构能够给他们以安全、互助和组织安排。 从国家的观点来看,这些秘密结社最危险的方面是,它与诈骗及盗匪活动相结合就可能最终导致叛乱。但是三合会的犯罪的一面和政治表现是可以截然分清的。结社的基层分会(“堂”)是盗匪帮伙、走私者和沿海海盗的理想组织形式,它们的成员多少脱离了定居社会的母体。同样地,它们的内部联系和纪律是用来在集市和城市中搞欺诈和赌博活动。它们的成员之所以免受告发,是因为有人渗透到了衙役中间。它们在这些牟利领域中活动的主要目的是想与正统社会求得共存,以便利用它为自己谋利,而不是想搞垮它。 但是,秘密会社也是南方诸省的无望的、但又是坚持不渝地忠于明室思想的汇聚地。它们的仪式和政治倾向都是为了复辟(“反清复明”)。它们反满的调子是斥骂北方入侵者,因为入侵者篡夺了王位并败坏了汉人土著文化。然而,这些南方会社的思想意识中没有什么东西表明要推翻现存的社会和政治制度。它们的观点不仅是复辟派的,而且还有些保守派色彩,因为它们在力求加强内部纪律方面所用的语言是以传统的亲属原则为基础的。它们的平等主义与真正血缘家族中的平等主义没有什么不同;在这 种血缘家族中,(理想地说来)经济竞争受到压制以利于血亲集团范围内的互助。他们对于君主和官吏的看法完全是传统的看法。恢复明室的思想仍然是用来发起零星的地方反抗的正当理由,但几乎不能成为推动社会变革的工具。 可是,十八世纪末和十九世纪初的社会危机产生了三合会行动主义的浪潮,也造成了秘密会社社会性质的异常的变化。1786年台湾移民集团在三合会领袖林爽文的领导下爆发了大规模暴动。虽然它很快地被镇压下去,三合会的活动在后来几十年内在大陆上迅速蔓延,导致了福建、广东和广西许多县里的地方起事。在十八到十九世纪之交,三合会参与了安南人支持的、骚扰中国南部海岸的海盗活动。十九世纪最初几十年,三合会的影响扩展到了湖南与江西交界的南部多山地区,即横跨在从广州北上的贸易和走私道路上的地区。到十九世纪中叶,秘密会社已在某种程度上深入到了湖南广西边境地区的少数民族中间。 但对政府说来,更加危险的是秘密会社新近在珠江三角洲周围富庶诸县组织定居农民的能力发展了。这一过程似是开始于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它标志着该会社的社会基础有了明显的变化。它们的组织原来主要在城市和贸易道路上的破产者以及在山间和海上的亡命者中间招兵买马,现在能在富饶的三角洲诸县的定居社会中占有一席重要的地位了。其原因至今还不清楚。练武术(包括传统的拳术)的三合会会员在互成世仇的宗族中间找到了方便的庇护所。或许更加重要的是,三合会有能力使一部分农民抱有得到集体保护和在经济竞争中幸存下来的希望,因为他们得不到正统家族制度的好处。以公共捐赠的田地及其收益为形式的宗族的资产往往归富户豪绅掌握;它们的利益很少泽及贫苦农民。在人口过剩和激烈的经济竞争的情况下,濒临赤贫境地的农民可以通过加入三合会会堂得到幸存的机会。三合会会堂的网络结构也向西延展到广西省的各河流域,它们在这里变成了小股盗 匪和走私活动的大本营。由“米饭主”主持的会堂的公共金库把赃物分给会徒。虽然这种组织与流浪的盗匪建立了紧密的和谋求财物的联系,但它们本质上仍然保持着地方的性质,之所以如此,是由于村庄和集市社会中有尚待填补的社会和经济需要。 这种由共同神话连结起来的信徒们的网络结构使广泛的动员有了可能性;所以紧接在鸦片战争的大破坏之后,广东的分裂的社会产生了一些更加野心勃勃的三合会冒险活动。从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中叶开始,人数达数千人的各股三合会会徒开始集结;它们侵占城市;广州城也受到威胁。地方民团和政府军队的镇压行动只取得了暂时的成功。**是1854年红巾军的大规模暴动,数万名三合会会徒攻占了许多县城,包括广州西南的大镇佛山在内。但是在他们最得势的时候,叛乱领袖却失去了势头。他们的恢复明室的口号没有得到地方名流的支持,同时他们想建立文官政府和整饬掳掠行为的企图使他们与其追随者离心离德。城内的三合会被隔绝,得不到乡村的支持,因为地方名流领导的、以宗族组织为骨干的民团与之进行了激烈的战斗。民团得到政府的坚决镇压行动的帮助,使红巾军在1855年初被击溃。由于没有新的、令人相信的皇室旗号可资利用,又没有新的社会幻想足以动员和训练它们的徒众,这些秘密会社便注定地陷入了瓦解和失败的命运。1 白莲教叛乱 以三合会来衡量,白莲教不是一个秘密的会社,而是一个虔诚的宗教信徒集会的网络结构,它是西起四川省东到山东省这一 地带几个省的民间宗教的主要传布工具。这一教派发源于十一世纪的一个世俗宗派,是更古老得多的佛教净土宗的继承者。它的僧侣能结婚,主张吃素和念诵白话经文,这使得它同时受到正统佛教僧侣和儒家文人的反对。白莲教由于扎根在地方社会中,它所信奉的经典因地而异,而且各个教派的信仰是兼收并蓄的。白莲教在它原来的阿弥陀佛教义中又增添了创世的神话和民间道教的养生法,以及弥勒佛的千年太平说和摩尼教教义。这后两种因素看来是使它参与叛乱的手段。“未来”佛——弥勒佛——的降世表示要进入世界历史的最后阶段和建立一个和平与富饶的盛世。而且一个降生的摩尼教神祗——“明王”——将在世界最后大劫难中使光明战胜黑暗。象三合会那样,白莲教在各地方的村社中有一个普遍的、分权主义的组织基础。另外,它与三合会不同的是,它把热诚的信仰和叫人非信不可的末世论具体化起来,使这些宗教因素能够动员广大的信徒群众起来反对现存的国家制度。1 还有一点与三合会不同,白莲教以能够回顾自己的一个重大的历史功绩而感到自豪,即它在十四世纪中叶的大叛乱中帮助打垮了异族的蒙古王朝。虽然它在元朝的继承者明朝的统治下遭到残酷的镇压,可是在明代快要垮台之前,这个教派仍然不断地参加了动荡不安的十七世纪的许多次起事(最著名的是1622年的山东叛乱)。 它在清初的地方社会中挣扎着生存了下来,但直到十八世纪的最后二、三十年它才又开始显示出大肆活动的新迹象。 乾隆时代重新恢复起来的白莲教领导是由教首们组成的松散 的网络结构:这些教首的地位是通过世袭获得,他们的内部关系则是通过师徒的纽带结合起来的。他们的信徒用捐钱来支持他们,有些人便当上了游方的传教师,并把白莲教教义传布到了许多省份里去。例如,未来的叛乱基地鄂川陕地区是由河南和安徽来的人广为传道而改变了宗教信仰的。政府的迫害实际上反而使这种传教活动得到了发展,因为它的领袖们总是迁移住处以避免被抓获。使白莲教恢复活动的先驱是河南人刘松,他早在1775年便被认为是白莲教的组织者,并被驱逐到甘肃省。他的传教事业被他的主要门徒刘之协所继承,后者显然是一位有魅力的人物和能干的战略家,他马上宣称发现了明宗室的合法后裔,并且宣布刘松的一个儿子是弥勒佛转世。这些启示性的政治信条是爆发人民叛乱的强大推动力。恢复明室的思想(与在元代有恢复宋室的思想一样)看来是一个附属要素,一个主要是乞灵于汉族种族主义的机会主义提法,而不是白莲教教义的一个组成部分。刘之协负责在湖北西部建立了许多组织,但他没有能够把领导权集中在自己手里。他的一个门徒与他闹分裂,自己另外招募了一批追随者。各地方的组织迅速发展了自己的领袖,但它们只把刘之协等人在精神上尊为巡方式的先知。 1793年,政府意识到了叛乱迫在眉睫,下令调查整个中国中部的白莲教组织。对地方政府中掠夺成性的人来说,这证明是一次特许他们敲诈勒索的好机会,于是农村笼罩上了恐怖的统治。白莲教的组织在被迫要么出钱或要么教徒死亡的情况下,纷纷拿起武器自卫。湖北西南部的宜都和枝江等县由于附近的湖南和贵州在1795年爆发苗乱而实行了军事化措施。在白莲教的影响下,这些地方自卫组织变成了抵抗的核心。这些武装起来的村社面对着不可忍受的官吏压迫(地方官还往往暗示它们与苗民勾结),便于1796年2月爆发了公开的叛乱。叛乱沿着湖北西部边境山区迅速向北扩展,并且迅速席卷了湖北、四川与陕西的三省 交界的地区。白莲教徒从一开始就缺乏保卫和治理战略城市的能力。他们攻占过行政中心,但都不能长久占领。白莲教徒退回山区中的设防乡村,袭击山谷里的市镇来取得给养和征集兵员,顽强地抗拒派来消灭他们的清军。 中国民间宗教和叛乱之间的关系是一个难以解释清楚的问题。铃木中正和奥弗迈耶等人的最近研究1表明这种糅合诸说的教派,如白莲教和它的许多地方性变种形式,主要的宗旨是拯救灵魂和治疗疾病,因而这些功能便形成了它们村社集会的主要重点。怎样说明这些信神的村社教派与大规模反王朝叛乱的爆发之间的历史联系,这已经成了研究传统中国叛乱的主要课题。由于华北及华中诸省受佛教影响的教派同华南秘密会社之间在形式与宗旨上存在着混淆不清的现象,所以这个研究题目变得复杂了。如果说三合会包含有一种充分发展然而是暗藏的、结合在秘密结社的仪式中并有神话做背景的反王朝意图,那么,民间佛教宗派难道就一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吗?禁欲式的摄生法和虔诵佛经,不是也可以作为掩饰得很深的政治意图的掩护物吗? 白莲教信条的复杂性确实能起到巧于解释的作用。摩尼教与弥勒佛的混合信仰中有一种启示性的说教,在社会和政治状况处于最恶劣的时候它能起到它的历史作用。救世主的降临,不管是摩尼教的明王还是“未来佛”(弥勒佛),都能够预示一切世俗制度将有变化,从而在分散的信徒集会组织之中点燃武装暴动之火。深深地融合在白莲教观点和教义中的这些千年太平盛世的预言,能够在经济极端贫困和政治极端压制的时候起到号召公开叛乱的作用。 看来这时白莲教已扩大它的队伍了,这些新参加进来的人拥护千年太平的幻想,但不一定学什么禁欲的摄生法,也不一定具有原来集会组织中的那种虔诚的献身精神。与此同时,巡方领袖如刘之协等在地区分散的地方组织中促进了较大的团结。个别集会组织现在在会员之间发展更大程度的互相依赖——包括用军事化方式进行共同防御,借以应付日益恶化的社会状况。1 但集会组织内部的发展并不能充分说明白莲教运动终将显示出来的军事能力。只有把信仰向外面传布出去并与惯于暴力方式的集团建立联系,才能爆发大规模叛乱。白莲教现在与之结盟的那些军事化的集团(铃木中正称它们为“老百姓中间的军人集团”)必须同白莲教教派本身区别开来。虽然边境地区的武装匪帮也信奉白莲教的某些宗教信仰,但这些集团却有另外的传统,即精于老百姓当中细心训练和传授的“武术”,它包括为了自卫而操练的徒手拳术和棍棒对打的技术。正是这样一些集团,而不是个人主义的、以祈祷为能事的、以期望超度为宗旨的一般白莲教教派,形成了叛乱的军事骨干。虽然对“军人集团”与宗教教派之间的主要联系尚待提出有效的证明文献,但大致上可能是这样一种情况,即这种联系一旦形成,就成了白莲教和其他类似的叛乱所不可缺少的因素。 就白莲教来说,“军人集团”的主要组成成分是“啯噜”股匪,它们的起源可以相当肯定地追溯到乾隆初期。“啯噜”在三省边区的森林里过着军事化的股匪生活,但在某种程度上仍和农民社会维持着正常的关系。在特定的情况下,他们与村寨中的自卫队(“团”)的领导形成了互利关系,也与基层地方政府中的衙役和保甲长形成了互利关系。这种武装的黑手党掠夺地方社会而不需 要进行战斗。由于“啯噜”被认为在叛乱时期在白莲教中起过重要的作用,所以应该有理由假定,他们早已与地方上的宗教教派建立了联系。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颇象南方三合会传统的“堂匪”,后者也包括武装的小集团,这些小集团是和现存社会单元中的生活及活动紧密地连结在一起的。 与“啯噜”紧密连结在一起(或许形成为他们的一部分)的是私盐贩子和诈骗犯,国家对这些人曾经采取过武力镇压措施。私盐问题特别重要,因为它是十九世纪华北发生的许多叛乱(包括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的捻军大叛乱)的根源。促使陶澍等省级官员之关心改革官盐制度,其部分原因就是出于私盐问题所产生的社会动乱。当鸦片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变成最有价值的走私物品时,这种动乱形式也出现在南方诸省。 在评价白莲教教派本身与整个白莲教叛乱的关系时,重要的是要看到在官方估计的叛乱者人数表面下的东西。实际上形成信教者内层圈子一部分的叛乱者所占的比例,一定比人们想象的要小得多。许多与白莲教毫不相干的地方农民起事,也由于清代行政法律的特点把它们错划了类别。例如当某官员的官署被叛乱分子夺占,如果这事件是由于他们自己的吏治不当引起的,他应受严厉处分;但如果能证明这些叛乱分子属于“邪教”,那他就只是丢官了事。官员的报告有假,自然是不足为奇的。据一位御史在1800年估计,由真正教徒组成的白莲教军队不会超过全部人数的百分之十。1 虽然清军在1793年在保卫西藏藩属的好大喜功的战役中打败了尼泊尔的廓尔喀人,这曾使北京感到高兴,但它此后不久在中国本部的表现却显示了清代军事已把锋芒丧失到什么程度。政府把讨伐苗叛的领导权最初交给了满人福康安,此人与乾隆帝有 姻亲关系,也是和珅的密切伙伴。和珅的弟弟和琳也参与了他的讨伐。当时的非官方记载指责他们说,他们生前就把军事拨款用来肥了官吏们的私囊,并且让高级指挥官在战场上过舒适生活。他们掩盖盗用公款的手法是一味乐观地谎传捷报。征苗之役的性质很容易做到避免战斗和谎报斩获数量,后来的讨伐白莲教之役也是这样。汉人和苗人正规军用传统战术打击游击队,即主要用追捕游击队首领的办法来搞搜索和歼灭行动。平民伤亡过多和农民村庄被毁,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代价。乡村被破坏的惨状与有城墙的城镇的命运形成鲜明的对照,因为大部分城镇从未被叛军占领,也没有被长期围困过。将军们在叛军进攻时宁愿撤退到这些设防地区,听任叛乱分子随意劫掠乡村,而且常常不许农民进城来避难。因此,乡村——它们保护带兵统领们免得因丢弃城镇给叛军而遭受严厉惩治——便成了代城镇受难的替身。1 在历次战斗中被杀的“敌人”的组成成分从来是不清楚的。对这些战役的指挥进行批评的官员们报告说,大部分死者不是叛乱分子,而是被裹胁来作战的农民(“胁民”),他们或者是被暴力驱使而来,或者是出于私利来的;而且在事实上,他们在战场上的对手往往不是官方的正规军,而是地方的乡勇。 福康安与和琳都在1796年殁于战阵,比和珅早死三年。次年,征苗的将军们开始转移到湖北前线来打白莲教造反者,在苗区留下了约二万官军。21800年以前官方在这两条战线上恢复秩序的努力不断遭到失败,这显然是与战场上的官吏当初给皇帝谎奏胜利消息(他们的继任者对这种谎报不敢指斥其非)有关,也与嘉庆帝因他的父亲还活着而一般地不能乾纲独断有关。尽管和 珅在军队中的两个心腹已死,上面两个因素似乎反过来说明了他的影响是广泛存在的。 现在得让地方官吏自己执行镇压措施了。他们借鉴明代以来的一项行政传统,在战略村(“寨”)的基础上建立起了地方控制系统。他们把老百姓和谷物都集中在寨子里,不让这些人和物资敌。随着最著名的战略村战略家龚景瀚最后把它定型,人们把这种行动称为“坚壁清野”。寨的组织以现存的保甲制度为基础,用来补充以“团”这种编制为基础的新的乡勇征募制度。龚景瀚等官员在举办民团时依靠的是地方名流,在这些人中已有许多人在举兵保卫自己的家乡了。所用的办法是给这些地方领袖加官进爵,把他们拴在官方的责任制度上。新任命的两位讨伐白莲教战役的指挥官明亮和德楞泰于1797年正式向清帝提出了这个办法。他们建议,在叛乱时期应建造小型的地方性堡寨给农民提供庇护所。他们认为,这样会鼓励县官们组织他们自己的防御,不用求助于中央的军事力量了。它也会保卫农民,使他们不致被迫加入叛匪。清帝驳斥了这一建议,严词指斥了倡议者,并且重申他赞成现行办法,即继续追捕叛乱领袖。1 直到两年以后,即在和珅死后不久,上述方案由勒保等人再次提出时才被采纳;后来它成为胜利地打败白莲教叛乱的基础。2清帝这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决定是否可以归因于和珅的废黜?当然,新政策会威胁到以中央政府为中心的那个军事庇护制网络结构。它意味着要分散决策和征兵的权力,减少对中央调拨的军需和资财的依赖。反之,之所以需要实行这样的分权,直接的原因似乎是中央集权的军事机构已没有能力打一场游击战争了。虽然和珅的当权放慢了采纳这个政策的速度,但“坚壁清野” 策略却是另外一个例子,它说明有关方面在大力寻求各种办法以解决那些旧式官僚组织不再能解决的问题。 在采用这一策略的动机中有一个复杂的因素,这就是官方记载中的“胁民”的显著作用。所谓农民非甘心情愿地被胁迫参加叛乱的概念,不符合当时同样被人经常提到的“官逼民反”的事实。白莲教蔓延的速度之快和范围之广都表明,它的根子是在复杂的社会问题中,和珅的影响不过是这些问题的一种表现而已。 虽然政府最后镇压叛乱的成功,应大部分归功于地方控制的加紧,但在某种程度上也应该归因于正规军的能力有了明显的——虽然是短暂的——恢复。在白莲教叛乱地区,支撑政府权力的是不惜耗资很大而直接从满洲调来的大约七千名壮健的八旗兵,以及从贵州和云南开进来的、比较起来尚未腐化的绿营兵。象额勒登保、明亮和德楞泰这些决心很大的八旗将军们着手使他们的部队逐渐具备有纪律的外貌。但尽管作了这些努力,他们仍感到需要雇用地方雇佣兵(“乡勇”)以补充正规军之不足。这些雇佣军中有些人是冷酷无情的亡命之徒,他们经常被清政府用来做攻打白莲教的先锋。 清军毫不留情的攻击渐渐地改变了战役的特点。被迫从他们的基地和保垒中逃出来的、被打散了的白莲教军队,现在在四省的部分地区被追击。由于战略村策略日益扩展,他们经常逃窜并且与地方社会断绝了联系,因而被追捕,被歼灭。有一股一度数逾十万人的叛军,在1805年基本上被消灭了。如果有人愿意大胆地把白莲教和两代人以后的叛乱的战略作一个比较的话,他会主要地想到,人口稠密的河谷和盆地地区的农村社会还有残留的稳定性。正统名流人士的权力在这里还是至高无上的。虽然叛军能够在三省交界山区的不稳定村社中找到立脚点,但他们不能动员低地社会的财富和人力,因此从未得到向旧制度进行胜利的挑战的势头。 但是,从长远看,白莲教叛乱给了清王朝一个破坏性的打击。第一,它表明,如果没有地方名流、新建的地方控制体系以及雇佣兵的合作,正规军已不可能镇压国内的叛乱。雇佣兵归根到底是个权宜之计,既花钱,又危险。约一万人在叛乱之后被并入了正规绿营,但事实证明他们动辄哗变,不可驾驭。因此不是鸦片战争,而是白莲教,使人们看出清朝军事力量已不可逆转地下降了。第二,十年斗争的破费对帝国的国库是毁灭性的。乾隆后期的盈余约七千八百万两因镇压叛乱而消耗净尽,镇压叛乱耗资达一亿二千万两。 白莲教的幽灵也没有被弄得绝迹于大地。它的分散的细胞组织使它拥有很大的死灰复燃的力量。1813年,白莲教的一个支派叫天理教的,在林清和李文成领导之下,在山东、河南和直隶举行了一次短暂而猛烈的暴动。它的一个小分队还事实上渗进了北京的皇宫。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豫皖边境不断地卷起了白莲教起事,它们通常与地方股匪和私盐贩子配合行动。白莲教的种子在整个华北和华中遍地开花,其中有八卦教、义和拳、虎尾鞭,以及不计其数的其他地方教派。他们无休无止的叛乱和政府决不心慈手软的镇压,成了十九世纪上半叶地方史中的主题。 1 关于苗乱的起因,可看鄂辉等:《钦定平苗纪略》(1797年版),卷1第1—3、8—9页。这部官方文献史书中的上谕最足以说明问题。另见马少侨:《清代苗民起义》,第34—51页。 2 傅鼐:《治苗》,载贺长龄:《皇朝经世文编》,卷88第2—3页;清史编纂委员会:《清史》,第4500—4502页;罗振玉:《皇清奏议》,补遗,卷1第7—11页;王云五:《四朝奏议》,卷1第2页,马少侨:《清代苗民起义》,第59—69页。 1 关于红巾军叛乱,写得很好的一篇著作是小韦克曼的《1800—1856年广东的秘密会社》,载谢诺编:《中国的民间运动与秘密会社,1840—1950年》,第29—47页。关于三合会影响的增长和性质,见谢兴尧:《太平天国前后广西的反清运动》;钟文典:《太平军在永安》,第159—165页。 1 奥弗迈耶的《中国民间的佛教宗派》(芝加哥大学未发表的博士论文,1971年)是对白莲教传统重新评价的一篇重要论著。铃木中正的《中国的革命和宗教》则是论述中国传统整个叛乱题材的主要著作。又可参看他的《清朝中期史研究》。 1 奥弗迈耶的《中国民间的佛教宗派》(芝加哥大学未发表的博士论文,1971年)是对白莲教传统重新评价的一篇重要论著。铃木中正的《中国的革命和宗教》则是论述中国传统整个叛乱题材的主要著作。又可参看他的《清朝中期史研究》。 1 见铃木中正的《中国的革命和宗教》一书。他在研究明清白莲教叛乱的基础上,发挥了这一带有普遍性的模式。特别可看第117—119、205—220页。 1 罗振玉:《皇清奏议》补遗,卷2第1—2页。 1 矢野仁一:《论白莲教叛乱》,载羽田享编:《内藤博士还历祝贺支那学论丛》,第726页。 2 孟森:《清代史》,第288页。 1 孟森:《清代史》,第301—302页。 2 《十朝圣训》,卷13第18章第8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中国对西方关系看法的延续和变化 中国对西方关系的观点在1840—1895年期间是在不断的变化之中,而且在1860年以后变化的速度加快了。总的来说,对外政策观从四十年代的“闭关”政策变成六十年代以儒家诚信为基础的“守信”政策。但是,现代的外交技术,特别是国际法思想,在以后的二十年间才被重视起来。在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期间,强权政治,特别是均势观念以及同强国结盟的观念,风靡一时。同时,六十年代中期出现了日益强烈的民族意识。虽然1840—1860年期间流行用商制夷的原则,但是在六十和七十年代它让位于“商战”这一更加有力的观念。总而言之,对外政策观点的这些变化体现了从儒家理想主义的态度到实用主义态度的变化。 实用主义的士大夫在试图了解和学习西方时,对于外部世界的看法也在改变,而且在缓慢地但是稳定地变得成熟起来。它开始于四十和五十年代魏源和徐继畬对全世界地理的研究,在1860年以后变成了以自强名义在军事上进行模仿的活动。但是在七十年代中期以后,象郑观应和唐景星等商人企业家强调的是商业和工业的重要性,郭嵩焘和马建忠等外事专家则讨论了西方的政治和教育制度。 西方在整个中国的国家和社会中起了什么作用呢?在最初,人们设想它的影响可以触及中国的政体和社会制度,而不会改变中国的根本体制。到1860年,西方人仍只被当作应该拂拭的尘垢。但结果,西方事务终于成了全国关心的焦点。 关键性术语使用的变化雄辩地证实了在对西方理解过程中的这种进步。与西方有关的事务在六十年代以前大体上称为“夷务”,在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称为“洋务”和“西学”,在九十年代就称为“新学”。第一个名词体现了中国中心主义;第二名词颇为不褒不贬;而最后一个名词则清清楚楚地含有赞许的意思。某些士大夫态度的改变也说明了这一点。自强运动最主要的提倡者曾国藩、李鸿章和恭亲王等人,当他们最初碰到西方人时,都是排外的。当他们对西方的了解加深时,他们的态度就变得越来越灵活和注重实际了。1 尽管有这些变化,保守势力仍然强大。把西方事物引进中国的成败在很大程度上要看它们适应这一传统的程度。因此,军事工业容易被接受,而采矿和铁路建设由于破坏风水,便遇到了困难。基督教因向儒教权威挑战,所以最受反对。除保守分子以外,许多拥护西学的士大夫同时也反对基督教。这些人中有魏源、徐继畬、丁日昌、薛福成和沈葆桢等人。这种文化主义,即士大夫在感情和理性上对儒家学说的强烈信念,显然不同于早期的排外主义,因为后者部分地是产生于中国人和西方人体貌上的差别。因此很难在保守派和西洋化分子之间划出明确的界线。现代化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西洋化。许多士大夫赞成“洋务”运动,因为它是现代的,所以寄希望于它能拯救中国免于灭亡。不过当时也有些人反对“洋务”运动,因为它是西洋的,所以担心它会取代儒家学说。他们面临着如何既能拯救中国而又同时仍然保持中国方式这一问题,所以他们表现了矛盾的心理状态。 某些有志革新的绅士们在确定中国文化与西方的关系时所采用的方法,可以进一步说明这种矛盾心理。在他们看来,中国必须向西方学习,但是西学从根本上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在试图弄懂西学的意思时,最初在七十和八十年代使用“道”与“器”的两分法。例如,王韬和郑观应把西学的技艺归入“器”一类,而专门把中学归入更有价值的“道”一类。七十年代以后,采用了更为有力的两分法。这就是著名的“体”和“用”的概念,即“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说。应该说,张之洞及其支持者在理论上误用了理学的二元论,因为“体”和“用”作为一个统一体的互相关联的两个方面,是不可分割的。不过这种说法具有心理意义,因为它便于中国实行现代化,而不致丧失其文化特性。尽管其效力令人怀疑,但它象征着中国对西方的矛盾态度。 同样的态度也表现为在中国传统中寻找支持现代化的依据,这就是搞“托古改制”的老办法。主张改革的人辩论说,他们的自强计划是符合强调变化、技艺和使用有才华的外邦人的中国古代传统的。他们进一步断言,西方的科学和制度起源于古代中国。因此,中国愈是进行变革,它愈是切合自己的传统。这种观点直到今天仍然经久不衰。 (一山 译) 1 郝延平:《由守旧到革新》,载《大陆杂志》,卷20第7期(1960年4月)第26—27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中央的软弱与学术界的新趋势 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官场的腐化风气弥漫一时,这是由作为清政府的特点而被精心制造出来的庇护制所培育和维护着的。有人敏锐地意识到需要实行改革,改革问题也一再拿出来考察,使之在整个官僚界展开辩论。朝廷里表示热烈拥护改革的人中有英和、王鼎和琦善。省级官员中主张改革的有阮元、贺长龄和陶澍。但是在整个这一时期,朝廷中以清帝本人为代表的 僵硬态度与在各省进行形形色色试验性改革的事业形成了对比,因而在许多情况下这些改革只是由各省领导自己资助和鼓励的。 嘉庆帝在即位伊始就发布了要进行改革的诏旨。结果怎样呢?皇帝显然低估了和珅时期滋长起来的**情况的深度。其次,嘉庆帝始终是在乾隆朝传下来的老年顾问们的指导下进行统治的,这些人和他一样先入为主地看待和珅问题,即满足于首犯既经去职就可以安然无事。这些顾问中的最后一人是董诰,他死于道光帝继位之前不到两年时间的1818年。 新皇帝1820年登极的时候,他马上把北京的显宦曹振镛(1755—1835年)倚为心腹,此人至死一直都是皇帝的亲密顾问,身兼内阁和军机处的首脑二职。没有人指责过曹振镛有贪污腐化情形。他被描写为一个俭朴的、严于律己而正直的官僚,他的最大缺点是突出地表现为无懈可击的完人:他是一位坚决遵循传统和惯例的儒者。有一件涉及他对官僚政治的影响但不甚可信的材料,记载了他向新即位而焦急的道光帝最初上书言事的内容。据说曹振镛要道光帝相信,不必要为官员们每天进呈的潮水般的上疏言事而大感痛苦;因为官员们认为他们的职责就是要把问题条陈上来,不管有事无事都得这样做。但也不要给上条陈者警诫或给予处分,因为那样做就等于忽视直率的批评,而这不是一位儒者君主所应采取的态度。因此,应该让他们相信,他们的申诉已达宸听,这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他们申诉的数量应有所减少。曹振镛的解决办法很简单。皇帝只要粗粗看看奏折中书写和行文的错误,然后惩戒那些疏忽者就行了。用这种办法,他就能够显示他自己已注意到了奏折中的细节,同时又能严惩那些庸人自扰的人,而对所请示的问题则可以轻轻带过。1 不管这个办法究竟是否提出过或实行过,但它清楚地表达了道光时代官僚政治的特征。上条陈的人被引导去集中地注意形式,不大注意内容了。给皇帝上书言事时敷衍塞责和因袭时尚的奏疏数量过大,而这些弊端正是嘉庆帝曾经对之激烈地作过斗争的。曹振镛的学究气据说曾在会试的程式规格中占统治地位,结果是创造性让位于庸腐,有新义的文章被奚落。1 一位批评十八世纪末官僚政治的人曾警告说,如果和珅时期发展起来的庇护制网络结构不完全摧毁,那它在另一位腐化大员上台时还会借尸还魂。2这一预言不幸而言中,因为道光时代又兴起了一位通常被比做和珅的官员,这就是满洲旗人、标准的官僚穆彰阿(1782—1856年)。他很象他前面的和珅,据说他也有意安插私人,使一大批亲信官僚支持他的个人利益;他在1835年取代曹振镛,当上了内阁兼军机处的头头。3 但是,官僚的**在和珅时期和在穆彰阿时期也有重要不同之点。道光时代的中央政府要更弱一些。帝国国库的白银储备已经枯竭,从十八世纪初期的六千万两下降到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八百万两。4帝**队的力量已被侵蚀。皇帝的统治已经失去了十七和十八世纪时期的雄伟气魄。皇权的式微隐约地表现在那些 想实行变革的省级官员取得了主动权,但它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才公开暴露出来。 省级领导官员的志趣各不相同。阮元希望通过读经来振兴道德和文化。陶澍想对正常的官僚行政试行制度上的改革。与被认为是曹振镛所扶植的官僚迂腐气息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道光时期知识分子风气大开,风气之所以开通,部分原因是在一个被中央的派系纷争和惰性弄得不能有所作为的政府中有了这样一批人,以及他们作为省级官员所取得的有限的主动权。 在十八世纪的学术界中占支配地位的是经验主义研究学派和汉学学派。不是十八世纪的一切学者都搞考据,也不是一切学者都限于研究汉人对古代经典的注疏。但是,知识方面的崇高地位和学者的声誉确实有取决于这种风靡一时的学风的倾向。到十九世纪初,已开始看到这种经院哲学——它确实是当时所代表的舆论——正在衰败下来。因为中央政府停止降恩举办象乾隆时代《四库全书》这样大部头丛书的编纂,已不再从全国各地征召学者汇集北京搞标准化的学术工作了。此外,地区的文学和哲学流派已开始对考据的迂腐气持有异议。这时的制度问题和社会问题为创造一个有学术生气的新时期提供了推动力。 虽然十九世纪初年的大部分学者继续在研究古代经籍,但这时期新的学术潮流在于反对十八世纪经院哲学的两个方面。第一,折衷主义的儒家思想家批评汉学抛弃了宋代哲学,一味专注于东汉时代写出的注疏。第二,另外一些十九世纪的批评家坚持,十八世纪学者所主张的“实用之学”或“实学”不仅无用,而且也没有责任感,因为它转移了学术界的注意力,使他们不能真正致力于为社会和政府服务。虽然后来的学者们在谈到康熙、乾隆时代的文字检查制度和清洗时,曾经把十八世纪学术的缺点归罪于满人的压迫,但十九世纪初年的这些批评考据的学者却是忠于清王朝的人,他们的研究和著作都是要为加强和复兴清帝国寻找 道路。这些批评家及其对经世致用之道的关心代表了学术界的新方向。 与此同时,占支配地位的“考证”正统学术也已经因有组织的反对思潮的兴起而有所冲淡。桐城文学派和常州今文学派两者用不同的方式表达了他们对考证中那种狭隘的文字训诂和词源学的兴趣的不满。清初学者因反对明末学术风气而曾经强烈谴责过的抽象思想和哲学论述,现在又引起了人们的兴趣,这反映在他们着重抓经典和文学著作中的“大义”或“义法”这一点上。同样地,替明代学风抹黑的倾向有了缓和,这表现在又恢复了研究宋代哲学家的“理学”的兴趣。在十八世纪末年的诸位大师如阮元、庄存与和姚鼐等人身上都普遍存在着哲学上的折衷主义。1 伴随着这些学术界变化的还有社会与政治的变化,后者既改变了学者在社会上的地位,也改变了学者对于行政问题的想法。不仅学者们发现更难于得到政府的位置,并且十八世纪最后二十五年的政府职务也不象从前那么吸引人了。和珅时期腐化的后果在地方上能最明显地感觉到,因为州、县长官在这里承担了收税和维持秩序的最后责任。因上级压力造成的盗用公款、繁杂的诉讼问题、以及个人对镇压叛乱所负的责任——这就使得许多学者不愿负起这一切义务来换取官职上的特权。相反地,在十八世纪末和十九世纪,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在各省高级官员的私人班子(“幕府”)中担任助手(“幕友”)。 “幕府”是明末的一种制度,在清代变得重要起来了。2组成它的“幕友”都是些法律、财政和文字方面的专家,他们被省一级 官僚雇佣为非官方的顾问。“幕友”由他们的东家官员而不是由中央政府支付薪水,并且得随东家的调动而去新任所。随着官员在省一级或地方一级职责的加重,“幕友”的规模和人数也跟着增加。到十八世纪末,这些助手的总人数估计已达七千五百人。1虽然没有可靠的调查统计数字,但可以假定他们的人数在十九世纪继续有所增长,这部分地是由于当时的行政危机,由于国内秩序混乱和西方的入侵,由于太平军叛乱时期及其以后的时期省一级政府承担了新增加的财政、军事与商业责任之后,不得不对地方官员提出过多的要求而造成的。关于这些年代“幕友”在制订政策中的决定性的作用,突出地表现在魏源及其同时代的包世臣这样一些有名的助手身上,他们在盐务、漕运、边疆防务、河道治理和地方吏治方面都研究过并提出了改革方案。他们工作的重要性不仅可以从他们兴趣的广泛上看出来,也可以从他们活动的范围中看出来。 1 这件逸事载裘匡庐的《清代轶闻》中的《名人逸事,上》,第8—10页。关于曹振镛的性格,见姚永朴:《旧闻随笔》,卷1第10页。关于曹振镛的传记,见恒慕义编:《清代名人传》,第739—740页。 1 据说,曹振镛应对著名的举子俞正燮在1833年会试中的落选负责。这一事件记载在俞正燮的传记中,传记收在他的文集《癸巳类稿》中,载《安徽丛书》,卷7第9—18册。 2 见洪亮吉:《卷施阁文》甲集,卷10,补遗,第8页。载《洪北江先生遗集》,卷1。 3 萧一山:《清代通史》,卷2第887页。穆彰阿的禁脔是通商口岸的关税收入(1842年以后)和河道总督的税收。据说他控制了翰林院所有外放的差事。在朝廷里,他被公认为是王鼎(1842年死)及其继任者祁寯藻这两位军机大臣的政敌。见李岳瑞:《春冰室野乘》,第63页;又见欧阳绍熙:《清谭》,卷5第12—13页。 4 何炳棣:《中国人口的研究》,第216页。 1 见张灏:《梁启超与中国知识分子的转变》,第14—20页。 2 缪全吉:《清代幕府制度之成长原因》,载《思与言》,卷5第3期(1967年9月)。又见瓦特:《中华帝国末年的县官》,第143—144页;弗尔索姆:《晚清时期的“幕府”制度》,第41—47页;以及波特:《曾国藩的私人官僚班子》,第23—24页。 1 瓦特:《中华帝国末年的县官》,第56、266页(注48)。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西北与沿海的军事挑战 太平军战争以后时期的清朝军队 到1868年捻军之战结束时为止,一种新的军队已经作为捍卫清朝安全的主要屏障而出现。这种军队往往被历史学家称为地方军,在当时则通称为勇营。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末期,全帝国的这种军队统逾三十万人。其中包括曾国藩所建立的湘军的余部,重新恢复活动的左宗棠所部楚军,以及李鸿章所统率的淮军。还有一些性质相同的较小的部队,如豫军、东军、滇军和川军。1比起其他的军队,这些军队的总的特色就是它们使用更多的西方武器,因此维持它们的费用也更大。但最根本的特点是它们出于军事目的而利用中国传统社会的宗派集团的感情。勇营的优点和缺点都表现在它们的上下级之间、官兵之间紧密的个人联系方面。在这方面,它们确实不同于清帝国的传统军队,即八旗军和绿营军。 清代的八旗军原来由每单位三百人的佐领组成,均由清帝支付俸禄和赐予田产。但是为了防范满族亲王和清朝官员拥兵自重,清帝在十八世纪初年便定下了这样的制度:佐领以上的八旗军高级将领每隔三至五年须在各驻地之间调防。1十九世纪中叶总数约六十万人的绿营兵则作为保安部队编成小分队派驻各地,或是作为省一级文武长官所统率的较大的标派驻各地。但是,这些标之大只是相对而言的。例如在陕甘这个军事战略要地的四万士兵被分编成十三个标,在北京以外的直隶省的一万二千名士兵分属于七个标。2虽然绿营兵的兵士是世袭的,但一到中级带兵官就通常只能在一个部队呆三至五年,而且根据回避法又不准在本省任职。这就防止了官兵之间会形成长期的私人关系,特别是防止了统领与地方小分队的下级军官形成长期的私人关系。由几支绿营兵部队调集组成以执行特殊任务的特遣部队,往往不能很好地执行任务,因为“兵不习将,将亦彼此不和”。3 勇营的长处是官兵之间有紧密的个人联系。统领个人选择他统驭之下的各营的营官。每个营官带兵约五百五十名,他们可以挑选自己属下的哨官,哨官也可以挑选他所统率的什长。约十个人组成一个什,这十个人通常也由什长自己挑选。曾国藩于1868年曾极口称誉这种遍及全勇营的私人关系的制度,他写道:“口粮虽出自公款,而勇丁感营官挑选之恩皆若受其私恩。平日既有恩谊相孚,临阵自能患难相顾。”1只要清帝对任命文武官员的大权(包括控制省一级的高级职位以及授予值得艳羡的绿营兵官衔和勇营的各级职务)仍牢牢在握,那么,清廷便仍然能够使这些新式军队在中国境内实现它的目标(见上卷第九章)。在一个武器、战术和辅助兵种不断进步的时代,这种其主要力量来自宗派集团效忠精神的武装部队,能应付中国的新的国外挑战吗? 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北京批准了(甚至是倡导了)一系列训练计划,这些计划通常都得到欧洲列强的支持,因为它们希望看到清朝能够强大到足以保卫通商口岸和贸易通道。但是,其收效却微乎其微。 清廷并不想放弃八旗军和绿营兵。虽然它们用处不大而又花费不小,但维持这两种部队似乎比改进勇营更重要。例如,对北京的八旗军就曾经做过一次值得注意的努力。由西方武装起来的神机营是文祥等人1862年创立的,它由约五百名旗人训练,这五百名旗人曾由通商大臣崇厚安排在天津接受过英**官的使用现代化小型武器的训练(见上卷第九章)。神机营最初只有约三千名士兵,自慈禧太后之小叔醇亲王于1865年被任命为主管神机营的大臣以后,它就大加扩充。按照清帝的命令,从北京的八旗各部队抽出总数达三万人跟这支新式军队一起接受训练。对官兵的考绩权也从原来的统领手中移交给了醇亲王。2 但是,神机营没有进一步扩大队伍。醇亲王也没有充分利用机会来进行西式练兵。1865—1866年,他同意从八旗步兵中抽集每队约五百人的两队步兵去天津接受使用西方武器的训练,但他拒绝了恭亲王的被保护人崇厚关于八旗骑兵也要接受西式训练的建议。他唯恐这些兵士会玩忽其所素习的技艺,所以只让很少的骑兵去天津接受短期的训练。1869—1870年英国人的训练计划只有三位外国教官(由曾在戈登的常胜军中服过役的薄朗统领)在实施,但这时已不得不终止下来。拥有三万人的神机营守卫着京师,1但在1870年当紧接天津教案之后对法战争似乎迫在眉睫之际,李鸿章勇营中的二万五千人不得不被调集来加强直隶的防御。李鸿章的部队奉命驻守在大沽与北京之间的中间一段,远至诸如杨村和河西务等城镇。2北京的安全现在只能指望汉人的忠诚了。 在清帝国的其他地方,八旗戍军虽已声威大逊于往昔,但政府仍替它们招兵买马,聚草屯粮。但是显而易见,满人的力量已无恢复之望。在广州,清帝国官员遵奉北京的指示,分别接受英、法两国的建议,训练清军使用现代武器。从1863年开始,用广东省当局购买的装备,有三百六十名八旗军由英国人进行训练,三百名八旗军由法国人训练。在满族军官的统一安排下,还有五百三十一名地方绿营兵接受英国人的训练。广州的这项训练计划只实行了三年便停止下来,因为那时满怀失望的外国领事们要求撤回欧洲教官。3 与此同时,满族官员已很难在法定守卫地点恢复八旗戍军了。1867年,在伊犁和新疆的其他四个中心地方,回民之乱后只有一百五十名八旗军幸存下来;他们最后不得不被转往内蒙古重新安置。在中国本部的十二个驻防城市内,八旗兵及其家属住在被隔绝的地区,士气低落,和在满洲的所有八旗军一样:又穷;又吸食鸦片;还总是被上司克扣帝国发放的薪饷。1 由于八旗军的力量已很难恢复,清廷想继续加强仍被兵部和户部所控制的绿营兵。崇厚关于让英国人在天津施行训练的计划,事实上训练的绿营兵多于训练的八旗军,而从受训的绿营兵中产生了五百人的“洋枪队”,它在对捻军的作战中证明是管用的。在这同时,在1863年被任命为直隶总督的前湘军将领刘长佑,则建议重新训练约十五万名直隶绿营兵,而不用对原来的军队编制大事更张。汛兵每五百人组成“营”,以便在全省的七个中心地点施行定期训练,但兵丁被准许在两次训练的长期间隙中返回原汛。2 1866年,恭亲王奉旨批准给予刘长佑总督以更多的财政支持。从各标抽调出来的兵就被编入刘长佑所指挥的六个中心。这种新编军队称为“练军”,即经过重新训练的[绿营]兵。户部最初从天津海关拨款十万两充新训练计划中的军火费用。但在1867年1月,恭亲王的反对派、户部尚书罗惇衍上疏攻击这个计划,而这一批评一定受到了慈禧太后的欢迎,因为一道上谕急剧地削减了这个新计划的开支。3直到1868年捻军骑兵进犯直隶使政府创巨痛深,接着曾国藩被任命为直隶总督,这才又为练军制定了新计划。当清廷内部因中英修约引起外交政策大辩论时,曾国藩刚好来到北京,他致函李鸿章说:“恭邸重在和局,醇邸重在战守,物论与醇者较多。”满族两派人士都信任曾国藩,使他能对绿营制度的调整便宜行事。慈禧本人曾同曾国藩讨论过这个问题。1 曾国藩把勇营的方案应用到绿营兵中来,虽然他还没有获准放开手来从更根本的问题上大搞革新(这或者是出于他本人的保守主义和政治立场之故)。1869—1870年,他建议对新成立的营不予更动,它们的官兵可以从各省较大的绿营标里挑选。此外,这样挑选出来的兵丁和下级军官的品质和表现应受新的营官的考核,和勇营的办法一样,这些营官每人负责五百五十人左右。与传统办法最大的不同之点是,曾国藩想使营官有权替换不合意的兵丁,而从直隶省的老乡(包括那些没有注籍在世袭绿营兵家庭中的人)中招募新兵。2营官本人也是由绿营兵高级军官——即将军或总兵——挑选的。由于要贯彻回避法,将领们——以及事实上绿营的各级军官直至把总——都必须是外省人。虽然这些新训练出来的绿营官兵不象勇营那样有同乡的关系,但曾国藩希望练军的中级军官至少能够服役较长时间,并能够与练军的统领建立亲善关系。关于支付练军官兵薪饷的条例由曾国藩起草,而于1870年4月由清帝予以批准,它规定的薪饷比一般绿营兵的同级官兵的薪饷要优厚一些。但曾国藩避而不谈要修改整个绿营兵制,以淘汰军队中无用的人数。他希望为练军开辟新财源。3 事实上,清帝在前四年内就已批准其他一些省的官员的建议,即某些绿营兵抚标可以裁减,把节省的经费用到支付未被裁汰的绿营兵的薪饷和武器上来。1867年以前任闽浙总督的左宗棠就已经在这个基础上改编了福建的绿营兵,江苏巡抚丁日昌也奉旨于1869年把他的抚标从一千六百人减为一千人。1(见上卷第九章。)丁日昌还很认真地想把他这直接指挥的一千人变成普遍改革江苏绿营兵的核心,但这个计划没有实现,因为他在1870年离职丁母忧去了。 清帝从曾国藩的建议中看到整个绿营兵制有可能保存下来并加以改造的希望,便在1871年通令各省,必须把各该省勇营兵力裁汰到八千人以下,只有江苏和直隶这两个战略省份除外。2关于勇营的这一主要方针虽未严格执行,但那些紧跟诏旨的省一级官员们现在找到了方便的借口来迎合每个省的绿营兵的既得利益集团。有些省份(如江苏、浙江、福建和广东)以左宗棠和丁日昌为例,裁减了一些标的兵力,这样至少从理论上说筹措到了留下来的绿营兵的薪饷。其他一些省份(如山东、河南、山西及湖南)则完全照搬曾国藩在直隶的办法,从绿营编制中抽出人员来组成练军各营,而这个办法在1873年被兵部认为是应予优先考虑的。3清廷并不反对勇营军官进入绿营兵制。由于清王朝有给予承认的制度,作为它的组成部分,许多勇营军官自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就被授予了绿营军官的荣誉衔。他们中间更多的人现在获准填补绿营中的实缺,从把总直至省的将军都可补缺,这些职务仍归兵部控制,而高级将领的职务则仍由清帝本人予以任免。 曾国藩的练军条例给各级绿营兵注入了新成分,但大量冗员当然仍旧留职未动。在七十年代末期和八十年代,绿营兵总数仍在四十万人左右,每年需费六百余万两银子来维持这支军队。1从朝廷的观点来看,这一巨额开销也不是全然付诸东流,因为得到重新训练的绿营兵装备了比较现代的武器,能部署在各省容易出乱子的地方,因此它在十九世纪的余年中维持住了一般的国内安宁。2但是如果发生大战役,例如反对陕、甘、新疆的回民战争(更不用说对欧洲列强或对日本的冲突),勇营可能继续是能够发挥作用的唯一工具。 但是,勇营的组织原则依然不适应现代的军事实践。尽管官兵之间存在着个人的亲睦关系,但勇营等级制使中、上级军官能获得不直接参加战斗的特殊身分。要使营官——甚至哨官——参加严格的军事训练,特别是参加西式训练,是极端困难的。自从1862—1863年以后,李鸿章曾经希望他的军官们能从西洋人那里学到一二秘密方法,3但除了给予原在常胜军中接受外国教官训练的少数士兵以军官身分(如罗荣光和袁九皋)外,李鸿章的方法只是使西洋教官训练他的洋枪队中的士兵。1864年后仍然留在淮军中的少数西方人,包括变成了清帝国臣民的法国人毕乃尔在内,都不能对军官或士兵进行广泛而系统的教练。很明显,中国人对西方战术之是否可行和是否有全面效用,是持保留态度的。戈登在1864年就已注意到,清朝的军官们很赞赏外国式的步兵方阵,“但认为他们的士兵未必会排成这种阵势”。中国人“承认我们的炮兵是优越的,但却认为他们的步兵要先进得多”。除此以外,勇营军官虽然承认西方炮兵的价值,但不想学习炮兵操练。戈登说,他们甚至不想学习“喊口令”。1 中国人能够同时接受西方的帮助而又保持自立吗?另一方面,不接受外国的训练,勇营兵也能学到现代战术要求必须具备的军纪和技艺吗?凤凰山(距上海二十五英里)训练计划的始末就暴露了这种左右为难的情况;凤凰山训练计划是常胜军解散后不久由戈登在1864年5月提出来的。2英国公使和上海领事很热心地赞助凤凰山训练计划,它也得到总理衙门“口头保证”的支持,李鸿章最初也由于相信戈登而对此表示欢迎。李鸿章在1864年6月拨了一千三百名淮军(由二、三名最好的军官带领)给戈登。 英国人对这个计划感兴趣的理由是多方面的。认为已经衰败的满人政府不可能进行集中领导的戈登,主张英国人应该帮助发展一支中**队,但要“通过抚台,而不是通过毫不起作用的北京政府”。3英国公使卜鲁斯虽然不完全同意戈登的对清政策,但也相信应该给予中国人以军事援助。但是,正是英国驻上海领事巴夏礼的态度,使李鸿章警惕起来。巴夏礼本来只希望所训练的中**队能够保卫上海,使那里不可能再继续出现骚乱。他也嫉妒法国人,因为法国人还在上海附近保持着一个训练中**队的小小训练营(这些中**队直到1865年中才归还给中国当局)。所以李鸿章责怪巴夏礼想“揽我兵权,耗我财力”。1 可是在1864年底,戈登放弃了这项训练计划而返回英国。李鸿章不得不接受巴夏礼的提名,任命英军的杰布中尉为凤凰山的新任教官。在标明日期为1864年11月的一份协议中,巴夏礼接受了李鸿章的交换条件,即淮军将领潘鼎新应对中国官兵的任免、薪饷和装备享有完全的控制权。训练计划应从海关收入中拨款。杰布的职责只限于训练和教课,包括监管也由中国人支付薪津的十五名外籍教官。可是,杰布被证明是一个不好的人选,他经常离营外出,而当他上班时他又死扣《英国步兵操典》,毫不通融。21865年6月,李鸿章奉旨派步兵和炮兵到直隶边境防止捻军的进犯,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命令潘鼎新从凤凰山带领一整营军队(外加在那里受训的三百名炮兵)北上。巴夏礼领事提出强烈抗议。虽然李鸿章同意以其他淮军部队代替凤凰山的这八百五十人,但他这时已不再相信凤凰山的训练计划,一再驳回了关于扩充此计划的要求。 凤凰山训练营后来的事态的发展,突出地暴露了中国与西方的摩擦以及外国教官与淮军本身这两方面的弱点。1865年7月杰布中尉被调回英国,上海道丁日昌马上设法以戈登的老部下文兹坦利取代了他。英国领事坚持应任命一位英国现役军官,但被驻北京的公使馆驳回。文兹坦利的为人通情达理而小心谨慎,但他缺乏足够的权威,他的平庸的洋员教官们也未能获得士兵的爱戴。至于勇营军官们的行为则很遭人非议。虽然哨官们在阅兵和显示军容时总是在场,但他们平时很少参加实际训练。不仅如此,他们和他们的上司还在发饷之日从各哨下级军官和士兵的薪饷中克扣五十块墨西哥鹰洋以中饱私囊。文兹坦利很赞赏士兵们在步兵、榴弹炮和火箭炮训练中的熟练动作。但是,与八旗军和绿营兵中的情况一样,凤凰山勇营的许多官兵也都有鸦片烟瘾。士兵们还是一些桀骜不驯的人。1他们不时对外国人表示不满:训练工作不得不因天津教案(1870年6月)的影响而被搁置了起来。但在恢复了例行训练以后,士兵的愤怒又转向**的勇营长官,这表明勇营制度官兵的融洽关系还是存在着局限性的。由于军官滥用权力,包括一位营官施行过不公正的惩罚,1872年爆发了两次兵变。21873年5月,在经过了九年并且花费了大约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之后,这个计划突被停止执行,尽管英国领事提出过强烈抗议。凤凰山曾被一英**官形容为“中国的奥尔德肖特(位于英国的汉普郡,为著名的陆军训练营地——译注)”,事实上那里从来没有训练军官的计划,不过它确实训练出了一大批淮军士兵来使用现代武器。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之初,清军确已获得了在中国本部的大部分地区镇压叛乱的能力。但他们是否能够对付沿海的外国入侵者,甚至是否能够对付西北或中亚那些艰险地带的叛乱,这仍然是一个问题。 1 关于八旗军和绿营军,见魏源的《圣武记》和罗尔纲的《绿营兵志》。勇营之名初见于曾国藩1866年1月的一篇奏稿,载《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23第35页。关于东军,见《山东军兴纪略》(卷4第8页)和《丁文诚公遗集》(卷1·4第37页,卷4·9第16页)。关于豫军,见尹耕云等编:《豫军纪略》,卷1·3第11页;卷5·10第10—11页;卷12·22第5—6页。滇军起源于岑毓英在云南省平定回民叛乱之役,见王树槐的《咸同云南回民事变》,第224—228页。 1 参照罗伯特·李:《清代历史上的边疆》,第24—31页。史密斯:《十九世纪中叶中国的兵制》,载《亚洲历史杂志》,卷8第2期(1974年)第136—141页。章伯锋编:《清代各地将军都统大臣等年表》。 2 罗尔纲:《绿营兵志》,第92—100、126—136、162—164、206—207页。 3 罗尔纲:《绿营兵志》,第179—181、213—220、237—244页。江忠源:《江忠烈公遗集》,卷1·2第4页。 1 《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28第18—19页。 2 席裕福等编:《皇朝政典类纂》,卷331第8—9页。 1 中国科学院等编:《洋务运动》,第3册第475—479、484—491页。神机营核心部队总兵力似保持为六千人之数。迨至1881—1882年,日本人的情报认为神机营本部只拥有三千五百名步兵,二千名骑兵,五百名炮兵。见福岛安正编:《邻邦兵备略》,卷1第21—22页。 2 王尔敏:《淮军志》,第354—355页。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17第10页。 1 《皇朝政典类纂》,卷333第11页。罗伯特·李:《清代历史上的边疆》,第123—125页。 2 王尔敏:《练军的起源及其意义》,载《大陆杂志》,卷34第7期(1967年7月)第216页,文中摘录了刘长佑的奏折。 3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3第10页。刘长佑:《刘武慎公遗书》,卷12第3、21、31—37页。《大清历朝实录·同治朝》,卷193第18—19页。 1 《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27第2页。曾国藩:《曾文正公手写日记》,卷2第2856页,1869年2月27日条。 2 《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28第19、36页。 1 左宗棠:《左文襄公全集》,卷14第17页;卷19第16—21页。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186—187页。《皇朝政典类纂》,卷325第4、8—10页。 2 刘锦藻编:《清朝续文献通考》,卷202第9、505页。刘广京:《清末地方权限的再估价》,载《清华学报》,卷10第2期(1974年7月)第217页。 3 《皇朝政典类纂》,卷326第6—8页。 1 见恭亲王1884年1月奏折和总理衙门其他大臣的奏折,载《洋务运动》,第526页。又见张佩纶:《涧于集》,卷6第10页。 2 见罗尔纲:《绿营兵志》,第72—73页(注70—73)。关于使用练军镇压地方叛乱,在《宫中档光绪朝奏折》中现在已有更详尽的材料,例如卷2第302、664、667页;卷3第172、318、323、399、445、518、753页。 3 邓嗣禹与费正清:《中国对西方的反应》,第69页。 1 戈登档案(英国博物馆),add.mss.52,389(1864年8月26日);52,393,“关于英帝国势力范围的秘密备忘录”(1864年)。 2 详见史密斯:《外国人在凤凰山的训练和中国的自强》,载《现代亚洲研究》,卷10第2期(1976年)第195—223页。 3 戈登档案,add.mss.52,389,1864年6月19日。 1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25第27页。可是李鸿章在1864年7月指出,由于戈登负责训练计划,“以后无甚波澜”;《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5第21页。 2 丁日昌:《丁中丞政书》,卷7第10—11页。哈克:《太平军叛乱中的事件》,第526—527页。 1 丁日昌:《抚吴公牍》,卷50第8页。fo(英国外交部档案)228:453及492,文兹坦利的报告(1868年11月20日及1870年1月13日)。 2 fo228:54,文兹坦利的备忘录(1873年1月6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魏源——经世致用论与今文学研究的范例 把魏源(1794—1856年)仅仅看作一个“幕友”,那当然会小看了他。把他在十九世纪早期思想界的影响比做更早时期顾炎武或戴震对思想界的影响,是不无道理的。2事实上令人感兴趣的是,可以在魏源身上看到他是集十九世纪初一切主要思潮于一身的人。他这个人不仅是一位经世致用论作者和今文学的拥护者,而且也是他当时社会所面临的变化的一面镜子。 魏源出生于湖南,在二十二岁去北京以前在那里就是一位优秀 的学者。十六年以后,即1831年,他移居扬州,他在这里安家一直到死。他的师友中有一个著名的湖南士大夫集团(包括贺长龄与陶澍)和一个出类拔萃的北京官员与知识分子集团(包括林则徐、龚自珍、刘逢禄),他们中的许多人后来在居省一级官职时也聘用了他。魏源的学术事业按常规开始于搞经学研究。他最初感兴趣的是理学,但在他三十二岁的时候,即1824年发生漕运危机的那一年,他成了一位经世致用论的专家,并上书详细地提出了主张采用海运的批评性建议。他的这一建议是应当时的江苏布政使贺长龄之请写的,贺长龄同一年又委托他编辑了一部关于经世致用的文集。这个编辑计划于次年完成,此书定名为《皇朝经世文编》,是一部从清代作者中广泛挑选而成的文章汇编。1 《皇朝经世文编》与后来他写的西方地理学的研究《海国图志》(见第五章)一起,是魏源两部最脍炙人口的著作。《皇朝经世文编》之所以重要,不仅是因为它的影响,而且是因为他给“经世致用”下了一个含义广泛的定义。这部书分为八个部分,头两部分是关于学术和中国政体性质的理论部分,然后才开始论述制度和行政方面的专题。这些下余部分是按政府六部的权限分类的。对《皇朝经世文编》内容的初步分析可以看出,它大部分是集中在财政(特别是漕运)、公共工程和军事行政方面。2但是,论述经典研究和政治理论的开头几部分也不是不重要的,因为他阐述了实际的经世致用怎样能与传统的学术兴趣协调一致。这些部分和《文编》的主体都需要进行进一步的研究。 《皇朝经世文编》刊行之后的三十年,魏源写出了范围非常 广泛的关于制度改革方面的各种建议,在建议中他利用了竭尽全力挑选来的官方档案和私人收藏。1831年,他应邀前往扬州,为计划改革淮北盐务的陶澍当顾问。在这几年的某个时候他开始起草一部完成于1842年——即南京条约订立的那一年——的著作。这部书题名为《圣武记》,叙述了清代从开国起至道光朝的主要军事战役。和《皇朝经世文编》一样,这部编年史也是兼以私人和官方著作为基础的。魏源写《圣武记》的目的不仅在于描述事件。魏源在批判地使用私人资料来核实官方档案的准确性时,以及他在序言及全书最后的时论文章的言论中,都分析了清代政治体制中的问题,特别是清代军事上的问题,这些问题很足以说明中国在鸦片战争中战败的原因。 魏源按照传统的方式把中国易受外部觊觎的脆弱性与内部弱点联系起来看。他特别关心充实军事人才的问题,这是由于汉人只偏重文职,而种族界限又把清代军事组织分成了两半之故。魏源一方面用历史观点提出他的论据,一方面批驳中国文化中被人们广泛接受的准则,他坚决认为中国可以变得富强起来,但应该采用新政策以改善士兵——特别是军官——的素质;可以象西方那样建造和布署常备海军;可以稳定货币制度并消灭巨大的国库赤字。这些政策包括对军职人员施以专门训练,给予优厚薪饷和特殊社会待遇,以及对各地区实行灵活变通的征募办法(这最后一点是想利用某些地区应考武举人数不均的情况)。魏源还要求仔细地检查军事花名册,以确保防止开小差和虚报名额等情况,因为这两者是军事行政中贪污受贿的大财源。魏源在他的财政改革建议中主张扩大和改进本国的银矿,作为减少中国对外国通货供应的依赖和对付在鸦片贸易中使中国白银枯竭的最好办法。他还敦促在使用国库资金方面实行更负责的会计制度,削减开支,终止作为表示皇恩浩荡传统姿态的定期减免税收的惯例。在他以低沉和轻蔑的语气提及某些清代前辈人的著作时,他并没有因考 虑到形成他们兴趣的原先那些意识形态因素和政治因素而原谅他们。对他来说,这些人对外国愚昧无知,对中国本部以外地区的战略地理特点丝毫不感兴趣,这不仅是不可理解的,甚至是轻薄可哂的。在他看来,同样不负责任的态度是,官方对军事战役的叙述往往有低估或避而不谈清帝国战败的倾向。 魏源对今文经学感兴趣也反映了他对“无用的”烦琐哲学兴味索然,虽然他那个时代的今文学与汉学考据主流的相同之点多于与乌托邦式及弥赛亚式支流的相同之点(后者与后来康有为的今文学运动有联系)。1和其他一切时代一样,魏源时代的经学研究既是学术论说的手段,也是政治斗争和派系斗争的手段。这样,今文学就变成了攻击东汉烦琐哲学的武器,同时也成了推动学术新方向的媒介。上一世纪的经验主义的研究运动深深地受到所谓汉学学派奠基人惠栋(1697—1758年)的思想的影响。惠栋反对宋代理学教义,主张恢复标准的汉代人的注疏作为经典研究中正统解说的本源来代替它。虽然很少有人象惠栋那样死板地只专心致力于汉学,但他的影响确使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东汉注疏家郑玄等人的哲学和学术上,集中在他们曾经注释过而流传下来的经籍的文本上。 这种标准的经文是多种经籍文本的综合,包括被称为“古文”和“今文”者在内,这两个术语是指正文最初所用的书法体裁而言的。“古文”在这里意指周代用的书法;“今文”意指较近时——即汉代——用的书法。今文经是凭记忆以及根据经过汉初诸帝指定的学者在宫廷里讨论过的标准化的解释传抄下来的。口头传述下来的抄本在当时被认为是必要的,因为所有经籍据说都已在秦代被 毁。到西汉末年的时候出现了一批经书,是用先秦的古文字书写的,它一度被欢呼为真正的经文,并且最后被合并成为标准的正统经文。后来,大部分西汉今文,包括三家《诗经》在内,都废而不用,而且在往后的朝代中都已失传了。 直到宋代才对古文的真实性引起了怀疑,直到阎若璩(1636—1704年)在十七世纪开始对《书经》(《尚书》)作了系统的词源学分析,才证明古文经的许多部分其实是赝品。1到了十八世纪末年,阎若璩所发起的文字考订工作和对古文经的真实性日益增长的关心,便推动了江苏常州小学运动的兴起:这小学运动声称对今文经特别感兴趣。它们中间只有《春秋·公羊传》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因此,《公羊传》成了今文学者研究的焦点。常州学派的奠基人庄存与便是一个对汉学感到失望的人。他宁可采取折衷主义的态度,即有选择地采纳了宋代哲学家的著作与西汉及东汉两代的注疏。他的学生们——特别是刘逢禄(1776—1829年)——后来变得对《公羊传》很感兴趣,认为它是对西汉哲学和历史解释的一部权威的和正统的说明。刘逢禄和他的同伙把他们认为是以微言大义和道义观点来看待《公羊传》中的历史材料(在《公羊传》里,“所不书多于所书”)这一研究方法,同东汉注疏家专心致力于名词术语和定义的研究方法作了对比。在他们看来,东汉学术界只注意事件(“事”),西汉注疏家则企图解释事件的意义(“义”)。 在刘逢禄的影响下,魏源很注意西汉哲学,特别是董仲舒的著作。由此导致他批判地分析了《诗经》和《书经》的本文,写了两部题名为《诗古微》和《书古微》的书。在这两部书中他企 图恢复自西汉以后已经湮没无闻或晦涩难解的“古代微言大义”(“古微”)之说。这两部书在体例上都是遵循经验主义的研究传统,艰苦地对本文和注疏作逐字逐句的比较分析。但是它们作为校勘学著作的声望受到了损害,因为事实是,魏源研究东汉今文的大部分材料都必然地受到了第二手史料的限制。因此这两本著作可以作为证据,证明它们揭示魏源本人的历史观多于揭示他的西汉前辈的历史观。他认为对这一有关经书的论战值得进行详细而刻苦的研究,这反映了以经书解释当世政治及学术的重要性是持久的。毫无疑问,魏源把今文学看作是对十八世纪汉学的攻击。与此同时,他继续认为经书仍是指导政治行动的极则。如果没有经典做最后依据,他就无法确立新的政治秩序中的方向。他坚定地认为,历史上变化无端和独特的形势所产生的决定性的意义,都必须在经书中找到理论上的根据。 魏源认为历史情况常变,认为必须调整旧制度以适应每个时代新的需要,这种概念通常与今文学研究的兴趣有关,虽然它至少早在宋代就已有了历史先例。魏源和另一位今文学家龚自珍一样,创造了一个三个时代(“三世”)往复循环的变化的理论:这三世就是太古、中古和末世。他本人亲身经历的事件就使他相信,另一个“末世”正迫在眉睫,但是他认为,明智的尽进忠言和开明的领导能够和过去一样加速下一个“太古”时期的到来。1 魏源并不苛责满人应对他们那个时代的问题负责。相反地,在他看来,清代统治者已经成功地消除了使明朝大受其祸的那些主要弊端。在一篇雄辩的分析文章中,魏源赞扬清政府废除了它的前朝的通病:主要是宦官的跋扈和重税的压迫。清朝君主很“重民食”,不仅一再豁免了赋税,而且自从乾隆以后没有使用强 迫劳动来经营河道总督所辖的工程。边境地区人民长期安堵。到处呈现出和平与有秩序的气象,“民生其间,耳不闻苛政,目不见锋镝”。在朝廷里,官员们可以慷慨陈词而无需害怕受到惩治。所以魏源总结说,总之,清政府“岂独高出明代万万”。在乾隆的文字狱、长期而肮脏的和珅丑闻以及对国内叛乱屡屡进行**而残酷的镇压之后,人们不禁奇怪他竟会如此令人作呕地歌功颂德。但是,按照中华帝国末年的标准来看,魏源完全可能认为,清代的政治成就在巩固王朝和紧缩财政方面标志着达到了较高的水平。 尽管有了这些成就,魏源接着写道,“天下事患常出于所备之外”。这些灾祸包括漕运管理的不善和黄河由于无法控制的泥沙而反复出现洪水。“无一岁不筹河费,此前代之所无也”。通向文官的道路是“困于需滞”,军事部队的预算则又“绌于度支”。与外国的接触更带来了苦难:“夷烟蔓宇内,货币漏海外,漕鹾以此日敝,官民以此日困,此前代之所无也。” 因此在魏源看来,晚清的问题不是起源于无能的和含有恶意的统治(按照“节用爱民”的观点来说,清代可以比做众所周知的“三代”),而是起源于中国历史上没有先例的形势,特别是外国的商业与军事势力出现在沿海,从而产生了货币与军事危机;还起源于无法控制的黄河,它的灾难性泥沙(虽然魏源没有指出这一点)是上游山坡植被不佳产生的水土流失的恶果——这也是中国人口压力而产生的灾难性副产品。 魏源的这些话的含义是要使人确信,如果能发现合适的人才并使用他们,这些新问题也是能够解决的。面对着这些挑战,魏源认为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中国文人的精力尽“出于无用之途”。科举考试只强调语言学和词源学,对官员们则只用毫无意义的尺度来考核:对于翰林只考察他们是否“书艺工敏”,对于行政官员只考察他们“胥吏案例”的本事。魏源关于改革的呼吁是写得用心 良苦的,他着重指出了按照一切传统标准来看应算作是清王朝作出的主要功绩,指出了挑战的史无前例的性质以及制度上反应的不充分的状况。他响亮地提出要用经世致用的态度来实行改革,即通过对新问题作出新反应来加强国家,但一切要在不偏离忠君原则的范围内进行。1 2 对魏源在学术界和政府中的作用叙述得极好的,是齐思和的《魏源与晚清学风》,载《燕京学报》,卷39(1950年12月)第177—226页。 1 关于《皇朝经世文编》的内容,在英文中也有两篇短评,分别由小韦克曼与米切尔写成,载美国出版的《清史问题》,卷1第10期(1969年2月),第8—22页;卷2第3期(1970年7月),第40—46页。 2 伦纳德:《十九世纪初期中国经世致用论者的改革》(未发表的论文,1974年),第4—8页。 1 对十九世纪初的今文学仍有待于全面的研究。小韦克曼的《历史与意志》中有一章专门作了论述,它试图把这时期今文学派的主要发言人合在一起以简要地说明今文学运动的历史,见第101—114页。叙述今文学论战的一本标准历史书是周予同的《经今古文学》。 1 阎若璩决不是怀疑现存《书经》真实性的第一人,但他是第一个通过系统的正文分析,而不是靠诉诸意识形态的理由来怀疑古经文文本的人。见戴君仁:《阎毛古文尚书公案》。 1 见米切尔:《改革主义的极限:魏源对西方入侵的反应》,载《近代亚洲研究》,卷6(1972年)第180—181页。 1 魏源:《明代食兵二政录叙》,载《古微堂外集》,卷3第4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回民叛乱及其国际意义 清帝国在十九世纪第三个二十五年所发生的回民大叛乱特别难于研究,因为有关回民方面的可靠的文献资料太少。这几次回民叛乱不论就种族-宗教觉悟程度,或者就所处环境及地理位置来说,都各不相同。在中国本部,云南的回民叛乱(1856—1873年,又称为班赛[panthay]叛乱)和陕甘的回民叛乱(1862—1873年,又称为东干之乱)都有其种族世仇的背景。它们起因于回民这个少数民族不论在与外界隔离的农村或聚族而居的城镇,都过着与众不同的生活,保持着他们的宗教习惯和特殊习俗。但新疆回乱的特点主要是外国的入侵,即清代前的六城地区伊斯兰教统治者的后裔玛赫杜姆和卓从浩罕打回了新疆;因为在六城地区喀什噶尔附近,此人的祖先坟茔仍然是回民信仰的圣地。新疆暴乱也引起了俄国侵占伊犁地区,以及英俄两国激烈争夺清属突厥斯坦至少达数年之久。 虽然中国本部的回民从来没有明确的、文化上得到支持的基础,以便向北京皇帝的权威矢志效忠,但他们已在中国生活了许多个世纪。他们的典籍里虽然保持着对真主的特殊尊崇,但也赞助儒家的三纲(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1在传统上,回民也受到历代清朝皇帝的相当优遇,回民能参加科举考试;许多人也能在文武两途出仕,尽管其职位通常并不很高。但从1762年起,清帝颁发了歧视他们的严厉的法律。例如,陕西和甘肃的回民犯了盗窃和抢劫罪必须充军到云南和贵州,有时还处以终生戴枷,这比其他中国人在犯同类案件时轻科的笞刑要重得多。2这种反回民的法律要比清代最早的重大回民叛乱早约二十年;当然,这些回民叛乱又加剧了清朝官员对以清真寺为中心的社会的疑惧。汉民由于十九世纪初年的生活日益困难,就更加把回民看成是土地占有和贸易方面的对手。汉民和回民打官司的时候,裁决很少对回民持平正态度。汉族官员本人有偏见,满族官员又通常左袒汉民。 云南 云南的回民叛乱爆发于1856年,是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燃起的血腥的村社世仇的扩大。但是,这一叛乱决不能单纯看做是回民之乱,而应看成是中国这一最西南省份社会秩序的总崩溃。它发端于汉民与回民为争夺云南中部一个银矿的控制权所进行的长期斗争。汉民多数民族与回民少数民族的械斗开始蔓延开来。1856年,在患偏执狂的满人按察使的怂恿下,至少有二三千回民在省府昆明被屠杀。在云南的许多县里,汉人绅士现在办起了团练来“屠灭”回民,回民也自己组织起来,攻占州县,杀害官吏。在这次大动乱中,有汉文修养的回民杜文秀(1828—1873年)于1856年在云南西部的大理建立了平南国,设立了包括回、汉民族出身的人在内的文武官制,并自任为大元帅和苏丹。另一支旗鼓相当的回民队伍由马如龙(1832—1891年)率领,此人的几个先祖都当过绿营兵的军官,他本人是武生员;他占领了云南中、南部的大部地方,但在1862年投降了清廷,并帮助清军来打杜文秀。1 马如龙的投降是得到了备受尊敬的宗教领袖马德新(1794—1874年)的同意的;后者曾朝拜过麦加和君士坦丁堡,而且他一生用中文写了三十多种关于伊斯兰教的书。在教义方面,马德新自己信奉伊本阿拉比的《甫苏思》(智慧的珠宝)经——十三世纪苏菲教派的经典。这部经典概述了以穆罕默德为顶峰的先知们的教训,并且着重阐述了寻求真宰“全体大用”这一神秘的理论。但马德新还论证说,伊斯兰教对于主宰的敬奉完全可以与理学的理和器的概念相并行而不悖。1马德新曾在1863年暂署驻昆明的总督,使许多回民归顺了清朝的统治;但是,他本人在云南叛乱结束时因清朝官员的唆使而被杀害。 杜文秀的“班赛王国”在一定程度上曾引起法国人和英国人的兴趣,因为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中叶法国人在交趾支那和英国人在下缅甸分别站稳了脚跟。1867年法国海军军官特拉格来率领一个法国使团拜访了变节者马如龙(他那时在昆明当总兵),他发现已有一位法国牧师在帮助清军制造马如龙所拥有的现代武器的弹药。特拉格来的助手贾尼埃在1868年2月到达叛军首府大理,但他想会见苏丹杜文秀的要求遭到了粗暴的拒绝。与此同时,英属印度派遣了由斯来顿上尉率领的一个代表团来到伊洛瓦底江上游的八莫,准备从陆路旅行到云南西部。班赛王国的一位高级官员在边境城镇非常有礼貌地接待了斯来顿,并且谈到了和缅甸的通商问题。但是,斯来顿希望访问大理的要求却被拒绝了。2 关于杜文秀的行政管理,现存的材料表明他搞的是一套中国式的官僚政治,他曾声称:云南的三大宗教,即伊斯兰教、儒教和云南各部落的原始崇拜,都一视同仁地受到崇敬。杜文秀的武力曾一度统治了云南近半数领土。他委任汉人充任大部分文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武官也是汉人。可是到了1871年,他的部队受制于新上任的干练巡抚岑毓英,因为岑毓英拥有现代武器,甚至还有法国教官。那一年,杜文秀派了一个异想天开的使团去英国。1872年4月,他的使节刘道衡以班赛苏丹的名义向英国女王献上了四大箱子云南大理石块,表示贡上的是杜文秀所统治的土地及其臣服英国的意愿。杜文秀的事业到那时已快要完全失败,因此主管印度事务的国务大臣阿吉尔公爵只能把这礼品送往伦敦博物馆,声明它没有政治意义。1 陕西和甘肃 不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个时期清帝国的回民叛乱,都应数陕甘的回民叛乱最为重要。因为这一片黄土高原有河谷和商队通路,它管钥着通往新疆的门户,而新疆又是历代清帝全力征战才获得的边境。其次,通过多风的甘肃走廊,回民享有比较容易同外面广大伊斯兰世界联系的机会,并且特别能对新疆事件施加一定的影响。人口过多而资源不足,赋税繁苛,很多绿营兵被征调去应中国东部的急需;这种种原因都削弱了十九世纪六十年代陕甘两省作为防卫中国西北的堡垒的作用。而且自从十八世纪后期以来,甘肃已成为有力的中国苏菲教团的活跃中心。这最后一个因素,加上马术及与此相关的武术所产生的刚强民风,使得东干人(陕西和甘肃的回民,包括移往新疆去的回民在内)变成了清朝所遇到的一批最顽强的叛乱分子。 和云南的回民一样,东干人也说汉语。他们原来的中亚血统由于准许回民男子婚娶非回民妇女及抚养汉人儿童以扩大伊斯兰教社会而被冲淡了。可是与云南不同的是,这里同中亚有更多的联系,能不断地加强他们的宗教信仰,这种信仰又被每个以清真寺为中心的自治社会的阿訇所捍卫。象纳赫什班迪教派和哈迪里 亚教派等苏菲教团中的派别都从中亚传入了中国的西北。它们的谢赫们宣称自己与真主有特殊的联系,他们有时实施一些“奇迹”(kirāmāt),象治病,恢复人们的生育能力,预言某些事件等等。一旦被人们认为是圣者(wali)的话,这位宗教领袖的权威就变得是不可争议的了。圣者死后,他的墓地就会变成一处圣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英国旅行家贝柳访问过喀什噶尔附近纳赫什班迪一个支派白山派的创建者圣哲的坟墓。在阿法其和卓们于十八世纪中叶被清军逐出新疆以后,阿法其祖师的坟墓仍然吸引着众多的香客。1阿法其和卓们以浩罕为避难所,从那里接连三代人都挑起暴乱,并发动圣战想恢复六城地区(见上卷第二、八章)。其中有一位和卓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又如法炮制了一次。 与此同时,苏菲派的一种以“众礼时高声念经”(dhikr-ijabri)著称的教仪被马明心传入甘肃的纳赫什班迪派教徒中;马明心是十八世纪的回民,曾旅行去过布哈拉和阿拉伯半岛。马明心信奉一种口头的精神锻炼,意在摒除一切心中杂念,一心一意只念及真主。他回到故乡后,即于1761—1762年在循化(今之青海极东部,距甘肃首府兰州不远处)的撒拉族中传教。他的徒众中间彼此通用“者赫雷叶”一词作为认宗的标志,此词几乎可以肯定为gahriyya(高声唪经派)的音译,在二十年内,这一新教(与先前中国的纳赫什班迪派的旧教发生争执,后者主张聚礼时低声念经以示虔心默祝)起来造了清朝的反。马明心被打败并被处决,但被他的被迫转入地下的徒众奉为圣人。到陕甘回民大叛乱于1862年爆发时,他的衣钵传给了金积堡(属甘肃省辖治的宁夏部分)的马化龙。马化龙是高声唪经派的信徒,给人预言吉凶,治病,并帮助那些“想要子嗣的人有一个孩子”。他的徒众们在忏悔了错误行为后甘愿受鞭打。马化龙据说曾派遣了一些代表(海里飞,即哈里发)和教师(满拉,即毛拉)去新疆的乌鲁木齐,甚至远到满洲的宽城子。1 但是,陕甘回民叛乱不仅仅是一个宗教运动。和云南的暴乱一样,东干叛乱也是一次大规模的社会冲突——以清真寺为中心的那些受迫害的社会联合起来挣扎图存。1862年4月太平军远征到陕西并于5月中旬到达西安附近,这就成了陕西省暴乱的催化剂。太平军被清军阻截于西安后迅速东移,于5月底进入河南,让渭水两岸处于混乱之中。汉民在官方鼓励之下组成了地方武装队伍,回民也起而相抗衡。在渭南县,做过县衙衙役的回民洪兴组织了一支据说有三千人的回民部队。25月底在华县附近,汉民焚烧一座回民村庄的行动触发了大规模汉回冲突。汉民和回民之间的武装仇杀沿渭河流域迅即展开。钦命团练大臣张芾被东干领袖杀害以后,宣布对所有回民“格杀勿论”的通告就张贴了出来。不管这种告示是否经过官方授权,它都促使回民走上了有组织的叛乱的道路。3 回民的传统是拥护陕西“十八大营”的领袖们。至少其中的三位领袖是阿訇(宗教领袖)。叛乱者最初发展了三个中心:一是渭河流域东端潼州附近的一些繁华市镇;一在西安的北部;一在西面与甘肃接境的凤翔附近。1叛乱最初之所以取得成功,是因为清朝积弱得令人难以置信。陕西巡抚瑛棨带着绿营兵和团练驻扎在西安城内,就是不能打破回民使该城市粮食供应几乎完全切断的封锁。1862年6月,因安排苗沛霖及其他反清王朝分子的投降而臭名昭著的胜保(见上卷第九章)被任命为钦差大臣,驰援西安。但是,胜保未能使回民投降,他的军行迟滞和严重的贪污行为使得他在1863年1月被免职。 只是在钦差大臣多隆阿(1817—1864年)到达以后,清朝才开始转败为胜。多隆阿原来是一名八旗军军官,因胡林翼的提拔而升任湘军将领(在他麾下的那一部分湘军名为楚勇)。21861年,多隆阿帮助曾国荃从太平军手中收复了安庆,他自己在1862年攻克了庐州。他的勇营被证明在对付回民时同样有效。1863年3月,多隆阿的勇营攻占了陕西东部作为东干人主要基地的两个市镇。他在8月间打破了对西安的封锁,把回民赶到了陕西西部。1864年3月他死于对侵犯陕西的四川太平军的战役中,这时他已扑灭了陕西省的回民叛乱。可是大批陕西回民却逃入甘肃,参加了在那里早已起义的人数众多的回民部队。 陕西的叛乱显然是汉族官绅挑动起来的,但甘肃的叛乱似乎是回民首先发难的,马化龙的新教教徒则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早在1862年10月,某些回民领袖就传话,说清朝即将大肆屠杀回民,所以他们组织起来包围了灵州这个位于马化龙基地金积堡以北四十余英里的大城市。与此同时,回民在甘肃东南部攻打了固原,这是横跨一条交通要道的战略冲要城市。驻兰州的总督恩麟发现只有和为上,别无他法。在他的建议下,1863年1月北京为甘肃下了一道特旨,重申对回民的不歧视原则。但是甘肃与陕西一样,回汉双方地方队伍都倍蓰增加,冲突与日俱增,所以四年之内除省城和其他少数几个城市外,全甘肃省几乎都被回民部队占领。 马化龙的军事-宗教网络以四个地区为基地:金积堡本身;青海东部的西宁,这里有许多撒拉族皈依新教;以及甘肃南部的两块地方——河州(靠近青海)和秦安(距陕西不远,在新教中心张家川附近)。1宁夏道一位能干的汉族道台侯云登纠合了足够的绿营兵和八旗军以及团练,保卫灵州达一年之久。但在1863年12月,马化龙的军队在他的儿子和另外几位新教的信徒率领下,不仅攻占了灵州(据说有十万汉民在这里被屠杀),而且攻占了宁夏府的各汉城和满城。马化龙这时显然已用汉人的称号,自称为统领宁夏府和两河诸地的“大总戎”;这个“两河”指黄河和(它的)一条主要支流。2马化龙有了这样的权威,就能任命管区下的府县官员,而对于日益增多的徒众来说他却是一位圣人,同真主有特殊联系,能行诸般奇迹。 当然,甘肃也有许多叛乱首领并不信奉新教。1862—1866年间活跃在甘肃而其名字见于历史著作3中的七十多个回民头目中,有二十个人被认为是马化龙的党羽。这二十人中包括了伊斯兰新教传教士和许多绿营兵的中级军官。余下的人(包括最近从陕西来的十一位首领)中,有些已与马化龙结盟,或者从他那里接受接济。比起云南的造反者来说,陕甘的回民领袖中很少有马如龙那样死心踏地的变节分子。回民投降者通常被证明是诡计多端的人。1864年年中,随多隆阿来到陕西的湘军军官雷正绾正转战于甘肃,他攻克了固原和平凉,因而使得渭河和甘肃中、西部之间的政府驿道被重新打开。一位陕西的叛乱回民和阿訇赫明堂投降了雷正绾,但在9月当陕西回民重新包围固原时,赫明堂做内应打开了城门,使他的教友赢得了胜利(而且连带地赶跑了已经投降雷正绾的一支甘回人马)。一份现存的回民材料叙述说,赫明堂在每次战役前都要朗诵经文并大声祈祷说:“我们托靠主,我们一面保守教门,一面打仗,一总是真主襄助。” 11865年2月固原再度落入清军之手,但陕西叛乱分子在赫明堂的领导下于10月又夺回了它;还夺回了靠近陕西的东南诸城市。 由于得不到一位死心踏地而有势力的变节者的帮助,清朝官员只好使用安排“投降者”的办法,这实际上是把领土交到叛军手里。最显著的事例是马化龙本人。1864—1865年,北京命令它的两位最好的满族将领去攻击马化龙在甘肃和宁夏交界地带的基地。这两位将领一为都兴阿,主要负责甘肃的军事;一为穆图善,原是多隆阿属下的一名骑兵军官,现为宁夏将军。对宁夏府两个城市的围攻长达一年之久,但并不顺利,穆图善也赞成接受马化龙的副官所提出的和平建议。都兴阿非常反对这个计划,所以只是在他调任为沈阳将军后,穆图善才贯彻了他的接纳马化龙的方针。马化龙移交给清军二十六门大炮,一千多支洋枪,一万多件刀枪。作为报偿,穆图善奏请除去马化龙的叛民名籍,他说:“马化龙很受甘省回民之信任。如果派他去各地劝说回民……即可不战而使诸地闻风归顺。”21866年5月一道上谕批准了马化龙的投降,而他本人甚至改了一个保皇派的名字——马朝清。可是,他继续巩固和扩大他的影响,而用不着耽心清军对他的攻击了。 与此同时,清朝在甘肃的有效统治正在瓦解。回民叛乱蔓延到了黄河以西甘肃省那个状如锅柄的地带。1865年2月,凉州(今武威)一名绿营兵回族军官粉碎了一次叛乱而控制了该城,3月份玉门又发生了回民叛乱,它马上又波及到更西北的安西。甘肃回民曾于4月暂时占领了战略要地肃州,在12月份又占领得更久一些。有些回民又返回陕西,使该省再次出现危险。新疆早在1863年就已受到陕甘事变的影响,现在也处于内(因内部几个地区有好多叛乱)外(即清帝国有来自外部的入侵)交困的痛苦之中。 新疆 中国回民举事的消息在新疆引起了各种各样的反应,其多样化的程度犹如该地区的人种和语言那样复杂,也如它的地理和历史传统被隔裂分割的状态那样互不相关。那里的清政府有许多弱点,而且直到1860年为止,清王朝在反对阿法其和卓及其操突厥语的追随者的定期圣战中只是勉强维持住了六城地区的秩序。(见上卷第二、八章)汉人到新疆的移民越来越多,但这种发展也增加了冲突的可能性。在操突厥语的居民看来,中国的移民——不管是不是回民——只构成了少数民族,而且也往往会变成反对新疆的清朝统治者的颠覆分子。在清帝国的这一极西北领土上,中国人和非中国人也都面临着俄国在中亚贸易和政治中作为占统治地位的因素而出现的事实。与此同时,通过帕米尔和喀喇昆仑的新山隘正在努力勘探之中,因此新疆被英属印度认为过于靠近它的北部边境了。1 中国本部回民叛乱的消息可能早在1863年3月就激起了伊犁地区的一次回民骚动,但清军还能够很快把它镇压了下去。那一年的5月,回民和汉民在新疆东北的奇台爆发了战斗;那里的汉族农民和商人人数众多,而且那里鼓励新移民的清朝当局对回民的课税采取了高压的手段。6月份,六城地区北部的库车爆发了另一场叛乱,其领袖是与玛赫杜姆家族非亲非故的热西丁和卓。这场叛乱东边远及喀喇沙尔,西边到达了喀什噶尔。热西丁和卓在阿克苏建都,称为突厥斯坦王。但在7月份,热西丁家族未赢得叶尔羌的尊敬,一个当地叛乱分子攫取了该城的权力,紧接着,一位柯勒克孜族出身的伯克攻占了喀什噶尔以南仅约三十英里的英吉沙尔;在六城南部,一位操突厥语的领袖自立为和阗王。 正在这时,在新疆东部作为清朝堡垒的乌鲁木齐,一位从甘肃来的东干族阿訇妥明1(据说是马化龙的党羽)在清朝戍军中搞策反工作。妥明效法甘肃回乱的榜样,他博得了乌鲁木齐绿营兵参将索焕章的效忠。索焕章的队伍曾经打过与奇台回民发生械斗的汉族移民武装团队。索焕章在1864年7月发动一次兵变,杀死了满族将军并控制了乌鲁木齐汉城。妥明号为清真王,而以索焕章为大元帅。妥明的部队攻占了沿玛纳斯河的几座城市,在10月,乌鲁木齐的满城也投降了。新疆的东干人既不见信于清朝,也不见信于突厥人,他们的反应是在库尔喀喇乌苏与吐鲁番同时起事。12月,妥明的一位将军攻占了吐鲁番城。 1864年11月,统率整个新疆的满洲将军驻地伊犁也发生了暴乱。塔兰奇人迈兹木汗曾当过阿奇木伯克,他领导的叛乱分子(多数是操突厥语的人,也包括一些察哈尔人)包围了伊犁的两个主要城市,即惠宁和惠远。伊犁戍军统领明谊在塔尔巴哈台与俄国人签订了边境条约,他刚从那里回来。他与伊犁将军明绪一起向俄国的西伯利亚总督求援。1他们准备长期被围,因此他们甚至把要求通过总理衙门转交给俄国驻北京的公使;但一切努力等于白费。清军英勇地守卫了这两个城市达十八个月之久后,终于在1866年3月被压倒。塔尔巴哈台也在同年4月宣告失陷,它是在由一位阿訇率领并得到哈萨克人帮助的当地回民的围困之后失守的。因此,新疆只有巴里坤-哈密地区尚在清朝手中,但就是这个地区也受到了回民的侵扰。 与此同时,在新疆南部,张格尔的圣战(见上卷第八章)似乎也已在搬演,但这只造成了一位也许是虔敬的、但手法很高明的篡夺者的崛起。满人早在1864年年中就已失去了对喀什噶尔的控制权,但有另外两支人马在争夺这个城市。其中一支人马的头头是柯勒克孜人头目西迪克伯克,他为了争夺控制喀什噶尔的权力,在1865年初访问过浩罕以吁请援助。但结果并不是浩罕的直接干预,而是张格尔的一个儿子——布素鲁汗——的卷土重来。他只带了约六十个人,由曾在浩罕军队中服过役的一位将军阿古柏(约1820—1877年)率领。尽管这支部队人马不多,但喀什噶尔地区有大批人纠集在布素鲁汗的麾下,因为大多数人仍然自认为是阿法其的圣裔。布素鲁汗不久就强大起来,足以消灭企图在喀什噶尔建立控制的另外两支敌对人马。后来,当阿克苏的热西丁和卓与叶尔羌的一位新统治者攻打这座城池时,这两人都被阿古柏伯克组织的军队打败。在阿古柏于4月份移兵去附近的英吉沙尔并且打败了一支孤立的满洲部队之前,布素鲁汗不失时机地登上了汗位。 碰巧阿古柏不仅是一位干练的将领,而且是擅长弄权和用宗教来支持权术的一位大师,而这二者在伊斯兰突厥斯坦是密不可分的。布素鲁汗马上感到有这样一位野心勃勃的将军在身边是很不安全的,因而想方设法要搞掉他。但是,阿古柏那时却与那位虔诚地看守阿法其陵墓的谢赫很友好,所以后者拒绝和卓想把阿古柏革出教门的要求。这位富于心计的将军现在迫使和卓移居英吉沙尔,使和卓在那里实际做了十八个月的囚犯。1867年,和卓被迫(或者被说服)离开六城,表面上是去麦加旅行。阿古柏攫取了喀什噶尔的权力,称号为巴达吾来特(洪福之王)。同时他宣称,他已下定决心要对妥明领导下的东干人发动宗教战争;因为东干人虽然也是逊尼派(正统的穆斯林),但他们据认为是沙菲伊法学派,而不是喀什噶尔地方宗教当局所信奉的哈纳菲派。1由于妥明的王国已把它的势力从吐鲁番向西扩张,所以阿古柏有理由去征服和阗的统治者麻夫提哈比布拉以及阿克苏和库车的统治者热西丁和卓,以便在1867—1868年大力巩固喀什噶尔对塔里木盆地的控制,因为这两个统治者曾征召东干人加入他们的军队,并且在其他城市欢迎过东干人的援助。阿古柏也让布哈拉的艾米尔封他以宗教的称号:阿塔拉克哈吉(护法神)。他因此拥有合法的身分;在他所统治的城市中他着手严格地解释伊斯兰法律以加强这种地位。他还创办了许多附有捐赠土地的新的经文学校。 阿古柏可能是一位真正虔诚的武士,因为他敢于到东突厥斯坦去攻击东干人控制的城市,这就进一步证明了他是这样的人。看来他在1869年只在库尔勒得手。但到了1870年底,他接连攻占了喀喇沙尔、吐鲁番和乌鲁木齐本城。在这最后一次武功中他曾得到一位非回民徐学功的帮助,后者是新疆东部汉族移民的一位“团头”。借助于徐学功和妥明的心怀不满的过去支持者,阿古柏的部队才在12月夺取了乌鲁木齐。妥明投降了,并逃往马纳斯河,最后病死在那里。可是,阿古柏的胜利是付出了很高代价的。据一条材料记载,他的远征队伍在1867年有二万人,经过新疆东部之战后只剩下了半数。1但是,这次远征产生了重大的影响。1871年6月,俄**队冲过边境占领了伊犁,从而阻止了阿古柏可能征服西准噶尔的任何计划。 俄国侵占伊犁一事,要从更大的方面来看。因为它表明,新疆不再象张格尔时代那样只是中亚的一部分了。新疆现在已处于清、俄、英三个帝国相交的三叉路口上。特别是中、俄两国因有自己的利害关系而对新疆的前途非常关注,而当时俄国正力求得到保证,阿古柏的伊斯兰教热情不会使他去支持俄国正在逐一加以控制的其他突厥斯坦国家。在阿古柏取得权力的时候,浩罕、布哈拉和基发都在为独立作最后的挣扎。俄国在1865年拿下了塔什干,1868年拿下了属于布哈拉艾米尔国的撒马尔罕。这一并吞趋势还在发展之中:基发最后于1873年降服,浩罕城也在三年之后变成了俄国城市。与此同时,英国人虽然跟新疆的贸易依然很少,但也有其他理由使它对俄国人的用心感到不安。造成英国人忧虑的部分原因是,他们不知道——俄国人也同样确实不知道——通过喀喇昆仑山脉的大规模军事调动是不可能的。但英国人对印度兵变记忆犹新,他们更耽心因俄国人的煽风点火——通过本地代理人去接近克什米尔与阿富汗之间心怀不满的边境诸部族——而使印度的局势可能不稳。英国希望新疆不要落入俄国人之手,而宁愿它成为对付俄罗斯帝国的缓冲地带。2 阿古柏也很警惕他的处境的危殆,但他对他本人和对突厥斯坦其他穆斯林邦所能做的事是有限的。他早在1868年就派遣了使节去印度和俄国讨论贸易的前景,并且吁请承认他的国家。1872年俄**队已驻在伊犁,他认为有必要同俄国官员签订一项不给予外交承认的商务协定。俄国贸易就在所规定的值百抽二点五的低进口税率下繁荣了起来,这时阿古柏却表示不满,把行为不轨的俄国商人收监,并断然没收了他们的货物。为了防备万一,他开始努力争取英国和中亚以外诸伊斯兰国家的援助。 阿古柏可能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已与奥斯曼苏丹国有接触,但直到1873年土耳其帝国政府才公开承认他的王国。他被封为艾米尔,也就在那一年苏丹-哈里发给他送来了一份礼品,计三千支来复枪、三十门大炮和三名土耳其军事教官。与此同时,探险者纷纷来到喀什噶尔,1868年有r.b.肖的到来,1870年有福赛思等人的到来,这些访问引起了英国人对阿古柏国家的热情。福赛思在1873年再次被派来喀什噶尔,他送给了阿古柏几千支英属印度兵工厂制造的旧式滑膛枪。1874年初,他同艾米尔签署了一项商约,并且对这个新兴的喀什噶尔国家给予了外交承认。在伦敦,亨利·罗林森爵士在1875年新版的《英国与俄国在东方》一书中写道:英国“要在奥克苏斯以北挑起大规模的反俄的穆罕默德(原文如此)运动”,比俄国挑动印度的穆斯林会容易一些。1但亨利爵士的建议未能付诸实施。不是俄国,而是中国粉碎了阿古柏的王国。 1 特别见金天柱:《清真释疑》,第1、4—5、17、19—21、25—28页。 2 王树槐:《咸同云南回民事变》,第45—52页。 1 王树槐:《咸同云南回民事变》,第136—184页。陈锦江:《马如龙从云南回民之乱的叛乱者变成了变节者》,载《中国论文集》,20期(1966年)第86—118页。 1 马德新:《大化总归》,前言,著者序,卷1第15—24、36—40页;卷2第1—2页。王树槐:《咸同云南回民事变》,第109—127页。 2 黄家谟:《滇西回民政权的联英外交》,第25—37、88—113页。 1 白寿彝:《回民起义》,第1册第8页;第2册第106、111—131页。王树槐:《咸同云南回民事变》,第118页注22。黄家谟:《滇西回民政权的联英外交》引用了印度司的档案(第164—189页)。参照田汝康:《有关杜文秀对外关系的几个问题》,载《历史研究》,1963年第4期第141—150页。 1 佐口透:《十八和十九世纪东突厥斯坦社会史研究》,第534—538页。贝柳:《克什米尔和喀什噶尔:1873—1874年喀什噶尔旅行记》,第321—327页。 1 单化普:《陕甘劫余录》,载《回民起义》,第4册第311页。佐口透:《十八和十九世纪东突厥斯坦社会史研究》,第559—579页。弗莱彻:《中亚的苏菲教派和马明心的新教》,载陈阶贤(音)编:《第四次远东阿尔泰会议纪要》,第75—96页。《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38第35、63—64页。 2 朱文长:《谈有关西北回乱的两个问题》,载《清华学报》,卷5第1期(1965年)第135—137、141页。 3 东阿居士:《秦难见闻记》,载马霄石:《西北回族革命简史》,第93—96页。 1 单化普:《陕甘劫余录》,载《回民起义》,第4册第311—312页。 2 除非另注出处,我们关于陕甘两省事件的概述均取材于朱文长的《1862—1878年中国西北的回民叛乱》和郭廷以的《近代中国史事日志》。 1 特别可参看1863年甘肃宁夏边境绅耆通过御史上皇帝的请愿书,载于马霄石:《西北回族革命简史》,第34页。 2 罗正钧:《左文襄公年谱》,卷5第23页。黄河的支流据信为湟水(见马修斯的《汉英字典》条目第2289号),它连接着青海的西宁和甘肃东南部。 3 这两种著作均见上面255页注2,以及马霄石的《西北回族革命简史》。 1 《纪事》(原系用中文化的阿拉伯文写成的残卷,由庞士谦译成中文),载《回民起义》,第3册第240页及第1页对面的图版。 2 引自朱文长:《中国西北的回民叛乱》,第64页。 1 妥明(妥德林)据信从甘肃河州来,在到达新疆之前曾访问过金积堡。郭廷以:《近代中国史事日志》,第1册第449页。 1 徐中约:《伊犁危机,1871—1881年》,第27页。 1 袁清:《阿古柏与回民叛乱》,载《中亚杂志》,第6期(1961年)第145—148页。 1 马霄石:《西北回族革命简史》,第61—62页。袁清:《阿古柏与回民叛乱》,第149页。 1 引自v.g.楚尔南:《喀什噶尔和中亚的政治,1868—1878年》,载《剑桥历史杂志》,卷11第3期(1955年)第328页。又见徐中约:《伊犁危机》,第34—35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保卫边疆是关心的新焦点 十九世纪初年象魏源那样的知识分子都关心边疆保卫的问题,这也有十八世纪经验的坚实基础。《皇朝经世文编》的大部分材料,事实上是取材于清代在军事上长期卷入西北边远地区和亚洲腹地的事势,在这方面,作为清代军事战役编年史家的魏源本人便是一位专家。但是,在魏源那一代人的边疆研究中似乎有某些特点。魏源本人深信,晚清的“盛世”(这是他的委婉提法)正在于把边疆的危险置之脑后,因此需要提醒它。2在他写作的时候,突厥斯坦已经因和卓(一些神圣家族的头目)所领导的叛乱(见本书第七章)而陷于混乱,这场叛乱从1825年延续到1828年,它可能推动了边疆研究。但是现在魏源和他的朋友龚自珍(他的文章在《皇朝经世文编》的边疆部分是最大的一组)所提倡的解决办法,完全超出了关于战略地理的传统讨论范围。他们两人都主张通过从人口稠密的内地省份移民的办法来发展东突厥斯坦(即今天的新疆地区)。龚自珍提出了一个强迫移民并把这些西部地区变成普通行省的庞大计划,这个计划实际上是关心减轻中国内部的人口压力重于注意边疆的保卫。3 对亚洲腹地边疆研究兴趣的高涨之所以以北京为中心,是徐松的著作在北京推动起来的:徐松是一位研究边疆地理的多产作家,他本人曾在伊犁地区生活过和旅行过。徐松的小集团中有张穆,此人是魏源很了解的一位学者,他关于蒙古部落地区的系统书目后来被誉为是结合了汉学经验主义者的缜密品质与经世致用论作者的实用精神这两种优点。1北京的这个集团同以程恩泽为核心的一个集团关系极为密切;程恩泽这位命官因他在教育和科举制度中的操守和他曾做过皇家师傅而受到尊重。程恩泽具有多方面的经验主义学识,因而使他能够预言清代社会所面临的迫切灾祸。程恩泽小集团成员的明显特点是,他们都认为清朝在迅速衰落,因而对他们同时代人的懒散和不切实际感到不能容忍。程恩泽在他的周围聚集了一批兴趣各异的学者,其中包括特别是对亚洲腹地的边疆地理作出经验主义研究和对海上诸国作出开拓工作的学者们。也正是在这个小集团内,刘逢禄、魏源和龚自珍等人发表了今文学派最早的一些理论,从而在汉学拥护者和宋学拥护者的鸿沟之间搭上了桥梁。2 通过个人之间和同乡之间的关系,这些北京学者必然在朝廷形成了政治联盟。程恩泽是安徽省歙县人,这使他成了曹振镛的同乡,而曹振镛是认识程恩泽的父亲的。程恩泽和他的小集团——包括张穆在内——跟祁寯藻有密切关系;祁寯藻后来做了军机大臣,并且也支持反对穆彰阿的方针。林则徐以及龚自珍都有反对过穆彰阿的经历。这些关系的特点及其对朝廷制定政策 的影响,尚有待于进一步的探讨。1 国家的军事防御以及为此目的而进行的实际学术活动,也受到出身于另一地点——内地西南土著边区——的一位士大夫的鼓励。湖南学者严如熤(1759—1826年)只取得“优贡生”的中等功名,但变成了十九世纪初年经世致用论最有影响的积极分子之一,而且还有一位镇压白莲教的领袖。他之进入仕途是通过1800年的一次殿试,他在这次殿试中长篇大论地批评了征剿白莲教的正统军事战略,主张应改用地方民团和土地分配政策,这与最后被采纳的战略村办法相似。他原来是当教书先生出身,后来竟能在他家乡——湖南西部的溆浦——的群山中与叛乱的苗民作战。2他除了对军事学有兴趣之外,还是精通那个地区的地理和人种学的专家。他写的镇压苗民的著作中包含有关于苗民生活的详细材料,这本书的特点是他肯深入钻研表面现象以下的东西,并且具体地描述了那些根本不相同的部落地区的文化。其他经世致用论的学者在研究西洋蛮夷的时候,都只能缓慢地达到这样圆熟老到的程度。在他本人后来做了平定南海海盗的顾问之后,又对沿海的防御表示关心。他的《洋防辑要》的编纂显然要比魏源的《皇朝经世文编》早几年。此书叙述了全中国海岸的战略地理,主要取材于顾炎武、清初的地理学家顾祖禹和明代的军事组织专家戚继光(后者的著作经常被后来十九世纪的官员们所引用)等人的著作。 从他们各自的观点来看,论述亚洲腹地边疆和国内边境的著作之所以纷纷出现,是因为他们重又相信学术可为政治所用。这两方面的研究都吸收了战略地理研究的长期传统,这种传统现在又因人们意识到清朝的软弱而重新活跃起来。这种战略关心也许不可避免地会转到探讨海洋边疆的新问题上来,就象魏源不久以后要做的那样。他后来在这个转变中得到下面事实的帮助,即经世致用之术摒弃了价值论,赞成实效论,后者在对付那些讨厌的、不论来自何方的蛮夷的文化时是一种防止利权外溢而不可或缺的东西。 严如熤就学于长沙的主要学校——岳麓书院。这个书院和它的姊妹学校城南书院一起,在形成关心公共行政的风气方面——这是十九世纪湖南名流的特点——似乎起过强烈的作用。从乾隆末年起到整个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止,岳麓书院的头头都是一些有坚实的政府工作经验的人。罗典(1718—1808年)做过御史,并且是一位特别有成就的学政。他是著名的八股文训练专家,本质上是一位使用标准的汉学考据技巧以追求经籍真理的人。后来岳麓书院得到袁名曜(1801年进士)来主持院务,此人是一位战略地理学专家,也是严如熤和陶澍两人的好朋友。袁名曜在北京服官时曾为清帝职掌过起居注,所以他有别人没有的机会来观察最上层政治的事件。 袁名曜的继任者欧阳厚均(1799年进士)曾在户部任职十五年,因在公共行政方面具有非凡的知识而受到尊敬。他在岳麓书院掌教二十七年,据说门墙弟子逾三千人。虽然我们不知道该校的课程表,但至少很清楚的是,它的山长们不可能是宋学或汉学某一学派的教条主义者,他们都通晓国家的实际事务。1 确实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认为,在十九世纪的头几十年有一种新精神在长沙运行着。湖南的汉学-烦琐哲学的权威从来没有象长江下游诸省那样大,因为正是在湖南,王夫之的能动主义和不可调和的道德观的榜样自从十九世纪以来就一直流传不息。正象严如熤主张通过边疆的应用研究为实用之学开创了局面那样,长沙士大夫唐鉴(1778—1861年)变成了恢复宋人伦理哲学的精神领袖。唐鉴是魏源的庇护人贺长龄的朋友,宣扬对程朱哲学应采取一种严格而且有些狭隘的尊敬态度,从而使得严密和井然有序的心意训练能集中地致良知于伦理的教诲上面。但是,唐鉴的一生也是重在行动;他以一位精明能干的官员见称于时,并举例指出朱熹学说中的两面性,即一方面是自我修养,与此相平衡的另一方面是有朝气的学习和为国效劳的精神。这种清教主义的寻根究底的精神,与严如熤的行动主义和实用之学合在一起,变成了唐鉴最著名的学生曾国藩的思想的基础;后者在1850年以后成了清王朝危难时期忠君势力的领袖。 1820年阮元在广州创立的学海堂,是这时期另一重要的地方学术中心。阮元是嘉庆新政中的一名省级新官员。他认为自己是一位学者和文学倡导人,其风格在很大程度上象他的保荐人的兄弟朱珪所倡导的十八世纪的学风。而且阮元也是一位精明的行政官员,求才若渴。他在朝廷里有影响,而他的声誉使他在为官的各任所赢得了信任。1799年以后他担任过好多省级职务,他在其中的两个任命上创办了两个成为驰名的教育中心的书院:一为杭州的诂经精舍(1801年),一即学海堂。 阮元对教育的看法足以说明这个时期学术风气的转变。各班级都规定必须熟习汉代注疏的词源学和语言学研究,以便掌握经典著作。重点是放在“实学”上,以及搜讨事实材料和努力把经籍的原则应用在当代的问题等方面。地方的学术传统有所恢复,并得到重新研究。诂经精舍和学海堂两者不同之处只是一在时间 上,即前者早于后者二十年;一在地理上,即杭州是一个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文化和政治中心,广州则是南中国边疆上的一个贸易港口和省会。另外,还有不相同的是两处书院开办时的主讲人不一样。1801年任杭州学监的是王昶与孙星衍;他们都不是本地人,都是进士,是既在朝廷又在省里服过官的官场老手。他们两人都长年在北京,在收藏历史档案的机构和四库全书馆工作过,也都是全国知名的学者。 二十年后广州的书院的八位主讲就缺少这样举世瞩目的盛誉了。八个人中只有两人是进士出身,七人是广州本地人。只有一个人曾任过高于地方教育职位的官职,而且他还是一位汉军旗人,部分仕途在武职。一句话,他们并不是那些因跻身于全国知名的士大夫集团而出名的人们。他们的经历是在地方的政治和学术上。例如熊景星是一位诗人,他只是个举人,没有能够在考试制度中获得更大的功名。他不满意于学官之职,认为这是使他屈了才;他也骑马射箭和打拳,因为他认为多数读书人太文弱。他的同事林伯桐也是一位举人,曾做过学官和广州地区官宦之家的塾师。1810年关于镇压广东海岸海盗的建议是他应总督之命写的,为此他被授予了荣誉称号。林伯桐是一位哲学家和军事战略家,他是主张对汉学和宋代理学取折衷态度的第一批广州学者之一。 教师中的第三位名叫曾钊,只是一位拔贡生,也只是在地方教育岗位上工作。他最初被阮元聘为课子的西席。后来他来学海堂教书,1841年被任命为广州总督顾问,谋划城防以反对英国人。鸦片战争之后不久,曾钊上了一个关于城防的十点条陈。他曾与林伯桐及学海堂最初八主讲的另一位吴兰修一起,协助梁廷楠编撰广东海防地理志。梁廷楠本人后来也在学海堂任教。徐荣为八名主讲人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他是驻广州正黄旗的汉人。他在1836年离开书院教职以后才考中了进士。他是广东一位著名 诗人的学生,他不仅因善于写诗闻名,也以写了不少高质量的征剿海盗的军事论文而闻名。50000443_0172_01 这些军事战略家,又是诗人,又是学者,并且在一个边疆商业城市教书,他们组成的这样一个小小的飞地式的集团,很难说是中国学术社会中的典型。但是,他们确是代表了他们那个时代中国所发生的某些变化。中国东南部财富的中心,在十九世纪初年开始从作为盐商领地的扬州转移到了作为公行的天下的广州。危机的中心快要从亚洲腹地的边疆,即野蛮的游牧民族的家乡,转移到东南沿海,即外国入侵者的势力范围。广州顿时变得重要起来,因为它不仅是中央政府——特别是内务府——的财源,也是中国战略防御的焦点。 十九世纪初年通常被人们拿来与后来的事件作比较,即拿来与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的鸦片战争和太平军叛乱那些事件作比较。但是,如果拿它与前面的事件作比较,那就可从十八世纪末总的发展背景中更正确地了解十九世纪初期。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会更尖锐地看出我们对许多重要问题的理解有局限性;例如其中就有如何使传统的学术适应实际治理国家的方法问题。 这个时期积累了丰富的“非官方的”和非正史的史料,它们大部分还没有被人利用,但却清楚地指出了人们能怎样更好地理解 中国政治中的强烈的个人关系。制定政策的动机并不是仅仅出于制度上和行政上的考虑,这是不足为奇的。我们没有能够吃透这方面的问题,这反映了我们不能充分掌握传统时代晚期政府的组织和运行的情况。 人们对中国这个时期的政体的标准看法显然缺少多元主义的理解。个人集团的利益很少被认识,也很少被记载下来;派系斗争一直被忽视,只是到现在才受到治中国近代史的学者们的注意。十九世纪初的制度上和行政上的困难却有文献记载,使我们能够研讨在此以前的背景下派系和利害不同的集团的作用。象汉人官员中开始发展的排满思想,朝廷里的官员和省一级官员之间的裂痕,以及各级政府庇护网络结构的作用等问题,这些都是需要进行研究的。这种研究无疑会使我们修改我们持有的中国士大夫制度是铁板一块的观点。 在对这个时期所作的研究中,清王朝的衰落问题不仅一再展现在我们面前,也一再浮现在我们所接触到的史料中。对清王朝衰落的历史过程的意识和认为1775—1780年是清代历史走下坡路的转折点这一普遍情绪,在十九世纪初年官吏们和学者们所写的政治与社会评论中比比皆是。可是,他们想改变这一趋势的努力并没有取得势头,即没有取得重振国威的自觉性。企图改变现存制度或措施的人们没有组成一个改革党,他们甚至没有以改革者自居。他们的努力是一星半点的,而且局限在有限的范围内。他们的成就只是昙花一现,如果说曾经取得过什么成就的话。 当时人士往往用“公”与“私”的两分法来解释他们社会上正在发生的事。在他们看来,政府所管的公共利益领域本身正在受私人利益的侵蚀而缩小范围。这些私人利益包括象庇护制网络结构、私盐贩子和下级官吏书役这样一些显而易见的集团,它们掌管国家的公共财源(税收、水利工程、粮食和食盐分配体系等),并把它们变成了为自己谋私利的手段。但是,这种化公为 私的后果看来比这些观察者们认识到的更要深刻。学者们现在不受公家雇用,转而受雇于私人之门。运河体系现在不靠征募,而是雇用私人劳工了。在士兵花名册上,越来越多的雇佣兵代替了无能的世袭兵士。收税官从私商那里购买粮米;漕运官员向私营发货人租赁船只。 换句话说,在要跨入近代的时候,商业化和贪污**、日益加剧的社会复杂性以及颓废堕落等,都是正在改变中国社会及其内部权力分配的力量。由于君主没有能力捍卫自己的统治使之免遭私人利益集团的侵害,中央政府本身在支配和规定公共利益范围时所能起的作用便受到了不可挽救的损害。 (张书生 译) 2 贺长龄:《皇朝经世文编》,卷80第2页。 3 龚自珍:《西域置行省议》,载贺长龄:《皇朝经世文编》,卷81第6—9页;魏源:《答人问西北边域书》,载贺长龄:《皇朝经世文编》,卷80第1—2页。 1 张穆:《蒙古游牧记》,有祁寯藻1859年的序言。见商务印书馆版(长沙,1938年)第1—2页。此书在张穆死后由与长沙的经世致用论集团有密切关系的一位学者何绍基完成。 2 楚金(化名):《道光学术》,载《中国近三百年学术思想论集》,卷1第345页。 1 宣南诗社的作用是这种政治联盟的焦点,这个问题在波拉切克即将发表的关于嘉庆道光时代的政治的博士论文中有所讨论。关于程恩泽,见楚金的《道光学术》一书,以及程氏的墓志铭。墓志铭刊印在程恩泽的全集《程侍郎遗集》中,载《丛书集成》,卷96第2212号第5—7页。 2 关于严如熤平苗的活动,见魏源的《圣武记》(有1842年叙),卷7第32—33页。关于他的传记,见清史馆编:《清史列传》,卷75第45页;清史编纂委员会编:《清史》,第4502页。 1 《长沙县志》,卷11第32及以后诸页。李桓编:《国朝耆献类征》,卷90第40—42页;卷132第43页;卷138第35—36页。 1 关于学海堂,见容肇祖:《学海堂考》,载《岭南学报》,卷3第4期(1934年6月),第1—147页;以及林伯桐与陈澧编:《学海堂志》。关于诂经精舍,见阮元所编《诂经精舍文集》中阮元的序,载《丛书集成》,卷81第1834—1838页。关于王昶和孙星衍的传记,见恒慕义编:《清代名人传》,第805—807、第675—677页。又见第510—511页上林伯桐的传记。其他人的传记,见清史馆:《清史列传》,卷72第61页(吴兰修),卷69第49—50页(曾钊),以及卷73第52页(熊景星和徐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清朝在陕西和甘肃的胜利 在清帝**队能够开进新疆以前,他们必须先打败陕西和甘肃的回民。1867年当阿古柏伯克在新疆建立他的汗国的时候,左宗棠还在征募新湘军(楚军),在为打败中国本部的东干人而筹措军费和安排交通运输事项。陕甘之役花了他差不多七年时间(1867—1873年),而他的部队参加新疆的实际战斗只不过用了两年时间(1876—1877年)——不算漫长的准备时间在内。 左宗棠在1867年7月到达陕西以后,他又不得不为了捻军之战而离开陕西十个月。在此期间,左宗棠的助手刘典作为钦命陕甘军务大臣,已清除了从甘肃折返的陕西南部回民叛乱分子。陕西回民现在在董志原筑垒自固,此地是甘肃东南部的一片肥沃平原,他们的“十八大营”从这里继续派人马四出侵扰。与此同时,在它的北边一些地方,新教领袖马化龙自从1866年投降清朝以来,已把金积堡建设成为经济和军事基地。马化龙的徒众包括长期在甘肃和内蒙包头之间做买卖的回民商人,他们做买卖时使用商队驿道以及向东航行到河套的皮筏。马化龙本人拥有两家字号,而且在他的许多徒众的企业中有投资。他所处的地理位置使他能够控制蒙古和甘肃南部之间的整个贸易。1可是,他的兴趣是在宗教和军事方面。他甚至从归化城(今呼和浩特)购买军火,并且把它们送到甘肃的其他一些新教中心去。马化龙也同董志原的陕西回民做生意,他卖出马匹和军火,购进粮食。当左宗棠1868年11月返回陕西任所时,他相信马化龙不仅与新疆有联系,而且对“大漠南北”的蒙古也有打算。1 左宗棠在甘肃的进攻准备已接近于完成。他的一些老军官已经从湖南给他征募了一支新部队,总数约五万五千人。此外,曾国藩已在1867年把他唯一的一支尚未解散的湘军队伍约一万人调来陕西,由他最优秀的将领之一刘松山率领。清帝还调拨了另外一些军队供左宗棠指挥:即黄鼎统率的川军一万人,郭宝昌统率的皖军七千人,张曜统率的豫军六千五百人。这些军队都有对太平军和捻军的实战经验,其中有七千五百名骑兵,他们加强了左宗棠自己搞到的五千匹马。2可是除了聘用吉林省的满洲军官来训练他的骑兵以外,左宗棠似乎很少注意操练他的部队。他很欣赏刘松山的部队擅长队形操练和精于射击。但左宗棠根据自己在太平军叛乱时期的经验,深信取胜的两个要素是士兵的勇敢和充足的给养。他只是在叛乱的后期在他的军队中一度试行过西洋操法,但他觉得喊口令不能用于士兵的大队形。左宗棠虽然用西洋火器装备了他的军队,不知何故他却认为,练习打靶十天,一天两次,就完全可以送部队去打仗了。3幸运的是,在他即将在甘肃展开的攻势中,他所进行的战争也恰恰是这样一种情况:即虽然地形比较险要,但主要仍是进攻栅寨和城池——这与对太平军的作战毫无二致。可是,左宗棠很珍视攻城大炮,他有几位老军官曾学过如何使用它们。 左宗棠也得到了要解决他的财政和后勤问题的保证。在饱受战祸的陕西和甘肃两省,食品匮乏,物价腾贵。左宗棠定下了一条规矩:必须有三个月的粮饷在手,他的部队才能打大仗。1不仅军火,甚至大量粮食也得从其他省份运入陕西和甘肃。左宗棠为了筹措给养,明确地要求北京同意从古以来历代王朝所通用的一个惯例:即以东南之资源,供西北之军需。1867年,清帝要求东南沿海五省对“西征饷项”每年助银三百二十四万两。这款项在清代财政上称为“协饷”,但只实行于这些省份已经征足北京或其他省份需要的各种捐助饷额之后。2左宗棠早在1867年就谋划促使各省提出满足其军事需要的定额。他要求清帝并得到清帝批准从外国商号得到一次总付的贷款安排;这笔贷款由通商口岸各税务司担保,并经各省巡抚加盖印信批准,限期由各省还款给外商。1867年5月,左宗棠驻上海的代理人胡光墉(约1825—1885年)就以这种方式获得了一百二十万两的洋商贷款。但是,在同年12月当左宗棠要求在同样安排下再次借贷外债二百万两时,清廷反对胡光墉所开出的高利息,而只批准了此借款的半数。四个口岸的税务司奉命借给左宗棠要求的余下的一百万两,不付利息。3因此,左宗棠暂时不得再向外商谋取另外的借款了。但是为了应付他的需要,清廷立即筹措了每年总数达六百二十四万两的“西征饷项”,增摊了原来五省承担的定额,还要求另外两省也予以捐助。其中大多数省份并未迅速解足它们的饷额。但是,左宗棠确从这些省份平均每年收到了四百万两(从左宗棠最初于1866年9月被任命来陕甘就职起到1874年2月止)。4 1867年,甚至在他抵达陕西以前,左宗棠就已在上海和汉口设立了两个局,承办军需。在西安他建立了一个衙署向各战区分配给养,设立了另一个衙署以保持与其他省份的通讯联系。在上海弄到的军火用外国人的汽轮运往汉口,再用帆船把它们和其他给养溯汉水运往陕西边境,然后经陆路运往西安。在四川购买的大米则用木船沿嘉陵江而上送往陕西的兵站。供应给陕北山区部队的粮食则来自山西或内蒙古的归化。给陕北和宁夏的军火是经由天津首先运到归化的。左宗棠不想使他的运输系统成为沿路地方当局的负担。他的代理人和护航队押送着每一起货运,而每一个搬运工或车夫都应该是车资照付的。一旦进入陕西境内,县长们就准备足够的夫役车辆逐县拨运。县长所付的这些费用将予以清偿。1这一整套供应系统充分显示了左宗棠的组织才能,而它也一定运转得相当不错,因为甘肃的战事确确实实进行下去了。 左宗棠早些时候曾宣布他对回民战争的一条原则。他将乐于接受一个叛乱首领的投诚,只要他是真正的投诚,即投诚者应交出武器、马匹和粮食,另外,还要接受左宗棠关于重新安置他本人及其追随者的计划。左宗棠把朝廷三令五申的旨意广为晓喻,即只问其为良或逆,不问其为汉与回。但左宗棠还有一条原则:决不姑宽新教的任何积极的追随者,因为他把新教比做企图搞颠覆的白莲教异端。2在种族战争、官军的暴行和饥馑后的疾疫流行使得汉人与回民大批被仇杀的省份里,左宗棠对东干人的战争是一场在儒将和阿訇-军阀之间所进行的严酷的意志较量。左宗棠不久就发现,他的勇营并非总是忠诚可靠的。他几乎没能保持他们的士气。士气之提高仅仅是由于:左宗棠提供了充足的给养;允许掳掠被攻破的富庶的回民据点;此外,整个军队还意识到,左宗棠的精锐勇营所用的欧洲来复枪和攻城大炮最终会有杀敌致果之效。 从陕西往西开拔时,左宗棠有两大目标,即金积堡附近的马化龙据点以及位于甘肃东南董志原的陕西回民的农村基地。要在后一个地方取得胜利是比较容易的,因为陕西回民的十八大营既无统一领导中心,又无可资防守的据点;在他们的四千五百平方英里的富饶土地附近的少数大城市又已被甘肃回民盘踞,而且甘回并不总是援助他们的陕回教胞的。1869年2月中旬到4月初,左宗棠的部队横扫了董志原,据说斩杀两万余人。大股大股的陕回现在四散逃遁。有几位首领暂时往北占领了靠近金积堡的一些市镇。马化龙收编了其中的几个人及其部队。他给其余一些人赠送了骆驼,劝说他们另投他处。1陕西的一股回民越过黄河,进入宁夏。他们到达了阿拉善旗蒙古王公领地,洗劫了他的村庄和祖茔,使得北京匆匆忙忙从内蒙其他地点调兵来此。2可是,大部分陕西首领则带着各自的人马滞留甘肃,主要聚集在兰州东北和西南诸市镇,或者聚集在这些市镇的附近。 虽然攻占董志原比较容易,但是,征服甘肃回民自己的据点则困难得多。左宗棠在攻打甘肃地区四个主要叛乱中心(金积堡、河州、西宁及肃州)所遇到的复杂问题,从金积堡战役的历史中即可看出;它的作战计划是1868年后期制订的。3三支主力部队计划联合进攻。自直隶捻军之战前线返回甘肃的刘松山预定从河南横穿陕北,从东面进逼金积堡;在山西保卫包头地区的张曜的豫军应穿越内蒙,沿黄河西岸南下;左宗棠的其他部队预计占领甘肃的平凉和固原,从南直趋金积堡。但是,只是在左宗棠自己的部队经历了危机和挫折之后,这一作战方案才最后得以贯彻。 最严重的危机是内部危机,因为从1869年3月到4月,即正当董志原之战取得胜利的时候,左宗棠所部的最精锐部队中发生了两次惊人的哗变。3月后期当刘松山已横穿陕北而抵达甘肃宁夏边境时,绥德(在延安东北约七十五英里)发生了一次兵变,刘松山原在这里留下了四千五百名士兵守卫着供应站。包括后来承认是哥老会会员在内的几百名士兵抢劫了粮站,并占据了绥德城。叛兵中有多达四名哨官在内,据说也都是哥老会会员。1刘松山本人于4月初赶回绥德后,兵变迅即被平定,但显然与绥德兵变并无牵连的另一次兵变同时又在陕西中部、西安以北八十英里的宜君爆发,杀死了一位统领。这一次的几百名叛兵中也有哥老会的会员。参加者中的四名哨官和一名营官据说也是哥老会的成员。可是,叛兵被忠于左宗棠的部队抓起来了。左宗棠亲自处死了五名为首分子。他认为哥老会起源于四川和贵州,是通过投诚的太平军(他们都是川、贵两省的土著),或者通过其他省份的“散勇”(他们来到陕西是为了搞投机冒险活动)而使湘军受到影响的。他希望这些枭蝮鬼蜮之辈在他的部队中只是极少数。2可是,哥老会作为进行合法和非法活动的地下互助组织,却长期存留在左宗棠的部队之中。 进攻金积堡之役被兵变及其善后问题所中断,直到8月中旬才恢复。从陕北进军的刘松山在9月初抵达灵州附近。经与左宗棠的兵力进行对比,马化龙对自己的力量可能不抱幻想了。他投书给左宗棠想谈判和平,但他的倡议被严予拒绝。1在11月,灵州被刘松山攻克;左宗棠部署在南边的部队已攻下了固原等城市,继续向北挺进。可是,抵抗也越来越厉害,因为有越来越多的马化龙的甘肃新教徒——包括一度占有董志原的陕西回民在内——参加了战争。左宗棠不久就要面临一位景慕他的传记作者所称述的“他整个事业中最大的一场灾难”了。2 刘松山在从灵州南下途中必须打通数以百计的设防村寨——这些村寨都三面环山,西濒黄河。拥有火器的村寨防守者们又都是马化龙最坚定的信徒。刘松山不得不缓缓前进,但他在1870年2月14日死于炮火之中。3虽然他的能干的侄儿和前参谋军官刘锦棠(1844—1894年)设法保住了他的部队而未使之四散,但部队的前进停顿了下来。刚巧就在这个时刻,马化龙发动的一次战线辽阔的攻势产生了引人注目的效果。马化龙使用了他曾经窝藏或帮助过的陕回,已于1月初在陕西的几个部分发动了骑兵突袭。在刘松山战死之前几天,陕西的东干人陈霖切断了刘松山在陕北的供应线。另一陕回马正纲现在也率领他的骑兵驰抵渭河流域。42月15日他通过西安以东,渡过渭河,回到了东干人八年前发动叛乱的老地方。 在甘肃,在金积堡南边,已进抵距金积堡不足五十英里之处的左宗棠部队,也在刘松山战殁之前两天吃了败仗。败仗又变成了溃退,清军不得不撤退到固原。这一连串挫折使得北京感到愕然,所以在3月降旨命李鸿章从湖北率领其有名的精兵赴陕,接管该省的战争事宜。1 可是,左宗棠的军事态势还可以侥幸地立于不败之地。因为尽管事实上他需要远离供应地作战,尽管他的军事体系有许多弱点,但幸亏有他的运筹帷幄和北京的支持,使他在甘肃所得到的资源足与马化龙的资源相匹敌。突破左宗棠警戒线而返回陕西的东干人总数似不足四千人,他们被左宗棠派回陕西的骑兵及该省的其他部队所遏阻。2刘松山的死是一大打击,但只要将帅之间和官兵之间的融洽关系还未受到损害,勇营体系——尽管它有不公正和贪污受贿现象——的团结还仍然保持着。幸运的是,刘锦棠得心应手地接了他叔父的班。左宗棠马上任命刘锦棠为“老湘军”的统领,而且在1870年3月得到恩准,这又增加了这位年轻将官的声望。他的陕北供应线仍被切断而不通。但军粮问题因有了用木筏沿黄河而下运到吴忠堡的粮食而得到了解决;这条路是由张曜打通的。3 早在3月10日,刘锦棠就再次迫近了金积堡。与此同时,甘肃东南的左宗棠部队在有骑兵作战经验的川军将领徐占彪的率领下,甚至在李鸿章于6月份到达陕西以前(他于下月有新任务去直隶省),就已返回到金积堡周围。到了9月份,已有几支清军包围了马化龙的据点,与刘锦棠建立了直接的联系;刘锦棠此后取得保证,可以从左宗棠在甘肃的总部获得粮食和军火。 旷日持久的消耗战终于弄得马化龙的基地粮秣告尽。到1870年9月,在金积堡周围五百来个碉堡中被刘锦棠荡平到只剩下一、二十个了。克虏伯的攻城炮从上海运到甘肃给刘锦棠,还送来一个给曾国藩当过炮手的军官。炮弹没有能够炸开金积堡的厚厚的城墙(据说有三十五英尺厚),但刘锦棠在10月份建造了一座高高的大炮阵地,居高临下,飞过城墙直接打入城内。1金积堡的居民死亡相继,只靠草根和死人的尸骸充饥。马化龙终于在1月份向刘锦棠缴械投诚;他交出的武器包括46门大炮、293门土炮、l,030支猎枪,以及180支洋枪。左宗棠暂缓处决马化龙,命令他劝说其他地方的甘肃回民也投降。可是,没有一个重要的首领出来降顺;当严密隐藏在金积堡的一千二百多支洋枪被清军查出来后,左宗棠下令处决了马化龙及其成年男性亲属。马化龙的大约八百名参谋和军官及一千名士兵被屠杀。幸存下来总数达一万四千名的壮健居民(包括多达一万一千名的陕西回民)被迁往平凉附近。那些衣食无着的二万名妇孺老人则被送往甘肃南部的难民营。清兵获准尽量搜括财物。1869年已投降刘松山的那些汉族血统的陕北劫掠者,则被鼓励携带家口迁居金积堡,使它变成一个汉民城市。2 马化龙死后,左宗棠相信,再也没有其他东干人领袖能够把出身各异的回民叛乱者纠集起来组成一个大运动了。可是,在甘肃省的几个地方和毗邻的青海省还存在着一些强大的叛乱中心。正在这时,北京又因内外蒙古传来的消息而深为困扰。7月份,几百名来自甘肃的回民骑兵侵袭了多伦附近的内蒙古。与此同时,一支更大的回民部队(他们发端于甘肃走廊,在前一年曾抢掠和焚烧乌里雅苏台)穿过沙漠,于10月初来到了距库伦仅几天路程的部落领地上。蒙古族军队和满洲军队穿越草原来保卫多伦和库伦。甚至直隶省的绿营练军也奉旨被调到库伦。这两股回民队伍似是在1871年11月——即在俄国占领伊犁后四个月——被击溃的。1 左宗棠认为,他的首要任务是清除甘肃余下的叛乱中心。他利用对马化龙取得的胜利,散发通告禁止新教,但允许宽赦被新教煽动而误入歧途的人,可是他又暗示,赦罪范围不包括哈里发和毛拉们。清帝批准的这一为甘肃省辖区所奉行的政策,2在1871年9月开始的河州之役颇具实效。清军缓缓推进,于11月进到距河州三十英里的范围内,但在1872年2月被控制着该城的一位旧教回民叛乱头目马占鳌所逐回。左宗棠的部队在一条宽阔河流的岸上的一个设防市镇遭到惨败,虽则他已经使用了新式来复枪。可是,马占鳌即使有此胜利,他仍然决定谈判和平,以便尽可能利用眼看最后会是没有希望的形势。他告诉他的徒众,在备受战祸蹂躏的甘肃,如果战争继续下去,“不惟汉族仇怨日深,回族亦无立足之地”。因此,胜利后的投降要比失败后的投降好一些。3他准备向左宗棠移交四千匹马和“一万多件火器和刀矛”,但取得了左宗棠提出这样的保证:河州的回民是多数民族,应继续在那里居住,汉民则要一次迁出。到了6月份,河州的汉民和大约二千名陕回,已被安置到了别处。马占鳌及其他从前的叛乱领袖们最后被吸收进了一个绿营军官所统率的地方戍军中去,左宗棠的部队则在附近各城市监视着他们。1 1872年8月,左宗棠移节于兰州的总督官署内。鉴于俄国侵占伊犁,他已于1871年12月派一支部队去肃州,此地是离甘肃通往新疆的咽喉部位不远的战略要冲城市。在徐占彪的率领下,这支六千五百人的部队(包括骑兵在内)到了1872年夏季已能在叛兵占据的肃州附近建立巩固的据点。但左宗棠首先集中注意的是兰州西北一百二十英里的西宁,这特别是因为它在1872年被陕回首领所控制,其中包括白彦虎在内;白彦虎曾经是马化龙的党羽,现在拥有一万余名久经战斗的回民战士。刘锦棠于8月承担了攻击西宁的任务。刘锦棠花了三个月时间才得以突入西宁险要而又防守严密的地带,但最后他终于取得优势。他歼灭了一万名回民党徒,但白彦虎却漏网而逃。捍卫新教的西宁“回民绅士领袖”马桂源在青海撒拉族的领地上被清军追捕到手。2 左宗棠在这整个时期实际上一直在准备对肃州进行决定性的攻击;许多东干族首领云集在肃州,集合在新教统领马文禄(本来出身于西宁)的麾下。为了增援徐占彪的部队,左宗棠在1872年12月从他自己的湘军中派去三千人;在左宗棠的请求下宋庆和张曜两支豫军也奉旨前来会战。新近被任命为乌里雅苏台将军的金顺也参加了战斗。左宗棠忙于安排财政和给养,包括在兰州建立一座不大的兵工厂,并命一位有些军械知识的干练的陆军军官、广东人赖长开始为德国攻城炮加造炮弹。1左宗棠虽因组织战争,军书旁午,不得分心,但良心和政策仍促使他要为“回民良民”的生活作出安排,以达到消除种族冲突的根源的目的。这时只有两万陕回难民留在甘肃。他们不能回家,因为即令是这一小批人也不受陕西的欢迎。左宗棠保证将平凉及其南方两个城市附近的农村地区的土地拨给他们,并与汉人社会隔绝开来。必须从某些城市赶出的甘肃回民则被迁往兰州附近同样指定的地区。以下规定必须被严格执行:居民用保甲制度组织起来,十户的头头由官方选派;准许贸易,但任何人想要进城都必须持有县长的许可证,凡是想去外省的人则必须向道台申请护照;不许举行新教仪式。这些被隔离的移民都分得可以灌溉的土地,每一家地亩的多少依它人口的数量而定。供给农具和种子。凡不能工作或找到家庭的难民,可继续接受救济。2 同时由于宋庆的三千步兵和五百马兵在1873年年中到达,肃州的包围得以完成。在六位统领统带下的整个清军迅即数逾一万五千名。9月中旬,左宗棠本人亲临前线,随身带了兵工厂经理——也是大炮专家——赖长。克虏伯大炮现在轰击着厚厚的城墙,炮火还得到埋在城墙下爆炸的地雷的助威。10月24日清兵入城,马文禄投降。左宗棠上奏说,五千四百名土著回民和一千五百七十三名从外地到肃州来的回民于11月12日被处决。他向他的西安总部的军需提出了他的计划:肃州回民中的老人、青年和妇女将和甘肃走廊其他两个主要城市幸存下来的回民一起,在甘肃南部得到安置。“自此,关内甘凉肃三郡可无遗种,而关内外可免勾结之患。”左宗棠又写道:“数十年征伐之事以此役(攻克肃州)为最妥善;次日各军因争贼赃,乱我章法。”1 1 中田吉信:《同治年间的陕甘回乱》,载《近代中国研究》,第3期(1959年)第132页。《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30第66—67页;卷37第64页。《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0第36页;卷11第32页。 1 《左文襄公全集·文集》,卷1第18页。《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0第23—26、52页;卷11第10页。 2 朱文长:《中国西北的回民叛乱》,第105页;秦翰才:《左文襄公在西北》,第51—52页。 3 《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1第45页;卷14第48、55页;卷16第27页。《左文襄公全集·批札》,卷1第34—35页。 1 《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39第17页。 2 朱文长:《中国西北的回民叛乱》,第112—119页。刘广京:《清末地方权力范围的再估价》,第204页注58—59。 3 《大清穆宗实录》,卷220第26—27页;卷244第19—29页。 4 朱文长:《中国西北的回民叛乱》,第113—114页。 1 秦翰才:《左文襄公在西北》,第59—63页。 2 朱文长:《中国西北的回民叛乱》,第127—128页。《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32第10页;卷38第63页。 1 《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31第16页;《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0第32、52页。 2 《大清穆宗实录》,卷261第24页;卷262第17—19页;卷263第10—11页;卷276第23页。1871年曾在阿拉善和鄂尔多斯旅行过的普列杰瓦尔斯基记录了东干人对这两处地方侵袭的后果,见他的《蒙古,唐古特和北藏》(德尔马·摩根英译本),卷1第198、201页、238页注、259页。 3 《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0第19、26、36页。 1 《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31第22页。 2 《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31第2、23、27、28—29页。《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0第35页;参照卷11第29页。 1 《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0第55页;卷11第7、10页。《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33第2—3、17页。 2 贝尔斯:《左宗棠:旧中国的军人和政治家》,第246—247页。 3 《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34第60—61页。 4 关于陕回从甘肃西南部驰援金积堡的记载,见郭廷以:《近代中国史事日志》,第528—533页。 1 《大清穆宗实录》。卷277第1—3页。 2 《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1第2、23页。《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35第1—2、21页。 3 《大清穆宗实录》,卷276第7页;卷282第15页(第6行)。《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1第1页。《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35第41页(第8—9行)。贝尔斯的《左宗棠》一书第240和248页上的地图。 1 《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1第21、27页。《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36第65页;卷37第12—13、59页。 2 《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1第33页。《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37第60页;卷38第3—5页。秦翰才:《左文襄公在西北》,第79页。 1 《大清穆宗实录》,卷293第17页;卷309第22—23页;卷312第10—11页;卷313第1、11页;卷315第6页;卷319第12页;卷320第12页;卷321第16页。1870年12月普列杰瓦尔斯基在库伦即听说东干人袭击了乌里雅苏台。他记述说,一支俄国分遣队曾被派往库伦,并且停留了一年多时间;见他的《蒙古,唐古特和北藏》,卷1第16、62页。 2 关于左宗棠的告示,见《回民起义》,第4册第1页(图版)。按照乾隆时代的前例,清帝没有批准左宗棠在全帝国实施这条禁令的奏请;《大清穆宗实录》,卷310第15—16页。 3 马霄石:《西北回族革命简史》,第46—47页。 1 《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41第5—10、36、61—64页。 2 《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42第50—51页;卷43第24—25页。 1 《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3第23、32页。陈其田:《左宗棠:促进中国船政和羊毛纺织业发展的先驱》,第51—53页。 2 朱文长:《中国西北的回民叛乱》,第149—155页。秦翰才:《左文襄公在西北》,第78页。 1 《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43第65、85—86页。《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3第34—35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广州贸易和鸦片战争 广州贸易的特点 从1760年到1834年,中国对欧贸易所遵循的广州制度,其实质是等级服从:首先,外商服从持特许证的中国垄断商,后者总称为“公行”;其次,公行成员服从清廷委任的广州海关监督。在政治、法律方面,权力是按此等级向下行使的。清帝国的广州官员,不仅海关监督,而且广东省巡抚和两广总督都向公行成员发号施令,对不服从者可以监禁或惩处;他们通常不与驻广州英国东印度公司监理委员会进行任何直接接触,而宁愿通过行商向该委员会传达命令。 但在经济方面,力量的分布比较平均,因为广州贸易制度所依据的正统儒家学说是与该制度有关各方的实际利益相抵触的。中国在传统上谋求对外关系的稳定,只准许纳贡的外国人或被限制在边界货物集散地的外国商人——如在恰克图(买卖城)的俄国人和1760年以后在广州的欧洲人——进行有限贸易,广州制度就是作为这种措施的体现而产生的。按照清朝政策的公开表示,商业利益服从国家的政治利益。但在私下里,甚至清朝历代皇帝都把广州贸易视为个人利益的重要来源。海关监督被外国人误认为是户部的代表,实际上,他由内务府授权,负责把广州每年海关税收多达 855,000两的现银输入统治者的私囊。1海关监督功绩之大小,视其满足皇帝私人定额的能力而定,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他的成就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使广州贸易保持开放。凡是预示有使港口关闭危险的国际事件,都会危及海关监督的财政税收。同样,行商如果因遭到担负不起的官方苛索而破产,也会妨害海关监督获得最大利益,因为只有公行拥有足以资助广州贸易的商业资本。 公行的资本来自向垄断贸易组织——如英国东印度公司——出售茶叶和纺织品所赚得的利益。东印度公司购买这些货物的部分货款是用输入布匹等物偿付的。但这些进口货的价值一年平均只有三百五十万元,而东印度公司每年从中国输出的中国货物约值七百万元。这三百五十万元差额原来由东印度公司带到中国的美洲银币补偿。1805年以后,它停止向广州输入白银,因为它的偿付已能够依靠“散商”,后者把机器、印度棉花和来自东南亚的舶来品出售给广州的零售商。中国政府禁止散商把现金利润输出广州,所以他们干脆把白银直接交给东印度公司,以换取可在伦敦或印度兑现的汇票。当然,东印度公司利用这笔白银继续购买大量茶叶在英国出售。有三种发展情况改变了这几方面经济利益的平衡体系:清朝海关监督日益贪污腐化;英-中垄断商的信用日趋不稳定;鸦片的自由贸易的兴起。 1 张德昌:《清朝内务府的经济作用》,载美国《亚洲研究杂志》,第31卷第2期(1972年2月),第258页;托伯特:《对清代内务府组织及其主要职能的研究》(芝加哥大学博士学位论文,1973年),第110—112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收复新疆 在清除了甘肃的叛乱回民之后,左宗棠期望前往新疆去抗御阿古柏和俄国人。早在1874年2月他经上谕批准后,便要求张曜进军哈密,着手在那里举办屯田。2但是,左宗棠本人要到一年多时间以后——即1875年5月——才受命指挥向新疆进军的事宜,他的由刘锦棠率领的主力部队也要到1876年4月才从肃州出发开往新疆。由于北京作出了政治决策和授权左宗棠能动用巨额款项,这才使得他能够制定出耗资巨万的后勤方案,终于把总数达六万多的人马开进了清属突厥斯坦。左宗棠的远征是中华帝国最后一次向“西域”的大举征伐。他本人把他的武功比隆于汉唐两代。3另外,这是一场中国人的种族战争,可比之于清代中叶或唐代的远征。左宗棠为使新疆变成清朝的一个行省并使更多的汉族移民前往定居铺平了道路。但是,尽管他取得了胜利并且俄国人最后撤离了除伊犁一段地带以外的全部地区,但俄国早就在经济上控制新疆了。 由于清朝过去一直把新疆的戍守主要交给八旗兵,所以它在1874年8月任命景廉为督办新疆军务钦差大臣。景廉是乌鲁木齐副将,曾收复迤东的奇台。作为陕甘总督的左宗棠只奉命给景廉输送给养。 从当时形势和历史传统来看,收复新疆是一项不可避免的任务。因为,蒙古在东干人的刺激下也开始有些不稳。最近的研究表明,在回民偶尔侵袭蒙古(例如,1872年从肃州来的一支部队侵入了科布多,并焚毁了作为该城骄傲的黄庙)以后,“大股大股的武装蒙古股匪仿效东干人的榜样,也在这里出现了”。1如果容忍阿古柏伯克或俄国人占有新疆,骚乱也可能在蒙古蔓延。只是在1874年10月台湾危机(由于五个月以前日本军队在这里登陆而造成)解决以后,才对清朝是否可以避免收复新疆这一代价昂贵的冒险行动的问题,又展开了讨论。李鸿章在12月的一份奏折中建议可以承认阿古柏为清朝的藩属,把计议中收复新疆的大笔开支节省下来,移作海防之用(见第二章)。但满人政治家文祥,虽然也和别人一样切盼建立清朝的新式海军,可是他还是支持左宗棠的观点,即必须刻不容缓地进行新疆战役。文祥争辩说:“倘西寇数年不剿,养成强大,无论破关而入,陕甘内地皆震;即驶入北路,蒙古诸部落皆将叩关内徙,则京师之肩背坏。”文祥还相信,左宗棠的军队在甘肃受过战争考验,因此他们很可能在新疆打胜仗。2 一定是这最后一个考虑,才促使清廷把新疆军事托付给左宗棠,但是,远征必要的财力和物力必须予以认真的解决。作为给新疆战事负责运输和供应给养的驻节兰州的总督左宗棠,在1874年后期取得清帝的批准,能够通过他在上海的代理人向外国行号举债三百万两,举债办法与1867—1868年的安排相似。左宗棠解释说,虽然甘肃战争的最后几年中每年在西征饷项名下得到的协饷曾增加到七百余万两,但事实上他每年只收到五百万两,他需要借三百万两债来偿还所欠中国商人的债务。现在他正积极筹划新疆战役的后勤事宜,他建议在1876年1月向外商举债一千万两来完成这一准备工作。左宗棠的朋友、曾被左宗棠任命负责福州船政局的沈葆桢,这时是驻南京的总督和经营海防的两员钦差大臣之一,他很反对左宗棠的这一建议;可是,清帝仍授权左宗棠向外国方面商借五百万两债款,同时命令户部立即支付给他二百万两(这笔款子事实上是出自指定作海防用途的专款)。与此同时,清帝命令十二个省给左宗棠解送总数达三百万两的款项,以凑足他所需要的巨款。1877年终于从汇丰银行借到五百万两,分七年偿还,而以广州、福州、上海和汉口的海关收入作抵。1在从1875年到新疆战役基本上大功告成的1877年底这三年时间内,左宗棠共收到二千六百七十万两,平均每年收到八百九十万两。1878年,清廷批准左宗棠续借三百五十万两,其中半数借自汇丰银行,半数借自中国商人。为了支持打完这场战争,左宗棠又在1878—1881年的四年时间内得到协饷共二千五百六十万两,即平均每年六百四十万两。2 七年之中总数逾五千二百三十万两协饷的支援,是支持左宗棠在新疆取得胜利的唯一的决定性因素。但是,他的成功也应归功于他的筹划和战略,以及他对复杂的后勤工作的措置得当。左宗棠早就决定他的第一个目标应该是东准噶尔。东干人在那里很活跃,所以左宗棠希望把阿古柏伯克引出他的基地——六城地区——而与之进行决战。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左宗棠首先需要使新疆东北部的巴里坤和奇台这两个城市获得充分的供应。为了通过甘肃走廊和这些城市之间的沙漠道路运送粮食和军火,左宗棠曾一次雇用了五千辆大车、二万九千峰骆驼及五千五百头驴和骡。粮食供应是个特别困难的问题。张曜所计划的在哈密实施的军垦虽然据说在1875年已开出一万九千亩土地,但并不产粮。甘肃的粮价本来就很高,在那里启运很不合算。左宗棠的经验表明,通过肃州和哈密之间艰难险阻的沙漠、随后又要穿越崎岖不平的山地把粮食运到巴里坤,这意味着沿途要损耗供应量的三分之二。左宗棠发现,为北部新疆获得粮食的一个较经济的办法,是应远到归化或包头以及宁夏的一些地点去购买粮食,然后用骆驼运送,走北路,跨草原,直接运往巴里坤。在1876年极困难的夏季月份,左宗棠的军队就是从这种来源弄到粮食的。1 左宗棠在新疆的胜利还应归因于这一事实:他现在增多了对欧洲武器或者中国的仿造武器的使用。他给他的部队分配了欧洲制的来复枪,这种枪他曾贮备了一万五千支。到1876年,新疆清军的装备有连发枪、发射12磅或16磅炮弹的钢炮、克虏伯的撞针枪和一门欧洲大炮(此炮“能致远数里外,自空而下,以打步马队之成团者最妙”)。左宗棠在兰州的兵工厂除了制造枪弹和炮弹(其中有一些并不完全令人满意)以外,甚至在1875年成功地造出了四支“钢枪管后膛枪”,这是一位俄国官员所亲眼目睹的。左宗棠的有些部队还在使用旧式劈山炮,但他们似乎没有继续使用土炮。1 左宗棠在新疆的胜利,虽然是由于自己有实力,但也由于对手虚弱之故。乌鲁木齐的东干人在1870年被阿古柏伯克征服之后,也曾在两年后想起来造反。可是,他们被再一次打败了。白彦虎在新疆的传奇中被当作阿訇而为人们所传诵,他于1874年随身带了肃州和敦煌的东干残余来到北疆。他在距乌鲁木齐不远处建立了自己的根据地,但也象新疆的东干人那样,他宣布效忠于阿古柏伯克。2这时,阿古柏本人已在使用土耳其教官,用欧洲方法来训练他的军队。按照1876—1877年访问过六城地区的一位俄**官的估计,他的军队总计达45,360人。阿古柏已经在向中亚通商洋行这一新开设的英国商号购买现代武器。他也有一个能生产“击发火器”的兵工厂。可是,他的部队的士气却很低。许多新兵都是非志愿地征调来的。经常有逃兵,甚至在精锐的安集延骑兵中也是如此。六城地区诸绿洲城市的阿奇木是负责征兵的,他们也不时在每年的税赋外被专横地大量征款,所以据说在居民及其头目和官员中都有不满情绪。3 甚至俄国人也给清军以帮助。早在1875年,一位俄国官员在拜会驻节兰州的左宗棠时,曾提出愿向左宗棠的北疆部队提供五百万斤粮食,价格极其公道。1876年中期,三百万斤被发往奇台,这可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帮助,因为那时在当地市场上几乎是粒米不见的。1正在此时,左宗棠的部队在刘锦棠和满洲将军金顺的率领下,已在新疆发动了进攻。 在乌鲁木齐迤北一带的市镇上,新疆东干人纠集在一起作最后的挣扎。乌鲁木齐东北十五英里的古牧地城墙很厚,它遭到了刘锦棠的德制巨炮的攻击。左宗棠上报说,有六千名回民被杀,二百一十五名被俘;只有几个回民——包括白彦虎在内——逃掉。次日,即8月18日,乌鲁木齐不战而弃守。但在玛纳斯,金顺的装备较差的军队所发动的包围在将近两个月中未能得手,直到11月初才将其攻克。他们的城墙被摧毁,几千名东干人于最后撤出城门之后被消灭。2 阿古柏伯克在这时带了约一万五千人往东来到吐鲁番。他派了一支部队去协助守卫古牧地和乌鲁木齐,但因到达时间过晚而马上被击败。在肃州总部指挥战事的左宗棠给他的同僚写信说道:“安夷(阿古柏)火器颇精。洋枪洋炮外亦有开花炮,但不如官军之精利,又不善放,一败即不回头耳。”3 阿古柏在达坂城建造碉堡,这是控制通往乌鲁木齐和吐鲁番之间的要隘的北门锁钥。但在4月份当天山山麓积雪融化使军事行动又能进行时,刘锦棠即进攻达坂城,仅仅四天时间就攻占了此地。4阿古柏的军队中继续有人开小差,他的那些在诸如阿克苏等绿洲城市的官员,特别是那些在1867年以前曾在清朝统治下当过伯克或阿奇木伯克的人,现在又与清军有所往来,并且为清军效劳。左宗棠从肃州致书给即将离开哈密去进攻吐鲁番的张曜说,优遇南疆居民是一项好政策。“安集延虐使其众,官军抚之以仁。安集延贪取于民,官军矫之以宽大。”左宗棠给刘锦棠写信时指出,要抓获的两个主要敌人只是阿古柏伯克和白彦虎,另外还有其“死党”。左宗棠并不过分挑剔六城本地的居民。在达坂城打了一小仗之后,俄国人报告说,刘锦棠曾经“非常明智地对待他抓到的俘虏……他给予这些人的待遇,可以预期会产生有利于汉人的良好影响”。1 阿古柏伯克政权的厄运现在迅速来临。张曜于4月26日进入吐鲁番,同一日刘锦棠也拿下了它西边四十英里的托克逊。阿古柏退到了库尔勒,几天以后即在这里死去,死因迄今不明。他的王国马上四分五裂,诸子争立。清军一个接着一个地克复了绿洲市镇。白彦虎至少在两次小仗中出现过,但总是得以逃脱。喀什噶尔在12月被清军收复,阿古柏的长子及白彦虎退入俄国境内。1878年1月,清军已光复全疆,只剩下伊犁尚在俄国人手中。2关于这个问题的外交危机自然要求摆出一副军事态势,左宗棠的部队要长期留驻新疆。1880年6月左宗棠本人把总部迁到了哈密,11月他奉旨前往北京商讨和战问题(见第二章)。 早在1877年7月,左宗棠就已奏请应在新疆设行省。甚至在那个时候他就发现有中国的商人、农民和退伍的士兵正在重新迁入东疆,因此他相信,有一个完全不同于仅仅处于附庸地位的正式的行省行政组织,就会使这一地区更有秩序,并且可以防止侵略。1左宗棠的建议,虽在细节上有所修改,在1884年付诸实行,也就在这一年刘锦棠变成了新疆的第一任巡抚(供职期为1884—1891年)。北京最明确的动机是想节省新疆庞大勇营的维持费用,因为甚至在伊犁危机以后这笔费用也每年高达七百九十万两。改新疆为行省,便可预期把现有的军队减少到三万一千人。他们将被编入绿营,由外省调拨协饷供给给养,每年所费拟减至四百八十万两(此数之百分之三十将代新疆转拨给甘肃,以弥补该省为新疆输送军需品等支出的费用)。与此同时,新疆的税收体系也要加以改革,以期该省在财政上最后能达到自给的程度。2 在行政组织上,新疆将有一位巡抚驻乌鲁木齐,全省拟划分为二十六个州县、十个厅、六个府和四个道。1887年完成了地籍调查。从一千一百四十万亩可耕地中可征收实物税粮食二千万斤,饲草一千三百九十万斤;现金税额仅被定为五万七千九百五十二两。旧时代的伯克和阿奇木伯克继续留用,在新制度下当乡约或书吏。他们实际上是税吏,而且“乡约之借势虐民,与昔日之伯克无异也”。3这里也开征厘金税,但在1892年即予取消,因为它一年只不过收入厘金二万两略强一点。根据圣彼得堡条约(1881年),俄国商人在新疆享有“临时的”豁免纳税的身份,因此他们事实上经营着大部分出入新疆的贸易。由于他们免交厘金税,所以要开征厘金,就不过意味着鼓励所有其他商人去与俄国人合伙而已。来之不易的中国的这个新行省,必须小心谨慎地处理好,使之足与俄国的影响相抗衡,因为俄国的影响有比阿古柏伯克强大得多的军事实力做后盾。 2 《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45第19、79页。 3 《左文襄公家书》,卷6第58页。 1 鲍登:《蒙古近代史》,第154、174页。马霄石:《西北回族革命简史》,第54页。 2 文祥在一次决定性的宫廷会议上发表的意见,被这位资深的政治家吐露给了一位北京官员李云麟。见李云麟:《西陲事略》,第2—3页;又见罗正钧:《左文襄公年谱》,卷7第36—37页。 1 朱文长:《中国西北的回民叛乱》,第119—122页。汇丰银行在各通商口岸发行债券,以筹措这五百万两款子。1877年10月赫德写道:“政府给中间人(胡光墉)15%的利息:他付给银行10%,银行付给公众8%。”见费正清等编:《北京总税务司赫德的信件》,第1册第251页。 2 徐中约:《对左宗棠重新征服新疆的作用的再评价》,载《中亚杂志》,卷12第1期(1968年)第56—58页。 1 秦翰才:《左文襄公在西北》,第92、127页。朱文长:《中国西北的回民叛乱》,第189页。《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48第69页。《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5第53页;卷16第27页;卷17第1、39页。关于左宗棠的屯田实验未能满足他的军事需要这一点,具见于王宏志:《左宗棠平西北回乱粮饷之筹划与转运研究》,第96—97页。 1 《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4第49页;卷15第41—42页;卷16第31页;卷17第14、15、36页;卷18第26页。皮亚塞茨基:《在蒙古和中国的俄国旅行家》,卷2第156—157页。 2 库洛珀特金:《略述喀什噶尔的军事实力、工业和贸易》,第179页。中田吉信:《同治年间的陕甘回乱》,第142页注13。罗正钧:《左文襄公年谱》,卷6第36、44页;卷7第23—24页。《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5第59页;卷16第65页。《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49第5—6页。 3 库洛珀特金:《略述喀什噶尔的军事实力、工业和贸易》,第197—206、243、249—250页。弗莱契特林:《1863—1881年英俄在东突厥斯坦的抗衡》,载《皇家中亚学会学报》,卷26第3期(1939年),第483页上引用了英国的档案。 1 《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5第34页;卷16第10页;卷17第5页。徐中约:《左宗棠征服新疆的作用的再评价》,第59页。 2 《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49第3—4、58页。 3 库洛珀特金:《略述喀什噶尔的军事实力、工业和贸易》,第180—181页。《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7第11页。 4 《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8第9页。《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50第35页。 1 库洛珀特金:《略述喀什噶尔的军事实力、工业和贸易》,第182、247、254页。《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18第22、34页。 2 关于1878—1879年间清军同新疆不同回民集团的较小的冲突,包括可能是白彦虎及其他东干人所挑起的边境侵袭在内,其记载可见郭廷以:《近代中国史事日志》,第641—657页。 1 《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50第77页。 2 见约瑟芬·奈兰·周:《1759—1911年新疆的边疆研究及行政变动》(华盛顿大学博士论文,1976年),第六——七章。 3 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64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贪污腐化和公所基金 主管对外关系的中国官员虽然从贸易获得了利益,但表面上却矢口否认他们有任何贪图私利的动机。历朝清帝也假装不关心 贸易收入,实际上却强迫海关监督为他们弄到这笔收入。皇帝私人之所得就是帝国公益之所失。因为海关监督为了向皇帝上缴关“余”,常常不能完成向户部交纳规定的关税定额。到十八世纪末,这种营私舞弊行为恶性发展,每个海关监督在三年任期内所能作的一切就是尽量饱其私囊。一个“广州利益集团”形成了,它逐渐把从贸易吮吸来的款项变成了与外商或公行有关连的所有大、小官吏的资财。 行商为了保护他们自己,于1775年建立一种秘密基金(即后来东印度公司所称的“公所基金”,公所即行会,具体称公行),公所的每个成员要把他贸易利润的十分之一交作基金,在必要时用来应付官吏的勒索。到1780年公所基金始公开并正式规定向外国进口货征收百分之三的规礼,这是一笔附加税,名义上是要保证行商能偿还外商的欠款。 公所基金的设立,开始了广州贸易的最后一个重要阶段(1780—1833年)。公所基金本身是保护行商的一种方法,它之所以成为定规,是因为可以用它来对付散商早期在垄断范围外投资的增长。但是公所基金的运用,却是1796年以后席卷中国的社会混乱的标志。在乾隆时代的最后几年,出现了传统王朝衰败的最初迹象:几袋珍珠就可买一高级爵位;军队虚报名额;地方税款被侵吞。中原地区的大多数农民在连遭水涝灾荒之后,又经白莲教叛乱(1795—1803年发生在四川和湖北交界地区)的丧乱。这一叛乱在1802年以三合会起事的形式扩展到广东,并成为海盗袭击沿海一带。广东海盗因有在恢复东京阮朝斗争中失败的冒险家纷纷加入而人数激增,他们从1804至1809年实际上包围了珠江三角洲。1清帝试图以传统方式缓和社会混乱和减轻饥 荒,同时为镇压叛乱而开销一笔必需的非常军费,于是要求官吏和富商“捐”款。事实上,对于每一级官职都干脆定有捐款数额,各商会也有定额。公行的负担是从公所基金开支的。 例如,在1807年,公所向皇帝纳“贡”银55,000两;为帝国的军事行动捐银61,666两;为黄河水灾善后和镇压沿海海盗捐银127,500两;向户部官员馈银5,400两;为购置钟表和打簧货(即百音盒和机械玩具,当时这些东西是“官吏向其京城上司行贿的公认的手段”)1付银200,00o两。行商确切付出了多少款项已无从知悉,但东印度公司经查明者,在1807和1813年之间从公所基金中至少公开支出了总额4,988,000两银子。这些款额并没有对公行中较富有的潘喜官等成员起到任何保护作用。有些个人捐款一次高达100,000两,也是向个别人士征收的。 1 小韦克曼:《1839—1861年中国南方的社会骚乱》,第23—24页;傅乐淑:《中西关系文件汇编(1644—1820年)》,第598页。 1 马士:《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卷3第155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李鸿章与海防 作为1870—1895年的直隶总督,李鸿章是力主在沿海地区搞好防卫准备工作的主要倡导人。1872至1885年清政府在自强的名义下实施的计划,约有五分之四是经李鸿章之手主办的。1其中有一项是北洋海军建设,这是中国几支舰队中最好的一支。李鸿章也是淮军——显然是清帝国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公认的首领,虽然并无正式头衔。可是,他的权力并非占有压倒优势。他不仅要按照列强时刻警惕地捍卫着的条约体系行事,而且还要周旋在北京的和各省官员的复杂派系政治斗争之中,更不要说还要观察那位善变而任性的慈禧太后的脸色了。李鸿章的活动还受到麻烦的财政制度及各级既得利益集团的限制。他在直隶的职位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当左宗棠1881年从新疆回到北京时,醇亲王就显然有意让他接替李鸿章的直隶总督位置。2李鸿章必须作些妥协才能保持权力,这无疑影响了他的革新计划的质量;但是没有这些妥协,也就根本不会有这些计划。 李鸿章之所以对清朝有价值和他之立于朝廷得以安然无恙,自然是得力于他建立的庞大的勇营。到1871年,淮军约达四万五千人,其中一万三千五百名驻扎在直隶。按照朝廷的旨意,其余部队分别驻在山西(三千人)、湖北(三千五百人)、江苏(四千五百人)及陕西(二万人)。在后来的年代中,李鸿章的部队仍然是主要的保卫力量,不仅在直隶是如此,在其他省份——分别由各该省督抚统带——也是如此。在1884—1885年的中法战争中,淮军既战斗在东京,也战斗在台湾;而在1894—1895年与日本发生的冲突中,李鸿章的军队也在各主要战线上作战。1 淮军和它的问题 李鸿章1870年到达直隶后不久,他就开始把直隶的各西式训练部队统编到他自己的军事组织中来,希望能更好地使用这些地方力量。他开始从该省约六千名绿营练军办起,想使他们接受已在他的士兵中付诸实行的同样的操练和军事教育。他也分别获得北京的批准,任命淮军统领为该省绿营兵制中的高级军官。崇厚的洋枪洋炮团队被李鸿章接收过来后,也重新加以训练。李鸿章重新给大沽口设防,并在距河口十英里的濒河处建立了一座战略性的城池。他还扩建了天津制造局,为此目的他从天津关税中摊了一部分款子。2 李鸿章似乎把淮军的训练交给了直隶的三位统领,其中以周盛传(1833—1885年)最为积极认真。周盛传是一位身经对太平军和对捻军战争的宿将,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统带着淮军中装备最好的一支劲旅,通常他管辖一万多人。和李鸿章一样,周盛传也极端强调现代武器的重要性。他相当通晓这些武器,所以他一再向李鸿章推荐要购买克虏伯大炮,林明敦式、斯奈德式等现代来复枪,加特林式炮,等等。他给李鸿章的呈文和他给自己部队下达的指示都表明,他所注意的是不仅要弄到和保养好西洋新式武器,而且要系统地训练官兵去使用它们。1 周盛传和其他勇营统领不一样的是,他还相信西式教育和操练的优越性。他不仅印发操典,而且经常亲自监督他的军队的操练,他还不断告诫营官和哨官也要参加操练。对优秀神枪手又是发奖金,又是发“功牌”;操演不好者则要受处分。曾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被李鸿章送往德国受过训的淮军军官之一的查连标,以精通西洋操法而特别受到周盛传的表扬。2 虽然周盛传不想在他的部队中雇用西洋教官,但他经常向外国人求教。但是,他对外国人的批评所采取的态度,一般是进行辩护,有时则嗤之以鼻。例如,戈登这位维多利亚时代的英雄在1880年伊犁危机中回到中国时,他就很怀疑戈登的大部分军事建议;他甚至责怪李鸿章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雇用的一些德**官不懂得夜战和卧射的优越性。有时,周盛传也分明误解了外国人建议的要点:例如他就曾讥笑过戈登关于游击式运动战法的主张。可是,他指责戈登低估了高级技术的重要性,这又似乎是相当对的。3周盛传和李鸿章一样,对应用科学(特别是医药)和现代化的交通通讯工具(如电报、铁路)有着持续不衰的兴趣。 至少用当时的中国标准来看,周盛传所部的各营是第一流的武装力量。日本人、德国人、英国人和美国人对他的军队的报道基本上都是一片赞扬之声。1但是,周盛传本人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就曾几次指出说:这支军队已在走下坡路;它经过二十年的征战之后已耗尽锐气,暮气沉沉。问题不是在装备方面,而是在勇营制度的军官的挑选和提升方面。周盛传抱怨说,有经验的军官缺乏朝气,而新手又缺少知识。尽管周盛传屡屡告诫他的营官和哨官要象士兵那样艰苦地参加操练,但军官们仍拒不上操。他们把这当做丢脸的事。周盛传本人的著作和一些局外的外国人的观察都注意到了这一有决定意义的、长期不能解决的问题,但显然是束手无策,坐视莫救。2周盛传的军官们想方设法要挤进清朝的官僚阶层,哪怕是挤进绿营的官僚集团也好,可是他们缺乏职业军人的荣誉感。 周盛传军队的主要问题恰恰在于它仍然是勇营。每当德国顾问们建议对勇营的组织进行任何细小的修改,他也几乎总是一成不变地加以反对。虽然周盛传知道法国和德国都实行普遍兵役制,但他认为这办法不适合中国国情。他对上述建议作出的让步,就是提议勇营兵中每营所拥有的五十名长夫应给予机会使之变成士兵。3周盛传很赞赏作为淮军特点的家长式统治和人与人之间的精诚团结关系。事实上他也把许多亲戚安插在他的部队中。虽然他本人很欣赏象查连标那样受过外国教育的军官的技术和知识,但周盛传很少推荐他们获得勇营军官垂涎三尺的绿营军阶和官职。显然,周盛传和李鸿章没有这些特殊荐举的客观标准。1 在周盛传的部队中有吸鸦片烟、赌博和欺压老百姓等常见的恶习的人比较少,但是他确实仍一有机会就要告诫官兵们应注意道德和军队风纪。2淮军训练计划的效率,一定因执行一些有价值的、但非军事性的任务而受到损害。在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初期,周盛传的部队经常奉命参加建设工程,参加垦荒、屯田,还参加一些救灾活动。3 同时,淮军也继续受北京财政政策变化莫测的影响。李鸿章为反对饷项收入的日益削减而奋斗不息,这在文献上是有充分的记载的。在七十年代,整个淮军的岁入平均远远超过三百万两,但到了八十年代后期和九十年代初期每年平均减少到不足二百五十万两。4武器价格高昂,迫使李鸿章向士兵(理论上还有军官们)连续支付原定薪饷的四分之三,剩下四分之一作为积欠在退伍时偿清。北京确实向各省施加压力,以促使它们把驻直隶的淮军的军费拨给李鸿章,并使拨款至少保持在削减之后的水平。但是,北京也想法监督淮军的某些具体的支出。淮军要服从户部“造册报销”的规定,而且户部在很长时期以来拒不承认每个营长夫的搬运、燃料和饷项等费用为合法的开支。5尽管李鸿章负责清帝国最精锐的军队,他显然仍须指望北京给他的军队以财政支持,因此他必须做出各种妥协。就是在这种局面下,以及在勇营制度本身的基础上,李鸿章努力建设了一支现代化的海军。 建设一支海军 李鸿章关于海军防御的概念是在1874年的政策辩论中具体化的。虽然他仍然觉得海军不象陆军那么重要,但他的建议反映了一种日益关注的心情,即迫切需要保证沿海的安全,包括紧邻满洲和华北的朝鲜的安全在内。一个明显的需要是迅速获得现代化的军舰。李鸿章认识到,中国的上海和福州两个主要造船厂甚至付出高得不敢问津的代价也建造不出合用的船只。他得到清帝的支持,着手从国外买船。在最初,赫德是他的居间人。1875年4月李鸿章通过赫德向英国订购了四艘炮艇,1877年他又订购了四艘。但是,他开始把赫德看做是想控制中国海军计划的竞争者(见上卷第十章)。于是,李鸿章通过别人来买船,而赫德也撇开李鸿章向其他督抚供应定货。他们两人各自出于种种原因,试图总揽武器的购买事宜,但都没有成功。1李鸿章从不认为,整个中国海岸只由一支水师负责在政治上是可行的。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他反对总理衙门关于设置一位统帅负责沿海和长江诸省防务的建议,尽管他可能是这一职位最有希望的候选人。在尽力解决一个互不协调的陆海军制度的时候,他命里注定要肩负主要的责任。 在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初期,驻节天津的李鸿章、驻节南京的南洋通商大臣以及福建和广东两省的官员们相继而起,买船成风。可以预计,结果是造成了一场混乱。建立起来了四支互不统属的舰队:北洋通商大臣和南洋通商大臣各领一支,福州船政局统带一支,驻节广州的总督也统带一支。还有一些旧式水上部队,包括长江水师在内。这些部队的武器、船只和训练,不仅在地区与地区之间迥然不同,甚至在一个号令系统内也各吹各的号。而且,由于缺少中央政府的指导方针(尽管赫德有过这样的建议),各省官员经常被狡诈的军火商所愚弄。甚至李鸿章也未能免遭他们的摆布,欧洲和美国来的军火商人们川流不息地在他的衙门、他的统领们和他的外国顾问们那里进进出出。1 李鸿章的财政资源不象许多人想象的那样多。在1875年清帝许诺的每年四百万两“海防经费”中,到1877年后期李鸿章只收到总数不足二百万两,因为各省受到另外更大的压力,要它们给左宗棠远征新疆之役提供经费。可是,李鸿章得到了南洋通商大臣——特别是沈葆桢——的合作,还是能够扩充他的舰队。沈葆桢把原来南洋水师订购的四艘英制炮艇让给了李鸿章。在日本于1879年吞并琉球以及伊犁危机期间俄国的海军威胁发生之后,李鸿章在1880—1881年奉旨向德国定造两艘斯特汀式铁甲舰和一艘钢甲巡洋舰。它们的财政来源有下列几个方面:“海防经费”项下的各种拨款;轮船招商局为偿付政府过去债款转来的一百万两;皖南盐商捐赠的六十万两;以及向专用于外交用途的海关收入所借的“借款”。21881年订购的德国船只直到中法战争以后才运到。与此同时,李鸿章还计划在满洲南端的旅顺口搞一个大型船舶修造厂。旅顺和山东的威海卫将成为他的海军基地。 1882年,清帝国可以号称它拥有约五十艘战舰,其中约半数为中国自造。李鸿章直接经管着十二艘船——八艘小炮艇,两艘1,350吨的巡洋舰(通过赫德向英国阿摩士庄厂定造),以及两艘福州船政局的产品。美国海军准将舒斐尔特(1881年李鸿章显然曾考虑要让他暂管北洋舰队)赞扬了他所视察的英制船只,他说:“每一项现代海战工艺器械都装备到了这些新舰艇上:用水力操纵的具有大口径和高速度的炮,以及机关枪、电灯、鱼雷和鱼雷艇,双螺旋桨引擎,钢制金属撞角,如此等等,不一而足。的确,这个舰队的材料是完美的,但是很显然,若要使它确实发挥效益,它还需要有一支有文化水平的队伍和一个完善的组织。”1 李鸿章不是没有觉察到人事方面的问题。他支持1872年派遣留学生使团去美国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德,一部分原因便是寄希望于它可能提供受过西洋训练的陆海军人才。总理衙门在1881年想撤回留美学生,李鸿章对这一意见作了妥协,这部分地是因为,与1868年的蒲安臣条约相反,安纳波利斯军校和西点军校不接受中国学生受训。1876年,李鸿章又在天津制造局添建了一个电动鱼雷厂。也就在这一年,他派了七名淮军军官去德国学习战争技术。但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为中国的海军提供军官的最好的来源是福州船政局训练的士官生。虽然江南机器制造总局有一个小规模的船上训练计划,但在福州举办的船上和岸上的训练被认为更加完备。2 到了1873年秋天,四名从福州船政局修船科毕业的士官生已取得舰长或大副的资格,另外四名出航服役者也将获得同样的军阶,其他六名可能在次年春天取得资格。一年以后,十四名轮机舱科的毕业生被委派到福州造的船上,其他七名合格的工程师则等待分配。李鸿章急于想利用这批由在华洋人训练出来的专业人才。1877年,第一批三十名福州学生经李鸿章和沈葆桢的荐举被派到欧洲去深造(见上卷第十章)。1879和1880年回国后,他们都在舰只上或福州船政局获得了重要的职位。有几个人为李鸿章效劳。 1875年以后,福州船政局日趋衰落,这部分是因为现在已没有什么洋员留任。头两任船政大臣沈葆桢和丁日昌卸任后,福州船政局的行政落入了能力较差的人员的手中。不久,它就被批评为软、懒、贪的摊子。行政经费被削减,这表明北京和省级官员都对它减少了兴趣。1881年年中的一道上谕曾引用一份奏折中的大意说,在多年的代价高昂的训练之后,中国海军学生仍然不知道怎样驾驶船只。虽然这些指控往往是保守派或派系斗争所挑唆出来的,但从欧洲留学回来的某些福州士官生的才能确未博得信任。李鸿章本人也把他们形容为“文秀有余,威武不足”。1 李鸿章现在想法寻找一个更可靠的来源,以便得到用西式方法训练的中国海军军官。1880—1881年,他在天津开办了自己的水师学堂。它的第一任学监是福州船政学堂毕业生严复,他在格林威治深造过,后因翻译西洋政治思想著作而享有大翻译家的盛名。水师学堂的外国教官包括海关派来的三位官员和一名年青的美国人阿灵敦。1882年,李鸿章通过赫德招来了英国海军军官琅威理,此人曾帮助把李鸿章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定购的几艘阿摩士庄船只弄回中国。琅威理给李鸿章当了约两年北洋水师总查,但他不直接在天津水师学堂的编制内。作为海军提督丁汝昌(曾任淮军骑兵军官)的副手,琅威理的主要工作是训练李鸿章舰艇上的现役人员。2 天津水师学堂在主要课程和学制方面(见上卷第十章)类似于福州船政学堂的英语班。它开设两个科:一为1881年开设的驾驶科,一为1882年开设的轮机科。为了想吸引那些不进学堂就会受科举制度引诱的才智之士,李鸿章在水师学堂的告示中强调指出,中国的新式舰只将给上层家庭出身的青年人提供进入仕途的新机会。在说到福州毕业生的时候,他指出:“那些受人尊敬的家庭出身的子弟……已经学有所成……而且当上了舰长。有些人现已官至二、三品,并且被授过了勋章。”1这水师学堂的第一批学生只经过三年学习就毕了业。他们在中法战争中处于戒备状态的舰艇上继续接受训练。虽然北洋舰队几乎没有参加这次冲突,但是由于英国是中立国家,琅威理仍被迫退出中国海军的现役。他的一位临时的继任者德国人式百龄,完全是一个无能之辈。琅威理直到1886年初才又在中国海军中工作。 1 关于李鸿章主办的重大事业项目,其清单见k.h.金:《日本人对中国早期现代化的观察》,第4—12页。 2 刘广京:《对清末地方权限的再估价》,第199页注35。 1 刘广京:《对清末地方权限的再估价》,第201—202页注49。王尔敏:《淮军志》,第356—361页。 2 斯佩克脱:《李鸿章和淮军》,第169—170页。刘广京:《对清末地方权限的再估价》,第203页注52。《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17第52页;卷26第38—41页。 1 周盛传:《周武壮公遗书·卷首》第34—35、38、40、49页;卷4第3—4、10页;《外记》,卷1第7页。 2 《周武壮公遗书》,卷1·2第24页;卷2·2第1—2、13页;卷4第19—24、26—27、32—33、37页;《外记》,卷1第11—23、44页。关于派学生去德国接受军事训练的材料,见王尔敏:《淮军志》,第203页。 3 《周武壮公遗书》,卷1·2第2、14—18、34—47页;卷4第26—34页。关于戈登的战术思想,见《北华捷报》,1880年9月11日。 1 福岛安正:《邻邦兵备略》,卷3第45—46页。贝耳:《关于直隶省等地的军事报告》,第2册第4、57—59页。特洛特:《记李鸿章的军队》,英国陆军部档案,33/4(1880年)第127—130页。 2 《周武壮公遗书》,卷1·1第19页;卷1·2第41—42页;卷2·2第22页;卷4第36—37页;《外记》,卷1第14、18—21、23、36—37页。贝耳:《关于直隶省等地的军事报告》,第2册第57、197页。特洛特:《记李鸿章的军队》,第129页。 3 《周武壮公遗书》,卷2·2第16—17页;卷4第32—47页。 1 《周武壮公遗书·卷首》,第33、49、56页;卷2·2第1—8、13页;《外记》,卷1第50页。王尔敏:《淮军志》,第146—147页。 2 见周盛传的军歌,载《周武壮公遗书·外记》,卷1第50—52页。关于一些具体问题,见同上,第37、39、41页。 3 《周武壮公遗书·卷首》,第31—56页。 4 斯佩克脱:《李鸿章和淮军》,第7章。王尔敏:《淮军志》,第275—290页。 5 王尔敏:《淮军志》,第284—289页。《周武壮公遗书》,卷2·2第15页。《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25第46页。 1 罗林森:《中国发展海军的努力,1839—1895年》,第68—81页。斯坦利·赖特:《赫德与中国海关》,第467—478页。 1 何天爵:《中国的过去与将来》,第79—81页。威廉·曼切斯特:《克虏伯的武器,1587—1968年》,第150—151页。 2 罗林森:《中国发展海军的努力,1839—1895年》,第71页、73—77页。《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37第32—34页:卷40第52—56页。 1 舒斐尔特给参议员萨坚特的信(1882年1月1日),具载于克莱德:《美国对中国的政策:1839—1939年的外交档案和公共档案》,第163页。 2 罗林森:《中国发展海军的努力,1839—1895年》,第85页。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46—49、177—178页。 1 《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9第41页。 1 引自罗林森:《中国发展海军的努力,1839—1895年》,第92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英-中垄断商人 所有这些捐输增加了行商信用的不稳定性,因而东印度公司的预付款越来越成为这个垄断贸易机制的续命汤。每年要把下一年茶叶合同的百分之五十的货款和丝合同的百分之九十的货款预付给广州的经纪人。他们为了预先保证下一年合同的下余货款部分,就把这笔预付款的一部分转交茶叶批发商或丝批发商,所以每个行商都是负债者。如果开始谣传某个经纪人无力偿付债务,他只要从英商得到更多的钱以表明英商信任他的可靠性,便可保持内地茶商和丝商对他的信任。但是从英商得钱愈多就意味着预付款额愈高,预付款额愈高也就意味着在下一年度合同中要给此行商以更大份额。该行商在得到这个份额后,也必须相应地接受更多的英国毛织品。于是,这位经纪人必须设法把不愿要的毛织 品委托广州纺织商行抛售。这样也就进一步扩大了他的赊欠,进而增加了他的不稳定性,致使他年复一年地硬拴在东印度公司身上。到1783年,东印度公司在贸易上的势力已是如此强大,以致它的监理委员会认为,即使海关监督也不能建立一个价格联盟来与它相抗衡。1当然,这种情况丝毫不能削弱海关监督勒索行商钱财的权力,因为一种新的英-中垄断制度已经建立起来。这时东印度公司已把大量资金提供给某个商人,以致它简直经受不住使他遭到破产的风险,否则它就会失去获得它的“副保”的一切希望(“副保”,即该商人已抵押给东印度公司以后几年的茶叶贸易)。从此,该公司的预付款办法把它的命运紧紧地和这些商人联系起来,使得海关监督不再能——或者说不再需要——出卖专卖权。相反,他把经纪人作为英商的代理人使用,因为他知道东印度公司会间接地替他们交纳罚款和关税。 尽管监理委员会非常急切地想恢复濒于绝境的行商以保持茶源畅通,可是东印度公司从茶叶贸易本身赚来的钱很少,虽说到十九世纪三十年代,英国政府从茶叶税中得到了岁入的百分之十。东印度公司的收益却没有那么多。在1780和1790年间,对印、中两国的贸易的全部利润稍许不足二百万英镑,只折合原来股本额的百分之五。这当然不包括使东印度公司成为其财源的许多有关人士的额外所得:此种所得即东印度公司商船上的大班和船员的私人贸易,支付给有权利以高价向公司出让“世袭船底”——或称运输权——的某些家庭的款项,等等。但无论如何东印度公司在广州的贸易从未中断,因为该公司统治了印度,而中国则是实现汇划印度岁入结余的理想的中介国家(这些余款必须用于偿还二千八百万英镑的债款,是东印度公司为支付主要用于征服印度的花费而在伦敦借支的)。 汇划机关当时是代理行。东印度公司为使自己的职员不控制散商对印贸易,于1787年建立了代理制度。1832年,有人对代理行的起源作了如下描述: 代理行主要由绅士组成,他们过去都在政界或军界供职。他们觉得按习惯自己更适于经商,于是得到退职许可后便从事代办业和商业。他们为公司服务积蓄了资金。他们把这笔资金或者借给别人或者直接用于商业,实际上,与其说他们是资本的拥有者,勿宁说他们是资本的分配者。他们在通常的贸易过程中,以及通过借贷之间的利息差额和通过收取佣金,来获得利润。1 到1790年,在加尔各答已有十五家控制印度国内“港脚商”的散商商号;这时,“港脚商”也已向东扩展到海峡和中国。为了满足贸易需要,商号建立了银行和保险公司,为外商投资者办理业务,汇寄私人资金,资助靛青种植,等等。汇运欧洲染料工业使用的靛青是一种主要的汇寄形式,不过这种汇运经常受到拥有和管理东印度公司船只的“航运界”收取高昂运费的妨碍。1801年,靛青售价暴跌,许多代理行开始着重依靠向广州运送棉花和鸦片的生意。 东印度公司垄断了中国的茶叶收购,因此,港脚商(即在印度得到该公司许可而由散商经营的商号)从印度运往中国的商品 不得不在中国统统换为低价货如糖或者中国白铜(即锌,有时是锌与铅、铜的合金),或者只换成硬币。因此,需要大量银行业务来结算利润。有三种办法可以使东印度公司用这些巨额收益获得硬币和增殖利润,因为这时该公司在广州维持这一贸易体制迫切需要巨额费用和预付款。第一,印度管辖区之一可以向某代理行预付卢比,该代理行即购印度棉花运往广州出售以换取西班牙银元,然后从中扣除港脚商人的利润而将余款交东印度公司商馆帐房。第二,驻广州的商馆可以接受某一港脚商人的硬币而付给他可在伦敦或孟加拉兑现的汇票。最后在下列情况下信用可以在帐房中过户:(一)如果东印度公司欠行商甲一笔预付款,(二)甲可以从港脚商人乙购买棉花和鸦片,(三)因此,甲能把他的东印度公司欠款过户给乙,然后,(四)乙可利用由伦敦董事会承付的汇票将款汇往伦敦。 乍一看,港脚商人很象是中国明、清时代在国家各专卖事业之间钻空子活动的那种商人。但实际上与中国那种商人不同,因为港脚商人是不可或缺的。出现港脚商人的最基本和最经常的原因很简单,这就是英国人对茶叶的需要量很大,在欧洲却找不到中国人会大量消耗的与此相当的制成品。结果,东印度公司的垄断制度本身不能为这种贸易提供资金。所以除了公司直接运输茶叶外,其他一切交易都是通过其印度代办所及其驻广州代表——“英国散商”——进行的。 1 马士:《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卷2第9页。 1 布拉肯先生在下院特别委员会上的证词,1832年3月24日。引自辛哈:《欧洲人在印度的初期银行业务》。又可参考克令:《印度代办制度的起源》,载《亚洲研究杂志》卷26第1期(1966年11月);特里帕西:《1793—1833年孟加拉管辖区的贸易和金融》;巴苏:《亚洲商人和西方贸易:对1800—1840年加尔各答和广州的比较研究》(伯克利加里福尼亚大学博士论文,1975年)第209—250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中法战争及其后果 1884—1885年的中法战争,是对中国过去二十年间所执行的新式陆海军计划的第一次外部考验。中国的日子并不好过。在两年之内的陆上和海上的零星战斗中,中国人在经费、人力、物力和威望上都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中国丢失了对安南(中国人对越南的称呼)传统的宗主权,而且必须让法国人在商业上侵入华南内地诸省(见第二章)。 可是,法国的胜利也远远不是决定性的胜利。2在中国于1884年“非正式”宣战之前的一年多时间里,刘永福的黑旗军有效地在东京困扰法国人,有时设壕作战,有时巧设埋伏以伺机狙击。1884年6月后期,原左宗棠所部的军官王德榜统率勇营参加作战,在北黎附近经过三天苦战之后打败了法国人。8月初,著名的淮军将领刘铭传率领的军队打退了法国舰队司令礼士卑士对台湾基隆要塞的进攻;10月份,法国人又在淡水遭到严重的挫折。1885年3月23日,中国人在中国-安南边境的镇南关击败了法军,并且在往后的两个星期中接连收复了重镇谅山和安南的其他据点。在某些人看来,当和平谈判迫使双方在1885年4月4日停止了敌对行动时,中国人正在胜利的边沿。 然而,中国的外交和战略形势实际上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中俄关系和中日关系因中国在朝鲜的地位问题而闹得很紧张,而且谣传法国人正想在北面帮助日本人与中国交战。1此外,中国也因行政和后勤方面的严重困难而大伤脑筋。正当北京的决策人继续举棋不定时,省一级督抚官员却完全陷于思想混乱之中。这种混乱特别明显地表现在福州地方上,因为1884年8月23日这里的十一艘舰只组成的中国建造的“现代”舰队,不到一小时就被法国人摧毁。随着福州这次创巨痛深的惨败之后,以江苏为基地的南洋舰队也由于领导无方、训练糟糕和纪律松弛,在试图打破孤拔将军对台湾的封锁时大败亏输。 甚至中国在陆战中的胜利也被吹得有些玄而又玄。比如刘永福在东京取得的有限的胜利,部分是由于黑旗军在非正规战争中东奔西突的勇气,但是这些遭遇战也表明了法国人的弱点:犹疑不定,后勤困难,战术措置失宜,完全缺乏准备。当1883年12月13—16日法国人在山西发动一次协同一致的攻势时,黑旗军便受到了“一次可怕的——即使不是致命的——打击”。法军在四个月后占领北宁的时候,刘永福据说是不战而退的。1甚至经常被吹嘘为中国大捷的谅山之战,法军之战败似乎不是由于清军的战斗力高和训练有素,而是由于人数上占压倒优势以及法军供应上存在的问题。目击者的记述表明,尼格里将军的部队极端缺乏火药和其他供应,因为法国的“苦力队”大批地开了小差。根据一位西方观察者(此人被其他外国人认为是同情中国人的)的说法,谅山地区的清军装备得很好,但训练和领导都极差。2胜利之取得并不是由于中**事制度起了作用,恰恰是因为没有中**事制度影响的缘故,而且中国人的伤亡几乎总是比法国人的伤亡大得多。只有在台湾的中**队才能够一比一地坚持与法国人交战,这大部分应归功于刘铭传的精明的准备工作和几位淮军军官的指挥才干。3 李鸿章通常被指责应对中国海军在中法战争中的覆没负有责任。批评家们认为,如果他一旦接到请求就愿意立即派遣北洋舰只南下,他是有可能保住福州舰队的。他和南洋大臣曾国荃都受到警告,不要在战时只顾本省一地之利。但是,李鸿章之专注于北方防务是情有可原的,甚至连张之洞也认识到这一点,这特别是因为日本在朝鲜的活动正在日益加紧。此外,就法国人来说,他们实际上也打算进犯北方。他们之所以还不敢放手进攻华北,部分原因就是那里有李鸿章的部队。4李鸿章虽然很明显地不急于以反对法国人来考验他的舰队,但他并不缺乏爱国精神。中国所处的复杂的国际局势以及整个清帝国的行政制度,很不利于对法国的挑战作出迅速而举国一致的反应。 海军衙门和北洋海军 虽然某些文人和官员相信,中国在1884—1885年与法国作战时实际上是打赢了陆战,但是,中国海军的缺点却是暴露无遗了。有许多人要求作出新的努力,例如应谋求更集中的协同作战。早在187o年,政界元老曾国藩就已经提议,需要把海军船只置于单一的指挥之下。11885年这个意见至少在名义上突然变得可行了。1885年10月北京成立了海军衙门,以醇亲王为总理海军事务大臣,而以庆亲王奕䜣(1836—1916年)和李鸿章为会问办理大臣。这一“中国海军部”的组织可以比得上总理衙门,它最后拥有六名帮办,而分九批工作的三十名官员则主要是满人。2醇亲王本人这时似乎已转而相信自强运动。但海军衙门应该主要被看做是慈禧太后及其宠幸们所搞的鬼把戏,意在与李鸿章分享北京能从各省提取的经费,虽然它表面上的动机是无可指摘的。 它的背景是1884年4月宫廷政治中发生的一件大事。一位御史攻击恭亲王和军机处应对东京的军事挫败负责,作为摄政者的慈禧太后便降旨解散了整个军机处,而以礼亲王(世铎)为首的五名新军机大臣来接替。恭亲王也和其他三名大臣一起从总理衙门免职,它的领导权交给了庆亲王。作为年轻皇帝的父亲,醇亲王不便在军机处或总理衙门供职,但慈禧太后再次降谕,“着醇亲王奕䜣(就军机处事宜)一并与议具奏”。1醇亲王的心腹顾问中有孙毓汶:这是一位精明而贪得无厌的翰林院出身的官僚,他曾得到慈禧的信任而被任命在军机处供职,直至1895年,即醇亲王死后的第四年。2 虽然醇亲王在伊犁和安南危机期间也站在“主战派”一边,但他过去对海军事务却不感兴趣。他曾给神机营买过西洋军火,但直到1881年初他才开始以矛盾复杂的心情对铁路和机器开矿表示兴趣。50000444_298_33他和慈禧太后之决定成立海军衙门,无疑是受了李鸿章1885年9月份在北京作三个星期逗留时的影响的结果,那时这个计划正被提出来反复加以研究。 李鸿章非常急需经费来维持和建立他的舰队及其相关的设施。虽然他同伊藤博文在4月份就朝鲜问题签订了协议,李鸿章仍然相信,中国迟早会因它的这一最邻近的藩属而与日本相对抗。醇亲王也能够看到朝鲜的重要性,但他也知道,他的异母兄弟和政敌恭亲王由于反对慈禧太后喜爱豪奢的苑囿宫殿而在很大程度上招致了太后的愤怒。李鸿章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每年只从各省收到约六十万两用作海防经费。4他把有清帝支持的海军衙门看做是这样一种手段,即它将迫使各省在满足皇室的园林建造的需求之外,更为海军多出经费。李鸿章别无其他选择,实际上只能跟清帝本人串通在一起。 清帝现在给各省施加压力,要他们给海军衙门每年送足原定的海防经费四百万两,按照上谕所说,甚至为此削减绿营和勇营兵额以及废除海军的中国帆船式战船和无用的陈旧轮船也在所不惜。除此之外,又宣布新设“海防捐”。为此目的,公开实行卖官鬻爵,官员被鼓励出钱来“报效”,以使自己能够晋升或使过去的渎职行为得到宽恕。1 慈禧的当务之急是首先重新修建皇宫西面围绕三海的、有许多亭台楼阁的御花园,它位于北京的中心;然后是建造在城外西北的避暑离宫。早在1885年6月,她曾命令满洲的四大富裕贵族(包括不幸的崇厚在内)帮助苑囿的建设,即伸手要他们捐钱。这四大家族和另外其他几家共捐出二十四万两。1886年1月的一道上谕,公开为三海建设要求粤海关监督帮助经费,而且还要求海军衙门本身作为“借款”提供款项。醇亲王在12月份写信给李鸿章说:神机营和海军衙门已从当时筹措到的二百二十万两中提供了七十五万两,但池苑工程还需要更多的钱。因此,醇亲王建议李鸿章应该筹集更多的经费。他希望李鸿章的衙署能帮助弄到一笔七十万两的外债,其名义是“可否指称创建京师水操学堂或贵处某事”。李鸿章只得照办,而且他显然在这笔外债中增借了二十二万七千两,以用于他的舰队。这笔钱由当时正在帮助李鸿章搞直隶北部铁路计划(这计划得到海军衙门的赞助)的伍廷芳来筹措,而由德商泰来银行的天津代理人提供。总数为五百万马克,年息五厘五,由天津、牛庄和芝罘海关收入于十五年内偿清。2李鸿章最后放弃了他筹款不举外债的原则——但只是在北京的命令下才这样做的。 与此同时,李鸿章每年从海军衙门收取他的应得份额约一百五十万两(其中一部分直接解往天津,不过是记在海军衙门帐上)。他也从海军衙门接受数额较少的不定期付款,以应付特殊需要。他分别通过驻英国与驻德国公使曾纪泽和许景澄在1886—1887年定购了两艘新的英国巡洋舰和两艘德国巡洋舰。(前驻德国公使李凤苞在定购李鸿章的头三艘德国舰只时被指控收受了大量个人佣金,因而已在1884年被撤职。)11888年当新的巡洋舰到达时,李鸿章订出一套北洋海军章程,重新组织了他的舰队。这个章程的内容把英国海军的实际做法、勇营的制度和绿营兵的术语,都兼收并蓄于其中。丁汝昌提督将由两员小军舰舰长辅佐,他们被授以总兵衔,各指挥一艘7,430吨的铁甲舰。从2,300到2,850吨的几条巡洋舰则交给军衔为副将的舰长统带。这些舰长一方面得服从提督调动,一方面对自己的舰艇又享有完全的权威,并完全有权指挥支应委员以及管好受训的学生。2这是一支给人印象深刻的舰队,它拥有两艘铁甲舰、七艘巡洋舰、六艘炮艇和六艘鱼雷艇。 可是,李鸿章发现他不能进一步扩充他的舰队,虽然他已知道日本正在购买一种更新式的、经过改进的船只。困难是在财政方面,因为慈禧现在正致力于在北京西北建造颐和园的计划。她从海防经费中究竟提取了多少钱来盖造颐和园,其确切数目是难以弄清楚的。但是我们发现,醇亲王在1888年11月给李鸿章写信,要求他向几个省的督抚们筹款二百万两,存入天津洋行,以其利息用于进一步修造这座避暑离宫。3可是,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始,因为1891年3—6月清帝批准了海军衙门本身的奏折,公然建议颐和园的建筑款项应取自海防捐款和驻外使团专款。早在1888年3月,清帝本人就已在一道上谕中宣称,他愿为皇“母”提供休憩颐养的环境以娱其晚年,就象乾隆帝对待他的母亲那样。1皇室的伦常显然允许这样胡乱花钱,以尽孝道。 在这同时,北洋海军在1889—1890年继续每年收到约一百二十万两,勉强够维持它现有的舰队、设备和人员。1890年,旅顺口海军基地装备了一个四百英尺长的砖石船坞,以蒸汽作动力,俯临一个疏浚达二十五英尺深的海港,全部基地的工程总共花费了三百多万两(主要工程由法商承包)。可是,李鸿章因此不能给他的舰队增添一条船了。显然由于慈禧太后的需求不断增加和许多谄谀之徒从夏宫的修建中渔利,海军衙门向清帝建议“停购船械”。2 可是,经费来源不足还不是李鸿章的海军所面临的唯一困难。在筹措经费和保护自己的权力的同时,李鸿章还在想方设法解决对合格人员日益增加的需要的问题。随着福州船政局的日就败落,李鸿章的天津水师学堂成了培养下级海军军官的主要来源。1888年,李鸿章在琅威理的帮助下改组了水师学堂;琅威理是在1886年初返回中国的。水师学堂的重订章程表明,它愿意使中国的海军训练赶上西方的现代实际水平。入学要求被提高了,学习年限延长到六年零九个月(包括二十七个月的舰上训练),定期考试也被规划出来了。章程也包括了关于奖惩、提升和海军礼仪等复杂细致的规定。毕业生还被授予候补千总的身分。1旅顺口、威海卫、大沽和北方海岸的其他据点,还提供船上和岸上的训练设施。 可是,有些中国的高级海军人员的特点是骄傲自大和尔虞我诈。福州船政学堂出身的高级军官与其他地区来的军官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张。有些高级军官对琅威理的非常宝贵的工作表示不满,所以琅威理称这般人为“既愚昧、又嫉恨别人的人”。2这些紧张关系,再加上琅威理在中**队中的地位不明确,造成了一次事件,从而使他在1890年辞职。琅威理的去职特别不幸。它不仅促使中国学生被排除于英国海军学校之外,而且使北洋海军内部的标准也为之下降。赫德曾经非常痛惜琅威理的辞职,可是也承认他的僵硬态度使他陷入了麻烦的境地。3 与此同时,其他地方的官员都正在试图改进海军训练,当然,他们的资源必然比李鸿章更受限制。在广州,总督张之洞在1887年开设了广东水陆师学堂,其基础是原淮军将领张树声总督1881年在黄埔早已开办的一所训练学校。虽然在理论上张之洞认为海陆军训练同样重要,实际上广东地处沿海,所以他更加重视海军。黄埔学堂的航海部分是仿照福州船政学堂和天津水师学堂开办的,它吸收了这两个学校原来的师生员工。吴仲翔曾在福州做过十年学监,并帮助李鸿章创办过天津学堂,现在当上了张之洞学堂海军部分的第一任负责人。虽然海军部分在1887年开始时有七十多名学生,后来又至少从福州转来了三十七名学生,但到1893年只剩下了二十五名士官生。财政拮据可能是享受公费补助的学生人数严重下降的部分原因,但张之洞又要强调中文学习,又要强调海军技术,这也一定打击了许多学生的学习情绪。士官生在学堂里每一天都奉命读经,以“巩固根本”。李鸿章的天津水师学堂不允许学生应科举考试,可是,张之洞却准许他的士官生这样做。张之洞在1889年后期的调任是对学堂的一个打击。他的继任李瀚章对扩充学堂的计划横加阻挠,而在1892—1894年,臭名远扬的保守派、广东巡抚刚毅则蓄意摧毁了这个计划。在刚毅的任期内,广东水陆师学堂遭停办,洋员被解聘,广东小舰队的现代化船只常年投闲置散,抛锚而不开动了。1 在北京避暑离宫附近,于1887年创立了一所所谓昆明湖水师学堂,以此来证明海军衙门的开支已用于正途,它培训了约四十名满洲生员,以便他们去天津水师学堂深造。曾国荃在南京迟至1890年才开设的南洋水师学堂则不那么被人们所耻笑了。它仿照天津水师学堂的榜样,意在为南洋舰队提供军官。据报道,它的入学要求是严格的,课程是完备的,师资(有几位教师是天津水师学堂的毕业生)是合格的。但它也不能吸收优秀学生,而且经费显然也很短缺。它的第一批士官生直到中日战争后才毕业。2 刘铭传在台湾 1885年,清廷采取另一步骤以加强帝国的海疆。10月12日,即宣布海军衙门成立之当日,宣布了一道上谕:把前此为福建之一部分而受治于道台的台湾单独另设行省,而以刘铭传为第一任巡抚。刘铭传是原淮军将领,以打败太平军和捻军而蜚声国内,他曾在1884—1885年的法国人入侵中负责防守台湾。1884年他曾任福建巡抚,驻节在台湾。现在他将就任清帝国第二十个行省的巡抚。(福建巡抚之职将由驻节福州的闽浙总督兼任。)刘铭传将单独负责台湾的人事安排,特别要对军事方面的人事安排负责。1清廷终于迟迟地认识到了台湾的战略重要性及其经济潜力。 自1683年清朝征服台湾岛上国姓爷的后裔之后几乎两百年期间,被葡萄牙人称为福摩萨的这个岛,对满洲人来说是一个边境地区,要放弃它就太危险了。它那里隐匿着许多不同政见者,这些人可能有朝一日再度利用它来反对清朝。可是,北京还不能贯彻限制中国人从大陆移向台湾的法令。清朝自十八世纪中叶以来在那里的记录是贪污腐化和政令不行,在此期间它不时对起义进行镇压。英国舰船在鸦片战争中炮轰基隆和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开辟淡水及打狗(今高雄)为条约通商口岸,才开始使北京憬悟到这个岛的重要性。可是,1874年日本入侵该岛一事,才真正使几位政治家相信加强其防务的迫切需要。1874年危机期间任钦差大臣的沈葆桢在台湾呆了一年,他安装了海岸炮台,并且计划在基隆搞一个机器开采的煤矿。1875—1877年任福建巡抚的丁日昌对台湾事务给予很大的注意,并在1876—1877年冬春之际视察过该岛。他目睹过基隆各矿第一次用机器采煤,又由于他的出力,台湾府(台南)和打狗之间的一条三十英里长的电报线在1877年才得以铺设。丁日昌还有一些雄心勃勃的计划:他想把台湾建成华南的海军基地;建一条纵贯该岛南北的铁路以便利战时运兵。这些设想原则上虽已被清帝批准,但各个方面都不给予财政支持,尤其是掌握福建财源的闽浙总督更加如此。丁日昌视察了岛上的绿营兵,发现贪污成风,例如有许多“士兵”只在花名册上列有虚名。由于他的建议,至少台湾的十名绿营军官被裁汰,包括总兵和一员副将在内。可是,丁日昌本人对有机会在台湾贯彻他正在进行的各项革新事业的这一幻想也破灭了。从1875年以来他被士大夫之流大肆攻击,其凶险程度较之李鸿章所受到的攻击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攻击得特别厉害的是他想拥有铁甲舰和倾向西学的观点。丁日昌于是乞病(这也是实情),请辞去福建巡抚职务;这辞呈在1878年4月被清帝接受。1 丁日昌对台湾的幻想现在等待刘铭传巡抚去实现了。刘铭传在中法之战之后来到台湾就任,他得到的财政支持比丁日昌所得到的要多。淡水和打狗(以及它们的外港基隆和安平)的关税收入在1886—1889年每年达四十五万两,后来还略有增加。这笔款项都被拨做台湾陆军费用。1885年,清帝每年另给刘铭传八十万两,为期五年。这个数目由福建省库和福州海关出资四十四万两,另由上海、九江、汉口、宁波和广州等海关出三十六万两。2鉴于他的计划庞大,刘铬传的总收入还是不丰裕的。他被当时的外国人誉为“非凡的中国官员”,不过,一位现代的审慎的学者把他五年的巡抚政绩评为“最多也不过是一个瑕瑜互见的记录”。3 刘铭传忠实信奉李鸿章关于武装备战的重要性的主张,所以他马上通过欧美商号大批订购大炮和枪支。在刘铭传以前,沈葆桢、丁日昌和其他人士已经用大炮装备了台湾和澎湖的要塞。从1856年开始的三年内,刘铭传给台湾和澎湖的炮兵掩体增加了三十一门新的阿摩士庄大炮。其中三分之二的口径是九至十二英寸。他还买了一万支后膛枪,并计划在台北附近搞一座兵工厂,他到1886年花了二万多两建造工厂,花了八万四千两买机器、金属和更多的枪支及子弹。这座新兵工厂约有三百名雇工,在一员德国工程师的带领下工作,它向刘铭传的部队提供枪炮的子弹,而且当1887年刘铭传为台湾铺设铁路的计划开始的时候,它的金工车间被证明是极其有价值的。1 早在1886年,刘铭传就计划在台北和台南之间搞电报,搞海底电线把台湾、澎湖和福州连接起来:所有这一切计划都被认为在军事上是必不可少的。由于与德商泰来洋行和英商怡和洋行签订了合同,这两条线路在1887年完成,此时正是李鸿章在天津创办了电报总局以后的第五年。2 正如他在打太平军及捻军的年代那样,刘铭传这位目不识丁的纠纠武夫不仅容易接受西洋武器,他还急于让他的士兵实行西法操练。刘铭传认为,台湾岛上的绿营兵在全国是最下乘的。它的名义上编制是一万四千名,实际数字在1884—1885年是四千五百名。刘铭传着手搞一项重新训练的计划,从优秀射手中挑选新军官。刘铭传也不满意台湾的勇营。他在1885年的奏折中说,湘淮两军已成“强弩之末”。他主张,实行新的训练是绝对必要的,特别是现在当后膛武器已引进国内的时候。“倘令枪码不明,则远近高低茫无准的,是有枪与无枪同矣。”1 1885年后期有十六营楚勇在台湾,由左宗棠原来将领之一刘璈率领,此人在1881—1885年任台湾道台。刘铭传现在接管了刘璈的楚勇,还统带着他本人带到台湾来的十营淮军。淮军的补充兵员主要从刘铭传的家乡合肥取得,这使他到1888年拥有总数达四十三个营,即二万二千人马。两位欧洲教官训练着他的士兵。2 刘铭传知道,他不能指望在规定的五年期满以后每年还有八十万两协饷收入。可是,他找到了弄到岁收的办法,这就是要使农田的实际所有主缴付更多的税。这一改革首先要求搞一次地籍调查,而这项工作在清代却从未在一省的范围内开展过,除了新建的新疆和台湾二省以外。李鸿章知道中国农村的既得利益集团壁垒森严,所以他在受任直隶总督以后的1870年明确指出:“通省清丈,断办不到”。3可是,刘铭传1886年恰恰着手解决了这个问题,结果把台湾地赋的估计收入从183,366两提高到了1888年的674,468两。 在这一时期之前的两年中,刘铭传已经成立了两个清赋局,一在台北,一在台南,挨家挨户编造土地清册。他正在利用渡过福摩萨海峡而来的移民两个世纪以来的开拓成果。从十八世纪初起,数量不大的人们(有人说台湾全部是四万人)曾得到政府的专利执照,准许他们开垦大块土地。1可是,这些专利执照持有者中很少有人自己实际从事垦殖。反之,他们把每块土地分给几个开发者,后者又转而把地再租给佃户。当涌入的移民越来越多和地价上涨时,许多开发者实际上又变成了大的外居地主,即人在城市而坐收佃户四成至六成收成的地主。这些地主在台湾被称为小租户:他们应向那些专利执照持有者(被尊称为大租户)交付他原来收到的土地收成的百分之十左右。根据传统,只有执照持有人才付土地税。由于台湾岛上清朝官僚体制的腐朽无能是臭名远扬的,专利执照持有人往往连并不沉重的地税也予以规避。例如,刘铭传惊愕莫名地发现,淡水全县每年的土地税仅能收780两!另外,许多专利执照持有户已日就式微,那些小租户常常是具有绅士地位的很大的地主,他们根本不纳税。 至少在台湾北部,刘铭传赢得了当地绅士领袖人物的合作,税制改革进行得颇为顺利。小租户是实际的土地所有者,所以发给地契,并且每年比照他们的土地征税。原来的专利凭照在理论上仍然有效,但小租户每年向专利执照持有者交付的地租减少了百分之四十。新制度早在1888年就已在台湾北部实行。可是,这改革在台湾中部和南部却遇到了抵抗,这部分是由于土地调查中的种种弊病。1888年,在彰化爆发了一次严重的起事,它是由当地的地主施九缎领导的。2虽然新税法最后在中部平原也得到推广,刘铭传认为必须与台湾南部的更加巩固的既得利益集团作出妥协,于是同意了这样一个方案:某些专利凭照持有者可以保留他们与土地的关系,而与小租户一起分担新征的土地税。 同时,刘铭传还想开辟该岛的商业财源。他开征了种种厘金税,但由于外国商人的反对,许多种厘金被停止征收。他向山上的每一座蒸馏厂征收樟脑税,不过他不得不准许外国商人免交厘金税出口。这些收入来源,加上关税和土地税的留成(即平余,这是征税所收之铜钱折算成银两的“成色差额”),使得刘铭传治下的台湾甚至在1889年协饷已经停解之后岁收总数仍能达到二百一十二万两。50000444_310_11 刘铭传用这有限的资财计划了许多亟待开发的项目:办铁路,开航运,采煤,兴建一所洋学堂,聘用外国人训练军队。但不幸的是,正值全中国都必须为防御日本而进行准备之际,刘铭传的部队却必须在台湾的高山密林之中与“凶残的生番”作战。 台湾土著和汉族移民之间的冲突,自然是不可避免的。当移民到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估计增加到了二百五十万人的时候,自然要引起对较低山丘可耕地的争夺,土著居民在这些地方或是被消灭,或是被赶跑,或是被降服。那些随波逐流并心甘情愿来到台湾的清朝官员们,从未制定出一项令人满意的“山区政策”。移民和生番之间的冲突历久不衰;后者也购买了火器并且善于把守山隘,他们经常突袭平原,杀人泄忿。2刘铭传部分地为了便于同他们作战,部分地为了取得樟脑和木材,就建造了一条横亘东西两海岸的道路,穿山越岭,止于彰化。由于战斗越来越激烈,数以百计的清军士兵和几位最好的淮军军官染病而死于瘴疠地区。刘铭传在台湾任职期间合计对“生番”打了四十次仗。尽管他使用了机关枪和野战炮,他的部队仍吃了几次大败仗,例如1889年在宜兰附近便损失了273名官兵,包括他自己的侄儿在内。清军的士气很低;1在旷野地方作战并无战利品可资掳获,这就使得这种对土著的战争完全不同于打太平军、捻军或打回民的战斗。 刘巡抚既是一丝不苟,又富于创造精神。1885年,他指控道台刘璈贪污,由此得罪了台南地区的官僚和地主势力。为了吸引品性卓异的文官到台湾服务,他在1886年上奏说:和在新疆一样,凡到台湾服官积功满三年以上者,准其回大陆后优先擢升。刘铭传不得不从吏部为台湾挂牌的人员中挑选府县长令。可是他在1888年提出要求:鉴于台湾环境的特殊,十年之内那里的县令应由巡抚荐举,特别是要从有地籍调查经验的人员中荐举。吏部认为,该部在台湾十年停止任免人员的时期太长,而清帝则准许他三年之内可自选县长。2 和李鸿章一样,刘铭传也设专局来经办他的新事业。但在1889年,清廷强调地重申了1885年的上谕,要求各省裁减这样的局及其人员,而凡属必不可少者,应将它们的财政情况定期上报户部。3当清廷的政策实际上决定把力量集中在北京的苑囿方面时,刘铭传的倡议就几乎得不到清帝的支持了。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甚至李鸿章的轮船招商局也不得不归还七十年代政府所举的公债。4 到了1890年,刘铭传也和他的前任丁日昌一样逐渐丧失了希望。甚至他的卓越的地籍调查工作也被御史们攻击一通,说它引起了1888年的叛乱。1刘铭传开设了一个商务局(英文名称为the formosan trading pany),它的经费来源一为台湾官方资金,一为私人所认捐款,特别是新加坡华侨的捐款。虽然它在1888年拥有两艘英制新轮船,但它在与外国商号的竞争——甚至在与中国轮船招商局的竞争——中,一直赔累。1888年,刘铭传改组基隆的著名煤矿为官办的“基隆官煤厂”。但它缺少周转资本,所以刘铭传打算接受一位英商的一百四十万两的投资,其条件是这个企业应在二十年内在台湾享有垄断机器提炼煤油及机器采煤的权利。可是,北京拒不批准。为了挽救基隆的煤矿,刘铭传在1890年6月重新奏请清帝:这些矿井可以交给一位广东人率领的一批中国人经办。扩资之后,台湾政府将出此资本的三分之一,接受其相应份额的红利。从这个迹象可以看出他在北京失了势,并且也可看出他的庇护人李鸿章的影响下降了;因为他为此受到总理衙门及户部的严厉批评,原因是他重新提出了早已被朝廷批驳的建议:它们耽心这些投资者的后台仍是外国人。1890年10月的一道上谕给刘铭传以“革职留任”的处分。2 1891年6月当刘铭传辞去台湾巡抚的时候,他或许有一种慰藉。自从1880年以来他一直为在中国建造铁路奔走呼号,1887年他得到清帝批准在台湾兴建了铁路。在“官督商办”的名义下,刘铭传的商务局从海外华侨那里集资一百万两。工程进展得很慢,但在1891年6月台北和基隆之间长二十英里的路面已被铺轨十五英里,而两年以后,在他的后任邵友濂的任期内,台北和新竹之间四十二英里的铺轨工程也得以完成。1它的起步是缓慢的,但在1894年全中国仅有319英里铁路,包括台湾在内。在直隶,李鸿章花了二十年时间才建成一条长257英里的铁路。 武备学堂和它们的问题 中国第一所训练陆战人员的学堂——即天津武备学堂——直到1885年才建立,即在天津水师学堂兴办的五年之后。在这方面迟迟才动手是叫人很难理解的,鉴于李鸿章在七十年代就已经大力向欧洲和美国派遣人员去接受军事训练,这种现象就更是不可理解的了。2早在1875年美国将军埃默里·厄普顿即曾向李鸿章建议应开办一所中国的武备学堂,但李鸿章以厄普顿的建议花费太大而加以拒绝,因为它需要从美国陆军聘用九位教师和教官,还加上一个学六年英语的方案。1880年,戈登也敦促李鸿章兴办一所武备学校,但只是在1884年他才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这显然是因为:中法战争方兴未艾;几位德国教官已到达中国;他的某些将领——特别是周盛传——改变了态度。3 迟迟不能开办陆军学堂,无疑是由于大多数勇营军官抵制向他们带领的部队中输进新成分。新式海军则不那么威胁既得利益集团,虽然李鸿章早期的海军军官据说很快就养成了反对新培养的士官生的偏见。甚至周盛传也表示,他虽然赞成按照西方模式兴办一所中国武备学堂,但他也觉得不一定会培训出许多将领来。1周盛传基本上满意淮军的指挥结构,他对许多老军官会反对人事的变动是了然于胸的。 李鸿章最初关于开办这种学堂的建议是很有节制的。他只计划训练约一百名下级军官和一些从淮军及练军营伍中选送来的士兵,再加上若干愿意学点军事的文员而已。经过压缩的课程包括天文学、地理、科学、测量、打样、数学、筑城学和军事操练及作战。六名德**官开始在学堂教书。课程主要以德文讲授,由从同文馆或其他地方调来的译员帮助翻译。李鸿章希望学生们能在一年内完成学业(实际上要两年),然后他们回到原单位把新学来的知识传授给同伴们。从1885至1900年用这种方法共对大约一千五百名士官生进行了训练。大多数人只充当教官;只有少数人成了军官。2 1887年春,李鸿章增加了一项旨在培养军官的五年计划。应试者年龄限在十三至十六岁,并要求所受的中文教育应与其年岁相当。是否合格,应以入学考试为准。最初有四十名学生被录取,每个学生必须保证连续在校五年,不得参加科举考试,也不许结婚。父丧或母丧可以准假,但假期很短。3这五年学程是相当严厉的:头三年学一门外语(德语或英语)、算术、代数、几何、机械学、天文学、自然科学、地理、地图绘制、中国历史和经书;后两年包括射击学、军操、筑城学及其他工艺科目。定期考试用来测验熟练程度,评定升级或留级,并作为向上奏报学习进展情况的根据。这种一般的教学方法也用于李鸿章办的威海卫和山海关的军事训练学校中:这些学校被认为是天津训练计划的扩大。1 和天津水师学堂一样,这所武备学堂的财源也是来自日益枯竭的北洋“海防经费”。虽然它经办不善和贪污腐化,与外籍教官的关系有困难,学校中存在着语言障碍,学生中间存在种种问题,但中国二十世纪初期历史上的许多重要人物都是该校培训出来的。2 此外,在1894年以前开办的唯一的另一所武备学堂就是张之洞的广东水陆师学堂中的陆军部分。1885年,张之洞曾经在他新建的勇营部队——即广胜军——中聘用过德国教官。有一两名德**官在该学堂里教书,但中国教官承担了大部分教学任务。张之洞看来很满意于他们的教学工作,因为他后来选派了毕业生充当他于1896年初在南京成立的自强军的军官,而且聘用该校教官去他于同一年稍晚时候在武昌建立的湖北武备学堂执教。3 在不敏锐的观察家看来,中国在中日甲午战争前夕已拥有一支不容轻视的陆海军。对李鸿章的淮军和其他中国部队的赞赏不乏其例,北洋海军也赢得了不少好评。4当中国和日本之间的战争可能爆发时,大多数西方人士认为中国有优势。它的陆军数量庞大,海军在数量和威力上都超出日本。德国参谋本部认为日本不可能取胜。在路透社的一篇访问记中,琅威理预言日本必败。琅威理认为中国的海军受过良好的训练,舰只合格,炮火至少是猛烈的,而且海岸要塞很强大。他说,威海卫是不可攻破的。虽然琅威理也强调过,一切得取决于中国部队的领导如何,但他相信,“归根到底,毫无疑问的是日本必然最后被彻底粉碎”。1 2 除了别的著作以外,特别请看伊斯特门:《1880—1885年中国在中法争执中所追求的政策》,第48—50、87—90页。郭廷以:《台湾史事概说》,第169—174页。 1 伊斯特门:《1880—1885年中国在中法争执中所追求的政策》,第198—200页。 1 考尔迭:《中国与西方列强关系史》,卷2第481页以后。《北华捷报》,1885年5月22日。麦卡利维:《黑旗军在越南》,第230—231页。 2 《北华捷报》,1885年5月22日。斯科特:《中国的兵勇》,载《亚洲评论季刊》,第1期(1866年)第226—244页。 3 刘铭传:《刘壮肃公奏议》,卷3第5、9—11页。 4 罗林森:《中国发展海军的努力》,第115页。伊斯特门:《1880—1885年中国在中法争执中所追求的政策》,第166页注5。张之洞:《张文襄公全集》,卷7第13—14页。参照克莱德:《美国对中国的政策》,第180页。 1 王家俭:《清季的海军衙门》,载《中国历史学会史学季刊》,5(1973年)第2页。在谈到曾国藩的计划时,李鸿章1871年写信给他说:它“目前固办不到,内意固置之不言”,《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1第1页。 2 王家俭:《清季的海军衙门》,第14—18页。 1 吴相湘:《晚清宫廷实纪》,第134—135、145页。 2 吴相湘:《晚清宫廷实纪》,第131页。张其昀等编:《清史》,第6册第4902页。 3 中国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等编:《洋务运动》,第1册第117—118页。李国祁:《中国早期的铁路经营》,第57—58页。 4 《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20第60页。包遵彭:《清季海军经费考实》,载《中国历史学会史学学刊》,第1期(1969年)第21页。 1 包遵彭:《清季海军史》,第28—31页。 2 《大清德宗实录》,卷209第1页;卷221第10—11页。醇亲王的信具载于《李文忠公全集·海军函稿》,卷2第22—23页;又见卷2第36页。斯坦莱:《清季的财政改革者胡光墉》,第58页。 1 包遵彭:《清季海军史》,第26—28页。罗林森:《中国发展海军的努力》,第139页。《洋务运动》,第3册第12页。 2 《北洋海军章程》,载《洋务运动》,第3册第195—264页;又见第200、203、206页,并散见于其他各处。 3 关于醇亲王的请求及督抚实筹二百万两款项的支配问题的讨论,见吴相湘著《近代史事论丛》(第1册第151—170页)及包遵彭著《清季海军史》(第38—42页)。 1 《大清德宗实录》,卷252第1页;卷294第9页;卷296第8页。 2 《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71第3页;卷74第33页;卷76第50页;卷78第53页。斯佩克脱:《李鸿章和淮军》,第231页。王家俭:《旅顺建港始末》,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5期(1976年6月)第261页。 1 罗林森:《中国发展海军的努力》,第158—163页。费正清:《北京总税务司赫德书信集》,第1册第473—474页。 2 罗林森:《中国发展海军的努力》,第165页。卡文迪什:《中国的武装力量(?)》,载《皇家联合兵种杂志》,第42期(1898年6月)第720页。 3 《北华捷报》,1890年6月6日、7月4日及8月15日;费正清:《北京总税务司赫德书信集》,第1册第797、801页。参照姚锡光:《东方兵事纪略》,载邵循正等编:《中日战争》,第1册第62—63页。 1 艾尔斯:《张之洞与中国的教育改革》,第108—113页。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54—57页。参照罗林森:《中国发展海军的努力》,第91页。 2 包遵彭:《中国海军史》,第232—236页。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58—60页。《北华捷报》,1892年11月18日;1894年1月12日。 1 《大清德宗实录》,卷215第5页。《刘壮肃公奏议》,卷6第4页。 1 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229、283—319页。《洋务运动》,第1册第121、131页。黄家谟:《中国电线的创建》,载《大陆杂志》,卷36第6、7期合刊(1968年4月)第179—180页。 2 《刘壮肃公奏议》,卷6第1、3页;卷8第16、18页。又可参照林东辰:《台湾贸易史》,第186页。 1 斯派德尔:《1884—1891年刘铭传在台湾》(耶鲁大学博士论文,1967年),第165—166、170—172页。 2 朱昌峻:《刘铭传和台湾的现代化》,载《亚洲研究杂志》,卷23第1期(1963年11月)第47—48页。 1 《刘壮肃公奏议》,卷2第11—14、20页。 2 斯派德尔:《刘铭传在台湾的行政和财政改革》,第450页注46。斯派德尔:《刘铭传在台湾》,第168、177—178页。郭廷以:《台湾史事概说》,第202页。 3 《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0第35页。 1 这一节关于刘铭传的土地税制的改革及其背景的叙述,所根据的是斯派德尔:《刘铭传在台湾的行政和财政改革》,第452—454页。迈尔斯:《1684—1895年清帝国治下的台湾的传统经济》,载《香港中文大学中国学研究所学报》,卷5第2期(1972年12月)第383—386页。威克伯格:《十九世纪后期台湾的土地租赁》,载戈顿编:《中国地方史中的台湾研究》,特别请看第86—88页。 2 见斯派德尔:《刘铭传在台湾的行政和财政改革》,第454页注64。 1 《刘壮肃公奏议》,卷8第21—22页;参照第20页。 2 除了其他著作以外,特别请看戴维逊:《福摩萨岛的过去与现在》,第114、135页及以后诸页、252页。 1 斯派德尔:《刘铭传在台湾》,第288—294页。 2 《刘壮肃公奏议》,卷6第5页;卷9第17、23页。关于清帝对刘铭传1889年奏疏的批答,见卷9第23页。 3 《大清德宗实录》,卷276第13—14页。 4 见费维恺:《中国早期的工业化:盛宣怀与官办企业》,第133页表11。 1 斯派德尔:《刘铭传在台湾》,第405页注14;又见《刘壮肃公奏议》,卷1第20页。 2 朱昌峻:《刘铭传和台湾的现代化》,第40—42、44—46页。黄家谟:《甲午战前之台湾煤务》,第223—235页。《大清德宗实录》,卷288第89页。 1 朱昌峻:《刘铭传和台湾的现代化》,第50页。参照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卷3第77—78页。 2 关于中国学生未能进入西点军校的问题,见美国国务院编:《美国外交文件,1875年》,第1部分第227—228页;何天爵:《中国的过去与将来》,第82—83页。 3 米契耶:《厄普顿的生平和书信》,第290—298页、309—310页。《洋务运动》,第3册第552页。王家俭:《北洋武备学堂的创设及其影响》,载《国立台湾师范大学历史学报》,4(1976年4月)第319—320页。 1 王家俭:《北洋武备学堂的创设及其影响》,第324、339页注18、341页注36。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85页。 2 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61—62页。王家俭:《北洋武备学堂》,第7—8页。《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53第42—44页;卷74第23页。卡文迪什:《中国的武装力量(?)》,第717页。 3 《北华捷报》,1887年4月13日。 1 《北华捷报》,1887年4月13日。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63页。王家俭:《北洋武备学堂》,第8页。 2 王家俭:《北洋武备学堂》,第9—19页。何天爵:《中国的过去与现在》,第84—85页。 3 艾尔斯:《张之洞与中国的教育改革》,第110—113页(特别是注42)。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64—65页。 4 除了其他著作以外,特别请看佚名者:《中国和日本的军队》,载《美国兵役杂志》,第15期(1894年)第255—259页。《北华捷报》,1890年6月6日,1894年6月29日和7月27日。 1 《北华捷报》,1894年9月21日。罗林森:《中国发展海军的努力》,第162、169页。普列赛森:《侵略中国之前欧洲人培训的日本军队》,第140—141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垄断制的告终 随着中、英两国越来越疏远,它们的贸易代表反而越来越近乎。到1810年,监理委员会和公行似已结为一体,成了一个统一的英-中行会。它们之间的竞争是不关重要的。的确,它们双方都希望互相帮助以反对新来的英、美散商的侵犯;这些散商是在垄断体制之外搞经商,因为他们认为垄断制度已过时和碍手碍脚。 1785年第一只美国船到达广州。独立战争结束后美国私掠船失了业,安的列斯群岛不向它们开放,塞勒姆、波士顿和纽约的船主如饥似渴地注视着中国贸易。美国的单桅小帆船和纵帆船从努特卡先是运来了人参,1787年后又从那里运来了毛皮。1806年以后,即当美国太平洋西北沿海的海豹和海獭被灭绝时,就从夏威夷和斐济收运檀香木,到1830年这也被砍伐殆尽。绕道合恩角的美国人也开始在西班牙美洲诸港出售欧洲货物以换取墨西哥鹰洋,然后将鹰洋运往中国以购买茶叶、丝和瓷器。这使广州贸易一年又增加了二、三百万元的现银,从而使美国和中国的贸易额有可能激增。美国的运费与东印度公司的相比是如此便宜,以致美国人在英国可以付了茶叶关税后仍能以低于 东印度公司的茶价出售。到1820年,广州贸易除一小部分外,全部由东印度公司、港脚商人和美国人分别经营。 美国人自己并不愿步东印度公司之后尘,不愿付给行商以抬高了的价格去填充公所基金。相反,他们找的是非公行的商人,特别是寻找其行号麇集于广州各商馆周围的店主。但在1818年曾发现一店主试图自购生丝时,海关监督坚决主张:行商作为外国船只的保商,此后应当对非公行的经纪人作出担保。这对公行和监理委员会有利,因为大多数店主必须因此迁回城内。十年以后,有个盐商试图建立一个新的外贸商行与美国人做生意,还得到了上述的那些店主的资助。当海关监督从该盐商得到一笔特别丰厚的贿赂后似乎正要默许时,象十七世纪的一些“特许权商人”那样,东印度公司利用总督的干预破坏了这个联合活动,监理委员会对中国官方干涉这次贸易的善意行动表示赞赏,但伦敦并不以为然。 英、中两国的距离使董事会把更大的希望寄托在使它的广州贸易组织中国化。例如在1810年,董事们发现,已将三百五十万两银子预付给行商。监理委员会总是辩解说,这些预付款至少把下一年度的茶价降低了3.5%。当印度总督不得不用12.5%的利息借款时,伦敦询问,为什么为了得到这样微薄的收入就把那么多资金束缚在广州呢?这个逻辑是不能驳倒的,到1818年,监理委员会最后承认,茶叶生意很稳定,已经不再需要预付款了。1经济作物的种植已经推广到福建、中原地区和广东各地,愈来愈多的农民种植单一作物以满足世界对茶叶的需要。结果,当行商签订了下一年度的合同时,广州商馆几乎是若无其事地向行商停交硬币。虽然仍用现银付给经纪人以支付公所的各种款项,但在1825年3月监理委员会秘密会议以后,甚至连这一作 法也停了下来。如果一个行商即将破产,最好的办法是使他退出公行,自谋生计。旧的广州垄断制度正在日趋瓦解,因为港脚商把愈来愈多的资本引入广州城而使行商能够以较低的利率向私人放债户借款。利率从年利20%降到了12%,因此东印度公司的人为的贷款方法就不再需要了。1这样,英-中垄断商之间长达百年的旧的贸易联系未作重大的声张就被切断,结果这两个法人很快就离异了。公行继续寄希望于将来,但监理委员会发觉,公行作为一个有担保能力的垄断组织的时代已经过去,开始打退堂鼓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1813年7月13日,英国议会废除了东印度公司对印度的贸易垄断权,只允许它还保持二十年的对华贸易垄断权。在印度开放自由贸易后的繁荣时期,在加尔各答和孟买建立了数十个新代理行,其中有许多代理行向对华港脚贸易投资。驻广州的英国散商多年来已经与正规商业沾上了边,他们输入伦敦的打簧货、中东的没药、马德拉斯的檀香木、马来亚的玳瑁,等等。他们的大宗商品已经是印度原棉,与南京的棉花竞争,向华南的纺织业推销。不久印度的繁荣时期结束。1827—1828年发生世界贸易萧条,而且普鲁士蓝又在欧洲染料工厂中代替了靛青,结果几乎毁灭了加尔各答的所有代理行。此外,广州港脚行号的业主们(其中许多人是加尔各答商人的苏格兰籍亲属)发现,中国市场对他们自己货物的需要量很低,也不稳定。从1819年起新加坡已经在迅疾地发展,致使海峡贸易的商品充斥于广州市面。印度棉花曾经是港脚行号的主要靠山,但它不再能同南京棉花竞争,因为南京棉花现在不是经过陆路,而是用帆船南运广东,从而减少了运费。甚至打簧货也售不出去,因为广州人已学会了仿制。虽然如此,港脚行号在广州人经营的银行业中仍起着重要作用,即使 上述的特殊贸易失败了也不会使它们破产。除前面谈到的金银财宝的运输和从事金银经纪业外,私人商行还新办了数种新交换业务。例如,1826年以后银元输入额降低,原因是西班牙美洲的银源枯竭,美国转向国内投资。1因此,象维廉·查顿博士等商人开始鼓励美国人在伦敦出售他们自己的美国棉以换取寄往广州投资的拜令兄弟公司的汇票。接着查顿给出售棉花的美国人在广州记上一笔应付款,然后把原来的汇票在伦敦兑现,这样又向对华的私人投资者提供了一种汇划方式。这种银行业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末的世界信贷危机中维持着港脚行号,但却未向它们提供足够利润使其发财致富。只是广州的私人商行开始直接向印度的第三大宗出口货鸦片投资时,它才向港脚行号提供足以致富的利润。 1 参考罗斯基:《华南的农业变化和农民经济》,第215—216页。 1 马士:《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卷4第257页。 1 张荣洋:《对1784—1834年中国贸易和财政的再评价》,载《商业史》,卷7第1期(1965年1月),第41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中日战争的灾难 由于日本迅速侵入朝鲜、满洲和中国本部,人们对中国陆海军优势的幻想马上破灭。与中法战争时双方的决策都犹疑不定的情况不同,中日战争从一开始就被日本发动的、以决心攻占北京为目标的一连串攻势所左右。结局清楚地和富于戏剧性地暴露了中**事准备的失败和日本军事准备的有效性。自1868年以来,日本的陆海军建设得力于它的社会其他部门的现代化革新,同时它也促进了这些革新。到1872年,征兵制的实施激发了国民意识进一步的觉醒,同时,陆海军教育的中央集权体制使军官得以去国外留学,使军事学校得以在国内建立。1878年成立了一个独立的参谋本部,1883年成立了一所参谋学府。陆军和海军之间能有保证地实行密切的合作。2 在把日本武装部队提高到高水平的效率方面,外国顾问和教官们,包括英国人约翰·英格尔斯和德国人雅可布·麦凯尔在内,都是出过大力的。麦凯尔帮忙改组了陆军部,提高了参谋本部,改进了军事教育,充实了它的后勤和医药工作。他也帮助把日本军队改组为师的建制,并且告诉日本人“关于实行全国总动员的要求,其中应具备一个战略性的铁路网,一项新的征兵令,以及一套改进的参谋作业”。因此,他在日本取得的成就,比他在中国的同行汉纳根的成就要大得多。英格尔斯也比他的同行琅威理上校能够做出更大的成绩。1 甚至在宣战以前的七月后期,日本人在朝鲜的成欢已向人们表现出这样的成就:它的“将军们知道怎样指挥作战,而军队的组织甚至在一个没有良好公路的国家中也能顺利地运转”。在整个战争期间,法国、英国和其他外国观察家一再赞许日本人精于战略和战术,赞扬他们有效能的训练、纪律、勇敢善战、集体主义精神,以及他们在运输、军粮供应和医药设施方面的突出表现。中国的战败还不仅仅是由于它的虚弱;日本则是靠它的力量打赢了这场战争。 8月份以后,日本在朝鲜的攻势进展神速。28月10日,日本舰队袭扰旅顺口和威海卫以掩护军队的运输;中国海军未能对挑战作出反应。仅仅一个多月日本军队就占领了重镇平壤(9月16日):它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拿下了这个重兵防守的要塞,把叶志超等人统率的淮军一举赶过了鸭绿江。就在第二天,日本舰队决定性地在鸭绿江口击败了中国舰队(见第二章)。这一胜利是伊东佑亨海军上将出色指挥的结果,其战果是摧毁了几艘中国舰只使日本人享有制海权,让日本人得以随意派兵登陆,并谋划特别大胆的作战计划。 在10月份,日本人向满洲长驱直入,在鸭绿江附近的九连城和凤凰城打败了中国人。11月初,他们攻陷了金州和严加设防的中国人阵地大连湾,在这里夺取了大量军需物资,其中包括621支枪、129门炮、三千三百万余发枪弹、约二百五十万发炮弹。1大连的陷落大大地便利了日本人对貌似“不可攻破的”中国海军基地旅顺口的攻击行动,结果使旅顺口于1894年11月21日失守。这不仅使日本得到了东亚最优良的海军船坞,而且严重地瓦解了中**队的士气,使北京陷于惊慌失措之中。 11月底和12月初,日本人在满洲攻占了几个重要据点,如复州、析木城和海城。1894年12月13日海城失守的后果特别严重。它不仅阻断了交通和分割了中国的军事力量,还使沈阳本身也成了易受攻击的目标。在后来的战斗阶段,清军三番五次地企图夺回海城,往往牺牲很重,但迄未得手。 1895年1月初日军占领盖平,使它的第一军和第二军的交通联络更形便利,也使日本控制了所有从辽东到中国的内陆和沿海通路。本月稍晚一些时候,日本人开始进攻山东,作为向北京作大钳形运动的一部分。他们在1月18日炮轰登州作牵制性进攻,两天以后侵入荣成,在半个月内经过几次恶战之后攻占了威海卫。用一位法国观察家的话说,威海卫之役提供了陆海军紧密协同作战的“引人注目的范例”。日本“显示了现代的陆战和海战的所有方法:对要塞实行猛袭;巧妙地操纵大炮和船只;〔还〕敢于发动鱼雷攻击,让港口塞满了被击沉的船只”。1 威海卫的陷落对中国人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所余北洋舰队的船只不是被击沉,就是被日本人俘获,海军提督丁汝昌和其他几位陆海军将领纷纷自裁。现在,从山东去北京的道路已经门户洞开,日本人可以长驱直入了。在中国人主动提出和平倡议期间,战事继续在山东和满洲两地进行。2月下半月,清军在宋庆(包括淮军的若干大分遣队在内)和其他将领的率领下,对海城进行了激烈的争夺战。虽然中国人与日本人的人数之比有时略超过二比一(约六万人对二万五千),日本人仍顽强地守住了城池,使对方伤亡惨重。中国人曾取得几次战术上的成就,但是迄未取得重大的胜利。2 在3月份的头两个星期,日本地面部队在满洲拿下了牛庄、营口和田庄台。此后不久,日本人又开始侵犯台湾,3月25日攻占了澎湖岛。在签订马关条约的时候(1895年4月17日),日本作好了准备,要从南满和山东半岛对北京进行钳形进攻。虽然据说中国人已集结了十五万到二十万名军队在直隶北部,但他们不大可能守住北京。 中日战争从头至尾是一场十足的灾难。中国最有效的讨价还价筹码不是它所剩下的陆海军力量,而是一个日本狂热分子对李鸿章的伤害而使日本人感到的内疚。1 (张书生译) 2 山县有朋:《日本的军队》,载大隈重信编:《新兴日本的五十年》,第1册第209页。史密斯:《中国和日本军事方面现代化的比较研究》,载《皇家亚洲学会香港分会杂志》,16(1976年)第11—23页。 1 见普列赛森:《侵略中国之前欧洲人培训的日本军队》,特别请看第三、四章。布拉塞编:《海军年鉴,1895年》,第91页。杰恩:《日本帝国的海军》,第36页。瓦格茨:《军人的国防与外交》,第185页。王树槐:《外人与戊戌变法》,第89页注28。 2 下面的叙述主要根据姚锡光:《东方兵事纪略》,载邵循正等编:《中日战争》,第1册第1—108页。《日清战争实记》,中译文载《中日战争》,第1册第218—286页。日本帝国参谋本部编:《日中战史》,第1册。布雅克:《论中日战争》。郭颂平(音):《中国对外人蚕食的反应:专论中日甲午战争及其后果》(哥伦比亚大学博士论文,1953年)。郑昌淦:《中日甲午战争》。刘凤翰:《甲午战争双方兵力的分析》,载《中国一周》,829(1966年3月14日)第13—16页,830(1966年3月21日)第11—14页。杜布莱:《中日甲午战争梗概》。瓦拉:《东方的战争》,载《美国海军学院会议录》,卷21第4期(1895年)第691—739页。关于有关的日文著作,见关于本章的书目介绍。 1 伏拉的米耳:《中日战争》,第215、223、231页。姚锡光:《东方兵事纪略》,载《中日战争》,第1册第34—36页。《日清战争实记》,载同上,卷1第246—256页。 1 索瓦热海军少校:《中日甲午战争》,第204页。伏拉的米耳:《中日战争》,第303—304页。《日清战争实记》,载《中日战争》,第1册第269—275页。 2 《日清战争实记》,载《中日战争》,第1册第275—278页。杜布莱:《中日甲午战争梗概》,第63—65页。索瓦热:《中日甲午战争》,第220—227页。 1 姚锡光:《东方兵事纪略》,载《中日战争》,第1册第90—108页。杜布莱:《中日甲午战争梗概》,第62、70—71页。索瓦热:《中日甲午战争》,第229页。《日清战争实记》,载《中日战争》,第1册第281—285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鸦片贸易 鸦片从唐代以来在中国就作为药物使用。1620年,台湾人开始把鸦片和烟草混合起来用作麻醉剂传播到东南沿海。虽然在1729年时清政府禁止鸦片输入,但葡萄牙人仍从印度港口如达曼和果阿(卧亚)将这种麻醉剂小量输入中国。1773年,东印度公司决定在东印度建立一个它自己的鸦片垄断组织,向印度农民提供款项,种植比葡萄牙人从西印度运来的白皮土(麻尔洼)质量更高的公班土(八达拿)。但到1796年,中国人被这种麻醉剂弄得十分苦恼,致使东印度公司决定不向中国直接输入鸦片以免危及它的茶叶垄断经营,而宁愿将鸦片在加尔各答拍卖给英国散商,然后由他们通过港脚贸易兜售给印度东部。因此,从 1800到1818年,对中国的鸦片贸易都是通过澳门进行的,每年不超过四千箱(一箱约重140磅)。 但在1819年,这种麻醉剂贸易突然兴旺起来。白皮土和公班土互相竞争,促使价格下降而扩大了消费量,结果又进一步增加了需要。有一个代理商写道:“鸦片象黄金一样,我可随时卖出。”11820年,学识渊博的总督阮元取缔了这种贸易。十六个中国商人在澳门被捕,其中一人泄漏了全部底细,详细交代了向高级官员行贿情况。在此后发生的一次丑闻中,欧洲人的走私制度又恢复了原状,当时鸦片批发中心站被移到一个小岛上,即葡萄牙人1517年曾首次登陆和位于虎门以外水域中的伶仃岛。从1822到1830年,这个中心站的鸦片贸易又来了一个大跃进,贸易额每年高达18,760箱。但其中许多鸦片是非公司所属的白皮土,是由一些辛迪加在达曼购买的。为了试图使印度中部地区的土著王公不将鸦片售给辛迪加,东印度公司终于在1831年同意收运输费通过加尔各答转运白皮土。鸦片这时从印度各地随便流入广州,到1836年,输入总额达一千八百万元,这使鸦片成为十九世纪全世界最贵重的单项商品贸易。 这种麻醉剂虽然大量被卸到伶仃岛的浮动趸船上,远离中国官员的监督,但它必须经过广州才能卖出。数十个中国批发商(窑口)在广州从港脚行号办事员处买得执照,然后在设防的趸船上用执照换鸦片,再用“扒龙”(即“快蟹”,是全副武装的四十桨船,船上是一伙凶恶的疍家水手)把鸦片运走。这些船只或夺路而行,或行贿买路进入内河,驶抵由匪徒和三合会经管的陆路批发站。但即使如此有效的体系,也不能全部处理印度来的货物。作为港脚贸易头目的查顿博士一心想赚钱,于1832年决定派船北上,在福建和浙江沿海的小海湾直接从船上出售鸦片。这 些全副武装而豪华的沿海飞剪船就这样开辟了新的市场,增加了新的瘾君子,结果空前规模地扩大了这种麻醉剂的销路。 在十九世纪的最初十年,中国的国际收支结算大约盈余二千六百万元。从1828到1836年,从中国流出了三千八百万元。使国际收支逆转的正是鸦片烟,结果就资助了英国加速使印度殖民地化的大部分活动。1830年,东印度公司的总稽核宣布,每年至少有四百万镑得从印度运回英国。印度的这笔盈余的大部分首先要变成鸦片在广州卖掉,然后购买茶叶运到国内,这又为英国政府增加了三百三十万镑关锐。在经过几个世纪的贸易之后,西方终于发现中国会大量购买的东西了。正人君子们在想到这种产品的性质时也许会感到内疚,但这种麻醉剂不正是港脚贸易的重要商品吗?港脚贸易不又是那个时代每一个盎格鲁-撒克逊人评价很高的那些价值——自助、自由贸易、商业主动性——的缩影吗?因此,心有内疚者被忽视,正人君子被藐视,怀疑主义者被嘲笑。如果有所不同的话,那就是自由贸易者认为应更多地归功于他们。曼彻斯特如日方升,港脚商对监理委员会几乎视为当然的限制感到恼怒。查顿在致友人的信中写道:“英国的大人先生们除去对于茶叶和从茶叶得来的税收而外,再也不想到有关中国的事情,只要安安静静得到这两样,任何屈辱都甘心忍受。”1但这个时代已经过去,难道不是吗?1833年,即经过了四年的请愿、公众演说、群众集会和院外活动,自由贸易者看到,通过议会终于取消了东印度公司的垄断权。中国这时也对英国的自由贸易实行开放。 事情难道不是这样吗?争取自由贸易的战斗在英国国内已获胜利,而广州仍在实行限制。这个城市仍拒外商于城墙之外,使外商受该城官员的辖制。一出广州城,就是四亿人口的中国国内 大市场。曼彻斯特的制造商们互相议论说,只要想到这件事:如果每个中国人的衬衣下摆长一英寸,我们的工厂就得忙上数十年!只要能够打开这个壁垒就好了。只要英国能找到一个安全港口,能夺得一个岛屿并将它变成一个受英国保护的弊绝风清的货物集散地,那就好了。驻广州的英国散商1830年12月在呈递下院的请愿书中辩解说,对华贸易是世界上潜力最大的贸易。现在该是把对华贸易置于“一个永恒的、体面的基础之上”的时候了。马嘎尔尼于1793年和阿美士德于1816年出使中国的失败,“也许能有力地提醒贵院,任何高尚的外交手腕,在中国都是不会有什么收获的”。1甚至东印度公司监理委员会在收拾行装准备撤走时已经开始感觉到,作为外交的姊妹的战争,就是对人们的问题的回答。西方的和中国的垄断者都遭受了百年以上的痛苦,但现在那个时代已经过去。监理委员会宣称,战争能轻易地打赢,并且会“把我们的交往置于合理的基础上”。因为“中国人民决不想损害同英国的关系……敌对心理只不过产生自政府的猜忌而已。”2大班们想起他们曾经享受过的巨大利益时充分相信,备受官员压迫和海关监督征税之苦的普通中国人,一定会赞成中国国内商人数百年来未能实现的愿望:摧毁官僚制度对商业的限制,即使这意味着诉诸武力也在所不惜。 如果英国人比较认真地省察一下自己的动机,就会认识到他们对中国人的误解是多么严重。自从葡萄牙人拥有第一批商船之日起,欧洲商人就被利润、宗教信仰和国家荣誉所激励。过去重商主义和民族主义是携手并进的。而现在,随着帝国主义在十九世纪成为一种学说,它把这两者空前紧密地结合了起来。贸易总是随着国旗而来。可是谁都会想到,当国旗最终真的到达广东 时,广州人可能考虑国家的安危胜过考虑贸易的利益。 鸦片战争(1839—1842年)前夕,清朝的对外政策以三个长时期以来遵循的假定为依据:即中国在战争中占优势;它善于使外来民族“开化”;它有贵重商品可使外国人接受纳贡地位。这三个假定在当时都错了,而且最后一个假定到1839年尤其过时得厉害,因为它只适用于工业时代以前的商业往来的情况。那时外商来华只是为了购买中国货物。而此时西方制造商开始来寻找中国市场了。曼彻斯特商会在1836年2月交给外交大臣的一份呈文中指出,广州提供了年达三百万镑印度商品的出路,“这使我们的印度臣民能够大大增加对我们制成品的消费量”。1英国人要扭转一千年来欧洲和东亚之间的供求关系,他们想的比实际做到的更多,但是坚决要求取消中国为防止西方商业入侵而设立的壁垒,这呼声中还悦耳动听地夹杂着十九世纪辉格党自由主义与曼彻斯特企业的共同要求,这就是不久人们所说的“自由贸易”。“自由贸易”的代言人,如主张侵华的一些时文小册子作者和院外活动者,完全反映了这个时代的民族主义,他们异口同声地要求贸易特权和平等的外交往来。 1 格林堡:《鸦片战争前中英通商史》,第118页。 1 格林堡:《鸦片战争前中英通商史》,第177页。 1 格林堡:《雅片战争前中英通商史》,第178页。 2 马士:《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卷4第316—317页。 1 格林堡:《鸦片战争前中英通商史》,第194—195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思想的变化和维新运动,1890—1898年 背景——西方冲击的形势 在中国,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了思想的风云激荡过程,这不仅产生了变法维新运动,也预示了一个社会文化变化的新时代的到来。诚然,这种激荡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因于十九世纪后期中国文化传统自身的发展。在儒教中,反对流行的汉学学风的反作用继续在中国学者中存在,对佛教和古代非儒家的各种哲学思想的兴趣也重新出现了。然而,所有这些发展都或多或少地是十九世纪初期已经开始的思想界变化的结果。1而使这些本国固有的发展转变成思想激荡的原因,则是西方的扩张引起的变化。 这有两个主要的方面。帝国主义侵略是显而易见的一面,它表现为西方国家强加给中国的压迫和剥削。另一个方面则是改造性质的,它表现为在与西方接触时带给中国的多种多样的变化。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可以看到这两个方面都有新的发展。 在1890年前的半个世纪中,中国不得不面对帝国主义的扩张,但到1890年帝国主义侵略进入了新的关键阶段。在中国蒙受被日本击败的羞辱后不久,1895年初夏法国带头声称华南和西南为其“势力范围”,西方列强开始了“争夺租借地”的狂潮。在这一争夺的**中,德国占了胶州湾,俄国占了旅顺口,这些行径使中国面临立即被分割的危险。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气氛形成了,全国弥漫着被瓜分的恐惧。 这种情况是与西方对华的改造的影响(它自十九世纪四十年代起即已不断地在起作用)的新发展同时出现的。在十九世纪后期,它的最明显后果无疑是发生在主要通商口岸的社会经济变化。首先,西方的扩张在那里引起了持续的累积的经济增长,结果,在那些和外部世界市场有密切关系的城市的经济中产生了程度不同的“现代”部分。和这种经济发展有关的是,社会发生了变化,产生了诸如买办、工资劳动者和城市无产阶级这样一些新的集团。而且,由于各种西方制度的“示范影响”以及和外部世界交往的增长,社会变动的过程必然在本地居民中发生,它逐渐破坏了他们传统的态度和信仰,同时提出了新的价值观、新的希望和新的行动方式。 尽管有这样地区性的变革,在整个十九世纪末期,经济发展和社会变化仍然在很大程度上局限在通商口岸。在这些小而孤立的土地之外,中国传统的社会经济结构所受的影响甚少。中国的绅士照样享有他们传统的上流社会地位,仍是帝国中占支配地位的社会集团。简言之,虽然西方的扩张在通商口岸创造了一种新社会,但却不能把其改造的影响扩展到中国内地去。 然而,就西方文化对中国的冲击来说,情况却是不一样的。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是转折点,当时西方的思想和价值观念首次从通商口岸大规模地向外扩展,为九十年代中期在士绅文人中间发生的思想激荡提供了决定性的推动力。为了理解这些重要变化的意义,我们必须放眼纵观前此数十年内西方文化对中国的冲击。 在1840年后的将近半个世纪以内西学的输入是缓慢的,它对中国士大夫的影响是表面的,特别是和西方文化在十九世纪日本的迅速发展及其改造影响相比就更加明显,这是重要的然而经常被忽略了的事实。这个世纪中叶以后,当西学在日本迅速成为全民族注意的中心之际,它在中国却于数十年中被限制在通商口岸范围之内和数量有限的办理所谓“洋务”的官员(见第三章)之中。在1860年以后的数十年间,基督教传教士向中国内地的渗透,就思想的交流而言,收效甚少;但事实上,这种渗透引起了社会文化的冲突,扩大了中国和西方之间心理上的隔阂。中国大多数的士大夫仍然生活在他们自己传统的精神世界里。 当人们回想起,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以前,士大夫所受的教育仍然面向科举制度和面向成为该制度基础的儒学时,那么他们不接受西方文明就不足为奇了。西方长期未能对这样一种重要的文化制度产生影响,这件事本身既深刻地反映了大多数中国士大夫思想上与外部世界隔绝的情况,而且也是造成这种情况的重要内在原因。 中国士大夫对西方文化的冷淡态度能从几处看出来。1865年江南制造局建成后,它的译局翻译的出版物销路是很有限的。据有人估计,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中期,译局卖出约13,000部译著。1中国公众对读物的冷淡态度和明治时代日本的情况形成鲜明的对比,在那里,福泽谕吉的《西洋事情》自1866年出版后几乎立即卖掉250,000册(包括私印本)。2这种冷淡态度还可以从清朝中央政府和各省在1861到1894年之间开设的现代学堂缺乏成绩一事得到证明,这些学堂原本计划提供西方语言、工艺知识、军事训练和军事组织等方面的教育。但是,它们之中没有一个发生过大的影响,这主要是因为中国的文人不愿进这些学堂。3 对这种思想上的隔绝状态,再也没有比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以前西学在书院课程中没有地位的情况更能说明问题的了。这种状况也和十九世纪后期的日本有明显的区别。一个在1870年到日本一所普通学校从事教学的美国人,对于西学所占有的显著地位以及学校收集西方书籍的规模有深刻的印象。1但如果他甚至在二十年后访问一所典型的中国书院时,他也几乎不能发现任何表明西方影响的证据。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梁启超曾在广州两所著名大书院学习过。无论在哪一个书院,他都未能发现西学的踪影;课程中传统的儒学仍占统治地位。这是广州的情况,而广州可能是西方影响比其他地区更深的通商口岸城市。虽然有关研究清季书院的专著甚少,但已有的材料可以证明,在1895年开始的教育改革以前,西学在书院的课程中总的说来是被禁止的。2 更多的证据可以在一本教育书目中找到,此书是与张之洞同样杰出的一位官僚学者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中叶出版的,在十九世纪后期很流行。它根本没有提及西学。当我们翻阅一下这个时期受尊敬的儒学学者如朱次琦、陈澧、朱一新和王闿运等人的著作时,也会惊异地发现,他们的注意力几乎全都集中在传统的儒家学术上。所有这些记述在分散时可能不足以说明问题,但是加在一起就可以说明,在十九世纪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在西方化了的通商口岸和中国士大夫知识界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文化鸿沟。 然而,经过数十年时间,这个鸿沟由于西方思想的缓慢渗透而开始被填平了,结果使西方观念和价值标准在十九世纪末在中国士大夫中间得到了广泛的传播。更重要的是,伴随着西方思想的传播而来的是士大夫对这种传播的态度的重大变化。直到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以前,中国人对于西学仅有的一点兴趣大部分集中在技术知识(“艺”)上。但在该世纪末,如果我们可以用当时流行的一本有关西学的中文文献目录来作判断的话,那末,中国学者的注意力已转向西方政治经验和政治知识(“政”)以及西方宗教思想(“教”)等方面了。1 士绅文人日益接受西方的知识和价值标准,这使西方思想从中国文化的外围向其中心渗透。这种渗透引起了西方思想和本国思想倾向的大融合,最后产生了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思想的风云激荡。当然,这种激荡之势只有从普遍要求改变现状的迫切愿望的背景中才能理解,而这种愿望都是由帝国主义不断增长的侵略所激起的。但是1895年以后的民族危机气氛只不过是一种触媒剂,它促进的变化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就开始了。 这类的发展之一是基督教传教士们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知识传播活动。在1860到1900年之间,新教和天主教这两种基督教教会的传教活动很少成功。事实上,从中国士绅文人在十九世纪后期经常发生的反洋教事件中扮演领导角色这一点看,基督教教士在填补他们与中国社会精英之间的文化裂缝上似乎收效甚小。但是有些传教士并非单纯从事传播基督教福音的宗教代表,他们也扮演费维恺恰切地称之为“文化掮客”的角色,为受教育的中国人提供西方的非宗教思想和知识。在这非宗教的活动方面,他们主要依靠三种机构:学堂、民间团体和报纸。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后两种机构作为他们的文化活动工具,是特别重要的。 在1887年这几方面的工作进展很大,这一年建立了一个在中国人中间普遍称它为广学会的组织。虽则广学会不完全是传教士创办的,但他们是创立该会的发起人。在促进该机构的活动方面传教士提供了推动力,特别是在1891年精力旺盛的威尔士传教士李提摩太担任它的总干事之后。在他有力的和富于想象力的领导下,这个组织不但大大扩展了自己的活动,而且采用了新的方法,首先致力于劝说中国的社会精英相信西方文化的价值。1这种做法被证明很有成效,对中国的社会精英的影响程度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大规模传教活动在中国开始以来所未曾有过的。广学会在中国政府官员和士大夫中的影响表现于两个方面。首先,作为一个兼有知识和政治目标的自愿联合机构,广学会提供了一种组织的样板,对有意于改革的许多文人来说,它是很合心意的。其次,广学会的知识影响体现在它的数量很大、内容多样的论述西学和世界新近形势的译著中,其中包括如麦肯齐的《泰西新史揽要》和《中东战纪本末》这样一些很著名的作品。 在广学会的出版物中,最流行的是《万国公报》。这种月刊的前身是美国传教士林乐知在1868年创办的《教会新报》。1874年改称《万国公报》以后,这个杂志不但变成传播基督教信仰和西方非宗教知识的工具,而且成了社会批评和公共建议的论坛。2《教会新报》以它的倾向性和版式在当时中国存在的报纸中独树一帜,因为那些报纸不是适合于通商口岸的商业界,就是适合于教会的通讯交流。《万国公报》在1883年停刊,1889年由广学会接办时复刊。林乐知仍是它的主笔,杂志仍然保持它原先的倾向性和版式,致力于用文言文介绍西学和有关世界事务的最新情况。它的发行额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迅速增加,高达四千份左右。作为文化掮客,基督教传教士终于能够使士林普遍受到他们的影响,其成绩是他们直到1890年为止在传教活动中从未能取得的。1 《万国公报》对于维新时期思想激荡的贡献,应由它对当时中国文人的影响的性质来加以估量。首先,使用报纸和杂志作评论社会与讨论公共事务的工具,无疑为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将要出现的、新型的社会政治性的中国报业树立了榜样。其次,《万国公报》和广学会的其他出版物对于激发新思想和新价值标准来说,也证明是一种强有力的酵素。当时的一份权威西学书目列入了许多广学会出版物,特别把《万国公报》作为新知识的源泉加以介绍。2诚然,传教士的思想影响并非自始至终都是明确的和直接的。因为在《万国公报》和其他刊物提出关于公共事务的建议和开展社会评论时,传教士通常都还没有以任何公开的方式向中国的各种帝国制度提出挑战。可是,他们在自己著作中介绍的社会政治消息和理想,经常隐含激进的东西,使有志于改革的中国读者非常乐于引用和吸收。这样,传教士的出版物鼓动政治改革的理想多于提供政治改革的内容。 另一发展是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些有志改革的中国学者所出版的政治著作,他们当中最著名的是宋育仁、陈虬、汤震、郑观应、陈炽和何启。他们的改革思想在许多方面和前此三十年的思想相比并无新意。他们对国家富强的关心以及他们关于行政和教育改革、关于商业和工业的思想,要末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以来多少流行过的类似思想相呼应,要末就是这些思想的进一步发挥。即使是他们那些最大胆的,例如要求对科举制度大加改革的建议,都早已在传教士的著作中概乎言之了。 然而,在政治思想领域,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维新派的著作有其特色,他们和在此以前数十年中的那些人有肯定的区别。几乎所有维新派思想家都在不同程度上逐渐接受了西方的国民参政观念。这在他们提倡的议会制以及他们中有些人所称的“君民共主”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来;这些主张在十九世纪七十与八十年代的改良派思想中只是很肤浅地、含糊其词地被提了出来,而现在却成了头等重要的问题。诚然,他们所设想的参政仍是有限的。宋育仁仍然模糊地设想以传统的方式来扩大皇帝与官员之间的联系。汤震、陈炽和陈虬认为,“议院”成员应来自官员以及身为社会精英的士绅文人中间。郑观应,特别是何启和胡礼垣,设想过一个有更广泛的人们参加的议院。他们的参政思想仍然不是充分民主的,因为参政有地位和财产的限制;此外,皇帝在制定所有政策时仍然是拥有大权的。这些改良主义思想家之所以为参政划定框框,是因为他们多少都持有一种认识,即中国并不具备完全实行民主的社会条件。1 而且,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认为,在君主立宪下的参政,与其说是目的,不如说是一种手段,因为他们压倒一切的关心之事是在猖狂的帝国主义时代如何能够实现国家的富强。当他们研究西方国家强盛的秘密时,他们已不再象过去那样着眼于技艺精巧和工商繁盛。此时他们发现,西方国家发展的关键主要在于它们消除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壁垒,从而取得了共同意志和集体行动的能力。据陈炽说,这种能力在西方的特殊发展应该归功于无与伦比的议会制度,它能“合君民为一体,通上下为一心”。1这样,随着这些早期改良主义者的出现,便开始形成了一种倾向,即把民主融化于民族主义之中,并把民主仅仅看成民族主义的一个组成部分;这种倾向在后来的近代中国知识分子中间变得十分明显。 然而,并非所有要求改良的知识分子都是被这种把参政作为手段的观念所左右的。例如,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其著作在通商口岸广泛流行的何启和胡礼垣,不但倾向于把民主看成是推动国家富强的手段,而且也就其内在的意义来看待它的价值。在他们的著作中可以看到,孟轲式的反对**主义的道德说教已发展成为对民权统治作为施政普遍原则的赞扬。按照这种观点,传统的政治秩序之所以受谴责,不但是由于缺乏政治上的效率,而且还由于缺少道德方面的合法性。2无论是以道德为理由,或是以政治为理由,重要的事实是,所有这些早期的改良主义者在不同程度上都愿意看到对中国的政体朝着非正统的方向进行改组。 对于晚清的改良主义者来说,这种愿望是一个重要新的标志;在此以前改良主义的思想都是以以下两个想法为依据的:一是假定传统政体具有合法性;一是先假定只有在传统政治体制内才能实现适当的改革。现在它的合法性受到了怀疑,那么就要在另外的基础上考虑组织政体的可能性了。用当时的话来说,西学不仅是技艺之学,而且也是政治学的知识源泉。 和他们对传统国家制度的广泛批评相比,这些改良者一般还没有批评旧秩序的信仰-思想基础(即儒学),这是很有趣的。事实上,他们中间有些人,如陈炽、陈虬,特别是宋育仁,不惮其烦地以保卫儒家和维护纲常名教的正当性为己任。如陈炽就认为,在中国,和一种有缺陷的政治制度结合在一起的是健全的道德思想体系。对于大多数改良派来说,他们的政治改良主义的激进性中隐藏着道德-思想方面的保守主义,因而使改良主义的激进程度有所缓和。1 在这里何启和胡礼垣又可作为突出的例外。他们在香港写作,何启在那里是一个兼有英国的法律和医学学位的头等公民,娶有英国妻子。许多改良主义者对西方立宪制度和议会制度的向往受到他们忠于儒学的感情的束缚,而何、胡二人却不同,他们站在西方自由主义立场上对传统的政体进行无情的攻击,这反映了他们道德和思想意识方面的激进程度。在他们的出版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后期的论战著作中,他们不但批评了独尊儒术的倾向,而且对整个儒家经书是否适合中国这个国家的实际需要也表示疑问。他们的激进观点几乎点名攻击儒家,并且到了公开向神圣化了的儒家“三纲”学说进行挑战的程度。“三纲”学说要求人们必须遵行权威主义,把它当作国和家的组织原则,这和他们所承认的平等信仰背道而驰,因此,它作为国家和社会的一个传于后世的意识形态基础,是必须予以摒弃的。显然,按照他们的观点,中国所背上的道德观念体系的包袱是有缺陷的,正如它的政治制度、工艺文化也是有缺陷的一样。2 在所有这些方面对中国传统的批评,意味着改良者感觉到,在中国所面临的三个主要问题(即“艺”、“政”和“教”)上都需要向西方文明学习。西学价值概念的扩大,确实表示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只注重工商技艺的老路子,这种路子在自强运动的提倡者的西学观点中曾经流行过一时。现在由于西学威望的提高,对西学和中国文化传统之间的关系,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新的看法了。 必须记住,正统理学的形而上学二元论世界观认为,世界上每样东西,无论生物或非生物,一律都是原则和物质的融合。后者从前者那里接受它的本质特征,而前者则以后者为其具体形式。因此,两者被认为是不可分的。理学用不同的公式来表达这种本体论的二元论,其中通行的一对概念范畴是“道”与“器”,或是“体”与“用”。 在理学的理论体系中,虽则从逻辑上说道在器先,但这种优先地位并不包含具有较高价值之意。然而在十九世纪比较流行的论述中,道和器这对范畴有意无意地被赋予了价值的含意。有些中国学者在试图说明西学而运用这对概念时就有这种情况。1860年以后,那些按照道与器这对概念来看待西学意义的人往往称西学为器,中学为道。这样,赋予西学的价值只是工具的价值,是第二位的,而传统的儒学仍被视为高高在上,具有本质的和基本的价值。但到了现在,在承认西方政治理想和制度的价值的同时,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某些改良派的著作中出现了强调器不能与道分离的明显倾向。如果西学被发现有器的价值,其中必有道,因为在任何事物的器中必然有道。显然,这种思想路线所暗示的倾向是,颂扬西方不但产生了工具的、第二位的价值,而且也产生了本质的和主要的价值。1 尽管这些改良派思想家都认识到中国的主要政治制度需要改变,但是他们的共同政治理想并非任何协同一致的思想活动的结果。他们互不来往,却不谋而合。虽则他们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出版的著作有助于改变这十年间的学界气氛,但是他们的影响加起来也远远比不上当时以康有为为其领袖的一群年轻广州士子所发起的思想政治运动的影响。 1 张灏:《梁启超与中国知识分子的转变》,第7—34页。 1 翦伯赞等编:《戊戌变法》,第2册第18页。 2 这已由r.p.多尔等人所证实。 3 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卷1第93页。 1 多尔:《日本德川时代的教育》,第2页。 2 丁文江:《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卷1第11—14页。 1 梁启超:《西学书目表》,收在质学会编:《质学丛书初集》,1896年,第9—10册。 1 王树槐:《外人与戊戌变法》,第9—25、33—46页。 2 贝内特和刘广京:《林乐知和初期的<教会新报>(1868—1870年)》,载费正清编:《在华的传教事业和美国》,第159—196页。又见贝内特编:《1868—1874年<教会新报>研究指南》;《1874—1883年<万国公报>研究指南》。1889年后的英文名称是the review of the times。 1 王树槐:《外人与戊戌变法》,第40—45页。理查德·薛:《谭嗣同思想中的若干西方影响》,见科恩等编:《十九世纪中国的改革》,第194—203页。 2 陈启云:《梁启超所受的“教会教育”》,载《中国论文集》,16(1962年)第111—112页。 1 宋育仁:《采风集》,见质学会编:《质学丛书初集》第1册第6、13—14页。《戊戌变法》第1册第55—58、177—180、198—201、228、245—247等页。参见伊斯特门:《中日战争以前中国的政治改良主义》,载《亚洲研究杂志》,第27期(1968年8月)第695—710页。 1 《戊戌变法》,第1册第245页。 2 何启、胡礼垣:《新政真诠》,卷5第42—61页。 1 宋育仁:《采风集》,第1册第14、15、23、24、26等页。 2 何启、胡礼垣:《新政真诠》,卷5第9—15、19—23、42—61等页。参见科恩:《十九世纪中国的“基督徒”改革家》,载费正清编:《在华的传教事业和美国》,第197—225页。 1 小野川秀美:《清末政治思想研究》,第75—111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律劳卑事件 1833年废除东印度公司垄断权的法案,也规定要委任英国驻广州商务监督。英国外交大臣巴麦尊勋爵提名苏格兰贵族、海军军官和养羊业主威廉·约翰·律劳卑担任此职。律劳卑是一个存心善良的人,但不熟悉中国国情,他被派往澳门时带着前后自相矛盾的训令,即反映了他的上司不愿意在战争(它会破坏现存贸易)和消极服从(它会加强清王朝的垄断制度和单一港口贸易 政策)之间作出选择。一方面律劳卑被告知,他不得损害英国与中国的现存关系;但巴麦尊接着又简直象是事后诸葛亮地补充说:“阁下到广州后应立即以公函通知总督。”1数十年来,广州贸易章程一直禁止中国官员和外国人直接交往。现在巴麦尊随便宣布一项中国肯定会反对的新倡议,但又没有打算用武力支持这个要求。律劳卑尚未悟出此中奥妙,他于1834年7月25日到广州以后就发出了这样一封公函。这公函立刻遭到拒绝,两广总督卢坤命令他立刻返回澳门。律劳卑拒不返澳,于是卢坤中断了贸易。在律劳卑逗留广州期间,总督命令封闭商馆,断绝供应。接着律劳卑违背巴麦尊的命令,指挥两艘军舰一直打入珠江,同时派军舰去印度接兵。与此同时,卢坤封锁了珠江,集合六十八只战船,并经道光帝敕准用武力对付。律劳卑虽因患疟而身体虚弱,但仍顶住封港令和封锁达十七日之久。当他最后失去他本国商人的支持时便改弦易辙,黯然回到澳门,10月11日即病死于此地。 律劳卑事件有两个重要后果。它使清朝官员相信,一经大胆地封锁商馆,英商就是些孤立无告的人质;它也使律劳卑的继任者认识到,没有应急的战争计划就向广州贸易制度挑战,是一件蠢事。第二任商务总监德庇时先生禀告巴麦尊,在未得到下一步训令以前,他将保持“绝对沉默的态度”。2但这种沉默的政策并没有使驻广州的港脚商感到高兴;他们对德庇时的优柔寡断进行了三个月吹毛求疵的批评,之后德庇时就辞职了。他的继任者在1835和1836年一直安静地工作,等待训令,但训令从未到来。他只有一个想法:保持贸易畅通,即使这意味着接受所有的贸易限制也行。 有势力的自由贸易院外集团所要求的是多得多的东西。自从废除东印度公司垄断权以后,贸易按银元价值虽已经增长,那主要是因为广州物价飞涨。1英商当时非常艰窘,降价出卖了马萨诸塞州洛维尔工厂,更不用说必须付出越来越高的价钱购买中国货了。这种通货膨胀是西方贸易弱点的象征,因为废除英国垄断权实际上意味着有效的法人的讨价还价的力量和信用手段的终结,这两者原来都能使商品保持低价。而且自由商人很快发现,行商为了获得现款,把英国布匹暗中贴本7%出售。这清楚地警告信用危机迫在眉睫(如1836年的破产事件),同时它也显示了废除东印度公司垄断权的另一个后果。这里不再有一个由英国公司代表组成的单独团体来关心保护每个行商免受海关监督的横征暴敛了。因此,自由贸易拆去了中国商业活动的一个重要支柱,从而使广州贸易制度出现了极大混乱。实际上,一方实行放任主义,需要另一方相应地取消各种限制,才能恢复贸易职能的平衡关系。 这个道理是明白了,但港脚商人主要认为,市场当时对他们是关闭的,他们成了赃官任意敲诈的牺牲品,律劳卑和英国国旗受到了侮辱。当然,这最后一点是他们在政治运动和请愿书中利用来使其同胞确信他们的斗争是正义的。《广州纪事报》首先发出了刺耳的主战言论;到1835年,马地臣把这些议论带回了英国。开始,他没有得到当时威灵顿公爵领导下的外交部的同情。但辉格党人很快重掌政权,马地臣发现巴麦尊勋爵比较愿意倾听他的意见。这位新任外交大臣虽然不得不对付曼彻斯特及利物浦的厂主们,但采取更加强硬对华政策的想法显然适合他自己那种 爱炫耀的情绪。他并未天真地相信可以将这个政策强加给英国公众,除非中国人提供一个开战的借口,因为英国公众根据福音的领导已经感到贩卖鸦片是犯罪的。然而他能够采纳稍为强硬的政策,于是他听从船长义律(他在皇家海军服过役,此时在澳门担任第二商务监督)的建议,执行一种既不象律劳卑那样执拗又不象德庇时那样被动的政策。1836年6月15日,巴麦尊提名义律为商务监督。六个月后,委任令到达澳门。1 有些幸运的人常常相信,即使最困难的问题也可得到“合理”解决,义律就是这样一个人。但不幸的是,他虽有这种乐观主义,却没有辅之以对细节的关心,也没有成功的外交活动在解决微妙问题时经常需要的那种耐心。他奉命要象律劳卑那样停止使用禀贴方式;但因卢坤的总督职务已被显然具有更多妥协思想的邓廷桢所接替,所以义律认为,为了实现交往,值得按中国规则办事。他呈上了一份毕恭毕敬的“禀贴”,邓廷桢才承认他为商务监督,允许他进入广州。义律在受到巴麦尊斥责以前一直得意洋洋。这位外交大臣正确指出,这种外交礼仪的实质就是贡使制度,所以坚决不许利用禀贴谋取两国政府的交往。邓廷桢也自然不肯纡尊降贵。他上奏道光皇帝时说:“唯若听平行于疆吏,即居然敌体于天朝。”2 义律希望用军事手段打破僵局。海军少将马他仑并未接到确切的训令就于1838年7月率印度舰队中的两艘英国战舰到达。义律期待会出现某些迹象以证实他的希望,即这次显示力量的小行动将会使中国转变态度。邓廷桢当然被马他仑的到来所震惊;当一次小事件发生之时,他就默许他的一位水师管带去向这位英 国舰队海军少将正式道歉。义律对道歉感到满意,于是英国战舰于10月初返回印度。 义律这时认为他已有了一些成绩,但谁也没有受骗。中国人认为他们已揭穿了英国人的虚张声势,而港脚商却知道,只是舰队的访问绝不会引起他们所希望的战争。早在1835年他们就已懂得,英王陛下政府只要能从对华贸易得到源源不断的税收,就不会发动战争。但是如果鸦片(英-中-印贸易的货币催化剂)减少,巴麦尊势必会作出自由商人迫切期望的决定。因此,主动权操在中国当局手中,而中国当局早已开始比较强有力地来打击鸦片贩运了。 1 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中文版,卷1第139页。 2 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中文版,卷1第166页。 1 美、英两国船只从1832到1837年运来的全部进口货的价值增长64%,价值3,770万元。在这同一基础上,出口货增长79%,价值3,490万元。丝价增长将近25%;茶价增长55%。 1 从广州到伦敦的函件来回需时约八个月。1841年以后汽轮和从亚历山大到苏伊士的“陆”路被启用,单程只需时二、三个月。 2 郭斌佳:《第一次英中战争评论》,第234—235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康有为和新思想的风云激荡 康有为(1858—1927年)是一名广州士子,他的书香门第出身在当时也是很不一般的。他出生在一个有理学传统的士大夫家庭中,他想象自己应作一个圣人,因此早在童年时代就开始有一种道德使命的强烈意识。后来在青年时代,他的使命感在他老师朱次琦的深刻影响之下被赋予了一种增强了的社会倾向性;朱次琦是广东的一位著名儒学家,他强调的是儒家学说中道德-政治这一主旨。 与此同时,康有为通过广泛阅读儒家之外的哲学和宗教著作,深受其他方面知识的影响。大乘佛教给他留下的印象特别强烈。大乘佛教的菩萨作为受难的救世主形象是和儒家圣哲的典型一致的,这使他的使命感和对社会的关心更为强烈,而大乘佛教的宗教教义加深了他的存在主义意识。 当康有为到香港和上海旅行并被西学吸引时,他的思想境界进一步开阔了。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他开始阅读能找到的所有有关西方的书籍。在此期间,因为他住在广州附近和香港,他自然强烈地感觉到了十九世纪中国再三遭受的西方国家的侵略。在1884年中法战争开始时,他正在广州,亲身体会到迫在眉睫的外国袭击所造成的紧张和恐惧。对西方国家力量和好战精神的直接感受,必然使他特别迫切地要求学习西学。他对西学的特殊兴趣立即引导他去发现将促使他的思想发生变化的新的知识世界。1 由此可见,到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康有为已经在家传的理学之外受到多种知识的陶冶,即受到非儒家的中国古典哲学、大乘佛教和西方思想(基督教的和世俗的)的影响。到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这些影响开始具体化为支配他全部生活的两个关注的中心,一是凭经验产生的对新世界的渴望,在这个新世界里,他到处看到的混乱、痛苦和不公正将为道德的和谐与心灵的愉快所代替。这种“普”渡众生的宏愿明显是受到他所研究的儒家、道家、大乘佛教和基督教等宗教经典的影响,并促使他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断断续续地致力于形成有时混乱、有时矛盾,但却始终是大胆而严肃的世界观,用以了解展现在他面前的新世界的意义。 除了精神上普济众生的宏愿之外,他还有一种由于中国民族危机的增长而产生的更加具体的关心。这从他对非宗教的西学,特别是对西方政府的形式所表现的强烈兴趣中可以看出来;1886年他向当时驻广州的总督张之洞上书,提议翻译西方有关政治的书籍,这也反映了他的志趣。康有为的爱国心最终导致他采取大胆的政治行动。1888年秋末在北京应试时,他不顾朝廷禁止非官员的士子直接向朝廷上书的为时已久的规定,向皇帝呈递一份轰动一时的条陈,请求“变成法”。除了这个大胆的请求之外,他对改革的具体方法的主意是含糊的和一般化的。但是在该条陈中,一种国家完整受到西方侵略威胁的强烈感觉是情见乎词的。1 从一开始,康有为就看到西方扩张的威胁不仅仅在社会政治方面,而且也在文化和宗教方面。除了民族危机之外,中国又因受西方基督教吞没的威胁而陷入一场精神危机。因此,处于危险关头的不仅是作为“国”的中国,而且还有作为“教”的儒家。为了对付西方扩张的挑战,“保教”和“保国”同样重要。这双重目标终于构成了康有为改革纲领的核心,这纲领在他于1895年到1898年之间向光绪皇帝呈送的一系列条陈和政治著作中详细地提了出来。 康有为政治纲领的目标是一系列制度改革,这些改革如果付诸实施的话,等于一场“来自上面的革命”。这个纲领的第一步是建立制度局,直接置于皇帝领导之下,由有志于变法维新的官员组成。这个局负有规划和实施制度改革的责任。纲领的一个重要部分是建设现代的海军和陆军。为了这个目的,以考察弓、刀武艺为主的传统武举制应予废除,并按照普鲁士和日本军事学校的模式来设立现代化的军事学堂。这些军事学堂应提供能成为新型常备军核心的专业军官,这种常备军则准备取代当时清政府的无能的军队。 在康有为的政府改组纲领中,比军事改革更为重要的是发展经济的计划和使财政合理化的措施。制度局下的十二个衙署中有一半是处理这两方面的事务的。强调国家有责任促进工、商、农、矿和现代化运输事业,是康有为的改革纲领中一个万变不离其宗的主题。1 这些改制的思想基础是康有为所接受的寻求国家富强的政治理想。他向清廷推荐俄国的彼得革新和日本的明治维新作为中国的榜样,这就最清楚不过地反映了他所致力的目标何在了。2 康有为的另一部分改革建议是主张对文教制度进行果断的革新。这些建议提出,中国政府应采取特殊措施以确定儒学为国教,用以抵制外来的信仰——特别是西方基督教——的输入中国。在这方面康氏主张在政府中成立教部,负责建立和管理全国范围内的孔庙,并以孔子诞生之年纪年,来取代传统的王朝和年号计年之法。1 按照康有为的意见,在进行这种信仰-意识形态的保卫战的同时,应该在文化上加强对西方世俗知识和观念的了解。后一个目标可以部分地由大规模翻译日本有关西方的书籍来完成,部分地则用派留学生到国外学习西方知识的办法来完成。但是,吸收西方文化最重要的步骤是实行果断的教育改革,先从取消传统的八股文和旧式武科这类传统科举考试制度中的重要科目做起,以专门的西学为基础的考试来取而代之。康氏希望这些革新将最终废除科举制和建立全国性的学堂制度。 这种教育改革的部分目的无疑是为国家发展提供不可缺少的有文化的和有技术的公民。另一部分目的必须从康氏所接受的民治和立宪政府的西方理想中去寻找。康氏和其他早期的政治改革者都认为,君主立宪的一项重要职能是要增加政府之外的人民的参政机会,从而加强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联系。关于这一点,民主被称颂为能达到民族团结和政治统一的有效工具。但是,康氏的立宪和议会政体的概念不仅仅被设想为功利主义的东西。他也把民主看成是将来所有人类社会必定会实现的政治理想。为了这个目的以及为了举国人人富强的目的,受教育的公民是必不可少的。2 就康有为的政治纲领而言,君主立宪和国家富强是他的两个指导性理想。在他的两个压倒一切的目标——保国和保教——的后面,就隐藏着这两个理想以及他对提倡儒教的关心。他的维新思想的依据是他对儒教所作的激进解释的全面的思想体系,康有为之所以这样解释,主要是他与清代后期的一种主要思想流派——即今文学派——接触的结果。在1890—1898年之间,他在一系列著作中写出了他的动摇儒家学者精神世界基础的解释。 他对儒学思想所作激进解释的第一部主要作品是《新学伪经考》,它出版于1891年。这本书企图怀疑当时称为汉学的考证学派;汉学自十七世纪以来就在儒家学者中很流行。康有为并非致力于这方面工作的第一人;从十八世纪后期以来,若干儒家学者已以各种校勘和训诂的理由,试图讨论考证学是否配得上久受崇敬的汉学这一名称。他们认为,“真正的”汉学不是考证学(后者的思想渊源可以追溯到东汉儒学中占优势的潮流,即古文学派);而应是今文学派,即早在西汉流行的儒家思想形式。这样,始于汉代而久已被人遗忘的知识领域的论争,在清代后期又在儒家学者中间恢复了起来(见上卷第三章)。 康有为的一个挑起争论的论点是在晚清今文学派学者——特别是当时该学派的一位学者廖平——所奠定的基础上提出来的,这个论点的内容是,考证学(儒家的古文学派)的知识源泉,都可以通过文字校勘来证明它是伪造的;因此,真正的汉学——即可信的儒家学说——是今文学派所独有的。1 康有为的目的是要力斥汉学之非,因为它对社会道德的冷淡态度可悲地偏离了孔子教导的本意;更重要的是,他要重新肯定关心政治和政制改革是儒家的主要宗旨,他相信这就是今文注疏的精髓。1898年,他在他的维新思想的第二本主要著作《孔子改制考》中提出了这一解释。 按照康有为的观点,孔子尤其是一位伟大的革新者,他不但是儒教的先知般的创立者,而且也是建制之“王”。依据今文学派一些神秘的说法,他认为孔子在死前不久受天之命,要为即将到来的新王朝设计新制。用康氏的话说,孔子是一位“圣王”或“素王”,是以改制为务的。但是,在康氏的图式中,改制意味着什么呢?在今文学派原来的文献中,“改制”是一个广泛而含糊的概念,带有宗教神秘色彩,它更多地是暗示礼仪的改变,而不是现代意义的制度革新。但是,康有为的“改制”理想却有改变制度的全部现代涵义,就象在他的改革纲领中所清楚地反映的那样。通过他对儒教教义的解释,他设法为自己改革传统中国政体的基础寻求文化上的支持。 在康有为看来,改制不但可取,事实上也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他把历史的变化看做直线的进步。这种观念表现在他对孔子的描绘中,因为他把孔子描绘成救世主式的、有远见的“圣王”,这位“圣王”认为历史是通过若干特定的阶段向理想的未来作直线的发展。尽管康有为的直线历史观显然主要来自他所读过的西方思想的著作,但他是根据今文学派的三世说来阐述这个道理的。按照他对这一种学说的解释,孔子认为人类历史不可抗拒地从据乱世通过升平世发展到最后的太平世,或如他以后在另一图式中提出的那样,经过小康世到达大同世。每一世都有与它相当的政治制度:据乱世为**君主制,升平世为君主立宪制,太平世为共和政体制。随着历史通过三世向前发展,改制是不可避免的。简而言之,制度的变化是历史进程中固有的现象。1 康有为把历史看成经过各特定阶段向前直线发展的进程,他的这一概念也包含了历史进程最后将在理想的大同社会趋于完成的信念。他思想中的这种千年至福世界的理想,是他自青年时代即已专注的普救众生的宏愿的反映。从“大同”理想中的明确表达看来,这一宏愿发自两个方面,一是追求理想的人类共同体的强烈道德感,一是对于他认为的人类社会到处都充满的苦难所引起的深刻而自觉的反抗精神。结果就使他产生幻想:在道德高尚的共同体中,苦难将消失,幸福无处不在。按照康有为的观点,人类的苦难虽然形形色色,但都出于一源,即来自人们根深蒂固的自私心,和随之而来的自己高于他人的习性。因为有了这些习性,社会到处出现了不平等现象,这种种不平等束缚着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在他所描述的未来普遍幸福的人类共同体中,康有为强调消除社会的不平等和任何歧视。这种激进的社会平等思想将涉及废除几乎全部现存的人类制度,包括国家、私有财产和家庭。在这个意义上,康有为的乌托邦“大同世界”充满着激进的平等主义和普济众生的思想。1这表明康氏的世界观是揉合了诸家之说的。 所谓“大同”,是康有为从儒家的乌托邦思想推导出来的。内容上它很象儒家的“仁”的理想,因为这二者都象征着对人人具有高尚道德的完整的共同体的渴望。然而康氏对社会道德的激进主义超越了儒家所能接受的限度。例如,家庭在儒家思想中占有中心地位,所以仁的最终实现将导致产生道德共同体,但这种共同体只是家庭的扩大,而不是超越于家庭之上的。大同理想甚至含有超越象家庭这样的主要社会机体之意,由此可见,康有为的社会乌托邦理想吸收的大乘佛教、基督教和墨家学说的思想,至少与吸收的儒家思想一样多。 康有为的这种世界上人人具有高尚道德的乌托邦理想,虽然已为他的门人和亲密合作者所知,但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并未公开发表。而且,在他的历史发展观点的体系中,这种人人幸福的理想只是与遥远的将来有关。这样,他的压倒一切的目标仍是一个富强的国家。他的思想体系中起作用的部分仍是他对儒家的激进解释,其核心是有关改制的思想。简言之,虽则康有为把实现普遍幸福的共同体作为他最终的目标,因此不能把他视为民族主义者,但他的思想明显地包括了民族主义这一大因素。 总之,他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公诸于世的那部分思想对士大夫有重大的影响。他的思想中包括一整套西方的政治价值观,这是康有为与其他同时代维新派思想家全都具有的,所不同的是康氏用一种思想体系来阐明这些价值:这个体系不但把它们纳入对儒家总的解释之中,而且将它们和清末国内的重要思潮联系在一起。由于康有为以人们熟悉的传统形式提出问题,因而西方的政治价值观发挥的号召力比以往用其他形式所发挥的要大得多。尽管他对儒家思想的激进解释使他的许多同时代人感到愤慨,新思想仍取得了不可忽视的影响。虽然许多中国士大夫仍然讨厌西学,但他们不能对它置之不理。由于康有为的思想吸引了大批中国文人官僚对西方思想的注意,西方思想为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学风的改变提供了有力的刺激。 康有为的维新思想在政治上和思想上都有着重大的意义。政治上,它要求改制,这意味着怀疑政府的政治效率。更重要的是,他主张的民众统治、参政和立宪政府等西方政治观念都和其他政治维新派多少有相通的地方,这样就一起向传统政治秩序的合法性提出了挑战。随着这些新政治价值观对公众意识的影响日益扩大,中国不但面临着行政管理崩溃的现实,而且开始了以辛亥革命为结果的政治瓦解的进程。 思想上的意义也同样重要,这是康氏对儒家进行激进解释的结果。诚然,儒家在其漫长的发展过程中曾有过各种不同的解释,但对儒家基本的社会-政治价值观和信仰,却是很少被准许各抒己见的。康氏已经使人对这些主要的价值观和信仰产生疑问,这一事实即意味着作为中国信仰核心的儒家正日趋衰微。当康有为在改变长期被公认的孔子形象和孔子学说的价值观的内核方面走得如此之远时,其含意就更加严重了。任何读过康有为的富于煽动性解释的人必然产生一个感到烦恼的问题:儒家的本来面目和特征何在?这个问题的出现预示着这样一种后果:使儒家学说从一直是无可怀疑的信仰中心,变成了其基本特征是可疑的和有争论的一种思想体系。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个问题的出现必然是一大震动。它冲击着中国士大夫的精神世界,用梁启超的话来说,就象火山爆发和地震一样。 1 《戊戌变法》,第2册第123—131页。 1 汤志钧:《戊戌变法史论丛》,第154—178页。 2 霍华德:《日本在康有为改革纲领中的作用》,载罗荣邦编:《康有为:传记和论丛》,第288—302页。 1 汤志钧:《戊戌变法史论丛》,第168—169页。 2 小野川秀美:《清末政治思想研究》,第75—111页。 1 张灏:《梁启超与中国知识分子的转变》,第48—52页。 1 萧公权:《康有为与儒教》,载《华裔学志》,18(1958年)第88—212页。 1 张灏:《梁启超与中国知识分子的转变》,第52—57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关于鸦片问题的争论 到1836年,每年输入中国的鸦片约1,820吨。吸烟成瘾者似乎与日俱增。烟瘾的程度如何从来没有精确估计,因为一个吸烟人每日平均用多少鸦片没有可靠数字。1836年,外国人估计约有一千二百五十万吸烟者。1881年,赫德爵士作过一次比较认真的核查,他提出吸鸦片者的人数是二百万,即约占全国人口的0.65%。大多数当时人士认为这个数字太低。乔纳森·斯宾士经过认真的研究,认为吸烟人占总人口10%是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的合理数字,也许3—5%的人烟瘾很大,因此提出1890年瘾君子人数是一千五百万。1 可以上溯到1820年,外事专家包世臣曾宣称,苏州有十万名瘾君子。1838年,林则徐坚持说,用洋药者至少占中国人口的1%。但是比这些学者引用的数字更重要的是,到处出现了吸 烟的情景。在通都大邑和贸易大道上,在人烟稠密的河流三角洲,吸烟现象不能忽视。因为吸烟所费不赀,它需要余暇时间和额外收入。因此,吸烟人往往是富有的绅士、中央政府的官员(有人说吸烟者占五分之一)、衙门胥吏(林则徐估计占五分之四)和士兵。朝廷一想到整个政府官员因吸烟而**时感到震惊,对于银锭外流量与日俱增的经济后果也感到惊恐。粗略地说,中国采用的是复本位币制,即一千文铜钱依法应兑换银一两;但银价在逐渐增长,所以到1838年,大约1,650文铜钱换银一两。因为土地税一般用铜钱交纳,但要用银两计算和上解给中央政府,因此,农民必须缴纳愈来愈高的赋税,而国家收入则毫未增加。 兑换率的这种变化还有纯属国内的原因。例如,云南铜矿开采产量下降,迫使政府铸造更便宜的铜钱。铜钱质量变劣及其相应的贬值,要求有更多的现钱,所以在十九世纪开头三十年,每年铸造的货币多达十八世纪初的八倍。按格雷欣法则,银因此在流通领域内消失,这就增加了对银的需要,从而也提高了银的价值。1纵然铜钱本身的贬值完全说明了铜钱交换价值的损失的原因,但清朝官员仍把价值差额完全归咎于鸦片贸易对中国所造成的白银收支逆差。这种经济方面的担心还夹杂着其它一些论证。例如,鸦片被视为外夷侵略的一个帮凶,是使人民意志消沉、“道德沦丧的毒药”。象“邪教”一样,鸦片破坏了中国固有的——即使人区别于禽兽、使中国人区别于外夷的——社会关系(伦理)。如果人民因吸烟而不断深深陷入颓废消沉之中,御史袁玉麟在1836年论证说:“父不能教其子,夫不能戒其妻,主不能约 其仆,师不能训其弟……是绝民命而伤元气也。”1 此外,洋药贸易使官员和暴徒发生联系,从而败坏了公职。广东情况特别是这样,所以该省早在1826年就已建立了一支专门捕捉鸦片走私船的巡逻船队。没有过多久,这些巡逻船便让走私船“快蟹”每月交纳三万六千银两而允许它们从身边悄悄通过。因此巡逻船于1832年被撤消,五年之后,即当邓廷桢想尽办法要消灭走私时,又被恢复。麻烦的是这些海上巡逻船吸引住了一心想谋取暴利的所有贪赃枉法的官员。甚至水师提督韩肇庆也要为抽取佣金而转运鸦片。广州的大商号也被牵连在内。这些商号唯恐洋药危及它们的合法生意,确实设法不使自己过深地卷入洋药贸易,但最后对此也满不在乎了。许多商人都从事这种贸易,例如福建批发商、广州布贩、山西银行家等:所有这些人在官方看来都是一丘之貉。 在公开记录的下面尚潜藏着迄今并无文件可考的怀疑,即最初得到对西方贸易垄断事业支持的广州实业界,逐渐依赖鸦片;后来由于宫廷吮吸鸦片利润,它进而使北京也依赖鸦片了。贪污腐化和高尚的道德原则常常共存于世界上的一些权力中心,因而这样来联系似乎是可信的。嘉庆年间(1796—1821年),广州每年应交皇室的关税余额为855,000两银子,此款比帝国境内二十一个海关征税的全部余额(银2,261,000两)的三分之一还多。因此人们可以推测,广州有这么多官员都能得到利益,那么海关监督势必要上解一份给朝廷分享。2此外,从清代贸易初期开始,中国东南地区的商人就已经和沿海罪犯紧密勾结在一起。这种勾结随着广州贸易制度的日趋稳定曾经有所减弱。现在它又在重振旗鼓,使得被派去治理这个地区的清朝官员比以往更加确 信,有个完整的当地“叛国者”组织在帮助外夷腐蚀中国。 鸦片烟在十八世纪没有获得有效的禁止。1820年道光帝登极时被这种违法行为所震惊。他的愤怒影响到当时的两广总督阮元,后者曾把鸦片走私贩从澳门驱逐到伶仃岛。但在十九世纪整个二十年代,关于洋药泛滥的报告不断传来;北京本地也公开出售,山西省有烟馆,上海附近有走私买卖,甚至安徽各地山上也遍种着红罂粟花。到1830年。道光帝也得知江南银价上涨,第二年他下诏逮捕走私贩以制止从广州输入鸦片,并命令恢复保甲制度和奖励告密,以制止国内种植鸦片。1这两个措施都未能减弱暴利的吸引力,到1836年事情已很清楚了,“严厉”执行现行法律并不能遏止洋药的传播。因此,在那年5月17日,北京的一位官员许乃济大胆地建议说,禁止不是办法。姑且不论道德问题,可是银块外流却是实际问题,而这只有对鸦片贸易实行解禁并采取易货交易才能预防。清帝立刻要求其他高级官员讨论这个问题,他静默地倾听他们的辩论,不表态;以后这场辩论以这种或那种形式进行了两年之久。 第一个是解禁问题。当时有两种意见。解禁派辩解说,“空想的”实施禁令是不切实际的,除非皇帝愿意实行恐怖统治。继续不断的禁止只能使官员贪污腐化。最好的办法是把握现实,用易货交易的办法获得洋药,然后把它置于海关监督的垄断控制之下。这样,国家收入就会大量增加。这最后一点的确打动了道光帝的心,因为他是一位著名的主张节俭的人;但他又很自觉地模仿历史上的英明君主,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负的道德义务。因此,他更容易接受道德派的反对意见,即违法不是废除法律的理 由。世道可能是恶劣的,但这更是大胆恢复道德的理由。另一方面,如果鸦片被解禁,人们都要吸烟。 道光帝同意道德派的意见,下令驻广州官员要更积极地执行反对中国人走私和贩卖的法律。这次禁烟运动的成绩超出了北京的意料。到1837年1月,广东按察使王青莲四处查封烟店,使鸦片贸易几乎销声匿迹,在这整个一年里有两千个贩烟者被捕。事实上,港脚商人掌握的洋药确实供过于求,因此价格暴跌。虽然有一个外商因走私而被驱逐出境,但是这里的外国人仍然认为,中国人对此反正不会十分认真,并且会认识到实行解禁在财政上是正确的。特别是他们仍然满有理由地认为可以免予逮捕。虽然豁免权是个关键问题,但由于道光帝对从广州呈递的乐观奏折产生了可以理解的怀疑,又由于他渴望这个问题获得最终和彻底的解决,所以免予逮捕的范围完全改变了。1838年6月2日,北京的另一位官员黄爵滋要求道光帝下令对烟民判以死刑,这引起了第二阶段的鸦片辩论,即辩论如何根除鸦片的方法。到这时为止,只有贩卖和种植鸦片者才受惩罚。黄爵滋争辩说,这还不够。只要有需要,寡廉鲜耻之徒就会竭力去迎合它。因此,一定要杜绝对鸦片的需要,即使它意味着千千万万的人死去也在所不惜。 这时,沈阳的鞑靼族将军(满洲将军)宝兴向道德派提出了质问。他问道,你如何断定谁是吸烟者呢?从这样一条法律获得好处的只是衙役和胥吏,因为他们可以利用这条法律勒索不幸的无辜者,或是利用它来报复宿怨。这样做不行,要打击的仍应是烟贩和走私者,因为他们是问题的关键。应当认真地执行现行法律即可,而不必另外颁布新的严刑峻法。这是个合理的劝告,但是道光帝知道,自从1820年以来走私者本已被逮捕,但洋药仍然源源流入中国。空谈执行法律很容易,但另外还必须制定确切的执行方法。另一方面,道德派的意见的确是激进派的意见,因 为这些意见意味着国家对社会的最下层给予干预。这不但有些法家味道,而且还意味着把一件强有力的武器交给了不可能指望他们善于使用它的下级官员。难道那时没有人能够提出一个合理解决的办法吗? 在回答这个问题时,1838年7月10日听到了另一个人的言论,此人就是湖广总督林则徐。林则徐出身于福州一个家道中落的望族,这时他已有了出色的仕宦经历。1804年,他十九岁中举。后来任巡抚佐幕五年,接着在京任三年多翰林院庶吉士。此后,由于朝廷赏识他作事有魄力,他的升迁较常格稍快:他历任学政、(江南道)监察御史、(浙江省)道员、(浙江)盐运使、(江苏)按察使、(江宁)布政使、(河东)河道总督等职,直到尚在比较年轻的四十七岁时已升任为巡抚。五年之内他又晋升为总督。他的经历清白无瑕。在1838年林则徐还没有和西方打交道的经验,他有着一个从未犯过严重错误的人的强烈信心。他为人处世很讲道德,有强烈责任感。这部分是因为他受了当时与他过从甚密的清帝国一些最严肃的知识分子的激励。在京城,他和著名政治理论家魏源及其他一些深受儒家“今文”学派影响的学者组织过一个学社。 今文学派可以上溯到汉代(汉代人对当时尚存的儒家著作的可靠性进行过激烈的争论)。有一学派坚持说,用“今文”书写的经籍是经文的真文。另一派学者则相信,从孔子出生地附近一堵墙内发现的用“古”文书写的著作才是可靠的经文。后一学派最终占了上风,部分原因是因为今文学家支持《春秋公羊传》,此书对儒家思想比那更为世俗的《左传》作了更多空想化的解释。这场争论到公元第三世纪才平息下来,它对于发展儒家思想起过重要的作用,宛如阿里乌斯教派异端之于中世纪天主教教义那样重要。今文学家对经典的注释一直被禁止,直到十八世纪训诂学家庄存与才恢复了这项工作。庄存与的一个嫡传弟子名龚自珍,后者在鸦片战争时期继续阐发今文学派的学说;龚自珍是林则徐的 至友,也是该进步文社中的成员之一,这些学者在当时开始意识到正统的程朱理学对清帝国是一种致命的压力。振奋精神需要道义上有所作为,但这种作为不是宋代玄学的“空洞”说教,也不是清代汉学枯燥的训诂,而是伦常日用的治平之术。对这个道理的认识,最初并不是很清楚的,只是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康有为才大胆表达出来。这就要求人们担负起重任,并且还要顺应正在变化中的时代。今文学家从经典中找到了“合时”一词作为根据,这个概念在经典著作中屡见不鲜,足以使人们相信他们的这个理论是可靠的,因为连孔子本人也认为人们只应在现代意义上利用古代事例。过去的范例不应盲从和附和,而应酌加修改,使其适合当前用途,此即“托古改制”。 林则徐认为,这个见解能使人们很容易地懂得利用西学和西方武器来保卫中国文化。但是今文学派著作中充满着神秘主义和道德主义的微妙混合物,这一点对他的影响尤其深。如果“君子”能正确地领会天意,他就能及时地召唤天道的宏伟力量来显示奇迹。总之,圣贤乃是代表上天的。因此我们在魏源著作中可以读到这样一段话: “竹萌能破坚土不旬日而等身,荷蕖生水中一昼夜可长数寸,皆以中虚也。故虚空之力能持天载地。土让水,水让火,火让风,愈虚则力愈大。人之学虚空者如之何?……一阴一阳者天之道,而圣人常扶阳以抑阴。一治一乱者天之道,而圣人必拨乱以反正。何其与天道相左哉?”1 人们的世俗的思与行之间总是脱节的,在思辨中的与在写例行奏疏时的同一位哲学家也往往言行不一。但林则徐比大多数人 更好地通过了这一关。就他那个时代的人而言,他把这两方面结合得最好,他后来相信这样一个信念:在与英国作战时期上天是站在他一边的;正象在此前几个月那样,他用这种同样的道德热情使道光帝转变态度,接受了他的禁烟方案。 到1838年,道光帝对官员们的优柔寡断感到愤怒,对鸦片辩论未获结论感到灰心。他所希望的是对问题的正反意见作出清醒的判断,然后采取决定性行动,而林则徐7月10日的奏章正中他的下怀,因为林则徐开门见山地谈到这场辩论的主旨。一方面,他完全同意宝兴的意见。死刑是对吸烟者非常严酷的惩罚。但洋药对于国家强盛毕竟是非常有害的。因为烟民是道德病态的人,因破坏法律而处决他是不对的。但是用死刑威胁他,恫吓他除去这种恶习是对的。“夫鸦片非难于革瘾,而难于革心,欲革玩法之心,安得不立怵心之法?”1在此之前,谁也没有讨论过烟瘾的心理学,也没有讨论过戒烟问题。林则徐却强调了这两点。例如,他认为,虽可以用枪决相威胁,但吸烟之辈陷溺已深,会因戒烟痛苦而拖延到追悔莫及。因此,烟瘾必须由国家帮助来戒绝。须开设戒烟院,从死刑的公布到实施以一年为期,其中又分为四个阶段,愈到后来的阶段加罪愈严。同时,在南方应加强反对烟贩的斗争。因为瘾君子虽说到处都有,但关键仍在广州。对广州外籍走私贩的处理应与本国走私贩相同。他们毕竟是罪恶的渊薮。现在已不是用温和手段对待他们的时候了,要把他们真正置于中国法律的管制之下。 这个包括多方面的纲领性文件有希望使禁烟奏效,因此林则徐立即奉召进京。他在京师受到不寻常的礼遇,他私人被道光帝召见竟达十九次。1838年12月31日,林则徐被任命为钦差大 臣。有一道上谕说明了道光帝授与这项非常任命的原因: “昨经降旨,特派湖广总督林则徐驰赴粤省,查办海口事件,并颁给钦差大臣关防,令该省水师,兼归节制。林则徐到粤后,自必遵旨竭力查办,以清弊源。唯该省窑口快蟹,或以开设烟馆,贩卖吸食,种种弊窦,必应随地随时,净绝根株。”1 这几点训令是果断彻底的。其意义可看作是,如有必要,准许林则徐使中国采取军事行动。毫无疑问,道光帝和林则徐讨论过这种可能性,不过他们不习惯于用“开战”这个概念,即现代意义上的正式宣战。他们认为英国人桀骜不驯,林则徐这次南行就是要驾驭和平息他们。如果形势需要,他可以动用武力,但这不是他所希望的。他在1839年9月向道光帝陈奏说:“鸦片必须清源,而边衅亦不容轻启。”2避免危机的可靠办法是灵活地兼用胡萝卜和大棒,即“恩威并用”。正象林则徐对鸦片烟瘾所作的分析那样,这也有赖于应用心理学原则。正确地显示一下清帝国无可比拟的道德力量,可以慑服外夷。从这两方面看来,道光帝认为钦差大臣林则徐的威力在于确信可利用心理手段发动一场道德劝戒运动来禁绝鸦片。究竟如何才能不折不扣地做到这点,道光帝并不清楚。他赞同林则徐,也赞成这个措施,但其功过则将一如其他钦差大臣一样,而由他的成败来决定。禁烟必将成功,林则徐对此是毫不怀疑的。他为人刚直不阿,作事坚决果断,这易于使英国人慑服,正象容易使本国鸦片商畏惧一样。“战争”从来没有成为考虑的问题。 1 斯宾士:《清代吸食鸦片概况》,载小韦克曼和格兰特编:《中华帝国晚期的冲突和控制》。 1 费正清:《中国沿海的贸易和外交》,第77页。弗兰克·金:《1845—1895年中国的货币和货币政策》,第140—143页。 1 郭斌佳:《第一次英中战争评论》,第213页。 2 张德昌:《清朝内务府的经济作用》,第258页。 1 《清实录经济资料辑要》,第533页。这里有关于鸦片辩论的奏文和诏令,第527—533页;更加完备的材料具见于蒋廷黻编的《近代中国外交史资料辑要》,卷1第24—36页。张馨保的《钦差大臣林则徐和鸦片战争》一书对这个问题作了很好的批判性研究。 1 魏源:《古微堂内集》,卷2第6页。 1 郭斌佳:《第一次英中战争评论》,第220页。 1 《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卷5第17页。 2 郭斌佳:《第一次英中战争评论》,第250—251页。也参看张馨保著《钦差大臣林则徐和鸦片战争》,第140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维新运动 康有为发表他的维新思想体系无疑对思想界的变化是一种强有力的刺激。当他以此激起和组织一场维新运动时,冲击就更大了。这个运动的基础在康有为于广州创立私塾长兴学舍(他在那里教着一小批勤奋好学之士)时就已奠定。它的课程已有所革新,不过仍维持着儒家的格式,尽管如此,它实际上已与当时的儒塾背道而驰了。课程中基本上包括康氏对儒家学说的激进解释,着重研究大乘佛教教义、中国的非儒家思潮和西学;其主要目的之一是向学生灌注康氏的政治意识和维新理想。因此,这些学生中有许多人后来都致力于政治活动,就不足为奇了。其中,梁启超成了康有为在改制运动中的主要助手。1 尽管康有为在1888年已上书朝廷倡言变法,但是他推动变革的活动直到1895年才以持久的大规模运动的形式出现。他重新开展这一运动的直接原因是中国在中日战争中的败北,此事对公众意识所产生的刺激比以往任何一次对外战争的失败都要大。首先,这场灾难使中国遭受的物质损失比以往的挫折都要大得多。除了被迫开放更多的通商口岸和支付令人吃惊的赔款之外,它还丧失了对最后的重要属国朝鲜的宗主权,而且向日本割让了自己的大片领土——台湾和辽东半岛。这样巨大的牺牲出现在二十余年大声疾呼的“自强”改革之后,似乎是特别令人震惊和感到不吉利的。最后,由于中国历来轻视日本,把它看成在文化和力量上都不如自己的落后国家,所以,深深的丧师辱国之感特别具有辛辣意味。 在1895年春天,康有为及其弟子梁启超同到北京参加会试。当中国被迫于这一年4月和日本在下关签订屈辱的和约时,康有为立即抓住这个机会鼓动和他一起应试的士子坚决反对和约,并向朝廷请愿要求变法维新。结果引起了一场戏剧性的反对和约的请愿。一千三百名士子签署了由康有为起草的激动人心的奏折,敦促朝廷拒绝和约,着手改革。所有这些主张和请愿都没有受到理睬。然而公众关心国事的气氛已经造成,从而激励着康氏进一步开展他的运动。1 这次维新运动比起康有为在1888年单独首先发动的那一次,范围要大得多。在那时,他的努力没有超出向皇帝上书言事和向朝廷大臣游说的范围。而这时康有为继续进行新的尝试,即在1895年初夏继惊人的群众请愿之后,又向朝廷提出两个大胆的变法请求,企图从上面首先开展改革。与此同时,康有为和他的追随者作出一个重要的战略决策:他们在向朝廷请愿的同时努力争取来自下面的支持。这些尝试的基础是维新派长期梦寐以求的目标:在中国建立立宪政府和国民参政制度。为了达到这些目的,单纯上面的改革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辅之以“开民智”。 为了促进这个运动,康有为和他的合作者创立了新的组织和新的宣传工具。最重要的组织是学会,它起两个重要的作用。首先,它执行促进思想一致和组织团结的最重要的一体化功能,没有这些,要形成一个现代国家是不可能的。其次,它的更特殊的任务是教育和动员文人士绅。康有为及其朋友虽然希望看到“开民智”的良好形势,但他们也同样地知道中国民众普遍缺乏教育,还没有为承担这样一种任务作好准备。在普遍教育和群众启蒙实现以前,许多地方有赖于中国社会“中产阶级”——有功名的绅士——的领导。一方面,这个阶级构成地方上的社会精英力量,比人民群众受过较好的教育,能力也较强。另一方面,和官僚们比较,绅士更适合于领导民众,因为他们的社会地位比较接近民众,与民众的关系也较密切。由此可以看出绅士在中国社会中的特殊重要性,正如梁启超所说,绅士“以其于民之情形熟悉,可以通上下之气”。 但不幸的是,绅士们还没有作好扮演中间人角色的准备,也没有作好充当广大群众的启蒙领导的准备,因为他们既没有政治动力,又不省察国内外大势。而且,就他们的教养而言,他们很少有公民精神和组织才能。为了克服这些缺陷,年青的维新派把学会看作对他们进行教育和动员的最有效的工具。 这些学会是根据地区和专门化知识这两个原则组织起来的。它们首先在北京和上海开始创立,接着在各省、府、县、镇成立分会。同时,为了用新知识教育官、绅人士,各种专业学科的学会纷纷成立,遍及全国。维新派期望用这种方法组成全国范围的学会网,以促进“民智”。1 康梁集团用来推进运动的另一个新手段是报纸,他们认识到了这是在民众中间传播新知识、新观念以及促进思想一致的有力工具。虽然康有为向朝廷吁请变法的努力归于失败,但他不顾官方的压迫和社会的阻挠,利用学会和报纸来推进“开民智”的工作,这一努力是近代中国社会和文化发展的里程碑。 康有为在组织学会方面的第一次尝试是1895年8月在北京建立强学会。尽管康有为是该会背后的动力,但当时中央政府一位地位不高的官员陈炽却被推为正式负责人。起先,学会办得很成功,不但将首都许多有志改革的学者官僚集合在一起,而且有一些西方人士参加,如英国公使欧格纳,传教士李提摩太和李佳白。更重要的是,它的会员名册中包括一些清朝政府中的高级官员,其中有张之洞、王文韶和刘坤一等几位总督,有翁同龢、孙家鼐和李鸿章等几位朝廷命官。1许多捐款使学会的财政也很充裕,会员们每十天定期集会一次,听取有关时事的公开讲演。 梁启超被委任为书记员。当日报《中外公报》由学会主办出版时,梁启超和麦孟华(康有为的另一个学生)成为该报编辑。该报通常只有一篇由梁启超或麦孟华撰写的时事述评文章,但偶尔也转载一些广学会出版物中的作品。为了促进它在北京的学者官僚中间的传播,采取了免费和京报一起分送的办法。最盛时它在北京发行三千份。 在此期间,康有为认为上海是“南北之汇,为士大夫所走集”,便于1895年秋天在当地成立强学会分会。分会从当时在南京代理总督职务的张之洞那里接受许多经费,经办自己的报纸《强学报》,和《中外公报》一样免费散发。2这样,在多事的1895年春天以后的几个月里,在学者官僚中间出现了若干新的和重要的动荡,它们不但唤起普遍的民族危机感,而且将这种危机感纳入要求变法的直接的和协调的运动中去。 然而,这些组织的努力立即遇到了政府方面的压制。张之洞撤回了他对上海分会的财政支持,而且封闭了报纸,因为报纸用孔子生辰纪年而不用清朝年号纪年而触怒了省当局。显而易见,张之洞从这件事中看出了它对清朝不忠的不祥倾向。同时,北京的学会也受到政府的打击,尽管它在上层得到相当大的支持。1896年2月,一位御史指控强学会非法组织了一个团体,这个团体可能会在士子中间助长无节制地讨论政治和公开批评时政的危险举动。这次弹劾一经提出,不可能不为朝廷所注意。自1862年以来,清朝的既定政策就已经是禁止私人针对政府的政策提出建议和请愿,以及禁止私人结社。政府按照御史的指控取缔了该学会,从而使它建立仅仅五个月就关了门。1 虽然解散强学会和取缔北京、上海两地主张变法的报纸之事对于正在成长中的维新运动是一个挫折,但是新的机会立即又在别处出现了。在1896年春天,紧接着上海分会被封闭之后,它剩余的经费和另外的私人资金被用来创办一份报纸。汪康年任经理,梁启超被邀请任主笔。这就是著名的《时务报》的开端,它于1896年8月起在上海发行。第二年春天,在澳门创办了一份附属报纸。该报开始时称为《广时务报》,后来改名《知新报》。这两份报纸使变法运动在长江下游流域和东南沿海地区保持着生气。2 《时务报》的精华是梁启超写的文章。他是康有为的忠实弟子,因此,他的许多写作不用说是受到康有为的强烈影响的。然而,细心地阅读就可以发现,梁启超的作品并不是简单地宣传康有为的思想,而是有所发展,使民族主义和民主化在变法纲领中更为集中突出。 象康有为和当时其他有志于变法的学者们一样,梁启超强烈地反对自强运动中的技术决定论。由于学习了日本明治维新的经验,他坚定地认为,为了使中国复兴,政治的改革比西方技术的输入更为重要。如果政治改革成功,军事和技术的革新将自然而然地会实现,而没有政治变革伴同的单纯的技术革新,其结果只是浪费精力,这在自强运动中已经充分证明了。换句话说,梁启超的变法纲领断言,政治改革与技术革新相比,应占首要地位。 梁启超坚持,中国政治改革的关键是彻底改革教育制度。从根本上说,这包括废除科举制度和建立全国的学校系统。这种新途径的首要目的是在民众中间普及识字和有用的知识,而同样重要的是,也要提供以中国文化传统和西方政治理想及经验这两方面的知识为基础的政治教育。梁启超希望,从这些新学堂里将会产生有知识的和有政治觉悟的公民。 梁启超的教育方法的核心是两个主要的概念,即变和群。在康有为的历史哲学和当时传入中国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影响之下,梁启超首先设想变应分阶段发展。然而在梁氏的思想中,这种变是由一种新的政治意识——即被归纳为群这一多种意义的概念——所支配的。这个名词表示需要在士大夫中间建立联合,以便动员和组织他们开展社会和政治的活动。意义深远的是,除了联合的理想之外,群还包含着深刻地贬低中国传统政治制度价值的某些更广泛的政治理想。根据梁氏的意见,古代君主制主要适合于维护统治王朝的政体,因此经常是纯粹压迫人的。这样一种压迫人的制度,在帝国主义侵略和国际竞争的现代世界中,是不能维持中国生存的。首先,它将妨碍在民众中间产生力量和朝气,而集体的活力对于国家的生存和发展来说又是必不可少的。其次,压迫人的君主制阻碍人们的交往:不但阻碍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交往,而且也阻碍社会的不同方面之间的交往。缺乏这种交往,传统的中国社会就象缺乏民族生气那样缺乏民族团结。 隐藏在这种对传统政治秩序的指控下面的思想,显然是一种新的政治共同体概念,它受到民族主义和达尔文派关于世界为无情的国际竞争和斗争所支配之说的强烈影响。在这个时期梁启超从来没有明确将这个概念和民族主义等同起来。事实上,作为康有为的亲密追随者,他仍然声言信仰康氏的普济众生的理想。然而潜藏在他的政论作品表面之下的,正是民族主义的思想。 但是,民族主义在梁启超的新政治共同体梦想中虽属重要,却非唯一的决定因素,因为一方面他对传统政治秩序作了实用主义的估价,一方面他又关心道德上的合法性。传统的王权制度不但在政治上是无能的,它在道德上也应受谴责。梁启超把国家看作应该属于共同体全体成员的一个共同实体,即不但属于统治者,而且也应属于被统治者。因此这个共同体应该是它的全体成员的利益和愿望的综合。民众由某一个统治者或统治家族来加以统治,这就是道德上自私的丑恶表现,因此其结果只能使共同体蜕化变质。这种新的共同体的概念表明要在道德上信奉类似卢梭的民权和公意的理想。简单地说,梁氏把新的政治共同体看作政治变法的最终目的,其中不仅有活力和团结,而且也体现了民主主义。1 梁启超的变法主张集中到这种新的政治共同体理想上,其最终目的在于使中国的传统政治秩序发生根本的变化。这些激进观念的传播立即使政治变法论成为风起云涌中的思想激荡的焦点。当这种风云激荡扩展开来时,变法运动逐渐失去了它开始时在康有为单独领导下那种明确的一元性。确实,康有为的变法纲领和思想体系仍然代表运动中最公开和最明显的部分。然而,在运动下面的其他思潮则和康有为的思想大不相同。这样,维新变法作为思想运动看起来可能最象一种带有各种颜色的光谱。在较温和的一端往往可以发现在陈宝箴和黄遵宪等士大夫所代表的思想类型,他们也同意康有为的需要改制的主张,但是未必同意他对儒家学说所作的激进解释。在这个温和派别中,某些思想状况本质上和自强运动提倡者张之洞及李鸿章等人的态度基本上并无二致。可是,在比较激进的一派,其观点和同时代的革命运动很难区别,某些方面甚至更加激进。在这种背景下,有两个人物应该特别受到注意,因为他们在围绕着变法运动发展起来的日益扩展和日益复杂的思想激荡中扮演着领袖群伦的角色。 其一是严复,他在青年时代曾在英国留学两年,因此属于不但懂得西方语言而且也直接观察过西方的少数中国人之列。在1895—1898年间,他在天津报纸上发表了一系列文章,表达他自己关于中国民族危机和需要改革的观点。1897年,他是传播新知识和发表维新观点的天津一家新型报纸《国闻报》(它很快成为华北的最重要报纸)和周刊《国闻汇编》的创办人之一。在那些年,他还开始了他的翻译事业,完成了赫胥黎的《进化论与伦理学》的译注,此书取名为《天演论》。严复的著作和翻译立即对读者发生了重要的影响。他的《天演论》在1898年出版后取得了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效果,甚至在出版以前已有影响,因为康有为和梁启超读过原稿,在它出版以前已经对严复佩服得五体投地。 按照当时的标准,严复的政治态度是非常温和的,因为他提出的仅仅是渐进的制度改革和政治革新。但是,这是和预期未来中国文化将经历一场彻底的改造这样一种思想上的激进态度联系在一起的。他在政治上的渐进主义和在思想上的激进主义二者都产生于他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基本观点,而这主要是他研究斯宾塞哲学的成绩。 斯宾塞的思想认为,进化必然是缓慢的和累积的,不能飞跃地前进,这使严复不相信任何激烈变化的奇迹。实际上,这是说,在中国人民作好准备以前,不应进行制度改革;为了在体质、知识和道德上改造他们,需要漫长的教育过程。严复的目标也同样是在将来彻底改变价值观。 严复的文化激进主义发端于他对国家的热切关注,即如何实现共同富强从而使中国能够在一个猖獗的帝国主义世界上生存下去。严复那种以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思想体系表达出来的对集体的关注使他相信,集体富强只能求之于一种截然不同的西方的天地之学。这种天地之学把天地描绘成为质和力所会之宝,它处于从“始于一气”向“演成万物”的持久进化过程之中。整个宇宙如此,人类世界也如此,在人类世界中,活力产生于生存竞争,进化由生存竞争推动。在这个意义上说,生存竞争在人类之间不但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地球的资源有限,生命却大量增加;而且它作为动力和发展的源泉,对于世界来说也是一种幸事。 对现实的这种看法鼓舞和吸引了严复,因为它突出了他所重视的关于斗争、活力和进展的思想。达尔文主义的这些基本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也使他向往西方的自由理想。在严复看来,现代西方奇迹般的成就在于,在西方,个人的力量不但得到解放,而且还能被融合而产生集体的活力。现代西方的社会精神是公众精神和原始力的独特而和谐的结合。根据严复对西方思想的研究和他对英国的观察,这种结合只能在自由社会和民主制度的环境中产生。他对自由和民主的信仰是他所接受的社会达尔文主义集体活力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因此,就世界观和基本的价值观而言,严复是一个西方文明的十足的崇拜者:这导致他对中国的传统进行无情的批判。在他看到集体力量充溢现代西方的同时,他在中国传统中只看到活力和公益心的萎缩。他在把中国与现代西方进行对比后着重指出,中国是软弱的,因为过去中国的圣贤在培养民众的力量和能力方面做得很少,而历代王朝统治者的所作所为,却都是在压制他们的力量和能力。因此,他几乎是全面地、彻底地驳斥当时思想界唯中国之法是举的倾向,不但攻击科举制度的机械死板的要求,而且笼统地把当时全部儒家学派都视为思想的废物而不屑一顾,这就不足为奇了。医治中国的弊病只能利用西方的思想和价值观。1 另一个有影响的人物是年青的湖南学者谭嗣同,他属于迥然不同的另一种知识分子类型。作为高级政府官员之子和中国士大夫的一个成员,谭嗣同深受儒家教育。后来,在他成年的初期,通过对知识的探索,他受到西学、基督教和大乘佛教的影响,同时他也受到在十九世纪末年重又流行起来的古代非儒家哲学——特别是墨家学说——的影响。这些多样化的思想影响使他形成了一种折衷主义的观点,1896—1897年,他将这一观点正式写在一本有煽动性的小册子《仁学》中。虽则这本小册子直到二十世纪初才出版,但其内容在出版前已为他的亲密朋友所熟知,包括梁启超在内。 《仁学》的核心是渴望在地球上出现一个大同社会。这样一种社会将充满生气和活力,不断向更美好的未来发展。它也是以激进的平等主义和自由地表达感情为特征的道德高尚的共同体。这种乌托邦幻想既来自宗教的普济众生主义以及大乘佛教、理学、基督教和墨家的道德理想主义,也来自现代西方工商社会的生气勃勃的时代精神。然而,在《仁学》中明显地没有流露出民族主义意识,而这在谭嗣同的许多同时代人思想中已开始成为突出的特征。 从对世界的这样一种幻想出发,谭嗣同发表了对中国传统的过激的批评。他象严复一样攻击传统的君主制,将它描述为一种最黑暗的**主义,压抑人类的能力和感情。但和严复对传统制度的攻击范围仅限于政治秩序不同,谭氏的抨击还扩大到传统中国的主要社会制度——家庭。这从他对传统的道德和社会秩序的核心(儒家的三纲教义)的毫无保留的诘责中可以看得很清楚。人类全部关系中最神圣的是君臣、父子和夫妻。三者都是以一方绝对统治的权威原则为基础的。谭嗣同认为,父子、夫妻这两种家庭关系和君臣这种政治关系一样,都是**的和压制性的。在谭嗣同看来,这三者构成了单一的乖张和压迫的秩序,在它的下面,传统的世界只能日就枯萎和堕落。 为了在地球上建立一个能生存的人类共同体,谭嗣同呼吁冲决三纲这一令人窒息的罗网,进而消灭中国的整个传统社会政治秩序。和康有为或严复不同,谭并未提出有步骤的改革纲领,他的《仁学》也未指出如何用具体而明确的步骤去实现他的幻想。可是,在这整本小册子中他都用热情洋溢的语言鲜明地表达了完全否定和彻底解放这两个如影随形的主题。在这些语言中产生了一种革命的朦胧概念。1 从上述情况我们已经看到,尽管变法维新运动中的思想激荡之势包含各种各样很不相同的思想,但它主要是以一种激进的倾向为特征,这种特征反映了对两个主要问题的关注。一个是对国家富强的广泛要求。另一个是对宗教道德意义的探索,这主要表现在康有为和谭嗣同的思想中。激进思想是由对这两方面的关注助长而成的,它打击了传统政治秩序的思想基础。这样,在1895年之后的数年中,思想冲突不但发生在激进的维新派与保守的士大夫之间,而且也发生在激进的与温和的维新派之间,这就不足为奇了。1897年下半年,这种思想冲突终于在湖南趋于公开化。 1 张灏:《梁启超与中国知识分子的转变》,第41—47页。 1 汤志钧:《戊戌变法人物传稿》,第334页。 1 汤志钧:《戊戌变法史论丛》,第222—227页。 1 汤志钧:《戊戌变法史论丛》,第334页。 2 汤志钧:《戊戌变法史论丛》,第249页。 1 汤志钧:《戊戌变法史论丛》,第16、227—229页。 2 汤志钧:《戊戌变法史论丛》,第231—243、249—250页。 1 张灏:《梁启超与中国知识分子的转变》,第73—120页。 1 施瓦茨:《严复与西方》,第42—112页。 1 谭嗣同:《谭嗣同全集》,第56—90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广州查封鸦片 林则徐还未到达广州,就下令逮捕十七名广州犯法者和调查卷入鸦片贩运的衙门属员。象大多数高级官员一样,这位钦差大臣深信,广州是贪污犯罪的渊薮。行商比起大多数人来,只不过是略较富有的走私贩。因此他辞别京师经过六十天快马加鞭的行程驻节到越华书院后,就直接向当地士大夫求助,请他们在他打算进行的这场坚决反对该城所有敲诈勒索行为的斗争中给予协助。从他来到广州直到任职结束,他一直毫不踌躇地利用广州绅士设法禁绝吸食鸦片。这种做法有危险,因为准许各村知名人士成立拥有逮捕权的禁烟会,这就意味着把大量权力交给了不易控制之人。所以出现了许多错捕案件和麻烦事故;如邻居之间公报私仇互相告密;有些家族为了报复族间血仇的宿怨或者争夺财产权而中伤与自己相敌对的家族。所有这些,林则徐在其著名的7月奏折中已有预见,但他在当时解释说,为了治愈一种危险得多的社会病症,这是不可避免而必须忍受的流弊。可是他似乎没有认识到,这种流弊在不知不觉间破坏了县官和村镇名流在广东农村中的权力平衡,因为后者现在开始自己执行治安权。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以前绅士私人盗用司法权和军权的现象还不明显,但到那时,要使他们放弃非分之权则为时已晚了。但是,尽管采取了拘留、逮捕和查封等狂热的行动,林钦差铲除鸦片恶习的计划并未成功。的确,随着他的禁烟计划在下一阶段——打击外国烟贩——碰了壁,他打击本国烟民的行动也就马上失却凭借了。 林则徐最初切断洋药输入的努力表现在以下两个决定中:第一,利用具有保商(实际上是本国人质)资格的行商“控制”外商;第二,找出并扣留英国方面搞鸦片交易的幕后关键人物。这样,林则徐就把中国和西方之间的冲突搞成了个人之间的冲突。 1839年3月18日,他采取的第一个步骤是通知行商,要他们三日内说服外商向中国政府交出鸦片存货,并具甘结答应永远不再经营洋药。否则,一、两个行商将被正法,余者将统统丧失其财产。这是欧洲人所熟悉的一套手法,他们轻蔑地怀疑行商在搞两面派。最后,当林则徐确实认真照章办事时,外商答应象征性地交出1,056箱鸦片。但林则徐现在开始相信,他所追查的这个关键性鸦片供应者是颠地,他是第二家最大港脚公司的经理,也是英国商会会长。因此,3月22日,林则徐发布一项逮捕颠地的命令,并捉拿两名中国商人作为人质,如果颠地不自动向地方当局投案,则将人质斩首以代替颠地。 这些消息很快传到住在澳门的义律,他立刻作出最坏的估计。他认为如果说这不是战争,“至少也是战争的直接的和不可避免的前奏”。1义律命令将他手下可动用的兵船开往香港准备应战,并于3月23日在一小队护卫保护下离开澳门,于第二天耀武扬威地来到广州商馆,正好赶上接受律劳卑过去所受的惩罚:中国人停止贸易,商馆受到劳工的抵制和封锁;结果使三百五十名外商在以后四十七天中处于奴隶状态。义律虽然勇气十足,但现在已经处于绝望境地。他的压倒一切的考虑就是挽救他所属那些人的生命,因为不难料想,封锁了商馆周围交通线的数千中**队正准备屠杀他们,而他却一筹莫展,因为他的船和为数不多的军队鞭长莫及。因此当3月26日林则徐说明只要他得到他所需要的鸦片就将释放英国人时,义律才完全放心。翌日,他命令所有港脚商人将所存洋药交给他。商人们闻之欣喜。因为烟贩被捕之后,前此五个月内还没有在广州出售过一箱鸦片。由于义律答应女王陛下政府会交付鸦片损失(后来,巴麦尊对此大为恼怒!),所以英商向他保证交出甚至比存货更多的鸦片,计20,283箱,价值九百万元。到5月5日,钦差大臣林则徐已开始烧毁这批存货中的一部分;他确信英商很诚实,便解除了封锁,并允许他们自愿离开广州。 1 张馨保:《钦差大臣林则徐和鸦片战争》,第162页。费伊的《1840—1842年的鸦片战争》一书(第142—179页)就外人团体对钦差大臣林则徐的反应作了生动描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湖南的维新运动 当1896年初康有为的运动在北京受到清朝的压制以后,维新运动不得不将它的活动限制在上海和澳门从事思想宣传,以取得公众的支持。但与此同时,新的发展也在湖南进行,省府长沙立即成为维新运动的中心,这样就使它有在省一级获得成功的机会。 这时湖南的维新必须在十九世纪后半期中国国家和社会发生的两大变化这一背景下来加以理解。第一大变化是督抚的权力增加了,这是十九世纪中叶的各种叛乱,以及这些省级官员们为了应付中国面临的国际危机在自己辖区内各自在经济技术发展和制度变革方面所作种种努力的结果。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以后三十余年中的这些革新努力,构成了所谓自强运动的大部分活动。 第二大变化是地方名流势力的增加。库恩已经说明了他们的力量在十九世纪中叶叛乱的年代中是如何通过组织地方自卫武装而发展起来的。还有种种迹象表明,这种力量的增长也导致绅士们进一步插手非军事的公共事务。在大多数场合下,这无非是他们的传统公务活动在**时期的扩张而已。但在某些省份,这也同在与西方接触时因受到直接和间接的刺激而产生的商业化有关。这些本乡本土的发展的综合力量使绅士在他们出生的城镇和本省的政治中起了更为重要的作用。1 因而,十九世纪下半期,在各省官员势力增长的同时,绅士的政治地位也提高了。两者活动的结合,导致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湖南开始的一场维新运动。首光,湖南所幸的是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起相继有两位能干的开明学者官僚在省内当政。1892至1895年吴大澂任巡抚期间已经开始在教育、经济和军事方面进行过若干革新。当陈宝箴在1895年末接任巡抚时,改革被有力地推向更大的规模。他在致力于促进省政改革时,得到了他的有远见的儿子陈三立的帮助,后者在年青一代有志于维新的文人学士中间有许多朋友。陈宝箴还得到管理省政的两名高级官员黄遵宪和江标的协助。 黄遵宪是一位广东的学者-诗人和历练的外交官,曾到日本、美国、英国和东南亚任过职。在长期的海外经历中,他形成了强烈要求变法维新的倾向,并且成了外交事务(特别是日本事务)的权威。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他的《日本国志》和关于日本的历史诗篇是中国文人了解明治维新情况的一个重要来源。从1895年起,他积极从事改革政治的活动。他是康有为的强学会上海分会的会员。在上海分会被解散之后,他是赞助创办《时务报》的少数人之一,梁启超是该报主笔。1897年夏天起,他任湖南盐法道,随后并曾一度代理过按察使。他不仅仅是热心于在这些职掌范围内进行改革的斗士,他对于外部世界的第一手知识,特别是他对明治时期日本兴起的理解,也是1895年以后在湖南开始制度革新的灵感和思想的主要源泉之一。1 江标在1895到1897年间任湖南学政。虽然他是通过正规考试进入官场的,但是他的一套思想观点并不受传统儒家学术的束缚。在经过会试之后,江标在北京同文馆学习,后来访问过日本。他在1895年参加北京的强学会,去湖南以后成为新学的一个积极发动者。2 除了一个有志于维新的省署之外,湖南还是在湖广总督张之洞的治下;张之洞是技艺和制度革新的强有力的和坚定的发起者,对于维新运动的重要方面如报纸、学会等,他都给予有力的支持;同样重要的是,这时省内许多有影响的绅士领袖对维新有着热情。他们不仅对政府的改革努力给以热烈的支持。事实上,他们在许多重要方面是采取主动行动的。因此,当1895年维新运动在湖南认真开始时,它是政府和省内名流的共同事业。鉴于十九世纪后期湖南是众所周知的绅士保守主义的堡垒,湖南绅士提供的合作确实是值得注意的。甚至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还可以看到以湖南为基地的席卷长江流域的排外浪潮。晚至1892年在湖南建造电报线路的一次尝试,在当地民众中间引起了一场骚动。1随着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流逝,变革之风显然在湖南强烈地刮起来了。 从一开始,技艺和经济的革新就是维新运动的一个引人注意的方面。在巡抚倡导下,长沙有了电灯,建成了碎石马路。在省署设立了采矿局,一条连接长沙和汉口的电报线路也得以建立。2比这些政府主办的项目更为重要的,是著名的地方绅士自己创办的企业。1895年后期,两位绅士领袖王先谦和张祖同在巡抚鼓励下建立了一个火柴厂。1896年,王先谦、熊希龄和省内其他绅士在本地普遍支持下,募资开辟一条旨在联系湖南湖北的轮船航线。在同一年冬天,王、熊二人从政府得到一笔贷款开设宝善成公司。他们甚至向巡抚申请建造一条经过湖南将汉口和广州联结起来的铁路。3 当随后数年维新运动继续在工商界鼓励新的努力时,其他方面也在着手改革。首先,在长沙出现了组织乡勇的活动,并将一座地方书院改为新型的军事学堂,作为进一步军事改革的基础。然而,更为重要的是若干制度方面的革新,它们大部分是在黄遵宪指导下进行的。其中包括制订一项专门的官员训练计划,以便授予他们专业技能和时事知识。训练的目的是使政府官员能在省内的维新运动中起带头作用。黄遵宪也起草了若干旨在改进司法程序和监狱制度的新章程。黄氏的法律和行政改革的核心是建立保卫局,它模仿他在日本和西方国家看见过的警察局。附属于保卫局的是一所新感化院,其目的不仅是处罚罪犯,而且也对地方社会的渣滓进行再教育。这两种机构都被打算用来改进传统的保甲制度,以便加强地方社会最基层的组织和秩序。然而,按照黄遵宪的计划,保卫局不完全是一个政府组织,而又是一项共同事业,由政府官员和绅士名流双方参加的管理机构来监督它的工作。1 在湖南维新运动中最重要的和决定性的,是一系列文化教育的革新。在这方面带头的是学政江标。在学校课程方面他强调新的西学的价值,主张在西学与研究中国文化传统方面保持平衡。为了执行这一政策,在府一级举行的各种考试中,除了传统的儒学题目之外,还要求加试世界时事的知识。这样就使《万国公报》、麦肯齐的《泰西新史揽要》译本和广学会的其他出版物成为应试士子的必读书刊。 对新学的重视还导致江标在一所地方上的儒学堡垒——长沙的校经书院——进行修改课程的试验。他推荐在课程内设地理学、数学和外语这三门新学科目,来补充理学课程中的两门基本科目——经义和治事。2 江标还提出创办第一份湖南的报纸,在他赞助下该报在校经书院办了起来。从1897年春天开始,每十天出版一次,名为《湘学新报》或《湘学报》,它后来发展成为宣传维新运动和传播新知识的主要的地区性工具。 江标在1897年秋天辞职。他所进行的教育革新基本上没有越出自强运动的思想范围,但是在他离职时,文化和教育的改革已经在朝比较激进的方向发展了。 在这方面第一个重要的发展是1897年秋天一所新式学校——时务学堂——的创立。该学堂是由绅士和省署共同发起的另一个项目。办校的建议和基金来自绅士方面,而学堂的提调和会办则由巡抚指派。这种新式学堂的出现显然受到当地人民普遍的热情关注,因为据说有多达四千名年青人来到长沙报名参加入学考试。结果第一年只有四十人被录取入学。 虽然该校的格调企图鲜明地摆脱传统书院的影响,但它的课程基本上是被安排得四平八稳的。西学占突出地位,包括自然科学、历史直至法律学和政治学,但同时又有大量儒家经书和中国传统文化的课程。事实上,在宣布该校入学考试的公告中,巡抚陈宝箴仍然强调中学为主是教育的指导原则。因此,在最初规划时,该校仍然不过是另一个自强运动的事业。 然而,当选择国学部分的教员时,学校开始表现出激进的性质。经过黄遵宪的又一次推荐,梁启超被聘为总教习。其他三名广州青年学者叶觉迈、韩文举和欧榘甲被聘为梁氏的助理,他们全都是康有为的学生。梁启超和他的助理们在1897年秋到达长沙。 那一年引人注意的事情是,在湖南又有一批思想上同情梁党的人物崭露头角。该年春天,年青的湖南学者唐才常担任《湘学报》主笔,他是西学和今文学派的热情的学者。秋末,唐才常的密友谭嗣同从南京回来,也投身于维新运动。在梁启超到达长沙在新办学校担任教职后,唐、谭协助他向学生讲课。与此同时,著名的湖南今文学派学者皮锡瑞也从江西回来支持正在兴起的维新运动。必须记住,这些人之云集湖南,正是在康有为今文学的一位热情拥护者徐仁铸继江标任学政之际。1人文在湖南荟萃,必将使这里的维新运动局面一新。 新局面是从梁启超及其助手们在时务学堂讲课开始的。为了符合他所强调的政学至上的观点,梁氏的讲课主要是依据西方的民权和平等这样一些政治思想对儒家典籍《春秋》和《孟子》加以阐发。梁启超不但通过讲课,而且通过在要求学生定期交来的札记上写评语的办法,试图向学生灌输这种政治激进主义。评语中的一个主旨是将中华帝国的政治传统说成是道德沦丧和政治上巧取豪夺的可耻记录。 梁启超和他的同事们不但尝试在校内学生中间宣传这些激进的思想,而且通过秘密重印和散发数以千计的黄宗羲在十七世纪所写的反对**主义的《明夷待访录》一书的节本(有梁和他的友人们的评注),企图向校外传播这些思想。 梁启超和他的同事们的政治激进主义还含有排满种族主义的鲜明色彩。在他为学生札记所写的评语中,有时直言不讳地提到悬为严禁而不许涉及的事实,即在十七世纪征服中国过程中满人犯下的可怕的屠杀暴行。而且,他和同事们还传印和散发了成千本王秀楚的《扬州十日记》,这是据说有关满人在扬州所犯暴行的惊人的、但禁止传播的记述。就做这件事而言,维新派和同时代的革命派事实上很难加以区别,因为在二十世纪初革命派自己撰写的革命小册子出版以前若干年内,这种反满记述和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也是被他们用来作为主要宣传品的。 梁启超的激进政治态度在一次大胆的上书中得到进一步的证实,紧接着1897年冬天德国占领胶州之后他向巡抚陈宝箴提议,如果必要,湖南应宣布脱离北京的中央政府而独立。这个建议反映了梁启超对清廷的愤慨,因为这个政府在面对威胁要瓜分中国的外国列强的侵略时,表现得愚昧无能。梁氏坚持,如果不能推动中央政府去实行变法维新,那么,阻止外国列强征服中国的唯一途径是效法日本德川后期萨摩和长州的榜样,和中央政府分离。 梁氏引证日本的经验不是偶然的。这反映出他来到湖南参加维新运动时念念不忘萨摩和长州的榜样。在一篇发表于《湘报》的文章中,他公开鼓动湖南绅士应学习日本德川晚期的经验。梁氏注意到,明治维新的成功,主要由于首先在萨摩、长州、土佐和肥前四处封建领地成功地实现了变革,然后推广到日本其余地方。由于中国有着广阔的国土和长期存在的问题,这个经验对它来说极有借鉴意义。梁氏强调说,按照日本的榜样,首先应限制在数省范围内实现变革,然后在全国推行。按照梁启超的看法,湖南的环境在当时最适合这种地区性的维新。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湖南人甚至应考虑采取脱离中央政府的革命行动的可能性。梁氏显然从日本的事例中得出教训:地方自治可以用来为民族主义的目标服务。张 这些革命思想的宣传,立刻在这所新学堂中造成了有助于维新运动激进化的政治气氛。当1897年冬天南学会成立时,这种情况进一步发展。这时维新集团似乎已分成两派:激进派与保守-温和派。新学会的领袖们,除了少数省署中表示同情的官员之外,大多数是在较晚时期参加维新运动的那些年青的广东和湖南的士大夫。引人注意的是,参加者名单中没有那些迄今与维新运动中重大工艺革新有关的地方士大夫的名字,如王先谦和张祖同。因此,南学会不同于开明的地方官员与温和的维新派绅士共同创办的时务学堂,它从一开始就主要是维新派士大夫中的激进派在某些省级官员的支持下创立的。 根据这些激进的青年维新人士的设想,南学会在促进省内改革方面所起的作用应比时务学堂更为重要。他们之所以重视南学会,是因为他们认为,总的说来,学会的重要职能就是教育和组织绅士。简言之,南学会被看作是在湖南和其他南方省分增进绅权的一个必需的工具。后一目的现在在激进维新派的政治纲领中占据了主要位置。因为第一,绅权被看成逐步达到民众参政和取得主权的必不可少的踏脚石。第二,鉴于绅士在中国社会中的领导作用,增进绅权也被视为使中国国家强盛的第一步。由于激进的维新派有这样一种政治纲领,所以南学会必然在他们的议事日程上占有最优先的地位。 赋予南学会的这些重要职能无疑说明了这时湖南士大夫建立学会为什么会具有这样高的热情。当时在天津出版的《国闻报》于1898年夏初报道说,全省“讲堂之场林立”。这可能是新闻报道的夸张,但是除了南学会之外,这些年能够查明的学会至少有十三个之多。论规模,没有一个可与南学会相比;最盛时它的会员可能超过一千二百人。 南学会虽然有大量会员,但更重要的是该会的组织方法和它打算活动的广泛范围。理论上它是一种个人自愿联合的组织,但因为政府参与了它的建立和活动,所以它具有半官方的性质。其重要标志是它的会员享有政治特权。例如,如果觉得某些地方公共事务是正当和有用的,他们可以通过该会向巡抚和其他省内高级官员建议施行。而且,会员们在研究新问题时,能向政府要求查阅公共档案。所有这些都表明,南学会与其说是私人组织,不如说是公共组织,即使不是政府的一个正式组成部分,也至少紧密地依附于政府。 该会的半官方性质及其活动表明,在参加者的心目中,它不仅仅是一个自愿的组织。正如常在该会集会上讲话的杰出演说家皮锡瑞在他的日记中所记的那样,精心推敲的该会章程是想用来为地方绅士控制的省议会奠定基础的。这种可能性由梁启超在该会关闭后不久所作的评论中得到了证实,他说南学会“虽名为学会,实兼地方议会之规模”。事实上,梁启超认为南学会是湖南全部维新运动的关键。王 除了起自治政府的预备性组织的作用外,南学会也从事诸如建立图书馆和办日报《湘报》(1898年1月开始发行)等文化活动。《湘报》和《湘学报》一起,成了主要的媒介物,湖南维新运动的思想和活动就是通过它们公开宣传的。唐才常、谭嗣同、易鼐和樊锥等激进派控制了这两份报纸。特别是唐才常,他在两报的编辑部中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在思想观点方面,唐才常和康有为、谭嗣同二人是接近的。象康有为那样,他公开声称是今文学派的信徒,相信儒家的中心思想是历史进步和制度变革的理想。虽则在表述思想上不如谭嗣同那样有系统,他在对待中国传统,特别是中国的政治秩序方面,和谭嗣同有许多共同的看法,持同样的批判态度。他象谭嗣同一样,谴责君主制是人类自私心理的最**裸的表现,欢呼民主制应该是未来的秩序。正与康有为和谭嗣同的情况一样,唐才常的道德的和政治的激进主义的思想基础是兼收并蓄的,不但受各种传统思想影响,而且也带有西方的深刻烙印。唐才常由于有这种吸收各家之说的背景和激进的观点,所以能和谭嗣同以及其他年青的湖南学者一起,把《湘学报》和《湘报》变成促使新思想萌发的肥沃园地。2 随着这些新的文化机构在1897年末和1898年初的出现,维新运动变得更加激进起来。这既使保守派,也使绅士-官员感到惊慌,虽然后者前此一直是许多维新计划的强有力的支持者。结果是维新者的队伍产生了分裂。温和派此时和保守的绅士-官员合力攻击激进派,并且试图向他们泼冷水。分裂最后在1898年春天爆发成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 由保守派和温和派联合发起的攻击在夏初达到顶点,当时王先谦和省内绅士的其他领袖组织长沙三个书院的学生起草湘省学约。在学约中他们试图提出共同的思想立场,来反对他们认为的当时正风靡全省的危险的异端。对于他们来说,中国文化的基本价值和信仰正处在危急关头。为了保卫这些价值和信仰并反对日益猖獗的异端,他们认为自己正在遵循孟子和韩愈的受人尊敬的道统。正象孟子拒杨墨和韩愈辟佛老来保卫儒家那样,他们现在决心要反对康梁集团的异端以保卫儒家。1 按照这些湖南绅士的意见,这些异端中最主要的危险,总的来说是对中国政治传统的公开批判,具体地说是对清政权的**裸的攻击。同样使他们感到惊骇的是康有为对儒家思想的激进的解释。湖南绅士们对所有这些情况的反应是强烈的。有些人进行全面的谴责;其他象叶德辉等人则逐点加以批驳。所有这些反应的特点就是情绪激昂,这和儒家传统中进行学说之争时一般所持的宽容态度截然不同。2 这种不同不是偶然的。传统的学说之争之所以容易持宽容态度是基于这样的事实:若干世纪以来在儒家学者中间的思想分歧通常是在共同信仰传统的主要价值和制度的基础上出现的。湖南的绅士发现,康梁集团的思想正在向他们的基本信念挑战。首先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一口气同时否认了理学正统和流行的汉学学派二者的正当性。况且在康氏的《孔子改制考》中,他进一步断言,在儒家思想体制中改变君主政体这个神圣的政治制度,不仅是正当的,而且是不可避免的。为了进一步证实康有为的这些解释隐含政治颠覆之意,湖南人指出,在康梁集团的书信和著作中普遍以孔子出生纪年来代替当时在位的清帝年号纪年。在大多数湖南士大夫看来,这等于是否认了清王朝的合法性。 更加令人惊骇的是,激进的维新派公开鼓吹西方的民权和平等理想。对于大多数绅士来说,宣传这些理想,是对他们的价值观和信仰的神圣核心——儒家三纲学说——的正面挑战。三纲说有两个明显的性质:一是独裁主义,因为三纲是无条件的统治;一是不可违抗性。正统的儒家世界观认为,人类秩序是和宇宙秩序不可分地融合在一起的;因此,作为人类秩序核心的三纲被看作是宇宙秩序和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所固有的。这种儒家宇宙观的神话仍然支配着大多数中国士大夫的道德观和社会思想。 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新思想间接和直接地向这种学说挑战。当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传入使越来越多的人接受自然主义世界观时便出现了间接的挑战。这就不可避免地逐步破坏了儒家所主张的人类社会秩序寓于宇宙秩序之中的宇宙观的神话。一旦没有这种神话的支持,三纲之说必然会丧失它的大部分传统的神圣性和说服力。1 新思想还直接破坏了三纲的道德合法性。谭嗣同的哲学坦率地攻击三纲学说,但是他的《仁学》直到1900年后才出版,而且其影响只限于他的亲密友人的有限范围之内。正面对三纲学说的挑战,只是在宣传有关人权和社会平等的西方自由理想时才趋于公开的。 这些自由的理想和三纲学说的矛盾冲突是显而易见的。当人权否定君臣之间的独裁主义关系时,社会平等理想便和整个这个学说的独裁主义要旨发生了冲突。因此,许多湖南士大夫斥责平等理想是对集团特权的伦理观和上下隶属原则的彻底否定,就不足为奇了,因为他们认为这两者是古老的社会和道德秩序的中心。这种斥责在一个保守的湖南人曾廉写给朋友的信中说得最为简明扼要:“变夷之议,始于言技,继之以言政,益之以言教,而君臣父子夫妇之纲,荡然尽矣。君臣父子夫妇之纲废,于是天下之人视其亲长亦不啻水中之萍,泛然相值而已……悍然忘君臣父子之义,于是乎忧先起于萧墙……而隶卒优倡俨然临于簪缨巾卷之上。” 曾廉与他的许多同伴都认为,接受社会平等理想简直是意味着颠倒了乾坤。尽管激进的维新之士从来没有全面而公开地攻击三纲学说,可是几乎所有斥责新思想的湖南绅士都大声疾呼反对这些理想,这也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因为对于大多数绅士学者来说,已不是某个儒家价值观或某个传统制度处于危险之中的问题,而是危及全部道德和社会秩序的神圣核心的问题。对于他们来说,西方思想的传入正在威胁着儒家思想体系与中国人之所以为中国人这二者的本质。1 对于康梁新思想的理论上的攻击并不是一个孤立的运动。当1898年春夏这种攻击在湖南展开时,反对激进派的运动也在其他地方进行着。御史们向朝廷提出弹章,揭发康有为的异端学说和变法活动,一个官僚学者王仁俊在上海的《实学报》上批驳康有为的变法思想。2但是湖南之外最有力的反击来自以张之洞为中心的一群著名的官僚学者。 1898年春,张之洞出版了他的《劝学篇》,他同意湖南绅士的基本论点,但是发挥得更加深刻。从春末到仲夏,此书在《湘学报》上分期刊载,给反对激进派的十字军运动以有力的思想支持。 按照张之洞的观点,康有为的思想可以用他提出的作为运动目标的三句口号来概括:保国、保教、保种。但是张之洞认为,把这些目标割裂开来作为独立的目标,则是错误的。应该只有一个目标,即保国;达到这个目标,就自然而然地会达到其他两个目标。 张之洞认为保种有赖于保国,其原因是很容易了解的;但是他为什么认为保教可以归结为保国,这就有必要探究一下他所使用的“国家”概念了。必须记住,张之洞所确定的保国思想,主要是为了反驳康有为的思想。在康有为的思想中,至少如在保国会的序言和指导章程中所反映的那样,“国”很清楚地指包括中国版图内全体人民的共同的实体。在梁启超的政治著作中,特别是在他的“群”的思想中,“国”是在一个有明确界限的地理区域中全体人民的集合体,这一定义就表述得更为清楚了。然而,这种“国”的总概念在张之洞的政治思想中是没有位置的,他把中国完全等同于具体的清王朝的皇室。保国,首先是要保清朝。因此在他论及忠时,他列举清朝过去执行的十五项政策作为它的仁政的表现,以此强调清朝是人民效忠的当然对象。这些仁政使清朝有别于欧洲国家,也有别于包括汉唐在内的以前的中国王朝,所以它完全有理由要求人民效忠。张之洞的思想中有一种寓意,即象康梁那样只泛讲忠于中国而不具体地讲应忠于清朝,这是本末倒置,是很危险的。 张之洞所谓的忠,归根到底,仍然取决于他对儒家三纲学说的信仰。这种学说长期以来一直被尊为至高无上的儒学的核心,它与君主及家庭的制度紧密连结在一起。从这里便可看出中国文化和政治传统的显著的特征,即政教融为一体;用张之洞的话来说,就是“以君兼师”,或“政教相维”。从这一观点出发,张之洞自然拒不承认保教可以脱离保国。康有为试图在既定的政治体制之外提倡儒学,当然就会被他认为是异端行为。因为张之洞认为,且不谈康有为解释的儒教的主旨,他的那种保教的努力就有使宗教和国家相脱离从而破坏神圣的三纲学说的危险。 还因为张之洞批驳康有为关于保国的根本之途是变法的思想,这使得两人的分歧更加深刻化了。表面上张之洞是变法的热烈鼓吹者,并自认为是西政的崇拜者。在外表上他同意康梁关于学习西政应先于西艺的主张。但在事实上,张之洞理解的政与法有很不相同的涵义。他认为政在本质上意味着官僚的管理,而法是指政府的政策和管理章程。张氏的变法思想可以归结为不过是进一步发展了自强运动和经世致用传统的行政改革的主张而已。张之洞论点的前提是:从基本政治价值或制度的意义上来理解的“政”也是在神圣不可侵犯的三纲学说的范围之内,所以它也是圣道的一部分。至于道,用著名的儒家格言来说,是“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 张之洞的这种信奉儒家的基本社会政治价值的思想,不但形成了他在政治变革中的态度,也决定了他对西方思想的总的态度。他曾经是西学的热诚拥护者,他的《劝学篇》用大量篇幅论证西方知识的重要性。然而他的全部论证都是建立在“循序”的基础上的,按照“循序”之说,研究西方知识不论多么重要,都必须放在研习中学及其核心——经书——之下。因为中学之中含有传统的道德和制度的指导原则,这些原则不仅使人能认识到中国作为国家与民族的特性和方向,而且也是人之所以为人所必须据以生活的真理。 因此,张之洞一方面鼓励中国人对西学要“知通”,另一方面又力主他们把“知通”和对儒家学说的“知本”结合起来。这样二者就能够互相补充。这一认识便是张之洞的著名格言“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基础。1 在本质上,张之洞无非是重新肯定自强运动的思想地位,外表上则在激进派和保守派之间采取中间立场,因为他感到这两者你死我活的斗争正在使国家分裂。但是他的中间立场事实上是反对激进派要更甚于反对保守派。因为他所持立场的目标,是不但在湖南,而且在中国的其他许多地方捍卫中国传统的价值和制度,以反对勃兴的激进派的猛烈攻击。 因此,张之洞的《劝学篇》在湖南的思想辩论的气氛中出版,这标志着中国思想斗争新阶段的开始。首先,斗争的中心原在自强运动的提倡者和保守派之间进行,现在转到了前者和激进的维新派之间。其次,思想斗争过去往往采取在政府内部展开政策辩论的形式。但是现在新的辩论扩展到政府之外,普遍在士大夫中间如火如荼地进行。最后,在1890年以前的政策辩论,无论是在六十年代的恭亲王与倭仁之间,还是在七十和八十年代的自强运动提倡者和清流党之间,一般地是在所有参与者的基本价值观一致的基础上进行的。然而,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后期的论战,就不再有这样的一致性了。事实上,恰恰是对某些基本的价值观产生了分歧。因此,维新时代的思想辩论在深度和广度上标志着与过去断绝关系,并预示了1900年以后席卷中国的思想冲突。 在1898年春,湖南是政治风暴的中心。快到春末时,方兴未艾的思想冲突最后发展成为政治斗争和社会冲突。许多湖南省绅士这时响应王先谦和叶德辉等领袖的号召,麇集其后,在地方上煽起反对激进派的情绪。为了对省署施加社会压力,他们有些人个人写信给巡抚和学政表示抗议;还有些人则集体进行活动。1898年夏季,有人以全体湖南绅士名义向巡抚送上一份公呈。它把激进的维新派斥为危险的异端,要求把梁启超和他的朋友们革出时务学堂。同情年青维新派的绅士学者进行反击,禀请省署改组保守派控制的地方书院,而王先谦和他的伙伴也在一些书院中动员学生加强他们的攻击。1 湖南绅士除了组织抗议之外,还向民众宣传,并公开在社会上排斥激进派。例如,一所地方书院的学生印刷和散发揭帖,对时务学堂痛加丑诋。湖南的一名激进维新派,即南学会会员中的活跃分子、《湘报》撰稿人樊锥,被地方人士赶出家乡。2在攻击风暴的**时,据报道有反对激进维新派的骚乱发生。反对新思想的运动现在所表现的性质,不禁使人想起十九世纪后期一些教案的情景。 在此期间,支持湖南反激进运动的政治压力还来自武昌的总督衙门。在1898年春季以前,张之洞曾命令全湖北的官署和书院订阅湖南的维新报纸。但此时由于对遍及湖南的激进思想和行动感到恐惧,他下令停止订阅,他还和他的亲密顾问梁鼎棻驰书警告湖南官员,要他们注意这些激进的倾向。与此同时,有些湖南绅士也试图使北京出面来制服激进派。御史们根据来自湖南的报告,向朝廷陈奏,要求对康梁一党采取强硬的手段。保守的绅士-学者曾廉引用梁启超在湖南的激进言论和行动作为悖逆的证据,甚至要求朝廷将康梁处以死刑。3 这样,从1898年春季到夏季,由于反对维新运动激进化的压力的加强,大多数维新派被迫离开了该省。8月初,巡抚陈宝箴在压力下奏请朝廷烧毁康有为的有煽动性的《孔子改制考》一书的木板,并禁止再版。激进的维新派学者的有些活动虽则在夏季仍旧继续进行,但他们在湖南实现文化革新的尝试结果以完全的失败告终。 湖南维新的失败当归因于运动后期的激进化表现。运动自始至终得到省署当局的充分支持。这种特殊顺利的环境鼓舞了年青的激进分子,使他们产生了强烈的希望,即首先在某地区、然后在全国实现剧烈的变法。激进化的推动力是这种从省到中央的改革方式,它的榜样就是日本明治维新的经验,当时象长州和萨摩等封建领地在整个政治发展中起了带头作用,领导了日本的民族复兴。然而,应用日本榜样的想法证明是考虑不周的。湖南省当局没有象日本的长州和萨摩封建领主那样的独立力量。他们不能独立于中央政府之外来实现广泛的地方改革。激进的维新派在没有自治的地区政权的支持下,在地方上与强大的保守势力发生了冲突,结果使运动陷于停顿。 之所以产生两种不同的结果,其源盖出于清代的中国和德川时期的日本在社会和政治结构上的不同。在德川时期的社会和政治形态中,封建主义给予日本的许多封建领地以很大的自治权,这就使它们有可能在远离中心的地区成功地实行地区性的改革,作为以后全国规模政治改革的基础。然而,从地区发展到中央的这种方式在中央集权官僚体制的清帝国,几乎是不可能的。诚然,十九世纪后期中国的政治结构通常被看作实行地方分权,这大部分是因为在各省出现了所谓地方主义。然而,这种状况是被强调得过了头。首先,新近的研究表明,甚至在“地方主义”最盛的时候,清廷仍然保持了许多体制方面的控制权,督抚与其说拥有地方自治的权力,不如说只有有限的活动余地。1 其次,地方权力受到中央政府仍然原封不动的思想领域的权威地位的限制,直到1895年中期,西方影响尚未能对士大夫的精神世界进行任何重大的渗透。儒家的价值观和信仰,至少以理学的正统形式,反复地向人们灌输无限忠于皇帝和相信帝制神圣不可动摇性的思想,因此,中央政府在思想上的权威地位对于地方权力和自行其是的革新仍是一个重要的障碍。 除了来自上面的这些制度和思想上的限制之外,来自下面的绅士这股强大的社会力量也限制着地方革新。在清代,绅士是社会的精英人物,也是地方上掌权的精英。在他们本县或本省,他们获得政府的许可,承担着重要的公共事务。事实上,地方的行政管理如果没有他们参与就会瘫痪。 这些地方的掌权的精英人物构成强大的向心力,因为基于实际的和意识形态的考虑,他们和朝廷是休戚相关的。首先,他们的精英地位在很大程度上仰赖中央政府的科举制度。此外,帝国的官僚制度提供了一种组织体制,使他们能有获得权力和财富的机会。这样,显赫的地位、经济利益和权力犹如绳索围绕着帝国的政治中心把绅士绑在一起,他们虽然和地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仍挣脱不开这根绳索。 这种利害关系的联结,由于有以三纲之说为中心的正统儒家的思想纽带而得到加强。除了要求个人忠于皇帝之外,这种学说还在人们思想中树立了一种宗教式的天道观,即相信王权有制度上的神圣性。在这些思想束缚的约束下,绅士不但成为支持帝国政治统一的强大社会力量,而且也充当着传统社会政治秩序的坚决保卫者的角色。 如前所述,十九世纪中叶以后,地方精英的力量是与督抚的力量一起增长的。这就使清末的所谓地方主义具有不容忽视的二元性质。只要绅士象上面所说那样仍然效忠不变,督抚的地方势力是不能过分越轨的。保守的绅士能够制约地方官员的自治,他们也能削弱官员们的革新能力。这就是1895年以后三年中间湖南省发生的事情。 十九世纪后期的许多时间内,湖南绅士和其他地方的绅士一样,仍然是保守的和向心的社会力量。因此,他们再三地与威胁着要急剧改变中国社会的运动发生冲突,就不足为奇了。在十九世纪的五十和六十年代,湖南绅士为了保存传统的秩序,组织了强大的军事力量以保卫中央政府和反对太平军。在1860年以后的三十年中,最激烈地抵制基督教传教士向内地发展的也是湖南的绅士。确实,在1895年以后的几年里,湖南发生了某些重要的变化。但是,对于大多数与维新运动有牵连的士大夫来说,这仅仅意味着他们开始接受许多督抚已经倡议了几十年的事物:自强式的变革。同时不应忘记,大多数士大夫还具有自强运动提倡者所持有的变革概念的另一面,即认为变革应在中国传统的主要价值和制度永远不变而且神圣不可侵犯的基础上进行。因此,当维新派从事于威胁这些主要价值和制度的变革活动时,湖南的绅士立即撤消合作,并对维新人士发起无情的攻击。湖南维新派的失败说明,虽然到十九世纪末变革已经开始,但变革的程度远不足以象二十世纪头十年进行的改革那样改变绅士的基本社会政治倾向性。中国的政治秩序仍是由儒家的文化力量以及地方精英的社会力量在支撑着。各省占统治地位的社会和文化力量与国家的制度基础的一致性,使得在地方上进行激进的改革非常困难,而且使受到日本启发的由省到中央变法维新的路子几乎没有希望。 1 库恩:《中华帝国后期的叛乱及其敌人》,第189—225页。 1 吴天任:《黄公度先生传稿》,第1—223页。 2 汤志钧:《戊戌变法人物传稿》,第181—182页。 1 《湖南近百年大事记述》,第133—138页。 2 《湖南近百年大事记述》,第126—129页。又见小野川秀美:《清末政治思想研究》,第281—284页。 3 小野川秀美:《清末政治思想研究》,第281—283页。刘易斯:《1896—1898年湖南的维新运动》,载《中国论文集》,15(1961年)第62—90页。又参阅刘易斯:《辛亥革命的前奏:湖南的思想与制度的变化》。 1 《湖南近百年大事记述》,第137—138页。吴天任:《黄公度先生传稿》,第156—196页。 2 《湖南近百年大事记述》,第113、138—139页。 1 汤志钧:《戊戌变法人物传稿》,第183—186页。 张 灏:《梁启超与中国知识分子的转变》,第125—128页。 王 尔敏:《晚清政治思想史论》,第101—133页。皮锡瑞:《师复堂未刊日记》,见《湖南历史资料》,1(1958年)第80页。 2 汤志钧:《戊戌变法人物传稿》,第189—197页。另见唐才质:《唐才常和时务学堂》,载《湖南历史资料》,3(1958年)第98—108页。 1 《湖南近百年大事记述》,第142—145页。也可参见苏舆:《翼教丛编》,卷5第14—18页。 2 苏舆:《翼教丛编》,卷3第30—34页;卷4第183页。 1 李泽厚:《康有为谭嗣同思想研究》,第51页。 1 苏舆:《翼教丛编》,卷4第1—83页;卷5第12—13页、14—18页。 2 汤志钧:《戊戌变法史论丛》,第251页;苏舆:《翼教丛编》,卷3第14—25页。 1 张之洞:《劝学篇》,卷3第80页。 1 苏舆:《翼教丛编》,卷5第12—13页。《湖南近百年大事记述》,第151—152页。 2 苏舆:《翼教丛编》,卷5第1页。《湖南近百年大事记述》,第151—152页。 3 《湖南近百年大事记述》,第162—164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走向战争 林则徐因获得成功而兴高采烈。外夷则心胆俱丧,再次表示 驯服。他把外夷顺服的每个表现都上奏给皇帝。当林则徐坐在车盖下监督每日在放满石灰的海水池中烧毁大量洋药的工作时,他注视着每个好奇的外国人。外国人脱一下帽子,沮丧地摇一摇头,都被当作“心悦诚服”的无容置疑的证明。象误入歧途的中国农民叛乱者一样,这些外夷也将会服服贴贴地遵从这位刚毅而公正的钦命大员。 但是,这些驯服表现必须变为更加明确的保证,为此,林则徐最相信具结。外商具结后,如再走私,即予正法。换句话说,具结的目的就是置外夷于公认的中国司法管辖之下。但在这同时,巴麦尊的对外政策则坚决主张,一个英国人无论何时何地可以指望本国政府的保护,不受外国专横武断的起诉。因此,这个问题就是治外法权问题。林则徐本人知道此事后质问义律:“汝何以贵国之法加于天朝?”1但对每个英商来说,他们不敢具结的原因与其说是抽象的裁判权原则,不如说是真正害怕个人会被捕。由于港脚商人不敢屈从,他们就不敢留在广州,唯恐林则徐突然决定再次封锁他们。因此,义律要求澳门提供避难所。葡萄牙总督并不有爱于英国人,也不愿意和钦差大臣林则徐发生纠纷;但他最后还是向义律争生存的争辩让了步。到7月4日,全体英商迁到澳门。林则徐最初对此并不感到惊愕。贸易总是会使他们回来的,那时他们将不得不具甘结。正在这时,他反复整理他的书籍,吟诗写字,逐日写日记。1839年7月12日的日记写道:“忽晴忽雨。和珅筠制军诗。闻尖沙嘴夷船水手有殴伤华民身死之事,拟委员往办。”2这一简略记载说明发生了林维喜被杀案件。 五天以前,一群英国水兵在一个称为尖沙嘴的小村酗酒行 乐,在那里劫掠一个庙宇,并用棍棒殴打几个中国农民。有一个名叫林维喜的农民因胸部受重伤于第二天死去。犯罪一方应受惩治,但他是被哪个水手杀死的呢?是应作杀人罪还是作误杀罪起诉?关于个人责任的问题使英国人感到烦恼;但林则徐坚持他的论点,他对义律说:“若杀人可不抵命,谁不效尤?倘此后英夷殴死英夷,或他国殴死英夷,抑或华民殴死英夷,试问义律将要凶手抵命耶?抑也可以不抵命?……查义律既系职官,自有此案之后,两次亲赴尖沙嘴,查讯多日,若尚不知谁为凶手,是木偶之不如,又何以为职官?”1按照中国行政官员的标准,义律显然不够格,不过他至少是在尽责保护皇家海军的现役士兵。事实上,他完全是按先例行事的。林维喜凶杀案件只不过是中国人和西方人在刑事裁判权问题上不断发生冲突的另一个例子罢了。 与当时西方的观点相反,中国法律是非常合乎人道的。预谋杀人犯处以斩首,杀人犯处以绞刑,误杀罪需给予赔偿,自卫杀人者则不予追究。但是在一次闹事中发生的人命案究竟是杀人罪还是误杀罪,欧洲要员和中国当局之间对此很难取得一致意见。中国人通常坚持是杀人罪。顺便说一句,在十九世纪初,在英国偷一个先令以上就处以死刑。2但从欧洲人的标准看,中国人对罪的解释常常不免于主观臆断。例如,在1784年,在港脚船休斯夫人号旁放礼炮时,偶尔炸死一个旁观的中国人。不可能说是哪个炮手的罪过,但中国人一定要捉拿罪犯,使犯下罪行不致不受惩处。在中国人看来,行为远比动机重要,正象纠正冤案要比惩罚制造冤案者更加重要一样。象《复仇法》中所说的“以命偿命”的原则那样,这就是希望用罪犯的生命抵偿被害者受损害的灵魂,来恢复正义世界的道德平衡。因此,当休斯夫人号的大班 不能交出犯罪炮手时,便把他作为“替身”抓了起来。最后,有个不幸的炮手被交给中国人正了法。1821年,同一类的事情又发生在美国船上的一名无意中犯罪的意大利船员泰拉诺瓦身上,所以到十九世纪三十年代,西方人决定不向中国地方当局交人,除非此人已经受到本国人民的审判,并明白无误地证明他确已犯了杀人罪。 林维喜案件不仅象征着治外法权争端,而且成了1839年那个炎热夏天加剧紧张形势的主要刺激因素,当时英国人和中国人在澳门关卡两边互相猜疑地看着对方。结果,英国人没有交出凶手,于是林则徐开始担心,认为只要英国人安然留在澳门,他们总是要在这个问题和具结问题上继续反对他。因此,他于8月15日采取了进一步抵制商馆的措施,切断了对澳门的农产品给养,同时向附近城市香山又增派两千名军队。于是,葡萄牙人很快屈服,命令英国人离开澳门; 8月24日,义律和他的同胞登船渡过海湾在香港附近海面抛锚。这时林则徐认为,他可以顺利地利用清初的海禁措施。8月27日,他奏陈皇帝说:“毫无疑者,虽其船内糗粮不乏,而所嗜之肥浓燔炙,日久必缺于供。且洋面不得淡水……此一端即足以制其命。”1为了不使英国人登陆获得食物,水师和重新招募的水勇封锁了沿海交通线。由于供应减少,义律变得不顾一切了。9月4日,他率领一个小船队来到九龙,告诉当地的清朝船队管带,如果三十分钟内不提供食物,他将击沉他的船队。当时限一过,便开炮击溃了中国船队。 这仍是第一次不宣而战的炮击,但当义律在等候英国的训令时,这次炮击并没有弄得林则徐迟疑不决。不仅这次交火详情不明,而且这位中国钦差大臣还确信,有少数英商为了恢复商业的目的会甘愿具结。义律本人从一开始就认为,对英商来说,仅仅 治外法权原则似乎并不比他们的利润更重要;特别是如果他们的竞争者美国商人得到了他们一年一次的茶叶合同时情况就更是如此。因此他请求美商,为了他们与英商将来的共同利益,希望他们与英商一起离开广州。而领导北美商人的福布斯回答说:“我来中国不是为了疗养和寻欢作乐,只要能卖出一码布或者购进一磅茶叶我就要坚守岗位……我们美国公民没有女王来担保补偿我们的损失。”1英商刚离开广州,美商立刻就大发横财。未曾染指于鸦片的英商从香港停泊地听到此消息后,开始对义律的封港感到不安,最后,九龙事件刚刚发生之后,担麻士葛号逃出英国船队,该船承销人签具了一项鸦片甘结。不久,从爪哇运米至此的皇家萨克逊号也起而效尤。 在林则徐看来,这清楚表明,保护这种不正当鸦片利益的只是义律一人。所以林则徐散发了致英国女王维多利亚的一封公开信,从道义上恳求她制止鸦片贸易,并且相信英国政府是受了义律的欺骗并被引入了歧途。2现在,正象他所预言的那样,其他未参与走私但又贪图利润的英商,是会回到广州服从官方控制的。杀人案虽仍未解决,但只要派水师提督关天培的水勇登上停泊于香港的某只商船,随便捉拿一个外国人作为人质来代替被义律包庇的真正罪犯,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结案。当关天培的由二十九艘清帝国战船组成的船队开始集合和准备袭击虎门通道附近的穿鼻时,义律认为它们正在准备攻击在他旗帜之下的五十多只商船。因此他于1839年11月3日驶船逆流而上,想驱散中国船队。正当两路战船进入对抗状态时,皇家萨克逊号的水手们无意中恰于此时驶往广州。为了加强封港,英国兵船窝拉疑号立即对 着这只商船头部发出一发炮弹。水师提督关天培即予干预,甚至也许是为了保护皇家萨克逊号,这时义律的炮口便转向了中国船只。经过短时间和毁灭性阻击,四只中国船被击毁,关天培的船队被驱散而驶离战场;这样就结束了后来所称的穿鼻战役。 但是,中、英两国任何一方都仍未正式宣战。道光帝虽获悉发生过这次海战,但并不知道打了败仗,所以他认为,无需为追究杀害农民林维喜的凶手和鸦片具结之事而再事争论了。相反,现在应是停止和所有这些讨厌的英国人打交道并把他们永远赶出中国的时候了。毫无疑问,这是能够轻易作到的,因为他的钦差大臣林则徐向他解释说,外夷战船太大,不能驶入中国江河,而且他们的士兵不能上岸作战。“且夷兵除枪炮之外,击刺步伐,俱非所娴。而其腿足缠束紧密,屈伸皆所不便,若至岸上,更无能为。是其强非不可制也。”1 实际上,英国人占绝对优势。他们的印度基地可以提供现成的军队和军需,在中国海岸上,他们拥有象吃水浅的铁甲轮船复仇女神号那些在当时是最新式的武器,这种炮舰能够很容易地把炮口转向河流上游的城镇。他们的野战炮射击准确,火力猛烈,杀伤力强。步兵的滑膛燧发枪本来就比中国的火绳枪有效得多,何况这时又正被有击发装置的滑膛枪所代替。甚至他们的战术也较好。中国人只擅长围攻战,他们坚守沿岸固定的要塞阵地,炮口固定在朝向敌人从正面发动主攻的方向。但是英军在海军炮火支援下,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以经过训练的、准确的密集队形从侧翼攻击,以便夺取炮台或者突破敌方阵线。 与此相对照,清帝国的军队都不满员,训练极差。军队是从满、汉、蒙二十四旗中抽调来的,他们都是些懒散的驻防部队,驻扎在全国各地的战略要地,统率者都是满族将领(鞑靼将 领)。同时绿营汉军(从组织上说,这支军队是从十七世纪征服大部分中国的陕西和奉天部队演变而来)虽然分为陆军和水师,由各省统帅指挥,但实际上没有十足的兵力。花名册上尽是弄虚作假;为了应付点卯,就匆忙地招募市场的苦力;也举行定期军训,但重在观瞻而不讲究实际,注意搞戏剧舞蹈的剑术程式动作。每当发动大战役时,原由互相猜忌的各地指挥官分别统率而互不配合的部队必须置于一个统帅统一指挥之下,而这位统帅常常是对他所领导军队的特点竟是毫无所知的非军人。在实际战斗中,队伍很可能不是开小差就是劫掠农村,结果使本国人而不是使敌人害怕他们。 在这次战争期间,为了补救这些弱点曾作过各种尝试。一个办法是招募乡勇。林则徐特别强调在广东招募乡勇,因为他深信,这些乡勇单凭其一股“热情”几乎可以打败一切敌人。1为了节约军费开支,道光帝在1840年把招募乡勇的任务扩大到其他沿海省份;但许多非正规军是原先的匪徒、盐贩或者利用自己的军衔鱼肉本地农村的强盗。另一个办法是采用道家法术和中国寺院的拳术,以改善军队在西方炮舰和大炮面前软弱无力的状态。例如,武术教师们宣称自己在水下不用呼吸可以呆上十个小时,因而便雇用他们藏在河底去英国船底下凿洞。2有少数中国人还拚命钻研特殊方法,甚至试图采用西方的武器和战术。林则徐从欧洲人那里购来数百支枪和一条用于军事训练的外国船。他还使人翻译西方的新闻报道以推测敌人意图。3但是当时的大部分官员却自觉地认为,这种作法是对中国至高无上的文化的可耻 背叛。 当清朝对鸦片战争的最初枪声尚无痛切之感时,危机消息已传到英国。义律早在他的公文报告中竭力使伦敦确信,采取“紧急有力措施”1以使鸦片贸易合法化和迫使林则徐一派下台的时机已到。英国商务监督的意见则与义律相对立,他确信支持这次危机的只是钦差大臣林则徐一人。义律错误地认为,如果能依靠民众的支持来炫耀一下军事力量,就可使北京不信任林则徐,从而随着他的撤换就可达成谅解。但是巴麦尊的打算还远不止此。辉格党中的“前进派”不断提高调门。广州最富有的商人维廉·查顿博士已在1839年1月回到伦敦,及时利用了这次因没收鸦片问题所引起的争论。他作为一个受两万元战争基金补贴的商人代表团的头目,支持展开了一场巧妙的散发时文小册子的宣传战,把“包围商馆”事件描绘为另一个加尔各答军牢,是对维多利亚的圣经——即女王陛下的旗帜——的不可容忍的侮辱。他在联合英国中部三百家纺织商行要求巴麦尊干预广州事务方面也起了作用。查顿在10月26日私下会见巴麦尊时对他所希望的干预要达到的程度概述如下:封锁中国港口以索取赔款;签定公平的贸易协定;开放四个新港口;占领香港等几个岛屿。就在这天,巴麦尊已不必再要人们去催他了。因为在八天以前他已传消息给义律说,远征军在明年3月就可到达中国以封锁广州和位于北京南面的北河。因此,查顿的建议受到欢迎。的确,从那时起,巴麦尊经常请求该豪商的伦敦分行提供情报;后来策划以长江为界分中国为两半的策略也同样受到了鼓励。在以后四个月中这些计划不断予以充实,直到1840年2月20日为止,那时巴麦尊正式委派了两个人全权领导这次远征,即义律及其堂兄弟商船队长懿律。他们受命要为商馆被围事索取“赔偿”;为鸦片损失获得赔款;索 还所有行商的债务;撤销公行;赔偿整个远征行动的花费;要求割让一岛屿以保证英商的安全。为了迫使中国人答应所有这些要求,中国各主要港口应予封锁,占领杭州海湾外宁波附近的舟山作为保证。 议会尚未作正式磋商。因此在1840年4月7日,反对党托利党人指出,这场不义战争是由女王的鼠目寸光的现任顾问们引起的。内阁中一位最年轻的阁员,也是伦敦社会的一个红人托马斯·巴宾顿·马可黎替辉格党作了答辩。他向议员们宣称,被封锁在广州的英国人是: “属于一个不习惯于接受失败、屈服或耻辱的国家;他们属于一个必将强迫虐待其子民者交付数量令人震惊的赔款的国家;他们属于能使阿尔及利亚的贝依在其受辱的领事面前赔礼道歉的国家;他们属于为普拉塞原野军牢的受害者报了仇的国家;他们属于自从伟大护国公发誓要使英国人享有从前罗马公民所享有的同样声誉以来一直没有衰败过的国家。他们知道,他们虽然被敌人包围,被汪洋大海和大陆隔绝而孤立无援,但谁也不能损害他们的一根毫毛而逍遥法外。”1 总之,他表达了一句拉丁格言的思想,即我是罗马公民!对此,另一位年轻而大有前途的托利党人格兰斯顿作了如下回答: “我不知道而且也没有读到过,在起因上还有比这场战争更加不义的战争,还有比这场战争更加想使我国蒙受永久耻辱的战争。站在对面的这位尊敬的先生竟然谈起在广州上空迎风招展的英国国旗来。那面国旗的升起是为了保护臭名远扬的走私贸易;假如这面国旗从未在中国沿海升起过,而现在升起来了,那么,我们应当以厌恶的心情把 它从那里撤回来。”1 但是,巴麦尊否认他的政府支持这种不法的鸦片贸易,以此手法巧妙地转移议会辩论的中心。他坚持说,他们所希望要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保证将来贸易的安全和英国公民的安全。应该记住的一件重要事情是英国已经受到了侮辱。这样,托利党的反战决议案只以五票之差被否决,但这并不足以安慰相距半个地球之远的清朝。 1 张馨保:《钦差大臣林则徐和鸦片战争》,第182页。 2 韦利:《中国人眼中的鸦片战争》,第55页。 1 韦利:《中国人眼中的鸦片战争》,第61—62页。 2 参看兰德尔·埃德华兹准备中的哈佛大学博士论文。 1 韦利:《中国人眼中的鸦片战争》,第64页。 1 张馨保:《钦差大臣林则徐和鸦片战争》,第206页。 2 似乎英国女王并未收到过什么信件。参看同上注张馨保著作,第135页;又可看邓嗣禹和费正清:《中国对西方的反应》,第24—27页。 1 郭斌佳:《第一次英中战争评论》,第251页。 1 《林文忠公全集》,卷1第3页。关于赞扬乡勇的诗,参看阿英编:《鸦片战争文学集》。 2 关于某些“武术”及其可能的军事用途的讨论,参看《林文忠公全集》,卷1第22页。 3 参看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2册,第365—543页。 1 张馨保:《钦差大臣林则徐和鸦片战争》,第190页。 1 贺尔特:《在中国进行的鸦片战争》,第98—99页。 1 贺尔特:《在中国进行的鸦片战争》,第99—100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898年的灾难 当维新运动在湖南失败时,1898年初春它却在北京又时兴起来。这次复活的直接原因是中国在外交战线上再次发生了深刻的危机。1897年11月德国人进入山东占领胶州湾和青岛港口。俄国人紧接着在12月派遣炮舰进入旅顺港。他们把控制山东和满洲作为各自“势力范围”的努力,触发了1898年初列强普遍争夺租借地的活动。这一阵掠夺领土的行动使中国有被瓜分为外国殖民地的危险。在迫在眉睫的瓜分阴影笼罩下,全国陷入一片惊慌恐惧的气氛之中。 国家命运危在旦夕的意识驱使康有为回到北京,在1897年冬天重新开始他的变法活动。1898年初,康有为再次向清廷上书请求变法。和以前的上书不同,新的请求立刻得到朝廷肯定的答复,并在1898年春夏引起了一系列始料所不及的和决定性的发展,使康有为密迩政柄,使他的变法运动几乎获得成功。这些发展之所以发生,是因为中央政府内部围绕着慈禧太后和光绪帝这两个主要人物出现了权力的新组合。 慈禧在1889年正式宣告引退,但她继续在幕后操纵。所有奏摺仍须送到皇太后居住的仪銮殿,供她批阅。她也准许光绪帝处理日常政务,但是对诸如指派军机处和六部等大臣这样的大事,她仍保留决定权。据翁同龢的日记记载,在象中日甲午战争和争夺租借地等危机事件期间,当他入宫接受指示时,经常不是皇帝一人而是皇帝和皇太后一起接见,皇太后对外交和国内的事务往往说得很多很多。1 引退中的慈禧的权威依靠着这样几个因素。作为皇太后,她是皇帝的正式的母亲。在以孝治天下的王朝传统中,她以尊亲的地位行使权力,皇帝是很难加以抵制的。和慈禧权力有关的另一个事实是,光绪帝与同治帝不同,同治是从父亲(咸丰帝)那里合法继承皇位的,光绪并不是同治的法定继承人,他的地位完全是由于慈禧的意愿和权术才取得的。在她的保护下长大成人的光绪,不可避免地产生恐惧的心理,即皇太后可能作成他于先,也可能废黜他于后。 更重要的是,慈禧的力量还来自这样的事实:朝廷中大多数高级官员的位置都出自她的恩赐并效忠于她。从光绪名义上开始亲政的1889年起到他失去政权的1898年为止这段时期,军机处的组成可以作为一个例证。对清朝历史的简短回顾就足以看出,几乎每个新皇帝上台时,军机处都要进行大改组。而光绪帝在1889年执政时却没有这样的大改组,这是意味深长的。事实上,在1889年以后四年,五名军机大臣仍是慈禧摄政的最后几年中指派的。从1893年起,新增了几名军机大臣。从那一年到1898年9月总共委派了十名新军机大臣。有的是在这整个期间始终其事,有的只是暂时的。大多数官员是通过慈禧的恩典而上来的,除了作为老师和心腹顾问的翁同龢之外,没有一个人是亲光绪帝的。但即使是翁同龢的显宦地位也得主要归功于皇太后,1889年他说过,如果没有太后,如何能升到如此高的地位?简言之,协助皇帝作出重要决策的高级官员如果不是全部的话,至少大部分是皇太后的人。这就是慈禧在所谓引退时仍然掌握实权的真正原因。1 在迫使光绪忠顺和服从时,慈禧的权力不可避免地要引起不满,因此产生了紧张和冲突,这些又因两人之间的其他差别而加剧。首先在年龄上,1895年光绪二十四岁,慈禧则为六十。另一个差别存在于思想背景和观点方面。确实,光绪接受了大量的传统教育,但是1889年当他开始“亲政”时,他首先基本上在翁同龢的影响下接受新的思想。例如,那一年在翁氏的推荐下,年青的皇帝对《校邠庐抗议》很感兴趣,这是1860年前后冯桂芬写的关于改革的论文集,他强调“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接受有用的西学知识。然而,光绪对新学的兴趣马上超出了翁同龢所能赞同的范围。在1891到1894的三年中,他在宫中跟同文馆的教师学习外国语言。1894年,他阅读陈炽和汤震等变法维新派的一些著作。1895年,他的另一个师傅孙家鼐说,皇帝和他一起讲论了李提摩太所翻译的麦肯齐的《泰西新史揽要》一书。1 也许部分地出于皇太后对光绪日益醉心于新思想的惊恐,她于1895年决定,除了传统的中学之外,停止他在师傅指导下的学习。但是这一禁令事实上不能阻止他对西学的强烈兴趣。皇帝的思想观点必然与皇太后有很大的差别。 由于1889年以后在两宫之间逐步发生的不和,在宫廷内和政府中出现了派系斗争。其大部分发展情况仍笼罩着神秘的气氛,因此历史学家很容易曲解它的意义和性质。首先必须记住,在受派系支配的宫廷政治大漩涡中,帝后之间的对峙只是一股成长中的潮流。在研究这时期的宫廷政治时,必须防止只用这种对峙来解释所有的派系斗争。也必须反对简单地把两宫之间的派系斗争同保守派与维新派之间的思想冲突等同起来。事实是,慈禧太后作为朝廷中的实权人物,自然博得大多数官员的效忠。因此,在她的派系中也有各种政治观点和信仰的人物,包括保守派和温和派都在内。确实,站在皇帝一边的大多数官员是倾向维新的。但是诸如翁同龢和汪鸣銮等帝党人士,并不一定比通常认为是太后一派的重要成员李鸿章和荣禄更具有维新的思想。事实上,直到1898年初,帝后之间的对峙才发展成为意识形态之争。 而且,在那时之前,所谓帝党只是一个未定型的小集团,代表分散的亲帝的情绪。他们中的一些人,如以同情皇帝闻名的文廷式和汪鸣銮,虽然和翁同龢很密切,但是这些人的相互关系既不总是那么密切,也没有作出深思熟虑的努力去结成一个有组织的派系。加之,当时两个派系之间的界限并不象1898年春天以后那样泾渭分明。例如,翁同龢虽然被普遍认为是帝党中领袖群伦的人物,但从未反对过皇太后。直到1898年夏他任职的末期,他仍认为自己的主要目的是调和而不是制造两宫之间的不和。从他的例子可以看出,亲帝并不一定反对皇太后。1 然而,当康有为在1897年冬回来再度开展变法维新运动时,局面开始变化。在1898年春夏,分散的亲帝情绪逐步具体化为羽毛丰满的一派,派系冲突充满了意识形态的斗争,最后使朝廷因激进的与温和的改革问题的争吵而发生两极分化。虽然康有为因1895年的大胆和激动人心的上书要求变法而成了一个有争论的人物,但在朝廷内还有几个官员对他的爱国热忱和丰富知识仍有深刻印象,因此将他荐举给皇帝。而将康有为引入帝党过程中起作用最大的高级官员却是翁同龢。 翁同龢早年在朝时的政治观点和大多数保守派并无不同。然而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他对西方事务产生了兴趣,并倾向维新。这种观点方面的重大变化对年青的皇帝有决定性的影响。1894年中国被日本击败更增强了翁同龢的看法,使他成为维新的热烈提倡者。 翁同龢的强烈的维新倾向不可避免地使他注意到康有为所发起的运动。翁氏对于维新虽是热情的,但他的观点或多或少仍是自强运动的路数,和康有为信奉的激进的维新变法主张有很大的距离。这就是为什么当他首次看到康有为在《新学伪经考》中发表的非正统和挑战性的观点时表示了重重疑虑。但是正如萧公权所指出的那样,翁氏对康有为感到兴趣以及后来将他举荐给皇帝,可能不完全出于思想意识上的考虑。他毕竟是一个有一番雄心壮志的高级官僚,与其他一些著名的有志维新的官员(如李鸿章和张之洞)在进行着权力斗争。所以对于翁同龢来说,维新不仅是一种理想,而且也是值得争取的具有高度权力价值的东西。有着渊博的维新思想的康有为可以作为翁氏有用的伙伴,能够想方设法帮助翁同龢以从事维新的名义在朝廷中战胜他的对手。1 此外,康有为的儒家异端思想和激进的改制思想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是逐步为人们所知的。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康有为并不象1898年那样表现得激进。事实上,他的“越轨的”观点只是在1898年春夏才公诸于世。在此以前,他的变法纲领看上去仍可以被翁同龢、孙家鼐和张之洞等温和的维新派所容忍;这些人对康有为所掌握的知识和大胆的政治主张有很深的印象。当康有为的激进主义的全部内容揭晓时,翁同龢和其他一些人都感到惊恐,于是与康的立场分道扬镳。但是翁同龢已将康有为举荐给皇帝,他们早已有了直接的接触。 在康有为于1897年冬到达北京以后不久,但在他重新向皇帝上条陈要求变法以前,皇帝下令在总理衙门安排康氏与李鸿章、荣禄以及翁同龢等高级官员进行一次晤谈。在1898年1月24日举行的这次晤谈中,康有为大胆地宣称,“祖宗之法”需要改变,中国的“法律官制”应予废除。甚至连翁同龢对康有为的此番谈话也感到惊愕,以致在他的日记中称之为“狂甚”。2 同时,康有为连向皇帝送上三道奏章,继续发挥他在1895年提出的变法建议。和以前不一样,这三本奏章都送到了皇帝手里。这些奏章公开提议颁布宪法和建立国会。更重要的是,这些奏章清楚地说明了关于贯彻他的改制理想所必需的政策革新的具体想法。首先,政府必须自觉地以明治时代的日本和彼得统治下的俄国作榜样。为了学习这些榜样,皇帝应采取三个重要步骤。第一,他应大誓群臣,表明咸与维新之意。其次,在午门设上书处,旨在缩短缓慢的官僚机构途径,从下层直接发现人才,了解思想。最后,为了绕过全部现存的官僚机构,应在内廷设立制度局,详细制订制度上的应兴应革的计划,并付诸实施。总起来说,康有为的策略是一个大胆的号召,它要剥夺宫廷和官僚机构的权力,并将权力集中到皇帝及其维新派助手们的手中。实际上,这是对整个清朝官僚体制宣战。 光绪帝对康有为的奏章的反应显然是很热烈的;当第一份奏章送到他那里时,他命令总理衙门将康氏论维新的作品送呈上来。此后,康有为在送呈他的变法条陈的同时,还附上了他的《日本明治变政考》和《俄罗斯大彼得变政记》,以及其他有关现代欧洲各国政治历史的著作。这样,1898年初春,早在康有为首次被召见以前,他的思想轮廓已为光绪帝所了解了。1 与此同时,康有为继续用组织学会的办法将士大夫动员起来,以贯彻他的主张。1898年1月5日,他在北京的广东同乡中间创立粤学会。两个月以后,建立了闽学会、蜀学会和关学会,它们都是由各省有志于维新的士大夫组成的。同时,康有为和他的朋友组织了两个其他团体:经济学会和知耻学会。 当康、梁及其同伴们重振变法维新运动的旗鼓时,与1895年的情况一样,正好遇上三年一度的会试。数千名士子麇集在北京。由于德国和俄国分别侵略山东和满洲,京师充满了紧张和义愤。康有为又想到发动这些举子和绅士官员在京“成一大会,以伸国愤”。于是便和有志于维新的御史李盛铎一起,组织了保国会,在4月12日首次集会。在它的影响下,三个同样性质但规模较小的其他学会也在北京建立了起来,它们是保浙会、保滇会和保川会。1 保国会打算按照强学会的模式,成为全国性的而不是地区性的组织,在北京和上海都设立总会,最终在全国各省、府、县设立分会。保国会不同于强学会之处在于表达学会宗旨的新的民族主义的动人辞藻。强学会后面的推动力是开始觉醒的民族主义意识。然而这种意识由于使用老一套的爱国主义语言而有所削弱,成立强学会的宣言以及此后的各种宣言就包含有这样的语言。例如,学会的目的仍是“自强”,这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以来流行的名词。但在成立保国会的宣言中,这些老一套的爱国主义语言已为新的动听的言辞所代替。该会的目的是保全国权、国地和国教。这些新名词的出现清楚地表明,自1895年以后的三年中,民族主义在中国有了显著的发展。 可是保国会比起它的先行者来证明并没有更多的成就,尽管在会员方面它看起来给人的印象要深刻得多。强学会只有三十名会员,而保国会有一百八十六人。但是它没有得到强学会曾从政府上层得到的那种支持。没有显赫的姓名出现在它的花名册上。而且,当保守派开始进行攻击时,它几乎还没有开始活动。康有为强调民族国家的利益而不强调清朝的利益,这使许多人害怕它包藏颠覆的祸心。很快,一份题为《驳保国会议》的小册子得以流传开来。御史们倡议弹劾该会。一场反对保国会的运动被组织起来了。在这种攻击下,甚至最早和康有为联合倡议的李盛铎也变了卦,也参与了弹劾以保护自己。在此期间,大多数举子在4月中旬的会试结果揭晓后已离开京师。这样,只举行了三次会议,维持了大约一个月之后,保国会很快便销声匿迹了。1 这个团体的命运表明了1898年春末夏初围绕着康有为在北京的变法维新运动发展起来的敌视和猜疑的程度。如上所述,在康有为的追随者及其敌对者之间的激烈的意识形态的斗争,此时在湖南也达到顶点;对手们的一个主要策略是上诉中央政府,根据他们提出的关于维新派在湖南种种活动的报告,对维新派提出这样那样的控诉。结果是,对于中央政府的许多官员来说,康有为和他的伙伴们现已被证明是一个危险的集团。当康有为带着他的全部非正统观点和激进的政治思想突然得以接近皇帝并且被卷入宫廷内的权力斗争时,气氛确实变得越来越紧张了。 康梁集团关于变法的条陈突然有了成果,6月11日,光绪帝发布上谕,宣布以变法为国是。6月16日,康有为被召至宫廷,首次陛见。在这次长达几小时的陛见中,他强调中国需要进行全面的制度改革。他向皇帝许诺:“变法三年,可以自立。此后则蒸蒸日上,富强可驾万国。”紧接着陛见之后,皇帝给予康有为在总理衙门一个特殊职务,并且享有不用经过原有途径而直接向皇帝上书言事的特权。由于皇帝和康有为之间建立了直接的联系,变法运动进入了被称为“百日维新”的新阶段。 从6月11日到9月21日这一百天中,皇帝迅速地接连发布了一百多道上谕,试图以空前规模大力推行变法维新。在8月底前,大多数法令涉及经济、军事和文教领域。在经济和军事两个领域中,诏令体现了自强运动的强化。在经济领域中,国家以更大的力量促进农、工、商业。为此目的颁布了许多改革法令:在首都建立农工商总局,各省设立分局;在中央政府设立矿务铁路总局;制订奖励技术发明的章程;在首都和其他商业中心设立邮政局;按月上报预算,使政府财政合理化。至于军事改革方面,着重于训练现代化的陆军,加强海军,组织保甲和团练:所有这些都由各省当局负责。 文化教育方面的革新已经大大超出了自强运动的成就,表现出自1861年以来以点滴方式进行的教育改革已到达登峰造极的地步。两个最重要的有计划的改革是:彻底修改科举制度,包括以时事和实学的策论为考试的新标准,来取代以书法和刻板的八股文为取舍的旧标准;在首都建立京师大学堂,在各省设立各种高等和初级学堂,外加军事的和工艺的学堂。 8月后期起,清帝进一步加紧了他推动改革的活动,开始改造政府机构。一些中央政府的衙门和几个督抚所辖的地方衙门都被废除。中央政府的重要部署也都得到了要它们删汰旧例和编定新则的命令。在政府中决策的新顾问被指定了。9月13日光绪帝宣布他的决定,准备“开懋勤殿以议制度”。1 在百日维新期间颁布的政策改革,都是以有志于改革的温和派和激进派绅士-官僚提出的建议为基础的。这些建议的大部分思想直接或间接来源于康有为,他不但在6月11日以前提交了一系列关于变法的总的方向和方法的条陈,而且于此后上呈皇帝的二十一件奏摺中提出的具体政策建议也继续阐述了他的思想。 不过在1898年夏天公布的变法诏书并没有把康有为的建议全部付诸实施。他关于军事和文化教育改革的意见几乎全被采用。他关于经济革新的大多数建议,除了废除漕运和厘金制之外,也都在改革的诏书中得到了体现。但是他关于政治制度改革的建议,如颁布宪法、建立国会和宣布君民合治,上谕中均未提出。然而,光绪在9月中宣布准备讨论对政治制度进行根本改革一事,表明有可能接受这些建议。这样,当夏季消逝时,光绪的改革运动日趋激进,并预示了最后要对帝国全部政治机构进行激烈改造的前景。1 这种激进的倾向不但与大多数政府官员的意识形态立场背道而驰,而且也同几乎整个官场的既得利益发生冲突。修改考试制度之举使帝国广大文人有失去晋身机会的危险。废除许多衙门和改变官僚政治的现有管理则例之举,威胁了许多在任官员的直接利益。军事改革会涉及裁汰许多现存的军队。指派年青的维新派进入军机处和总理衙门等重要政府机关担任虽然低级但很关键的职务,再加上新条例规定士人和官员均可越过正规的官僚制度渠道而直接向皇帝上书:所有这些都趋向于破坏宫廷中高级官员的权力地位。变法方案的最厉害的一招莫过于蔑视皇太后的权威,直接威胁她的权力和她最宠信的太监的命运。最后,变法运动的惊人速度和它日益增长的激进倾向造成了普遍的忧虑和不安气氛,致使变法维新运动很容易被看成要无区别地摧毁一切现成秩序。这样,百日维新使整个朝廷分裂成势不两立的敌对双方,一方是皇帝和少数激进的少壮维新派,另一方是太后和整个官场。 双方之间的矛盾冲突几乎在百日维新刚进行时就趋向于表面化。6月15日,在维新被宣布为国是后的四天,帮助皇帝起草诏令的翁同龢在后党的压力下被黜退。从此开始,当皇帝和激进的维新派忙于发布诏令时,皇太后和她的强大的党羽则悄悄地在巩固他们的力量。在翁同龢被黜退的那一天,她最亲信的宠臣荣禄被指派署理直隶总督,统率华北的全部军队。与此同时,发布了一道诏令,规定政府中接受新任命的任何高级官员必须亲身觐见皇太后,以表示谢恩和保证忠诚。 在接着而来的两个月中矛盾冲突继续升级。9月初,皇帝甚至一举下令黜退了礼部的两名尚书和四名侍郎。同时,四名具有强烈变法倾向的青年学者杨锐、林旭、刘光第和谭嗣同被指派到军机处任章京,参预审议和革新政策。由于以这样大胆的行动来维护权威和夺取权力,最后摊牌的阶段终于到来。 9月21日,慈禧太后成功地发动了政变,剥夺了光绪帝的权力,并把他幽禁起来。同一天,她还宣布重新当权“训政”,开始了她的第三次摄政,这一次继续了十年,直到她死去为止。与此同时,在9月末她发起一场清洗,废黜和逮捕了许多直接或间接参与康有为运动的文人和官员。六名年青的维新派被处死,其中包括激进的湖南学者谭嗣同和康有为的兄弟康广仁。康有为本人在英国官员帮助下逃往香港,得以躲过清洗;梁启超则乘日本军舰逃往日本。 9月26日,西太后废除了光绪帝在百日维新期间颁布的所有重要的革新政策。 1 萧公权:《翁同龢与戊戌变法》,《清华学报》,第1卷第2期(1957年4月)第111—245页。《戊戌变法》,第1册第528页。 1 傅宗懋:《清代军机处组织及职掌之研究》,第529—683页。 1 王树槐:《外人与戊戌变法》,第53页。《戊戌变法》,第1册第509—512页。 1 萧公权:《翁同龢与戊戌变法》,第111—243页。 1 萧公权:《翁同龢与戊戌变法》,第111—243页。 2 萧公权:《翁同龢与戊戌变法》,第111—243页。 1 汤志钧:《戊戌变法史论丛》,第154—221页。 1 汤志钧:《戊戌变法史论丛》,第256—261页。 1 汤志钧:《戊戌变法史论丛》,第256—260页。汤志钧:《戊戌变法人物传稿》,第344—350页。施雷克:《1898年的维新团体保国会》,载《中国论文集》,14(1960年)第50—64页。 1 汤志钧:《戊戌变法史论丛》,第178—216页。黄彰健:《戊戌变法史研究》,第1—305页。 1 汤志钧:《戊戌变法史论丛》,第154—221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战争的第一阶段 正式鸦片战争的第一阶段是从1840年6月开始一直延续到1841年1月。英国的策略是明确的:绕过广州向北行进,占领舟山岛,然后驶向天津附近的北河口,递送巴麦尊致清帝的照会。到6月21日,十六艘英国战舰、四艘武装汽艇和二十八艘载有四千英军的运输舰集合在澳门沿海以外。一小部分兵力留在后边封锁广州,其余兵力立即开赴浙江。大部分广州人认为,英国人已经被钦差大臣林则徐新建的海岸炮台吓跑了,但是在7月5日英国舰队在舟山岛海外重新出现。一开始,当地下级官员以为这些船只是来通商的,所以该小港的居民想到会大获其利而非常高兴。2接着英国海军司令官伯麦爵士却要求这个城市投降。当中国总兵拒绝投降时,舟山就遭到九分钟的炮击。然后英**队登陆,通过被摧毁的建筑物和尸体,没有受到任何反抗就掠夺并占据了这座城市。 巴麦尊原来希望以攻占舟山使中国人震惊而立刻投降。事实 并非如此。由于舟山戍军是被英国海军大炮击溃的,所以这个岛的失陷并未能消除关于英国人不能登陆作战的荒诞想法。此外,很多人最初以为,舟山失陷严格说来只是把附近的宁波开放给英国人通商的计划的一部分;因为在战争的这一阶段上,英国人仍被仅仅看作是海盗贸易者,而未被严重地看作潜在的征服者。然而,这种安全感一俟英国舰队驶向北河口时就消失了。8月9日,军机处接到关于英国船只沿海岸线北驶的报告时,陷入一片混乱。道光帝与其满族近臣开始感到英国人甚至可能想攻占北京城池。必须不惜任何代价使他们从能打击首都的距离处撤退。因此在8月30日,当英国人就要强行通过守卫北河口的大沽炮台时,一位名叫琦善的使节同意在岸上接待英国全权大使并开始举行谈判。 决定进行谈判,与其说这是结束了林则徐的“慑服”外夷的政策,不如说是否定了林则徐本人。巴麦尊的信如此怒火中烧地攻击了这位钦差大臣,致使朝廷认为,只要把林则徐撤职就会使英国人感到完全满意。这并非是难以作出的决定,因为清帝本人也认为林则徐作事鲁莽灭裂而大为恼火。他不是在需要坚决性这一点上与林则徐有分歧;他所不满意的是,尽管林则徐反复乐观地预言英国人不会或不能打仗,可是南方局势突然恶化到使这位钦差大臣失去了控制。使清帝心烦的并不是“战争”,而是“叛乱性”的敌对行为从一个省竟然转移到了帝国的心脏。这时清帝希望知道,林则徐答应迅速而妥善地解决鸦片问题的种种诺言究竟何在? “汝言外而断绝通商,并未断绝,内而查拿犯法,亦不能净尽,无非空言搪塞,不但终无实济,反生出许多波澜,思之曷胜愤懑。”1 林则徐试图把战争的罪责推卸给义律。他指出这位英国商务总监犯了罪,承认做了丢脸的事而自动交出鸦片,可是他又欺骗自己的政府,说鸦片是被非法没收的。(后来清帝令琦善调查此一辩解之词,琦善否定了它。)战争是事件的必然结局,而且现在战端终于来临,那便要由他林则徐来负全部责任了。他所请求的就是任命他去收复舟山,把英国人赶出去,不惜任何代价来对付外夷。因为在他看来“抑知夷性无厌,得一步又进一步,使威不能克,即恐患无已时”。1也许清帝可能私下同意这种估计,2但是,他不再认为林则徐可称此职。无论如何,停泊在大沽口的英国人要求撤这位钦差大臣的职。因此在9月4日清帝下诏道: “上年,钦差大臣未能仰体大皇帝至正之意,措置失当。现已逐细查明,重治其罪,定能代伸冤抑。”3 林则徐直到1841年5月3日才离广州受审。7月1日他被判决充军到地近中亚的俄国边境的伊犁。然而,在1845年,他又被召回授以要职,此后效忠清帝达五年之久才病逝。 任何一个处在林则徐地位的官员都会同样地遭到失败和受到处分。在这些年间,对钦差大臣的每一次任命都体现着清帝的这样一个决心:在不损害他自己所提条件的情况下保持和平与秩序。因此,鸦片战争的历史就是这种决心受到英国人反复打击的过程。最后,清帝的这个愿望终将破灭,但是在此以前,他派的代理人员面临着一种矛盾的要求:既要讲和,又不许让步。这就是林则徐进退维谷的处境及其继任者的悲剧之所在。 被选出来代替林则徐的琦善是博尔济吉特氏族的一位侯爵,他担任着令人羡慕的直隶总督之职,而且是中国最富有的人士之一。他是一位很有教养的学者,也是一位知名的善于斤斤计较的官员;向北京转呈巴麦尊的照会的就是他。到这时清帝才不得不承认英国人的不满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种不满应归之于他们受到的那种待遇,不应归之于与他们的关系的性质本身。归根到底,他们的基本要求是完全办不到的。割让一个岛屿吗?那是荒唐的。要开放几个新港口吗?那是违反“旧制”的。要偿还行商欠债吗?政府并未挪用商业款项。赔偿鸦片价款吗?它本来就是违禁品。由于没有先例,清帝也就不能与这些前所未闻的敌人进行谈判。反之,他反复强调说,当务之急是排除这场危险,使夷兵返回广东。这就只有靠琦善的伶牙俐齿来诱使英国人回到南方去之一法了。 琦善本人的确也意识到帝国面临种种危险,因此一再试图使清帝了解,从十八世纪以来外夷问题的性质已经发生了急剧变化。但他只是有了表面的认识。他看到中国正在进入一个熟悉本国历史的学者们为之痛心的外患频仍的漫长时期;但是他又认为,必须以某种方式迫使英国人重新回到一种稍微新颖而又是按常规形成的外夷管理制度中去。目前,他不能轻率地作出清帝禁止作出的让步,但至少他必须想出权宜之策来使英军离开天津。琦善十分坦率地向军机处说明,要做到这点就得用“绥抚”之法,即变相的纳贡方法,它实际上变成了以后十年中对外夷实行“羁縻”政策的第一步。由于这政策强调要用灵活的阿谀逢迎词令来密切与外夷谈判者的个人关系,进而产生一种个人义务,所以这种作法也是中国社会习惯的一种表现形式,即依靠私人之间的感情来缓和政治集团之间或者经济集团之间的对立的原则冲突。这种政策一般被认为是琦善施用于英国人,又被后来的外交政策专家耆英所充分发展。它在这两种情况下只能成功地拖延因双方目 的不同而形成的冲突的最后解决;因为英国使者以一种被出卖的愤懑心情得悉,这些阿谀奉承的中国外交官员们一方面佯称是他们的朋友,另一方面却又向北京陈情说,要克服对那些必须打交道的性格粗野而形体污秽的外国人的自然憎恶心理实在很困难,这时就使英国人更加感到不愉快了。但这个办法暂时还行得通。1840年9月17日,琦善可以把英国战舰将回广州并将在那里完成谈判的事上奏朝廷了。清帝对这消息感到高兴,派琦善本人从陆路南下妥善办理此事。他的足智多谋获得了成功,致使人们感到,与英国人打交道只用智谋就绰绰有余了。 义律和懿律从琦善的和蔼可亲的态度推测到清帝的意旨,他们相信林则徐的“主战派”已被比较理智的人们组成的“主和派”所取而代之。但他们并没有充分地认识到,北方的压力一减轻,清帝的惊恐心就会减退,朝廷中的好战分子就会更加大胆。因此,由义律在12月(他这时是唯一的全权大使)倡议的广州谈判会议向琦善提出了一些尖锐的问题。在北京,一些年轻性急的御史和几位年长的保守官员仍然坚决主张把这些英国人消灭掉。最糟糕的是,有少数几个人背地里暗示琦善本人是一个姑息分子,他受外国人的蒙蔽或者甚至被他们腐化了。可是,英国人在广州以其全部军事优势施加压力以取得具体让步,其中最危险的一条就是准备让英国人占领香港。因此琦善首先是试图使北京认识,广州的军事防御已经危险到了毫无希望的地步。当时他作了一个非常错误的估计。他认为交一笔赔款和新开放一个象厦门那样的港口给欧洲人通商,以此作为交换条件,他最后可以不交出香港,甚而可以从英国人手里收回舟山。他通过强调不把中国领土交给外国人的重要性的办法,希望他的君主相信仅在商业上和钱财上作点让步姿态是无伤大局的。然而甚至在他得到北京消息之前(这两个城市之间的通讯要花一个月时间),英国人已经十分明确地表示他们坚持无论如何要占据香港。义律认为需要使琦善明白 他军事上的软弱无力,竟在1841年1月7日命令英军占领了虎门炮台。这时琦善才绝望地认识到,只有虎门要塞才能把英国人与广州隔开。为了避免他认为可能发生的一场屠杀,他无可奈何地于1841年1月20日同意了穿鼻草约。英国人在这项协议中提出的条件是割让香港;赔款六百万元;两国官员在平等的基础上直接交往,并且开放广州贸易。义律因胜利而兴高采烈。在他看来,中英关系问题没有过多地流血就已得到完全的解决。然而他的胜利感还是为时过早了一些。当这个草约最后报请审批时,结果两国政府都不愿意接受。 早在1月初,道光帝已经感到英国人“反复鸱张,恐难理喻”。1甚至你如此彬彬有礼地对待过这些粗野的人,他们还是要继续进行海盗式的征服,而且甚至敢于进攻广东的要塞。因此,中国人打定主意在谈判中用无休止的辩论拖住对方,从而给南方的官军以重新武装的时间,以便最后征服外夷。1月6日,道光帝命令邻近省份的四千援军开赴广州;并于1月30日派遣了他的堂兄弟奕山率领一支靖逆军去消灭敌人。在琦善同意英国人占领香港两天之后,他收到了这个决定,这使琦善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他发狂地要加以制止。首先,他设法说服驻广州的大部分官员和他共同签署一份送呈北京的奏折,说广州差一点被英军所占领。用陈旧大炮设防的要塞建筑在一些岛上,很容易从背面受敌。自吹自擂的“水勇”(林则徐招募)不是晕船就是必须得些彩头钱才去打仗;而城市里汉奸又多如牛毛。按照穿鼻草约的条款,义律毕竟已同意退还舟山及虎门炮台,因而此时他们将有一个较长的喘息时间来准备清帝要求的“靖逆”工作。但是琦善在那时先去了他的最主要同僚之一的支持。当广州人中间谣传钦差大臣用香港作交易而收了一大笔贿赂时,广东省巡抚怡良向京师奏报了琦善背着他秘密割让香港之事。清帝2月26日看到奏章时 勃然大怒。他遂下诏道:“朕君临天下,尺土一民,莫非国家所有。琦善擅予香港。”1于是草约被否决(虽然此时英国人实际上已占据了香港),琦善的大量财产被没收。3月13日,琦善戴着镣铐离开了广州。 当巴麦尊接到送回伦敦的穿鼻草约副本时,断定义律把他的训令完全置之不顾。义律既占领了舟山,他已经有条件定出自己的条款,但他却用这个重要基地换来了那个干燥多石的岛屿香港。那时二十二岁的维多利亚女皇在她致姻亲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的信中说:“中国的事件很使我们懊恼,巴麦尊极其感到羞辱。如果不是由于查理·义律的那种不可思议的、奇怪的举动,我们所要求的一切或许已经到手了。……他完全不遵守巴麦尊给他的训令,却尝试着去取得他能够得到的最低的条件。”2 此后,义律被一位做事沉着、五十二岁的爱尔兰人璞鼎查爵士所代替,后者曾在信德当过几年政治代表。他从巴麦尊得到的训令3非常明确。他在占领舟山并且绝对确信与他打交道的那些人都有进行谈判的全权以后,他即着手争取得到以下的让步:赔偿鸦片价款6,189,616元;收回行商欠债三百万元;付远征军费用约二百五十万元;至少开放四个新港口;保持香港,以及割让更多供免税卸货的岛屿;每个条约港口均开设英国领事馆;取消公行;以及如果有可能的话,“为了中国政府本身的利益”而解禁鸦片。4 2 齐思和:《鸦片战争》,第4册第630页。 1 韦利:《中国人眼中的鸦片战争》,第117页。 1 韦利:《中国人眼中的鸦片战争》,第120页。又见郭斌佳:《第一次英中战争评论》,第266—268页。 2 林崇墉:《林则徐传》,第443页。 3 郭斌佳:《第一次英中战争评论》,第259—260页。 1 郭斌佳:《第一次英中战争评论》,第272页。 1 郭斌佳:《第一次英中战争评论》,第284页。 2 引自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中文版卷1第307页。 3 1841年9月8日皮尔内阁当选就职时,虽然巴麦尊已被阿伯丁勋爵所代替,但巴麦尊的训令继续有效。阿伯丁比巴麦尊谨慎得多,但是他这时已来不及改变已制定的政策。巴麦尊在这一年又回到了白厅。 4 这些训令完全写在马士著《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英文版附录k中,卷1第655—699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维新时代的遗产 维新运动在京师证明是一次失败,如同以前在各省进行的那样。自相矛盾的是,虽然帝国的中央集权程度足以阻止地方上的激进变革,但是帝国政府最高层的权力集中程度却不足以采取一致的行动来进行全面的制度变革。可是维新运动的失败说明了一个事实,即它不仅仅暴露了中国的政治制度对于全面改革的惊人无能,而且也反映出政治领导是多么没有能力使制度恢复生气和经受中国危机时代所必需的自我改造。 但是维新运动决不能算作是完全的失败。从一开始,它的下面便是一阵思想的巨浪。当1895年以后政治的活动展开时,它所唤起的感情和注意力反过来又加深和扩大了这阵巨浪。结果,尽管维新运动没有能达到它的政治目标,但它所引起的思想变化却对中国的社会和文化有着长期的和全国规模的影响。 首先,这一思想变化开创了中国文化的新阶段,即新的思想意识时代。正如上面所看到的那样,维新的时代出现了由于西方思想大规模涌进中国士大夫世界而造成的思想激荡。这便引起了原有的世界观和制度化了的价值观两者的崩溃,从而揭开了二十世纪文化危机的帷幕。从一开始,文化危机便伴随着狂热的探索,使得许多中国知识分子深刻地观察过去,并且超越他们的文化局限去重新寻求思想的新方向。其结果是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末起充斥于中国的各种思想泛滥成灾。这些新思想的出现以及随之而来的史无前例的思想变化,主要应归因于1895年以后雨后春笋般产生的新的变革工具。其中的一种工具的产生方式是改造传统的书院以创立新的学堂。几乎从十世纪书院首次出现起,它们就成为士大夫思想活动的中心。在随后的几个世纪中理学主要在书院中盛行和保持它的思想活力。明代末期,书院还起了提供独立中心的重要政治作用,使儒家学者在这些中心里面能集体地对朝廷提出政治抗议和批评。 清代初期以后,书院被置于政府的财政控制之下,并被禁止进行社会政治性质的讲学和讨论,所以它们就失去了思想活力和政治上的重要性。但是它们作为培育社会精英的教育机构仍是重要的,这从书院林立的情况中可以看出,有一种估计认为,在十九世纪,书院约有四千五百所。据另一个估计仅广东一地清代有书院四百十一所。1然而,它们的教育职能被缩减到主要为科举考试作准备的程度。从少数在十九世纪初建立的书院,如广州的学海堂和杭州的诂经精舍,可以看到儒家学术某些复兴的迹象。 但是,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以后在通商口岸刮得很猛烈的变革之风,差不多没有触及大多数书院中长期不变的知识生活。1 只是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才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士大夫开始改组书院和创办新学堂,起初是零星的,在1895年以后数目日渐增加。这种教育改革的倡导者是一些省级官员,如张之洞、盛宣怀、廖寿丰和江标。2比起这些地方的努力更为重要的是1896年清朝官员送呈的一批要求普遍建立新学堂的奏折。最突出的是与康梁有密切关系的朝廷命官李端棻的奏折,他提出,通过修改课程来改造传统的书院是开办新学堂的最切实可行的方法。这个建议为朝廷所接受,并作为政府的政策加以颁行。3在响应这一政策的过程中,据说全帝国许多地区的旧式书院已按建议作了改变,对于开办新学堂的工作也作出了重大的努力。这样,在1896到1898年的两年中,教育改革之风席卷全国,最后体现在百日维新期间修改考试制度和建立全国的学校体系的全面努力中。由于西太后的政变,教育改革停止了,但是对已经进行的改革并不想加以纠正。就这方面而言,1900年以后教育的根本改革和1905年科举制度的废除都是从1895年以后开始的。 教育改革的核心在于修改课程。它的主要目标当然是接纳西学,而修改过程中突出的趋势是在“实学”名义下接受西方知识。实学在儒家的思想文化中曾经是一个重要的范畴,它指的是对儒家主要的道德和社会关注有实用意义的学问。在若干世纪中,实学曾被儒家学者反复用来作为划分界线的支配性概念范畴,凡是他们断定为不“实”之学都概被贬斥,认为无价值。西方知识在实学的名义下得以在新课程中占有突出地位,这件事表明西方思想在传统的思想价值领域中已被承认占有一席之地。 许多有名望的古老书院所进行的课程改革,便导致了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后期西学的重大发展。确实,在大多数情况下改革是非政治的和技术方面的(包括数学、科学、世界地理和历史,也许还有西方语言)。但是,康梁集团对于西方政治经验和理想的重视超过了对专门技术知识的重视。康梁二人自己也直接致力于教育改革。1891年康有为在广州建立了一所小规模的私立学校,名叫长兴学舍,其教学的基本部分是将儒家中的社会义务思想和西方的政治价值观融合在一起,旨在培养学生的政治觉悟。1 这种适应政治需要的教育纲领后来为梁启超所继承,他在变法宣传中强调西方政治理想和经验的重要性,以区别于西方的技术知识。由于心中有这种政治教育的理想,他力劝在杭州和陕西地方书院从事改革的友人们要以政治学院的模式办学。当1896—1897年在上海从事私人教学时,他追求的也是这种理想。后来在湖南,他的政治教育计划主要是要在时务学堂内制造激进思想的气氛。那个学堂的许多学生后来成为政治活动家,并在1900年以后的改革和革命中崭露头角。 象学会这样的自愿组合并不是完全新鲜的工具。在许多世纪中,学者之间出于文学的目的结社已司空见惯。明朝末年,某些学者官员组成的“社”对时政提出批评和进行党争。但是从十七世纪后期起,出现了坚决反对社团活动的倾向,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清政府严厉禁止士大夫结社干政。1当强学会在1895年突然兴办学会活动时,对宋明时期儒生中间自愿结社的追忆肯定是鼓舞力量的一个源泉。但是直接的动力主要来自西方。广学会在文人官员中间的积极活动,必然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使他们认识到这样一种团体具有作为革新工具的潜力。同时由于有了西方的知识,他们知道自愿联合的团体对于西方的进步是作过重要贡献的。当时一次普遍的有关学会职能的讨论认为,它是现代欧洲文化迅速发展的关键所在,这种认识是颇有典型意义的。 从1895到1898的三年中,一共报道过七十六个学会。大约三分之二的学会是由士大夫建立的。重要的是,这些出色的学会并非全都集中在少数沿海大城市。它们分设在十个省和三十一个不同的城市,其中二十五个在内地。可见这些学会大部分是由绅士发起的,而且是分布于全国的。它们虽然分散各地,但在传播新思想方面却成为补充新式学堂和改头换面的书院之不足的重要组织手段。学会主要对成年人起作用,而学堂和书院则在出身于士大夫的许多年青人中间传播新的价值观和知识。2 按照这些学会宣布的目标而对它们进行的粗略的分类也很说明问题。其中一个学会致力于提倡儒家的教义;三十多个学会或是按照新的实用精神研究传统的儒学,或是研究西方科学和翻译西方书籍;十五个提倡社会改革(如反对吸鸦片,反对缠足或提倡妇女教育);二十三个试图唤起士大夫的爱国主义热情和政治觉悟。确实,在最后一类学会中,只有象保国会和其他在1898年春天建立于北京的少数几个学会,才以民族主义的动听语言明确地阐明了它们的目的。但是这二十三个学会全都是由于尖锐的民族危机感而成立的。即使是那些致力于引入西方知识和改革社会习惯的非政治性的学会,也越来越认识到其活动是国家的需要,这是促使它们成立的主要因素。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这些学会的出现显然是民族主义在上层阶级中间传播的一个标志。1 数量不断增加的学者们联合在学术团体中,这件事还证明了在中国社会中,除出现民族意识之外,还有其他一些范围更广的趋势。中国的社会传统总的说是离解性质的,即除亲属纽带之外,人们彼此互不信任,一般避免公开的联合。然而,士大夫此时在亲属或官僚体系之外采取了有组织的活动。他们组成了小型的、自愿而自治的、有具体目标的团体,这很象西方以联合为宗旨的社团一样。在这个意义上,士大夫之间的学术组织打破了晚期中华帝国的离解性质的传统,开始出现了一种成为二十世纪中国许多社会团体特点的新趋向。2 许多学会是为了政治活动而组织起来的,因此它们还体现了更多的人参与政治的趋势。士大夫们所信奉的儒家为公益的理想以及他们作为社会精英的地位经常促使他们参预政治,但是其活动都被限制在官僚政治的框框之内。然而,1895年以后的学会完全跳出了官僚政治的圈子。象强学会、南学会和保国会等少数团体是明确地按照西方的民主参政理想组织起来的。即使其他不是有意识地以民主参政为主要目标的学会,也表现了学者们越来越愿意采取集体行动,从而也被卷进了政治之中。 作为改革的工具,在维新运动年头里出现的报纸和杂志比新式学堂和学会更为重要。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现代化的报刊在中国已不是新颖之物。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在主要的口岸城市大约已出版了十二份报纸,多数在香港和上海。1而从1895年起,在中国公开发行的报刊有了惊人的增加和新的发展。在1895至1898年期间,出现了约六十种报纸。这样一种发展是前所未有的,预示着在国家的发展中出现一个新的转变。重要的是,这时许多报纸已见之于通商口岸以外的地方,不但出现在长江下游的苏州、无锡和杭州,而且也出现在汉口、长沙、桂林、重庆、成都和西安等内地城市。2 还没有说明这些报纸发行情况的确切数字。它们大多数是小型报纸,而且可能只限于在地方或地区内发行。只有五种报纸——即《时务报》、《知新报》、《湘报》、《湘学报》和《国闻报》——是由和维新运动密切有关的人士办的,它们号称能在大地区之内或在全国范围之内大量发行。规模最大的是《时务报》,最盛时销路有万余份。《时务报》在全国的影响能够从它的分销处数目来加以估量。当该报于1896年秋天出版时,它在九个省的十九个城市有分销处。最后其数目增加到六十七个,遍布在十五省以及东南亚和日本的华侨界。甚至在西安、兰州、成都和重庆等内地城市,它也有二、三个分销处。简而言之,它几乎遍及中国本部的所有省份。3 《时务报》和其他维新派报纸的广泛发行,应部分归功于各省、府级的官方赞助。据报道,至少有十一省的官员命令所属衙门和机构购买并研究主要的维新报纸。1但是,报纸普遍受到重视的最主要原因是,和早期通商口岸报刊的撰稿人不同,这些维新派撰稿者中的许多人本身就是士大夫。由于他们处于社会精英的地位,这些新出的报纸不但在一般受过教育的公众中间,而且特别是在士大夫成员中间,比通商口岸的报刊有着更大的影响。张之洞向他的下属推荐《时务报》的理由是,由绅官创办的这份维新报纸,“实为中国创始第一种有益之报”,这可能表达了当时的总的态度。在张之洞看来,绅官的参与其事是维新派报纸与由外国商人主办并以获利为目的的通商口岸报纸的主要区别所在,后者十分自然地为绅官所轻视。2正如张之洞的态度所表明的那样,维新运动时期出现的报纸显然是一种新型报刊的开端,即一种与早期通商口岸报刊不同而属于社会精英的报刊的开端。 这种属于社会精英的报刊,仿效教会的《万国公报》的样式,在版式和内容两个方面都和通商口岸的报刊有明显的不同。通商口岸的报刊一般用大部分篇幅来报道地方的和商业的新闻,至于教会主办的报刊,主要则报道基督教的活动。即使象王韬的《循环日报》这样一种进步的通商口岸报纸,广州和广东省的地方新闻仍占有重要地位,商业版一般是其他版的两倍。反之,维新派报纸有两个主要版面。一版专用于报道新闻,包括有关重要政策的诏令、全国其他地区的地方新闻以及重要的国际事件。另一版专用于社论,主要是关于国事的社会政治文章。通商口岸报纸中占很突出地位的商业和地方消息,在维新派报纸中却明显地缺乏。这些社会精英的报纸倾向于关心国家大事的报道,关心与其他国家的对比以寻求立国之道。这种类型的报纸表现了一种明显的民族主义的倾向。1 这种民族主义也许确实是正在蓬勃兴起的社会精英报刊的最主要特征。几乎每一种大报都在发刊词中公开宣称,它的出版发行主要是对民族危机的反应。甚至象《无锡白话报》这样一种专门化的小报,也宣布它的目的是为了国家富强而推进白话。2正如梁启超所说,报纸的目的首先是促进思想的交流,以实现国家的一体化。 这些报纸的兴起标志着可以称之为中国社会精英的民族主义的开始。单就民族主义而言,它作为一种精神状态当然可以上溯数十年。象王韬、郭嵩焘和马建忠等人,都有民族主义的思想形态,但是民族主义作为一种思想运动和广泛的意识,很清楚只是在1895年以后才出现的;因为有了学堂、学会,尤其是有了社会精英的报刊,才使它的出现成为可能。3 作为传播民族主义思想感情的工具,社会精英的报刊充满着一种需要参政和有责任参政的新认识。结论是通过参政,中国作为一个国家能够朝新方向发展和变得富强起来。以商业利益为目标并为外国人所有的条约口岸的旧式报刊,一般都避免刊登有社会政治意义的争论性文章,而在1895年以后,社会精英的新式报纸则和新学堂及学会一起,变成了传播新政治意识的有力工具。 这三种工具和机构互相支持。一方面,主要的维新派报纸报道关于创立象报纸、新式学堂和学会这些新工具和机构的消息,另一方面,在新式学堂和学会中,报纸被阅读和讨论。例如,在长沙的岳麓书院,山长王先谦鼓励学生阅读《时务报》。有一个公法学会,以研究国内外的报纸为主要宗旨。再如,另一个校经学会则是在校经书院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与此同时,南学会则宣称它的宗旨之一是促进教育改革。三者之间的这种相互促进大大增强了它们的总的影响。它们创造了一种引起思想激动的气氛,这在受过教育的中国人中间广泛地起着作用。 这就是现代的公共舆论在中国的开端。尽管儒家一向提倡社会责任感,但儒家的道德理想主义并不是总能引起人们对国事的实际兴趣的,何况当时清政府已经禁止公开议政。这样一种政治意识只是偶然存在于士大夫之间,而相互交流却不容易。因此,这些新的渠道体系一经沟通,能够很快地把分散的个人观点集中起来并加以鼓吹,创造了类似现代的社会舆论的事物——这是1895年以后的重要的新发展。 维新时代的另一重要遗产,是中国知识分子这一新社会集团的诞生。 中国知识分子的突出特点与其说是他们的阶级背景或社会地位,倒不如说是他们所共同具有的新异观点和行为准则,以及他们在中国现代社会变革中所起的独特作用。关于这方面的情况,只要把新型知识分子和旧式士大夫进行比较就可以一目了然。首先,绝大部分士大夫是扎根于他们乡土的社会精英,他们在地方社会中履行着重要的职责。反之,新式知识分子阶层大都是自由流动的知识分子,他们趋向于集中在都市中心,很少和他们自己的家乡或祖籍有联系。典型的例子是,康梁和他们的许多同事都是广东人,但是他们的主要活动场所都在北京、上海和长沙等地。 其次,即使士大夫已经在从事政治组织活动,这些活动也只限于政府官僚机构中或地方社会中。确实,在进入公元十一世纪以来的许多世纪中,士大夫有时曾被卷入其他政治组织活动之中:例如在宋、明两代,私立书院成了这种活动的中心;又如在士大夫中间组成了自愿结合的团体,特别是组成了那些与十七世纪一度兴盛的著名的东林和复社运动有关的团体。1然而所有这些社会动向均已消失。可以肯定,在十九世纪末以前,中国士大夫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很少从事这类活动。反之,现代知识分子的政治组织活动大部分发生在官场或地方社会的范围之外。在城市中,他们的活动集中在学堂、报纸和自愿结合的团体内,从而为后代树立了榜样。中国的知识阶层人数很少,分布在大城市中,并且和他们家乡的社会断绝了往来,因此当他们最初产生于维新变法的时代时,当然是中国社会中的无足轻重的人物。然崦,中国与现代世界其他地方的情况一样,这类人物往往对变革特别敏感,而且经常成为变革的代理人。 知识阶层还由于他们同政府之间关系的性质而与士大夫不同。士大夫和传统的中国国家之间存在一种互相依赖的关系。尽管经常存在紧张和矛盾,两者的利益和思想信仰的牢固联系通常使士大夫依附于国家。一般来说,中国的社会精英往往未必是政府的批评者,反而是它的支持者。可是,在中国的知识阶层和现代政府之间则不存在这样的关系。总的来说,他们对政府提出的政治要求要比士大夫多,而他们的政治支持则远不如士大夫可靠。因此,他们与国家的关系常常是一种紧张的、而不是同命运的关系。在这里,中国第一代知识阶层又证明了它的典型性。康有为、梁启超、严复等等知识分子并不一定都是政府的革命派政敌,然而他们的基本政治态度是与政府离心离德和对它抱有批判的意识。 新、旧知识分子集团与中国文化传统的关系,也是大异其趣的。中国士大夫对自己的文化传统感到自满。对他们来说,这种传统是天地间知识的唯一源泉。它能提供指导人类心灵和社会活动的智慧和准则。因此,他们对自己的文化遗产十分自豪,对从过去延续下来的思想源流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意识。如果士大夫有时为自己和秉政当局之间的关系感到烦恼的话,那末,他们之间的文化一体感却是不大会出现问题的。然而,当维新时代开始时,和西方文化的五十年接触已经大大开拓了许多受过教育的中国人的文化视野,同时使他们与自己的传统产生了疏远感。由于各种各样的文化信仰从外部纷纷涌进中国,中国的知识分子在现代世界中迷失了他们的精神方向。因此,在产生中国知识阶层的同时,其成员不但有了开拓的文化视野,而且还经受着怎样与自己文化打成一片这一深深令人苦恼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是过去士大夫几乎闻所未闻的。 从所有这些与社会、国家以及文化传统发生的关系中,可以看到维新时代产生了新的社会类型的人,这些人和旧式士大夫截然不同。他们的出现,与新颖的思想风气、新的变革的组织工具以及正在成长的社会舆论一起,构成了维新时代的主要遗产。 (陈高华译) 1 刘伯骥:《广东书院制度沿革》,第78—79、337—430页。格里姆:《广东的书院和城市制度》,载施坚雅编:《晚期中华帝国的城市》,第475—498页。 1 谢国桢:《近代书院学校制度变迁考》,载胡适等编:《张菊生七十生日纪念论文集》,第281—322页。 2 关于江标的教育改革见小野川秀美:《清末政治思想研究》,第276—281页。关于廖寿丰,见《戊戌变法》,第2册第375—381页。又见盛郎西:《中国书院制度》,第223—230页。 3 《戊戌变法》,第2册第292—296页。 1 梁启超:《南海康先生传》,载《饮冰室合集·文集》,第3册第64—67页。 1 小韦克曼:《明清政治中的知识分子》,载《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院刊》,卷101第2期(1972年春季号)第35—37页。又见张玉法:《清季的立宪团体》,第6—23页。 2 这里记载的学会总数是根据《时务报》、《湘学报》和《知新报》所报道的学会数和张玉法、汤志钧、王尔敏所开列的学会数计算出来的。见张玉法:《清季的立宪团体》,第199—206页。又见王尔敏:《晚清政治思想史论》,第134—165页;汤志钧:《戊戌变法史论丛》,第232—270页。 1 小韦克曼:《明清政治中的知识分子》,第55—67页。张玉法:《清季的立宪团体》,第199—206页。王尔敏:《清季学会会报》,第134—165页。 2 丸山真男:《个体化的模式和日本的实例》,见詹森编:《日本对于现代化态度的变化》,第459—531页。 1 布里顿:《1800—1912年的中国定期报刊》,第1—85页。 2 关于1895—1898年出版的报纸数目的粗略估计,其依据来自《时务报》、《湘学报》和《知新报》的报道,另外加上汤志钧的《戊戌变法史论丛》(第227—270页)和张静庐的《中国近代出版史料初编》(第65—84页)所开列的名单。 1 汤志钧:《戊戌变法史论丛》,第236页。 2 张之洞:《劝学篇》,卷2第16页(第111—117页)。 1 布里顿:《1800—1912年的中国定期报刊》,第1—85页。 2 《戊戌变法》,第4册第542—545页。 3 科恩:《王韬和早期的中国民族主义》,载《亚洲研究》杂志,卷26第4期(1967年8月)第559—574页。参看科恩:《王韬与清末的改革》。 1 谢国桢:《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第145—255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赎回广州 璞鼎查虽于1841年5月接到任命,但直到8月他才到达香港。在这段时间,义律面临奉清帝诏令集结于广州的军队。琦善已由三位官员集体接替:一是皇帝堂兄弟奕山,一是满洲贵族隆文,另一位是七十高龄完全耳聋的汉族将军杨芳,后者因在喀什噶尔擒获张格尔而闻名。整个二月份,军队源源进入广州。他们重新建设防守阵地;设置水路障碍;招募地方兵勇;而且广州士绅也被鼓励对他们的城市进行爱国主义的防御。然而第一个到广州的杨芳几乎立刻看到军事形势已毫无希望:中国海军实际上已经崩溃;新城的城墙正在倒塌;佛山铸造厂新铸造的五吨重的大炮没有架设起来;军队也不可靠。 所有这些行动使义律认为,穿鼻草约并没有受到尊重。他再次沿河而上;在击毁沿途一些炮台之后于3月2日到达广州。于是中国代表不得不再次提出举行谈判,俾使广州脱离英国大炮的威胁。杨芳没有别的选择,只得同意重新开放贸易;虽然如此,他在呈送北京的奏章中对这个协议未敢明言,只是暗示了一下。4月14日,三人中的另外两个好战分子到来,致使这种暂时的休战也不能维持下去了。当奕山和隆文开始准备火木排并武装更多的地方兵勇时,杨芳不得不跟着干。于是,义律再次看到休战受到了威胁,并要求中国方面停止这些准备,但没有得到答复。可是就在他采取行动之前,1841年5月21日奕山终于发动了一场歼灭战,他放出燃烧着的木排,顺江而下冲向停在黄埔江上的英国舰队。在随之发生的战斗中,中国战舰被击毁七十一只,岸上的炮台失守六十座。然后在复仇女神号保护下,运兵船沿城行驶送部队登陆;英军占据了广州旧城外北面的高地。省城正位于这些高地之下,从而有完全听任英军野战炮轰击的危险。在那 时,中国人已多次违背诺言,英国陆军少将郭富认为他们应该马上前进占领该城。但义律仍然相信他们会得到“未受冒犯的百姓”在感情上的支持,希望使广州免于一场屠杀。1这位全权大使当然占了上风。5月27日签订了一项协定,根据这个协定三位中国钦差大臣及一切外省军队都同意退出这个城市,并答应在一周之内交出六百万元的“赎金”以使广州免遭破坏。当这个协定付诸执行时,英国人回到他们的船上,等候璞鼎查的到来。 5月份对广州的进攻,对英国人来说并没有直接的军事意义,但对中国人来说就带来了严重的后果。首先,随着这次袭击(其中有掠夺和混乱),平日无赖的本地盗匪和三角洲的海盗变得比以前更加胆大妄为了。2两广的大部分地区——特别是两省之间的丘陵边境——几乎迅速被匪帮占据。所以从1841年至1850年社会秩序日益混乱,这实际上触发了太平军叛乱。3其次,产生了一种深深影响到中国后来与西方关系的排外传统。当广州北边的英军和印度军等待中国当局来履行赎买协定的条款时,他们在三元里集镇上和集镇附近掠夺了几处庙宇和强奸了几名妇女。这些具体的刺激,再加上广大人民群众对战争的焦虑,促使对外国人的比较温和的那一套陈旧看法变成了恐外的种族主义情绪。其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在5月份的最后两天,当地绅士召集了大约两万名义愤填膺的农民,试图用锄头、镐、铁头梭标和大刀去屠杀这些外国兵。在严重的起义发生之前,广州知府命令乡绅领袖们遵守停战协定,解散他们的非正规军。乡勇们满怀愤怒地撤退了,他们相信,如果不是官方干涉,他们能够击败敌人。后来的 民间传说和官方报告对这个信念又添枝加叶,以致使很多中国人认为,如果允许三元里乡勇去打仗的话,他们的国家确实会打赢这次战争。因为义律威胁着要炮击广州,广州知府这时解散他们是当然的;可是他并未被欢呼为救星,反而被称作是一个“卖国”的怯懦官僚。总之,求助无门的官员们这时正普遍成为替外夷的胜利承担过失的替罪羊。 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当排外运动扩展到北方时,同样的事件接二连三地不断发生;通常是好心的地方官充分意识到停泊在他衙门的窗外河流上的欧洲炮舰会勒索多大的代价,可是绅士们却同时在街头张贴声明,声讨地方官“背信弃义”地保护外国传教士使之免于“正义”的暴民的报复。后来,这类事件发展到这样一种程度,即地方官员个人已不再受到斥责,而累及朝廷来遭受非难了。居民中有些人有反满潜意识,这就很容易使人想到:满清“异族”王室为了牺牲中国人民的利益以保全他们自己,正在向外夷让步,姑息养奸。从这个意义上说,三元里事件是一长串群众骚乱事件中的第一件,这种骚乱最终形成了共和革命运动中的反满民族主义。 1 1841年11月18日义律呈阿伯丁伯爵公函,外交部档案17/46;义律致郭富公函,包括3页,见于1841年5月21日和24日的公函,外交部档案17/46,伦敦档案局。 2 参见《筹备夷务始末·道光朝》,卷29第23页。 3 小韦克曼:《1839—1861年中国南方的社会骚乱》,第117—131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日本与中国的辛亥革命 中日两国近代改革相互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随着蒸气轮船航行的问世,两国都发现闭关自守的状态已经维持不下去,西方炮舰在其中某一国港口出现,对另一国也产生影响。文化的联系和共同的文字意味着其中一个国家的反应会迅速传给另一个国家,并且对挑战和应战的审察会引起反省和仿效。中国与西方关系的危机比日本与西方关系的危机足足早十五年;日本在1860年才完全与国际秩序发生关系,而同年,清朝的圆明园却被英法联军付之一炬。此后,日本领导人决心保持民族团结以对抗外国人的意志,因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使中国濒于毁灭的四分五裂状态而更加坚决。不久,日本向现代化进军,这给中国带来鼓励,也带来了警告。在刚进入本世纪之际,日本一跃而在国际间与列强平起平坐,这件事使它的各项制度自然而然地成了中国青年一代学习的中心。 这些年来,两国之间一国在另一国眼中的形象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这给分析研究提供了一个课题,而这个课题到现在才正在产生成果。对日本人来说,中国人从有头脑的、内省的和充斥于德川时代艺术家绘画中的圣贤,一变而为1895年印刷商们所描述的在近代日本军队面前仓皇逃跑的乌合之众。这样他们就成了拙而忸怩的学生,在二十世纪初的东京街头上,往往因其发辫和衣着而受到顽童们的嘲骂。在中国人眼中,人们记忆中一度曾打破明末安宁的东洋矮子作为近代化的邻邦又卷土重来,并且答应把中国人带入光明的未来新世界,但事实上却证明在这个未来世界中有一个新的亚洲帝国主义。在十九世纪中期,一份日本宣言告诫国民说,要象尊重中国人那样尊重西方人;但在中日甲午战争前夕,日本的领导人警告其国民不要无批判地接受西方人对中国虚弱的嘲笑。中国领导人在一开始交口称誉日本的成就,然后变成了恐惧,并且警告国民应把日本人看得比西方人更危险。可是后来,当现代化的迫切性日益明显时,日本的现代化的制度依然成了学习的目标,而且日本本身也成了孕育中国革命的地方。由于中日两国在各自的近代史中对对方具有那么重要的影响,所以对有关的两方面进行观察是有好处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战争的最后阶段 璞鼎查于1841年8月10日到达香港,他在此指挥着一支取道印度洋和新加坡而来的远征军,到战争结束时,这支远征军将包括二十五艘正规军舰,十四艘汽轮,九艘给养船和载有一万名步兵的运兵船。他立刻带领第一批共两千名士兵和一部分舰队向北驶到福建省的重要港口厦门。该地区的指挥官颜伯焘1理应奋起应战,因为他已经说服清帝为那里的防务花费了二百万银 两。他有五十艘大战船,三个“坚不可摧的”堡垒和九千步兵,据估计,只要英军一靠近,就可以把他们打垮。当这支远征舰队于8月26日停泊在厦门口外时,海军司令巴尔克确实发现这个城堡的防护墙非常坚固,炮弹不能穿透,但是中国炮手的协同炮击时间不足以阻止登陆部队夺取炮台。该城本身坐落在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隘口的后面,但颜伯焘却未想到予以设防。相反,英国人悄悄偷越过那里,并且很快就占据了城周围的高地。第二天,他们开进了城内。英军仅死两名,伤十五名。 英舰队留下了一支军队就地戍守,然后就继续驶向巴麦尊打算优先夺取的目标——舟山。郭富将军在这里倍加小心,因为中国人在穿鼻草约订立之后收回此岛时曾又大事加固工事。可是在他第一次侦察后的第三天,即10月1日,他仍然攻占了这个城市。虽然郭富在攻击中受了伤,但只有两名英兵被打死。为了完全控制这一段浙江海岸,此时只需占领附近港口宁波就可达到目的。英军在攻占河口上的据点镇海要塞之后,于10月13日向宁波推进。负责浙江省军事行动的钦差大臣裕谦不久就接到消息说,宁波的大炮曾打得发烫,他的军队未战而溃。大约正在裕谦打算自杀的时候,皇家爱尔兰卫队的乐队正在宁波的宽阔城墙上奏着英国国歌《上帝救助吾国女王!》的曲子。在这年冬季,英军在这里进行休整时,这个舒适的港口城市当时就成了远征军的大本营。这时,璞鼎查的计划(它受到查顿情报的鼓舞)是要求把战舰开往长江而把中国切为两半,并在运河穿过长江之处封锁对京师的粮运。由于他的大部分兵力都被牵制在守卫已攻占的四个城市上,他就决定等到春末夏初从印度得到增援部队时再作计议。这给了中国人发动春季反攻的时间。 清帝曾经断定,宁波的陷落说起来或许并非不幸之事。夷兵目前已经陷入陆上作战,而陆战正是中国的长处,大批帝**队在浙江发动有组织的战斗也许能一举把他们消灭干净。由于他的 许多官员向他隐瞒了他们的失败(例如颜伯焘声称已收复厦门),因此他觉得挑选一个他能信任的指挥官是绝对必要的。所以他选择了他的堂兄弟奕经为统帅,此人是一位卓越的书法家,善写文章,但是他的军事经历主要限于主管御花园和猎苑,以及指挥北京的禁军。奕经的特长是善于制订计划和搞准备工作,对这些事他干得很热心。他刚到苏州,就着手把他指挥的一万二千名正规军和三万三千名乡勇统一组织起来。由于他要依靠当地知名人士来获得地方上的情报,他在大本营外设置一个木箱,鼓励绅士投进名刺,并献计献策。许多热情而无经验的青年士子因时值危机而辍学应征;每个官员都争先恐后要求有权使用亲随和享受其他官品津贴。因此,这种指挥系统是极不明确的,这特别是由于从几个省调集来的正规部队都拒绝接受其他带兵官命令的情况造成的。人们只看到军队打着鲜明的三角旗,穿着绣花战袍,手执金光闪耀的武器,而忽视了后面隐藏着的分裂情况。这些士子兴致勃勃,在军营里举办了许多茶会、筵宴和诗社文会。胜利好象是没有问题了。事实上,在军队实际进入战斗之前的一个月,一位有名望的画家以北宋美丽而色彩鲜艳的院体画法描绘了一幅凯歌高奏的战斗图画。奕经本人甚至举行过一次作文比赛,这使他忙了好几天以决定哪一篇宣布即将来临的胜利的文告写得最好。他最后选定了一篇,其中虚构了交战情况和对每个带兵官怎样传令嘉奖。不错,清帝的这位堂兄弟的确对开战的黄道吉日问题有些关心,但当他某日在杭州一座寺庙中求签抽到了一张虎形签时,这个问题便非常顺利地被解决了。因此很显然,攻击的时间应该是1842年3月10日凌晨3至5时,即壬寅年的寅月寅日寅时;而且也碰巧是春天雨季最盛的时期。于是在战斗前夕,大多数部队拖着沉重艰难的步伐,越过泥泞的道路和沟渠而进入了阵地;又因道路泥泞,运粮困难,军队曾多日断粮。士兵体力消耗殆尽,又受雨淋又挨饥饿,他们就是这样准备进攻的。 进攻分作三路。原来的战斗计划(包括某些新增援的兵力)是要求三万六千人打进宁波的西门和南门,一万五千人夺取镇海,还有一万水兵乘战船和渔船渡海收复舟山。实际上,全部兵力的百分之六十被派作总部的护卫兵,奕经就留下他自己部下的三千名后备军保卫他在绍兴(著名的酿酒之城)的指挥部。其余的后备军处于宁波与镇海之间一座桥上由奕经的参谋长掌握。这样,实际上真正用于进攻每个城市的人数约只四千人,而且当时甚至没有一个人想去打头阵。由于这种畏葸胆怯,对宁波进行主攻的任务就落到七百名四川兵身上了。他们奉命直到最后一刻才开枪,以保证攻其无备,但是他们的带兵官刚学会讲一点官话,使他们以为他们根本不应带枪。因此,这些金川土著只带着长刀溜溜达达地走进了英国工兵的布雷区和皇家爱尔兰兵的榴弹炮射程之内。当英军开火时,其他没有经验的中国部队被推向四川兵的后面,致使数千人拥挤在西门,死伤枕藉,那里的几条大街上血流成河。英国人把一排排惊慌失措的清军步兵扫射倒地。这是自从围攻巴达霍斯以来他们所见到的最恐怖的大屠杀,为此,英国人也感到恶心。 与此同时,在镇海的中**队的作战就好得多。如果奕经把他的后备军也投进去,他们甚至可以夺回这个城市。但是,由于无须指出的那种带讽刺意味的癖好,他的指挥那些后备军的参谋长躺在驼峰桥上的轿子中大吸其鸦片,而且正当需要他的兵力的时候,他已陷入一种麻醉状态。他的军官和士兵刚听到炮声就逃跑了。这样只剩下攻舟山一路的水兵了,他们之中许多人生来就没有乘过海船。他们刚一离开港口,大部分人就晕船,而带兵官因害怕遇到英军,后来二十多天里就在沿海来回行驶,定期呈交假战报。就这样结束了中国人在这场战争中的最后进攻,从而也葬送了缔结一项体面和约的任何实际的希望。此后尽管有过一些英勇的战斗,但清朝对璞鼎查所长期规划的长江战役将只能完全 处于防御地位了。 长江战役从1842年5月7日持续到8月20日,它以一面倒的形势在全中国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那里的数百万人以其肥沃的土地供养着这个帝国最富裕的学术精华阶层)展开。5月18日,乍浦和在那里的满洲旗军驻防地被攻占。未设防的上海在6月19日发现已经被放弃。7月20日,长江的险要重地和满洲防军驻地镇江也被攻占。运河因此被封锁,帝国被切成两半,曾经做过明朝的都城和统治象征的南京也暴露于英军的面前。 外国人所到之处,尽是一片惊慌和混乱。郭富将军极力试图制止他的士兵任意奸淫掳掠。据中文史料记载,有些印度掠夺者被他们的将官枪毙了。英国人确曾搞过一种征集粮秣的制度,它给捐献粮秣者奖一块小牌子钉在门上,作为此户免受掠夺的保证。但这措施又往往不起作用。1军队不断为所欲为,掠夺城市住宅,征召船夫苦力,酒后污辱当地妇女。更为恶劣的是随营的中国侍从和长江三角洲上的无赖,他们尾随英军进入被征服的城市,把住户抢掠一空,然后继之以放火焚烧。很多城市居民预料到这种情况而事先逃往乡下,使守军在城里阒寂无人的市场上无法弄到给养。士兵们既没有食物,又被洋鬼子有魔法的传言弄得士气低落,于是开始猜测在他们中间有“汉奸”。 因为在传统的中**事历史中,要攻陷一座设防的城市的标准方法之一就是向“内应”行贿或进行说服,使他们从城内打开城门。由于很多官员已上奏清帝,把许多失败(象宁波的失陷)完全归咎于“奸细”,因此满洲的将军们就倾向于相信英军主要依靠的是第五纵队。这种把外国人与汉奸联系起来的做法可以追溯到中西贸易的最初日子里,而流传下来的军事传说只是加强了这种 信念:欧洲人有笼络中国同伙的特殊有效办法,其中包括使人吸食鸦片上瘾。确实有足够的证据使满洲官员们相信,汉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潜在的反抗者。贱民,即清代社会的下层人民,一般都要依附于清政权以外的任何有政治权威或军事权威的人或组织。另外,通过沿海贸易和鸦片交易,港口城市的种种罪犯、小商人和秘密会社成员都成了与西方人士有密切关系的人。这种情况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中叶广州附近的红巾起义中表现得相当明显。1所以当璞鼎查派波美拉尼亚的传教士郭施拉作被占领的舟山的地方官时,这个城内的每个不法之徒都抓住这个机会来利用与这个地区的任何权势集团(如绅士社团、衙门吏役和现有的各种股匪)2毫无联系的这位新保护者。举例来说,郭施拉的捕快头目便是一个劣迹昭彰的操淫业的人,他利用他的新职务向富户勒索保护费。 这类消息被夸张成为不胫而走的谣言。在整个长江流域,各方面都有奸细,如船夫、私盐贩子、土匪、市场恶棍等三教九流中的人物。由于带兵官们开始分了一半力量来清查潜在的背叛者,这就对清朝的防务造成了灾难性的影响。最糟糕的是镇江的一位鞑靼族将军,他确信,在英国人从前面进攻时,该城的汉奸一定会从后面袭击满洲人。于是他命令一看见行迹可疑的人就抓起来,此后它的居民一看到满洲士兵走近时就惊恐地逃走。显然,有些士兵一见有逃跑者就把他们杀死,用他们的尸体去领赏。这样的恐怖统治笼罩各地。如在上海,英国人的炮声就被一些居民误认为是中国当局在下令屠城。 尽管满洲人惊慌失措,可是在实际战斗中他们的抵抗是很顽强的。在乍浦,英军对一千七百名满洲守军的士气感到惊讶,对他们面对失败所表现出的拉其普特武士式的反应感到震惊。在乍浦和镇江(那里有一千六百名旗人),满洲士兵杀死自己的子女和妻子,以免他们遭受蹂躏,而他们自己宁可在营房自缢也不愿投降。郭富将军在放出恶臭的死尸堆中写道:“我从内心深处厌恶战争。”1 1 此处英文误作yen po-shou(颜伯寿),下同。——译者 1 参看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3册第129页及以后。韦利的《鸦片战争》一书中(第186—196页)也有一部分这种记载的译文。 1 小韦克曼:《1800—1856年广东的秘密会社》,载谢诺编:《中国的民间运动与秘密会社,1840—1950年》,第29—47页。 2 见齐思和等编:《鸦片战争》,第3册第427页。这种情况绝不仅限于十九世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上海的青、红帮与法租界的法国警长具有同样的关系。 1 贺尔特:《在中国进行的鸦片战争》,第147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中国的开放对日本的警告 中国对日本现代化的贡献尽管不是有意识的,但仍适合作为本文讨论的开端。贡献是几方面的。从中国传来的危机新闻以及在中国的直接观察和经历都是重要的。日本人对西方的感受本身又引起他们与中国人的竞争意识。从西方著作的中译文中得到的教益虽然是重要的,但不是主要的。 学者们都同意十九世纪中期日本因接近西方世界而产生的恐惧感有着重要意义,并且从中国传来的消息显然对那种意识的产生起了重要作用。早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美国船只莫里森号出现于日本水域一事引起了种种明显失实的传闻,说什么这位在广州地区有着普遍影响的英国人,现在正准备对付德川政府。1838年,大领主德川齐昭预言,日本将是西方攻击的第一个目标;中国太大,琉球群岛和朝鲜又太小,都吸引不了炮舰的注意。在中国战败的消息传来从而证明他的预言错了以后,影响是巨大的。幕府的大臣水野忠邦写信给他的一个僚属说:“这是一件外国的事,但我认为这件事应该给我们提供一个有益的警告。”1不久,荷兰和中国的商人把中国的出版物带到了长崎。 魏源的著作在日本广为流传,那里的一切知识分子都能得到这些作品。他的《海国图志》有许多日本的版本。魏源的关于在物质和技术方面宜于向西方学习的论点,以及他关于学习步骤可以与对道德和政治的正统学说的关心结合起来的主张,是投合许多日本读者的心意的。佐久间象山在向其君主条陈有关海防的问题以后读了魏源的著作,对他与魏源两人的思想如此相似而感到惊奇。他写道:“正当英夷侵犯清国之时,我奏陈了一项计划。后来我看到中国作家魏源写的《圣武记》……魏源与我出生两地,素昧平生。但我们都在同一年撰文哀叹世局,而且我们既未谋面而见解一致,这岂非无独有偶?我们真可以称为异地的同志了。”2 当来自中国的新闻在量和质的方面在十九世纪中期的日本日益增长提高时,这些新闻就成了使蔓延于该国的危机感加剧的重要因素。从魏源得到的材料使吉田松阴有可能把鸦片战争后解散乡勇之事与广东省的混乱局势联系起来。这种新闻对权贵们的影响很深。但它的全部重要意义则因关于中国叛乱的报道的混乱而没有立刻显示出来。报道来自不同的来源,有的从朝鲜通过对马大领主转述而来,有的通过商船从中国传来,有的通过荷兰人的消息从长崎传来,有的来自一个在中国沿海活动了几年的日本人,有的则来自与倍理一起乘船来日本的一名广东人带来的出版物。日本人关于太平军叛乱的报道最初谈的是恢复明室和英国支持复明战士的情节。逐渐地,比较准确的中国官方报道使读者们了解到基督教、叛乱与所造成的生命财产的巨大损失的关系。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上海的日本人有直接报道,但一些虚构的传说(如说复明战士与清军进行大战)绘声绘色,因而混乱不堪。许多这样的报告取材于有关国姓爷(郑成功)的老传说,以美化报道中的英雄,但是愈来愈多的报道,却把中国的灾难与外国的干涉和征服联系了起来。1 日本人观察中国灾难后最重要的结果是决心不重蹈中国人的覆辙。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前往上海的日本人开始收集有关中国人灾难性经历的第一手观察材料。派往上海的第一艘轮船为千岁号,它于1862年出发;由于所有乘客——包括幕府、长州、佐贺、尾张和大村的武士以及商人——都负有他们政治当局委托的使命,所以他们的旅行记载经过其他经上海前往欧洲的人员的记载补充后,就提供了关于中国沿海事态直接影响日本的重要的文献资料。1 对大批日本人来说,停泊在上海港口的帆樯如林的外国船只令人信服地证明,要再继续搞闭关锁国的老一套是不可能的。2西方人在布置上海防务时所表现的优越感和傲慢气焰以及中国人在对待西方人士时明显地流露出的恐惧心理,同样给许多人以深刻的印象。因此,许多日本人愈来愈相信,必须获取西洋武器以准备抗拒西方。中国的沿海,特别是上海,还成了给幕府及其敌人提供武器与装备的贸易中心。中国沿海口岸的洋行(如怡和洋行)设在日本的分行(特别在长崎)为萨摩族、长州族和土佐族购买轮船和轻型武器。许多重要的中兴领袖——其中有高杉晋作、五代友厚和后藤象次郎——都直接在上海取得军用物资。 就是这些洋行,沿着同一条航线,把其中的一些人送往欧洲。伊藤、井上、森、五代和寺岛等人通过他们在上海短暂逗留时看到的五光十色的景象,第一次对西方有了感受。他们写回本国的信件报告说,他们高兴地看到欧洲人开始把日本坚决的改革和中国时局的日益不稳定加以区别对待了。欧洲人对日本人的效率和中国人的不争气采取了不同的态度,因而使他们受到鼓舞。从很早时期,人们开始在这些反应中看到一些苗头,即日本人希望与西方而不是与东方站在一起,希望他们本人和他们的国家与伴随着“东方”一词而产生的无能和无效率的联想脱离关系。几十年后,在1885年福泽谕吉的一篇论文中对这些希望作了经典式的阐述。他在撰写的一篇论述朝鲜改革失败和法国打败中国的后果的社论中,号召他的同胞们“同亚洲分道扬镳”。此后不久,外务相井上馨在一份备忘录中强调了这个论点,即主张日本除了建立“亚洲边上的西方式帝国”外,没有别的选择余地。所有这些论点都基于一个事实,即认为必须避免重复十九世纪中国的灾难性的经历。1 中国较早与西方接触而使日本获得的一个最后的、也是很少被人提到的好处也使人很感兴趣,因为它提供了把以后中日两国之间的关系进行对比的事物。西方书籍的早期中文译本含有重要的汉字词组,它们逐渐进入了日本人的“现代”思想中。到十九世纪末,这些汉字词组已在日本广泛流传;后来日本词传入中国时,许多中国人认为要为这些词汇(象为另外一些术语那样)感谢日本。这种传入在出版国际法的译文方面尤其重要,因为需要译好象“right”(权利)和“sovereignty”(主权)这样一些相近的字眼。但这些术语与以后大量涌进中国语言中的日本词相比,数量仍是比较少的。在早期自强运动的任何时期,都没有一个日本留学生为学习现代化而留学中国。 1 关于德川齐昭,见天保十年六月二十二日(1839年8月1日)奏折,载《水户藩史料》,别集条,98。关于水野忠邦,见日本史籍协会编:《川路圣谟文书》,8(1934年)第318—319页。材料均引自吉田正:《提倡“东方道德,西方科学”的佐久间象山》,载《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研究论文集》,1,日本(1972年),第54页。关于中国战败的第一个报道是在1840年通过一艘荷兰船只传到长崎的。 2 关于《海国图志》的日本版本及其影响,见王家俭:《〈海国图志〉对于日本的影响》,载《大陆杂志》,卷32第8期(1966年4月)第242—349页。各种译文纷纷出现于1854年,并且持续到明治时代初期。关于《海国图志》对其初期版本之一的编者,即有声望的儒家学者盐谷宕阴(1810—1867年)的影响,见范古利克:《日本对鸦片战争的反响》,载《华裔学志》,第4期(1939年)第478—545页。佐久间象山对魏源的敬慕并不包括魏源所持的关于枪炮的论点。他指出:魏源在这方面“大部分是不正确的和站不住脚的。那好象儿童游戏。不亲自进行研究,谁也不能洞悉这个问题的真髓。象魏源那样的有才之士不能了解这个问题,实在不幸”。引自角田龙作(音)、德巴雷和d.基恩编:《日本传统的源泉》,第614页。 1 关于日本取得有关太平军成就的情报的过程和结果,见市古宙三:《幕府末期日本人关于太平天国的知识》,载开国百年纪念文化事业会编:《明治文化史论集》,第453—495页。 1 《明治文化史论集》,第481—486页。这里详细叙述了早期的使命、乘客和材料来源。 2 因此,撰写井上馨传记的作者指出:“当他到达上海,从轮船甲板上看到约一百艘战舰、轮船和帆船停泊在港口,以及船只繁忙地出入港口时,便大吃一惊。侯爵这时才开始认识发展海军以便实行排外主义的必要性,也开始看清佐久间象山教导的全部意义和单纯排外主义思想的不足。”见井上馨侯爵传记编纂会:《世外井上公传》,第1册第90—91页。 1 m.b.詹森:《明治时期日本人对中国人的看法》,载费维恺等编:《中国近代史考察》,第163—189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中国战败:南京条约 春季反攻的失败引起了清廷内部一场重大的政策辩论。辩论的结果,反对过林则徐政策的官员或者从贬黜中被召回,或者被任命担任与外交事务有直接关系的高级职务。年迈的宗人伊里布曾与琦善一起被贬黜,这时又被派往浙江。有影响的穆彰阿这时实际上是宰相,被派往天津。而在反对派方面,在朝廷中曾经是林则徐主要支持者的王鼎,于6月份身故,而且据说他是自尽而死的。但清帝还不能使自己完全改变态度。自幼由师傅们灌输给他的一切教诲,他对列祖列宗的政策的全部理解,朝廷中“忠义”之士对他的一切忠告——所有这些形成了一个简单的原则:“明”君不会屈服于武力。姑息政策就是对帝国和皇室放弃了道德上的责任。历朝历代的历史证明,与反叛者调和最后总是导致如下的结果:不是被征服,就是使民间对统治家族掌握王位的权力失去信任。明朝就是这样覆亡的,因此这也正是道光帝所害怕的:如果他失职,他的王朝也会灭亡。帝国政策的这个原则虽然并未因鸦片战争而有所改变,但是它已掺杂了其他成分;因为当时已到了这样的时刻,即只要有可能,就应解除顾虑,出于权宜之计而 与西方搞一些临时的妥协。因此当时所强调的,就是屈服或者是不屈服的立刻抉择。由于花费了许多精力反复争论这个问题,关于讲和的条件几乎没有受到注意。 虽然如此,失败是难以承认的。例如,在局势的变化中找希望,或者甚至在绝望中找出解决办法,这总是有可能的。在乍浦失陷后,一位好战的年轻御史苏廷魁奏报说,英军刚在印度被尼泊尔人打败。1因此,清帝一度想利用这个机会收复香港。后来随着长江战役的发展,他逐渐感到,即使战死也比向这种**裸的军事力量屈膝好。此后他虽然让穆彰阿和伊里布等宗人担任了更重要的职务,但仍然梦想按照他自己的要求获得军事上的胜利。 这种既想战又想和的矛盾心理,表现在那个低沉的春天他所作的两件反其道而行之的任命上。一方面,奕经仍坐镇浙江,继续沿海的作战,而耆英则于4月7日被任命为钦差大臣,也在同一地区进行和谈。耆英系出皇族,是皇帝的亲信,在北京曾担任过很多高级职务,轻易地增加了他原已巨大的家私。耆英是个老于世故而风度娴雅的人物,所以人们期待他会在这样棘手的外交任务上取得成功。然而,他面临两种障碍。首先,朝廷上还存在一种要求全胜的强烈意见。他必须避免琦善的悲惨下场,不能离北京的意见走得太远。其次,他必须设法与璞鼎查接触,后者当时正在迅速地溯江而上。当耆英听到上海陷落的消息就立即奔向那里;但是远征军部队已经向前迅猛推进。最后,在6月28日,他的一个代表想安排与英国翻译官马礼逊对话。马礼逊再一次向他说明,璞鼎查不愿会见耆英和伊里布,因为他不相信他们 有真正的全权。除非有明确的诏旨证明他们有充分的权力谈判和约,否则他是不会满意的。 耆英奏称这名外夷倨傲不恭,这使清帝勃然大怒。清帝有好几天好象要确实不顾长江地带毫无希望的形势而决定把这场战争继续下去。最后使权宜之策似乎比较成为入耳之言的是耆英下的保证:即使南京即将失守,征服者也并不想在政治上进行统治。仅仅为了贸易权而冒着丢失大清帝国的危险,究竟是否值得?姑息政策在道义上是令人讨厌的,但是如后来耆英所说的:“伏思臣等此次酌办夷务,势出万难,策居最下。但计事之利害,不复顾理之是非。”1 这个论点起了作用。到7月15日,道光帝的思想已有所变化;到7月26日,当镇江守军溃散的消息在北京被证实后,他授予耆英商谈和约的全权。耆英有了这个保证,急忙赶去防止英军当时就要向南京发动的进攻。英军尚等在南京城外,听到清帝国正在集结增援部队准备和他们作战,于是对这位使节恳请英军稍安勿躁的要求失去了信任。 8月11日黎明攻击快要开始时,一批喘息未定的使节来到河岸的远征军营房。他们宣布,耆英马上就来进行谈判。要英军先不要开火,中国会同意他们的条款的。 1842年夏末在南京举行的谈判中,清朝的谈判者耆英、伊里布和当地总督牛鉴实质上是英国侵略者和北京朝廷之间的调停人。他们的任务是减轻双方的恐惧和维护双方的自尊心以促进和谐。耆英必须首先和他的两个各有其幕僚和利害关系的同僚保持协调。他的主要问题是寻找能够与英国翻译官小马礼逊(第一个来华的新教传教士的儿子)和郭施拉对话的使节。他派遣过三次使节:第一次派去的仅仅是几个送信人,这些中**方人员在以 前曾送过信,是英军认识的人。为了开始谈判,第二次派遣出的使节是伊里布的侍从名叫张喜。此人是伊里布的私人代表,在1840至1841年早些时候的几次谈判中已经为英国人所熟悉,而且实质上是一个能想方设法引英方人士讲话和揣测他们意图的谈判者。在这一点上他是做到了的,他先与小马礼逊互致寒暄,然后在谈话中也以威胁对付威吓。据张喜日记所记,小马礼逊威吓说,如有必要,英军将长驱直入,溯江而上;张喜则针锋相对地说,如有必要,清帝将武装民众并号召农村起来反对他们,使之感到“草木皆兵”。1当然,哪一方对这些行动也都没打算认真去做。 英方要求中方派出的谈判者是能够认真作出诺言的人。这个要求最后得到了满足:中方派出了能够拟订细节问题的高级官员,这就使双方的主要谈判者最后能够会面和达成协议。为了使谈判顺利进行,清朝的谈判者觉得穿戴比他们实际品级更高的顶戴要更好一些。英方很容易识别出他们顶戴的品级,但无法核对他们顶戴的合法性。在南京的清朝使者们不得不也同样弄虚作假欺骗他们在北京的上司。他们为逾越敌对双方之间文化上的鸿沟,确实绞尽了脑汁。 因此,他们首先只向皇帝禀奏了英国人先前提出而由清帝已经表示某种同意或要进行考虑的要求,如赔款,建立平等的外交关系,在五口和香港通商。稍后,他们又上奏说英国人要求取消公行、订立关税条约和在各港口设立领事。1842年8月29日当他们在璞鼎查所乘的英舰康沃利斯号上签订南京条约时,他们仍然没有得到清帝对开放福州以及容许外国人在新开商埠长期居住的默许。正象我们将要看到的,结果有十年时间在福州确实没有 对外贸易;而在广州,直到1858年才获得进城的权利,当然更谈不上居住权了。另外,英国人签字的条约是用中文写的,文中提到双方时都同样地抬头书写,以示英、中两国处于平等地位。但是这些表示平等的格式并未表现在送交北京的条约文本中。实际上,清帝曾命令他在南京的奴才们在英国全部舰队撤离之前不要会见英国人,但是他的谈判者们主要关切的是使条约得以签订,从而使英舰队真正撤走。在这点上他们最后是成功了的,但这要到在南京举行了关于条约体制未来形式的谈判之后一个月才能实现。在实际安排执行对外贸易和对外交往的新规章方面有许多事要做,所以双方谈判人员都同意要制定出关税和贸易章节的细则,以便在日后的补充条约中把它们肯定下来。 因此,南京条约仅仅是一个初步的文件,它只阐明了一些据以建立新贸易制度的原则。它的主要条款如下:(一)两千一百万元赔款分期付清;(二)开放广州、厦门、福州、宁波和上海五港为通商口岸;(三)在品级对等的官员之间平等往来;(四)在各通商口岸建立英国领事馆;(五)废除公行垄断;(六)对英商进出口货物一律秉公征税;(七)割让香港为英国领地。中国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但是谈判者们还必须商定一些英国人能够据以进入中国的条款。 (郝镇华、刘坤一 译) 1 关于苏廷魁的传记,参看张其昀等编:《清史》,第4589—4590页。苏廷魁的奏章可能指的是1842年1月英国人指挥下的一万六千名士兵从阿富汗撤退时遭到屠杀的事件。 1 郭斌佳:《第一次英中战争评论》,第298页。 1 邓嗣禹:《张喜与南京条约》,散见于第39页及其他页中。这部详细的日记是中国方面在中外谈判中现存的少数内部材料之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中国人心目中的明治时期的日本 在十九世纪后半期,在有影响的中国领袖人物的心目中,日本逐渐变成了一个令人不得不佩服的形象。在冯桂芬的一些著作中,可以看到中国人早期对日本制度变革和对技术作出的努力所流露出的赞扬甚至钦佩之情。李鸿章认为德川后期军事改革的各项措施很好。这些改革虽然是在一个全民发动的运动之外进行的,但它们似乎把传统和技术结合了起来,并且很自然地有助于形成反西方共同战线的思想。他们的这些态度在明治中兴初期的几年还继续存在。根据一位权威的研究,李鸿章在1870年被任命为直隶总督以后,“给他深刻印象的是,日本在与西方打交道时取得的相对的成就……以及据说日本已筹集巨款兴建兵工厂和轮船之事。李鸿章感到中国应与日本友好,也许甚至应派官员驻在该国,以便阻止日本站在西方国家一边。”1后来日本人利用台湾土著对琉球渔民施加暴行之事,作为在1874年向清朝提出对琉球群岛的领土要求和对台湾采取行动的借口,李鸿章及其同僚开始看出日本可能是危险的策源地。明治的变革现在开始表现得过于想彻底地赶超西方了。 1875年的纠纷解决后森有礼来北京,李鸿章与他进行了一次引人入胜的谈话,李对日本想与东亚文化传统决裂的意愿表示意外和震惊。在日本外务省官方的英文谈话记录中,李鸿章谈话的内容如下:“我对贵国近年来作出的几乎一切成绩都深为佩服,但有一件事我还不很理解,这就是你们把古老的民族服装改成欧洲式样……服装是激起对祖先的神圣回忆的事物之一,后代理应以崇敬的心情永远保持下去。”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森要他相信:“如果我们的祖先还活着的话,他们无疑会做我们全部做过的事……大约一千年前,他们改穿中国服,因为他们当时发现中国服比原来的穿着要好。”李鸿章反驳说:“你如果出于理智,就应该穿中国服……它很方便……而且完全可以用贵国产的材料制作。”但森指出:“你们四百年前的祖先谁也不愿意改成本朝开始后改变的服饰(即留辫子)。但毕竟发生了变化,不过你们的这种变化是强加给你们的,尽管你们不喜欢它。”1但是,李鸿章一方面警告森不要过分西洋化,并且危言耸听地谈到了借外债的危险性,一方面却在1874年12月的一份奏折中把这两点连同其他措施引为观测日本所以“其势日张,其志不小”的基础。到1885年他写道:“大约十年内外,日本富强必有可观,此中土之远患,而非目前之近忧。”在这十年的末期,当李鸿章的预言已成为事实,并且亲往下关在伊藤博文面前乞和时,他仍极力设法想使中日两国“成为兄弟而不结成仇敌……对我们一方有害之事,对另一方一定也如此……黄种人准备对付白种人,此其时矣”。2 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正是1894—1895年的对日战争,在中国对待明治维新的态度方面起了关键作用。在中国,如同在其他国家那样,这场战争也被看成是对两国采取现代化措施结果的考验;而且日本武力的胜利,以及日本的举国一致与中国各地的自行其是的对比,使人们几乎毫无疑问地认清哪一方的组织形式更有成效。被日本打败所引起的震惊,比迄今视以为常的西方列强的侵略所引起的震惊要更为强烈。因此,中国尝到失败的苦果不能全怨日本。在很大程度上,满洲王朝和李鸿章也要分担责任。日本的战胜又被西方提出的新要求所盖过;欧洲列强在1895年进行干涉,并表面上充当中国领土完整的保护人以反对日本提出的要求,但在1897年以后立刻顺手牵羊地掠夺了它们原来加以保护的东西。这种行径在中国引起的愤怒直接导致了1898年的百日维新。(见第五章) 明治时期的日本在清末儒家维新派心目中占有特殊的地位。它在基本上是传统意识形态的基础上引进代议制政府的成就,以及它发扬的为国效劳而不是满足个人或某个地区利益的精神,看来可以成为任何追求现代化的国家的榜样。维新派中的重要人物在向中国的读者和领袖人物介绍明治维新各项成就的事实和适用性方面起了重要的作用,这样说是有意义的,也是恰当的。例如黄遵宪(1848—1905年)在1877年作为公使馆参赞随同第一任驻日公使何如璋来到了东京。黄遵宪与日本文人进行了许多接触,并且写了一部日本史。这部在他任旧金山总领事后一段时期才完成的著作在1887年脱稿,但它到中日甲午战争时期才流传,到1897年才出版,书名《日本国志》。就是这个黄遵宪,他邀请梁启超到上海主编强学会办的一份杂志,并且在湖南支持谭嗣同和梁启超。他的日本史在1898年引起了光绪帝的注意,当时黄遵宪正在湖南任职。1 维新派中间的领袖人物康有为在他的论点中充分利用了日本的例子。在他看来,明治时期的宪法是使日本强大的一大成就和重要因素。1888年,康有为在上清帝的第一份奏章中介绍了日本的范例,并且在以后坚持他的论点。在1898年,他敦促清帝“外采俄彼得日本明治之政术”,“以日本明治之政为政法”。从1898年夏季起,康有为就不大提到彼得大帝,而更多地介绍明治;对中国来说,现在主要是放松它的统治和扩大参政的范围。他指出,日本与中国近,其政治形式与社会制度也近似中国。以后,康有为在供清帝参考的研究俄国和日本的长篇论著中重复并且发挥了这些论点。不过,他的主张依然是泛谈多于实指。他赞成寻求新的模式,特别赞成日本的立宪改组。他认为,要实现真正的儒家原则,需要中国政制的民主化。1但是,虽然康有为向往日本所向往的一切,却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认为明治的民族主义或社会组织就是他追求的目标。在1911年以前,他倾向于给德国的榜样以更高的评价,因为这种榜样似乎把自由与他认为中国所需要的纪律结合在一起了。 可以设想,明治时期的领袖们能找到很多理由来赞助1898年的维新运动。他们自己在这个时候对西方在中国的帝国主义扩张非常敏感,并且急于想帮助中国进行抵抗。外务相大隈重信提出了他的“大隈主义”,给政府的政策提供了理论基础,根据他的理论,过去长期接受中国文化和精神的日本现在要偿还那笔债,办法是去牵制西方,使中国取得必要时间能在新的领导下进行改组。在百日维新期间,伊藤博文访问了北京,并受到清帝的接见。在皇太后对维新派发动政变后,维新运动的领袖们得到日本人的保护。康有为取得英国的保护到达香港后转乘一艘日本船到日本避难。梁启超逃到天津的日本领事馆,然后乘坐一艘日本炮舰前往日本。 华人社会在日本日益发展,维新派不久便在其中成为领袖群伦的人物。他们往往与有地位的上层日本人进行接触。大隈重信亲自接见过康有为,此后还与他有通信关系。近卫笃麿亲王也是如此。犬养毅和其他议会政治运动的领袖们都以拥有与这些中国贵宾的友谊而自傲。随着不断高涨的学生运动在日本的华人界中开始蓬勃发展,维新派由于他们的学识和道德威望而沾了光。作为华人界人士的宣传员和发言人的梁启超更是处于黄金时期。在创办一所以徐勤为首的供中国青年学习的学校时,他是主要人物;同时他常常用日本各界所熟悉的论点来提倡他的君主立宪制主张,这样便与主张共和的战士在报刊上展开了激烈的论战。 与此同时,日本的榜样在义和团之乱以后几年清王朝进行的政府改革中显得重要了。1902年清廷回到北京后,慈禧太后接受了张之洞和刘坤一一系列奏议中提出的关于行政改革和教育改革的基本原理(见第七章)。军事改革包括专门为训练一代职业陆军军官而兴办的学校。日本教官的人数逐渐超过了欧洲教官。派往日本军事学校的中国士官生人数也愈来愈多。日本的武装力量也给中国新式军队的行政结构提供了样板。法制的改革指的就是根据德国的、特别是日本的实践制订新的法典,许多后来成名的日本法律学家首先就是作为中国人雇佣的谘议和顾问而开始他们的事业的。 日本的榜样对立宪制的计划尤为重要,特别在日本打败俄国以后更是如此。在1906至1911年期间,派往日本和欧洲学习的代表团,从伊藤博文那里听到的谨慎的意见,与伊藤本人早期从他德国老师那里听到的一样。这些代表团得出的结论是,清朝的宪法应由朝廷颁赐。1908年,慈禧太后颁布了准备宪政的九年计划,此举与其他同时提出的有实质性内容的建议一样,是直接根据1881—1890年的日本经验作出的(见第七章)。 1 刘广京:《李鸿章在直隶》,载《中国近代史考察》,第74页。 1 东北大学前教授林武次(音)提供了这次谈话的英文版本,我在此表示感谢。日本版本见木村匡:《森有礼先生传》第102页。这次交谈还见于实藤惠秀:《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稿》,第64—65页。 2 邓嗣禹和费正清:《中国对西方的反应》,第119—120页。1895年的谈话记录为英文。见鹿岛守之助(音):《1894—1922年的日本外交》,第202页。 1 列文森:《梁启超和近代中国的思想》,第23—25页;蒲地典子:《黄遵宪对明治时期的日本和西方的反应》。下一个研究日本现代化的重要中国著作是戴季陶(1890—1949年)的《日本论》,此书发表于1928年。这本富有洞察力的著作的日译文载于《中国》第56—63期(1968年7月—1969年2月)。 1 见萧公权:《君主立宪制:康有为的中国民主化计划》,载《华裔学志》,第24期(1965年)第1—83页;《翁同龢与戊戌变法》,载《清华学报》,第1、2期(1957年4月)第111—245页(关于上述奏折的日期,见第184页及第260—261页的注);《康有为的哲学思想》,载《华裔学志》,第21期(1962年)第129—193页;《康有为的社会思想》,载《崇基学报》,卷7第1期(1967年11月)和第8卷第1期(1968年5月)。萧教授已把他的许多文章收进《维新派和乌托邦主义者康有为》一书中。彭泽周的《中国的近代化与明治维新》收集并补充了他自1970年以来发表的文章,成为最全面论述日本维新运动的集子。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条约制度的形成 条约制度的透视 不平等条约开始于中国普通民众尚未参预国家政治生活的时代。十九世纪中叶的几十年内,他们仍然受着传统儒家思想的薰陶:即政治是皇帝及其官僚们的事,而且要地方名流的支持。在这种古老的秩序下,现代的民族主义绝少有所表露。相反,清政权所关心的主要是维护中国地主—文人学者统治阶级对它的忠诚,并借此以镇压一切可能在农村平民中掀起的骚动及反清叛乱。在这种背景下,平息沿海英国人的滋事,起初只被当作一个次要的小问题。十九世纪三十年代最后几年里,清政府的打算也只不过是要制止英—印—中鸦片贸易的祸害而已。 鸦片贸易经常取得设在印度的英政府鸦片制造业的供应,它持续到1917年为止,达一百多年之久。这种近代史上延续最久的有组织的国际性的犯罪活动,为早期英国对中国的侵略输了血。为了进行第一次鸦片战争,一些鸦片商大亨不仅帮助巴麦尊制定计划和战略,而且提供必须的物质援助:把鸦片贸易船只租给舰队使用;鸦片贸易船只的船长给他们当领航员,而其他职员则充当翻译;自始至终给予殷勤的招待,并出谋划策和提供最新情报;用贩卖鸦片得来的白银换取在伦敦兑换的汇票,以支付陆海军的军费。既然鸦片能够在中国迅速找到吸食者,它就同样能 够迅速在中国找到零售商,因此,英国、印度、美国及其他国家的贩毒商只需将鸦片运到中国,其余的事自然会由中国人去包办,不用英国政府插手。 英政府要求签订条约只具有一般性的目的,即废除纳贡制结构。1842年南京条约取消了只准在广州进行中外贸易和由广州特许的公行垄断商来进行中外贸易的限制,从而开始了国与国之间的外交关系。印度鸦片和外国侵略已经开始捣毁中国排他性的藩篱。中国的战败使烟毒进一步泛滥,而取得战争胜利的英国人则试图建立中外交往的新制度。这一点,他们在后来的二十年内办到了,其间他们与清廷及其地方官吏有时一致行动,有时则发生冲突,而与法国人、美国人、俄国人的关系也是如此。从1842—1844年至1858—1860年这段时期,这些新制度的发展集中体现在初期开放的五个通商口岸上。 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这二十年构成了中国对外关系新秩序的第一阶段。从西方的观点看来,那是这种条约制度结构得以逐渐形成的初创阶段。后来的几个阶段是使条约制度在中国的政治和社会中变为越来越重要的因素。从今天中国人的观点来看:条约是帝国主义入侵的工具。在十九世纪六十到九十年代的下一个三十年中,通商口岸成了中外共管、文化混杂的中心城市:它们对整个中国有着日益扩大的影响。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第三个三十年中,主要通过商埠向外扩散的外国影响象滚滚洪流,它大大加速了中国传统的国家政体及社会制度的解体和改组。在这一时期,通商口岸内出现了资产阶级和自由主义的萌芽。外国人在中国国内的活动达到了**。最后,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到五十年代的第四个三十年中,条约制度先是在很大程度上被日本的侵略所取代,接着又被**领导的一个新时代的革命秩序所代替。在这风云多变的一个世纪中,条约制度就经历了这么几个阶段。 因此,条约制度这个近代中国的插曲是出现在“王朝虚位”的一个世纪中:这时清王朝中央权力衰落,政治动乱接踵而来,最后,一个崭新的中央集权在根本不同的一种党的专政制度下逐渐建立起来。这个重建中央集权的过程最后与城乡民众的政治活动相结合,也与为发展经济而广泛应用现代技术的活动结合了起来。从大处看,条约制度兴衰的一百年来,经历了帝国主义入侵中国的开始及其**,也经历了中国人民对侵略不断增强革命反抗的各个阶段。中国的主权在条约中不断受到损害;随着民族主义和革命的兴起,主权渐渐地又得到了维护。虽然通商口岸在开始时只是沿海贸易及对外交往的边缘地带的中心,可是在挑战与应战的过程中它们成了斗争的主要焦点。因此,必须把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条约制度形成的时期,看成是外国对中国生活施加错综复杂和惊人影响的起始阶段,尽管这一有着外国影响、特权、控制和最终是掠夺的时代,在中国人民的历史长河中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今天研究十九世纪中叶中西关系史的学者们的一个重要任务,是必须如实地对当时中国被迫与之打交道的“西方”进行考察。当时的西方仍然是以农业为主,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在工业、交通运输、文教、医疗卫生和人民参预政治生活的程度等方面都是“不发达的”。举例说,英国在十九世纪中叶有二千二百万人口;但是它的政府及社会生活却依然被五百个贵族家族所控制,它们占有将近一半的土地,而其余的大部分土地却为大约一千三百个绅士及占有土地的平民所有。尽管有1832年的议会改革法案,当时的英国仍然是一个由富有的贵族统治的国家:他们巧妙地把新兴的工商业领袖吸引了过来,同时,迅速增加的人口却不断地扩大着农场和新城市贫民窟里无土地和无选举权的贫民队伍。 十九世纪中叶中国的内部叛乱与骚动,似乎与当时英国在 煤、铁、纺织品生产及铁路方面的发展进步正好形成鲜明的对照。然而,以安居乐业这句俗话来衡量,叛乱前的中国民众跟进入城市与工厂生活的英国民众相比,差距也许并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那样大。四亿中国人和二千二百万英国人之间的真正差别,第一在于他们的统治阶级行动的动机不同,其次在于他们所掌握的力量不同。 英国侵略中国的动机和力量都来自英属印度。驻中国的主要代理行就是开办已久的一些东印度代理行的分支机构;后者于1813年印度贸易对它们开放以后,在伦敦、孟买和加尔各答都分设了机构。在香港的英国商界领袖们——查顿、马地臣、颠地等——都具有上述背景,并且同作为其客户分布于其他英国贸易中心的亲友们(很多是苏格兰人)进行业务往来。这种中间商不仅参与银行业、保险业和船运业,而且它早在争取英国废除1846年谷物法及1849年航海法取得胜利以前三十年,就开始发行自己的自由报刊和宣扬自由贸易思想了。1散商的思想是贪得无厌和肆无忌惮的,并且有宗教信念做护符。(一位鸦片船长在日记中写道:“12月2日。忙于迅速交货。没有时间读圣经。”2) 英国在中国的军事力量,从一开始便是英印联合的军事力量。31839—1842年对阿富汗的战争使对华战争显得逊色。1845—1848年对锡克教徒的战争继续扩大了英国在印度的统治。1841年来中国以前,璞鼎查爵士由于他在信德省(1843年被合并)作出的成绩而被授予男爵封号。总之,到了英国人对中国使用武力时,他们的作风和价值准则早就因在印度的成功经验而已经形成。这些人到中国来时是统治阶级的绅士名流,有优越感,很自 信,往往不可一世,完全相信力量的秘诀就是树立威望,即使他们享有这样的声誉:他们拥有力量,并能在必要时使用这种力量。他们也习惯于同当地贵族打交道,并在其中物色合作者以发展他们的贸易。 十九世纪中叶的几十年内,英国对华政策主要为巴麦尊勋爵所左右:从1830到1865年的三十六年里,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他或是担任外相,或是担任首相职务。1他的卓越能力不仅贡献给了英国的国家利益,也贡献给了中产阶级自由派的宪政事业。他利用同欧洲的协作,使奥斯曼帝国免遭俄国扩张势力的威胁。虽然中国问题还不是他主要考虑的中心问题,但他的对华政策也有着同样的倾向——即为英国公民要求宪法规定的权利,必要时得诉诸武力;或者和其他列强采取一致行动来谋求这种权利;一贯地“坚信正义是在他那一边”。2 从英国人的自信心这个角度来说,在中国订立新的条约制度,其意图一方面是为了维护英国全球商业扩张的既得利益,一方面也是为了表现这种扩张的理想。具体地说,英国的目的在于为英属印度、中国、英国本土之间的三角贸易提供保证和机会,也就是说,要保障印度鸦片在中国的市场以及中国茶丝对伦敦的供应。英国缔约者的直觉要求是为贸易(他们相信贸易有助于向一切民族传播现代的文明)寻求法制(他们感到法制是放之四海而皆准,行之四海而皆有效)的保障。因而最初的条约主要是以给商人授予特许权的形式出现的。 其中有些权利是在欧洲国际制度的范围内正常地给予外国缔 约国的国民的,如“所属华英人民,彼此友睦,各住他国者,必受该国保佑身家安全”的互惠权利(《南京条约》第一条);又如英国臣民在中国五个通商口岸有权“带同所属家眷寄居,”以及拥有在各该地贸易通商“无碍”之权(第二条)。这些居住和贸易的个人权利在十九世纪的主权国家之间通常是得到认可的;就是在中国,过去许多世纪的对外交往中,一般也是容许这样做的,只是没有在条约中详细地规定下来而已。1689年的中俄尼布楚条约已经规定过旅行与贸易的互惠权利(第五条)。但最后在1727年签订的恰克图条约(第四条)关于商业问题的条款中,却规定商队须在严格的控制和管理下到北京或两个边境商业中心进行贸易;这倒颇象1842年以前在广州实行的贸易制度。1 英国新获得的大部分条约权利把自由贸易的理想应用到了中国沿海:即英国商人应能进入自由市场,“勿论与何商贸易,均听其便”,而反对跟官办贸易垄断机构打交道(《南京条约》第五条);英国商人“应纳进口出口货税、饷费,……由部颁发晓示”,以便按例交纳(第十条)。2为了在中国沿海口岸的活动中实现这些目标,英国人坚持搞许多附加条款,它们合起来就构成了对英国臣民的领事裁判制度(治外法权),而且它是以海军炮舰为后盾的。这样,一种新的外国人的社会权力结构就逐渐在中国沿海找到立足之地,并且日益膨胀起来。 英国在华成功的秘诀之一,就是英国人同清朝官吏之间默契的利益一致。他们每一方都代表一种征服者的力量,都懂得用道德信仰兼管理技巧来统治其被征服者。清政权的思想体系,即威严的儒家思想,其核心是维护统治者至高无上的精神威望。因此 条约的签订就是英国和满清这两个贵族帝国的代表之间在争端中的权宜妥协措施。在这一方面,璞鼎查与耆英是心照不宣的。 耆英在广州谈判时提出的妥协纲领,其后台就是京师的满族大员、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1782—1856年),此人于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即已成为道光帝的首辅大臣(见第三章)。他们同年岁,十分亲密。穆彰阿几乎掌握着北京的一切有权有利的职位。他反对林则徐根除鸦片的政策,支持同族旗人琦善和耆英的妥协活动。同他们一样,他对各省的情况,即对中国的实情,几乎毫不了解,只是两眼死死地盯着清王朝的利益。对付中国边境的非汉族人民,自清王朝建立以来就已成为满族的专长,直到十九世纪四十年代,还是如此。大陆边境部落的酋长被纳入中国大陆的权力结构之中,同样,英国人则被纳入了中国海疆的权力结构。然而英国势力在以后的扩张,则非他们的始料所及了。 1 格林堡:《鸦片战争前中英通商史》,第6章。 2 费正清:《中国沿海的贸易和外交》,第69页,引用了怡和洋行的档案。 3 费伊:《1840—1842年的鸦片战争》,第3页;比钦:《中国的两次鸦片战争》,第132页。 1 巴麦尊于1830年11月—1834年12月、1835年4月—1841年9月、1846年7月—1851年12月任外相;1855年2月—1858年2月、1859年6月—1865年10月任首相。 2 韦伯斯特爵士:《巴麦尊在1830—1841年的外交政策》,第792页。书中对英国的对华政策尚未从它的全球战略角度来加以研究。 1 塞布斯:《耶稣会士与1689年中俄尼布楚条约》(第154、285页)引用了富克斯的材料;曼考尔:《1728年以前俄中两国的外交关系》,第252页。 2 南京条约的中、英文本,在这几点上的内容实质上是一致的。见中国海关所编《中外条约协定汇编》。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 其他的改革都没有教育变革产生的那种长远意义。中国从古典思想向近代思想转变,从传统的标准和注重传统向西方的标准和注重西方转变,在这些方面,日本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中国某些人对西学的诋毁,曾经使甚至容闳的一小批学生在1872年留学美国之事也有了争议,并且在1881年迫使学生归国和撤销留学生团。但在日本战胜中国以后的十年中,这种态度让位于重视出洋留学,其重视程度使留学不但对一个人在官场的晋升有好处,而且最后成了晋升的关键性的条件。日本似乎为这种训练提供了最诱人、最经济和最不出乱子的来源。在二十世纪的最初十年中,中国学生前往日本留学的活动很可能是到此时为止的世界史上最大规模的学生出洋运动。它产生了民国时期中国的第一代领袖。1在规模、深度和影响方面,中国学生留日远远超过了中国学生留学其他国家。因此,经过最近的调查研究可以这样说,“从1898年到1914年这段时期,人们可以看到日本在中国的历史进程中的重大影响”。2 学生的出国始于甲午战争以后。1896年,第一批十三名学生来到日本。在东京神田区专门为他们办了一所学校。他们不懂日文,因而他们初期的课程主要是语言课。不到几个星期就有四名学生离学。单调乏味、难以下咽的食物以及现实的或想象的陋习,使他们灰心失望。但是有七名学生完成了学业,并且成了第一批日本问题的专家。他们开始用中文写作有用的日语教科书和留学日本的指南。 欧洲帝国主义在中国下一轮的侵略始于1897年德国侵占胶州的行动,这一轮侵略又引起了学习现代制度的紧迫感,同时也使日本成了一条更易被接受的通向西方化的道路。上面已经谈到,随着百日维新的失败,主要的维新派及其信徒们逃往日本避难。虽然清廷试图利用导致1900年义和团灾难的蒙昧主义的潮流,但象张之洞那些具有改革思想的总督以及象康有为、梁启超等在维新运动中受挫的知识分子仍然继续重视去日本留学。 张之洞早已在他的《劝学篇》中指出,日本人已经从西方翻译了所需要的大部分内容,由于他们的语言与中文相近而易被中国学生所掌握,所以应该利用日文书籍。他强烈地支持出国留学。“出洋一年,胜于读西书五年……入外国学堂一年,胜于中国学堂三年。”但是日本可以提供特有的方便和经验教训。“至游学之国,西洋不如东洋。一路近省费,可多遣;一去华近,学生毋忘其国1;一东文近于中文,易通晓;一西书甚繁,凡西学不切要者,东人已删节而酌改之。中、东情势风俗相近,易仿行,事半功倍,无过于此。”谈到从中取得的经验教训时,他说:“日本小国耳,何兴之暴也?伊藤、山县、榎本、陆奥诸人皆二十年前出洋之学生也。”2 于是一批批学生陆续出洋。1899年,在日本的留学生超过一百名。张之洞派出的使者还调查那里的学习设施。在他的指示下编写的一本留学指南,在1898年完成,在1899和1900年重新出版,它从此一直是标准的指南读物。张之洞这时还派出少数军事专家前去学习。热情提倡的人并不限于官员。梁启超总结了日文的几个优点:它发音少,所有发音在中文中都有;文法不复杂,大部分词汇与中文有关; 60—70%的语言都用汉字书写。 日本的领导人也开始看到中国派学生到他们国内留学的重要意义。象上田万年等学者和大鸟圭介等外交家都开始就教育其邻国子弟而出现的机会和责任问题向其同胞们写文章和发表演说。大隈重信就是在这种气氛下制订出由日本向其大陆邻国偿还历史债务的“主义”的。上田等教育家号召:采取行动,专门为中国学生准备教育计划;设立专门的语言学校,以便使他们在到达后两三年内可以为攻读大学水平的课程作好准备。他还意识到民众的爱憎心理以及可能对中国人进行侮辱,坚持拨专款兴建足够的宿舍,以防止可能对学生进行无礼、利用或“诱使腐化堕落”的行动。假期到日本重要地方的旅行也应作出安排,以便使学生们熟悉日本人生活的各个方面。1 在此期间,义和团的灾难以及愚昧的排外主义的失败,使张之洞和刘坤一等具有改革思想的总督取得了新的重要地位,并且使他们的教育和制度改革的使命增添了新的紧迫感。对出国留学的重视迅速加强,为去日本受教育提供机会的出版物也激增。这时,去日留学和出仕二者开始挂上了钩。与此有关并且最终发展而为最重要的一件大事,是1905年科举考试制度的改革和最后取消。出国留学代替了经典著作的基础训练,成为进政府工作的基本条件。 对东京学生的人数也有直接的影响。到1905年底,中国的留日学生的估计数已增至八千到一万人,1906年是人数最多的一年,估计人数为六千至两万人,估计数的悬殊如此之大,说明在护照、签证、学校或课程注册等统计数字不可靠的情况下,是难以计算人数的。研究这一留学动态的第一流学者实藤利用当时保守的估计数,算出的总数如下: 在留学风达到最高峰时,学生中也有举家赴日的,如父亲陪着儿子,年轻的中国姑娘和缠足的妇女也前来学习。其中只有少数人来日准备正式学习,或者能够正式入学,所以在日本学校的毕业生虽然人数仍较可观,却大大低于驻留在日本的人数。1 很少教育机构有能力应付这种汹涌而来的人潮。日本当然也不例外。为了应付中国学生的涌进,采取了种种措施来提供指导。设立了许多的专门学校。成城学校一开始是训练日本士官生的军事预科学校,也接纳中国学生并培养了许多人。其他起重要作用的学校有日华学堂(建于1898年)、高等大同(建于1899年)、东亚商业(建于1901年)和弘文学院(建于1902年),而同文书院东京分院(也建于1902年)的作用尤为重要。例如,弘文学院前后共收7,192名中国学生,其中3,810人毕业,学生中有黄兴、鲁迅和陈独秀。许多私立学校,特别是早稻田,新开辟了外国学生区,以供应新收学生的伙食。为了培养未来的现代母亲,还开办了女子学校。开学典礼常滔滔不绝地提起孟母和华盛顿之母,因而生色不少;这样的典礼又使张之洞相信在“东洋”留学的好处。2 尽管作了这些努力,大部分学生的情况毫无疑问是很不好的。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到日本留学,象日本学校接纳他们一样准备不足。许多学生上填鸭式的课程,他们看重节约时间和强调集中精力于关键性学时上。多数学生根本不上正规学校。他们在日本的时间因此变得更短了;他们的急躁和不满情绪直接传到了中国的亲友那里。但是象这样规模的造就民国时期中国第一代领袖人物的运动,必须被认为对整个这一代上层人物的经历有着关键性的重要意义。东京和中国之间的通讯非常方便和自由,所以海外生活的影响远远不限于在日本学校学习的人。因此,学生们的经历和所受的影响这两者的质量问题最能吸引人们的兴趣和具有最重要的意义。 关于中国人在日本的经历,可从留学生的回忆录和自传中看到典型的情况。这种经历还作为文献资料被收在中国和日本当局编的调查和报告中,并且反映在许多学生出版物中。1旅日往往从一些已去日本或正准备去日本的人的鼓励开始。学生们往往回国鼓励其他人学他们的样。他们一旦到达东京,神田区就成了他们的家。学生们寄宿在神田区,在那里的商店购物,在那里的饭馆就餐。出现了专为中国留学生开设的印刷所、食品店和当铺。象富山房等新印刷所最初是作为专门提供所需要的日本著作中译文以及刊物和教科书的企业而开设的。理发师不厌其烦地使他们的辫子在一定程度上符合现代化样式,结果凑合成一种向后梳得直而高的发型,称为富士发式。2随着中国的地方组织把更多的学生输送到日本,各省同乡会纷纷在东京成立,以便在留学生到达时接纳他们并加以指导。虽然留学生来自中国各地,但未来的革命中心广东、湖南、江苏和浙江诸省最具代表性。 这种经历常常充满着矛盾和讽刺。这可以从无政府主义者景梅九的记述中看出,他从1903年起开始在日留学。他在日本小客栈的第一夜充满着令他惊奇的事。“不过日本更有一种特别的情形,就是旅馆都是板屋席地,进门要先脱鞋的。出洋留学,本为维新;然而到了日本,第一先要复古。”1留学生可能会收到告诫他们在日本社会应怎样待人接物的指导性传单。交通是靠左行走,不大声呼叫,不无所事事地在街上停留,吐痰入盂,到盥洗室和大厅的拖鞋要分开使用,要尊重妇女,在拥挤的街车中向老幼妇女让座,注意珍贵物品,保持衣着整洁,不问他人年龄,不贪吃不易消化的日本米饭。2 这种名义上一切为了留学的实际留学经验,常常是劳而无功的。日本的教师和作家乐于使留学生们相信,他们的国家面临着日本在明治初期的处境。他们的事例中充满了过去出国在外留学的日本人的经历。各专业的代表人物都准备提供保证,使他们相信,这个专业的成果对中兴之治的成功是必不可少的。 1 这方面的权威著作有实藤惠秀的《明治时期中日两国的文化交流》;《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稿》;特别应重视《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本章全章利用了《留学史》1960年版的材料;有关的论述取材于第140页和第110—111页。 2 费正清等编:《东亚的近代化改革》,第631页。 1 根据《张文襄公全集》卷203中的《劝学篇·游学二》,应为:“一去华近,易考察”。——译者 2 引自实藤惠秀:《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第41页。 1 引自实藤惠秀:《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第45页的摘录。 1 数字根据上引著作第545页正面的表。他找不到估计1909—1912年和1915年学生数的根据。各学校毕业生的按校统计(上引著作第138—140页)显示学生毕业的学校从帝国大学直到私立女子高等学校。关于1901—1939年的数字,实藤列出中国毕业生总人数为11,966人。 2 关于学校、专业和日期的情况,见同上著作,第64—79页。 1 实藤准备了一套中国人写的日记目录。到1902年已有57份旅日日记;有一名官方视察员李宗棠记录了这个时期九次去日的见闻(见同上著作,第313、425页)。1906年以后,中国政府出版指导性的月报供在日本留学之用。还有不少小说,其中最出名的为《留东外史》。实藤惠秀在其《日本文化对中国的影响》一书中对它进行了研究,此书有1944年的上海版,名《日本文学对中国的影响》,由张铭三翻译。 2 见孙伯醇(1891—)的回忆。孙伯醇于1905至1914年在东京学习,他在北京任教和在中国外交界工作了一段时期后回到东京,在外国语大学和东京都大学当讲师。见他的《家塾、同文书院和民报社》,载《中国》,第30期(1966年5月)第24—33页。特别可看他的《留学生、学校教育和发辫》,载《中国》第31期(1966年6月)第28—33页。 1 景梅九然后回顾了汉代的一些风俗,那时中国人也席地而坐,并且提醒读者这些风俗以及过分的礼貌准则仍在日本流行。见《留学回顾》。此书为景梅九的《罪案》中的日本部分的日译文,由大高岩和波多野太郎翻译。 2 实藤惠秀:《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第192—195页)转载了这种《留学生自治要训》的传单,并且指出,当时的中国小说有时把归国留学生描写为文静而有礼貌的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842—1844年条约的缔结 在南京条约以后为制订1842—1843年英国条约制度的细则而进行的几次谈判中,双方在南京达成的最初协议的基础上各有截然不同的打算。清方谈判者原来担心英国人会有领土要求,后来才确信英方正如所声称的那样只寻求贸易,而不是领土。因此,中国便打算利用贸易方面的让步去安抚英国人,但对他们的活动则根据条约而予以严格的限制,这样就能通过物质诱导来控制住他们。这里应用的就是一种精心策划而经常用来对付亚洲腹地夷狄的“羁縻”政策。它包括两个方面:(一)在商业和私人交往方面让步,用贸易特权和友谊去收买外国的好战分子;(二)乞灵于文明的等级制礼貌行为以及中国的整个文化优越感来设置各种限制,所以条约一经订立,也能被用来限制对方。 在采取这些旨在软化好战的外国人的传统策略时,清朝对西 方的政策是否重新作了什么考虑呢?朝廷里的文献记录几乎没有提供什么新东西。然而,在一心谋求妥协的清朝官僚集团之外,许多有志之士却作出了反响。最著名的是魏源,一位志在使旧的管理制度仍能发挥效用的改革家。魏源早年就有谋求改革漕运和盐务等要害部门的经验(见第三章)。此时他把注意力转到了外部世界的问题上来。 魏源利用友人林则徐于1841年年中赠送给他的翻译过来的资料,把新旧材料组织起来编成《海国图志》一书。他描绘了欧洲的贸易和军港向东方所进行的扩张,及其对中国的东南亚属国的颠覆性影响。这便导致了中国沿海的动乱。对付之方应当是以欧洲人制欧洲人,并且使亚洲国家奋起抵抗他们。中国应当采用西方武器和训练以自卫,并建立自己的海军力量。魏源的这部著作完成于鸦片战争刚结束时,此书及其记述清朝武功的姊妹篇《圣武记》,尽管不乏以讹传讹之处,却仍然不失为对国际贸易和西方炮舰所带来的问题症结进行多方面的探讨的首次尝试。1魏源虽然对1852年最后一版《海国图志》作了增订,但他对国外世界的广阔探讨,很快就被淹没无闻。实行改革以帮助中国对付西方的进攻,已让位于清廷在此伏彼起的叛乱中一心挣扎求存所作的努力了。 因此,在南京条约签订以后的十年中,清方谈判者天天使出了他们整套的传统策略伎俩来虚与委蛇,而极少有任何新颖的奇谋妙算。他们试图在外交礼节和名词术语方面使其外国对手处于下风:譬如说,会谈只许在货栈那种令人感到屈辱的环境中进行,或者只许同低级官员进行。当被迫作出让步时,也只能把它 当作仁政,而不承认外国人的权利。清帝的代表们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不可能采取会引起民众公开反对的行动,这点印度的统治者是很容易理解的。然而在开始时却利用了私情交往。 处理从1842到1848年新条约关系的宗人耆英,用古代《孙子兵法》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精神来执行他的任务。在那个时代,这条金科玉律是人们的口头禅。如耆英所言:“制夷之法,必须先知其性……即如吉林省擒虎之人,手无寸铁,仅止以一皮袄盖于虎首,则虎即生擒矣……今若深知其性,即可以慑其心胆。”1可惜耆英运用这一战略时却是片面的。他不去研究介绍英国商业扩张的文章,反而先试图用交情来笼络英国头目。在他与璞鼎查的书信往返中,尤其是在他于1843年6月对香港的史无前例的五天访问中,这位钦差大臣真是极尽讨好巴结之能事。他装出一副与亨利爵士十分友善的姿态,在书信里把后者称为他的“因地密特朋友”(即英语intimate)。他甚至表示想收璞鼎查的大儿子为养子,且与璞鼎查交换老婆的相片(耆英后来向清帝表白,说什么“英夷重女而轻男”)。其驯夷手腕在他对这位英国全权大使的告别信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听起来颇象一封情书,他说: “一年多来我俩均在致力于同一工作,且彼此了解对方都是一心为国的:既不为私利之动机所驱使,亦不被欺诈之盘算所左右,在商谈和处理事务中,彼此心心相印,我们之间无事不可相商;将来人们会说,我们身虽为二,心实为一……分袂在即,不知何年何地再能觌面快晤,言念及此,令人酸恻!”2 满族显贵的这种表演,体现了个人外交的悠久传统:军事上软弱而文化上优越的中国统治阶级常常采用此法以同化和软化入侵的蛮夷。假若璞鼎查是蒙古人,耆英的举动就不会那么使他惊讶,因为这些举动只不过是中国古代外交纪录的重现而已。举例说,汉朝对入侵匈奴的妥协,采用的就是和亲政策。中国每年给匈奴定额馈赠(另给其酋长婚配一名中国公主),使之保证停止对中国边境的侵犯。和亲就是“中国历史上‘不平等条约’的另一种形式”,当中**事上软弱时它就一再出现。当汉朝成功地把和亲政策转变为完全的纳贡制度时,“就向匈奴要来一位王子作为人质,以保证其驯服”。1耆英(英国的公文中写作keying)自己没有儿子,建议收养璞鼎查的儿子,并带他到北京去。当他得知这孩子先要在英国完成学业时,他答道:“很好!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养子弗里德里奇·耆英·璞鼎查了!”2 英国在1842—1843年谈判中的目的比较简单具体,但影响却深远:即依靠条约法规使各种权利成为制度,使其总的来说有利于英国在贸易及交往方面的发展。正象查顿所申说的那样,他们最直接关心的就是通商的机会。条约税则实际上是由英国的与广州的有关人士议定的。伍崇曜代表中国方面,马地臣则率领致力于废除旧制的英商代表团。然而,他们都不十分了解行商以前实际上交付的贸易税。关税率实际上是查顿过去的一位代理商(罗伯聃)在广州同海关监督等人讨价还价制订出来的。新税则的税率用几乎任何标准来衡量,都可以说是低的,且不具保护性,因为不论进、出口税都仍按中国的旧规矩征收。主要的变革并不在于帝国的旧税率方面,而是在于要努力扫除深深植根于广 州贸易制度中的捞外快和收小费等一整套敲诈勒索制度。当涉及内陆转口税(指外国货物从口岸起运至内陆市场后所应征收的那些税)时,条约规定此类税额“只可按估价则例若干,每两加税不过某分”,可是由于缺乏情报资料,这种百分率在条约条款中最后仍付缺如。不出所料,英国人根本不能杜绝在商埠以外对他们的货物随地课税。“自由贸易”还是无法强加给中华帝国。 取代广州海关制度的一些新规定在中英五口通商章程中制订了出来,并与税则一道于1843年7月22日颁布:英国船只将把它们的执照委托英国领事保存,这样一来,英领事实际上将取代以前对在广州的每条船只负责的那种公行“保商”的地位。中国政府将不再对中国商人的债务担当责任。同时英国政府规定,英国领事对所有英国人有审判权。这样便正式制定了治外法权原则,而它长期以来被认为是侵犯中国在广州的刑事审判权的。 中英附粘和约是在1843年10月8日由璞鼎查和耆英在虎门签署的。它把英国的贸易限制在五个通商口岸内,允许外商在那些地方居留,但限制到五个口岸之外的地方去旅行。附约规定了香港与广州之间的地方贸易,允许在所有的商埠内停泊军舰,认可领事协助稽私,承认治外法权和引渡刑事犯。它还包括一项最惠国待遇条款,即此后凡与其它列强订立之条约,英国将援例享有同等利益。虽然如此,附约后来在中、英文本之间显示有几处歧异,这部分原因是由于英方译员小马礼逊死后无恰当的接替人所致。1 英国的目的是想利用其陆海军力量来巩固已经获取的通商机 会。关于这种努力是怎样受到限制的,从香港的事例中可以看出。英国人希望把这个现在已经属于英帝国的岛屿变成他们存放货物的仓库,从这里他们可以进入中国全部沿海地区。为此目的,他们想把中国的沙船贸易吸引到他们这个新的岛屿港口方面来,因此试图把这一点写入附粘和约。然而,在条约的中文文本中却明白无误地写道:香港乃外国领土,所有去该地的中国商船必须从中国五个通商口岸的中国海关取得通航证。中国当局用拒发通航证的办法就能够窒息这种合法的贸易,而且他们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对中国方面这种不合作的态度,英国人的对策是通过由香港英国当局发放航行许可证,来保护居留在那里的英国国民的船只。这是一种新策略,它的本意是为了保护往来于广州、香港、澳门之间载运旅客和杂货的小船。英国人单方面推广了这种做法,很快让那些在香港注册而往来于中国所有沿海地区的中国船只和外国船只使用他们的旗帜。 南京条约和虎门附约没有提到的主要问题是鸦片。英国政府争辩说,鸦片贸易既然明显地不能为中国所禁绝,那么,上策便是使它合法化,并对它征税来达到管理它的目的。对此,道光帝当然从内心里不能同意。鸦片因此在初期的几件条约中始终没有被提及,而这项贸易却在条约规定的范围之外,根据一套非正式的规定得以恢复进行。早在条约规定的商埠开放以前很久,那些新口岸外就有武装的鸦片“接受船”(浮动的毒品货栈)停泊在沿海鸦片站旁边,鸦片站的贸易已成为既成事实。到1843年4月,上海官员们“业已在吴淞附近指定了一个停泊地……生意十分兴隆,许多清朝的低级官吏也参观过这些船只。”1然而璞鼎查于1842年11月曾经下令,英国人在这些港口正式开放和建立 领事馆之前,禁止在那里进行贸易。在仍被占据的舟山岛上一位英国高级海军军官就曾指出,鸦片商人“迄今已被允许在该岛与澳门之间的沿海一带航行,而无需办理港口过境手续,也未曾受到任何盘问……只要他们不靠近尚未开禁的五个口岸即可”。1可是,当这位军官于1843年4月发现他们出现在尚未正式开放贸易的上海口外时,便命令他们在24小时内离开。 这件事给观察两国事件的人提供了一个可资教训的实例。璞鼎查斥责海军这种头脑刻板的举动。那位军官受到谴责并被撤职,而与他认真合作的那位上海道台也得到了同样的下场。此后英国海军就对鸦片贸易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到了1845年,就有八十艘装运鸦片的快船往来于香港。此时马地臣指示他那为首的鸦片船长说,不要夸耀对海军的“胜利”,而是“要尽力讨好清朝官吏,如果他们要求我们从一个停泊处开到另一个停泊处,我们就要照办,并且不要太靠近他们的城市。鸦片贸易现在在英国很不得人心,因此得保持沉默,尽量避人耳目,为此目的,不论怎样小心都不为过分”。2 结果,英国对华的商业入侵从此便是合法贸易与非法鸦片贸易双管齐下地进行。合法贸易是在新开辟的五个条约口岸进行。鸦片贸易使在这些港口之外的沿海一带的接收站多了一倍,那里通常都停泊着二、三十只鸦片接收船。到1860年为止,鸦片贸易额翻了一番,每年进口由三万箱增至六万箱。然而鸦片商人却受到璞鼎查的警告,不许到上海以北的地方去,这显然是与大鸦 片商行非正式协商的结果,还可能同清朝当局通过气。这样一来,中国沿海的法制就弄得肢体不全。尤其糟糕的是,英国——还有美国——为了同中国发展贸易,就继续靠向中国输出鸦片,作为筹措购买茶丝出口货资金的主要手段。 1 关于“羁縻”问题,见杨联陞的文章,载于费正清编:《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第31—33页。关于魏源,见伦纳德和米切尔的文章,载《现代亚洲研究》6.2(1972年4月),第151—204页;王家俭:《魏源对西方的认识及其海防思想》。 1 1842年5月19日收到的耆英的奏折,载《清代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卷47第22、23—24页;参阅《孙子·谋攻》篇。 2 耆英致璞鼎查函,璞鼎查信函,1843年第142号,外交部档案17/70。 1 见余英时:《汉代的贸易与扩张》,第10、43页。 2 璞鼎查信函第74号,1843年7月5月;第85号,7月19日,外交部档案,17/63;义见璞鼎查信函,第142号,1843年,外交部档案,17/70。以上引自费正清:《中国沿海的贸易和外交》,第1册第111—112页。 1 中国海关英文本与中文本之附加条约(见本书238页注2),“与英国公使馆保存的原文核对过”(第17页)。海关出版的这一中文本与得到北京御批的摘要(《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卷69第27—34页,1843年11月15日的奏折与谕旨)对照起来,有许多歧异之处。见费正清:《中国沿海的贸易和外交》,第125页。 1 璞鼎查信函,第40号,1843年4月29日所引一位“与贸易毫无瓜葛”的通讯员的话,外交部档案,17/67。 1 船长霍普1843年4月21日于哈丁顿寄阿伯丁的信,外交部8月12日档案,17/75。 2 马地臣于1843年4月22日给麦克米尼斯船长的信,中国沿海书信集22/4/43,怡和洋行档案,剑桥;又见欧文的《英国在中国和印度的鸦片政策》及斯宾士的《清代吸食鸦片概况》,载小韦克曼和格兰特编:《中华帝国晚期的冲突和统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民族主义及其反应 看来,大部分留学生已经学到的主要教训似乎是理解了民族主义的重要性。他们在日本的感受必然使他们在同乡观念中增添了一种日益强烈的中国人的意识。在神田,由于中华民族和中国特点这两种觉悟的鼓舞,一个全国性组织开始形成。神田的中国学生会起了使学生团结一致的重要作用。辛亥革命前不久,美国人办的基督教青年会(也设在神田)能够利用它不受日本人约束的地位,使其规模超过了日本人办的早期的学生会馆。但它们都被用作集会场所,都促使同乡观念与民族主义相融合。同乡意识从未丧失过,大部分留学生首先与本省人集会结社。对革命组织的详细研究表明,它们招收成员和做报告都是通过设在东京的各省同乡会进行的。但留学生的聚集地与革命一样,也把同乡渊源与民族觉悟融合在一起了。1 日本在许多方面为加强留学生的民族意识做了工作。恩施态度和民族歧视当然起了重要作用。日本人对中国和中国人长期存在的敬仰心情已在中日甲午战争中表现的自负心面前烟消云散,关于这场战争,日本政府和人民都认为是文明与中世纪精神之间的一场斗争。在西方不平等待遇面前经过了几十年的长期耐心等待之后终于战胜了中国,这件事产生了影响日本社会和思想意识等一切方面的沙文主义。民间的印刷品、传说和诗歌以及狂热的歌曲,都被用来灌输和加强突然爆发的廉价和哗众取宠的爱国主义。到日本的中国留学生必然首当其冲。他们的国家已被视为一个弱国,一个无准备的和非现代化的国家。幸德秋水指出,“在对华战争时,日本人的爱国主义空前极端地发展起来了。他们藐视中国人,骂中国人软弱无能,还痛恨中国人。而且这些不只是用言辞来表达;从白发老人直到幼童都对这四亿人满怀着血腥的敌意。”2留学生就这样深受嘲弄和蔑视。街上的顽童集中嘲弄他们的发辫,并且跟在他们的后面高声叫喊“清国佬”。 这种环境经常提醒中国人,叫他们不要忘记自己的弱点和失败。一部叙述中国留学生的小说描写说,甚至日本的苦力也撂下了人力车转身问乘车的中国留学生是否知道日本刚打败了俄国,还问这个胜利是否使他们产生嫉妒之意。1 可以预料,其后果是激怒了留学生,促使他们剪辫子,易西服,自充现代化。景梅九描述他最初几次与同校的日本人用汉字笔谈的情况。他们说:“辫子不好看,剪了好,我们称豚尾。”在羞辱的驱使下,他直奔理发馆,打着手势要剪辫子。2 这种蔑视的态度终于与中国一词联系了起来。“支那”一词可以追溯到唐代,当时此词通过从印度传入的佛经而在中国语汇中使用。虽然此词日本人已在德川时代后期和明治时期用得很多,但仍与“清”交替使用,中日甲午战争仍被称为日清战争。此后,日本人越来越多地使用“支那”一词;在学生运动初期,因为它具有含蓄的颠覆性的暗示,而又可以回避提清王朝之名,所以学生曾被此词所吸引。但随着“支那”逐渐与在街头呵斥追逐中国人的孩子们联系起来时,它就使人联想到中国的虚弱。在民国时期发生的一些灾难和二十一条要求以后,中国人的愤怒变得愈加厉害了。但在明治时期,这个过程还刚开始。3 日本通过示范,对中国的民族主义作出了更积极的贡献。明治时期的最后十年是日本民族因成就而产生的自豪感蓬勃高涨的十年,它明显地表现在与英国的结盟和对俄战争的胜利上。日本的民族主义对一些甚至非常不关心政治的留学生也有深刻的影响。一个年轻的河南人在日记里对他的学业或环境不怎么关心,但对日本人的爱国主义却感到惊奇。乃木将军在旅顺口丧子的故事赢得了他的钦佩;他写道,甚至日本姑娘也如此爱国,以致她们之中很少有与中国留学生结婚的。1梁启超描写了上野青年参军时其亲戚朋友热烈欢送他们的场面,他说他看到一面旗上写着“祈战死”三字。他写道,见此情景,不禁为之矍然肃然,不能忘怀。日本人有“大和魂”,对中国来说,最紧迫者莫过于发展“中国魂”。梁启超随即强调,最迫切需要的就是确立自爱心和爱国心,这样国民就会爱其祖国。要分享强盛只有起而仿效日本人的自爱和爱国心。日本法学家穗积八束的《国民教育:爱国心》刚问世,就立刻被北京大学堂官书局作为教科书翻译出版。许多论述爱国主义方面的日本著作和传记很快都有了中译本。2 由于学生运动充当了培养中国民族主义的温床,所以留学生的人数自然而然地随着政治情绪的高昂或挫折,时而增加,时而减少。从数字看,留学生在1906年以后锐减,虽然人数依然很可观。人数减少的另一个原因,是对许多人在东京所受教育的质量越来越不满。有些观察家认为,这种不满情绪似乎是与那些受教育者质量下降的状况相符合的;事实上,日本刊物开始觉察到,优秀的中国学生正被送到其他国家,只有不很合格的才来日本。这些看法也许有些根据;美国首先免除了义和团之乱的赔款,作为1908年中国学生的教育经费,而日本人直到1924年才开始这样做。对准备差的学生不加控制地涌进日本所造成的破坏性影响,中国政府的调查报告和它的代表们开始表示惊慌不安,于是清政府的章程开始规定选拔学生和选修课程的标准,同时禁止受短期训练。日本的教育当局会同执行这些章程,以便管理留学生。这样,又转而引起留学生对本国政府和东道国的愤怒。根据学校毕业生的数字,教学质量可能改进了,但学生组织和不满情绪也随之加强。1907年两国达成协议:日本最好的国立高等学校将向中国留学生开放,让他们学习正规课程;因此在以后两年中,有四百六十多名中国留学生在这些学校入学。1911年6月,中国政府安排在北京开办一所预科学校,以便培养到日本高等专门学校求学的学生。到中国的月本教师的人数也有增加,他们有的自办学校,有的也在中国学校任教。1 东京和北京的观察家们和官府的忧虑,因留学生变得日益自觉、激动和警觉而与日俱增。对他们的每一次冒犯只会更激发他们的民族主义,并且使他们的东道主和赞助人感到不便,往往还感到惶惧。1902年,章炳麟等人预定组织一次集会来纪念明朝的末代皇帝,但在最后时刻被日本当局取消了。同年,中国公使蔡钧决定拒绝为九名自费留学生在成城学校入学提供必要的保证。一批留学生拒绝在公使接见他们以前离开公使馆,这时公使馆就召来日本警察抓人,这就给留学生以口实来指责中国当局使用日本警察,要他们把本国国民从享受豁免权的中国使馆中赶出去。由于学生们早已听到蔡钧已经上疏北京,说他们中间有人倾向革命,所以他们的愤怒更趋于白热化。被捕和被驱逐出境的吴稚晖在被押送经过东京的锻冶桥时,企图跳河自杀。梁启超也卷进了这场纠纷,他在他的《新民丛报》中谴责公使是“文明之敌”。实藤调查了当时的十四种报纸,除了两种保持中立外,其他都支持学生。经过日本官员和私人的广泛调解,达成了放宽学生保证这一规定的妥协。同时,中国公使馆任命一名官员担任学生监督。此后不久公使被替换,这九名留学生即进入成城学校就学。1 第二年,中国政府把攻读军事的留学生转到一所为入日本军事学校而新办的预科学校。这是中国政府针对新公使的呼吁所作的相应措施,因为新公使提出,日本陆军着重忠君爱国,服从长官,无不服管教或反对政府之危险。清政府作出规定,将选派一百名十八至二十二岁的官费留学生去受军事教育。同时,东京大学教授寺尾亨办了一所学校,使自费留学生也得以受军事教育,尽管北京政府抵制这种学校。2 1903年中国留学生成功地组织了一次行动,反对把中国少数民族和福建人的产品放在大阪博览会的人类馆中展出。大阪商人也参加抗议。但到那时为止,这些纠纷都没有导致中日对抗。由于这些年来日本反俄思潮泛滥(寺尾亨教授就是积极推动战争的“七主战论者”之一),所以下一个事件,即发生在1903年4月和5月以拒俄为主要内容的事件,就更不可能发生对抗了。这次运动的引起是由于俄国拒绝按期撤出满洲和俄国对华提出了它开始否认后来又承认的“七条要求”(奇怪的是它们竟先于1915年日本的二十一条要求),因为俄国人想长期在满洲盘据。中国的留学生从日本的报刊收集情报,这些报刊对将会长期危害日本在满洲利益的可能入侵非常警惕。没有明显看到日本支持和煽动学生举行示威的迹象,而且事实上日本政府还因害怕造成外交麻烦而加以阻挠和禁止,但是示威活动无疑与日本的舆论是一致的,并且还受到后者的欢迎。留学生自己在神田学生会中组织起来,组成第一个拒俄义勇队,后来又组成学生军。留学生在慷慨激昂的场面中签名发表他们视死如归的声明,并且派代表回国敦促袁世凯总督宣战。不过袁世凯的属员反而劝他们再去读书。中国政府在英国和日本的支持下,拒绝了俄国人的要求。1日本外务省在接见北京的代表后,警告留学生说,他们的活动正在给日本带来外交上的麻烦。正在这个时候,运动夭折,其组织改为毫不掩饰其革命意图的军国民教育会。这一连串事件对利用各省刊物和学生会主要学生组织来调动各省学生的支持是很重要的。留学生中象黄兴和陈天华等非常重要的人物,也乘机进一步进行民族主义的和反满的煽动。2 到此时为止,留学生的活动名义上是针对外国帝国主义和反对蔑视中国的民族尊严和主权,而不是反清。但它仍表现了日益强烈的反北京政府的倾向。与上海几个不满分子中心的联系是密切的;而东京各省同乡会发行的刊物,使全中国都惶惶不安。邹容撰写并有章炳麟作序的激烈反满小册子《革命军》1903年首先在上海出版,同时有香港和东京的版本。冯自由认为它的发行总数达一百万册。3最近的研究已把这本著作与其他三本书(即章炳麟对康有为改良主义的抨击,以及陈天华在拒俄运动后不久写的《猛回头》和《警世钟》)列为革命时期最重要的小册子。1 1905年发生了留学生与日本教育当局的冲突。那年11月,日本文部省公布了一套《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其中第九条和第十条专门规定学校应保证留学生住在具体分配的寄宿舍中,并对他们进行管理;学校要监督学生的行为,拒绝可疑的人入学,并停止犯规学生的学籍。这一规则体现了中国人和日本人的关注,因为张之洞已经因学生的闹事和激进主义而变得十分惊慌,所以他警告说,八千多名留学生的思潮充满了革命的危险;但他又说学生十之九受胁迫,煽动肇事者不足什一。2留学生立刻抗议,说此项规则是对他们的歧视,因为规则单单不给他们享受日本人享受的宪法自由,并且指责规则具有政治目的。原来推动留学生来日本的各省同乡会和出版物马上又煽动他们退学以示抗议。大批学生归国,没有归国的几千名留学生则罢了四十天课。为了解决这场纠纷,日本驻北京公使内田康哉和张之洞还进行了几次谈判。 在谈判进行时,日本当局开始担心留学生的骚乱。12月7日,《朝日新闻》认为罢课是由于留学生对规则及其目的的误解引起的。它一开始就指出:“东京各地区学校的八千多名中国留学生的罢课成了一大问题。罢课的理由是站不住脚的,它是由于留学生对文部省规则进行了极为狭隘和片面的解释而引起的不满造成的;它还起因于中国国民似乎特有的放纵卑劣的意志”。当时尚未积极参加罢课的陈天华花了大半夜写就一份遗书,号召同胞们永远不要忘记“放纵卑劣”这四个字。“惟留学生而皆放纵卑劣,则中国真亡矣!”次日,他在大森跳海自杀,这就使他的遗言更有分量了。他在遗书中写道:“时时勿忘此四字,而做此四字之反面,坚忍奉公,力学爱国。”结果,几乎有两千名留学生返回了中国。随着罢课的深入发展,日本议会议员和其他领导人介入了讨论,于是学生运动再也没有恢复它早期的劲头。对学生的住宿要求不可避免地放松了,到1906年1月罢课开始缓和下来。 罢课为中日两国学生一起行动这一少有的大规模尝试提供了机会。虽然许多人私人之间结成友谊,但大部分中国留学生很少有机会在任何社交或非正式场合了解他们的日本同学。1906年1月,发起了成立中日学生会的活动。成立大会有一千五百名学生参加,他们听了大隈伯爵、青木子爵和其他知名人士的演说。大隈又把中国与四十年前的日本相比,并且指出中国学生留学日本的必然性。马相伯号召中国留学生爱国勿忘学习,学习勿忘爱国。1有些留学生获得了更有意义的个人感受。鲁迅后来在赞扬他的导师藤野教授时说,藤野在借给他笔记和检查他的笔记本时的关心是如此引人注目,以致他担心其他学生会指责藤野偏心。但中国留学生回忆录中更常见的,是对日本人傲慢的愤慨和对本国软弱的体会的记载。北一辉后来指出,弱者和强者很少能成为朋友;很明显,最近才弱起来和最近才强起来的人们,在象中日两国那样关系复杂的情况下,似无成为朋友之可能。 尽管留学生人数稍有减少,并且入学的人逐渐只限于更加合格和认真学习的学生,但学生运动逐渐成为产生动荡、不满和行动的重要源泉。在清代的最后几年中,在东京的中国各省的和全国性的留学生组织一直警惕地注视着对中国主权尊严或真或假的侮辱。和其他列强一样,日本人在这些事情上常常有些过错,甚至为了革命者的利益(这些利益可能更合学生的口味)而去冒犯北京的尊严时也是如此。在连续发生的铁路借款和争夺势力范围的纠纷中,留学生发现不乏可以用来保持他们政治觉悟的事件。1 1 郑冼秀兰(音):《1905—1912年同盟会的组织、领导和财政状况》(华盛顿大学博士论文,1962年),第116—117页。注意k.s.刘在《宋教仁和辛亥革命》一书第40、59页叙述的地方关系。实藤惠秀的《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第515页提到学生会在1902年接收了向中国出口日本书籍的机构。 2 幸德秋水:《帝国主义》,第35页。岩波书店重印了1901年的这部名著。 1 《伤心人语》,这是梦芸生写的一部论战性小说,在1906年出版。实藤惠秀:《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第213页。 2 景梅九:《罪案》,第34页。 3 例如,郭沫若在1936年写的文章中说,“日本人称中国为‘支那’。本来支那并非恶意,有人说本是‘秦’字的音变,但出自日本人口中,则比欧洲人称犹太还要下作。”实藤惠秀的《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第224页引了这段话。实藤作了长篇讨论,并对使用此词表示歉意。竹内好在《中国》第16期(1965年3月,第34—36页)的文章中也警告不要用“支那”一词。1930年国民党政府使日本政府同意,在官方通信中不再使用这个名词。 1 关于用注音符号拼成“sokoman”音的年轻人的日记,见实藤惠秀:《明治时期日中两国的文化交流》,第 277—336页。关于乃木,见317页。 2 实藤惠秀:《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第512—513页。 1 关于1907年协议,见实藤惠秀:《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第106—107页。关于在华的日本教师情况,见第96页。到清代后期,在华的日本教师约600名,甚至在来华热潮衰退以后很久的1909年,中国学校邀请的356名外籍教师中,有311人是日本人。之所以这样,主要原因当然是费用问题。 1 实藤惠秀:《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第424—460页。 2 实藤惠秀:《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第68—71页。 1 关于英国人看到的危机发展以及中国外交部把“七条要求”秘密透露给英国代表的情况,见伦森编:《1895—1904年处于俄国和日本之间的朝鲜和满洲:英国驻日和驻华公使萨道义爵士闻见记》,第213—217页。 2 关于详细的分析,见永井算己:《关于拒俄学生军》,载《信州大学纪要》,第4期(1954年9月)第57—83页。 3 邹容:《革命军》。约翰·勒斯特介绍和翻译此书,并加注释,见英译本第152和84页。 1 岛田虔次:《中国革命的先觉者》,第64页。此书包括陈天华的政治小说《狮子吼》的日译文,见第81—121页。岛田还在《辛亥革命的思想》一书中刊载了《警世钟》的译文,见83—144页。又见欧内斯特·杨:《中国的民族主义者陈天华》,载《中国论文集》,第13期(1959年)第113—162页。关于陈天华,又见《中国革命的先觉者》,第61—79页。 2 引自永井算己:《所谓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事件的性质》,载《信州大学纪要》,第2期(1952年7月)第31页。实藤惠秀的《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第461—511页也详细叙述了这场斗争的经过。 1 实藤惠秀:《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第492页。 1 关于铁路争端,见永井算己:《江浙铁路事件与清末的民众》,载《信州大学纪要》,第11期(1957年)第1—25页。这是一篇研究在1907—1908年抵制江浙铁路的英国借款的文章,抵制运动从东京的江浙学生集会上开始。关于借款谈判,见孙任以都:《1898—1911年的中国铁路和英国利益》,第61—68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条约口岸的开放 口岸在新的条约制度下只是逐渐开放的——广州开放于1843年7月27日;厦门于11月2日;上海于11月17日;宁波于1844年1月1日;福州于1844年6月。另外,7月3日和10月24日分别同美国和法国签订的条约,只不过是给条约制度锦上添花而已。 顾盛代表美国人方面,试图以要挟北上来得到他要签订的条约;他话音未落就在广州获得了他所谋求的条约。他没有别的事能插得上手,但他是一位精明的律师,便更明确地琢磨出了几条治外法权条款,另外又加进了几条有助于使缺乏象香港那种基地的美国人也能参加中国沿海贸易的条款。在这些新开的港口,美国人采用一种省钱的变通办法,即由商人临时担任领事,但这种做法对英国想让领事来执行条约规定的努力几乎没有什么帮助。1 在法国方面,拉萼尼代表主要致力于天主教的传教事业,并要求清帝国政府能给予宗教自由。耆英的第一着棋是利用旷日持久的谈判以达阻止拉萼尼北上北京的目的。同时耆英也看出,这位法国使者要求的让步要比英国人和美国人已经得到的还要多。在最后同意给基督教以宽容的时候(这意味着取消雍正帝的禁 令),耆英含着眼泪告诉这位法国人说:“你劝我作出的这种让步……也许要以我的生命为代价……你有义务拯救我……帮助我。”耆英于是企图只限定在各口岸传教,但最后没有成功。11844与1846年的上谕重新允许中国人信奉罗马天主教,并且恢复了在雍正时代查抄的某些教堂。基督教新教获得了同等的许可权利,但是教士不得离开条约口岸去内地旅行。法国人接着在广州和上海设领事。由于贸易发展很慢,上海领事孟体尼便致力于维护他职务的尊严及法兰西的利益。 耆英和美、法打交道的政策是这样的:“一视同仁”,让这两国都能通过最惠国条款得到和英国同等的权利,不使他们因为享受到了同等特权而感谢英国。他这个政策的主要目的是想离间法、美同英国的关系,以期将来能利用法、美来反对英国。他也认为仍要把广州继续作为中国外交的接触点。 和这种外交相辅而行的是清朝重建沿海军事的纲领,其中包括海军的训练、火器的使用以及建造新的炮台和要塞。但是,以林则徐为代表的想获得西方武器的势头逐渐减弱,这是因为耆英的安抚政策看来还颇著成效。因此不需要花大气力去重新建设中国的军事力量了。2 为了在新口岸与外国人打交道,耆英的首要任务是物色和任命一批可靠而又有才干的官吏,这些人要既能博得朝廷和外国人的信任,同时又能忠于自己和与地方势力合作共事。他首先起用的是在南京当过他的助手的那些属员。他在广州谈判时最得力的助手是黄恩彤,此人是中方参加附粘和约谈判的主要人物,他曾通过正常仕途升任南京盐运使,并于1842年为南京按察使和代 理布政使;1845年他出任广东巡抚。1其他一些南京随员则被派往上海、宁波任道台。在厦门的新式人物是福建省布政使徐继畬(后来任巡抚),此人是个学者,那时开始根据西方资料编辑一部附有44张西式地图的新的世界地理书《瀛环志略》。徐继畬是1826年的进士,在翰林院工作过十年,深受安抚政策的主要拟订者穆彰阿的赏识。他在战争时期是福建省的一名道台,后来于1842年春被任命为广州按察使,在广州他与同窗黄恩彤(也是1826年进士)共事过一段时间。徐继畬于1843年调回福建,因此利用与领事及传教士正式接触的机会而获得了许多有关外部世界的知识。虽然他这本1848年编成的书较之魏源的《海国图志》更为简明和精确,但它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才流行起来;那时作者于退隐中被重新起用而进入了北京新设立的总理衙门。2 这些人因为与外国人办交涉的特殊才能而被选用,他们在通商口岸处于调解人的地位,就象参加南京谈判的清方谈判者那样。他们是两姑之间难为妇,要冒着很大的风险和外国人打交道,所以多次为此最后吃了苦头。象后来西方的“中国通”一样,这些深谙夷情的人确是一些能够对外国文化中的民俗学进行考察和挖掘的人才。中国人对“蛮夷之性”的看法是以亚洲腹地的长期经验为背景的,他们认为:蛮夷天性难测,也的确“莫可测其高深”。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由于蛮夷贪婪成性,无往而不牟利,另一方面,蛮夷也确是天性狡诈,没有按文明之道待人接物的修养。他们真是“犬羊之性”。英国人强调贸易,这表明他们极尽本末倒置之能事——“盖夷人重商而轻官,凡欲举事,必先谋之众商。”这是因为整个英国“均赖众商贸易以为生。上下交征 利,不求物质所得者盖寡”。1这种粗鄙显示出他们道德低下,但同时也暴露出英人可以受羁縻的弱点。第一批条约就这样被理性化为实现羁縻的手段。虽然英国人的贸易利益在条约口岸日见巩固,但这种利益仍可看成是随时可能丧失的东西,因此只要中国施加足够的压力就可使外国人就范——这是一种多么十全十美的理论!但可惜中国缺少必要的实力基础。 在新口岸驯服外国入侵者似乎较为可行,因为中国这个万方共主之国还没有在精神上被击败。这些化外蛮夷在清朝官方文件中依旧有时被称为“英逆”,即他们是以北京为中心的世界秩序的成员,却又是这个世界秩序的破坏者。他们进一步诉诸暴力将是“犯顺”。2条约口岸制度首先确实不是强加给中国的,而是实际上一开始就在这里成长起来的。新条约的规定中关于通商口岸有居留和贸易区域、有领事裁判权以及最惠国的条款等等,这些都是中国传统的继续,作为制度,它们并没有与旧习惯发生抵触。何况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当港口刚开放时,朝贡使节继续来到北京:朝鲜每年一次;琉球前后来了七次;越南和暹罗各来了三次。所有朝贡的礼仪及其记载都详尽无遗地保留了下来,其中包括蒙古和亚洲腹地的其他王公贵族通过理藩院所表示的臣服之诚在内。今天回顾起来,鸦片战争也许可以看作是一场灾祸;但当时却不是如此记载的。当1844年一个法国人留在琉球,1847年一个行医的英国传教士在那里定居的时候,琉球国王就抱怨起来,清帝对此作了训示,他说道:“佛英二国,不应扰我属国”,“若不为之弭止惊扰,殊无抚驭外藩之 意。”1然而北京现在已没有力量维护这种古老的观念了。这些话仍被继续记载下来,但它们的功效却已成了过往烟云。 1 关于翻译的文件,见斯威舍:《1841—1861年中美关系研究》。关于顾盛的谈判,见古利克:《伯驾与中国的开放》,第8章;丁名楠等:《第一次鸦片战争》,载《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第三所集刊》1(1954年7月),第114—142页,特别是143—146页。 1 格罗士-阿肖夫:《耆英和拉萼尼的谈判》,第74页。确切的报道见魏景星(音)的《1842—1846年法国在中国的传教政策》,第305页。 2 关于这次流产的海军改革,见罗林森:《中国发展海军的努力,1839—1895年》,第2章;吕实强:《中国早期的轮船经营》,第16—38页。 1 陈鍫:《黄恩彤与鸦片战后外交》,载《史学年报》,卷3第2期(1940年12月)。 2 德雷克:《徐继畬及其1848年的地理学》。 1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第24页。 2 例如见耆英对地方官吏下达的求和之札,1842年5月20日,文件145,载佐佐木正哉编:《鸦片战争的研究史料汇编》。 1 费正清:《中国人的世界秩序中的早期条约制度》,载费正清编:《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第267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翻译的影响 留学日本所产生的文化方面的重要性是很大的。郭沫若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总结说:“我们通过日本学习西方文化……在学习日本以打破封建因袭的同时,这种学习还有助于推动中国走向现代化。”2学生运动首先被想加快求得西学的愿望所推动。早期的学生刊物和报纸都为译文开辟专栏。早在1896年,梁启超就指出中国的翻译活动进行得太慢,他敦促利用日本译文。中国人马上利用日本的各种简编或书籍以寻求西学以外的知识。最早被翻译的日文著作之一(在1899年)是一本东亚史。到1900年,一批中国留日学生(其中包括两名未来的总理,两名未来的驻日公使)已经成立了一个翻译和出版组织。在几年内,一些有魄力的出版商已经收集了各种学科的成百种日文书籍进行翻译。据郭沫若回忆,他在四川高等学校学习的书籍包括日本科学著作的中译本。对日本现代化秘密的探索自然还会导致翻译许多日本的近代史,在二十世纪最初几年翻译的一系列著作中,明治时期领袖人物的传记性作品和政治史的数量多得惊人。翻译作品还包括当时日本的政治学研究,如幸德秋水和浮田和民的论帝国主义的著作。 中国之转向日本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因为它发生在中国对外国作品的兴趣从纯科技转向制度和政治方面的时候。钱存训教授曾经提出,随着二十世纪的来临,“兴趣的变化反映在翻译作品方面,因为对过去几个世纪的自然科学和应用科学的热情转到了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方面。新的着重点对以后几年中国的政治和社会发展起着重大影响。自1902至1904年,几乎一半翻译书籍与历史和制度有关。对制度改革的兴趣以及日本的影响是本世纪最初几年翻译作品中的决定性因素。”在1880至1940年期间,约有2,204种日文著作被译成中文,其中几乎有一半是社会科学、历史和地理方面的。一篇研究翻译动向的文章指出,在总的影响方面,自1850至1889年,从日文翻译的作品只占总翻译作品的15.1%,自1912至1940年,占18.2%,但自1902至1904年却达到了60.2%。1很可能那个十年中的其他几年也占这个比例。 日本的影响还扩大到了对西文著作的选译和词汇使用方面。中文借用日文术语的情况是大量的。在各个方面都是如此。这种情况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浪漫主义的政治小说象《佳人之奇遇》和《经国美谈》的通俗译本(都由梁启超翻译)中十分明显,并且蔓延到席卷中国的整个新知识潮流方面。根据近来作的一次统计,在那几十年中,有四分之三的中国新词汇来源于日文,通过已在日文中通用的汉字词组传入。日本的影响不但涉及书的内容,而且也涉及书的形式。日本的现代印刷大约可以追溯到赫伯恩及其日本伙伴岸田吟香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在上海采购印刷机的时期。半个世纪以后,中国留学生在日本发现了新的印刷技术以及西式装订方法,就把它们用于刊物和翻译著作,转而输入中国。1因此,学生运动在清末民初传播文化技术的知识及经验的每一个方面都留下了它的痕迹。 2 引自实藤惠秀:《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第245页。 1 钱存训:《从翻译看西方对中国的影响》,载《远东季刊》,卷13第3期(1954年5月)第318—319页。 1 关于传入词汇的统计数,见实藤惠秀的《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第378页)。作者认为1905年是留学生翻译作品采用西式装订的转换时期。1867年岸田上海之行的部分日记连同一篇导言载于《中国》第24期(1965年)第5—16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通商口岸的外侨团体 在外国人眼里,条约口岸在新的边疆地区——不是未开发的边疆,而是人烟稠密的文明边疆——形成了一个单独的和日益扩大的社会。前几代的西方贸易商已把这些港口选定为打进中国商业渠道的潜在地点。厦门与宁波在十六世纪已为葡萄牙人所熟悉。然而到了十九世纪四十和五十年代,广州和上海却是主要的口岸,而位于这两地之间的另外三个地方不过是前哨地点而已。在订约后的头十年中,厦门的外侨约在二十五人左右,福州和宁波各有十二人左右。分散在港口外的鸦片接受站的人数就更不多了。早就建立起来的贸易中心广州大约有三百个外侨,但是广州是两广的首府,那里住有许多官吏和世家大族,它是政府威信和地方爱国主义的象征,抗御外人和防守本地的能力比上海要大得多。外国势力增长的真正中心是在长江口上。上海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中期,已有十二个商行和一百名左右的外国人。到五十年代中期则发展到了七十个商行和三百多名外国居民(不计家眷),并有八个领事馆和三十六名新教传教士。2 在各个口岸,外国侨民团体集中于前滩或沿江马路一带,装载的货物由此转卸到外国商行所在地段内的货栈。每个外侨团体 都设在中国本地城市外围的背水之处,使之能从水上获得援助,也能对陆地作某些防御。英国领事们早就要求有权在有城墙的城市里所租借的领事馆建筑物上升起国旗,而且除广州外,其它各地都达到了这个目的。但在厦门,外国居留地实际上是设在海港内的鼓浪屿;在福州是设在闽江上的中州岛上;在宁波则是设在城关一条小河的对岸上。当外国人在上海城关以北黄浦江岸定居时,他们住在两条支流之间,而在靠内陆的一侧的边缘,他们又开凿了另一条被称为洋泾浜的小河。 十九世纪中叶,在中国条约口岸总计大约有五百名外国人,他们的工作主要在将近两百个商行里(其中既有从事本地各种业务的商行,也有从事国际贸易的商行)。男人在数量上大大超过女人。其中半数来自英伦三岛,另外四分之一来自印度(包括印度祆教徒),总计这些外国人中来自英帝国者达四分之三。美国人数目上少些,然而他们的航运业仅次于英国,他们在上海的贸易量几乎达到一半。1849年6月航海法的废除,使美国船只可以直接把货物运到英国,或者在英国各殖民地之间运货,因此到1850年1月1日以后,美国快船就在茶叶输往伦敦的业务方面同英国展开了竞争。 基督教传教士团体在数量上只是中国这个舞台上的配角,但它们对外国侨民团体的贡献,无论在精神或知识方面,都是不可忽视的。受到法国鼓励的天主教传教士,稳步地、静悄悄地在内地主要中心恢复了他们的位置,甚至还发展了他们的宗教信徒。1839年在中国就有将近三十名天主教传教士,其中一半属于遣使会修士,一半属于巴黎外方传教会:这三十人差不多都是法国人。十人在澳门,此地是训练、供应和联络的主要基地。十人在四川,三人在江西,三人在湖北,其余的则在福建和蒙古,与当地教徒相处在一起。象某些新教教徒一样,他们偶尔也乘鸦片船在沿海通行。到1845年,在中国有七十六名欧洲天主教传教 士。特别是耶稣会士在上海再次活跃起来。1但直到1839年,第一批新教徒还只有十二名教士,在鸦片战争后仍旧被限制在条约口岸内。同穿着汉服、过着中国式生活而深入到中国内地的天主教神甫相比,这批典型的新教教徒带有家眷,并保持着许多西方生活方式。天主教会由于在中国具有劝人信教的长期经验,所以已经学会了许多中国方式。同时它也比新教更加专心致志于拯救灵魂,建立信徒之家和宗教社团,不大注意行医和教育,以之作为劝人改奉基督教的手段。保持更多个人主义色彩的新教徒带来了更多的物质文化,也与外侨团体保持更密切的联系。这到头来使他们对中国的传统更具破坏性。 条约口岸的居留地是外部世界伸向中国沿海边疆的据点,它们依靠的交通几乎就象当时美国西部边区村落依赖小马快递邮车和商队小道那样。不过中国沿海交通几乎全部靠海运。由英国经跨越苏伊士地峡的这条“陆路”的邮件要花两、三个月时间,但比起从大西洋岸本国绕过好望角或合恩角的四个月航程则缩短了一个月。“半岛和东方轮运公司”的明轮轮船不久又缩短了这段航程。轮船邮件从1845年开始运送到香港,1850年开始运到上海。然而,当时是快速轮船的伟大时代;在中国沿海的那些鸦片快船经常定期地向鸦片接受站供货,这时它们既载运邮件,也载运旅客到条约口岸,更不用说载运香港来的新闻报纸,以及1850年以后载运上海出版的《北华捷报》了。居住在小一些的条约口岸的外侨,觉得鸦片船船长真是他们兑换钱票的最好中介人。 已经用武力打开中国门户的英国政府,是创立条约口岸结构的积极参与者。然而中英贸易有它自身的推动力,每一港口的英 国领事都感到自己赶不上新的商业发展形势。根据条约,他们担负着正式的领导职务,但是以西方的贸易和文明(两者被认为是不能区分的)的名义向中国的旧制度发动进攻的,实际上是商人和领事人员的联合行动。 领导英国商界的是怡和洋行与宝顺洋行这两个互相竞争的商号,它们的鸦片船船长曾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携手合作,由两家共同把持贩毒的垄断权。他们的主要竞争对手是美国波士顿的旗昌洋行。这三家公司不论在鸦片贸易方面或合法的条约港口贸易方面都从事着范围广泛的活动:它们发展自己的快船船队和银行及保险业务,也发展堆栈甚至船坞等大的港口设备。这种生产能力及其资本积累很快就使得它们在当地向不动产和消费品工业方面进行投资。 在国际贸易方面,一些小商行的经营范围就不那么广。这些在中国的代理行给它们的国外委托商提供市场情报,以寻求对船货投资的风险资本(即投入资本),在这项业务中,代理行只通过向客户收取托运的往来货物的佣金获利。委托商本人和代理商的赢利不仅取决于中国和国外市场的可能性及所有竞争者的反应,也取决于兑换率的涨落,最主要的是金、银之间兑换率的涨落,而且在中国还特别涉及各种各样的计算单位。数量少而币值过高的在西班牙美洲通用的银洋1853年在广州为墨西哥银元所取代;1857年,上海商人又完全放弃了铸币而采用上海银两制——一种用银锭付款的计算单位。1兑换业务只有在外国人同中国人的密切合作下才能进行。 怡和洋行里不仅分设常驻股东的“高级餐厅”及英籍职员与助手的“低级餐厅”,而且还有中国买办、钱币兑换人及许多佣人的 办公室及住处。该洋行的各部门经营茶、丝、纺织品或中国出口杂项。总而言之,一个大的贸易商行足以使英国领事馆在职员人数与建筑物的规模上大为逊色。这些洋行是支配的因素。它们深信自己就在从事条约口岸的一切活动。 外籍代办(即商行头目)完全依靠他们的中国买办。广州的买办执行新开口岸外商营业中属于中国方面的业务,这是因为他们一方面熟悉茶和鸦片行情,而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能够按必要的中国方式互相担保。在中国人看来,买办便是主要的贸易者。他们按照与外国商号签订的合同可以雇用自己的职员,与中国内地来的商人打交道,获取市场情报,办理兑换业务,负责管理全体中国职员及栈房货物,甚至代表外国商行同中国关卡打交道。这样,买办不仅是外国人在中国这块地方的代理人,而且也是典型的经纪人,他们能够作为独立的贸易者来发展自己的业务。他们的利润和投资迟早会使他们作为新型的中国商人而踏上独立发展的道路,因为他们在条约口岸外国势力的全面保护下是能够兴旺发达的。虽然广州行商的某些职能已被英国领事接管而为本国船只和国民作担保,但主要的贸易职能却落入了买办之手(他们经管外国商行在当地的大部分业务往来)。1 英国领事馆的领事、副领事和一两个助手或翻译,基本上来自英国的殷实人家,领事馆负有监督和惩戒的职责。根据中英五口通商章程,它的全部工作几乎都是为了促进商业。领事要规定负责引导船只进出港口的领航员应得的报酬。他要接受和保管船只的执照,并向中国海关报告船只的到达。然后在船只离开时交还执照。领事也要检查进口货物,听取关于课收税额方面的申诉。他要和中国当局合作确定铸币的标准,还要保管一套在领事馆应用的度量衡标准器件。他要负责签发船只之间货物转驳的证 件。他的职责还包括管理口岸的英国水手,听取人们对中国和英国臣民的控诉;而且他可以独自对英国罪犯进行惩处。他有同中国当局合作的其他各种义务,例如执行口岸限制事项;监督土地与房屋的租用;防止走私;引渡犯人;一般地说要在中、英两国国民之间做调解人。由于同中国政府的一切接触都要使用中文——包括口头的和书面的,所以领事就依靠英国译员充当左右手。象威妥玛、巴夏礼、李泰国、赫德、麦都思和密迪乐等精干有力的人物,都是循此途径晋升起来的。 美国是任命商人作领事,因此使英国人在外侨团体中稳占优势地位,因为商人领事会有直接的利害冲突。在中国人眼里,商人领事就象是买了个几品顶戴的旧行商一样,不免对之又慕又恨。因为尽管他们有官员身分,但骨子里仍然是商人;有的英国商人也是这样:他们通常取得领事身分,代表着那些同中国订了条约但却没有派出领事的西班牙、秘鲁、荷兰、普鲁士等国。 条约制度靠武力建立起来,也只有用炮舰外交去维持。这也可以说成是某国使用海军力量作为威胁手段去支持条约权利中的所谓合法要求的伎俩。这一伎俩典型地表现在1848年上海青浦事件中。青浦位于以上海市为中心的允许外国人活动的半径范围之内,有三个传教士访问了这个小城。他们受到粮运船民的袭击,只是由地方官出面才被营救出来。英国领事阿礼国要求赔礼道歉,但中国当局对附近约一万三千多名运贡米去北京的漕粮船民是否要采取行动表现得犹豫不决。英领事于是停付条约规定的贸易税,还把他唯一的一艘装有十门炮的皇家海军方帆双桅船调来以阻止一千四百只装有稻米准备离开码头的民船启运,并要求在四十八小时内逮捕十名为首的肇事者。阿礼国接着派遣刚好乘一艘炮舰到达的巴夏礼越过当地道台直接向南京总督要求赔礼道歉。结果总督把这个道台免职,并对几个肇事者给以在外国人居留地戴上刑枷一个月的处分。这种对甚至在数量上大大占优势的 群众使用武力的大胆果断的行动受到外侨团体的全力支持,虽然此举在香港和伦敦并不怎么受到赞赏。但阿礼国却顽强地表示,这是保护在华英国人的唯一办法,而且以后几代住在上海的外国人也基本上同意他的观点。1 炮舰外交揭露了关于中西交往中谁说了算这个反复未决的斗争。从根本上说,这是一场最广义的文化冲突。英国希望的不是把中国当作殖民地来统治,而是要中国按照英国方式在法治精神下进行国际交往和自由贸易,因为这将为英国的商业利润打开门户。但是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在中国古老的社会中进行一场革命,而这一点当然要遭到坚决的反对。 2 梅耶等编:《中国和日本的通商口岸》,第364页。关于早期的通商口岸,见马士的《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第1卷;以及费正清:《中国沿海的贸易和外交》,关于全面的数字,见严中平的《中国近代经济史统计资料选辑》,第41—48页(商埠),第49—56页(租界)。 1 费伊:《鸦片战争时期的法国天主教在华传教活动》,载《现代亚洲研究》,卷42(1970年),第115—128页。又费伊:《1840—1842年的鸦片战争》,第8章第23页。 1 洛克伍德:《1858—1862年的赫得公司》。关于通商口岸的通货,见弗克兰·金:《1845—1895年中国的货币和货币政策》。 1 郝延平:《十九世纪中国的买办:东方和西方之间的桥梁》,第51页等处。 1 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卷1第392—393页,摘自英国蓝皮书《在中国受到的侮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日本和中国的革命派 除了知识和教育方面的影响外,日本和中国的革命运动之间还有个人的和政治的直接接触。对这种接触,西方和日本的学术界所倾注的注意要比中国对它的研究多得多。由于回忆录和原始材料的出版,这种接触的范围也更明晰了。2 日本人及其政府有许多理由要保持对中国政局的直接关心。中日甲午战争以后,满洲政府垮台的危险和列强瓜分中国的威胁是日本论述民族安全和国际政治著作屡见不鲜的题旨,而加剧的国际竞争和对抗给明治时期的政治家们提出了结盟和选择的问题。在他们看来,他们还必须抓紧时机去影响中国事态的发展。他们理所当然的优先选择是通过对合法政府提供指导和援助来做到这一点。通过派军事使团和订教育计划向中国提供援助,日本无可辩驳地证明在实现现代化的竞赛中已经超过了中国,并且使人们真正看清楚日本人在领导亚洲的复兴。另一方面,日本在赶超西方和与西方联合方面取得了成就,所以许多日本人认为,继续遵循福泽提出的与亚洲分道扬镳的意见是符合他们的真正利益的。日本人的这种关心至少在整个日俄战争时期一直保持着,当时之所以不让中国人卷入,是因为怕西方从白种和黄种的种族角度来看待那场斗争。从此以后,日本完全与帝国主义政策缠在一起,这就使得以亚洲人姿态出现的那种赶超西方的紧迫感和吸引力进一步衰退了。 但是还有一种普遍的意见,即东方与西方(黄种人和白种人)之间的最后对抗是不可避免的。在明治时期的最后十年,这种论断是很流行的,当时西方许多论述种族斗争不可避免的著作很快被介绍给日本人。有人甚至同意这种看法,即日本显然需要与中国联合在一起。如果中国政府证明没有能力作出反应,或者对日本优越性的种种臆说毫不妥协,那么日本人就必须考虑支持另一个政权来代替满洲政权。 这种成为明治时期特点的种族之争的悲观观点以及畏惧西方统治的心理,在大部分各种政派人物中都是存在的。尽管政治色彩形形色色,战术策略多种多样,但根深蒂固的血缘感和对亚洲事务的责任感——表现为“同文同种”——却很少被人否认。1895年日本解决了独立和与列强平起平坐的主要问题,从此,它就有可能面对亚洲的问题了。这一步对中国维新派和革命派的实际影响,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日本领导层的结构。在二十世纪开始时正在取得元老地位的明治时期的主要领导人,总的来说对走与西方联合的道路的信念是坚定的,因为这条路对他们来说走得很顺利。其中有些人(特别是山县有朋)非常关心未来的种族冲突,但是执政的重任一般促使他们注重西方的海军和工厂这个方面,并且使他们投身于这方面的事业。山县的观点与以他为首的军事专家们的观点一致。军事领袖们特别意识到中国缺乏遏制西方的力量,并且迅速地自己负担起在朝鲜、辽东和“南满”争夺大陆地盘的责任,从那些地方,他们可以弥补其邻国的弱点。对中国北部边境以及那里的俄军的关心促使他们渴望训练中国的新军。象福岛安正等个别军官个人大胆地侦察了偏僻的中亚内陆,因而成了浪漫主义的和传奇式的人物。1 与这些拥有实权的上层人物相反,也有人对与西方的关系表示忧虑,厌倦于本国在国际秩序中明显地处于二等国的地位,他们是民族主义和亚洲主义的旗帜鲜明的鼓吹者。这些日本人既无执政重任,也不指导国务,因而能够指责本国的谨小慎微和外交活动。这些人以消息灵通的民族意识卫士自居,是继其前人负唤醒民族之责的重要人物,他们主张拥护天皇,捍护国家和文化民族主义。这一类集团包括了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党派形成时期的民族主义组织,如1881年头山满的玄洋社和1901年内田良平的黑龙会。作为自封的民族主义和道德论的提倡者,这些民族主义领袖人物很容易接近一些富户豪门以及勇敢和有信仰的青年。政府正在制造天皇和国家的新正统理论,对他们既不能否定,也不能控制。在他们的队伍中涌现出了一批朝鲜、中国和满洲方面的活动家,似及在国内政治中进行恫吓和宣传的代理人。 与这些组织有关但见解不尽相同的有荒尾精等人,他们相信日本的经济前途在于发展对华贸易关系。只有在亚洲,日本才能指望应付西方的挑战,因为它拥有地理近便、情况熟悉等有利条件。进入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后的一段时期,在一个坚决要与西方站在一起的社会中,这类情绪仍只为少数人所有,但这个事实却助长了热情和道德优越感,使这些亚洲主义者能借以号召同胞们完成自己应完成的使命。荒尾在陆军参谋工作中崭露头角后于1886年去汉口。他各义上设立一个商号,分派他的下属到各地区作调查,从中收集中国全国各地的情报。虽然他的指导思想是要在亚洲大部分地区建立日本霸权,但当它施行于中国时,他坚决认为日本的安全直接仰赖其邻国的安全。因此,日本必须改造和加强清帝国。1 民族主义运动和亚洲主义运动与以近卫笃麿(1863—1904年)为代表的最高层人士结合起来了。由于他受到社会的普遍爱戴,由于他的国际经验、早期在德国受的教育以及贵族院的领袖身分,近卫拥有发言和行动的至高地位。他以赞助和加强亚洲研究(特别是中国研究)为己任。他主持、资助和领导了在1898年成立的东亚同文书院。东亚同文书院通过设在中国的教育机构和设在日本的研究机构,对作为它主要任务的文化交流作出了重要贡献。它创办于1898年,这也是大隈提出“大隈主义”的那一年。从当时帝国主义对中国的掠夺,以及从日本公众对中国虚弱的厌弃中,近卫感到了一种危险的倾向,即有人主张放弃中国和参加西方进行帝国主义的争夺。在1898年1月《太阳》中的一篇大量被人引用的文章中,他号召密切中日合作和联合。他坚决认为,西方侵略的根源是种族性的,日本除了加以反对和援助中国加以反对外,别无其他选择。“中国人民的生存决不只是事关他人的福利,它涉及日本人自身的根本利益。”日本人必须研究中国,到中国旅行,与中国人交往,只有到那时,他们才能够采取适当的政策以应付两国面临的危险。2就象近卫的活动与1898年政府的活动相一致那样,他的活动在1901年又与民族主义的活动合流了。1901年是黑龙会(它力图使日本在黑龙江站稳脚跟)和近卫的国民对俄同志会成立的时间。 不属于权势圈子但仍处于执政上层集团边缘的势力,是与自由民权运动有联系的明治时期的自由派人士。他们之中的许多人认为,他们在日本进行争取政治自由主义的斗争与亚洲其他各国人民的自由主义者的斗争休戚相关。他们大部分人虽然利用西方的自由主义思想和立宪思想,但在抵制西方的冲击这一点上仍是热诚的“亚洲主义者”。早期的自由党作者和社论撰稿人都敏锐地了解朝鲜的状况,并且要象在日本那样也在朝鲜提倡自由主义。大井宪太郎在1885年为了自由的目的对朝鲜发动了一场异想天开的对外扩张的远征,在同一时期,很快被日本警方取缔的东洋社会党的创办人樽井藤吉写了一本小册子《大东合邦论》,号召日本和朝鲜合并成一个称为“大东”的国家。他和其他一些人一样,都认为种族战争正在迅速降临,再也不能采取不彻底的措施了。必须建立亚洲的团结。这些计划既包括狭隘的地区观念和傲慢自大,也含有理想主义和信仰;它们既吸引着最坏的明治时期本国至上论者和沙文主义者,也对最优秀的明治时期普遍拯救论者有号召力。同样,象中江兆明等自由派理论家坚持把中国的维新和日本的维新结合起来,并且早在1881年,植木枝盛已经组织了兴亚会。甚至随着1889年颁布明治宪法从而使争取议会自由运动的主流更加靠拢明治政府以后,主流中的激进派,即二十世纪的社会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利用对中国和中国人的热烈兴趣去维护其先驱者的亚洲意识,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1 日本的自由主义左派提供了他们私人与中国革命派合作的鲜明例子。宫崎滔天被孙中山称颂为“今之侠客也。识见高远,抱负不凡。具怀仁慕义之心,发拯危扶倾之志。日忧黄种陵夷,悯支那削弱”。宫崎及其几个弟兄从早期自由主义运动中脱颖而出,他们试验了基督教,陶醉于亨利·乔治的单一税解决法,并且献身于中国的革命事业。1 由于这些关于危机、信仰和觉悟的论旨在明治时期的环境中是如此重要,所以那些为其同胞心目中的崇高理想献身的人能与上面简单介绍过的许多集团有着多方面的融洽关系,就不足为奇了。许多重要事件的关系纯粹出于命定的巧合。例如,政党运动的两个领导人大隈重信和犬养毅执政时正值帝国主义在中国扩张造成的危机触发了戊戌变法之际。宫崎滔天的终生事业的开始、孙中山受到支持他的日本要人的引见、北京的百日维新、大隈和板垣的宪政党内阁的产生、同文会的成立、中国维新派的逃亡日本、学生运动的发起等事件,于是都接踵而来了。 上面已经指出,在政治避难中自然地成为上层人物的中国维新派受到了高级日本人士的照顾和殷勤接待。日本政府中的最高层人士提供了帮助,使康有为和梁启超逃亡日本。这件事的大部分由同文会的领袖近卫亲王穿针引线,而且他暗中参与了此事的全过程。康有为会见了日本领袖人物,受到大隈伯爵的殷勤接待,并与近卫本人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在谈话中近卫把明治中兴的长期准备与百日维新表面上的仓促进行作了对比。近卫强调了他一贯的主张,即关心中日两国具有共同的政治和文化,认为必须实行亚洲门罗主义。但是近卫集团感觉到,康有为名声太大,不宜长期留在日本;于是在1899年春季,近卫筹集了外务省的秘密经费,供康有为前往加拿大的温哥华。梁启超也与近卫及其他地位显赫的日本人会过面。1899年近卫亲自来中国。他在中国几次与具有维新思想的官员进行长谈。张之洞就日本让康、梁避难以及梁的著作对中国的留日学生可能产生害处之事表示抗议。近卫不同意这个抗议,也不同意把维新派说得那么重要,他宁愿把话题扯到他爱谈的中日合作和共同关心的事务方面。在此以前不久,近卫还在香港会见了接受日本政府的经费的宫崎和平山周,以便了解华南的政治形势。1 象宫崎和平山那样活跃的自由派,在中国的革命派而不是在中国的维新派或日本的贵族中,找到了天然的朋友。1900年,宫崎大力促使康有为和孙中山合作,此事深深地引起康有为的怀疑,以致最后他被新加坡当局所捕,而近卫在他日记中提到此事时,骂他的同胞[宫崎]为“阴谋者”。发展与学生运动的关系也需要时间。在早期,当留学生仍被谨慎地资助并且偏重于学术活动时,孙中山及其日本朋友受到中国留日学生的支持还比较少。但后来随着留学生人数的增加、人员的日趋复杂以及政治活动的日益加强,革命的情绪蔓延滋长起来了。同时日本的民族情绪因为事实上正掉头去反对俄国,所以对上述情况并没有立刻引起不舒服。结果中国的革命派在日本人以及中国留学生中间找到了为他们的活动作了较好准备的场所。 孙中山在1895年广州第一次起义的尝试失败后,已经逃到了日本。他在横滨剪掉了辫子,留了小胡子,并且穿了日本人裁制的西服。他后来回忆说:“中日战争后,日本人开始更受人尊重,因此当我留了发须后,就可以毫不费事地冒充日本人。”他从日本前往伦敦,在那里,中国公使馆对他的扣留和几乎成功的引渡使他出了名,这件事他在普遍被人阅读的《伦敦被难记》一书中作了详细的叙述。他在1897年8月又到日本。这时他结识了宫崎和平山。他们原先应犬养毅的要求去中国调查政治,在那里从孙中山的朋友处听到他又回到日本的消息。孙中山很快对他的新朋友产生了吸引力。虽然他们听命于犬养,并且确实把孙中山介绍给他,但他们却忠于孙中山,忠于与孙共同持有的振兴亚洲的观点。 他们第一项合作事业就是通过购买和运输武器以及小股冒险者去援助阿基纳尔多的菲律宾革命的计划。象那艘陈旧不堪的船只因超重运输枪炮而沉没那样,这次行动也失败了,使几个日本冒险者丧了命。在第二个行动中,日本人试图在百日维新的灾难性失败以后使中国的革命派和维新派联合起来,但也毫无成果。虽然革命派和维新派同样依靠日本人的庇护,而且接触同一批日本人(宫崎曾与康有为在香港会晤过,平山曾陪同梁启超到横滨),但中国的维新派很不信任革命派,认为他们的文化和社会地位不如自己。早期得到犬养和近卫帮助成立的学校,很快就处于维新派而不是革命派的控制之下。在此期间,日本人中间的自由派冒险家却倾向于活跃的革命派,而不倾向于维新派。1900年,唐才常在汉口发动的未遂的起义名义上都得到这两派中国人的支持,但此后,在急于进行变革的中国人中间就长期出现了分裂。1 1900年夏末,孙中山试图在广东省策动一次革命,发动时寄最大希望于日本的介入。起义的基地是当时已被日本人占领的台湾岛。这样就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一种期望,即日本将利用华北义和团之乱而进入华南。厦门事实上一度被日军所占领,这是为了对付一场策划好的反日“挑衅”。孙中山计划成立一个有几名日本人担任要职的临时政府。他的一个伙伴搜罗了广东省的秘密会社成员,开始领他们前往厦门,以迎接预期来自日本的人员和武器供应。在开始的几次战斗中,造反者所向无敌。但到起义开始两个星期后,当孙中山了解到日本的援助根本不会来到时,就传话放弃这一尝试。带着最后命令的日本人山田良政落到了清军手中并且被杀害。孙中山在为山田良政建碑的纪念词中写道:“君不以政府忻厌为意,衔命冒险,虽死不辱,以殉其主义,斯其难能可贵者。”1 1900年的起义失败后,孙中山试图以来自印度支那和美国的支持来进行革命,但都没有成功(法国总督曾经邀请他在1903年前去访问印度支那;在美国,他曾试图支配三合会的领袖)。这些失败,再加上更早以前他因过去为他提供大部分追随者的华南秘密会社的成员无纪律和不可靠而产生的失望,使他相信他应从中国的留日学生(特别是从军事学校的留学生)中吸收人员。当孙中山在印度支那和美国逗留期间,学生运动明显地发展了。日本反俄情绪的高涨也很重要。黑龙会会员们看到他们的民族主义顺应着亚洲出现的机会,并且认为随着清朝的垮台,中国人对满洲的统治就将失去理论根据。因此,在黑龙会的正史中写道:“日本人在援助华南革命的行动中,同时发扬了爱国心和侠义精神。”2在此期间,原在1903年因抗俄组成的学生义勇队又为革命增添了力量。例如,黄兴回湖南企图发动一次起义。他开始时担任一所日语学校的教员,但同时还印刷和分发陈天华的革命小册子。实际上,在他创办的早期革命组织华兴会中活动的每一个成员,都已经是或者即将成为留日的学生。但是在这个组织策动一次计划在1904年爆发的起义之前,清当局袭击了黄兴的住所和他的日语学校,主要人物勉强沿着危险而困难的路线返回日本。在日本,曾经帮助过孙中山的这几个日本人立刻与他接触。他与孙中山一样,接受了“同文同种”的论点,并且与宋教仁一起,也成为日本人鼓励和援助的对象。1 孙中山回东京时正是1905年夏末学潮高涨之时。他的革命纲领和口号已被制订出来。这时所缺乏的就是一个新的组织,但经过他和日本朋友给他介绍的黄兴的共同合作,这种组织出现了。经过一系列筹备会议以后,1905年7月30日在黑龙会首领内田良平家中组成同盟会。约有七十人出席,实际上全是中国留学生,他们代表了十八个省中的十七个省。正式的成立大会定在8月20日举行,这次是在坂本金弥家中举行的。有三位日本人——宫崎滔天、平山周和萱野长知——是正式会员,宫崎在1907年被授予代理权,以便作为该会的日本代表谈判武器给养。同盟会在留学生原在东京成立的各省同乡会的基础上组成;它另外还有传统秘密会社的宣誓仪式和秘密活动的特点,这些都是以三民主义(这是孙中山在西方学习时拟订出来的)和五个口号(其中之一是号召中日友好)的名义进行的。这样,同盟会最大程度地体现了中国通过留学日本以寻求民族主义和现代化的具体成果。 关于同盟会宣传的思想内容及其与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思想的政治斗争,另有论述(见第九章)。同盟会的领袖有时面临一种艰巨的任务,即要对付某些革命派,因为后者不大相信日本舆论中的温和路线。胡汉民在《民报》撰文,为大隈伯爵的“善意”中隐隐流露出来的恩赐观点和傲慢态度以及日本政府更为明显的冷遇进行解释和辩护。1在1907年以后,当日本政府在一系列安排亚洲各国边界线的协定中选择正式与帝国主义合作,并要求孙中山离开日本时,甚至这些解释也不够了。孙中山的离日,象康有为八年前一样,也得到外务省秘密资金的安抚,这样就可以防止公开破裂或者他的日本民族主义友人的愤怒;但这又使革命派不能再利用他们的东京根据地,从而使同盟会的活动中心逐渐转移到了靠近中国的其他地方。孙中山离开后,留学生因同盟会中不同省籍和不同的思想意识而产生的离心倾向,削弱了它的团结和力量。但是随着中国青年中教育的提高以及民族主义和不满情绪的不断增长而出现的更重要的倾向,却一如既往地向前发展,最后给革命运动带来了好处,虽然这些倾向并不直接给革命增光。 随着革命的迫近,日本的直接影响衰退了。宫崎和萱野等革命党的代理人却成了政府监视和怀疑的目标。他们的秘密访问日本的中国友人也受到同样的待遇。友好的日本政府的形象逐渐变成了一个特别危险的帝国主义强国的形象,而它邻近中国和容易到达中国的有利条件也更加令人担心。辛亥革命爆发时,人们发现孙中山从美国启程,不是回中国或去日本,而是前往英国,这是因为他希望遏制可能发生的日本干涉;而东京政府本身也对事态的发展一点没有把握,所以它疏远了几乎所有可能在中国取得政权的候选人。在满洲,受日本军队支持的冒险家们最早企图成立一个独立的亲日缓冲国。在其他地方,孙中山的[日本]老朋友也在活动,但却不能提供或保证提供其同胞们的支援。社会主义者兼民族主义者北一辉与宋教仁交往密切,但他也设法每天向黑龙会首领内田良平打电报,报告混乱的政治局势。他后来退隐著书立说,颇有创见地解释了日本的资产阶级-帝国主义社会为什么不能在重要的良机中树立自己的领导地位,为什么不能与一个为诞生而奋斗的中华共和国建立信任关系。包括宫崎和萱野在内的其他人士与孙中山的关系如此密切,以致他们在革命政府失败后也与孙中山一起迅速地失去了光彩。孙中山在短暂的成功之后又要重新依靠日本的善意了,此时他表明比过去更愿意作出关于日本在满洲享有利益的诺言。1 日本人还在近代中国更长期更深刻的思想革命中起着作用。当日本政府在桂太郎首相(1901—1906年;1908—1911年)强调高压的帝国主义政策和西园寺(1906—1908年;1911—1912年)执政下的较温和的路线之间进行更替时,社会主义左派知识分子偶尔也找机会在演说和出版物中表达他们对议会制度不抱幻想的意见。宫崎滔天的弟兄宫崎民藏是亨利·乔治单一税理论的坚定拥护者,并在革命刊物《民报》中发表了两篇文章。没有理由可以怀疑这类观点和人事往来对孙中山土地问题观点产生的影响。2 在无政府主义思潮中可以找到更为直接的影响。早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日本就出版了关于俄国虚无主义的著作。日本的激进派后来认为他们在1882年成立短命的东洋社会党之事即与这些著作有关。1902年以后,对无政府主义的兴趣在日本不断发展。早稻田大学的一位教授写了一本关于俄国革命运动的有影响的著作,它着重谈了三个阶段的分期,即革命文学、宣传鼓动和暗杀恐怖活动。这本著作对中国革命派有影响。日俄战争进一步助长了日本人对俄国的兴趣,象二叶亭四迷那样受欢迎的小说家和成为战争化身的民间英雄广濑武夫等人,都深受俄国的价值观和文化的影响。无政府主义这个术语和概念是在1903年通过日译文传入中国人的语言和思想中的。就在这几年,俄国革命派中的个别英雄人物开始成为非常适合中国留学生仿效的典范。这十年中在个别爱国的自杀行动中,在留学生以先驱者自任的意识中,在他们对其政府的暴政的厌恶情绪中表现出来的激情,似乎都与俄国的事例有关。 经过1905年的短暂革命后,一批俄国的避难者和革命派前往长崎。启程前往安南的孙中山通过黑龙会和萱野的介绍会见了他们。宫崎-萱野集团和这些俄国人一起办了名为《革命评论》的杂志,其宗旨是要加快中国革命和俄国革命的进程。虽然这个杂志不久被日本警方取缔,但它是在日本的左翼出版物大量涌现的气氛中产生的。《光》、《平民新闻》、《直言》等等刊物都可以从它们的名称中看出社会批判的潮流。当幸德秋水在1906年宣布他转奉无政府主义时,这一切都完全符合社会主义运动内部发生的重大转折的情况。有一个时期,《民报》和《革命评论》互相借鉴,互相标榜。《民报》日益落在章炳麟和张继等人的手中,他们甚至在孙中山被逐出日本以前就对无政府主义发生兴趣。这些人根本不亲日(章炳麟对日本的文化和日本人的抱负确实有强烈的批判倾向),也不亲西方。但他们与日本的处境相同的人一样,也处在激进知识分子的大潮流中。他们谴责西方以及资本主义社会和制度方面的弊病;他们道德上的责难和审判虽然是以无政府的激进主义表达出来的,但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他们自身传统中反对资产阶级物质主义的哲学思潮。 关于日本对近代中国的自由派和革命派思想的影响这个大问题,不属于本章讨论的范围。1中国人在借鉴思想意识方面,越来越直接取材于西方的材料,而在从日文译成的中译本中,日本自己的思想也是难以确定的。但是两国的激进思潮显然不能孤立起来加以考虑。对留日的一代中国留学生来说,日本的激进派是私人朋友和道德巨人。景梅九的日记明确地指出,对一个有影响的中国留学生来说,听到象幸德秋水和大杉荣的讲话是多么重要。日本人的激进主义在东京的华人界中起了很大的作用。2 日本的影响当然不是决定性的,但它补充和强化了中国人经历的更大的变革潮流。革命派本身在策划第一次革命时也不是决定性的人物;按照芮玛丽的说法:“他们创造了一个传统,而不是一次革命。”3要衡量中国领袖人物个人在与日本人交往时所受的影响是困难的。但在交往中却常常容易了解到某些日本人生活中最重要的经历。“中国浪人”(人们对宫崎及其友人的称呼)在他们的一生中就被认为是这种日本人。对他们来说,建设一个新东亚的斗争是一项超越个人或超越民族界线的事业。但是在中日两国,国际主义的经验都证明是难以容纳高涨的民族主义思想潮流的。1 (杨品泉译) 2 詹森:《日本人和孙中山》,及《明治时期日本人对中国的看法》,载《中国近代史考察》,第163—189页。 1 黑龙会的正史,即葛生能久等编的《东亚先觉志士记传》,在最后全面地歌颂了这些东亚先驱者生平的光荣作用。 1 井上雅二的《巨人荒尾精》提供了一篇传记。又见入江晃(音):《日本帝国主义的意识形态:日本帝国和中国》,载古德曼编:《对日本帝国和亚洲的再估计》,第35页。 2 在《中国》第21期(1965年8月)第7—22页中,可以看到关于东亚同文会和东亚同文书院的历史和贡献的权威性简明概述。 1 对某些这类事情的讨论,见詹森的《日本人对中国的看法》,第163—189页。关于宫崎的全集,见宫崎龙介和小野川秀美合编的《宫崎滔天全集》。 1 根据孙中山为宫崎的《三十三年落花梦》一书所写的序言。 1 从近卫日记对一系列事件的叙述中,可以研究他与其他人的正式关系和非正式关系的脉络。他在1898年10月16日策划康有为来日,1898年11月12日与他会面,1899年3月14日收到供康使用的资金,1899年10月到香港,1899年11月4日与张之洞会面。见《近卫笃麿日记》,第2卷。 1 关于早期革命运动及其兴衰,见薛君度:《孙中山、杨衢云和中国早期革命运动》,载《亚洲研究杂志》,卷19第3期(1960年5月)第307—318页。郝延平:《中国维新派和革命派之间流产的合作》,载《中国论文集》,第15期(1961年)第91—114页。兰金:《1902—1911年上海和浙江的激进知识分子》。 1 詹森:《日本人和孙中山》,第82—104页。惠州起义的失败促使宫崎写了《三十三年落花梦》一书。 2 引自詹森:《日本人和孙中山》,第111页。关于孙中山与留学生的来往以及他与秘密会社的关系,见郑冼秀兰的《同盟会》第36页。又见希夫林:《孙中山和中国革命的起源》,第300页以下。 1 不过宋教仁从来没有完全接受日本人的这些论点。玉田典子(音):《宋教仁和辛亥革命》,载《中国论文集》,第21期(1968年)第189页。关于黄兴,最详尽的材料为薛君度的《黄兴和中国革命》。对宋教仁最充分的论述是k.s.刘的《宋教仁和辛亥革命》一书。 1 岛田虔次在他的《辛亥革命的思想》(第193—194页)中讨论了大隈的几次演说。大隈在鼓吹中国必须采纳日本意见这一点上采取了十分强硬的路线;胡汉民在《民报》试图把日本政府与日本人民区分开来。 1 詹森:《日本人和孙中山》。乔治·威尔逊:《日本激进的民族主义者北一辉》,第45—53页。关于北一辉从中国拍的电报,见高桥正雄编:《九州与日本近代化》,第4册第424—480页。 2 伯纳尔:《1906—1907年无政府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的胜利》,载芮玛丽编:《革命中的中国》第116页。希夫林:《孙中山的土地政策》,载《亚洲研究杂志》,第26卷第4期(1957年8月)第549—564页。 1 伯纳尔的《无政府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的胜利》提出了这个问题的几个方面。又见石母田正:《幸德秋水与中国》,载竹内好编:《亚细亚主义》第9卷:《现代日本思想大系》,第384—410页。关于俄国人和无政府主义者对中国革命的影响,见唐·普赖斯的《俄国与中国革命的根源:1896—1911年》和加斯特的《中国知识分子和辛亥革命》。 2 关于会晤和接触,见竹内善作的回忆《明治末期中日革命运动的交流》,载《中国研究》,第5期(1948年9月)第74—95页。但还可见斯卡拉皮诺和希夫林:《孙中山和梁启超的对抗》,载《亚洲研究杂志》,卷18第3期(1959年5月)第321—342页。其中所选的例子和论点都取自西方的材料。 3 《革命中的中国》的导言,第45页。 1 黄兴在东京的寓所成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学生组织新入会的总部,宫崎滔天的儿子是该会的创办人之一。见亨利·史密斯第二:《日本第一批激进派学生》,第59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英国与广州的对峙 十九世纪中叶英国的高压政治使治域广袤但力量不足的清政府威信降低,并危及它的权威。1841年5月的三元里事件(见第四章)就是一个前兆:清官吏对外国入侵者表面上的安抚进一步唤起了排外情绪,并且动摇了老百姓对清皇朝是受命于天的默认。因此在整个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广州的清帝国官吏,不得不在英国人及绅士领导的民众之间左右讨好。 在战争时期,特别是三元里事件刚刚过去时,绅士和村民联合建立了民团局来维护地方团练。为此目的,他们在广州北面组织了一个总局以协调已经在邻近市镇(包括八十多个村庄)建立起来的十几个团练的行动。这个新成立的局(叫昇平社学)经官方承认,凑集了大量的资金,募集了好几千多勇。2这种由绅士领导的乡村 武装,对于不可抗御的英国人似乎构成了一个坚强的壁垒。 在广州的三百名左右外国人依旧被限制在号称十三行的老区长达八百英尺的滨江地段以内,那里有约四英亩空地。想到别处去租赁房屋的尝试,通常总是要碰钉子的。他们可以在河上划船,但是稠密的人口往往使他们感到窒息。所以英国人下乡有着很实际的目的,即为了锻炼、娱乐和体育运动,特别是想猎捕野禽。但由此而招惹的事件不久就满载在名为《在中国受到的侮辱》这本英国蓝皮书中。 既然在朝贡时代断然拒绝外国人进入广州城内,那么在1842年以后维持这种禁令,就成了广州人反抗的标志了。双方都不断地扔石头、殴打和骚乱,在这当中,广州人的高傲和敌意常常不亚于英国人的鲁莽和傲慢。1847年4月,英国公使德庇时爵士终于再一次诉诸炮舰外交,把英国的战船从香港调来进攻虎门炮台。三十六小时内,英武装力量打哑了清朝八百二十七门大炮,进入广州,占领了十三行。然而他们可能取得的最大成果乃是耆英同意广州城门两年后向他们开放。“德庇时的进犯广州”就这样不了了之。八个月以后,六名在民团区域郊游的英国人被杀。耆英立即派兵占领那个村庄,惩办了凶手。然而他不断想通过维护英国人享有和平交往的条约权利去安抚英国人的努力,使他似乎成了广州的抚夷派,而北京却有理由害怕这种安抚会失去民心。因此耆英于1848年上半年被召回,其继任者为汉人徐广缙:徐奉行的是依靠民众排外情绪的政策。 1849年初当英国人再次要求进入广州时,徐广缙在全城及乡下动员民兵搞自卫,这种高昂的反抗外国人的民气受到清帝的嘉许。由于巴麦尊没有做好发动第二次战争的准备,英帝国后退了下来。总督徐广缙与那位表面上气壮如虎的巡抚叶名琛受到清帝的器重和士绅们的赞扬:英国人十余年来“蹂躏我边境,追捕我男妇”……若非这些官吏体恤人民,“鼓其勇气,使之众志成 城,则似此一举,实不可得”。1结果便形成了僵持局面。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条约虽已签订,但在广州依旧未生效力。西方的贸易,象以往一个多世纪一样,继续在英国人和广州人之间敌意尚未消除的情况下进行,何况此时一场大规模的起义又已在内地爆发起来。所以新的中外关系的结构是无法在这种旧背景下创立的。 2 库恩:《中华帝国后期的叛乱及其敌人》,第71—76页。 1 小韦克曼:《1839—1861年中国南方的社会骚乱》,第104页引用了1849年5月11日散发的一份中文揭贴。中国官员与接连几任英国公使的通讯往来以及他们对广州绅士及民众的告示,已由佐佐木正哉从英国档案中编辑成《鸦片战争后的中英抗争资料汇编》。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章 1901—1911年政治和制度的改革 光绪皇帝的改革诏书 1900年8月14日联军占领北京时,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撤离京师,在10月26日逃到西安。12月初,京师和各省高级官员奉命上书言事,陈述他们对行政、军事、教育、财政和其他方面的改革意见。1901年1月29日,经太后指示,皇帝发布上谕,声称三纲五常虽为万世不易之理,但政府的统治方法则应顺应时势加以改革。在这道上谕中,他对中国根深蒂固的弊病概括如下: “我中国之弱,在于习气太深,文法太密。庸俗之吏多,豪杰之士少。文法者庸人借为藏身之固,而胥吏倚为牟利之符。公事以文牍相往来,而毫无实际。人才以资格相限制,而日见消磨。误国家者在一私字,困天下者在一例字。”1 上谕还宣称,中国向外国学的只是表面的语言文字,而非“西政之本源也”。因此命令高级官员“各就现在情形,参酌中西政要,举凡朝章国故,吏治民生,学校科举,军政财政”等情,考虑“当因当革,当省当并,或取诸人,或求诸己”,向上奏报。因此,许多高级官员呈上关于改革制度及行政管理的意见。1901 年4月,政府创立政务处,着手审查这些建议,选出那些可以照办的建议。1此后,政务处就成为政府改革规划的指挥部。 1 《大清德宗实录》,卷476第9页。 1 《大清德宗实录》,卷481第4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中国沿海的骚乱 随着英国人的新权力在中国沿海边境的确立,引起了人心向背的变化:一方面是对清政府日益疏远,一方面出现对外国人效忠的迹象。广州商人和仆役实际上参预西方扩张的活动,助长了这一人心转变的过程。当怡和、宝顺和旗昌等洋行在通商口岸扩大合法贸易并在口岸外的轮泊处发展鸦片贸易时,他们的工作人员大部分是从南方招募来的中国帮手。广州和福建商人也独立自主地迁往上海,从事合法的与非法的贸易。 这些随着西方贸易的扩张而迁来的广州人,不仅语言和风俗习惯不同于长江三角洲,带有那种异域情调,而且许多人是对外贸易中日益成长的下层社会里的不务正业者和诈骗者。从厦门来的广州人和福建人,他们出过洋,因为曾是香港、新加坡、槟榔屿或马来亚等地的居民而取得了英国国籍,他们也可以要求领事裁判权的保护。这就形成一整个介乎东、西方之间的中国人阶层,他们能够随时要求外国保护,拒绝接受中国管辖,虽然中国的习俗则坚持各地的中国人都是清帝国的臣民。这样一来,外国 庇护下的广州人和厦门人便成了中国沿海一带的特权人物:他们拥有外国武器和与外国人的关系,中国官吏要对他们进行高压就得三思而行。早期在厦门领事馆注册的英国居民中,大多是华裔及新加坡、麻六甲或槟榔屿人。这些英籍中国人一旦穿上西服,通常都被认为是受到外国保护的。他们只须简单地换上西服就俨然有权要求不受清政府的管理,而一旦改着中装,又可以融合在本地人中间。 但是,利用英国的掩护进行违法活动,只是更大规模的潮流——华南持不同政见组织——的先兆;这种组织首先在贸易路线上,后来在居民当中滋生起来。人口和贸易的增长使政府的管理鞭长莫及,秘密会社遂能迎合那些从事合法贸易的客商之间与日俱增的互助互卫的需要,同时也迎合了鸦片走私商及分享他们利益的衙门吏胥、船户和盗匪之间的需要。 华南秘密会社一般是三合会或洪门(见第三章)的分支。三合会各会堂大多是独立的,不受中枢的控制,而且只在他们愿意时才进行合作。但他们的秘密兄弟关系彼此间有一种秘密的语言、口令和暗号,会员即使互不相识,也可凭着这些办法了解对方的身份:这一切对从事不可告人的生意而到处飘泊的人是特别有用的。松散的三合会网络组织没有中枢头目,肯定是无法对抗政府的,但政府也无法消灭它。它作为地方犯罪的媒介物而滋长起来。1 就这样,在西方商业扩张的半阴影里,一种不法的中国社会成分开始沿着贸易的道路发展壮大起来。三合会会徒成批涌向香港,英国人想在那里把他们管起来。在中国的海域内所树立的一 种以英国海军为代表的新权威企图建立一套新的法律统治,但它不可避免地会同时给不法分子提供掩护。举例来说,就是这些促进了鸦片贸易的广州人和厦门人,也帮助了苦力买卖的发展。非洲的贩奴贸易已被禁止;但新的种植园仍旧需要廉价劳力。结果是产生一种新行业,它用外国船只从厦门、汕头、广州或澳门将契约华工运往马来亚、苏门答腊或爪哇以及秘鲁或古巴等地,为开辟种植园提供劳动力。这一勾当是由厦门的德滴等肆无忌惮的英国商人们推动的;德滴作为英国臣民而享有治外法权的保护,而且他还是荷兰与西班牙两国的领事,所以又获得了豁免权与权势。 海盗活动这时也随着沿海贸易的增长而趋于猖獗。到1850年,厦门领事估计,至少有三千名中国海盗活跃在福建沿海。英国炮舰正式进行巡航,追捕海盗,把一批批罪犯带到通商口岸交给中国地方官。在四年内,英国船只捕获了大约一百三十九只海盗船,并得到英国政府付给的奖金:即对七千名左右被杀或被捕的海盗按每个人头付奖金二十镑。这种活动只部分地在公海上进行。它也是英国权力代替中国权力的一种表现。但是追捕海盗遇到了真假难分的困难。因为中国渔船队开始武装自己以抗御海盗活动,何况有些武装船只既可充渔民,也可充海盗的角色。 作为抗御海盗活动的保护者而发展起来的护航队,也变成了一种生意。获得香港所发英国通航证的武装船只,开始订立保护中国渔船队和贸易船只的合同。例如,一百零五吨的斯派克号双桅纵帆船,长七十英尺,宽十九英尺,深八英尺,上有一层甲板和两根桅杆,它配备着九门炮、二十三支毛瑟枪、五支手枪、十把弯刀、四支长矛和五根梭标,并有十一名水手。此船归宁波的威廉·戴维森所有,悬挂英国旗,带着由香港总督签发的有效期为一年的通航证。船长、大副和炮手是英国人,但大多数水手是马尼拉人。斯派克号不怕中国船只,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它不得 不依赖中国人去分辨海盗与合法渔民。因此它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中国人的纠纷之中,使英国旗帜被私人目的所利用,但船长、大副和炮手对此并不一定反感。1 不久,英国私人的护航业务碰到了其他外国人——澳门的葡萄牙人——的竞争。到十九世纪中叶,后者的十二、三艘武装洋式中国船(有着欧洲式的船身和中国式的帆),不顾澳门葡萄牙人的限制,聚集于宁波江口大肆敲诈勒索。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初,由于臭名昭著的布兴有(阿帕克)率领二十几艘船只组成的广州海盗船队在宁波港外停泊,本来在护航业务上就已经相当剧烈的英、葡竞争被弄得更加复杂化了。虽然用惯常的收买办法把布兴有设法安插到了清帝国的水师里去,但他继续在护航事务中进行讹诈。不幸,中国地方当局未能使这些广东海盗与葡萄牙人互相火并而同归于尽,局势依然没有被控制住。 在这种背景下,再加上鸦片贸易非法地日益扩张,以及苦力买卖、海盗活动和护航工作等原因,新的条约制度精心哺育的西方对华合法贸易,受到了贪污和混乱局势的威胁。在那么多越轨不法事情不断发生的情况下,实行条约税则就越来越行不通了。一个肆无忌惮的外国商人既可以用威胁来恫吓中国的海关税收人员,又可以接着用利诱以达到互利的目的——这样干有何不可呢?不能指望中国海关放弃它们一贯捞外快的常规,也不能指望它们执行外国制度去管理他们无法控制的外国人。然而在条约税则日趋无法贯彻的时候,依赖条约税则的大商行的贸易利益也就变得更加重要起来。上海成为新的发展中心地点,外国的侵略和中国的软弱在这种发展中结合起来,创造了新的中外条约口岸制度。 1 小韦克曼:《1800—1856年广东的秘密会社》,载谢诺编:《中国的民间运动与秘密会社,1840—1850年》,第28—47页。伦敦档案局的中国文件,已由佐佐木正哉发表在《清末的秘密结社资料汇编》一书内。 1 费正清:《中国沿海的贸易和外交》,第338—346页;第17—18章中所有有关部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教育改革 义和团事件之后,清朝改革的主要目标就是从西方采纳某些东西。为此,某些政府官员必须通晓西方文化。因此政府命令翰林院学士研究西学。它把留学生召回本国,授予官职,还为由京师和各省高级官员推荐的那些人开了一次经济特科考试。2 在实行这一权宜措施的同时,政府企图在选择官员方法方面作一全面的改革。自七世纪以来,中国历代统治者就已规定了文字考试,人们通过这种考试就有资格成为高级文职官员。科举曾经是一种优越的制度,它在一千多年时间的实践中逐步趋于完善。不过与此同时,这种制度也陷入了形式主义。它的大部分试题要求人们在儒家经典中寻章摘句,然后加以释义和说明。在明清时代,每一部儒家经典都有官方的注释,它们是科举用的钦定版本。结果,应考人得努力把各经典著作的全文及官方注释都死记硬背下来。科举考试就仅仅成了记诵之学与书写能力的考试,它要求的不是逻辑性强和论点明晰的文章,而是堆砌着骈偶和典故的华丽词藻的文章。此外,一篇文章必须包括八段,写成所谓的“八股”体。甚至字迹也必须是“小楷”。 有清一代的实际情况就是如此。说中国所有的学生学习都是为了科举考试,决非言过其实。无怪乎在正统教育下培养出来的学生,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呆板、因袭和没有创造性思想才能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能够希望得到一个新时代所需要的那种人呢? 显然,改革考试制度是不可避免的了。1901年,清政府开始废除八股文章。代替它的是要求更清楚地解说《四书》、《五经》以及论述中国历史、政治和西方政治及学术的文章,并在1902年的各省考试中开始实行。 其次,政府认识到需要一种西式公立学校制度,决定把书院改建为西式学堂。自甲午战争以来,张之洞和盛宣怀就提倡过这种学堂,而且他们在武昌、天津和上海也建立了这种学堂。然而,几乎不可能使学生入学,因为教育的最强烈的动机仍然是在政府中作官。因此,为了吸引学生进入新学堂,政府同意给予学堂毕业生文官候选人的待遇。1 清政府也鼓励学生去国外学习,因为将要在中国建立起来的新式学堂中缺乏合格的师资。从国外延请教师花费太大;此外,即使花费大量钱财,也难于得到好的外国教师;因此,较快的办法就是派遣中国学生出国。特别是鼓励到日本去留学。与去西方相比较,去日本的旅费和生活费都便宜得多,日本人与中国人同文字,习俗又相近(见第六章)。另外,人们认为西方文化几乎已原样传入日本,因此就没有多大必要费事到西方去了。 由此可见,教育改革是从改革科举、创办新学堂和鼓励出国留学开始的。沿着这个方向,新学堂越办越多,但是它们的课程和学习年限差别很大。政府认为有统一标准的必要,于是在1904年制定了一套以日本为模式的学堂行政管理规章。在这种制度下,学堂正规教育分为初、中、高三级。为7至12虚岁的学生开办初等小学堂,为12至16虚岁的学生开办高等小学堂。中学堂则为16至21虚岁的学生开设。高等学堂收21至24虚岁的学生。分科大学则收24至28虚岁的学生,最高一级则为通儒院。通儒院或分科大学的毕业生被授予进士功名;高等学堂毕业生被授予举人功名;中学堂和高等小学堂的毕业生则取得生员(秀才)的功名。这就使新式学堂的毕业生有了正规官员候补者的资格。1 政府在纸面上定下这一制度后,就在1905年12月建立了学部,作为中央的教育行政机构。在过去,礼部曾负责科举考试以及与此有关的传统教育事项。可是在甲午战争之后开办的一些西式学堂的行政就没有授权礼部管理。1898年京师大学堂已经成立,由它负责管理新式学堂。但是这所京师大学堂实际上是集大学和学部组织于一身的机构,由于新式学堂的数量增加得太快,它已不能起到管理学堂的最高机构的作用。因此,京师大学堂这时就被定为最高学府,另设学部来管理学堂。2 1904年当政府建立这种学堂制度时,它企图在1906年以后逐渐减少旧式科举考试功名获得者的人数,并在全国各地建立起足够数量的新式学堂之后最后废除科举考试。然而日俄战争的结果加速了这个进程,因为日本的胜利被看作是立宪政体战胜**政体的事例。很多中国人认为,对中国来说,立宪几乎是势在必行的。但是为了成立一个立宪政府,百姓就必须独立思考和判断。因此,传统教育很不能令人满意,而且确实可以说是很有害的。在日俄战争期间,越来越多的人主张废除科举。1905年9月,在日本的胜利已成定局时,政府决定在下一年废除科举。1 当这一持续了约有一千三百年之久的科举制完全被废除时,它确实是一件划时代的大事。此后,新式学堂的毕业生在政府中占有重要的职位,代替了传统的有功名的人。同时决定在国外高等学校水平以上学校毕业的学生也有资格取得进士或举人的功名,但这部分地要按照他们回国时考试的成绩来决定。2 教育改革的成效究竟如何?根据学部的统计,在1904年学堂总数为4,222所,学生总数为92,169人;在1909年学堂为52,348所,学生为1,560,270人。3这些数字表明学校教育有惊人的发展。然而随着这种发展,教育的内容是否有任何实际变化,这还是有疑问的。 首先,由于难以得到合格的新式教育的教师,在大多数新式学堂里不可避免地仍然按旧课程教课。1909年,在教初等小学堂的教师中,百分之四十八是有传统功名的人,他们是毫不了解新式教育的。这就说明为新式学堂获得新教师是多么困难了。 其次,几乎所有私立学堂都由绅士-文人所办,而且大部分公立学堂也是由他们发起而开办的。然而绅士阶级基本上反对政府废科举、建学堂和鼓励出国留学的政策。他们有许多理由来反对。绅士们在地方上享有种种特权,这并非因为他们富有和出身于望族,而仅仅是因为他们曾经科举及第。废除科举就意味着他们的特权要消失。此外,由于他们的子弟通常准备参加这种考试,所以科举的废除将会毁坏所有绅士家庭所享有的和期待着享有的那些特权。因此,绅士-文人作为一个阶级,是始终反对废 除科举的。但清政府终于还是公布了废除科举的法令,此后绅士们机敏地停止了反抗,另辟办学堂以保存他们特权的新出路,因为学堂也能授予毕业生进士、举人和生员的学衔。绅士家族送其子弟入学,希望以此保持他们的特权;因此他们非常热衷于开办学堂,甚至不惜自己花钱来办。 第三,新制度中尽可能地保留了旧东西。例如,由皇帝从高级官员中任命最后考试的总监,让他与学部大臣或督抚一起主持考试,然后对考试合格者授予功名。显然这一程序和以前的程序并无二致。“学堂”与科举考试仅仅一词之异而已。 儒学仍然被认为是学业的基本内容,即使在新式学堂中也不得忽视。1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学堂要举行一次祭孔仪式,而且很多学时花在阅读和讲授经典著作上。以初等小学堂为例,在每周三十个学时当中,有十二个学时是朗读和讲解儒家经典。一年级学生每天要读《论语》和《孝经》四十个字;二年级学生每天要读《论语》、《大学》和《中庸》六十个字;三年级学生每天读《孟子》一百个字;四年级学生读《孟子》和《礼记》一百个字;五年级学生读《礼记》一百个字。除所有这些规定之外,还有两个学时的修养课,它是一种儒家的教育方法。显然儒家学说是被强调的;甚至学习的方法也是老一套。 在学堂的礼堂和课室中都贴有雍正皇帝的《圣谕广训》,每月初一由大家齐声朗诵,而且被用作教官话的课文。这些都说明了传统的民众教育或对乡民的教导(即“乡约”制)这时改由新式学堂来负责的情形;与此同时,还通过口语的标准化来试图统一国民的思想感情。 政府当局对于任何新鲜事物都是极端慎重的。例如在初等学堂不教外语,因为害怕孩子们在幼年学外语会忽视传统的学业。此外,还认为不应使用外国术语,因为这样就不可能保持中国语言的纯洁性和坚持正当的学业。举例来说,诸如“社会”、“影响”和“牺牲”这些术语不久前从日本传入,但这些近代术语的意思与原来汉文的涵义不同。另外,“团体”、“国魂”、“膨胀”、“舞台”和“代表”这些术语此时已经流行,但它们被认为是不优美的,因为它们原来不是汉文的词汇,而是日本人创造的。1所以这类术语不该使用,免得使中国语言陷入混乱。 还强调在学习外国的政治和法律时宜看全文,而不是学习其细枝末节。政府解释说:“外国之所以富强者,良由于事事皆有政治法律也。而中国今日之剽窃西学者,辄以民权自由等字实之。”“殊不知民权自由四字乃外国政治法律中半面之词。”“外国所谓民权者,与义务对待之名词也。所谓自由者,与法律对待之名词也。法律义务者,臣民当尽之职;权利自由者,臣民应享之福。不有法律义务,安得有权利自由?”2政府之所以对这些词语特别加以阐明,是因为它害怕学生们可能会反对它而闹事,会蔑视皇帝的权威和不分轻重地一味坚持他们的权利。 妇女不许受新式教育,因为在中国,男女在公共场所是严格隔离的,决不允许他们一起上学堂,也不许在大街上一起行走;如果妇女阅读太多的西方书籍,使她们误入歧途而模仿外国的风习,那就会贻害不浅;如果竟然发生这类情况,她们就会开始闹婚姻自由而无视父母和丈夫的权威了。然而,妇女需要受教育的必要性在1907年还是得到了承认,于是制订了关于女子师范学堂和女子小学的章程。3即使如此,妇女受教育的目的也只限于培养贤妻良母和一些教师而已。男女平等和婚姻自由仍旧被否定。结果,甚至受初等教育的男女儿童也要分校就读,而且妇女不得参加政治集会。 在初等小学堂、中学堂和高等学堂中都有军事训练课。在高等学堂中,增加了三学时的军事学,讲授不同国家的军事制度、军事史和战略。与政治学和法律一样,军事学也只有官办学堂才有。这些课程私文学堂是不准开设的,这件事表明政府是多么怀疑人民办事的动机。 从以上各点看来,人们会怀疑政府办新式教育的态度会认真到什么程度。政府诸公可能并不认为官办学堂教育实际上是可取的,而是勉强采纳了这种新制度,因为它不仅已由立宪派康、梁等人要求过,而且各省督抚也提出过这种要求。正象1904年皇帝批准的《奏定学堂章程》所说的那样,新制度的目的是要培养“尊崇孔教,爱戴大清国”的人。1这里不是不可能把“大清国”解释为“中国”,但是它似乎更可能指满洲王朝。不妨考虑以下的事实:即法律、政治和军事学在私立学堂被禁止讲授;而教育的目的正如在1906年所宣称的那样是谆谆教诲忠君、尊孔、尚公、尚武和尚实,其中以“忠君”为最高美德。换言之,清政府开始办学堂教育是很勉强的,是受外界压力的结果,它的目的并非培养宪政时代的一代新人或者能使国家臻于富强的人民,而是培养一种热爱清王朝和始终忠于清帝的人。 事态的发展与清政府袞袞诸公的意图恰恰相反,反满运动在学生之间扩大了。1907年,政府禁止学生干政或集会,而且对此三令五申。结果国内学堂中的反满运动一般说来是被镇压下去了,但是在留日学生中间却发展了起来。在义和团事件之后清政府推行改革计划时期,它极力鼓励到日本留学,于是留日的中国学生逐年递增无已。至1905和1906年,人数曾达到大约一万人(参看第六章)。在日本比较自由的环境里,中国学生对清朝的批评要尖锐得多,而且加入立宪运动或革命运动的人数也逐年增加,在日俄战争之后尤其如此。面对这个问题,1902年,北京派遣一位中国留学生的监督到日本,1903年,发布章程禁止留学生议政,不准出版有关政治的报章杂志或者作任何会影响公共道德或扰乱社会秩序的事情。中国政府要求日本政府协助管制中国学生。东京对此作出了反应,它在1905年发布了“关于招收清国人入公私立学校的规定”。日本政府的这一行动引起了留日中国学生的极大愤慨。1 不久,中国政府就不依靠日本政府的协助而自己采取更直接的行动。1906年2月,它拟定一项决议:凡派去日本留学的,只限于那些擅长中文并精通儒家经典的学生。12月,中国驻日公使被任命为留日中国学生总监督,使之可能进行更严密的监督。但是,无论清政府如何试图加紧控制留日中国学生,其结果恰好与愿望相反。控制愈严,学生中的反满情绪就愈强烈。最后,在日本的中国学生团体自然而然地成了反清运动的核心。 2 舒新城编的《近代中国教育史料》是有关清代教育改革的一本有价值的资料书籍。另外还有舒氏重编的《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3卷本,1963年版)。关于绅士在创办学堂中的作用,参看玛丽安·巴斯蒂:《二十世纪初中国教育改革概况》。 1 参看傅吾康:《中国科举制的改革与废除》,第53—67页。 1 《大清德宗实录》,卷523第19—20页。傅吾康:《中国科举制的改革与废除》,第59—67页;再参看艾尔斯:《张之洞与中国的教育改革》,第7章。 2 见喻长霖的叙述,转载于《清朝续文献通考》,卷106第8648—8650页;又见庄吉发:《京师大学堂》,第2章。 1 《大清德宗实录》,卷548第4—5页;艾尔斯:《张之洞与中国的教育改革》,第233—234页。 2 参看汪一驹:《中国的知识分子与西方,1872—1949年》,第61、63、68—69页。 3 《第三次教育统计图表,宣统元年》。 1 关于此时期的新式学堂章程,参看张百熙等人的《奏定学堂章程》。研究新式学堂的主要著作有苏云峰的《张之洞与湖北教育改革》。 1 《学务纲要》,载《奏定学堂章程》,卷1第10页。 2 《学务纲要》,载《奏定学堂章程》,卷1第12页。 3 参看李又宁和张玉法编:《近代中国女权运动史料》,第2册第974—989页。 1 《各学堂管理总则》,载《奏定学堂章程》,卷5第8页。 1 实藤惠秀:《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1970年修订本)第461—463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上海的兴起 上海由一个小县城的地位迅速崛起而为中国的大都市,这是由几个因素凑合起来的结果。当然,有一个是地理因素。上海濒临一条宽阔的河流,距该河流入长江的江口处约十余英里。它提供了种种港口设施,有一个安全港,由于有通向内地的河道,与内地的交道也相当方便。它位于两条贸易航道的交叉点:一条是溯江而上直达四川,一条是沿中国海岸从广州直到满洲。从国际上说,它是航运的枢纽,从广州、天津和日本循海路到这里都很方便。它既是巨大的长江流域和华中区贸易的集中地,又是整个东亚的分配要地。从地方上说,上海之所以能够兴起,是由于肥沃的粮仓长江三角洲生产了过剩的粮食;北京的粮食供应就是从长江三角洲通过大运河或绕山东海角北运的。这个全中国最富饶的区域有能力供养一个大都会。1 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初上海变成一个关键地点,中西关系新的力量对比在这里允许英国建立了优势地位。英国对上海兴起的贡献首先是皇家海军作出的,它保障了中国和外国财产的安全;其次是英国商人作出的,他们自己赚钱,也给中国帮手和商人提供了同样的机会。英国领事赋予这些起作用的势力以合乎法理的和制度的形式。其实,英国领事不过是先作出了这种贡献而已,帮助他们的有美国和法国的领事,更不用说还有美国和别国的商人了。中国人作出贡献的则有以下几种人:中国商人,他们吸引了整个富饶的长江三角洲的地主豪绅的资本;中国的叛乱分子,他们制造了当前的骚乱问题从而引起了外国的干涉;还有那些唯利 是图、投机钻营的清朝官吏,这些人名义上代表着一个软弱得不能控制他们的政府。 上海自元朝以来就已经是一个县城。1871年的县志就记载,1813年全县人口约逾五十万,1852年还要多一点。1外国居留地开始开辟于城墙北面一段地区,在城墙同苏州河(中国人叫吴淞江)及较宽的黄浦江汇合处之间(见地图8)。早年外国领事和苏松太道台之间的有关安排都是很不正规的。不象后来别的口岸的安排那样,上海的领事们都没有从清政权那里正式获得租让给他们政府的租借区;对于这种租借区,领事们是可以转手再租给外国国民的。(譬如天津后来辟有八个租界,汉口有五个租界。)上海的情况则不同,虽然法国人、英国人和美国人开头都要求各有各的地区,可是早期的上海租地章程规定,外国人不得购买土地,但可允许他们直接同中国的土地所有者洽商永久租借事项,并通过他们的领事向清当局申报,然后从道台那里取得租地权。虽然法国居留区被人们称为“法租界”,并且由法国领事当局进行管理,但这是一点一点地拼凑而成,而不是一开始就作为一个单独的租界存在的。同时,占优势的英国人本着自由贸易的精神,在原来一百三十八英亩的英国居留地内欢迎任何国家的国民及其领事入境居住,因此它便逐渐扩展成为一个在整个条约制度下列强领事团共管下的国际自治区。由此产生的公共租界是一种独特的制度,它最后变成了对支配此地的英国人所特有的实用主义精神的颂歌;但是,它形成的过程却经历了二十年的酝酿期。2 从1843至1853年在这些小居留区内,除中国雇员仆役或服务行业外,一般不让中国人居住。中国居民在1853年初估计仅五百人,但到3月太平军占领南京时出现了大批难民。几千名无家可归的中国人立即在外滩露宿或住进码头边的小船上;席棚、店铺和廉价住宅组成的新街道弄堂如雨后春笋那样涌现,以容纳这些人;于是外国居留地很快变成了一个中外杂居的城市。逃避太平军的难民不仅包括平民百姓,也包括有钱有地位的地主和商人家庭。在以后十年中,被迫离开家乡的绅士加入到上海社会中来,从而加速了长江下游的地主家庭与外国的接触和贸易往来。这样,在西方商人和中国统治阶级分子之间便出现了某种利害与 共的关系。在上海租有土地的西方人,现在通过把土地转租给不动产经营者和建筑业者而获利。到1854年年中,在一百五十栋外侨宅第之外增加了大约八千所中国住户。 这种中国人大大超过西方居民的中外杂居情况,并没有使上海居留地退还给中国人来管理。相反,上海旧城于1853年9月7日被粤、闽小刀会起义者攻占以后,外国居留地更加成为难民栖身之所。直到十七个月以后,即到1855年2月法**队与清军把造反者赶出时为止的这段时期,上海的外国居留区始终被骚动和叛乱所包围。1各国领事虽然坚持中立立场,但他们不得不越来越多地承担地方政府的责任,其中包括涉及中国居民的审判事务。他们对较小罪行处以适当的罚款或收监,比较严重一些的案件就移交给中国当局。这时的道台是广东人吴健彰:此人原在公行中吴爽官的商行里做过事,捐了官,但继续在商业上与旗昌洋行的金能亨等人保持联系。1853年9月7日吴健彰被他的美国朋友救出县城;此后他继续和他们合作。一种新的中外利害与共的关系现在在上海与日俱长起来。除鸦片而外,从西方的进口都减少了,而茶叶,特别是丝的出口,却由于太平军破坏了中国国内的需求以及破坏了输往广州的路线反而有所增长。 这一切使得当地的中国人甘愿默认外国居留地的自治权,而且还出力帮忙保卫它。这种中外之间的共同利害关系就是上海能成功地取得独立地位的秘密所在。到1854年,建立新秩序的要素已纷纷出现,而且逐渐形成了一些新制度。 这一套混合的新制度中的一个内容就是海关雇用外国税务司的原则;根据这条原则,清朝海关雇佣外国人做中国的公务员,并监督外国商人遵守税则和贸易规定。这一大发明当然是长期发 展的产物。在1842年以后的时期英国领事在最初阶段曾试图监督英商交纳条约税则规定的关税。但是这一“领事为了稽私而进行干预”的做法立即引起商人的一片喧嚣,因为商人发觉他们可以通过威吓或利诱中国海关收税人员的办法,使双方在关税税额上私下成交,互相得利。用这种办法“诈骗皇帝”的关税收入,使守法的外国商人很恼火,认为这是不公平的竞争,但事实证明不可能有什么妙计使中国海关变得清廉,特别是在不诚实的外国人可以用武力相要挟,而善良的中国关员却缺乏武力的时候更是如此。到1850年,英国政府完全被合法贸易中的中外偷漏关税的行径所挫。平等执行条约税则这一条约制度的基石正趋于崩溃。 在五十年代初的第二阶段中,上海的英国领事阿礼国企图用拒付关税的办法威逼中国海关,但是这样做的结果只能伤害条约制度。第三阶段开始于1853年9月7日小刀会的起义,这时海关处于停顿状态。阿礼国要他的商人用期票缴纳根据条约规定应付的税款,以使贸易能继续进行。当兼管关税的吴道台征得清帝的支持要求纳税的时候,阿礼国领事的这种出具期票的“临时制度”最后不得不予以废弃。但是中国政府还不能在上海对外国贸易重新征收有利可图的关税,所以吴健彰开始在领事耳目以外的内地对外国货物课税。如果长此以往,这种作法就会破坏条约口岸制度。 与此同时,即到了1854年4月,围攻城内叛乱分子的清军已开始抢劫和威胁县城以北外国居留区的外国人。清政府当局无法控制他们。4月4日,阿礼国领事和他的美、法同事一起拼凑了一支由四百名水兵和商人志愿兵组成的混合部队,以四门大炮出击,在那次所谓“泥滩战斗”中肃清了居留区的西界。不象广州的商行区那样,这里的西方人是能够控制上海的局面的。 由于美国新监督官麦莲(在与省当局的谈判中他曾与英国人 密切合作过)的到来,在军事-商业领域内也出现了政治家人物。1854年7月12日,上海英、美、法三国领事经与吴健彰谈判,终于就建立一种新的制度达成协议。作为关税监督官,吴健彰负责雇用由领事提名的外国税务司,使之规定外国商人的纳税额,和过去一样,它由中国海关银行接收。作为给他的一种甜头,吴健彰可以指望从“临时制度”时期以来所积累起来的关税期票中收到大约一百二十万银两或三十九万一千镑税款。(后来经过许多法律交涉,美国的关税只付了三分之一,即118,125两,而英国则分文未付。)最后由于所有这些机缘的凑合,出现了一个又公正可靠、又有效率的海关。从此,外国领事有了法律之治,中国政府也因此获得贸易税收。虽然1854年的协定给予领事以关税控制权,但是英国政府不愿承担这一责任。不久双方一致议定,外国税务司虽然是外国国民,但只替中国皇帝效力。1这种新规章所以能在上海实现,部分地是因为在当时万分危急的境况下,中国当局的代表是一位诡计多端的人物,他成长于广州的商场上,而不是在正统儒教的熏陶下教养起来的。 第二个改革之所以需要,是由于大量难民流入城镇,给市政管理带来了危机。随着中国贫富不等的人的住宅大量兴建,所有城市的弊病以及海员港口所特有的罪恶活动也变本加厉起来。防火防病和维持市民秩序等,没有一样不变成了迫切的任务,所以各国领事在1854年7月与吴道台就制定一项《英法美租界租地章程》取得了一致意见。在早期协定的基础上,新章程规定领事每年应召集土地出租人开会,讨论的事项有:修筑道路、码头和桥梁;对这些建筑进行维修和打扫;提供适当的照明设备和排水 系统;另外,还要建立一支警察队伍。年会还受权对土地和房屋课税,对上岸货物征收码头税。负责此事的委员会被授予法律职能,即要对违反规定的行为提出起诉和对每年帐目提出报告。这样就创建了一个贸易商的共和国,它有权在外国领事根据条约进行管辖的规定下进行征税和警察治安活动,同时还取得了中国政府的默认。当清朝官吏软弱无能而地方势力尚未巩固的时候,在上海的放肆的外国人便得以建立了这一套新制度。 在1854年以后继续骚动的十年中,中国资本被吸引到了中西商业合作的新中心上海。从广州来的买办商人立即遇到附近的宁波(它是个较古老的商业中心,曾经是同日本贸易的中古式的入口港,并且那时还控制着由杭州湾到满洲的大部分沿海贸易)银行商号的竞争。山西票号是在地区间(特别是在华北)的资金汇兑方面同官场进行密切的合作;宁波钱庄则不同,它们是在长江下游与沿海及外国贸易发生关系而起家的。它们由早期兑换银钱的店铺发展起来,发行可以兑换铜币或银两的汇票,并创办了信贷,以此来促进贸易。值得特别提出的是,宁波钱庄通过发展过户制度而满足了信贷需要;凭过户制度,商人在他们的钱庄存折中登记下彼此之间的每日交易,然后由钱庄每晚进行核算,使交易能得到结算和转帐,这便替信用证券创立了一个粗具雏型的票据交换所。 宁波银行家早在十九世纪初就已在上海贸易中崭露头角,后来开始在上海银行界起显著作用。当条约口岸的开辟促进了沿海和国际贸易的时候,上海茶、丝贸易的地方金融家大多是宁波人,他们能够依靠宁波地区旧式商业家族积累起来的资金。鸦片贸易发展了期票和银行汇票的使用,而太平军叛乱对长江下游贸易的破坏又给予宁波-上海银行家们以更多的机会。在条约口岸有自己银行的外国商人感到必须与本地钱庄合作,以便利用它们的票据交换所组织。而与外国的这种联系,反过来又有助于使中 国钱庄能对政府的控制保持相对的独立性。1 1 墨菲:《作为近代中国锁钥的上海》。陈德昌在《历史研究》1957年第1期第58页中提出,早在十三世纪,上海就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港口。 1 《同治上海县志(1871年)》,卷5第9页。关于从1190年建县以来上海县的发展,参看上海通社编:《上海研究资料》,卷1第53页及有关部分。 2 费塔姆:《费塔姆对上海工部局的报告》摘要,第2章。 1 《上海小刀会起义史料汇编》收有《北华捷报》及其他西方记载的大量译文。 1 赖特:《赫德与中国海关》,第91—110页;费正清:《中国沿海的贸易和外交》,第431—461页。 1 琼斯:《宁波的金融:1750—1880年的钱庄》,载威尔莫特编:《中国社会的经济组织》,第47—77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军事制度的改革 清政府的主要改革之一就是要整编腐化堕落的旧式军队和建立一支强大的新式军队。正规军队由八旗和绿营组成,但是到了十九世纪,尤其是绿营军已无甚战斗力了。结果,政府不得不临时招募军队以对付起义和抗御外国;这种权宜措施现已成为正规的办法了(参看上卷第六章和第九章,以及本卷第四章)。在起义被镇压下去之后,有些新军被遣散,但它们大部分被保存下来,最初被称作“勇营”,后来被称作“防营”。(几年来军队的名目层出不穷,甚至比军队本身增长得还要快。)然而中法战争和中日战争证明它们已**无能,不再有战斗力了。 1895年中国的战败,使清朝清醒地认识到非常需要训练有素和具有西方装备的军队。结果,继李鸿章之后统率北洋军队的袁世凯在华北着手组织一支“新建陆军”,张之洞也在长江地区组织了他的“自强军”。两支军队都是洋式的。义和团事件的经验进一步表明需要这样的军队。1 因此,在1901年,清政府命令各省巡抚改建各该省兵制。与此同时,政府取消了旧式武举,而在各省创办武备学堂。它们的毕业生就被任命为新军的军官。同时在1901年,决定取消百分之二十或三十的绿营和半正规的防勇。然而,除非建立有效的中央控制,否则就不可能建立一支拥有西式装备和受过西式训练的军队(这种军队称作新军)。不然的话,各省新军只会加强各省督抚的力量而威胁中央政府。因此在1903年,政府在北京设立练兵处,作为在全帝国招募和训练新军的中央机构。这样做的目的,是企图由中央控制各省已招募和训练的新军。1904年,政府决定改建整个兵制,并把新军建成三十六镇,归练兵处控制。为了为新军训练军官,政府决定派遣学生到日本士官学校留学,并建立一种军事学堂的制度,它将从开办初级军事学堂开始,直到成立武备学堂为止。 新军共三十六个镇,每镇有官兵12,500人,总数将有450,000人,组成常备军。除此之外,还组成了第一次征用的续备军和第二次征用的后备军。常备军的服役期为三年,三年后其士兵遣散回籍,并再接受三年非经常性的训练和少量津贴。这些士兵就成为续备军。然后又成为后备军,接着再服役四年,并接受更少的训练和更少的津贴。后备军服役期满后,士兵将恢复平民身分,不再履行军事方面的义务。1 征兵被看作理想的办法,但暂时还是决定在自愿的基础上征募士兵。同时,准许当兵的资格也被规定得比较严格。从前,任何志愿服役者,不问其经历、家庭出身、职业或年龄,都可以当兵。而现在只有二十岁到二十五岁、身体健康、在本省居住和有家的人,才有资格当兵。有鸦片烟瘾的人和那些屡次触犯刑律的人一概不准入伍。通过对三十六镇新军规定这些征兵标准,代表中央政府的练兵处力图对新军进行一定程度的控制。然而,当时的其他兵种仍归兵部节制。因此,在1906年政府改组时,兵部与练兵处合并成为陆军部,由它统率帝国的全部陆军。 满洲人铁良被任命为陆军部尚书,另两位满人被任命为左右侍郎。这样,陆军完全归满人统率。在这次改革之后不久,陆军部立即合并了袁世凯手下的北洋军四个镇,只给他留下了两个镇(第二和第四镇)。中央政府直接控制军队是前所未有之举。陆军部这时统率了帝国最强的北洋军六个镇中的四个镇,这也是划时代的事件。2 清政府在这一成就的鼓舞下,推行了一种把全部军队控制在满人手中的政策。1907年,湖广总督张之洞和直隶总督袁世凯被调到北京任军机大臣。军机大臣的职位当然要高于总督,但是他们的提升意味着他们不再能直接统兵。这两个统率最强大的帝**队的人,就这样明升暗降地被剥夺了权力。1最后,在1910年,北洋军队全部六个镇都被置于陆军部的直接统驭之下。 1908年光绪帝薨,年幼的宣统帝(溥仪)登极,而其父醇亲王第二(载沣)成了摄政王和朝廷上最有权势的人物。醇亲王一就职就建立起一支新的宫廷卫队禁卫军,并委托他的兄弟载涛和另外两个满人毓朗和铁良进行训练。1909年,诏书宣布皇帝是海陆军的最高统帅,由于皇帝尚在冲龄,醇亲王就对军队行使最高统帅权。 在这同时,海军也建立起来,还准备开始把军事管理与军事指挥分开。1910年建立了海军处,1911年设立军谘府(不属陆军部)。醇亲王委派他的弟弟载勋任海军处大臣;他的另一个弟弟载涛为军谘使。这样,醇亲王就把帝国的全部军事力量掌握在他自己和他的亲兄弟之手。2用这种方法,清朝先把军事力量置于满人手中,其后到宣统时期又置于皇室宗族之手。 可是清朝统治者在军事改革刚一开始,就已经计划重新训练八旗兵,而且还训练宗人和满洲贵族作为军官。1903年,政府命令袁世凯和铁良在北京训练旗人。这支军队后来成为新军的第一镇。又在1903年建立了陆军贵胄学堂,以便把王公贵族及满洲高级官员的子弟训练成为军官。1908年,为了同样目的设立了一所海军贵胄学堂。与此同时,政府派遣一些王公贵族去日本和欧洲考察他们的军事设施,并派遣他们的子弟去那些国家学习军事科学。 在晚清时期,八旗兵已与绿营兵一样**无能。由于很多满人以当旗兵为生,政府并不削减旗军。但在另一方面,因为绿营军由汉人组成,所以很早就计划予以裁减。到1901年,绿营军拟裁减百分之二十到三十,到1906年,拟改编成巡警;然而这些计划并未完成。1907年,决定把绿营军改编为巡防营:在和平时期,他们的任务是擒拿盗匪以维持治安;在战时,他们被动员作为新军的辅助力量。1 军事改革计划的进行已如上述。但是归根到底,清政府是否可能建立一支既强大而同时又忠于清帝的军队呢?这确实是一个与教育问题非常相似的问题。军事改革遇到很多困难。首先,在中国,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好男不当兵,而那些临时被征募的兵通常又是破产的农民或流浪分子。由于这种原因,在招募新军时,就不可能照章办事,即不许吸鸦片者和犯罪有案可查的人当兵,也不能只限于招募有家的当地居民。这种理想主义的规章不可避免地被束之高阁;事实上,被遣散的绿营兵、乡勇以及破产的农民和流浪者纷纷参加了新军。 其次,军队建设很花钱,而清政府并无足够的钱财。政府必须依靠各省巡抚的财政支持。但是当北京企图集中军队的统率权时,各省巡抚却不愿与它合作。实力派地方总督象张之洞和袁世凯等还在增加归他们指挥的军事力量。结果政府对他们很恼火,终于剥夺了他们的兵权。但与此同时,势力较小的巡抚们虽然不能象张之洞或袁世凯那样行事,但仍然能够妨碍新军的建设。结果在辛亥革命爆发时,清政府并没有它所计划的三十六个镇,而只有二十个镇。而且,反对政府军事改革的并不仅仅是汉族巡抚。甚至陆军部尚书满人铁良,最后在1910年也辞掉了陆军部职务。为了削弱汉族官员的势力,他一直在进行有力的斗争,但他的辞职却是因为他不能遵循醇亲王以皇室宗族为中心的路线。甚至在满洲官员之中也蔓延着不满情绪。 然而,新军对改变中国人对军队的传统观念有很大影响。民族主义约在中法战争和中日战争时产生,通过义和团事件的经历以及俄国占领满洲和日本战胜俄国等大事而更形活跃。在这种背景下,政府才把军职官员的官品提到与文职官员一样,才创办了军官学堂,并派遣学生到日本进行军事训练,而皇帝则成为帝国全部武装力量的统帅。结果,普遍鄙视军人的倾向消失了,甚至在绅士队伍中也有志愿去当军官的人,在以前他们是根本不会想到这种可能性的。这是一种很大的变化。人民对军官态度的转变,自然也改变了他们对军队的态度。在新制度中,作为一名军官,强健的身体和军事技术已经不够用了,他还必须拥有相当的学识。候补军官被派遣留学日本,但他们在那里却被革命思想所鼓舞。征募绅士当军官,同时又从本地居民中征募士兵,这样就使得各省的军队与各省督抚一样,都反对把军队集中到中央。1结果,当辛亥革命爆发时,革命事实上是由新军发动的,而且大部分新军站在革命者一边。支持清政府的军队主要是由绿营军改编的巡防营。 1 关于开始于1901年的军队的改革,参看鲍威尔:《1895—1912中**事力量的兴起》,第4—7章;麦金农:《袁世凯在天津和北京:他的力量的源泉与组织》(加利福尼亚大学,1971年博士论文)。关于1895—1901年时期军事改革的重要背景材料,参看刘凤翰的两部专著,《新建陆军》和《武卫军》。 1 参看麦金农:《北洋军、袁世凯与近代中**阀割据的起因》,载《亚洲研究杂志》,卷32第2期(1973年5月)第405—423页。 2 参看麦金农:《袁世凯在天津和北京》,第106—119页。 1 参看贝斯:《1895—1905年的张之洞与新时期的争执问题》,第189—197页。参考书目该书所列时期为“1895—1909年”。——译者 2 包遵彭:《中国海军史》,第519—520页。 1 鲍威尔:《1895—1912年中**事力量的兴起》,第247—249页。 1 参看波多野善大:《新军》,载芮玛丽编:《革命中的中国:第一阶段,1900—1913年》,第365—382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广州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爆发 对比西方在广州和上海的经验,有助于说明十九世纪中叶外国在中国的作用。在这个时候,清朝主要关心的是叛军势力蔓延,而叛乱正显示了中国政治经济中根深蒂固的弊病。库恩先生将在第六章中指出,旧秩序由于结构和环境的多种缺陷而受到损害,受过儒家洗礼的文人学者统治阶级终于以不可忽视的活力和独创性来对待这些弊端。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许多主要省份都处于内战和混乱状态时,沿海的西方商人、传教士和军队相对地说似乎只属于边疆偏僻地方的问题。外国人在火力方面无敌而人数甚少,他们虽然可以打到广州,甚至最后打到天津和北京,但是他们不能取代中国人口,也不能没有中国人的帮助来统治中国人。一句话,象从前蒙古和满族入侵者一样,英国人也能打入中国的民族混杂的统治阶级权力结构之中,甚至到时候还可以在帝国政府中起作用。但是他们只有在中国人的帮助下,只有与统治制度互相适应,而且只有在中国民众没有被现代民族主义感情动员起来反抗他们的时候,才能这样做。1860年英法联军占领北京,可能迫使清朝给予外国人以条约特权和在中国生活中的特殊地位,从而延长并改造了帝国的政体。但是在1860年之前,北京仍在严阵以待,顽固地进行排外。就在清朝全力对叛乱进行镇压的同时,西方入侵者仍被视为需要清除净尽的累赘。 咸丰帝即位于1850年3月,时年十九岁,他不久便被灾难所压倒,因此看来他不是一位明智而坚强的领导者。他对外部世 界极端无知,徐广缙(当时是负责对外关系的广州钦差大臣和总督)煽起民众的排外情绪使英国人不能入城的成就,深深地打动了他。1850年3月,英国人因徐广缙违反条约而在天津给穆彰阿和耆英(负责签订1842—1844年条约的两位主要官员)递交了抗议书。这位年轻皇帝的反应是,以屈服于英国人的罪名斥责和贬抑他父亲所信任的这些官员。此后,他支持徐广缙及其亲密同僚广东巡抚叶名琛的不同西方使节交往的政策。同时他命令上海、南京和天津当局把一切外事活动移交给广州钦差大臣。北京的这条强硬路线,使巴麦尊于1851年曾考虑过采取武力报复,但是他于12月被免去外相职务,而他在伦敦的继任者却并不那么感到需要卷入中英斗争中去。 1858—1860年英、法联军远征中国之役,是由于1854年双方共同努力谋求修改条约的谈判遇挫而引起的。促使采取这一外交上的努力有以下几个因素:英国想寻求机会与南京太平军叛军进行贸易的希望遭到破灭;1854和1855年英法在对俄国的克里米亚战争中实行外交合作和军事上无暇他顾;美国公使(麦莲)来到中国,他较他的前任更少怀疑英国人的出尔反尔而愿意与英法两国共事合作。总的说来,到1854年,外国舆论已经认为不能从太平军的胜利中捞到什么油水,而英国政府也已决定采取中立和不干涉政策。在法、美两国同意下,三强企图通过修改条约来增进它们在中国的利益。结果三国公使于1854年5月到11月之间纷纷在福州、上海,最后在天津,从多方面提出申诉或建议,企图劝服当时的广州总督叶名琛。这些努力有助于达成上述上海的地方协定,然而它们在与北京朝廷打交道时却无效果。1855年2月巴麦尊出任首相以后,在中国的英国活动分子越来越不安分了。1 叶名琛当对因为要对付广州周围的叛乱而陷于困境。他顽固地拒绝英国人进城的要求,所以他在西方的记述中成了一个表示死不交涉的代用词,但最近的研究表明,当邻近的江西、湖南甚至珠江三角洲都被起义所震撼的时候,他在广州十年的真正功绩却是维护住了清帝国对那里的军事控制。太平军于1852年由广西向长江北进,部分原因也是叶名琛保住了广东。然而太平军的榜样在广东也引起了一系列叛乱。叶名琛通过向绅士课税来筹措民团经费以对付这些叛乱,这正反映了广州地区当时的困难局势。华南的叛乱促使福建的茶和安徽、江苏的丝改经较短的路线运至上海,因此,在翻越梅岭和别的关隘而至广州的旧运输线上谋生的船民和码头搬运工都被迫失业。和三合会有联系的秘密会社,象1853年占领过厦门和上海城的小刀会,现在有了用武之地。1854年期间,广州地区被卷入“红巾”之乱的漩涡中。广州城只是由于农村民团局(这是添加在地方宗族结构之上的组织,所以在提供救济、控制物价和鼓励生产的同时,还能庇护和组织人民)的效忠才免遭掠夺。所有这一切都是在绅士领导之下完成的,原则上要由朝廷批准,实际上总督批准即可。叶名琛在坚持科举考试,奖励有功的绅士,处分那些为非作歹的人方面似乎都是公正而有力的。但是一旦“红巾”被镇压,几万人便在1855年被处决,广州的绅士仍旧在地方重新保持权力地位,他们能够用贸易税捐支持他们的乡勇和民团,而农民则比过去更加贫困,经官方批准并由绅士领导的民团已与由绅士资助的乡勇(他们的所作所为经常无异于老百姓的敌人)合流。1 成为1856年10月开战理由的“亚罗号”事件,便显示了正在 成为中英关系典型的亦中亦英的特征。这种船有外国的船身和中国的装配。船主是中国人,但他住在香港。船长(甘纳迪)是英国人,十二个水手全是中国人。“亚罗号”曾在香港登记,但已超过这一年的有效期十一天,而根据殖民地条例,它有权在回返香港以前悬挂英国旗。但事实上“亚罗号”不管是否打了英国旗,它当时已参与了海盗活动。叶名琛声称他的捕快在扣押船上水手时捕获了一个恶名昭彰的海盗,这种海盗他曾处决过数以百计。当时巴夏礼领事刚从英国回来,英国的巴麦尊已经同意必须对清政府“提高嗓门”,并且要求中国对即使是最小的侮辱也要立即赔礼道歉。巴夏礼领事有香港总督、当时的自由派领袖包令爵士(他初到中国时曾做过广州领事)做靠山。包令把自己对自由贸易的热情同巴夏礼坚决无情的炮舰外交的信念结合了起来。 1856年10月,英国海军再度攻占虎门炮台,一直打到十三行。他们用一门大炮每隔十分钟向叶名琛衙门轰击一次,他们轰垮了城墙后派遣一支突击队冲入衙门,到处耀武扬威地展示其火力威力。然而叶名琛蔑视他们,拒绝同他们谈判。后来人们用一副联语来嘲弄他在这次危机中表现的死顽固态度:“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1;可是,鉴于他有他的政绩,这却不是持平之论。 政治上的互不妥协此时导致僵局。1856年10月,叶名琛关闭了广州的海关,贸易陷于停顿。12月,十三行被焚毁。1857的2月末,英国议会辩论包令在广州的行动。格兰斯顿和狄斯累里赢得一项不利于政府的动议,但在其后的普选中巴麦尊获得大多数选票,这似乎表明人们支持对中国作进一步的胁迫行动。然 而当年6月派往中国的远征军在途中不得不回头去帮助镇压印度的兵变,所以进攻广州的行动推迟到1857年12月。那时,法国也因中国不公正地判处了一名神甫(马赖,1856年2月在广西)的死刑而参加了这次报复。 英法联军终于到来,他们总数约五千七百人。12月28日,他们炮击广州城,接着登上城墙,并绕城墙而进。1858年1月4日,他们甚至派遣几个小队穿城而过去捕捉巡抚和总督。他们把顽固的叶名琛用船送到加尔各答,叶即在次年死在那里。他们把曾在广东供职二十多年的蒙古人,即那个谨慎而无倾向性的巡抚柏贵,当作现代第一批傀儡行政官员之一安置在他的衙门里。利用柏贵的名义,一个由能讲汉语的委员巴夏礼理所当然地占支配 地位的联合委员会统治广州达三年半之久,直到1861年10月为止。这个联合管理机构于1858年2月重新开放关闭了十七个月的港口贸易。它派出由中国警察和外国海军陆战队共同组成的巡逻队,沿街维持城内秩序,而中国人的法律诉讼和别的日常行政事务则继续由巡抚衙门处理。柏贵的布告由巴夏礼在幕后审查。 北京把这场灾难归咎于叶名琛。朝廷也大体知道巡抚柏贵是受外国控制的,但没有撤免他或替换他,虽然也派遣了其他官员试图收复广州。北京以一种愚不可及的乐观心理希望广州乡村民团能把入侵的外国人赶走,因此新任总督黄宗汉就采取中间立场,想凭借民众难以和解的反抗精神去限制外国人的要求。这是中国人应用人民主权的方式,即任何政体都要顺乎民心,合乎天命。象那些好战派说的:“国家根本全在民心,英夷所畏亦即在此。”1要激起由绅士领导的民众的排外情绪是不难的,但要胁迫入侵者却是另外一回事。为此目的,清政府需要一如既往地显示自己军事上的威力,但这一点已办不到了。广东民团局暗中受到鼓励,终于在1858年7月21日进攻广州城,但结果还是被英国炮兵击退。同时主和派在北京已占了优势,在那里天津条约已被接受(详下)。 没有得到朝廷进一步的支持,民团运动现在面临着联军巡逻队的威胁。到1858年底,巡逻队越来越深入到广州周围的乡村,旌甲鲜明地穿越村镇,以炫耀新政权的威风。1859年1月,当七百名英海军陆战队员接近民团总部,最后受到炮火攻击时,英国人派出一千三百名步兵和六艘炮舰,在三天战斗中占领并烧毁了该总部和总部所在的村庄。民团的贡献开始变得无足轻重了。广州民众曾经以排外怒火长期阻止这些陌生人进城,现在开始习惯于英国人和法国人来维持秩序了。绅士领导的民团运动 在乡村也渐趋消亡。由于没有别的办法对付这些蛮夷,这里也象在上海一样,蛮夷们被接纳加入地方政权机构之中。 1 科斯丁:《1833—1860年的英国与中国》,第114页及以下各页,第180页及以下各页;格雷戈里:《英国与太平军》,第1—4章。 1 小韦克曼:《1839—1861年中国南方的社会骚乱》,第13—15章;j.y.w.黄:《1807—1819年叶名琛的政治经历》(1971年牛津大学圣安东尼学院博士论文)引用了1858年缴获的广州督署档案,现存伦敦档案局,外交部档案第682号;又可看黄的《两广总督叶名琛》一书,剑桥大学出版社1976年版。 1 引自杜联哲,见恒慕义编:《清代名人传》,第905页。关于“亚罗号”,见j.y.黄著:《亚罗号事件的再评价》,载《现代亚洲研究》,8.3(1974年),第373—389页;j.y.黄:《巴夏礼与中国的亚罗号战争》,同上,9.3(1975年)第303—320页。 1 朱凤标等人的奏疏,1858年6月30日,《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27第31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立宪政体的准备工作 1901年,清政府虽已开始了教育和军事改革,但是只是在日俄战争之后,才开始认真地考虑立宪政体的可能性。2这次战争的后果产生了很大的推动力,因为它被认为是立宪政体战胜了**政体。中国人象亚洲其他民族一样被这次战争唤醒了,革命运动也被激起来了。要求中国采用立宪政体以便成为富强之国的呼声越来越高。由于象张之洞和袁世凯那样的地方实力派加入了这种大合唱,清政府再也不能置若罔闻了,1905年12月,清政府派遣以载泽为首的五位大臣出洋,到日本、英国、美国、德国和法国去考察它们的政府,并详细调查中国实行立宪政体的可能性。1906年7月该使团回国,而每位成员都推荐立宪政体。1海外的中国使节也齐上条陈说,宪法决不会损害皇室的权力,事实上它是维持皇室权力的最好手段。因此,皇太后和皇帝召见醇亲王、军机大臣和内阁大学士、部院大臣中的当然成员以及袁世凯在颐和园会议,以讨论立宪政体的正反面的意见。在这次御前会议中,庆亲王和袁世凯赞成采用宪法,但是铁良和荣庆反对。最后,经过长时间的商讨,决定采取立宪政体。1906年9月1日,光绪帝在慈禧太后的指使下,命令京师和地方高级官员开始宪政的准备工作。2问题就这样决定下来,于是准备工作就开始了。 行政制度的改革 在清政府致力于实行立宪政体之后,它处理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行政制度的改革。3在义和团事件之后不久,政府已经开始了一系列改革,包括整饬吏治和改组过时的官僚机构。但是这种努力遇到了很多困难。 造成许多官员贪污腐化和官僚制度落后过时的原因被认为有以下几点。首先是存在着“捐纳”制度,特别是卖官鬻爵。以前当政府需要额外收入时,它就临时求助于卖官鬻爵的办法,但是自从太平军战争以后,这个制度就成了一项长期措施。结果官场中有很多人是以金钱或军功获得他们的官职的。人们认为这种作法造成了大量的贪污腐化。 此外,高级文职官员并不熟悉政府的日常工作,这些工作实际上都经员司胥吏之手处理。关于公文的格式都有复杂的规定。每个官署都有自己单独的一套簿籍。对高级官员来说,由于他在一个职位上最多不过三、五年,所以就不可能掌握这些规章。结果,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依赖年复一年在此工作的胥吏。这些胥吏的社会地位很低,而且他们大部分得不到固定薪金。当人们在诉讼和缴税过程中与这些胥吏发生关系时,后者就向他们收费以维持生计。由于胥吏索取无度,这种费用就成为一种贿赂。百姓深受官府胥吏勒索之苦。 此外,有很多官署几乎没有职守。在中国,子女们被认为应遵循由父母规定的成例行事,因此,由历代皇帝设立的衙署即使在时移世易和需要改组时,仍然被保持了下来。在这种情况下,旧的官署原封不动,而新的又单独成立。例如清政府以四至六名内阁大学士配备的内阁作为它的中央行政机构。在1729至1730年征讨蒙古人期间,雍正帝在他办公的宫廷附近设置军机处,以便让军机大臣(他们是从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中遴选出来的清帝的心腹大臣)在那里讨论军事机密。这样,军机处开始是一个临时机构,它的所有官员都是兼职的,没有专任官员。然而在战役结束之后,雍正帝并未取消这个机构,他继续与军机大臣商讨国家大事。雍正之后的皇帝都沿袭这种做法。这样,自设置军机处之后,内阁大部分职能都由它接办,使内阁几乎可有可无,但内阁并未取消。的确,自从秦统一中国以来,尽管在历史过程中王朝兴衰不已,但每个朝代都自称是前朝的继承者,即使是在以武力征服前朝的情况下也是如此。这样,秦代的官僚结构就被一朝一朝地、稍事更张地继承下来,一直传到清代。简言之,中国的官僚机构从公元前三世纪,或至少从公元七世纪初直到二十世纪,基本上没有变动。证据之一就是很多官署名称都是从古代沿袭下来的。 甚至更严重的一个缺点就是官员的职责不清。在很多情况下这是由于在一个官署不止任命一位主管大臣所造成。在内阁,有四至六员内阁大学士,军机大臣的人数在四至八名之间,而六部每部都有两个尚书。总理衙门是应西方国家的要求而在1861年设置的,总理大臣的人数不定,多达十员,在1894至1898年期间甚至更多。当一个官署里有那么多主管要员时,他们之中就谁也不愿意负责了。不言而喻,每个人都力图把责任推给别人。在历史上,中国政府历来在许多官署中任命两个以上的主管大臣,这样做无疑是为了防止大臣因专权而威胁帝权。出于同样目的,清朝的总督和巡抚也以此种方式互相牵制,使之互相约束而不致让地方权力集中到一个官员手里。 1901年清政府开始改革时,它企图纠正这些积弊。首先,决定简化各官署的公文形式,取消书吏。捐纳制被废除,不过这种作法仍以不同的形式继续出现。河东河道总督1和通政使司2的职位被取消。詹事府3被并入翰林院。云南、湖北和广东的巡抚建制都被撤销。4这些都是不必要的衙署。 在撤销某些有名无实的衙门的同时,政府又创设了一些新的官署。首先是改组总理衙门后建立起来的外务部;总理衙门则是在1861年作为军机处的一个机构勉强成立起来的。因此它开始时只是一临时的官署,官署内有多达十人以上的兼任大臣。因为总理衙门的地位是非正式的,西方国家感到与它谈判时有些不方便,因此在清朝于义和团事件中战败之后,就要求改组总理衙门。这时外务部就成了一个常设的正式机构,内设一名大臣和两名副大臣。这便开始瓦解了自隋唐沿袭下来的传统的六部建置。新的外务部成了第七部,而且比其他六部的品级要高——这确实是个巨大的变化。 不久又进行了一次改革,即在1903年由政府设立了商部。在传统的中国,积极提高人民的福利使之生活比较充裕,并不是统治者的正业,所以政府往往并不为促进农业、工业和商业而操心。但是,此时大家承认富国是为了强兵,而富国就需要促进农、工、商业。 1905年,设立了巡警部和学部(前面已谈过)。此举是企图建立西方式的警察制度,并在1906年决定从绿营中招募警察。巡警部后改成民政部。1 在1906年宣布准备实行宪政的方案后不久,对政治制度根据下列原则开始了进一步的改革。首先是行政、立法、司法三权分立。然而当时还没有立法机关,所以只对行政和司法机关进行改革。其次,精简冗员,明确官员的责任。2结果,下列改革措施得以实现。 (1)合并职能重复的官署。太常寺、3光禄寺50000444_453_44和鸿胪寺5都被并入礼部;旧兵部、练兵处和太仆寺1合并成为陆军部;户部和财政处被改组为度支部。练兵处和财政处的设立原来是为了集中军事和财政的管理。自古以来,管理军事的官署一直是兵部,管理财政的官署则是户部,但它们现在已成为不必要的了。它们并未被废除,不过把财政处与户部合并,练兵处与兵部合并,这在中国都是前所未有的措施,虽然对一个局外人来说,它似乎是势在必行的事。 (2)增加了一些中央管理机构。邮传部建立了,刑部被改组成法部,它的职能则限于管理司法事项。2这样,中央政府的部就变成了十一个。自隋唐以来,中央政府机构就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1901年增加了外务部,后来又增加了商部、巡警部和学部,而旧式的六部则仍予保留。但是,1906年改革的结果,只有吏部和礼部保持它们的旧有名称。传统的六部建置已经不复存在了。 (3)各部都建立单一的领导。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步骤。在此以前,清朝给各部都任命两位尚书,一般是满、汉各一人。此法是使满人与汉人互相制约,但也趋向于使大臣们不负责任。双头领导的废除明确了责任。同时这也意味着满、汉族之间不同待遇现象行将结束。出于同样精神,为了尽可能地避免兼职,废除了各部大臣兼任军机大臣的做法。3 (4)在各部以外单独成立了大理院、审计院和资政院。大理院的权力是与纯粹作为行政机构的法部明确地分开的。4从前,法庭和司法行政机构并不分开。审计院独立于各部之外,因为它负责审计它们的帐目。虽然已经决定暂不涉及立法机构的事项,但深切感到有征求民意的必要,因此,在将来召开国会之前,计划把资政院试作立法机关。(资政院的情况将在下面叙述。) 政府企图包括在行政改革之中的两项主要变革未能实现。一个就是改革省的官僚政治,另一个就是建立责任内阁。总的来说,在清朝的地方官僚政治中,有许多含糊不清之处。例如,外省督抚与中央政府之间的关系和总督与巡抚之间的关系,都不十分明确。可能是清政府宁愿不去明确这些关系。但无论如何,自从太平军运动以来,总督与巡抚的权力增加了。在军事上或财政上,他们都不受中央政府的严密控制。清朝改革的一个目的就是削弱他们的权力,办法是把他们置于中央政府各部处之下,而不是使他们成为与各部处平行而能向皇帝直接上奏的皇帝直属官员。1这样就可以建立起一个一元化的政体,各省就被置于各部之下,而不是与各部同在皇帝之下:这是行政机构的一项十分重要的改革。当然,各省高级官员是反对这种变动的。 成立责任内阁制的要求是当时的一个改革原则——即明确责任——的自然后果。然而,这会导致撤销军机处、内阁和政务处。反对采取责任内阁制的理由是:总的行政管理应由若干官员分担,否则,个人就会专权,从而可能侵犯帝权。这种观点获胜了,有关中央行政机构的改革因此没有进行。 这样,削弱督抚权力和采取责任内阁制这两项改革2都未实现(在改革活动中,政府原来把这两者都放在最优先的地位)。1907年,对省一级的行政制度进行了改革,但是督抚的权力并未削弱,也没有真正进行实质性的改革,它仅仅以改变一下地方行政官署的名称而告终。仅有的一件重要的改革也许就是在省的各级建立了审判厅,这是打算按照中央政府的大理院的模式设立的独立地方司法机关。1 另一个重要事件是在外国人称为满洲的东三省进行行政改革。由于这是清朝祖先的发祥地,原来在那里建立过特殊的制度。现在实行了改革,满洲的行政就与中国的其他部分一模一样了。盛京将军被取消了;代之以1907年设置的东三省总督,并任命了吉林、奉天和黑龙江三省的巡抚。2 虽然清政府不能削弱督抚等高官的地方权力,却成功地增加了中央政府中满洲官员的权力。在只任命一位大臣领导政府的每个部之后,在十三个高级官员(即军机大臣和各部大臣)之中,有七个满人,五个汉人和一个蒙古旗人。这个蒙古旗人当然是蒙古族,但是他是属于满人阵营的。因此中央政府改革的结果是在最高级官员中,满人与汉人的比率为八比五。而与以前满人和汉人人数相等的安排相比,清政府在取消种族区别待遇的公平原则下,巧妙地把对中央政府的控制进一步置于满人的手里。 另一个改革的基本原则是尽量减少兼职。根据这种政策,袁世凯辞去他的一切兼职,所以他的权力大大地被削弱了。上面已经谈到,政府提升两个集大部分地方权力于一身的汉人总督张之洞和袁世凯为军机大臣,这样就剥夺了他们在地方上的权力。因此,尽管各省的行政没有进行改革,中央政府的满人官员的权力却大大地增强了;相比之下,汉人地方官员的权力却被削减了很多。 从1908至1911年的宣统时期,这种趋势甚至更加强烈。首先,在1909年1月,袁世凯被迫以足疾为由到河南退隐。九个月之后,张之洞死去。这样,两位难对付的汉族高级官员就不能妨碍摄政的醇亲王行事了。被这种情况所鼓励,他让他的两个兄弟掌握陆军和海军,最后在1911年5月,他应汉人提出建立责任内阁的要求,终于组织了一个责任内阁。它对皇帝负责。与此同时,旧内阁、军机处和政务处都被撤销。责任内阁由一个总理大臣和两个副大臣,以及民政部、度支部、学部、陆军部、海军部、法部、农工商部、邮传部、理藩院和外务部各部大臣组成,总数为十三个成员。1在这十三员被任命的内阁大臣之中,八名是满人,汉人只有四人;八名满人中,有五人是皇室宗族。醇亲王在为皇室宗人取得军权以后,这时又要全面控制行政了。但这种事实也说明,在这时候,摄政王确实感到除他自己的宗人外,甚至连满洲官员都不能信任了。任命这一内阁是清廷在行将崩溃时的最后一个孤注一掷的行动。在这个皇族为中心的内阁组成后不到一年,武昌就发动了革命,其后又不到一年,清政府垮了台。在此以前,朝廷曾经利用改革方案,使它一直下降的权力不断地集中。 准备立宪的日程与“宪法大纲” 当清政府宣布它要采取宪政的政策决定时,极力主张更加激进的一批批评论家开始要求政府立即实现这项目标,不久他们迫使政府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去答复他们的要求。1908年8月,政府因此宣布它准备实行宪政的计划,声明在第九年(即1916年)将颁布宪法,并将第一次选举国会,国会将于1917年召开。1 与此同时,政府发布了“宪法大纲”,2大纲以日本明治时期颁布的宪法为范本。它开宗明义写道:(1)大清皇帝统治大清帝国,万世一系,永永尊戴。(2)君上神圣尊严不可侵犯。3在日本宪法里,天皇被赋予很大的权力,但是在“宪法大纲”里,清帝的权力甚至比日本天皇的权力还要大。皇帝的特权几乎没有限制。皇帝被赋予以下权力:1.召集开闭停展及解散议院之权;2.凡法律虽经议院议决而未奉诏命批准颁布者,不得见诸实行;3.“宪法大纲”无内阁组织章程,设官制禄,用人之权操之君上,议院不得干预;4.司法之权操之君上,审判官本由君上委任,代行司法;5.凡一切军事皆非议院所得干预。君上调遣全**队,制定常备兵额,得以全权执行;6.宣战讲和订立条约由君上亲裁,不付议院议决;7.宣告戒严之权,当紧急时,得以诏令限制臣民之自由。 一旦肯定宪政即将付诸实施,知识分子,尤其是立宪派,就立刻提出批评,这些人早就主张采取这一步骤,但不满意基本《大纲》和准备立宪的进程。他们强烈要求马上开始实行宪政。在这种压力下,清政府在1910年把立宪的日程缩短了四年,并决定在1912年颁布宪法,1913年召开国会。4然而,这种让步不过是在旱地上洒几滴水,远不足以使要求立即召开国会的喧嚷平静下去,就在这个时候,即1911年10月,革命爆发了。 清政府被革命吓得惊慌失措,它在奄奄一息之际,于1911年11月匆忙地宣布了人们所期望的宪法重要信条“十九条”。1为了平息革命运动,与1908年的“宪法大纲”相比较,皇帝的权力在这个文件中大大地缩小了,而国会的权力则增加了。主要的变化如下:(1)宪法由资政院起草,由皇帝颁布。修改宪法权力属于国会,皇帝不能干预;(2)总理由国会选出,由皇帝任命。皇族不能担任总理。当总理受到国会弹劾时,他可以或者解散国会,或者提出内阁总辞职;(3)皇帝有直接指挥陆、海军的权力,但如无国会批准,他不能利用陆军或海军来解决国内争端;(4)非经国会批准,不得缔结条约。如果在国会休会期间议和或宣战,这个行动须提交下届国会批准。不用说,到颁布的时候,这些改动已无实际意义了。 谘议局、资政院和自治会 清政府一旦决定在1917年召开国会,它就不得不承认,它越早听取公众意见并把它反映于政府工作之中,情况就越好。因此,它在1909年召开了第一次谘议局会议,并于1910年在北京召开了资政院会议。谘议局即将成为省立法机构的前身,而资政院就是国会的前身。 按照1908年公布的章程,2谘议局大致按以下规定组成。 一、投票资格。(1)必须是年满25岁以上的男性,在省内长期定居,至少具有下列资格之一:(一)在省内从事教育或其他公职时间满三年者;(二)中学堂毕业或在国内外高等学校毕业;(三)具有生员以上的功名;(四)担任过七品以上的文官或五品以上的武官;(五)在省内拥有价值五千元以上的经营资本或不动产。(2)或者是年满25岁以上非长期在本省居住的男子,但在本省居住两年以上并拥有价值一万元以上的经营资本或不动产者。 二、当选的条件。年满30岁以上的男性,在本省久居或在本省居住十年以上者。 三、成员的人数。每省生员的固定名额的百分之五。田赋较高的南京地区和江苏省,另外分别增加九个和二十三个名额。 四、允许讨论的问题。(1)省政府可能改革或寻求改革的事务。(2)本省的预算和收支决算。(3)有关本省税收和公债发行事项。(4)修订或废除只影响本省的有关章程。(5)资政院成员的选举。(6)由资政院或督抚提出的质询。(7)市政会上的争议事项;自治会申请或建议的事务。 五、与督抚的关系。(1)总督和巡抚如对谘议局的决议无异议,应负责予以公布并执行。如无总督或巡抚的批准,此类决议不得实施。(2)如总督或巡抚对谘议局的决议不满时,他可以命令复议。(3)在进一步讨论之后,如果未能取得一致意见,应征求资政院的决定。(4)督抚有权召开、中止或解散谘议局的会议。 从章程中的条款来判断,谘议局似乎是绅士表达意见的机构,但很难被认为是一个立法机关。它勿宁说是各省督抚的一个谘询团体,因为督抚们有权拒绝谘议局决议。然而,谘议局的出现完全可能约束各省督抚专断地使用他们的权力。即使在以前,督抚也不敢忽视显贵绅士的意见,所以他必须审慎行事而不冒犯绅士,否则,他会给自己招致相当的麻烦。从这个意义上说,谘议局可以被视为仅仅是把过去实际实行的一切加以合法化罢了。事实上清政府把谘议局议员数规定为各省生员定额数的百分之五,1就说明政府已经有了这种想法。但不管怎样,一旦有了这一法定形式,地方绅士对各省督抚的压力无疑就增加了。 1909年,各省举行第一次谘议局的选举。结果证明很多当选者年纪在40—45岁之间,而绅士占大多数。然而,那些学问高深和在百姓中德高望重的绅士都宁可不参加地方政治和谘议局。那些当选的人中很多在政治上有野心,也往往不为人所尊重。1 这样,省一级立法机构的雏形逐渐形成,1909年在各省召开谘议局第一次会议。在很多省内,最直接的结果就是督抚与谘议局发生了冲突。由于督抚有否决权,他毕竟比谘议局权大。但是这只能驱使谘议局议员参加要求立即召开国会的运动,而这个国会将不仅仅是一个谘询机关。 资政院是由清政府创立的,它是一个审议机关,或者是国会的雏形。按照1909年起草的章程,2它的主要特征如下: 一、成员资格。成员将包括一百名帝国的被提名人和一百名民选的代表。在帝国的被提名人中,有四十八名宗人或满洲贵族,三十二名现任官员,十名学者和十名最高级的纳税人。民选产生的代表从谘议局议员中选出,而且由他们投票选举,但要经本省督抚的批准。 二、允许讨论的问题。(1)全国的预算与收支决算;(2)有关税制和公债的发行事项;(3)修订或废除法令;(4)关于谘议局和督抚有争议的事项;(5)由皇帝提交的其他事项。 三、与行政当局的关系。(1)各部或其他高级行政机关的大臣如对资政院的决议不满意时,可以命令重新审议;(2)在重新审议之后,如果双方不能达成协议,得呈请皇帝作出裁决;(3)当资政院对内阁或政务处的决议有疑问时,可以要求阐明;(4)当某一行政机关的大臣侵犯资政院的权力或破坏法律时,资政院可奏请圣断。 资政院显然无权监督政府。政府也不是非执行资政院的决议不可的。因此,严格地说,资政院只是一个协商机关。 资政院成员的选举始于1909年,第一次会议于1910年10月在北京召开。从此以后,资政院常常与各部大臣以及各省督抚发生冲突。结果,有些决议得不到有关行政机关的大臣的批准,而且因皇帝的决定而被废弃。由于这种原因,资政院的议员也开始大声疾呼,要求立即召开国会。 清政府认识到宪政应该以地方自治为基础,于是决定加以促进。1908年起草了“城镇乡地方自治章程”,11910年起草了“府厅州县地方自治章程”。2地方自治会的选举立即开始。选举和当选资格的限制如下:投票者必须是男性,年龄在25岁以上,中国籍,在其所住地连续居住三年以上,付两元以上的固定税金或公共捐献。董事会的董事由有关的自治会选出。在这种情况下,自治会成员投的票数应该与他们拥有的财产总数相符合。这样,有财产的人在自治会中格外地被赋予了特权。在自治会会员之中,相当数量的人是有低级功名的绅士。大部分被选为自治会会长和镇乡董事的人是绅士。的确,清末的地方自治实际是绅士之治。然而,政府官僚政治对这种自治制度施加了强大的压力。知府、州官和知县有权解散地方自治会。董事会的决议没有这些地方政府官员的批准不能实施。知县能够免除镇乡的董事的职务,而且可以不同意有关自治会选出的自治会办事人员。结果,这种自治会很象谘议局和资政院的情况,实质上就是政府的一个辅助机构或谘询团体。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一种互相担保的集体的制度,如“保甲”或“里甲”,它们的作用是辅助政府维持公共秩序和征税。一般说来,绅士并不与这种制度有牵连。然而,只要这类集体仍在起作用,他们就可以发挥相当的影响;总之,不论在什么情况下,绅士对每个地方的家族和社团都拥有相当的影响。事实上,地方当局只有与绅士控制的这些社团合作,才有可能进行治理。目前清政府正在组织地方自治会作为宪政的基础,它当然不敢忽视绅士的力量。由于地方绅士拥有的权威不是法律授予的,因此至少在理论上,政府官员在过去有时忽视过绅士。但是现在,绅士的权力由法律规定并加以保证。这就是清末所规划的地方自治制度的实际内容。从另外的角度看,可以说清政府有这种企图:正式认可绅士在地方上的控制,把绅士置于地方官员的控制之下(即把他们的职能正式纳入基层的政府部门),以此来巩固它的统治。简言之,清末的地方自治是保守的清政府与同样保守的地方绅士为互利面互相合作以期在一个正在变化的世界中保持他们的政治权力的企图。1 2 关于清朝立宪主义者运动的总的背景,参看张玉法:《清季的立宪团体》,第1—6章;张朋园:《立宪派与辛亥革命》,第1—3章。 1 参看孙任以都:《1905—1906年的中国宪政考察使团》,载《近代史杂志》,卷24第3期(1952年9月)第251—268页。 2 《大清德宗实录》,卷562第8—9页。 3 关于一般制度问题的背景,参看临时台湾旧惯调查会编:《清国行政法》,第一部分。在莫里森的《儒家官僚政治的现代化》(拉德克利夫学院1959年博士论文)一文中可以看到有关晚清行政改革的史料。 1 这个官员负责河南省黄河堤坝的保护工作。但是这项工作可以由该省的巡抚来照管。 2 这个官职始于明代,其职责是审查奏议,然后再呈送皇帝。但是它引起很多批评,到清朝期间,它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官职。 3 这个衙门负责与皇太子有关的事项。由于清代后期的皇帝并不指定皇太子,詹事府便形同虚设。 4 这些巡抚的衙门与总督的衙门都设在同一城市中。 1 《大清德宗实录》,卷564第11—13页。 2 《东华续录·光绪朝》,卷202第12—14页。 3 负责祭祀皇家陵墓的官署。 4 负责宫廷举行的宴会事项的官署。 1 负责繁殖和训练军马。 2 这点在前页注1引的诏书中已提到。 3 参看前页注1和注2。 4 参看前页注2。 1 《大清德宗实录》,卷574第6—7页;《东方杂志》,第4年第8期(1907年)“内务”第401—424页。 2 《东方杂志》,第5年第1期(1908年)第10—13页。 1 参看第453页注1。 2 参看赵中孚:《清末东三省改制的背景》,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5期(1976年6月)第313—335页;参看罗伯特·李《清代历史上的满洲边疆》,第七章。 1 《大清宣统实录》,卷52第18—23页。 1 《大清德宗实录》,卷583第4—5页;卷595第1—2页,《大清光绪新法令》,卷2第25—32页。 2 《东华续录·光绪朝》,卷219第1—7页。 3 见谢保兆(音):《1644—1911年的中国政府》,第372页。 4 《大清宣统实录》,卷43第2—5页。 1 《大清宣统实录》,卷63第10页;卷65第9、10—18页。最后一处载有“十九条”的原文。 2 《大清德宗实录》,卷579第14—15页;《大清光绪新法令》,卷2第2—24页。 1 关于进行选举方法的叙述,参看张朋园:《立宪派》,第12—40页。 2 《大清宣统实录》,卷17第14—19页;又参看《大清光绪新法令》,卷2第1—2页。 1 《大清光绪新法令》,卷2第44—62页。 2 《大清宣统新法令》,卷14第1—15页。 1 见芬彻:《政治地方主义与民族革命》,载芮玛丽编:《革命中的中国》,第185—226页;菲利普·库恩:《民国时期的地方自治》,载小韦克曼等编:《中华帝国晚期的冲突与控制》,第268—280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858年的和解 在广州赢得了对意志力考验的胜利以后,英法联军花了两年时间使北京就范。向远征军供给粮食,意味着要与英、美商号订立业务契约。它们的代办为军事指挥官和外交使节大开筵宴,传教士也为他们效劳。商人和士兵、政治家和传教士,共同形成了一个代表他们的文明的西方社会。 联军开始从上海北上,尽管北京照例要他们返回广州。1858年4月,他们用帆船和十几艘汽轮炮舰装载几千名步兵,到达天津下游河口的大沽港外。他们没有宣战;只要求谈判。特别是额尔金要求清朝谈判者象他从英国君主那里获得“全权”那样有权。对中国来说,这种意见是奇特的,而且清帝就近在咫尺,所以它也是不合逻辑的;然而它却是额尔金为取得具有约束力的协定而采取的雄心勃勃活动的一部分。为了支持这个努力,他的炮舰冲破水上障碍攻占了大沽炮台,在天津登陆。在那里,清朝全权大臣在几经抗议之后终于在1858年6月与英、法、俄、美签订了新条约。俄、美两国公使作为非武装的中立观察员乘坐自己的船只到来,他们也在这样的条约中几乎获得了联军通过战争取得的所有特权。 英国在天津的主要谈判者(与威妥玛在一起)是年轻的翻译官李泰国;他是广州首任领事的儿子,从1855年年中以来,已是上海海关主要的外国税务司,现在是从中国的这一职位上被“借用”来协助额尔金进行谈判的。1当年老的大员耆英受朝廷派 遣想背城借一地再次对英国人施展其魅力时,二十六岁的李泰国便向耆英引用了广州衙门缴获到的耆英奏疏中的话,即他曾把蛮夷描绘得多么蠢笨;耆英因此也闻之愧赧。这也有损于朝廷的面子,因而经过审讯,清帝赐耆英自经而死。 额尔金勋爵要求在北京派驻英国使节,以便越过广州当局而直接迫使清政府履行条约,以此不仅当作促进贸易的手段,也作为约束英国臣民的手段。他在中国痛恨的是那些“出于最自私的目的而把这一古老文明践踏在脚下”的人。后来他写到:“我已经在我的同胞那里看到了比我过去生活中所看到的更多的、使我厌恶的东西。”他认为,英国的外交已经获得了条约的特权,现在必须制止对它们的滥用。英国人在中国负有义务的这种观点,更使他有力地坚持在北京有一驻节公使的主张。这是他自己(也是李泰国)的看法。那时在天津的伦敦使节和别国使节都希望解决非经常性地拜会北京的问题;对此清廷也同意,但条件是要按照朝贡使节的章程办事。1 在北京长驻公使的争论,引起了主战派文官向清帝痛切陈词的热潮。为了维护各君主之间的平等地位,驻节公使势必要动摇朝贡制度,破坏中国的体制。在6月23日的御前会议上,那些闭目塞听的主战派,在面临联合军事力量的事实下却仍然指责条约中关于驻节公使的条款。但是为了阻止联军进攻北京,这项条款已经包括在清方谈判者6月26日在天津签字但尚未经清帝批准的中英天津条约中;清帝是在7月3日批准条约全文的。 清帝的敕令刚批准天津条约全文,外**队和外国官员马上撤走,甚至比1842年从南京离开时还要快。额尔金勋爵便航行 去日本开创英日关系。新的税则和通商章程于10月底在上海谈判(11月8日签字),中国方面参加谈判的包括广州商人兼官员伍崇曜和潘仕成,以及上海道台薛焕和总督何桂清(他名义上在南京,实际上在常州)。在中国的谈判者当中,这些人既代表广州沿袭下来的对外贸易的利益,也表现了长江下游官员们对想用关税收入作为抗击太平军军费的迫切心情。 与这些人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咸丰帝现在提出了一个“秘密计划”,其想法十分天真。他认为贪婪的英国人会放弃条约中关于驻节公使、内地贸易、内地旅游以及提供赔偿等要求的条款,以换取清政府取消英国同中国贸易的全部关税。咸丰帝后来不得不放弃了这种头脑简单的想法,但这表明清廷对正在中英关系方面起作用的利害关系是多么无知。1859年1月,何桂清受命为兼管西方关系的钦差大臣:朝廷简单地把这个作法看成是以上海代替广州的措施,而拒绝何桂清提出的关于新的岗位应当是专职外交职务的意见。天津条约的主要谈判者桂良(1785—1862年)这时在上海说服了额尔金:把英国要求在北京设驻节公使一事应视作可此可彼而不是非此不可者。作为报偿,他同意不等互换条约批准书便让英国人勘察长江。因此,在1858年最后几个星期中,额尔金与李泰国等人,带了五艘战舰,溯江而上航行六百英里,通过镇江、南京、安庆、九江而达汉口,以便选择最好的新贸易口岸。这次突然勘察,自然引起了各该地抗击太平军的清朝官员的惊慌。(天津条约曾经规定,在签字一年后开放镇江通商,但在平定太平军以前不开放其他商埠。)额尔金在议定上海税则的同时安排长江勘察这一绝招,使人不难看出英中在贸易扩张方面的共同利益具有多么大的力量。 1858年,增进和扩大外国特权的特许状在天津和上海形成了文字,这主要又是英国的创造。它索取赔款总数一千六百万两;增辟了约三倍的条约口岸;确认外国参与中国沿海和河岸运 输业的罕见权利;允许外国人持有护照在中国内地旅行;在叛乱被镇压之后立即开放长江汉口以下的部分(如上述);规定百分之五的从价关税(以别种方式计算者例外)和单一的、税率为从价关税一半的子口税;力主把统一的海关外国税务司职权扩大到所有条约口岸;最后,还要使鸦片贸易合法化。鸦片贸易在动乱中稳步增长到了这种程度:外国和中国的鸦片进口商联合要求条约口岸的保护,而中国地方当局现在也对鸦片课以明文规定的进口税。 这些新条约专门规定了其他许多条款,经验证明这些都是在中国进行对外贸易活动时值得争取的东西。但最重要的是,这些条款表明,外国商人及其政府和各条约口岸的清朝官吏之间的利益相通已发展到多深多远的程度。这种共同利益集中体现在镇压叛乱和制定扩大贸易方针的方面,这将给外国商人带来利润,给中国当局开辟财源,使清王朝得以挣扎求存。 在英国方面,额尔金勋爵在1858年的谈判中发觉他自己被夹在两个利益集团之间:一方是沙文主义者,即一心想扩张贸易的条约口岸商人;另一方是英国外交官及香港官员和各领事馆的官员,他们希望建立一种可行的贸易特权体制,不要做得太过分,以免使中国政府接受不了,或者接受以后而不能维系于不坠。由于外国税务司作为开辟财源和调停外国商人同中国税收人员之间的争执的一个中间环节,已证明它自有其价值,所以它就成为谈判者双方都能接受的东西了。 1 格尔森的《李泰国与中英关系》一书引用了李泰国、额尔金勋爵与卜鲁斯爵士的文件。 1 关于额尔金控制中国通的斗争,见徐中约:《中国进入国际家庭,1858—1880年》,第5章。关于引述语,见沃龙德:《额尔金伯爵的书信与日记》,第212—223、252—253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财政的清理与集中 清朝财政是极端混乱的,以致中央各部以及各省政府几乎不受中央的控制。如果政府要提倡教育、发展武装和准备实行宪政,集中财政管理是必不可少的第一步。 在义和团事件之后,财政改革的第一个企图是统一货币。在此期间,在中国流通的货币有传统的纹银(细丝银)、铜钱和各种外国铸造的银元。此外,1889年,张之洞在广东开办了一个铸币厂,用机器生产铜钱和银币,此举证明是有利可图的,因此很多省份开办了铸币厂,源源不断地铸出钱币。但是这些硬币并没有标准化。事实上,自从1850年以来,流通着各种各样的货币,它们之间并没有定出固定的兑换率。各省官办的、私营的银行和钱庄以及外国银行都在发行纸币,这样就使财政更加混乱了。这种货币的混乱状态当然阻碍了商业的发展。西方商人愈来愈坚持要求统一货币。事实上1902年中英续议通商行船条约以及1903年中美通商行船续订条约和中日通商行船续约都要求清政府统一货币。此外,由于1901年下半年之后世界银价激剧下降,进口贸易对于采用银本位制的中国来说变得非常不利。而且在甲午战争之后,中国还遭到必须以黄金偿付外国债款和赔款的损失。1因此不仅在西方人之中,而且在中国人之中也有人提出建议,要求采取金本位制和试图使货币标准化。 清政府也认为这是当务之急,于是就专门设立了财政处。2这时币制改革与外国的利益是如此密切相关,以至没有它们的合作就难以进行。因此,清政府与还在实行银本位制的墨西哥政府一起要求美国在友好的条件下合作,以便在采用金本位制国家和银本位制国家的货币之间建立稳定的关系。结果,在1903年成立了国际汇兑处,次年美国专家精琦到中国来调查货币情况。精琦向中国政府提出以下一个方案:(1)中国应该立即采取金本位制,但金货币不应在国内流通,只作货币的储备和支付外国之用;(2)在国内,银币应用作标准货币;(3)金与银之间的兑换率应是1比32;(4)为了监督新币制的采用,应雇佣外国人。1 德国和法国同意这个建议,但英国和俄国反对它。在中国内部有赞成和反对的意见,但由于张之洞的强烈反对,这个建议被搁置起来了。张之洞反对的理由如下:(1)不应该允许外国人干预中国的财政或货币问题;(2)由于中国通常是使用铜钱,所以采用银本位制就够了,采用金本位制则太过分了;(3)金和银之间的实际兑换率是1比40;把它折成1比32将是欺骗百姓,在铸造中将会获得高达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而且将使一种不足值的货币流通;(4)世界银价下跌,虽不利于中国偿付赔款和外债,但有利于促进出口而限制进口。当清帝国的主要目标是富国强兵时,银价下跌对它并不是一个问题。 精琦的意见遭到驳回,政府的意见是决定暂时维持银本位制,虽然金本位制也可能在将来实行。但是关于标准硬币的问题仍有争执:究竟应该采用一两的银币还是采用约等于半美国银元的一元银币(相当于0.72两库平银)。张之洞主张铸造一两的银币,其理由是纳税以两为基础,而银元又不能与外国银元竞争。袁世凯表示同意。因此在1905年,政府决定暂时以银两作为标准硬币,并在天津开设造币总厂和四个分厂,以便专门铸造一两重银币,同时禁止其他造币厂铸造银币。但实际上关于采用银两或银元的争论仍未停止。主张使用银两的人主要是张之洞和袁世凯等各省督抚;使用银元的支持者是户部(后来改为度支部)的一些官员以及中外商人。由于张之洞和袁世凯直到1908年仍有强烈的影响,1908年政府再次决定以银本位制统一货币制度。但是在1909年由于袁世凯丢官和张之洞死亡,支持银元的人们的力量顿时变得强大了。最后在1910年决定取消银两制,而以银元为标准硬币,只限造币总厂和它设在汉口、广州、云南及成都的分厂铸造。 可惜的是,这并不意味着以前发行的银通货停止使用,而仅仅是在旧体系上增加了新的银元;这样只会加剧货币的混乱,并使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清王朝结束。 另外,还有省的铸币厂在铸造铜钱。铸造铜钱是为了增加经费,所以它们的质量日趋低劣,从而引起了通货膨胀。由于铜钱与百姓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这就使他们遭受极大的苦难。有鉴于此,当1905年在天津开设造币总厂时,政府开始只铸造铜钱,因为当时的急务被认为是要控制住铜钱,或者甚至是在铜本位基础上统一货币。但是政府没有足够的资金吸收各省铸造的铜币。它就命令各省不要再铸造铜币,并关闭那些还没有开始经营的铸币厂。由于督抚们不愿遵奉这条命令,滥铸之风仍然存在。1 另一个引起混乱的原因就是纸币。接近清朝末期,督抚们和某些商人开设官、私银行,而且它们和钱庄都不受限制地发行纸币,这也引起了通货膨胀和使百姓遭殃。1905年,清政府开设了户部银行,资金四百万两,为的是要发行有高度信誉的钞票,以期抑制无限制地滥发纸币的情况。然而,即使这个银行发行的钞票,也没有足够的储备金和固定的发行额。因此户部银行发行的钞票也不过是增加混乱而已。随后,在1908年政府把该行改组成为有一千万元资本的大清银行。 1910年,政府为了集中管理纸币,决定今后只有大清银行才能发行钞票;与此同时,政府还规定发行总额并建立储备基金。不准有其他发行钞票的机构,那些已经发行了的,要在流通中逐步收回。当然,这些计划并未完成。流通中的纸币总数估计有六亿五千万两。如果大清银行要发行同样数量的钞票,它就需要三亿二千五百万两储备基金,但它只有一千万两资本。1 还打算统一度量衡制。在中国,度量衡随各省而异;甚至在一省之内也因地而异;甚至在同一地方随着目的不同它们也有差异。如同货币一样,这种情况妨碍了商业的发展。在1908年8月,清政府颁布了章程,规定了长度标准(营造尺)、容量标准(漕斛)和重量标准(库平两)。2清政府决定度量衡采用十进位制。按照颁发的计划进度,官方所用的量器和磅秤都要在两年内加以调整,以符合新制度;私人用的要在十年以内调整完毕,但政府未能看到这些计划被付诸实施就寿终正寝了。 在此期间,清政府企图集中它的财政管理。关于各省的财政,只有正规的收入和支出得上报户部。额外的收支尽管在太平天国时期之后都大大增加了,但并不上报。这种不上报的情况更加削弱了清末中央对地方行政的影响。因此,在1906年政府把户部和财政处合并以统一中央的财政之后,政府打算冒险把全国的财政加以集中管理。但是这当然会遭到督抚们的强烈反对。 然而,在1909年拟定了下述指导性的政策方针:3(1)只有度支部有权借外债。如中央政府的任何部或省政府要缔约借外债,需经度支部的许可,并必须以它的名义借款;(2)到当时为止,中央政府各官署筹措的资金原由这些官署支配。自此以后,这类资金都要上报度支部;(3)由于各个部的官办银行正无限制地发行钞票,又由于国家要对这些钞票负责,度支部被授权可对这些官办银行不定期地进行抽查;(4)当时各省花费本省自筹的款项,不向中央政府汇报。今后,所有这些资金都应上报度支部,度支部被授权调查这类事务。 为了执行这一政策,决定度支部在1909年3月起开始检查各部和省政府1908年的收支,并从1911年起建立预算制度。因此,每省的财政实际情况都被广泛地考察过,其结果也被公布了。1在1910年,度支部根据各省各部呈交的预算表编出一份拟议的1911年全国预算表,并把它呈交给资政院。资政院作了某些修改即予通过。根据直到此时的中国人的定额使用法,岁入总数应该总是不变的,而在开支方面应该是量入为出,所以没有作预算的必要。因此,中国采用预算制之举是前所未有之事——不过这项措施证明基本上是没有意义的。第一个预算表行不通,因为由各部和各省政府呈交的最初计划都不可靠,它们都是根据“少收多支”的方针制订的。结果,度支部造的全国预算表的收入为二亿九千六百万两,支出为三亿七千六百万两,证明是一个“赤字”预算。这个预算不可避免地成了资政院的一个争论问题,于是就通过了一项修正案,把预算的收入改为三亿零一百万两,支出改为二亿九千八百万两,以便使它收支趋于平衡。2当然,这种修改并无坚实的基础。辛亥革命终止了这种闭门造车的官样文章。由于岁入还没有被集中起来,北京没有统一的国库,也不了解实际的收入和支出,因此编制预算在技术上仍然是不可能的。 1 关于背景,参看弗兰克·金:《1845—1895年中国的货币与货币政策》;魏建猷:《中国近代货币史,1814—1919》。 2 财政处建于1903年,但于1906年与度支部合并。 1 精琦推荐方案的译文载于《币制汇编》,第3册第1—62页;文件原文发表于《关于金本位制传入中国的报告》(美国参议院文件第128号,第58届国会第三次会议,1904年)。 1 魏建猷:《中国近代货币史》,第179—181页;杨端六:《清代货币金融史稿》,第283—361页。 1 杨端六:《清代货币金融史稿》,第374—385页;魏建猷:《中国近代货币史》,第192—207页。 2 《大清德宗实录》,卷579第2—3页;《光绪政要》,卷43第43—44页;卡梅伦: 《1898—1912年中国的改革运动》,第179页。 3 《大清光绪新法令》,卷10第95—98页。 1 《财政说明书》有23个报告,每一报告长达数百页,大约刊印于1911年。 2 参看王业键:《1750—1911年中华帝国的土地和租税》,第75—76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清帝国政体和贸易扩张的对峙 额尔金在1858年所要求的实质上是两件事:中国市场应该向西方商业开放得更宽些;中国政府应该进入现代的国家体制。在天津修改条约时,他的主要目的是获得公使在北京的居留权, 或至少让外国公使不定期地访问北京,以便用外交压力来维护一整套条约权利。英国人相信,只要在北京有一名公使,便能绕过广州的排外情绪,从中央获得清帝的保证,使各省的英国商人和传教士所希求的贸易、旅行以及交往的权利得以兑现。(后来一些外交官承认,他们曾过高地估计了清帝对各省的权力。)由于英国公使提出在北京不行叩头礼,这个要求便暗示清帝高于所有外国统治者这一陈腐观念的结束。然而英国人并不想削弱中国政府,他们只要能够获得贸易的机会和建立一种现代模式的关系就行了。英国不要求领土控制,并且反对出现瓜分和肢解中国边沿地区的前景。(这一前景在俄国于十九世纪四十和五十年代沿黑龙江进至滨海省以及进入中亚的行动中已可预卜)。 在中国方面,清廷于1858年面临着致命的国内叛乱危机:它严重到如此程度,以致到1860年8月清廷不得不授予汉族人曾国藩以广泛的军事财政大权,以指挥全部力量去消灭长江下游心脏地带的太平军。北京默认1858年英法提出的要求,这必须从他们优先考虑国内事件这个角度去理解。1861年1月有人在回顾中曾概括说,对北京来说,太平军和捻军是心腹之害,蚕食中国领土的俄国是肘腋之忧,而以暴力要求贸易的英国只不过是“肢体之患。”1英法一旦显示了他们的军事优势,则除了答应他们的条约外是别无其他真正的代替办法去安抚他们的。 然而清帝国的传统不能轻易地被放弃,特别是不能被定期来京向皇帝进谏的满洲王公的非正式会议轻易地加以改变。整个朝廷曾经完全跟着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初高涨的排外情绪和不谈判政策走。只有当联军从广州开进天津时,意见才分成死硬派和务实 派。一般说来,不当权而又无知的、专以上疏为能事的官员是最狂热的主战派,而少数不得不参加谈判的不幸者则是最懂得外国火力并每每愿意以审慎行事相劝告的人。 特别是南京总督何桂清比较深知上海的西方人,他懂得英国人只有商业野心,并主张同他们达成协议,以取得他们的帮助去反对太平军。象条约时期以前的“广州帮”一样,这时中国方面又出现了一个“上海帮”。它以关心贸易的上海道台吴健彰和四川人薛焕(此人从1849年起在上海担任过要职,从1858年起又在江苏省一级担任过要职)为代表。这种新型的重商主义官吏如果不是机会主义分子,也是务实派,他们发现自己同雄心勃勃的英国行政官员如年轻的李泰国有一致的利害关系;李泰国这时已变成了东西方之间的调人。李泰国作为一个在上海能说中国话的外国税务司,已经与中国地方官员发展了广泛的交往。他不但给他们带来日益增加的关税收入,也向他们提供关于整个外国问题的情报和意见。虽然西方商人指责他傲慢自大,有些领事把他当成角逐地位的对手而憎恨他,但英国当局却器重他对中国地方事务的知识,并且支持把外国税务司的职权扩大到所有商埠的意见。李泰国实际上已经同薛焕制订出1858年的新贸易章程:新章程恰好在长江下游各省因打太平军而迫切需要军费时带来了增加国家税收的希望。因此,每当战争的命运使主战派的希望受到挫折时,条约口岸各省的清朝官吏则随时准备以各种理由支持清廷的和平政策。 妥协政策首先受到那些必须办夷务的人的支持。曾经在四个地方担任过总督职务并且最有经验的满族老官员桂良(1785—1862年)就是天津条约的主要签字人。清军的天津统帅僧格林沁是清廷的一位高级蒙古族心腹大臣,他曾经提出的关于联军军事力量的报告是完全合乎实情的。在京都,咸丰帝的兄弟、后来外国人称为恭亲王的奕訢,也终于成为现实论者的领袖,出来反 对大多数的亲王。但是,一旦天津条约被接受以及随着联军于1858年夏撤退而放松了压力,主战派又重新抬头了。 这时在北京争论的主要症结是国与国之间的平等关系的问题,在广州争了那么久的也是这个问题。清廷虽然深感外国力量之强大,但它只能设想外国公使应按朝贡使节的旧规矩前来北京:即作为中国政府的客人三、五年来一次,穿中国服装,通过驿站,由中国官吏护送。稍稍超出这个规定,就会被认为有损于国家体制。由于帝国的统治如此其甚地依靠它的威信,而失掉这种威信就会严重削弱它在中国政治和社会中的权力基础。就是迟至1859年3月,清帝仍旧作出这样的规定:来北京的夷使所率扈从不能超过十人,这些人不得携带武器,也不得在北京坐轿或摆列仪仗队。1 到1859年年中,北京的这种不妥协精神同广州和上海正在进行的切合实际的中外合作之间,存在着很大的距离。就象以后在1900年的情况一样,条约制度继续在外国海军支配下的商业中心施行,而在清帝国的政治思想中心北京却受到强烈的反对。广州民团驱逐夷人的运动的失败,使受命收复广州的钦差大臣黄宗汉于1859年5月被召回。也在五月份,傀儡巡抚柏贵去世,稳健派劳崇光正式被任命为广州巡抚和代理总督;劳崇光在谋求中国利益的同时,又能和联合委员会合作。 中外合作是适应当时情况的所需,它的一个典型例子是劳崇光联合巴夏礼和那时已是广州领事的阿礼国共同试图控制苦力买卖的行动。到1859年,这种买卖的祸害已经达到惊人的程度。英国关心的是把合同工运到象英属西印度那样的殖民地区去劳动而从中获利,因此它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采取了双重政策:一是 促使中国放宽移民禁令,二是订出规章以减轻随之而来的祸害。但那时在广州的中国人贩子,为了把劳工卖给外国的苦力贩运者,竟于光天化日之下在苦力家屋门外捉人。正义的中国群众处死了一些拐骗者,中国官吏也处决了一批。然而存在着当地的失业和贫困以及海外的需要和机会,这些因素汇合起来使移民继续进行不辍。问题是如何规定一些手续并进行审查,以便使合法的移民在没有拐骗和胁迫的情况下得以进行下去。 为了这个目的,总督劳崇光实际上已使移民在地方上合法化了,结果是,英、中两国官吏联合监督移民所(奴隶收容所)的批准和审查工作,并规定在他们在场的情况下自由签订合同。可是广州的这个制度,受到了澳门及其他不在劳崇光或巴夏礼控制下的沿海地方的洋人和华人的蔑视;因为在沿海地方,接收船象以前从事鸦片进口贸易那样从事“猪仔”(即人口)的出口贸易。1对中外合搞的这种公害进行控制的企图,又给中、英两国地方当局创造了另一种共同的利害关系。 同时,在上海负责处理与订约列强关系的钦差大臣何桂清,继续在制定将予扩大的条约制度的细则。为此目的,他曾经欢迎把李泰国从额尔金的班子中抽回来,他向北京解释说,李泰国反对走私非常积极,因此作为税务司而很得罪了一些人;他与额尔金曾沆瀣一气,并且在天津谈判中“大肆猖獗,献媚于夷首”;但是,“迨回上海,则驯服如昨,为我所用”。2何桂清被任命处理对外的关系,这也使上海的那些注重贸易的官员有了权力。上海道台吴煦于2月指示李泰国,以三年薪金为担保雇用外国关税人员。1859年5月23日,钦差大臣何桂清终于任命李泰国为总税 务司,去执行通商章程第十条中“各口划一办理”的规定,一被任命的关务人员应该对英国或其他政府保持完全独立的地位。李泰国曾经充当翻译陪同额尔金于1858年底上溯长江,也到过南方商讨关于在其他口岸设立外国税务司的问题。1859年5月,广州海关监督恒祺也要求在那里设外国税务司。他曾经得到上海道台吴健彰及其继任人员吴煦的指导。结果,李泰国把上海的章程带到广州,见到劳崇光和恒祺,并且使广州海关从1859年10月24日起采用上海的章程。12月,清帝接受劳崇光作出的结论,即因为面对着中外串通一气的事实,要想对广州贸易课税,“唯有仿照上海办法,用外国人,治外国人”。同时广州领事阿礼国也把一名年轻的翻译赫德,从联合委员会调回领事馆。(1860年6月30日,赫德辞去英国职务,在广州海关为李泰国效劳。)1这一切都是在1859年6月大沽事件爆发以前发生的。中国的外交关系现在正在两条轨道上进行。 1859年6月,当条约批准书准备在北京互换时,在天津下游大沽的北河口发生了意外冲突,其部分原因是由于通讯不完备所致。僧格林沁已经用外国大炮加强了大沽的防卫,并且预料外国使节将取道北塘路线北上。但是英、法两国公使指示要进入大沽,当这一要求被拒绝时,他们试图使用武力来达到目的。由于准备不充分,加上登陆部队不久就陷入河边浅滩泥潭里,英国死伤四百三十二人,损失四艘炮舰。英国公使卜鲁斯(额尔金的弟弟)后来承认,在他带往北京去要求批准的条约中所规定的去北京的权利,还没有合法的根据。看来,和以往一样,真正的问题仍旧是一场意志力的考验。 大沽的意外胜利使北京的主战派重又抬头。1859年8月天津条约被废除,目的在于避免四件仍是最感恶心的事,即外国在北京常驻外交代表;开放长江贸易;外国人在内地旅行;以及赔款。这些内容在美国的条约中是没有的。美国公使(华若翰)已经于1859年8月16日在北京交换了条约批准书;他是以朝贡的方式,乘坐轻便马车,带着很少随从取道北塘来到北京的。清朝要求英、法援例而行。 在伦敦,大沽的惨败使议会怀疑是否需要派出驻节公使前往北京,但是鲁塞尔的政府力主设置驻节公使的绝对必要性。大沽事件使英国的强硬路线得势。额尔金前此曾因为以最少的流血打开了中国门户而在伦敦受到盛大接待;这时他不得不回来认真执行这条强硬路线。英、法对大沽失败作出的反应是在1860年夏派遣一支更大的远征部队去华北:六十多艘法国船只载运六千三百名法国士兵,一百四十三艘英国运输船载运一万零五百名士兵,再加上从香港下层社会征召的由二千五百人组成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广州苦力队。联军全权大使额尔金勋爵和葛罗男爵拒绝在上海进行任何谈判。他们的两百艘船只集合在天津口外沿海一带。8月1日,联军没有遇到抵抗便在大沽以北的北塘登陆。他们从这里很快就攻陷了严密设防的大沽炮台,并于8月25日开始进入天津。 1 恭亲王等人的奏折,1861年1月13日收文,载《清代筹备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1第18页及以下各页,部分翻译见邓嗣禹和费正清编:《中国对西方的反应》,第48页。 1 关于清朝在政策上的考虑,见徐中约:《中国进入国际家庭》第6—7章;以及坂野正高:《总理衙门的起源》,第29—30页。 1 艾里克:《1847—1878年清朝对苦力买卖的政策》(哈佛大学博士论义,1971年),第110—161页。 2 何桂清奏折,1858年10月5日收文,载《清代筹备夷务始末·咸丰朝》,30.44以下各页;斯威舍:《1841—1851年中美关系研究》,第522页。 1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45第37页,1859年12月2日收文的奏折。到10月,恒祺邀请赫德去做广州的副税务司,见广州类39函件1,外交部档案,682/1785。李泰国被任命为总税务司是由恭亲王根据清帝1861年1月的御批追认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其他改革方案 编纂新法典 中国自古以来就已经有与近代行政法和刑法相似的法律,但是没有或很少有与近代民法和商法相似的法律。另外,司法和行政的权力并不象近代西方那样分立。但是在义和团事件后,当清政府积极打算采用西法来富国强兵时,它终于看到了需要按照西方模式修订法律。自从政府开始主动提倡工商业以来,对民法和商法的需要就变得明显起来了;与此同时,中国人终于逐渐认识到不平等条约的种种不利,并希望取消治外法权。但是要达到这个目的,按照西方模式修改法律和修改司法管理是必不可少的。事实上,英国、美国和日本在它们1902和1903年签订条约时已经要求修改。结果,清政府在1902年决定着手修订法律和司法管理的准备工作。为此目的,设立了一个官署,由有丰富经验的官员沈家本任主管,开始检查《大清律例》。结果,在1905年,如剐刑、枭首示众、死后斩首以及纹面等酷刑都被废除。杖刑等体罚则代之以罚款,连坐和严刑拷问也被废除。1 从1906年起,政府聘请日本法律专家帮助编纂新的刑法以及民法和商法;新刑法的草稿则在1908年完成。后者以日本刑法为范本,而日本刑法又是以德国法典为基础的;新刑法规定,惩罚限于死刑、监禁或罚款。这样,以前所有的肉刑都被废除了,同时又引进了缓刑和假释的新的做法。在犯罪名目中,又增加了涉及外交事务、选举、运输和交通以及公共卫生等方面的犯罪行为。结果,它实际上与其说是《大清律例》的修订本,不如说是一本崭新的刑法典。当然有许多人起来反对这一法典草案。当它被呈交给中央和省政府的高级官员评议时,下列各点受到最严厉的批评:(1)根据草稿,十六岁以下的犯罪者不予起诉——这种年岁限度应予降低;(2)对那些犯有损害皇室、反叛、搞阴谋或犯忤逆罪者处以绞刑,惩罚太轻;(3)对犯有掘墓,或破坏、遗弃、偷盗尸体罪行者处以监禁劳役,惩罚太轻;(4)把合法自卫的概念应用于违犯祖宗的罪行是不能接受的;(5)与无夫之妇通奸而不予起诉的做法是不能接受的。1总之,起草的新刑法遭到了儒家观点的批判。结果,作了很多修改以迎合上述大部分反对意见。 经过这些修改后,起草的法典随同补充章程被呈交给资政院讨论。在资政院里,出现了种种不同意见,但无法作出任何结论。讨论结束时,只通过了一般条款,至于特殊条款和补充章程则被挂了起来。然而,在1911年1月,清王朝借口如要实行宪政,就不可推迟颁布刑法,因而公布了一般条款以及资政院尚未通过的特殊条款和补充章程。政府打算把它们送交下一次资政院的会议上批准。 在此期间,由于新刑法典的编纂非常缓慢,因此修订的《大清律例》已在1910年作为临时措施颁布,其名称为《核定现行刑律》。2这部刑律除上述在1905年修订的部分外,基本上与原来的律例一样,只是名词有一些变化,并且对章程的某些方面作了简化。它在1928年之前继续有效。 政府在着手编纂新刑律的同时,开始编订商法和民法。特别迫切需要一部商业法,因为它是发展商业的先决条件。早在1904年1月,已经起草了《商人通例》、《公司律》以及其他章程。由于这些律例是仓促制订的,不能令人满意,因此当局就与一名日本顾问在1908年开始编纂新商业法,但它只完成了一部分。除此之外,农工商部起草了一部商业法典,在1910年呈交资政院,但是在它被批准之前清王朝就被推翻了。 大规模编纂民法的工作是在1907年与一位日本顾问一起进行的,草案于1911年完成。它以日本的民法为基础,而后者则仿效德国的民法。然而,所提出的草案是不得人心的,因为它忽略了传统的中国习惯;总之,在清王朝垮台之前它是没有机会付诸实施了。1 革除陋习 在进行行政、司法、法律和军事制度的改革的同时,清政府还在百姓中间开展了一场革除陋习的运动。1902年,政府公开反对缠足,这是早就遭到传教士和中国改良派攻击的陋习。2 1906年,皇帝下诏禁止鸦片。诏令的内容如下:(1)逐渐减少种植罂粟,在十年之内彻底消灭;(2)禁止吸鸦片、开烟铺或进口鸦片;(3)有鸦片烟瘾的官员必须于六个月内戒除。3至于鸦片进口,清政府与英国当局进行了协商,1907年英国人同意把过去五年平均每年自印度输入中国的数量减少百分之十,如果清政府在其后三年禁烟有进展,就继续减少进口。在1910年,重新开始谈判,英国人不肯答应在七年内停止向中国输出鸦片。但是由于英国舆论的压力以及资政院和中国学生强烈要求立即停止鸦片贸易的行动,英国人终于在1911年答应到1917年停止从印度向中国输出鸦片。1 消除满汉畛域 作为中国的异族统治者的满人不象蒙古人那样,他们特别注意如何对待汉人,尽量对汉人不搞歧视。然而,满人人口只有汉人的四十分之一,而且文化水平也稍低,如果他们要维持统治地位,一定程度的歧视是难免的。例如:满族男子不能与汉族妇女通婚;法定的礼仪和刑罚在满、汉之间也有所不同;某些官职只许满人担任。 此时,清廷修订了这些规章,力求满汉之间关系和谐。1902年,满族男子与汉族妇女通婚的禁令解除了;1904年(满族)将军和都统的职位以及海关上的某些职位也可以让汉人担任了。1906年的行政改革使中央各部开始实行新的一长制,即不分种族,满人和汉人均可担任各部唯一的大臣。在以前,所有满人的生计都有着落;他们不经营农业和商业,以使他们能够集中力量服兵役;1907年,政府废除了这种特殊待遇,也给他们土地,并命令他们与汉人一样种地,自食其力。在这一年,法定的礼仪和刑罚改为对满、汉族同等待遇。满族官员在朝见皇帝或写奏折时也奉命不再称“奴才”,而象汉人那样称“臣”。1然而,当满族中心主义正在军事和行政制度方面得到加强时,这种装点门面的努力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在短促的宣统期间,政治和军事力量都集中在满族宗室手中,但这种作法却直接帮了革命党人的忙。 1 参看迈杰尔:《中国近代刑法介绍》,第1—2章;陶龙生:《沈家本与中国法律的现代化》,载《社会科学论丛》,第25期(1976年9月)第275—290页。(参考书目所列陶龙生一文刊载时间为1966年9月——译者。) 1 迈杰尔:《中国近代刑法介绍》,第3—5章;《大清光绪新法令》,卷19第25—64页。 2 《大清现行刑律》,26卷;杨鸿烈:《中国法律发达史》,第887—898页。 1 岛田正郎:《关于清末民法与商法草案的编纂》,载《法律论丛》,卷34第6期(1962年)第119—149页;米特拉诺:《1906—1907年中国的破产法》,载《华裔学志》,卷30(1972—1973年)第259—337页。 2 《大清德宗实录》,卷492第9页;李又宁和张玉法合编:《近代中国女权运动史料》,第1册第525—532页。 3 《东华续录》,卷203第6—7页;《大清德宗实录》,卷579第2—3页;余恩德:《中国禁烟法令变迁史》,第5章;至于背景,参看斯宾士:《清代吸食鸦片概况》,载小韦克曼和格兰特编:《中华帝国晚期的冲突与控制》,第143—173页。 1 《禁烟条件》,1911年5月8日,载麦克默里编:《1894—1919与中国缔结的和与中国有关的条约和协定》,第1册第861—866页。 1 《大清德宗实录》,卷492第9页;卷576第1页;卷579第2页。《大清宣统实录》,卷30第26页。罗伯特·李:《清代历史上的满洲边疆》,第144—145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860年的和解 额尔金现在依靠巴夏礼充当他的主要翻译和代表,正如他在1858年曾经依靠李泰国扮演一个桀骜不驯的蛮夷的角色一样。善于从事持久谈判的桂良和其他北京使臣来到天津议和,但清廷一如既往力图顽固地维护朝贡制度的基本规定,提出外国使节(即使他带有四百名警卫)也必须由清政府护送至京,并按照清 廷制度给他们安排住宿和供应。在谈判的同时,联军拒绝停止进军,也拒绝考虑任何条件,直到他们到达北京以东十几英里外的运河终点通州为止。在通州,代替桂良在9月17日同巴夏礼进行谈判的满族亲王(怡亲王载垣)发现,联军要求清帝接见,以便交换条约批准书。此时联军也发觉,僧格林沁的部队已经准备了一次伏击,因此就向他们发动进攻。这样,9月18日谈判破裂。巴夏礼及其一行(二十五名英国人和十三名法国人)一同被扣留,并铐押收监。9月21日,联军部队再一次打败清军,逼近北京。第二天,清帝逃出长城前往热河,留下他的兄弟恭亲王来收拾残局。 巴夏礼被扣押三个星期,受到压力,但实际上并未受到拷问,而额尔金和葛罗却迫于形势,在等待天津运来弹药。因为现年三十二岁的巴夏礼有两年半时间曾经是广州政府里的首要洋人,所以北京的顽固抵抗者自然要把他视为有权势的头子而奇货可居。他们派遣早年在广州和巴夏礼同事的海关监督恒祺每天对他进行劝说。远在热河的清帝下令要处决人质,但在这一紧要关头恒祺却把巴夏礼和其他十二个人统予释放。其余的人被处死,于是额尔金和葛罗决定亲自对清帝进行示威性的惩罚:他们烧毁了已被外**队抢掠一空的北京城西北的离宫圆明园。 1860年秋季,北京经历了一场外交上的纷乱。这时法国和英国在欧洲的对抗很激烈。渴望建立一个帝国的法国人已在越南获得了立足点,它在中国又俨然充当着罗马天主教的护法神。1同时,狡猾的俄国外交人员为了自身的利益,两面讨好,又替入侵的联军献计,又替中国卫国者出谋划策。俄国在北京的东正教传教士团给了俄国外交人员一个左右逢源的好办法,使之试图在敌对双方之间进行调解,或假装调解的样子,同时争取清廷承认 他们自己对东北领土的要求(见第七章)。按照列强在中国大鱼吃小鱼的次序,美国人几乎要屈居末位(他们曾于1859年以一种不光彩的方式交换了条约批准书),而以承担主要负担的英国人居首位,并由他们定调子。 恭亲王奕訢(1833—1898年),是和他的异母兄长咸丰帝在一块长大的,原来激烈主战;这时在赞同与入侵者和解时却发觉自己在朝廷中属于少数派。对京城以外的事缺乏经验的二十七岁的奕訢,现在不得不着手处理王朝的命运了。在有经验的满族人,尤其是桂良和恒祺的指点下,他进行北京条约的谈判,此约确认1858年的条约文件,并且增加了赔款和将香港的九龙半岛割让给英国的内容。冬季来临,供应短少,额尔金和葛罗迫于形势而撤军。1860年11月,北京条约签字不久,英法联军便离开北京,只在天津留下了一支警卫部队。英国外交从此便致力于支持由恭亲王为首的对外和平妥协派。英国人已经避免了一次封锁:这种封锁本来会给在南方与他们十分顺利交往的商人阶级带来损害的。现在他们力求加强已经和他们签约的北京掌权者的地位。这样,另一个中外联合而治的创始期便得到了巩固。 朝新秩序的最后转变,在第二年也未能实现。咸丰帝拒绝回北京,从而回避了对居住在那里的外国公使的觐见与叩头的问题。1861年8月,咸丰帝去世。在热河的几位亲王领袖作为新立幼主的赞襄政务大臣而掌握了大权。但在11月,两位皇太后在一次政变中和恭亲王合作,逮捕了诸摄政王,并处死了几个主要政敌(见第九章)。这样,一个新的领导班子控制了朝廷。它这时才着手同在北京的新的外国公使以及同在华中对太平军作战的部队新统帅打交道。入侵者受到抚慰,但清朝的生存命运仍然取决于能否镇压这场大叛乱。 进一步的研究会表明,十九世纪五十年代末中国对外关系中的主要事件应该是中外贸易团体的建立,但它在引人注目的炮 舰、士兵和外交人员这一调兵遣将事实的掩盖下竟未被注意。即使在这个战争和不安定的时期,贸易量和贸易值仍有所增加(虽然增加得不稳定),但能够为共同目的合作共事的人员,在两方面都出现了:中国方面出现了商人、买办和条约口岸的官员;外国方面出现了商人、领事和传教士。这样,受过英国教育的广东人唐景星就在1857—1861年间做了上海海关的翻译和首席秘书(唐景星后来是查顿的主要买办和李鸿章所创官办的轮船局的负责人)。1857年起任上海道台的薛焕,在1860—1862年是江苏巡抚和钦差大臣,1863—1867年又在北京总理衙门任职。这样的例子还有不少。 用炮舰外交,即用陆军和海军的高压手段开创的不平等条约制度,使订约列强在中国获得大量特权。这种特权到1860年被确立,即订约列强国民的领事裁判权(治外法权);外国对条约口岸租界的管理权;外**舰在中国水域航行和外**队在中国土地上驻扎的权利;外国在中国沿海贸易中的航运权及内陆航行权;受条约限制的关税税率等等。在以后年代中增加的外国权利和特权,又进一步缩小了中国主权的范围。1优越的外国力量——一般地包括商业、财政、军事、工业和技术等方面——将带着破坏性的力量日益加紧向中国传统的社会、政治和文化进行冲击。 在回顾这个过程的第一阶段时,我们可以看到清朝的几个虚弱方面:第一,与西方列强相对抗的清朝的军事力量和行政能力在内乱激烈的时期渐趋崩溃。内乱的确引起了外患。第二,根本弱点是思想和体制方面的,也就是对外国的现实一贯无知,并且存心不去考虑这一现实。最彰明较著的证明就是他们愚不可及地 主张,清帝国的政体应高于所有外国的君主。北京拒绝以平等态度交往,直到不得已时才在不平等条款的基础上被巧取豪夺。 必须把1860年以后的条约制度视为中国政体的一个特殊部分,中国的主权在这里不是被消灭,而是被订约列强的主权所掩盖或取代。在整个中国内地,政治经济的传统部分很少有直接的变化。同样地,在对邻近国家的关系方面,朝贡使节继续前来北京,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从1860到1894年,朝鲜向中国朝贡的年份有二十五年,琉球八年,安南(越南)五年,尼泊尔四次,缅甸一次。但与此同时,在沿海和上溯通航河流凡受到现代影响而发达起来的地带,尤其是在条约口岸,一种新的混合政体已经形成。炮舰在条约口岸和水路航线上代表着外国的权力。外**事力量在中国的增长,后来也促使清朝逐渐采用西方武器装备它的军事力量,并且最后装备汽轮而形成了一支海军。然而这一切已经为时太晚,不能拒外国人于国门之外了。 在经济方面,混合的中外秩序最初主要限于中国商人和外国商人合作的对外贸易方面。当然,在对新兴的口岸城市的管理方面,还有一个外国领事的因素在起作用。既然英国驻北京的公使和驻条约口岸的领事就近掌握有皇家海军的炮舰,他们此时已是中国权力结构的一个组成部分,那么,在总税务司监管下的中国海关既同中国、又同外国有关方面进行密切的合作,就完全是可行的了。回顾一下利用非中国人来管理中国对外贸易的这些丰富的历史先例是有必要的。譬如说,蒙古人征服南宋以后,斡脱,即中亚穆斯林商人的行会,在“与蒙古贵族的合伙关系”中行使承包租税的特权;到十三世纪八十年代末他们开始“在海上商业方面……起领导作用”。11860年以后,商埠中的税务司既是中国海关监督的行政上的同事,又是外国领事的社会上的同仁。赫德 在北京是总理衙门的雇员和总理衙门首脑恭亲王的顾问,同时又是英国公使的同胞和亲密顾问。 1 卡迪:《法帝国主义在东亚的根基》。 1 关于不平等条约的不同界说,见邱宏达:《中国国民党人和**人对不平等条约看法的比较》,载j.a.科恩编:《中国对国际法的实践》。 1 舒曼:《元代的经济结构》,第4、224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清末改革的特点 当我们回顾清政府1901年以后在政治和制度上所作的改革时,可以明显地看到以下各点。首先,在改革方案中有很多自取失败的矛盾。例如:当创设资政院和谘议局的时候,本来是为了广开言路以作为准备立宪的一部分工作,可是政府却愈来愈严格地控制人们表达自己的思想。当清朝接受了立宪政体的思想,中国的知识界就立刻开始要求马上召开国会。梁启超在东京组织政闻社以促进宪政运动。清政府对这种颇有影响的运动疑虑重重。它警告:学生应集中精力学习,不要稍涉政事,甚至不得公开发表演说。它还警告绅商不得干预政府事务,指出在君主立宪的各国,主权是属于君上的;虽然“庶政公诸舆论,而施行庶政,裁决舆论,仍自朝廷主之”。21908年,梁启超的政闻社被政府下令封闭。由此可见,即使在改革帝国**主义的时候,清政府仍力图限制思想。 其次,所有参与制订改革方案的人都各谋私利。1901年以后各项改革主要是由满族军机大臣荣禄和几名汉族总督张之洞、刘坤一以及袁世凯等所提倡。1903年荣禄死后,庆亲王奕䜣接替了他的职位。此后,在中央政府中提倡改革的主将就是奕䜣,协助他的有其同盟者——在天津的袁世凯,他在北京有兼职——以及地方上迎合汉族士绅改革要求情绪的张之洞等人。1902年,当张之洞的同僚刘坤一死后,张之洞的影响也下降了;几乎可以这样说,在1909年以后,一些改革是由庆亲王和袁世凯联合进行的。然而,大约在1906年行政改革时,出现了一个有势力的反对庆亲王和袁世凯的满人集团。这个集团由陆军部大臣铁良和学部大臣荣庆领头,后台是光绪皇帝的兄弟醇亲王载沣。荣庆原是蒙古人,但他把自己看作满人。在1906年以后的两年时间中,两个集团争夺改革方案,但形势逐渐不利于庆亲王和袁世凯。最后,在1908年当皇帝与太后相继去世后,醇亲王成了摄政王,袁世凯被迫退隐河南。1909年,醇亲王控制着局势。铁良对他不满而离开了政府。代替他的是醇亲王的两个兄弟载勋和载涛,其他宗室人士都簇拥在醇亲王的周围。1 满洲朝廷实行改革方案的目的究竟何在?清朝统治者是否真的相信需要改革?义和团事件之后,不仅康有为和梁启超等立宪派人物要求改革,就是各省督抚和外国人也都有此要求。为了防止反满势力的壮大,并要保持督抚们和外国人的支持,不管清朝统治者喜欢与否,除了改革别无选择余地,实际上,政府原先本无自己的改革方案。它只需要保持改革的门面,而对实际内容则毫不关心。 因此清政府开始搞改革时姿态很消极,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特别是在日俄战争之后,它对改革的活动就越来越认真了。可是在这时候,改革并不如康有为和梁启超所主张的那样是为了富国强兵以防御列强的侵略。改革的目的勿宁说是为了保卫清政府不受汉人与外国人两者的攻击。换言之,改革是为了保住清王朝。因此,皇帝必须有统率陆海军的大权,必须万世勿替地统治帝国,必须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汉族督抚们也需要维护清王朝的统治。这就是他们与慈禧太后、醇亲王以及满洲的高级官员合作的原因。然而,他们想保存这个王朝的愿望并非只是出于他们对皇帝的忠诚或对清朝的热爱。那是因为他们感到如果没有清王朝,他们的权势也会化为乌有。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当朝廷力图削弱汉族督抚的权力而把它集中于满人手中时,他们自然要大力反对。使形势更加糟糕的是,在1908年以前,汉人督抚都是西太后的臣仆,然后醇亲王接替了她,也行使控制帝国官员的特权,但他的威望远不如西太后,而且他的权力也越来越靠不住。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汉人督抚们对满洲政府的不满就空前地表现了出来。愚不可及的满洲统治者正在毁坏中国的儒家君主政体。 在清朝末年,绅士给了督抚们以社会的和经济的支持。原来绅士是反对改革活动的,但是一旦决定了要进行他们最反对的取消科举和宣布立宪政体这两件大事,他们却一反故态,转而积极支持改革。毫无疑问,他们这样做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不是有爱于清政府或整个中国。对他们来说,新式学堂和旧式科举考试一样。通过开办学堂,他们能够把他们的绅士特权传给子孙。此外,未来立宪政体的基础应该是地方自治制。而这种地方自治正是他们所希望的。因此,他们乐意与各省督抚合作进行这一改革,而当后来政府企图集中权力时,他们也与督抚们一起起而反对。可是每当督抚采取任何似乎不利于他们的行动时,绅士们就要反对督抚。因此,各省督抚和谘议局常常发生冲突。1 改革方案要求有大量资金。政府开始它的各项改革时并没有足够的经费。它必然要从各省榨取必要的资金。在各省,以强制捐献形式出现的额外税收却用种种名目强加到公众头上。普通老百姓都感到这是最不堪忍受的负担。对他们来说,采取立宪政体也好,**政体或是其他什么形式也好,这都无关紧要;他们说到底只需要轻徭薄赋、鸡犬不惊的生活。反映人民这种绝望处境的民众起义,在清末的很多地方几乎连年不断。与此同时,政府一方面强迫督抚们对财政改革作出贡献,另一方面又逐步削弱他们的权力。不言而喻,督抚们对所分派的任务或者加以拒绝,或者有意留滞。结果,政府只好借外债来实行它的改革方案。 1911年,政府与四国(英、美、德、法)银行财团签订一笔一千万英镑贷款的借约,作为开发满洲和币制改革之用,另外还举借六百万英镑贷款作为建筑粤汉铁路之用。前者用来实现1910年已计划好的币制改革,后者是为了把私人建设或发展的铁路收归国有。这笔粤汉铁路贷款结果成了点燃辛亥革命燎原烈火的火炬。在1898年,美华合兴公司已获得建筑粤汉铁路的权利。然而在义和团运动之后,收复利权运动的风暴在全国兴起,特别是席卷了广东、湖北和湖南各省。1905年,湖广总督张之洞作为这几省的代表与合兴公司谈判,成功地收回了路权。结果,湖北部分的铁路归该省管理,而湖南和广东部分则交给私人经营。1此后铁路的建筑非常缓慢,最后北京以私营公司不能有效地经营铁路这一并非站不住脚的理由,决定把川汉和粤汉两铁路统统收归国有。为此目的,政府力图从四国银行团借得必要的资金。因此,在四川、湖北、湖南和广东四省的绅商人士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对。这几个省的督抚被责成去镇压反对这次政府行动的骚乱,但甚至连他们也对绅商颇表同情。这种骚乱一直没有平静下来,最后竟发展成为触发革命的引火线。绅士和督抚们是否真的反对这种外债,这也是值得怀疑的。如果他们自己能够得到这些贷款,他们也许就不会反对了。 概括地说,如果不是在清朝统治的最后十年,那么也是在最后五、六年中,它的改革方案可以被看作是满洲统治者及汉族督抚和绅士企图保存、甚至扩大他们势力的尝试。但这些人的行事往往各有打算。结果,这些改革反而促成了王朝的灭亡。 (刘坤一译) 2 《大清德宗实录》,卷583第4页;《大清光绪新法令》,卷2第25—32页。 1 参看萧一山:《清代通史》,第4册第2501—2516页。 1 关于对它的进一步的讨论,参看市古宙三:《试论绅士的作用》,载芮玛丽编:《革命中的中国》,第297—313页。 1 关于这个问题的最近著作是李恩涵的《1904—1911年中国争取自办铁路的行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条约制度的实施 作为满族谈判者在1860年秋末同英国人打交道时,年轻的恭亲王及其年老的同事桂良与文祥开始理解怎样才能在内忧外患的困境下保存王朝的利益。当联军从华北撤退时,英国获准开始在长江的镇江到汉口一段进行贸易,而无须根据条约的规定,要等到平定叛乱以后。这种超越条约范围的让步,是几种不同的动机凑合成的:即这样做,额尔金勋爵和他的弟弟英国新任公使卜鲁斯爵士能够满足上海商人进入中国广大内地市场的要求;抗击太平军的各省当局能够指望在上海对长江贸易课税而增加税收,而清廷的想法正如恭亲王所说:英国人“不但不虑其为害,转可以为我所用”。1威妥玛推测北京的想法是,由于英国的贸易特权已为北京所认可,太平军对贸易的课税就会遭到反对,这就会引起太平军与英国的对抗。 在北京的允许下,由巴夏礼及舰队司令贺布率领十艘海军舰只,由海关发给通航证,于1861年2、3月间沿长江上溯,以安排英国同镇江、九江和汉口等口岸的贸易事宜。然而武器是严格控制的。南京太平军也同意让英国在长江贸易。在上海或镇江征收新开放的长江贸易税。但长江贸易立刻增加了关税管理的问题。英、美商人已获得领事馆的特许,让租来运输茶叶到长江下游的中国船悬挂他们的旗帜。这一促进合法贸易的让步,立即被肆无忌惮的外国走私者所利用,他们“悬挂英国旗以逃避本地关 卡课税……又伪装本地船只以逃避海关课税”。1 卜鲁斯和恭亲王得到赫德的帮助,于1861年年中商定了新的贸易章程,使英国在内河的贸易得到促进,而私运和贩卖违禁品给叛军的弊病却受到了限制。恭亲王上奏给清帝说:“此中撮合之处,则赫德为力居多。赫德虽系外国人,察其性情,尚属驯顺,语言亦多近理。且贪恋总税务司薪俸甚巨,是以尚肯从中出力。”2 从这时起,英国的那些敢作敢为的商人同英国政府之间就经常发生政策争论。额尔金勋爵在1858年曾从香港档案中清查出1852年米切尔的一份报告;这份报告认为,中国商业的自给自足性质使商人在华大量销售商品的希望完全成为幻想。但是随着贸易中的一切障碍都已排除,额尔金勋爵预言道:“掌握机器制造法的西方,将把地球上最齐全最费工的制成品提供给这一民族”。3但是,希望不应当太高。英国人和清朝方面都有得与之作斗争的极端分子,并力图要他们就范。英国官员的主要问题是去安抚那些援引自由贸易原则以支持它们用一切手段(合法的与非法的)去剥削中国市场的商行。同时,清政府也不得不一方面同要求把英国人赶出去的爱国的或排外的绅士作斗争,一方面要与形形色色的唯利是图的汉奸、商人和鸦片走私者作斗争。 到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条约制度的潜在力量日趋明显:外国人控制中国的对外贸易和汇兑;外国的土地出租者在贸易中心(如正在成长为中国主要城市的天津、汉口及广州、上海等地) 占有不动产;代表进步技术的最新式的外国轮船速度更快,防卫海盗袭击的能力更大,提供的保险措施更可靠,它们同中国沿海和内河水域的舢板船展开了竞争;获得免纳厘金税的过境通行证的外国商人成为内地中国商人的庇护人;条约税则严格限制中国课加外国贸易的税额,而新的海关将保证竞争的平等地位,并提供现代港口和航运设备,以及贸易统计数字和对某些争执的调停;同时,由于汽船的速度增加了,电报和海底电缆由欧洲逐渐推广到远东,这些因素把中国贸易更加彻底地纳入世界市场,并受到世界市场变化波动的影响。在中国的外国人有人身与财产的治外法权的保护,所以在1860年以后,他们作为清帝国的多种族统治阶级的一部分而能够维持并扩大其作用。其结果与其说是用殖民地方式对中国进行剥削(它着重对原料和利润的榨取以及为西方官员提供职位),毋宁说是有特权的外国人参与了使中国人生活西方化的尝试。这至少会产生与经济效果同样重要的心理反作用。由于保守的清朝官员和绅士的失职,在中国国门以内的外国人在某些情况下是能够或希望能够成为这个国家的“现代化的促进者”的。1 (龙小同 译) 1 《清代筹备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0第5页。迪安:《中国与英国:1860—1864年的商业外交》。 1 迪安:《中国与英国的商业外交》,第54页。 2 《清代筹备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9第21页。关于赫德作为清朝官员的最早中文通讯(其文风华赡,但尚属准确),见上海道台吴煦的文件《吴煦档案中的太平天国史料选辑》,第204页。 3 佩尔科维茨:《中国通和外交部》,第18页,这里引用了额尔金在上海的讲话,载外交部档案17/287。 1 关于赫德的努力,见费正清编:《北京总税务司赫德书信集:1868—1907年的中国海关》。关于条约港口的许多雄图大计在后来受挫的情况,见墨菲:《西方外来者在印度和中国的经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 辛亥革命前的政府、商人和工业① 关于商人和现代企业的再评价 当清朝在公元1911年覆灭的时候,大约有六百个中国人自己兴办的使用机器的制造业和矿业企业。已经铺设的铁路约5,600英里长。中国人在这些现代的商业冒险事业中的投资总额大概达到160,000,000元。2这个数目相当大,但只合农业投资的百分之六、七。 虽然在清朝的最后十年,这些事业的发展步伐都加快了,特别是在兴建铁路方面,但是,这几种工业没有造成任何持续的经济发展。主办人和经理方面没有制订出计划去注意各种工业发展本身之间以及它们与其他经济部门(如信用设施、资金筹措、市场销售、税收结构等)的职能上的结合。无论如何,许许多多必要的变革必须在全国范围进行,因此都非控制现代工业的地方官吏办得到的。(甚至在1918—1922年之间大得多的经济大发展也无法造成一种持续的经济发展的趋势。到了1933年,由制造业、矿业、银行和运输业组成的中国现代经济部门,也只占全国国内纯产值的大约百分之十二。)1 1 本章摘自陈锦江著的《清末的商人、官吏和现代企业》。作者对刘广京和麦金农所提的宝贵意见,以及洛杉矶的西方学院和海恩斯基金会提供的经济帮助表示感谢。 2 此处及下文引用的元(■)是墨西哥银洋,亦即中国银洋,在二十世纪第一个十年时期约值0.72两银子,或者等于两个英国先令。银子和银元二者都是记帐的单位。 1 见刘大中和叶孔嘉合著:《中国大陆的经济:1933—1959年的国民收入和经济发展》,第89页;侯继明:《经济的两重性:中国的实例,1840—1937年》,载《经济史杂志》,卷23第3期(1965年)第277—297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太平军叛乱 起因和发展 太平军叛乱(1851—1864年)在许多方面是中国前近代史与近代史之间的转折期。它在国内引起的人类巨大灾难成了早期的中西沿海条约关系形成的背景,并且和条约制度本身一起宣告着中国的传统制度崩溃在即。叛乱的某些原因是有深刻的历史根源的,另一些原因则出自清代特有的一些问题。社会严重的不公正,帝国和地方行政当局的衰败以及官僚政治道德的沦丧,所有这些都是历次王朝危机共有的问题。而人口剧增和人口大量内部迁移,则是清代特有的问题。从十八世纪以后出现的社会混乱和国内民族间的相互冲突中已可见到这些问题的后果。此外,与外国接触本身还提供了一种新的历史催化剂,那就是强烈地冲击着中国现存的社会结构和价值观念的外来宗教。统治阶层应付这种冲击的方式决定了中国近代史上的政治社会环境。 社会背景 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充斥于广西省的社会混乱,部分地肇端于与外国接触所产生的破坏性后果,部分地为该地区独有的社会复杂性所使然。从1795至1809年,南方和东南沿海一直饱受海盗之患,有些海盗是安南(越南)的没落君主们纠集的。在广西, 那些海盗与三合会建立了陆上联系(见第三章),这样便形成了一种无法无天的复杂形势。此后不久,当毒品买卖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开始兴盛时,中国南方的社会下层又竞相从事更有利可图的鸦片销售业。鸦片战争后的十年间,邻省广东出现了新的社会失调。由于上海的开放使广州北上的传统贸易路线改了道,因此数以千计的人丧失了生计。被雇来跟英国作战的乡勇突然被遣散,许多人只得落草为寇。最后,一帮帮冥顽不驯的海盗迫于英国海军势力而由沿海地区流窜到内地。到了四十年代中期,这几种来源的非法之徒中的许多人,在三合会领导下设法西进至广西。他们在广西的河网上建立了新住所,并作为“艇匪”将一种新的暴力成分带到了早已动荡不宁的社会环境中来。 第三章已经论述,由于秘密结社和教派的活动与国内民族间的不和牵扯在一起,故那个环境正变得愈来愈有爆炸性。这是一个不祥之兆,因为它意味着那些被遗弃的社会集团现在接触到了许多复杂的新思想,使他们的生存斗争获得了政治的内容。这种新形势首先在少数民族杂居的湘桂交界地区初现端倪。1836年湖南南部的新宁、武岗地区由于爆发了蓝正樽(瑶族的部落民,也是新近由四川迁来的白莲教信徒的首领)领导的叛乱而陷于骚乱。蓝正樽的起事遭到了镇压,但他这教派幸存了下来,后来在另一位瑶族领袖雷再浩领导下又东山再起。雷再浩的集团更庞杂,除蓝的老帮伙外,还包括三合会的骨干(铁板),此外又越过广西边界与汉人三合会建立了联系。雷再浩的反叛发生在1847年,从而表明三合会对少数民族的渗透是相当成功的。1 雷再浩的起事这一次是遭到了地方绅耆领导的民团的残酷镇压。然而边界地区的叛乱之火还在燃烧。1849年发生的饥荒使 暴力行为再度爆发,而这次是由雷再浩的老三合会信徒、一个名叫李源发的人领导的。李源发本人似乎是汉人,但他没有忘记运动最初是在穷苦无告的少数民族地区起事的。在对新宁进行了徒劳无功的围攻后,他和同伙开始了一场穿过湘、黔、桂所辖十三个县的远征,试图发动穷苦的汉人和土著居民。新宁叛乱这出悲剧以李源发的最后受挫告终。但少数民族集团中教派活动的形式不久重又出现,这次采取的形式在历史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一种中西合璧的新的教派传统被传到了外来的客家人之中,客家人语言独特,是一个少数民族的支派。 长年不断的盗匪活动以及客家人和本地人的村社之间愈演愈烈的仇杀,结果使广西社会在四十年代后期很快趋向军事化。形形色色的武装集团在农村到处出现。除流动性匪股以外,地方三合会分会(堂)也自行武装起来搞小抢小掠和进行自卫。乡绅们确信他们不能指望从贪污无能的官方得到援助,于是便建立了地方防御联合组织(团),由它们来领导村社事务和动员民团。某些被称为团的民团本身与非法之徒毫无区别,一样趁机走私和拦路行劫。因此在地方上,堂和团是难兄难弟的组织形式,并不总是泾渭分明的。对客家人来说,所有这些对手都是敌对分子。由于植根于客家人中的一个新的教派——拜上帝会——的活动,这种紧张局势日益加剧,因为这个教派激烈反对偶像,这在某些嗅觉敏锐的乡绅看来,它显然离经叛道,很危险。 广西农村的分裂就发生在那些越来越束手无策的官僚的眼皮底下,他们竟力图采取不介入态度,规避风险。由于深信绅团与拜上帝会之间的敌对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南方省份的种族仇杀,所以他们下达了一道命令,一律禁止械斗。有关盗匪的活动被报了案,但不是充耳不闻,就是在盗匪远走高飞以后很安全的时候才去进行调查。1850年,被激怒的广西乡绅派出一个代表团前往北京,争取到了官方对他们自己的地方防卫努力的有限支持。这样一来,广西的广大农村地区便听任自流,完全不受官方的控制 了。无论是征集赋税还是维持秩序,地方衙门对这两项主要任务都无法有效地执行。以强凌弱,肆无忌惮,太平天国叛乱就是从这个乱世中出现的。 洪秀全的梦幻和金田起义 有清一代这一最大的叛乱,虽然久已孕育于时代的社会危机之中,却是由它的创始人早期经历中的一些离奇而偶然的事件发动起来的。洪秀全(1814—1864年)出生于广州北面约三十公里的花县,是一个小自耕农的儿子,他的客家人祖辈是十八世纪从广东东部移居这里的。洪秀全勤奋好学,胸有大志,1827年第一次参加在广州举行的科举考试,时年十四岁。但象大多数同考的士子一样,他也没有取得生员身份。1836年,再次应试时又名落孙山。就在第二次在广州应试时,他邂逅遇到了一位外国传教士(可能是美国人史第芬)在传布福音,还得到了共有九本的一套小书,题名为《劝世良言》。这部著作不仅对他的未来,而且对他的国家的未来,也起了决定性作用。 这小册子的作者梁阿发(1789—1855年)是广州人,受教育不多但生性热情,他在当印刷所的雕刻工时结识过广州英国长老会传教士马礼逊。1815年梁阿发随马礼逊的同事米怜赴马六甲,米怜后来就在那里创办了英华书院。在马六甲期间,梁阿发在宗教上的那种永不宁静的冲动一度使他转信佛教,在一位云南和尚的指点下研究佛理。但由于米怜的再三劝诱,他逐渐改信了原教旨主义福音派的新教,受洗后当上了传教士和布道师。他的《劝世良言》发表于1832年,同时在广州和马六甲印行。1 就我们所知,梁阿发的这本小册子是洪秀全宗教梦幻的唯一文字根源,而且很可能是他在1847年得到圣经译本以前的唯一来源。因而它的内容对太平天国叛乱的历史特别重要。这部著作在撰述上很没有条理,大段大段引文取自马礼逊和米怜的圣经译本(用的是晦涩费解的古文),中间又插入梁阿发用白话文写的许多注释性说教。由于不怎么注意先知传说和福音故事按年代顺序排列的结构,因此这本圣经题材的介绍杂乱无章。材料主要取自使徒书,其次有旧约的先知书、《创世纪》和四福音书。把天父耶和华的性格描写得很突出,但耶稣的性格却大大地被轻视了。这部著作用刻板的原教旨主义词句精心地勾画了诸如上帝的全能、罪恶和偶像崇拜的堕落,以及在灵魂得救或罚入地狱之间进行可怖的选择等等教义。 在福音的外观下,梁阿发的《劝世良言》含有许多严肃的政治寓意。首先它一再暗示,由于长期的道德衰退过程,整个中国社会正濒临灾难的边缘,对一个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读者来说,它明确无误地示意,王朝的兴衰周期正处于最低点。其次更令人感兴趣的是,这部著作多次把天国和尘世王国加以混淆。例如圣经上的“天国”一词被说成既是有福者的死后归宿,又是信徒在世上的聚会处。在这整部书中,圣经题材前后错乱,使人感到救世主的降临与其说仅仅是过去某个时刻发生过的一次历史事件,倒不如说是一种可能多次出现的、上天启示的人间危机。 这本书对洪秀全的影响虽然是突然的震动,但直到很久以后才发生作用。他在得到这本书以后显然只匆匆一瞥就放到了一边。一年后(1837年)他在广州第三次考试时所遭到的失败使他精疲力尽,颓丧至极。当轿子把他从广州抬到家里后,他向双亲倾诉了负疚之感和自愧无用的心情。而后就一连多日神志昏迷,卧床不起:他梦见自己升入天国,在那里脱胎换骨,得到了净化和再生。一位年高德劭、蓄着金色胡须的人交给他几面王旗 和一柄剑,要他起誓铲除一切恶魔,以便使世界重新回到纯粹的教义上来。洪秀全陶醉在至高无上的正义和所向无敌的力量的幻想之中,怒不可遏地冥游了宇宙,按照指示降妖斩魔。陪他在梦中搜索的有时是一位中年人,他认为那是他的兄长。当幻觉最后消失后,他似乎又恢复了与外面世界的联系,但在性格上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而且能完完全全记得自己的梦境。软弱无能和自愧无用之感经过他的幻觉明显地变成了相反的方面:相信自己无所不能和圣洁无暇。因而人们普遍担心他还没有从迷妄中完全苏醒过来。 这一强烈的内心感受演化成对外界首尾连贯的见解,其过程是很缓慢的。洪秀全在他发病以后的六年里继续在他习惯了的幻境中活动,虽然已经明显地摆脱了早先折磨过他、使他瘫痪的内在紧张感。诚然,我们发现他在1843年又参加了广州考试。可是这一次科场失败,只使他痛恨那个欺骗了他的制度而未使他自怨自艾。当时他怀着愤懑的心情返回乡里,很显然他已下定决心不再去应试了。1 新近发生的鸦片战争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洪秀全的政治倾向,这尚不能确切言之。如果说中英冲突对他没有影响,那才是不寻常的,因为当时的广东民怨沸腾,对清廷的轻蔑之情随处可见。只在洪秀全故乡的县境之外,就蓬勃兴起过抗英的民兵运动(见第周章),它的领袖们蔑视满人在外夷面前的软弱无力。不过对洪秀全的看法更有决定性影响的还是他本人想参加第四次应试之后不久重新发现了他发病前一直束之高阁的梁阿发的那本小册子。代替那些象征性幻觉的是梁阿发书中所提供的一整套世 界观和救世的使命。洪秀全现在皈依了基督教,其方式不同寻常:他把这本书看作是上帝对他本人的直接召唤。他现在按照基督教的教义来领悟自己的梦幻:年高德劭、蓄着金黄色胡须的人是天父耶和华;中年人是耶稣;他本人是上帝的次子而被授以神圣的使命,务使世界重新尊崇上帝。 可是没有充足的理由可以假定,《劝世良言》的政治寓意对洪秀全没有任何直接的影响。其实洪秀全在四十年代的著作便清楚表明,他已经认定自己的任务就是要使中国人民皈依基督教,这是只有通过灵魂的革命而非任何世俗制度的力量才会发生的事件。此外,洪秀全显然还认为,调和基督教与儒家传统是完成改宗基督教的最好的办法。他在四十年代中期撰述的一些小册子里阐发的基督徒品性,差不多全是崇拜上帝,不事偶像崇拜,生活严谨等内容。他谴责淫佚放荡、忤逆不孝、杀人赌博等恶行,所有这些都是尽人皆知的儒家伦理主义所攻击的目标。他在一篇长诗里用“诚”来称颂品行“端正”;“诚”是一个儒家词语,有正统、正直等含义。虽然上述作品都带有某种基督教启示录的色调,但与儒家传统的空想主义还是相当契合的。和梁阿发不一样,洪秀全在求取功名时受过标准的文字训练;同时他还没有从把自己看成是高度正统文明的承受者这一根深蒂固的自我意识框框中完全超脱出来。一直到洪秀全的启示在遭到敌视的广西客家村社中确实地被实践之后,他才给他的幻想赋以政治意义,并且增添了《劝世良言》中的反叛色彩。1 洪秀全现在已成了一名狂热的信徒,他的异端言行不久使他丢掉了塾师饭碗。他这时西行前往广西山村作布道旅行,有已改 宗基督教的同窗学友和远亲冯云山结伴而行。1844年年中,洪秀全和冯云山到达广西南部的贵县地区,卜居在客家的亲戚家中;他们在这里想方设法传播新信仰。那年九月,洪秀全决定回故乡去,以便不再给他的主人们添麻烦。冯云山陪他一起走,但命运却把他引到了相邻的桂平县,在紫荆山附近的客家人中间定居下来。他在那里一住几年,到1850年时,山区的许多客家村社都皈依了基督教。 冯云山的非凡组织才干在村社严重不和的广西那些山区地方,找到了用武之地。那里的社会是高度军事化的:部分原因是那个地区民族复杂(那里有许多地道的土著集团);部分原因是地方政府的**;部分原因也是客家人从广东东部迁来时就带来的村社之间械斗的传统。民团成为村寨生活的必要部分和正常现象。在本地人和客家人的争斗中,客家人有几种不利的情况。他们缺少本地财主们拥有的共同的家族结构,因为武装力量要靠它才能稳定地维持下去。另外,他们还可能因分散居住(无核心可集结)而遭殃,这决定于他们的经济地位,因他们都定居在边沿地带的分散的小块土地上。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的世代械斗期间,那些贫究而无力防御的客家村社往往被迫离乡背井。虽然居住方式和财产都对他们的敌人有利,但共同的语言使各阶级的客家人在面临危机时得以团结起来组成一支可观的武装力量。在这种情况下,意识形态和方言使散居和无防御的客家人能够应付四十年代后期的挑战,这时村社间的紧张关系已到一触即发的地步。1 冯云山将他的信徒编入一个由各地方集会会堂组成的多村联 结体系中,这些会堂一起构成了总部设在紫荆山、分会遍布许多县的拜上帝会。拜上帝会是针对拥有共同家族和设防村落的本地人的严密编制而创建的。它在某些方面与具有地方分会网的传统秘密会社颇为相似。拜上帝会的某些组织方式确实很象三合会的组织方式。但它的成员却几乎不可能象三合会那样适应当地的社会。拜上帝会成员信奉的外来教义和它的刻板的二元论(在灵魂得救和罚入地狱之间作出抉择),都反映了他们自己在两极分化的社会环境里所处的不见容的地位。洪秀全原来并不准备接受的梁阿发小册子中所阐发的那些富有启示性的政治含义,此时因信念有机地与社会现实联系在一起,便被提到了首位。 洪秀全自己这时回到了广东,正潜心于研究和写作。1847年他到广州去求教于美国浸礼会传教士罗孝全,在后者的帮助下他对圣经作了几个月的研究,可能用的是麦都思和郭施拉译述的新版本(比梁阿发用过的那个马礼逊和米怜的老译本要清楚一些)。洪秀全由于生计依然无着,不久便离开广州又回到了广西。虽然他可能带回了圣经,但我们怀疑他对自己不久要领导的革命已经有了明确的认识。然而他于1847年秋到达广西时,却发现那里的形势与三年前已大不相同。冯云山凭着他的组织才能,已经在几十个县创建了拜上帝会的“分会”。这个日益壮大的组织的总部就设在紫荆山下的金田村。 这个组织迫于形势而暂时失去了它的创立者。冯云山被当地的一个民兵头目捉去,被加上了煽动叛乱的罪名,结果被逐往广东。洪秀全前往广东上访,亲自在总督面前为冯云山翻案。两人终于在故乡花县相会,盘桓了数月,一直到1849年夏天才返回广西。这是太平军发展中一个有重要影响的插曲。拜上帝会在它的宗教领袖和世俗领袖暂付阙如的情况下产生了一些新首领。其中权力最大的是烧炭工杨秀清,他没有受过教育,秉性复杂,野心勃勃,早就在紫荆山地区称霸一方。此外还有穷苦农民萧朝 贵,杨秀清的主要副手;韦昌辉,一个与法律发生冲突的富家子弟;以及石达开, 出身于殷实的农户,本人受过教育。杨秀清和萧朝贵特别将洪秀全幻觉中的含义加以发展,确立了他们自己作为耶和华和耶稣的代言人的地位。此时客家人村社已经形成了极度的宗教狂热,这种狂热很容易被他们的首领们利用来为政治权力服务。运动现在有了一帮首领,这些人虽则仍然凭借洪秀全首倡的灵感,但也培植了他们各自的独立权势。由此看来,太平天国领导集团中这种致命的分裂的特点,是一直可以追溯到它的两个创始人在发展的关键时刻不在现场这一事实上来的。 接着是拜上帝会的信徒愈益好战的时期。打砸偶像和劝诱改宗的行动,使客家的村社与其邻村之间的紧张关系更形加剧。在国内混乱和经济灾难中,拜上帝会信徒着手组织了许多军事分队实行戒备,因而它们同广西农村的其他武装集团的冲突愈演愈烈。在1849年至1850年饥馑的形势下,由紧张状态经常演成公开战争。拜上帝会的领袖越来越清楚,在广西环境下已不可能侥幸求存,也许就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们下定决心造反。当军事组织在1850年向前发展的时候,处于主要军政长官地位的冯云山已开始退居杨秀清之后,后者这时无论在宗教权力还是世俗权力方面都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杨秀清具有杰出的军事才能,这对于运动是极为有用的。但他残忍无情,野心勃勃,果然不出数年就使运动濒于毁灭。 1850年7月,金田的领袖们召集全广西南部的拜上帝会的会众,于是客家人村社从许多地区开始集中。他们卖光了财产,抛弃了家园,把身家性命和一切财物统统都交给了“团营”。许多人早就被编入已在指挥系统中各就各位的那些地方领袖控制的军事组织里。金田大会参加者的成份除农民而外还包括农村工人的队伍,如烧炭工和失业矿工,这些人早已建立了自己的拜上帝会。一些著名的三合会首领试图加入,但只有海盗罗大纲甘心顺 从拜上帝会制定的严明纪律和清教徒式的法规。其他人很快都退出了;这是太平军在与传统的异教团体合作过程中所经历的一系列困难中的一个很说明问题的插曲。虽然太平军能够不时在共同仇满的基础上把三合会团体吸收进来,然而这两个运动却从未合并成为一支联合的革命力量。 强大的金田团营(约有二万余人)与政府发生直接冲突是势所难免的。在打了几次胜仗后,1851年11月11月洪秀全三十八岁生日这一天,拜上帝会的领袖们宣布成立太平天国。虽然它只是粗具轮廓,但政权终于从洪秀全的救世主幻觉中脱胎而出,并且它声称要君临整个中华帝国。 进军南京 太平军随即向中国的经济中心地带——长江下游的富庶省份——发动了北伐。与清军发生的多次冲突并非每战必胜。叛军遭到了严重损失,有时无法攻克那些用城墙固守的战略城市。但是清军七零八落,组织松散,已不能改变反叛者的战略宏图了。 清军的最初反应是又晚又不够的。虽然广西的混乱至少在一年前就已灼然可见,但朝廷直到1850年10月才任命一名钦差大员去统辖平叛活动。此人就是林则徐,他作为一位最可能力挽狂澜的官员,终于从鸦片战争后遭到的贬黜中东山再起。由于年迈染病,林则徐在赴任途中死去。这一任务后来由精力和才干都远逊于他的另外几任钦差大员接手,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与麇集在广西的那帮乌合之众的地方军队和雇佣军协调一致。当叛军从1851年9月至1852年4月被围困在永安这座广西小城时,如果有杰出的将领,是本来可以在那里给太平军以致命一击的。但是清军方面意见分歧而优柔寡断,使他们得以突破包围,继而挥戈北上直趋广西省会桂林(对桂林的围攻没有成功)。他们在向东北方面奔赴湖南边界时,遭到了绅士军事家江忠源指挥的雇佣兵 的伏击(1852年6月10日),几乎全军覆没,太平军运动的杰出政治组织家冯云山就是在这次遭遇战中战死的。然而他们的敌手缺乏协调,再次使叛军赢得了喘息机会,东逃入湘。1852年夏,叛军在湖南民众中大肆招兵买马,吸收了许多三合会成员入伍。进入湖南使他们一步登天,离开了广西的水系,进入了长江的河网。 在向南京进军期间,太平军从一个相对狭小的省区叛乱转变成了席卷广大华中地区财富和兵源的声势浩大的运动。1852年9月当太平军围攻湖南省会长沙时,它的队伍已壮大到十二万人左右。对长沙的围攻突然停了下来,太平军又涌向湖北省会武昌,把它洗劫一空又弃城而去;在这个过程中叛军人数已增至五十万。太平军分水陆两路顺流而下,沿江的许多城镇随占随弃。1853年3月19日,他们破城而入占领了南京,把它改名为“天京”。稍后不久镇江这个重镇(英国占据该城是1842年它取得胜利的一个关键因素)也告陷落。据当时一份情报估计,南京和镇江的失陷使二百万以上人口落入太平军组织之手。1凡此种种都是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抗税运动的骚乱中即已初现端倪的华中贫困和社会分化造成的必然结果。 太平军从金田发难到定都天京所经历的两年半时间,可以同以色列人出埃及或中国**人的“延安时期”相比:因为在这期间太平军的主要品质及其许多独特制度都已出现。早在金田时期就产生了一种几乎完全是军事性质的官制。等级和职能部分取法于《周礼》:此书内容是周初之后的古人声称对周初政治组织的描述,它在许多不同历史时期还有不同的名称,以及某些见解新颖的发挥。永安被围时,在这种早期的军事组织中又增添了一种 比较合理的政治组织形式。主要首领(以前叫“帅”)现时称“王”,一共有四个方面的王和一名“翼王”。洪秀全本人享有“天王”这个元首称号。 洪秀全的身份当时还不明确。他在精神上为诸王之首,这可以从他的崇高称号看出;他还规定他只能称为“主”,而“上”是为天父和耶稣预备的。领袖集团后来搞成了称兄道弟的帮伙,洪秀全的运动创始人地位势必有所削弱。此外,新的安排还确认了杨秀清和肖朝贵的支配地位:他们不时地降神,以传达神意,使他们的军政权力披着宗教的外衣。杨和萧分别被封为显赫的“东王”和“西王”,杨还被确认为总制诸王军队的最高统帅。1 在永安被围时期,太平军就向中国人民发出了造反的果敢号召。另外还正式制定了他们自己的历法(这是合法政权的传统特权),发布了一系列檄文以宣布新秩序的降临,并历数满人的罪孽。他们的叛乱被宣称为反对外来压迫者的民族起义。这是在篡夺统治的中国的“传统敌人”北方蛮族面前争取民族尊严:它们把一个残酷而**的政府强加于中国,并以异族的陋俗玷辱了它的文明。人们不禁要问,太平军是否为了渴求民众的支持,才用在传统上更能为国民所接受的呼吁来掩饰他们的宗教启示。只要检视1852至1853年的这些文献,就可以得出相反的结论。虽然宗教内容与强烈色彩的种族主义夹杂在一起,但是却不想去掩饰这种内容。洪秀全被描述成直接受天命(即上帝)的皇朝创始人,而满人则是怪异恶魔的化身:僭越悖理,恶贯满盈。基督教的主旨是用毫不含混的词句揭示的。太平军当时正在寻求广泛的支持,但并不以他们的神圣使命为代价。虽然文献暗示他们愿意在当前接受与他们有着共同民族目标的人们的效劳,但太平军公开 宣称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在尘世建立一个无所不包的天国。1不过,永安时期的文献在政治与末世学之间并没有成功地作出令人信服的综合。确实,未入会的人一定很难理解太平天国纲领中的民族主义和宗教成分之间的逻辑联系。作为脑力劳动的产物来说,太平军的宗教启示显然没有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们在进军途中所提出的许多价值准则都在南京城垣内这个太平军社会里付诸实行,这里是太平军十分严酷的制度能够加以实现的唯一所在。在这里,生活的方式部分地取决于军事考虑,部分地决定于运动早期僵硬刻板的清教主义特征。太平军保持着原教旨主义的良好作风,严禁吸食鸦片,不准饮酒抽烟。男子和妇女被严格地分开,即使夫妻之间发生性关系也要处死。许多妇女被编入军事单位,各有战斗岗位。不过1855年以后便废止了两性隔离办法;它显然有碍士气,特别是因为它从未被最上层领导所遵守。但是他们对传统家庭制度的某些成分还是抱着鄙视的态度,特别是地位低下的妇女被命令不得缠足,并使她们有机会去担任某种官职。禁止缠足是广西客家人文化的一个贡献。客家人是不兴缠足的。 太平军的政治生活方式也是在早期行军途中决定的,那时政治权力与宗教热忱有着不解之缘。这种政教的结合不可避免地形成武断专横的政治作风,即主要的决定都被宣布为上帝直接干预的结果,而由杨秀清和萧朝贵在关键时刻以降神方式传达出来。杨秀清的作风左右了太平天国早年的君主政体,并确实是使它招致中国上层分子物议的许多因素中的一个。 太平军的社会启示对农民施加的影响,看来很可能远比汉族主义或宗教热忱的影响为大。它的社会经济思想提供了这样一个范例,表明一种外来教义可以怎样在东道国文化中变得亲如一家 并在它里面繁衍滋生。洪秀全早年在梁阿发影响下撰述的作品都显示着基督教概念的明显痕迹,即人们在上帝面前最终是平等的,他们在尘世上应得的各种赏罚应当反映这一事实。根据一切所有权只属于上帝的前提,自利、私有权概念以及世界资源的开发都要受到谴责。这样一些概念在中国的乌托邦思想中找到了共鸣。洪秀全的早期作品不仅讨论了人对上帝应当履行的一般义务,而且讨论了超出地域与家族界限的人与人的相互义务。象其他许多对中国社会制度的批评家那样,他不厌其烦地引述了《礼记》中孔子歌颂古人“大同”思想的那句话:“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故人不独亲其亲,子其子。”1同样地,上帝之道实行之时,也将是“天下一家,共享太平”。取消人们之间的界限这一中国乌托邦思想的老生常谈,以人们在至尊上帝之下应该情同手足的词句被不断地重复着。 但是这种博爱关系的幻想并不是太平军社会启示的唯一内容。除此而外还有更为露骨的平均倾向,它直接肇源于中国农村的社会苦难。这种倾向与古典著作中令人向往的乌托邦主义不相容,反而在粗暴不敬的中国匪盗中引起反响,因为他们在贫富两极中找到了造反的充足理由。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后期横行广西河网上的海盗张嘉祥(后来投靠清朝)因下列诗句赢得了交口称赞: 上等的人欠我钱, 中等的人得觉眠, 下等的人跟我去, 好过租牛耕瘦田!2 太平军竭力按严格的军纪来约束自己队伍里的纯盗匪活动。虽然 这一类村俗之见在太平军的正式社会学说中不占什么地位,但对叛乱蔓延到华中省份时它所发布的庄重得多的声明,则显然成了强烈的弦外之音。很清楚,太平军号召力之所以不断增长,根源不仅在于他们公开宣称的对满汉官僚的憎恨,而且在于民众对富豪权贵普遍抱有敌意。据一本绅士日记所载失陷后的南京城周围的情况,憎恨官吏和憎恨地主在促使民众支持太平军上的作用是大致相当的。1在财富和权力随时随处都被视为相互奥援的制度中,太平军的启示方式足以吸引一支巨大的穷人武装追随其后。 太平军的理想社会在《天朝田亩制度》(显然写于向南京进军期间)里有所阐述。家庭还是基本的组织单位:二十五家为一两,由一名两司马统领,这就是地方社会的基本单位。但土地按人口加以分配,所有的成年人(包括妇女)都平等地领受到生产所得。土地及其所有的成果都是国家财产,更确切地说,是由国家来管理和分配的上帝的财产。每二十五家组成的一两要建立一个国库,除维持家庭生计的必需品(可能是按规定的数目)外,一切财富都归国库所有。太平军一再申明,平等而充裕地享有上帝的物质赏赐是这个制度的经济目标。为此目的,必要的条件是废除土地私有权,和由国家来控制劳动力。理论上是“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因此也可酌情准许将人力从劳动力不足地区输送出去。毫无疑问,这文件之所以鼓舞人民,是因为人民希望一劳永逸地消灭清朝农村社会无情的经济竞争和剥削,而代之以真正的公有制秩序。不过,在这个秩序中也有唐初“均田制”(它的平均分配土地的根本目的在于通过劳动力的有效配置来增加政府岁入)的统制经济的痕迹。透过太平天国社会理论的表面,就不难看出这个神权国家的利益何在了。2 《天朝田亩制度》里有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就是没有一处提到定期重分土地的思想。从制度的逻辑及其历史举例来看,重新分配似乎是不可或缺的。可是,以表面上许诺永恒的私有权的办法来吸引农民的支持,这种政治上的诱惑力之强烈也非太平天国的领导所能抗拒的。由此看来,太平天国土地纲领必然对贫苦农民和无地劳动者有着广泛的吸引力。纲领中的统制经济的调子完全符合用严重官僚化的方式解决经济问题的中国传统。总的说来,早期太平军教义中的平等主义社会使命至少跟它的种族排满主义一样有吸引力。事实上,对那些自认为是在权力和财富盘根错节的制度下成了牺牲品的人们来说,反清使命和反地主使命是难以区别的。 按照《天朝出亩制度》所宣布的目标,太平军运动确实是一场深刻的社会革命:在这场革命中经济竞争被完全消灭;家庭被剥夺了它在经济和社会上的重要作用;国家获得了一种新的合法性和更广泛的权力。然而甚至在最初那些有希望的年代中都有迹象表明,太平军制度不可能在长时期内制止私人财富的积累和特权的膨胀。虽然运动的基本教义包含大量有吸引力的社会空想主义,但从叛乱伊始就明显地见到令人不安的相反倾向。永安颁布的禁止豪奢的法令直接表明已经出现了一个生活汰侈的新特权阶级,他们的个人生活不受那些要求普通士兵遵奉的清规戒律的约束。华贵的服饰、成群的妻妾和精美的饮食都被认为是最上层领导集团的特权。这些法令不过是对高级官员在叛乱后期非正式享有的私人积累和奢华普遍开禁的先兆。 从叛乱伊始就植根于太平军制度之中的寡头统治的倾向加强了等级制和特权,因为被选定的人们负责指导着芸芸众生的命运。“老哥们”至上的地位受到严密的维护,这信条后来发展成优先擢升广西人的普遍形式,并在运动发展后仍保持未变。这种寡头政治和等级制倾向,使人们对太平军最后能否在中国进行一场 彻底的和持久的社会革命深表怀疑。太平军的平均主义并不是建立在任何可能长期维护它的首尾一贯的社会学说之上。它以一种绝对的超人思想作为基础,根据这种思想,一切合法权力都是全能的天父赐给他在尘世王国所选定的代理人的。 由于情况发生在西方列强正加紧对中国入侵之时,太平军叛乱势必发生固有传统与外来鼓动孰重孰轻的问题。人们可能马上认为,本国的反抗传统已充分表现在它的思想和制度中了。这个君主制度的外部结构、官僚组织和土地制度体现了许多取自本国文化的空想内容。太平军的宗教经文中可以发现民间的佛、道两教的一些残余,而它的种族主义用语又不少是因袭了过去的种族运动。如果考察一下当时的反清背景,那么太平军的独特之处就一眼可以看出。按三合会传统结成的秘密会社,看来既不能对清政府又不能对传统的社会准则提出令人信服的挑战。白莲教的末世说对合理的世俗权力组织也无济于事。抗税运动在政治上和文化上都缺乏一种明晰的理论作为反抗的依据。少数民族的起义在意识形态方面缺乏一种可以沟通他们与汉族农民之间的鸿沟的号召力。但是最后出现了在客家人组织的拜上帝会中所体现的少数民族集团的异己感与高度的思想自觉的有效结合。不注入洪秀全从广东带来的新信仰,很难想象客家人能够动员起来。这种信仰将客家人的斗争升华到有深远影响的新水平上:即这是一场得救者与被诅咒者之间的战斗。他们可以在一种包罗万象的宇宙论的基础上,以自己的满腔义愤向以清政府为代表的文化进行挑战。此外,神旨显灵的方式则可能使领导权集中,其程度虽则还不完善,但比白莲教或三合会的成就有效得多。洪秀全移植来的教义使中国社会郁积的种种不满得以具体化,并且使因循守旧的中国农村文化中影响颇大的空想主义增加了生气。 占领南京和建立天京,标志着叛乱在性质和命运上的变化。太平军现在从一支左奔右突的军队变成了试图从一个固定的基地 控制其版图和交通线的区域性政权。在内部几经争论才做出在南京安营而不全军向北京挺进的决定。这决策可能反映了这样一个前提(据说向杨秀清力陈此策的是一名老水手),即南京位于清帝国的经济中心地带,有水上运输可供利用。南京曾为明初的故都,它作为政府所在地这一传统是毋庸置疑的。但作为一项政治决策,定居南京却可能是一个重大错误。向北京进军现在委托给了一支兵员不足和给养很差的北伐军,它打到天津郊区便裹足不前了;1855年春,它的残部被最后肃清。清政权幸存了下来,尽管它的军队已经七零八落,国库已经耗尽,而大部分税源又被叛军控制在手。但是,清政权还有一个要反叛者现在认真加以对付的法宝,那就是有很大一部分上层正统人士对外来教义和新制度抱有不可调和的敌意,这种敌意现在是可以被用来为满族君主制度服务的。 1 《新宁县志》1893年版,卷16第6—9页。关于三合会与瑶人的早期关系,见魏源的《圣武记》(卷7第41—45页)与徐珂的《清稗类钞》(卷66第10—11页)关于1832年湘南瑶人叛乱的记述,但这两条记载互有出入。 1 关于洪秀全的早期生平,见迈克尔和张仲礼合编:《太平军叛乱的历史与文献》;简又文:《太平天国全史》第1—22页。关于梁阿发,见1965年台湾复制版《邓世良言》的功嗣禹的导言,第1—24页。我的分析即以此版为据。 1 没有什么证据支持简又文的下述论断(简著《太平天国全史》第41页):洪秀全此时已决心要消灭清政权。据认为洪在归途中所写的一首诗虽暗含他有重大的政治抱负,但这诗的时期不能确定。 1 此处提及的作品见《太平诏书》(1852年发表但包括了一些被认为是1844—1846年所写的材料),载于向达等人编的《太平天国》第1册第87—98页;英译文载迈克尔和张仲礼合编的《太平军叛乱的历史与文献》。 1 《浔州府志》,1874年版卷4第14页。迈隆·科恩在《作为中国东南地区社会文化变种的客家方言》一文中对客家人的居住类型和种族冲突作了重要的分析,此文载《民族历史学杂志》15.3(1968年)。 1 关于太平军的人数,见张德坚著:《贼情汇纂》(其部分内容始于1854年),这篇材料转载于向达编:《太平天国》。 1 《天命诏旨书》,见向达编:《太平天国》。 1 《颁行诏书》,见向达编:《太平天国》。 1 《太平诏书》,第92页。 2 引自罗尔纲:《太平天国史纲》,第45页。 1 李文治编:《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1册第125页引汪士铎著《乙丙日记》。 2 《天朝田亩制度》,载向达编:《太平天国》,第1册第321—326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工业化的政治理论基础 虽说中国早期的工业实验以令人失望的结果告终,但也不是没有费过劲的。最初是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建立船坞和兵工厂,当时中国政界领袖和知识界名流采取的一系列行动,清楚地表明他们对西方技术和工业管理是抱着完全赞同的态度的。这种以“自强”口号表现出来的新态度推动了一个借鉴西方实际知识以建立强大中国的运动。2 由于具有这样一个得人心的目标,“自强”的思想对所有爱国者都有巨大号召力,甚至在今天还是这样。但是关于怎样才最能取得这种崭新的力量,则因时间的转移和意识形态的歧异而意见有所不同。文化纯粹派希望只借用西方的枪炮和炮舰等重武器。但是事实证明,只是增加一点现代军事器械,要抵御西方的侵犯是很不够的。甚至在重新加强的欧洲压力——它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使中国受辱的中法战争中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面前,中国领导阶层已经开始制订各种政策,借以执行一个更为广泛的自强计划。 一份新的材料促进了在士大夫中间重新集中辩论借鉴面方的问题。1864年中国海关开始发表各商埠进出口数字,这些数字清楚地表明,中国几乎经常出现贸易亏空。对这种逆差的关心从十九世纪初就已开始,批评者曾把它归咎于折成铜钱的银价上涨的缘故。现在有了中国海关的具体统计,官员们再次挑起这个问题,说这种不平衡在抽吸人民的财富,使国家愈来愈弱,人民愈来愈穷。李鸿章的幕僚薛福成在1879年甚至夸大其辞地宣称,“计洋商(每年)所赢之利,当不下三千万”。1 薛福成和许多其他同样关心国事的官员因此提出了一个促进“商务”的理论根据。既然中国无法拒绝接受外国商品,它只能多生产自制产品供应国内外市场,以此来限制进口。这样一来,贸易不平衡便颠倒了过来,而增加的财富就会加强国力。一旦把富和强这样联系起来,追求财富就变成新的自强计划的动力了。为了在思想意识上重视这一新的自强计划,它的一些倡议者转而求助于儒教中主张把国家的财富和力量增加到最大限度的法家一派。有几位士大夫为了使“富强”的旧口号重新流行起来,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创作了一批新作品来表示他们的新信念,如马建忠的《富民说》、陈炽的《富国策》、汪康年的《论中国求富强宜筹易行之法》和许多其他的文章(见第三章)。2的确,他们如此强烈地提倡他们的新的经济思想,致使**历史学家也把他们看成是新出现的资产阶级的代言人。3 然而,这些作者的主要重点是放在现代工业上面。他们普遍认为经营商业最多只能起辅助作用。事实上,对外贸易活动一般都限于通商口岸。运输困难、地方集市和地区市场所起的作用、以及多数商人对经商方式的根深蒂固的观念:这一切都使得国内的商业仍按传统的方式继续进行。1 更重要的是,成为现代企业主办者的有权势的官吏,对工业特别偏爱。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初起李鸿章就争辩说,仅有枪炮和炮舰,不能使一个国家强大;要使用它们和使它们运行,还得靠制造业、矿业和现代运输业的支持;工业将创造这一伸张国力的新财富。2张之洞也认识到军事力量和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他强调他的信念,认为工业的发展必须优先于商业,所以他争辩说,所有西方国家的富强都来源于煤铁。3 因此,中国在十九世纪末之提倡现代企业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即要求尽快地获得受人尊重的国力。这一根本目的把见仁见智的政府官员联合到一起,使他们能共襄工业化的盛举。 商人的作用和地位的变化 清末倡导现代工业的官员因迷信现代工业能产生财富、财富又能产生权力的思想,所以迅即肯定了工业的重要性,认为不能任其落入私人企业家之手。于是在发展工业的目标下,这些官员依次担任了下列的新职务:先是当监督,继之当经理,再当投资者,最后,有些人当上了官僚-企业主。在担任这些新职务之后,倡导现代工业的官员便提出了关于商人在中国社会的地位和作用的一系列新问题。 然而商人阶级的性质的变化,比推进现代企业的时间要早。 在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上半叶期间,领得引票的盐商和广州的行商是中国最著名的商人集团。其他还有几大类客商,即从事兴隆的跨区域的丝、茶、药和其他地方特产等贸易的商人。各商业城市的许多地方会馆,声名籍籍,就证明了商人社会的规模和影响。但是,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叛乱摧毁了赖以建立省际贸易的垄断商业和经济基础。1 十九世纪后半期,起着新的企业主作用的新式商人出现了。最有名的是买办。他们一开始是行商雇佣的伙食承包人,1842年以后逐渐改变了他们的职务而成为外国人的管事,接着变成了契约经理,最后终于成为和外商进行贸易的独立的企业主。买办和买办商人观察西方商业实际所得到的知识,使中国商人阶级内部产生了新的经济思想和新的社会态度。2 第二类商人是金融商人,由于他们往往具有一般幕友所不具备的随机应变的才智,他们被委以半官方职务,帮助正式官员制定财政政策和开征形形色色的捐税。一个商人由捐纳而取得有名无实的官衔,就能成为一位高级官吏的顾问和得力的助手,同时又可利用他的新关系为私人的或半官方的企业去获得最大限度的利润。一个著名的例子是胡光墉,他是一位银行商人,在十九世纪五十到六十年代,他在当地建立了一个经营钱庄、当铺、中药店、丝绸及其他商品的王国。胡光墉的发迹是由于他的勤奋、幸运以及冒险精神。不过更加重要的是他荣膺过一系列要职,例如他曾当过巡抚王有龄和总督左宗棠的财政顾问和承办商(见第四章)。3 1870年以后,因为官员们开始主办工业企业,许多买办商人都被招聘去当官办企业的经理。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官员被任命去帮助管理或监督各种新办的企业。有些仍然保留官职,但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办企业方面。有些人干脆息影官场,用全部时间办私人的或者半官方的事业。正象商人捐纳官衔那样,官员和士绅也纷纷从商,从而扩大了商人队伍。到了1900年,有那么多人亦官亦商,致使经商活动已经变成仕途以外另一个受人尊敬的选择了。这些发展的结果产生了商人大阶级之内的新的“绅商”社会阶层,这些人出于公私两方面的原因,已成为致力于经济现代化的富有革新精神的企业主。 这种有官绅背景的人涌入商人行列,有助于在意识形态上重新确立商人在中国社会中的地位。1897年保守派御史褚成博在上疏时谴责传统上对商人的歧视。褚成博虽然是一个大地主,并且是顽固守旧派徐桐多年共事的同寅,但他极力主张,现代工商业是解救中国免于西方帝国主义侵略的办法。另一位著名的保守文人王先谦走得甚至更远。他宣称如果官员们的口头禅能与社会实践分开,那么自秦汉以来,商人和手工业主实际上已成了中国社会的上层人物。王先谦得出的结论说,如果中国要变成一个现代的资本主义社会,商人阶级必须领导全国的工业生产。1志在维新的士大夫也经历了同样的转变。梁启超曾经嘲笑商人爱推波逐澜和操纵把持,不久却一变而恭维他们足智多谋和富于创业精神,极力敦促他们在大规模贸易和工业方面与政府合作。2 1903年4月22日在宣布商部率先成立时,上谕宣称:“自积习相沿,视工商为末务。国计民生,日益贫弱……总期扫除官习,联络一气,不得有丝毫隔阂。”1 这道劝诫性的上谕承认了国家意识形态中的变化。大概因为一些新式工业项目是由高级官员热心赞助的,所以它们的具有现代技术的经理就肩负一定的责任了。同时,大多数经理如果在开始时没有官方的背景,也很快会靠捐纳得官进爵而变成富人。商、绅、官,已形成一个新的绅商社会阶层,但此时尚未变成一个佼佼的资产阶级。在大商埠,绅商的数目很大,致使他们的日常生活方式、价值观、社会和政治倾向都变得十分与众不同。但是他们仍然缺乏一个完全的统一目的,并且对传统的乡土和宗族关系仍承担着强烈的义务。2 2 见本书上卷第十章。 1 薛福成:《筹洋刍议》,转载翦伯赞等编:《戊戌变法》,第1册第154—156页。 2 对于有些这类著作的讨论,参阅赵丰田:《晚清五十年经济思想史》,第41—147页。 3 例如,参见牟安世:《洋务运动》,第128页。 1 施坚雅:《中国农村的集市和社会结构,第一部分》,载《亚洲研究杂志》,卷24第1期(1964年11月)第3—43页。 2 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3第21页。关于李鸿章的动机,见刘广京:《李鸿章在直隶:1870—1875年一个政策的形成》,载费维恺等编:《中国近代史考察》,第68—104页。 3 见李国祁:《张之洞的外交政策》,第12页。 1 张鹏(音):《1842—1911年中国地方商人集团的分布》。彭泽益:《十九世纪后期中国城市手工业商业行会的重建和作用》,载《历史研究》,1965年第1期第71—102页。 2 郝延平:《十九世纪中国的买办:东西方之间的桥梁》。 1 张廷举:《戊戌政变时期顽固派之经济思想》,载《中国经济》,卷4第6期(1936年)第141—147页。 2 梁启超:《饮冰室文集》,第1册1—11页;第11册1—47页;第23册33—53页。 1 《光绪朝东华录》,二十九年三月,第27—28页。 2 关于有一种多少是对立的见解,参见贝尔热:《资产阶级的作用》,载芮玛丽编:《革命中的中国》,第229—235页。又见周锡瑞:《评1911年》,载《近代中国》,卷2第2期(1976年4月)第141—184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旧制度的保护者 对正统反对派的改组 我们对清朝后期一些杰出人物的看法感到模糊不清,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存在着使十九世纪通商口岸的观察者们感到茫然的无能和**,另一方面是因为这整个阶层以及他们为之效力的国家在二十世纪初年就滑向了覆灭这一事实。尽管如此,历史记载表明上层人物的士气和活力在十九世纪初期都有所复兴,这使得有可能对十九世纪中叶的叛乱进行有效的镇压。这种新出现的复苏气象早在白莲教反叛时期便已见端倪:内患使某些文化人士在震惊之余重新关心起国内的一些行政问题。在龚景瀚和严如熤等专事镇压叛乱的人身上可以看到注重实际学问的经世致用学派的早期范例;在道光统治时期及其以后,这个学派掀起了一 股日益扩大的有意于行政管理技术的浪潮。 对实际事务的再度关心可能部分要归因于嘉庆帝:他对士人的压制不如他的父亲。但学术界已有若干倾向使杰出之士能在政府事务中发挥更大的首创精神,这种关心实际的研究与十八世纪后期宋朝伦理哲学的复兴不无关系,它由力图通过一种质朴无华的“古”文体来修身养性的桐城学派这一文学运动所倡导。对修齐治平以及人性所本的基本原理等问题的关心在十八世纪经院哲学全盛时期曾经变得不时兴,但这种关心现在又起而对官僚政治的道德败坏进行某种程度的对抗。在十九世纪初期还出现了“今文”学派,即含蓄地怀疑经典学问的一个学派,其领导人对典籍所作的非正统解释使他们倾向于主张制度的改革。凡此种种倾向都导致一种务实的、折衷的和力行的观点,它在十九世纪中叶对巩固现存社会秩序和敉平叛乱起了重要的作用。 新风气最盛的是湖南。湖南的经世致用派受到了湖南前辈学者-官僚关心实事的影响,其中以人种史学者及军事行政官员严如熤和理学复兴者唐鉴的影响为尤著(见第三章)。委托魏源编纂《皇朝经世文编》的就是唐鉴的朋友和有权势的湖南官僚贺长龄,此书于1827年刊行。贺长龄和另一位湖南人陶澍都是最著名的省级官员,他们在危机四伏的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曾试图在行政管理上推行一些实际改革。这几位官员犹如十九世纪初期官僚政治黑屏幕上的几个光明小点,格外引人注目。不过后来成为十九世纪一系列叛乱的复仇之神的,乃是下一代湖南学者兼活动家,即道光时期高官显宦的门生弟子和亲族。象左宗棠、胡林翼和曾国藩等人不仅由戚谊友情密切联系着,而且在学术上都承受陶澍和贺长龄的影响。 作为抗击叛乱的杰出之士的领袖曾国藩(1811—1872年)出身于一个地主家庭,他在教育和社会上虽有抱负,但还不属于缙绅门第。曾国藩受教于私塾和著名的长沙岳麓书院——经世派 的一个中心。他在1838年进士及第后进了翰林院,然后出任过几个部的行政职务,最后升任吏部侍郎。这样,到十九世纪中叶他就在京官的上层站稳了脚。 对曾国藩这位年轻官员发生重要影响的是唐鉴的程朱理学的复兴倾向、经世派的务实精神以及桐城学派提倡严谨文风的原则。在当时士林的争论中,曾国藩倾向于折衷主义,即将考据与对道德复兴的关心调和起来。不过整个而言,曾国藩的性格和见解受唐鉴和蒙古学者倭仁(后来领导守旧派反对初期的一些维新尝试,死于1871年)的拘谨阴沉的作风熏陶最深。他是一位活动家,但非常保守,这种气质恰好碰到了传统的中国遭逢内外激烈挑战的历史时刻。它非常适合于坚持反叛逆和反道德放任的路线,因为它使曾国藩及其追随者在面对他们的千秋大业时能接受锻炼,变成刚肠硬汉。然而可以理解的是,这种气质则颇不宜于完成在中国发现它正处于新历史阶段时要进行妥协让步这一理智的任务。虽然他们反对贪污腐化、追名逐利和迂腐的学究气,但这些程朱道学家的政治见解却是由狭隘的清教主义(他们原来以此陶冶自己的个性)形成的。在曾国藩身上,新道学产生了一种家长式的、但仍是有说服力的权力主义。而在倭仁身上,新道学则产生了一种顽固抵制创新的态度,特别是对任何带有西方影响的创新抵制得很厉害。 然而湖南理学复兴派的影响并不全是保守性质的。湖南帮里另一些人例如左宗棠(1812—1885年)这类活动家,当他们一旦了解现代技术对维护中国生存有重要意义时,他们便终于变得关心这种技术的应用了。而且这种新道学与有潜在激进思想的今文学派有联系。贺长龄曾委托当时最有朝气的才智之士魏源(1794—1856年)编纂《经世文编》;魏源之愿意正视晚清的各种史无前例的新问题并提出解决它们的新办法,同他赞成今文学以及与最有创造力的今文学者龚自珍私交颇深不能没有关系。因 此,这场在十九世纪中叶的叛乱中支持传统秩序的运动,也对早期中国的现代化改革作出了一定的贡献。 道光末年,曾国藩已经成了北京城一位有影响的导师。他作为青年有为之士的座师和恩主这个角色,证明对他后来的军事领袖生涯是必不可少的。他的门生越来越多,其一为湖南举人江忠源,此人后来成了正统上层人物中投笔从戎的前驱者。江忠源出身于村寨设防的新宁边区,如前所述,白莲教和三合会活动在那里的合流正在威胁着现存地方秩序。1844年江忠源从京师回到新宁,马上组织了由本族人士领导的地方民团来应付这个挑战。地方上其他世家大族的头面人物也纷纷起而效法。 新宁发生的这些情况只是南方正在进行的总过程的一部分:上层人物都试图建立地方民团来保全身家性命。民团的典型形式是几个村寨结为一体,以村社头头的个人相互关系作为纽带。民团的首领通常要负责征集名目繁多的额外税收和维持地方治安。防御事务和民团的费用由“捐”(非正式税的一种)来提供。只要民团保持非职业性及其领导听从官管,它们就可受到官方理论的认可。当然,就其为官方所认可的形式来说,这种“团练”与两代人以前抗击白莲教的行政官员所创置的、以保甲制为基础的地方官办体制并无二致。但时世艰危往往导致民团更大程度的职业化及其首领更大程度的独立性。只是由于乡绅和官僚制度的利益在根本上一致,才使无政府状态得以避免。象江忠源这样的上层名流,他有社会的显赫地位和与官方的关系,是可以调整民团与地方当局的关系的,因而民团头目们的权力一般都能及时得到地方行政当局的承认,被视为合法。 就江忠源来说,他同时拥有与官方的关系和作为地方领袖的地位,这使他佼佼然与众不同,使他成了十九世纪中叶及以后的绅士军事家。由江忠源的团练发展起来的民团在击败雷再浩和李沅发的叛乱中发挥了重要作用。1851年江忠源本人成了新受命 镇压太平军的钦差大员赛尚阿的入幕之宾。不久他便认识到靠现有的清军击败叛乱是毫无希望的,于是征召了一支由新宁人组成的精兵开赴广西。这支军队不久发展到一千人左右,证明很有战斗力,激励他们的是靠赏赐钱财和掳掠,也靠亲族关系和士兵对绅士恩主的矢效忠诚。江忠源在叛乱蔓延时出征过北方,太平军早期在蓑衣渡遭到的挫败就是他一手造成的,此役几乎使叛军全军覆没。江忠源开始他的军事生涯完全是为了应付地方上的威胁,而现在他坚决投身于规模更大的抗击太平军的战斗了。 当江忠源通过他在当地的社会地位致力于军事活动时,另一湖南人胡林翼(1812—1861年)则以贵州一知府的身份同时从事军事活动。胡林翼在贵州征募了一支人数不多但经过精选的雇佣兵跟当地叛乱者作战。即使他为贵州的各种起事所紧逼,他也念念不忘故乡湖南发生的事件。有一次太平军从广西越过边界,胡林翼决定参加对他们的战斗。由于胡林翼有许多机会目睹清帝**队的无能,他长期以来一直认为需要动员一支新式军队,宁重军队的质量和纪律,可以牺牲数量。胡林翼一旦有了这样一支军队,便热切地响应他的老上司、湖广总督吴文镕的号召于1854年初向东开拔,赶赴前线。吴文镕的另一个门生曾国藩此时也已完全投身于新式军事事业中去了。1 湘军的发展 1852年7月曾国藩要求在督察江西乡试结束后的回返途中,获准巡访故里湘乡。这次巡访计划已久,现因太平军侵入湖南而更加迫切。此时曾国藩一心惦念的事情显然就是巡视自己家 乡的地方防务;但一次次事件很快就使他卷进了全省、而后是全国范围的事务。他的假期批准得比预期的要快,因为在南方的路上他获悉母亲亡故,于是他直接回里服丧。在湘乡,他发现已有强有力的地方防御措施,以生员王鑫和王的老师罗泽南(1808—1856年)为首的地方名流在太平军北伐时期已动员了数支乡勇,这时正伺机要远出迎战。曾国藩本人现在已受命负责军事,因为朝廷在1852年12月任命他为“团练大臣”以协助湖南巡抚。当然,朝廷并不想授权搞什么新的军事计划,而只想通过一名受到信任的京官对已在进行之中的地方军事化加强控制而已。不久在其他省份也颁布了同样的任命。 不过曾国藩知道团练完全不足以应付太平军的挑战,他稍事犹豫便决定以新办法来利用现有资源。他把湘乡雇佣兵召到长沙,交由罗泽南统领,作为湖南省职业军的核心。不久,湖南其他地方的队伍(包括江忠源的新宁军)也并入湘乡军。曾国藩决定任命江忠源为整个军队的战地统领,但江忠源的队伍在组织上有若干缺陷,这很快使曾国藩认识到只能由他本人直接指挥。曾国藩的进展十分缓慢,因为他首先要将湖南境内的地方叛变者肃清,建立一个地方控制和团练兵员补给的体系,而后才能把他的军队投入大规模的战斗。直到1853年夏,湘军的几支大部队才出现在湖南,同太平军交锋。 湘军的兴起代表着非正规的组织形式的出现,它隐隐地含有对清帝国权力的高度颠覆性,不过由于它仍以正统观念为掩饰,所以还能够与清朝的既成秩序和平共处。湘军的一些组织原理导源于戚继光(1528—1587年)的军事著作;这位将军在明朝正规军事系统以外另行创建了一支私人的“戚家军”,同日本海盗及其在沿海省份的土著帮凶作战。罗泽南和王鑫在湘乡本地训练乡勇时,都袭用了戚继光的某些思想。戚的著作被十九世纪初期的经世派广为传布。虽然湘军后来比戚家军大得多(后者开始只有 三千人),但在编制和训练上曾国藩都采用了戚继光的模式。其一,有一个明确规定的指挥体系(戚继光称之为“束伍”)。其中处于关键地位的为营官,领六百五十人(五百名士兵和一百五十名夫役);营官上面为统领,控制二至十几个营。营官对他的五名哨长负有完全的责任,每名哨长监管一百人。整个队伍实际上都靠私人关系维系。营官自选哨长,哨长自选什长,什长则按惯例凭私人关系召募十个人供他差遣。营官在正常情况下也隶属于某一个统领。曾国藩规定每次任命一名新营官时,该营所属官兵都要更换,重新挑选。这种私人联系使湘军取得了绿营军及其雇佣附属军所缺少的聚合力。曾国藩的新军并没有完全超出旧体制的范围,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奏请给湘军军官授以绿营军衔。不过他在培植其军队的官兵之间个人相互义务时,着重利用既存的同族和同乡关系,这在绿营军上下级官员之间是不予鼓励的。 湘军的体制是与清朝军事体制的官僚政治原则格格不入的,因为个人关系被后者认为是个威胁。但是,这种关系非常适合于把一支支由绅士领导的非正规队伍变成中央指挥的部队。曾国藩清醒地意识到这项新军事计划潜在的冲突,尽力消释皇上的疑虑。湘勇最初是曾国藩运用团练大臣不明确的权力动员起来的。建立一支职业战斗部队当然不会按官方的团练规格去做,因为后者强调的是一种低水准的军事化,所以官方的方案迅速被弃置一旁。曾国藩很注意安抚满人的感情,他把一位地方的在旗官员塔齐布安置在一个重要的指挥岗位上。但是归根到底,清帝之所以能够接受曾国藩的新军事组织,原因在于他本人是一个受到信任的京官以及他在京师广为结识的各种关系。在以后十年期间,曾国藩能够指望取得象文庆和肃顺一类满族大员的支持,因为他们懂得要使王朝幸存,需要把一些非正式权力授与地方的汉族军事首脑。这些满族权贵的支持抵消了祁寯藻(1793—1866年)等汉族在朝官贵的敌意;祁寯藻是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的继任者,他认为这种地方军事权力是危险的,不能予以接受。 在以后几年,这支军队在营以上又精心建置了分统、统领和大帅,分别由曾国藩信任的助手任职,他们多数是取得低级文官功名的人。这一新编制的军事价值姑置不论,曾国藩的新军制表明它对清帝国的未来具有重大政治意义。曾国藩的私人幕僚和将官班底成了输送行政干才的温床。其中涌现出许多第一流的地方官员,他们将在十九世纪的后来年代里控制中国的军政大权。早年,曾的官员队伍主要从文士中遴选,这种做法符合治军原则中的理学色彩。但到五十年代中期,出身微贱而不通文墨的人也可以致身于掌握军事大权。这些人凭才干和凶狠而受到赏识,所以湘军虽则在思想上的信仰日趋淡薄,但它的力量却有了惊人的增长。 湘军的兵力最后扩大到十三万二千人,其中包括骑兵和辅助的水师。按当时的标准衡量这个规模不算很大,但足以说明曾国藩强调质量甚于数量。湘军对兵员的征募、训练和纪律以及按儒教治军等细节的高度重视,使它独具特色,不同一般。它的薪饷之高也是个特色。一个普通士兵的薪饷竟为绿营军最高级别士兵的两倍左右。至于高级官员,由于希望减少贪污和维持斗志,就更不吝惜恩赏了。 曾国藩要承担这样的巨额薪饷,是需要有充足而固定的财政支持的。他和他的助手为军用筹款而使用的办法,对清朝度支的演变产生的影响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曾国藩的基本办法是留下比中央财会制度所能提供的更多的资源。这就是说,第一,设置一些不受户部直接控制的新的地方岁入项目;第二,他的部属一旦就任高级地方官,便将岁入权集于巡抚和总督之手,避开户部的干预。1 早期在财政上实施的权宜措施是卖官鬻爵。监生以及各式名誉学衔证书,由京城发给省级政府发放。1853年冬,湖南巡抚骆秉章把这样一批证书直接转让给湘军总部。出售官衔所得是曾国藩早期主要经费来源。不过当军队扩大以后它的作用马上被厘金(从字面看厘金值千税一,只表示很小的数额)这种商税所压倒,它是对存货、运输途中的货物或产地的茶叶等产品按价征取。厘金最初由御史雷以鍼于1853年下半年在扬州一带实行,目的在于为长江以北的清军提供经费,后来证明行之有效,很快就为各省所采用。税率在各地有很大差异,多数省份在百分之二到十之间。到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对这笔收入颇丰的税源的征收和支付权力显然主要落到了各省当局手里。虽然全部征收应向北京呈报,中央政府的某些固定支出实际上要由厘金岁入偿付,但地方军事化的庞大需求还是使大部分呈报的岁入(未经呈报的数目就更不用说了)不受北京的控制。1 曾国藩很快就抓住新税所提供的机会。1856年,他与湖南巡抚骆秉章达成协议:湖南的大部分厘金被指定作湘军经费之用。1860年曾国藩就任两江总督后,他为整个江西厘金另外开辟了一个不受省布政使控制的特别官署,这样便绕过了正式的财政机构。从这时起,连湘军的下级统领都获准建立自己的厘金局,以仰赖其收入。在五十和六十年代初,厘金局搞得有些政出多门,受益者不仅有湘军,还有乡绅控制的地方非正规军。 由厘金可见一般的行政上的分权化,也表现在曾国藩采取的其他一些财政措施上。他从一开始就力图把地方固定收入改作其军队之用。但朝廷不能强迫各省巡抚把资金改拨给曾国藩。他只有同骆秉章和胡林翼这些对他抱同情态度的地方当局私下商议, 才能分润固定税收。这类私人协议成了国家财政机制的一个常规;只有在进行了非正式协商以后,才能向北京要求转拨资金归己使用。曾国藩一旦本人出任高级地方官,他就进一步推动由地方控制各种固定岁入的趋势。其做法如下:一、把岁入权集中到省巡抚衙门;二,向北京谎报收支。曾国藩鼓励他的追随者隐匿大部分地方固定岁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内战顺利进行下去。 由此可见,地方军事化的需求引起了中国财政管理结构一系列重要的和持久的变化,其中包括农业税向商业税的局部转变,以及北京某些财权分给了各省的主管。对清朝财政制度的进一步破坏,是由中央政府为了极力应付军事费用而采取通货膨胀的政策造成的。1853年起,北京采取了一系列应急措施,例如发行劣质铜钱、铁钱和纸钞。虽然上述权宜之计暂时缓和了政府的短缺,却在人民中间造成了空前浩劫,进一步削弱了国民经济并加深了民众对清政府的不信任。1 应该指出,汉族文人名士领导的新式军队的出现,并不意味着清朝正规军事体制已被取而代之。到1860年为止,曾国藩的湘军与庞大的旗兵和绿营军一直鼎立地并存着。虽然后者多数统驭失当,但仍能牵制一部分太平军,其力量不容忽视。驻扎在南京城外的“江南大营”,由清朝正规军和勇军组成,它在朝廷看来仍然是最重要的军事力量。在1860年以前,它的统帅在整个战局中拥有举足轻重的权力,到了1860年,它最后声威扫地地被消灭了。到那时为止,曾国藩本人的官阶一直较低,难以左右清廷的军事决策。1860年以前,湘军应被看成是清军的重要补充力量,但更重要的是,它还应被看成是未来的制度变更的基础。 1 关于正统反对派的改组,见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第569—592页(论唐鉴部分)。沈陈汉音(音):《曾国藩在北京》,载《亚洲研究杂志》卷27第1期(1967年11月);何贻焜:《曾国藩评传》,第25—30页。库恩:《中华帝国后期的叛乱及其敌人》,第135—148页。 1 关于湘军,见罗尔纲:《湘军新志》,第67、97—112页;肖一山:《清代通史》,卷3第411—415页;简又文:《太平天国全史》,第1039—1080页。库恩:《中华帝国后期的叛乱及其敌人》,第105—135页。 1 罗玉东:《中国厘金史》,第61—62、222—229页。 1 陈志让:《咸丰时代的通货膨胀》,载《东方和非洲研究学院学报》,卷21(1958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官方对现代工业的赞助 自汉代初年起就一直有关于国家控制盐铁的争论;一般同意法家的主张,即国家必须参与重大的经济活动。虽然受到把节俭仁慈的统治和自给自足的经济加以理想化的正统儒家的挑战,但大凡雄才大略的皇帝和讲求实效的官僚仍都赞成法家主张干预的思想。所以,关于这个问题的反反复复出现的争论往往是关于国家控制的程度和性质,却很少涉及是否需要控制这一问题的本身。3原来的清朝官员和学者所能够设想的是,只能在国家监督的范围内去提倡工业。他们关于国家特权的根深蒂固的观念由于新产生的国家危急感而得到加强,这种观念使官员们相信现代企业是如此重要,以致不能让商人去办。商人们同意这种意见,只是因为他们认识到,对任何大规模的新兴企业来说,特别是当它面对外国资金雄厚的企业的竞争时,国家的倡导、支持和保护是必不可少的。 李鸿章的领导作风 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政府投资的官办制造局和造船厂(见上卷第十章)直接关系到国防,所以没有寻求私人资金或交由私人办理。但是在七十年代,当官方提倡者深入到以利润为主旨的广大工业领域的时候,一种官商合办的新形式必然应运而生。由政府把这些工业组成国家垄断事实是不现实的,其原因有以下种种。第一,尽管经营这类专卖有很长的历史,但清政府主办的只是盐、铜和磁器。重要项目如茶、糖、谷物、纺织品和航运等,绝大部分都是私有和私营的。第二,现代企业需要专业管理和技术才能,这些是官员们力所不及的。第三,也许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国库根本没有大量的能够转化为兴办大企业资本的闲置资金。 1872年,李鸿章倡议建立第一个非军事性的现代工业,即轮船招商局,当时他不打算使它成为政府垄断的企业,甚至也不希望它成为完全的官办企业。李鸿章从盐的专卖中引用了一个官僚主义的名词“官督商办”,显然意在寻求某种官商合办的形式,即集盐务、西方式的合股公司以及传统中国的合伙商号等特点之大成的形式。盐务这个模式是很有用的,因为它早有吸收富商的传统,使富商提供资本和管理技能,官员则保留全面的控制。西方的模式也是有用的,因为现代企业需要现代技术以及某种程度的西式管理。政府资金的支持将只限于贷款的形式。私人投资者提供金钱,在官方的赞助监督下经营,同时要承担一切风险。1然而除了这些总的指导方针外,不论李鸿章或任何其他官方倡导者,胸中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组织格局。“官督商办”一词的含意依然是含糊不清,可此可彼,当后来督办如盛宣怀等人也用这个术语而官商之间的工作关系发生变化时,它的不足之处就变得显而易见了。 李鸿章的官督商办事业也用传统的中国形式作为模式。西方的企业是召开股东会议以选出董事会和全体高级职员,李鸿章的企业则不是这样,而是按照中国的传统方式雇一名经理,畀以差不多绝对的管理大权。所有主并不逐日逐月地加以过问,而是一年一次地和经理一道检查一下业务,这个经理如果不令人满意,也可以把他解雇。2李鸿章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期间开办的三大企业为轮船招商局(1872年)、开平矿务局(1877年)和上海机器织布局(1878年),它们管理上的特点与一个传统商号的特点是相同的。第一,他们全都受商人背景的经理所领导,尽管他们全都捐纳了官衔和拥有半官方地位。甚至在最初几个月经理轮船招商局的朱其昂便是一个商人出身的官吏。朱其昂在拥有官职的同时,还继续做帆船运输的生意。3当朱其昂未能筹足私人资本时,他便在1873年由两个前买办唐景星(唐廷枢)和徐润所接替。唐景星得到两个正式官员——前任天津道台丁寿昌和天津海关现任道台黎兆棠——的帮助,创建了开平煤矿。这三个人订立了开平矿务局的章程和组织结构。但是,当丁寿昌和黎兆棠离开的时候,开平矿务局几乎没有开始营业。两个广州商人徐润和吴炽昌随即来顶替,与唐景星一起办矿。1 至于上海机器织布局,李鸿章又有另一个前买办郑观应为他效劳,他和另一个最早建议建局的商人彭汝琮一起工作。1880年,彭汝琮由于与其他商人投资者不和而离开,李鸿章留下郑观应,并任命了其他五个商人经理帮助他经营改组后的织布局。只有负责织布局官方关系的候补道台龚寿图原来是一名官员,但他也有从商的经验。2这些人都是绅商。他们都捐纳官衔,因为官衔已成为任何想进入官衙做生意或寻求官方支持的商人所绝对必要的条件。他们大多数人以前也是买办。 第二,作为赞助人和保护人的李鸿章在保留他的控制的同时,准许这些商人经理象企业主那样拥有相当大的自由行动权。轮船招商局和它的外国竞争者竞争而取得胜利,并且在1877年因接收旗昌洋行的船队而大大地增加了它的总吨位。开平矿务局在唐景星和徐润负责时因利用商人资金而大大地扩大了它的资本。至于上海机器织布局在派别斗争猖獗一时的时候,李鸿章也没有插手下令大改组,一直到1884年郑观应离去,随之丧失了投资者的支持和管理的知识时为止。因此,尽管唐景星、徐润、郑观应、龚寿图和其他绅商经理听命于李鸿章而为他效劳,但李鸿章本人却很象一个传统商号的老板,一般不干预他们的生意活动。他保护这些公司不受官府过分的压榨,而且多次及时地和异乎寻常地拿官方资金发放贷款,使这些公司得到的好处远远超过了他因增加取得个人收益的机会以及因提供保护而给自己带来的好处。 第三,和传统商号的消极的老板们一样,这些早期的大多数股东并不对他们无权管理的情况提出疑问。象唐景星这样的商人经理比较容易筹集商人资本,这说明这些股东的投资完全是出于对经理的忠心和信任。至于这种信任是否有保证,那是另一回事。1884年唐景星和徐润被迫放弃对轮船招商局的控制,而让位于李鸿章任命的总办(先是由马建忠担任,后是由盛宣怀担任),因为据查明,唐、徐二人和其他人曾把公司的资金转移去做他们自己私人的生意。在1883—1884年因中法冲突扩大而引起的上海财政危机,导致许多商业的失败,其中包括与唐景星、徐润和郑观应有关的买卖。当他们无力偿还公司的资金而朝廷的御史们又开始弹劾李鸿章(说他包庇他们的不法行为)时,他们就不得不挂冠而去。同样地,郑观应显然曾把他筹集起来的上海机器织布局的资本挪为私用。这就导致他于1884年辞职,并使该局最后改组,同时移交给盛宣怀管理。 这些经营上的渎职行为反映了传统商号的办事程序的缺点,即它没有提供独立的查账人去稽查经理的帐目。这类财政上的不正当行为是传统企业的通病,只要公司和经理把公司资金挪作私用而不出问题,这类行为就可以作为商业投资的风险的一部分而加以容忍。这和中国官吏之以私人名义利用或滥用财政收入颇相类似。他只要能够缴足他的征税定额,也不会被追问。 官督与商办之争 这样,在1885年前后,三个最早的官督商办企业中的两个,其经营管理之权转入了盛宣怀之手。盛宣怀出身于官宦之家,本人也被培训成为一名官员。他是李鸿章幕府的一员,几乎在1873年轮船招商局开办时就被委派在该局任职。1882年他虽然表面上已离开招商局去经管天津电报局(它也是一个官督商办的企业),但是盛宣怀在财政经营上的才能使李鸿章合乎情理地挑选他做徐润和唐景星的继任者。有了盛宣怀当督办,李鸿章就能够更周密地执行官方的监督权了。盛宣怀不仅容忍了在唐景星任总办时业已存在的严重裙带风以及滥用公司资金的弊病,并且还加剧了那些陋习,以及引进了更多的官僚主义经营方式。轮船招商局的船队没有增加什么吨位,同时由于它和两个主要竞争者订立了“联营协定”,它几乎不能保持自己的利润。这是指轮船招商局和两个英国运输公司——怡和洋行和太古洋行——之间的成文协定,它们订出了统一的货运率和集中它们的所有收入,然后再根据每个公司的实际运输哩程来分配收入。1 说到开平矿务局,唐景星和他的商人同事对它的总方针和财政拥有很有效的控制,直到唐景星在1892年死去时为止;他们管理矿务局主要采用传统商号的方式,而不是他们原来想要仿效的那种西方合股公司的模式。就象他在经管轮船招商局时那样,总办唐景星也不免要挪用公司的资金以投资于其他矿业、钱庄和投机事业,为他的私利服务。股东大会确实召开过,但都是敷衍塞责而已。未见有公布每年帐目的记录,虽然公司章程明文规定要这样做。唐景星也搞裙带关系,他把他的儿子塞进公司,提升他担任高级职务。当他在1883年旅游欧洲的时候,他还安排他的亲兄弟代拆代行。但事实依然是,在他任职期间,开平矿务局的业务每年都在扩大,直到它的煤产量达到二十五万吨左右为止。公司赚取了利润,未受到关于揩油或贪污的直接指控。唐景星的确作为一位诚实而有能力的经理而享有盛名。他的任人唯亲和其他传统的陋习应该根据他所生活的文化背景来衡量其得失。 唐景星在1892年去世,他的死标志着开平煤矿滋生大量贪污和企业逐渐官僚化的开始。新任总办张燕谋是一个汉军旗人和官僚,他的发迹主要依靠他的腐化的庇护人醇亲王。在唐景星经管时,企业设备的扩充是靠新式商人的投资来实现的。但是自从张燕谋接任以后,商人们就不再资助,公司只能转而向外国人借款,于是就为1900年以后外国人的控制提供了条件。 这些事态的发展和早期的情况相比形成鲜明的对照,在早期的时候,商人经理在筹足私人资金方面相对地说没有什么困难。在唐景星和徐润于1873年7月负责轮船招商局以后不久,招商局的实收资本增加很快,到1874年差不多达到五十万两,到1880年达到一百万两。在1881—1883年期间,对公司的股票求过于供,特别在1882年,公司很快筹足了其被批准的资本额二百万两。 轮船招商局深受私人投资者欢迎,至少有两个原因。第一,唐景星和徐润操有实权,特别是在1882—1883年之间李鸿章的官方代表盛宣怀暂时重新调任别处时更是如此。第二,采取等着瞧态度的商人投资者被回收的利润以及李鸿章的宽厚的庇护态度所打动。因此,这个时期也可以看到商人们对李鸿章的其他两个官督商办公司同样给予大量的资助。在1878—1882年期间,唐景星和徐润为开平煤矿筹集了一百万两银子,而在1880年前后,在郑观应为上海机器织布局筹划的三十五万二千八百两银子中绝大部分款项是他个人筹集的。 可是大约在1883年,商人的热情衰退了,从那时起,越来越少的商人投资于这些企业或其他官办企业了。有几个因素促成了这一趋向。第一,现代工业的庞大资本和获厚利的机会,使它成为官方控制的可取的目标。第二,象盛宣怀这样的官员在经营管理方面以及在安排政府的贷款方面获得了经验。第三,这些官员还发现,除了使用政府贷款之外还有其他筹措资本的来源,因为他们有更多的官方朋友用自己的钱投资,同时因为他们控制着几个公司,使他们能够把较老而实力较雄厚的公司中的资金转移到一些较新而实力较差的公司中去。最后,这些官员改变了他们的顾问和保护人的角色而变成了名实相符的官方经理。出身于商人的经理如唐景星、徐润和郑观应已经纷纷去职,这就伤害了其他商人投资者的投资积极性。 现在不妨试举两个例子。在1887—1893年期间,盛宣怀利用政府贷款和转拨轮船招商局和也由他控制的一家保险公司的资金,使上海机器织布局的资本增至三倍,达到一百万两左右。实际上却并没有增加新的商人资本。第二个例子是漠河金矿,它在1887年由李鸿章和满族黑龙江将军所创办。他们任命了一个典型的官方经理李金镛。李的功名不高,入过李鸿章的幕,与商人们交往甚密,以精于做生意而素负盛名。在1887—1889年期间,他在许多上海和天津商人朋友中间不断活动,想筹集一笔为数不多的款项,计二十万两,作为金矿的开办资本。但他只筹集了六、七万两。最后,黑龙江省库不得不借给他三万两,另由一名天津商人在李鸿章担保偿还后提供了第二笔贷款,计十万两。1 虽然缺少商人投资已经部分地由政府资本和政府贷款来弥补,但官方创办人仍不断想出新办法来吸引投资者。一种鼓励方法是给官员及其亲友们以私人投资的机会。看来投资人都是那些负责人的亲密朋友和同事。盛宣怀依靠的这样一批为数不多的同僚给他办的几个企业提供过私人资本,这就是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天津电报局以及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中叶的华盛纺织总厂、汉阳铁厂和中国通商银行等。可是另一方面,中央政府在持批评态度的御史的敦促下,经常反对用公款去从事有风险的工业,并且要求提前归还贷款。 但是,公款对提供官督商办企业的资金来说,仍然是极为重要的。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后期起,到李鸿章于1895年政治上失势以前,张之洞的纺织业和采矿业等一批企业逐渐与李鸿章的企业互争雄长。中级官员盛宣怀从来就没有足够的权力来保护他的日益发展的工业网,所以他最初不得不投靠李鸿章,后来不得不投靠张之洞,以谋求政治靠山和获得政府贷款的支持。因为清廷不愿意地方财政收入过分地投向工业,所以提交清廷待批的新的工业方案总是包含着允许吸引商人参加的计划。张之洞的许多奏议中也包含这样的计划,虽然他不信任商人,而且认为他们的思想过于陈腐而不能接受新工业。这些计划于是变成一种方便的掩护,因为许多省的创办人知道,一旦方案得到批准,就总能从地方财源中找到一定数量的公款。出身世家大族的各省官员出于需要和私利的缘故,事实上却日益依赖政府的资金来维持他们的新工业的运转。因此,官督商办企业的性质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中叶已经改变,而越来越严重的官僚主义陋习不但无人非议,却反而更加加强起来。 通过利用政府的资源,盛宣怀这个最有成就的官僚企业主控制了许多官督商办的企业。他在为他的天津电报局寻找资本时,就这样大量地依靠各省省库和政府贷款,并利用现存电报线路作为贷款的附属担保品。只有长江下游和东南沿海地区的那些商业上有利可图的线路才能取得商人的投资。 另一相同的例子是盛宣怀从1896年起为张之洞经营的汉阳铁厂。盛宣怀原应寻求私人投资来代替业已花在铁厂的五百六十万两官方资金这一惊人的数字,但他规避了这一义务。然而张之洞改变了这一大企业的地位,即把它由官办改为官督商办,因为中央政府坚决拒绝再调拨公家资金用于这项工业。1894年以来,张之洞已奉朝廷之命邀请商人经营这一企业。他拖延了大约一年,辩解说他仍然需要再进行一些试验,来证明业已找到适于炼钢用的煤,不然商人就不愿参加。1895年10月16日他上奏清帝说,适用炼钢的煤已经找到,而且其成品能获高价。他现在准备邀请商人来治厂,但是他说为了让商人有时间能察看厂址和矿场的位置,他需要政府再拨一笔款子以使铁厂能维持运转到年终。1 1895年后期,张之洞受到朝廷很大的压力,他只好接受盛宣怀的帮助而不管条件如何,盛宣怀则提出用每出产一吨生铁抽一两银子的办法来偿还官本。盛宣怀本想从商人那里筹集一笔数目有限的资本来改善现有设备,但是这一着未能成功。他抱怨商人们因不能预卜采煤和炼铁能否成功而抱观望的态度。但是,作为与张之洞安排的一部分交易,盛宣怀得以从另外的政府资金中提出一百九十万两,指定为京汉铁路购买钢铁之用。到了1904年,从两个来源筹集到两百万两左右资本:较大的一部分从轮船招商局转来,其余的部分从他本人以及一些官绅同事处得来(他们对他的其他官督商办的银行、轮船、电报和纺织等企业都曾经作过贡献)。2 把某一公司的基金转到另一公司是盛宣怀常用的一种手法。在1890—1891年之间的某个时候,盛宣怀利用职权并且不顾会办郑观应的反对(因为未与商人投资者协商过),从轮船招商局把大约三十万两资金转给了上海机器织布局。1896年,盛宣怀又命令把另外两笔巨款——轮船招商局的八十万两和天津电报局的二十万两——转给他新办的中国通商银行。这两笔款项各占当时那两个公司的资本总额的百分之三十或四十。3 张之洞对商人合伙的许诺 因为愈来愈多的商人不信任官方的意图,所以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以后,甘冒风险向官僚控制的企业投资的商人越来少。官员们则另外提出一种让商人参加的方案作为对策。这些官员利用种种新口号(它们可以归纳为一个广泛使用的名词:“官商合办”),允许在国家和私人投资之间存在一种更加平等的合伙关系。 张之洞是第一个从他在长江中游的基地武昌把新口号应用到工业项目的主要人物。他曾经在必须适应西方这一点上表现得很迟钝,但他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就改变了他的观点,并且深刻了解到建立工业的重要性。张之洞认为他于1889年开设的最早期的工业湖北织布局是一种官商合办的企业,虽然他为这个织布局所作的一切安排,与他在同一成规下赞助的其他一切纺织业或与纺织有关的工业是完全不同的。1888年当他在广州任职的时候,他就想出了一种筹足资本来开办一个纺织厂的新方法。张之洞在奏折中提出了一种含糊其词的“官为商倡”的政策。1 张之洞的新方法实际上是对广州的所谓闱姓商人所征的税(这些商人被特许办彩票,彩票的获奖者必须准确地猜中每次科举考试中式士子的姓氏)。21889年,张之洞强迫他们捐款四十万两;1890年,除正常税收外再要他们捐献五十六万两。一年后他上报了这些额外税收,因为当时他调任为湖广总督,所以他不得不请求清帝批准他把资金和厂址从广州迁往新任所。从广州彩票商筹集资本在汉口办纱厂是个不寻常的方法,张之洞为此辩解说,正规的商股的征集往往费时误事,他希望一旦企业变得有利可图时在商人中间会引起更大的兴趣。广州的资金能够这样用来办湖北的一个企业,这是张之洞取得北京支持的一个标志。 彩票商人的“捐献”事实上是一种征用。然而张之洞却把这一政府收入的不寻常来源看作是完全控制工厂的一种手段。除了请求恩准他把资金和厂址迁移到华中,他的奏疏还要求借用一些政府的资金;继任他署广州总督的李瀚章只允许他从地方彩票特税中带走他获准的收入的一半多一点。湖北织布厂终于建成,它名议上虽是官商合办企业,但事实上“商人资本”却是用强制手段取得的。 不过,只要行得通,张之洞并不反对商人的合作。虽然他对商人的能力和爱国心的评价并不甚佳,但他很现实,认为商人的支持是必要的。1894年,张之洞为了大力扩充织布局的资本,允许给任何新的投资者以每年“官利”百分之十五,此举显然取得了部分成效。1但是,他仍然不许商人负经营管理的责任。 织布局总办是张之洞的幕僚之一,名叫蔡锡勇,1896年蔡死后由盛春颐继任。他们两人都出身于官宦之家。蔡锡勇毕业于同文馆,曾做过陈兰彬班子中的语言专家,后者在1875至1881年期间担任过中国驻美国、西班牙和秘鲁等国的公使。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张之洞对他的西方知识和自强思想印象很深,便聘请他工作,于是他立即成了张之洞的近代的工业、军事和教育项目的主要设计者和监督者。2关于后任盛春颐的情况我们知道的很少,但是看来他的近代企业方面的知识较少。盛春颐的接任大约是在1896年,恰恰是在张之洞的几个工业项目开始越来越困难之时。 然而,湖北织布局一开始就有一些问题。虽然它最初是有利可图的,张之洞却不仅利用它的利润,而且还利用它的一部分资本来支持他的其他亏损的企业。汉阳铁厂在它于1896年改组之前,从织布局共抽走了三十四万两,只归还了大约六万两,还是运费和保险费。在织布局和张之洞其他企业之间的这种帐目不清的情况,以及官僚主义的浪费,和织布局为应付其本身需要而必须支付的高利息,更使公司的财力枯竭。到1902年,当它的亏损迫使张之洞把它让与私人的时候,它从政府方面得到的贷款至少已达六十八万三千三百七十五两。1 张之洞的第二个纺织企业是湖北纺纱局,它的官商合办史更加典型。2它开办于1894年,其时张之洞正获得几个商人对他的旧的织布局的支持。张之洞向清帝许诺,准许商人投资者成为合伙人。但他未能详细地提出怎样去实施这种合伙关系。虽然他用了“官商合办”和“招商助官”等词来说明官商合作的新形式,但是他上奏清帝请求敕准的奏疏的大意,仍与官督商办企业相差无几。 不过有几个商人的反应是积极的。到1887年,他们为了这个新的纺纱局提供资金约三十万两,亦即资本的一半。看来当张之洞任命一个高级官员做督办和盛春颐做总办的时候,商人股东至少对机器和公司帐目拥有控制权。然而在1897年期间,当纺纱局准备开工生产的时候,张之洞任命王常川道台作他的局中常驻代表,负责督办事宜。合伙的商人对张之洞的有增无减的干涉已经越来越不愉快。王常川被任命为局中官方常驻代表一事把他们的快要爆发的不安变成了公开的反抗。王常川的回答是要保护政府参与公司管理的权利,因为政府业已提供了半数资本。 他们其后是怎样辩论的就不十分清楚了。看来张之洞力求磋商出一个妥协方案。但妥协方案被拒绝,1897年7月,商人们退出了。根据张之洞的说法,商人们不但要全部管理权力,而且另外还要二十万两借款。作为报偿,原来的政府股金三十万两转为贷款,付给预先决定的保证利息。1 张之洞宣称他同意这些条件,但附加的二十万两借款却未予同意;因此,商人们决定退出。张之洞可能坚持过要有某种政府控制的形式。与官督商办形式下所处的地位相比,避免这种控制对商人来说应该说是一个重大的突破。确实,官员和商人的作用就会颠倒过来。在官督企业中,归根到底是利用商人资本的官员负责管理。按照张之洞的条陈所说,商人们在新的方案之下可以利用政府资本,并且仍然对工厂管理有控制权。至于说到官方放出贷款所收的保证利息,它和许诺给所有私人和官方资本的“官利”很相似,而不管这种资本是投放到官督企业还是投放到其他种类的企业。 无论如何,到了1897年夏,纺纱局本质上变成了一个官办企业。商人投资额的一半是立即偿还的。另一半则用在一年以后到期的债券偿付。这显然引起了很深的反感。提倡新工业而又得到官方支持的绅士张謇报告说,在张之洞和商人之间发生破裂以后,他在为创办一个私人纺织厂而大力筹集资金时遇到了很大困难。曾经向张謇提出金钱保证的许多私人投资者也都撤销了他们的支持。2湖北纺纱局的经营未能赚取利润。1902年它仿效湖北织布局而被租给了一家私人公司。 张之洞总督远未被这些失败所阻,他在1905和1906年试图再次大干一番。这一次他公开承认,政府干涉近代工业的管理是错误的,他提出倡办经过改革的官商合办公司,其经营将对股东们负责。张之洞还答应私人投资者,他们在湖北和湖南两省拥有生产和销售的专利权,并且在头五年期间保证投资者能获得其本金的百分之五的利润。政府的控制限于:第一,政府的审计官定期检查公司帐簿;第二,在第六年,政府和公司一起决定每年的合理的税率。 张之洞希望这些宽厚的条件能够吸引商人大规模地向他的新的合股公司投资,同时希望政府资金在需要时也只是少量提供而已。这些希望破灭了,因为原计划资本为八十万两的一个毡呢厂,在1906年开张时官方资本为三十万两,而私人资本只有十万两。两年以后,毡呢厂因缺乏流动资本而倒闭。还有几个其他的企业,包括纸厂、玻璃厂、水泥厂、针钉厂和皮革厂等,都只办了很短时间就关了门。失败的原因总的说来显然是没有经验和管理不善。就针钉厂而言,它是由欧洲进口的最新机器装备后于1908年开办的。然而总办毫无办厂经验。说得更确切一点,他曾做过张府西席,可能他就是因为这一关系才得到此职的。1910年在他宣布该厂破产以后,他被告发、定罪和坐牢,因为他至少侵吞了公司的公款五万两。1 张之洞答应和商人保持比较公平的合伙关系,仍不过是口惠而已。首先,他要求办的每件事都贴近他自己。他办的织布局跟着他从广州迁到武昌。他的炼铁厂就在他衙署的隔壁,虽然该厂既不靠近产煤地,亦不靠近铁矿。张之洞不肯授权给别人,只相信自己才能够密切地进行监督。特别是在他的助手蔡锡勇于1896年死后,他对他的一些官方总办都不信任。还要提一下,不论蔡锡勇或者盛春颐,看来都不是干练的总办。 张之洞在吸引有才干的商人的帮助方面,也是非常不成功的。他的顾问中间没有一个出色的买办。也许这是无法避免的,因为他一向低估商人的能力。从这个意义上说,张之洞的搞工业发展的路子与李鸿章的路子截然不同。李鸿章从商人和官吏队伍中起用了许多优秀的经理和行政人员,而且知人善任。但张之洞作为一个近代工业的提倡者,因缺乏才干如盛宣怀或唐景星的助手,所以他对工业发展的贡献严重地受到了限制。 幻想逐渐消失 在十九世纪末,商人们越来越不情愿对官办近代企业进行投资,这不仅是由于给予他们的职责不够。当其中任何一个公司倒闭的时候,它们所在的省政府常常要求把公司剩余的资产优先偿还官债,给商人股东的就为数不多了。1893年,烟台缫丝局在经营十多年以后关门了。在它满足了政府的全部要求以后,官方经理们只给投资者每股十两,而他们原先每股付了二百两;如果第二次认股又每股付出二百两,则可得二十两。这种做法显然没有和投资商人充分商量过,根据徐润的记载,他们对这些不公平待遇非常不满。徐润不是盛宣怀的朋友,他指责盛说,盛宣怀后来接收缫丝局之后就把它变成了一个唯利是图的买卖。徐润于是评论道:“〔官方经理〕有强权而无公理,何以服人……余明知不合公理,但卵石之势,无可如何,只可随众而已。”1 我们还可以举出更多例子来证明官员们本身洞悉商人的不满。当刘坤一总督被询及关于采用官督方式建造铁路的意见时,他在1895年的奏疏中说: 若复狃于官督商办之说,无事不由官总其成,官有权,商无权,势不至本集自商、利散于官不止。招股之事叠出,从未取信于人。即招商、织布等局,成效可观,究之经理归官,利又无几,于商情终形隔膜。1刘坤一总督的分析也适用于官商合办企业,因为这两类形式实际上差不多。 盛宣怀完全知道商人们怨声载道。就在徐润指控他不公平地对待烟台缫丝局投资户那一年的晚些时候,盛宣怀试图对上海机器织布局的股东们订出一个比较公平的补偿办法(该局在1893年焚毁)。他得到李鸿章的同意,拒绝了政府关于收回官方贷款二十六万五千三百九十两的要求。然后他表示愿意从织布局剩余的资产中以现金付给商人,同时再用该局的后继企业华盛纺织总厂的股票偿付。结果是商人股东获得偿还的现款合他们最初投资的二成,其余则为华盛的股票。不过,如果盛宣怀以为对商人投资户这样明显的示惠就会吸引他们重新向华盛投资,那他就大失所望了。商人们仍然疑虑重重,而且由于他那个小圈子中的商业伙伴们都是铺面不少而资金有限,所以华盛的资本一直不敷。华盛纺织总厂开始很有希望,以后在短短的几年中一直赔累,直到1901年为止。1901年,盛宣怀得到清廷许可,在宣布所有华盛的股票(包括那些为兑换上海机器织布局的旧股票而发行的股票在内)一律无效以后,就把华盛纺织总厂变成了一个私营公司。2 然而,商人对官商合办的新工业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这就是这类企业一直到清朝灭亡时和灭亡后仍陆续在开办的原因。如果说人们对它的幻想大大地破灭的话,那么他们也普遍地认识到在外商竞争的面前必须有官方参加。郑观应所表现的这种对政府若即若离的感情就是最好的例证(他本人至少是两个这类企业的商人兼总办)。一方面,郑观应承认商人需要官方的保护,因为在中国没有商法和宪法来保护他们的权利和财产。所以他提出,官督商办或官商合办的办法是可取的。另一方面郑观应觉得,这个办法只能临时解决问题;最终还是应该制定出一项公平而行之有效的法律来保护商人。 郑观应争辩说,官僚机构的**和行政效率的低下,大大地减少了某些企业的利润,造成了另一些企业的失败。在提到三个赢利的官督商办企业,即天津电报局、轮船招商局和开平煤矿时,他大声疾呼道:如果让它们全由商人经营,则“其所收效果宁有涯涘!”1郑观应还观察到这些企业的开办过于依赖各省官方赞助人的一时兴致。虽然人们承认李鸿章很开明,不会对官督商办企业科以重税,但“李傅相不能永在北洋,又不能保后任如李傅相能识大体”。2 后来,郑观应在民国初年写作时,对清政府卷入各种工业之举讽嘲备至。他谴责官员们“损下益上”,反过来还要假装帮助商人。他回忆了天津电报局在本世纪头十年的末期如何对其股东没有作出适当的赔偿就收归国有的情景。他拿这种情形和日本政府的政策来对比,日本对新型的和新生的工业给予财政资助,并且提供管理人员,让它们顺利通过开办之初的岁月。郑观应于是提到他从日本友人处得知的一个典型的例子。这个日本人开办一个炼铜厂,在头几年亏损惨重,差不多要宣布破产了。这时政府进行干预,它先作调查研究,然后严办了那些贪污腐化的办事人员,并在资金、管理和一般的监督方面给予帮助。几年以后当该厂开始赚钱的时候,政府放弃了对该厂的一切权力,把权力交回给商人董事们。郑观应暗示,中国政府对它自己的企业也应该以此为法。1 因此,官商合办到底该如何进行,在这方面仁智之见大不相同。商人们欢迎官方的提携和眷顾。他们至少在草创时期甚至会接受以政府的贷款和管理指导为形式的国家控制。相反,张之洞、盛宣怀等官方主办人对这种官商合伙关系的概念却大异其趣。由于国家没有多余的资金搞这些经济事业,所以一定要利用商人们的财源和吸收他们的资本来为国家的目标服务。近代企业虽然能使中国强大以对抗西方,可是它太重要了,所以不能完全交给商人去办。官方一定得保留控制大权。 根据国家在中国经济中的传统作用来看,很难挑剔官员们对国家的控制所持的自以为是的看法。但是在保持这些控制权的过程中,他们超越了李鸿章最初主张只进行一般监督和扶助的想法。他们直接插手经营管理;同时由于他们一身而兼官方经理和私人投资者身分,所以自然而然地会产生混淆国家利益和官僚利益的倾向,并且从为国家效劳的立场转而后退到追求他们的一己之利。因为越来越多的官员与近代企业发生关系,这类倾向也日益严重,直到它们开始形成中国式的工业发展时为止。 3 确实,国家只制订了极少数规章,而且经营商业可以独立于国家之外。(汉密尔顿:《商人和现代化:对中国商业看法的变化》,手稿,伯克利,1975年12月。)但是,缺乏明确的规章并不等于没有控制,而是有大的指导方针(主要是意识形态方面的),这就形成了一个商人不能逾越的界限。 1 关于李鸿章的几种官督商办事业,费维恺的《中国早期的工业化:盛宣怀与官办企业》一书中曾加以讨论。关于轮船招商局最初几年的详情,见刘广京:《在中国的两个轮船公司,1862—1877年》(哈佛大学,1956年博士论文)。 2 《中国经济研究大全》(日文),第1册第185—187页。 3 关于朱其昂的传记,见《清史稿·列传》,卷239第3页;又见费维恺:《中国早期的工业化:盛宣怀与官办企业》,第108页。 1 卡尔森:《1877—1912年的开平煤矿》。 2 严中平:《中国棉纺织史稿,1289—1937年》,第84—92页。 1 见刘广京:《英国和中国轮船在华的竞争,1873—1885年》,收在考恩编:《中国和日本的经济发展:经济史和政治经济学研究》一书中第49—78页,特别是第75页注1,它表明,在1884—1893年间,轮船招商局分享全部收入的份额不断减少,因为它的船队没有增加,而两个英国竞争者的船队却有增无已。 1 龚骏:《中国新工业发展史大纲》,第36—43页;《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69第40—42页载有李金镛的一篇小传。 1 张之洞:《张文襄公集·奏稿》(许同莘编),卷69第11、13页。 2 盛宣怀:《盛尚书愚斋存稿初刊》,卷4第24—26页。 1 张之洞:《张文襄公集·奏稿》,卷17第24—26页;卷19第3—6页;卷29第30—31页。 2 关于这种离奇有趣的彩票方式,详见洗宝干编:《佛山忠义乡志》,卷4。 1 汪敬虞编:《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二辑,1895—1914》,第1册第573—574页。 2 李国祁:《张之洞的外交政策》,第17页。 1 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册第572页。 2 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册第579—591页。 1 张之洞:《张文襄公集·公牍》,卷12第15—16页。 2 张謇:《张季子九录·实业录》(张孝若编),第1册第14页。 1 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册第592、613—620页。香港《华字日报》,1905年6月2日和20日。 1 徐润:《徐愚斋自叙年谱》,第73页。 1 李国祁:《中国早期的铁路经营》,第131页。引文载《刘坤一选集》(中华书局),第2册第883页。 2 徐润:《徐愚斋自叙年谱》;盛宣怀:《盛尚书愚斋》,卷5第41—43页。 1 郑观应:《盛世危言后编》,卷8第43—44页。 2 郑观应:《盛世危言后编》,卷12第4页。 1 郑观应:《盛世危言后编》,卷8第56—57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内讧与衰落 太平天国统治的特征 1854年初,曾国藩的军队在长江中游地区与太平军迎面相撞。太平军曾经发起过一次声势浩大的西征,成功地攻占了南京上游的大部分沿江重要城市。由于北伐失败,湖北、安徽、江西和江苏等省这时成了太平天**事行动的广阔战场。叛军的战略意图是确保南京的水道交通和占据它周围的农业地区。几支湘军在湘潭的关键之战(1854年5月1日)中击退了太平军对湖南的入侵,而曾国藩的水师则扬帆前进,向太平军控制的江河湖泊发出挑战。但太平军才干出众的翼王石达开在水陆两路都曾多次重创曾国藩,使反叛者于1856年中在军事上处于极盛时期。太平军在长江流域占据了西起武昌东到镇江一线近三百哩的许多战略城市,他们对水道的控制由于曾国藩的大部分船队在鄱阳湖被围而更有了保障。石达开的军团征服了江西大部分富庶的府县。太平天国最后一次军事胜仗的消息是1856年6月在南京城外对清军的大捷,清军统帅向荣就在是役之后不久死去。 作为一个新皇朝,太平天国在巩固其统治的过程中遇到了难题。在对儒教的既成体制进行了殊死的挑战以后,它不得不建立自己的各级社会机构。它在宣传激进的空想主义社会纲领以后,此时不得不使理论迎合现实。1856年是太平军胜利与危机纷呈的一年,它所特有的一些制度即于这一年诞生。 太平天国官僚政治的特征体现在两个相互抵触的原则中:一方面全部重要职位都由广西帮控制,另一方面通过传统的科举制度广泛寻求新兴文士的支持。太平天国的文官考试在定都南京后即行开始,在整个统治期间未曾中断。考试形式在许多方面与清 制相同,定期在地方和京城举行考试。但是内容包括基督教的主旨和对太平军领袖的颂词;此外,考试的社会基础比较广泛。投考者的背景完全无需考虑,这表明太平天国渴求才智之士以及他们在放宽参与政治生活方面所作的努力。考试似乎相当容易被通过。1854年在湖北省举行的一次考试中,投考者不到一千人竟出了八百多名举人,同年在安徽的考试中,仅一个县就出了三十名举人。1 尽管太平天国明显地大力争取正统的优秀人物,然而应试的文士还是寥寥无几。投考者的社会出身似乎很庞杂,有以前的僧侣、占卜者和其他一些从事为新政权所取缔的“迷信”职业的文人。太平军占领区的文人经常被责成参加考试,违者处死,但他们的热情一直不高。偶尔被迫的应试学子宁可在试卷写上嘻笑怒骂之词而以身殉〔旧传统〕。一个仍未解决的问题是,考试制度对确立太平天国官僚政治的实际贡献究竟如何。不过有证据表明,重武轻文,战略形势变幻不定,以及太平军历来对乡土和宗教资格的重视:所有这些都意味文官考试没有起过重大作用。不过,在作为宣传手段和正统的象征方面,太平天国的考试制度是不应被忽视的。 太平天国的官制本身由王、侯两级世袭贵族以及十一个等第的官员构成。在这十一个等级中,前六等官职名称可在历代王朝的历史中找到,虽则它们一般表示等级而非具体职能。后五等则与军事指挥或地方政府的某些较为具体的职能有关。由于在太平天国的空想模式《周礼》中不存在文、武之分,因而任何一级官员都既可被委任为文官,也可去充任军队指挥。在这种等级森严的统治集团内,实际权力中心是各个王的行政幕僚班子。每个王都在其随从人员中设置一个机要机构,内分六个传统的施政部门 (相当于“六部”)。不过,由于东王杨秀清僭取了总理军政两方面的权力,他的机要班子到1856年在整个太平天国官僚体制中曾经起着中枢协调的作用,所以各王自立班子的情况并没有引起行政上的完全混乱。 太平天国的地方政府建置仍以清朝旧时的府县区划为基础,而在县以下则以《天朝田亩制度》为基础,即规定以25家为一“两”到13,156家为一“军”,各单位等级森然。府县官员的职能与他们所取代的清朝官员的职能相似。至于太平天国县级以下编制的实际情况,其材料是零散的,也往往自相矛盾。但是有两种需要考虑的情况,都表明太平天国地方控制的脆弱性。第一,太平天国制度具有与清制相同的缺陷,即正规地方官员稀稀拉拉地分散在各地。跟清制一样,朝廷命官仅到县一级,县以下的所有职位都由当地提名地方人士充任。因此对太平天国的社会改组如此重要的地方政府基层结构,便由一些往往充其量仅对政权纲领承担有限义务的人去填补。与此有关,第二个缺陷是太平军发现,很难把他们那些人为的、不可胜数的小部门强加于原有的地方组织身上,而且往往发现只不过给现存结构(例如传统的“乡”、现存的“保甲”或“里甲”一类居民单位)换个新名称而已。这意味着在太平军占领区,这些单位的头头有时就是在旧政权下把持村社事务的那些人,因此很难出现一种或者有利于巩固地方控制、或者有利于真正改造地方社会的形势。 太平天国在征服地区实施的土地政策,总的表明了对农村的控制是脆弱无力的。应当认为,这是急需财政收入,缺乏可靠骨干从而必须使农村社会关系基本不受扰乱的结果。实行激进的土地政策是需要时间和安全保证的,这两者太平天国从来都不具备,所以一旦实行,就不可避免地要造成生产和岁入的暂时下降。我们已经谈过,《天朝田亩制度》干脆删除了定期重分土地的规定,这样就暗示了已经重新分配的土地可以成为耕作者的财 产。实际上,太平天国的土地纲领既不是国家所有制的纲领,也不是耕者有其田的纲领。虽然中国的历史学家对这一点仍有很多争论,但大量的证据表明,在太平天国占领的大部分地区,地主和佃户的关系始终存在。尽管与地主和解的趋势在运动后来年代中才似乎更为明显,但是有迹象表明它在此以前也是存在的。如果说在某些地区太平天国曾试图把所有权授予佃户,那么,主要的考虑似乎也是出于在地主逃走之后向原佃户征税的需要。太平天国的赋税手续很快发展起来,不再实行通常作为他们侵入一个地区的标志的那一套没收和勒索的粗暴做法,除了税额稍轻以外,田赋制度经过系统化,与清制区别不大。 一般说来,在太平天国控制的那些未受战争严重破坏的地区,农民的状况是有所改善的。叛军的存在似乎坚定了佃户抵制苛租的决心,有时地主也只好满足于部分的收入。1860年以后在长江下游的某些地区,向佃农征课各种直接税与一项官方的减租纲领同时并行。这便是另一种与地主分享农村剩余产品的形式。1太平天国占领区的经济,无论是商业或是农业部门,租税负担一般都比旧政权时要轻。太平天国的商业税不象无处不施行的厘金税那样泛滥成灾,而且显然条文比较合理,施行中的弊端也少一些。 太平军中央的分裂及其领导的恢复 1856年发生的震撼太平天国的那场灾难,既不是它在地方行政管理方面的某些缺陷造成的,也不是由于它的敌对力量所致,而要归咎于他们自己中央领导方面的动荡不定。如前所述,这种动荡性在运动最初年代中就已经孕育于太平军的制度之中。 政权要继续存在下去,就需要有一种在共同事业中形成的兄弟情谊,以煞住诸王之间的不和。但是兄弟情谊不久都被东王杨秀清的无情野心所毁。1853年在定都天京时,他那已经巨大的权势由于冯云山和萧朝贵都在战斗中死去而更形膨胀。杨秀清在行政地位上的加强是在损害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和秦日纲(1854年封王)以至洪秀全本人的利益的情况下取得的,洪秀全本人也往往跟其他人一道蒙受杨秀清的羞辱和威吓。洪秀全智虑逐渐衰退的状况最终使他事实上不能再积极参与行政决策。杨秀清马上以新的精神权威自认,宣称他是圣灵的化身,地位甚至在上帝次子之上。许多历史家都鄙弃杨秀清为毫无信仰可言的阴谋家,认定他个人的宗教主张(反之,洪秀全则有至诚的信念)只是一些诡计而已。杨秀清是不是邪恶的阴谋家暂且不论,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如果没有杨秀清的卓越行政才干和集权本能,太平军运动决不会取得那么大的成就。 杨秀清的垮台看来是他试图取代洪秀全本人以篡夺最高权力的行动促成的。1856年8月,当杨秀清逼洪秀全封他为“万岁”(这是迄今为止仅为洪本人保留的一项帝王特权)时,洪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天王于是把韦昌辉和石达开秘密召回天京,降诏要杀死杨秀清;这个行动也许是书昌辉、石达开和秦日纲蓄谋已久的。韦昌辉当时正在江西作战,距离最近,他率领几千精兵迅疾返回南京。韦昌辉出身于富有的地主家庭,对自己长期蒙受象杨秀清这样一个出身贫穷的劳工的迫害可能倍加恼恨。9月1日夜间他迅猛出击,把杨秀清杀死,并下令屠杀杨的随从人员,据说约屠杀了二万人。屠杀在南京蔓延了将近两周,其规模显然远远超出了洪秀全的预料。当石达开在约十天以后到达南京时也为之震惊,力劝韦昌辉住手。韦昌辉这时已经杀红了眼,竟怀疑石达开同情东王集团。石达开十分谨慎地逃离天京,重返他的前线部队,韦昌辉因此也杀害了他的全家。石达开带领了一支庞大 的军队向南京进发,想来报仇。这时洪秀全也感到韦昌辉的权势咄咄逼人,象杨秀清以前那样又成了一个潜在的威胁。洪获悉石达开受到太平军全军的普遍支持,便于11月中旬调集了他的军队把韦昌辉及其同伙二百多人杀掉。在这个屠场上,贪欲和偏执狂使太平军运动原来理想的任何残迹都已澌灭无余。 还有一个令人痛心的损失,那就是失去了一度集于中央的权威。幸存下来的领袖没有人能行使位极人臣的东王有过的权力。石达开被洪秀全召回南京主管行政,他发现自己处处受到一个由洪氏兄弟和佞臣蒙得恩结成的宫廷集团的掣肘。六个月后石达开出走,领着自己的队伍开赴西南长期单独作战,没有再加入太平军运动了。清朝的保皇派马上对太平天国的分崩离析加以利用。1856年12月,胡林翼的军队把太平军逐出武昌。1857年下半年曾国藩夺走了太平天国在江西征服的大部分土地。这样便使太平军在长江上的要冲安庆受到威胁。自1856年下半年至1858年年中,太平天国在军事上的颓势终以战略要地九江的易手和清军重建其对南京的包围圈而达于顶点。 尽管太平军的中央已陷入混乱,但这运动在普通士兵中仍保有旺盛的活力。1858年下半年太平天国在军事上主要靠陈玉成和李秀成(此二人出身于广西最贫苦的农民阶层,又都从叛军的各军阶上缓缓晋升上来)的努力而取得了转机。作为最高统帅,这两位才华卓越的军事家于1857年逐渐恢复了攻势,并成功地使江北的清军处于一片混乱之中。1858年9月他们在淮北三河镇重创湘军,11月又在南京对岸的浦口击溃了清朝的正规军。由于这两次打击,太平天国解除了安庆的压力,并重开了天京往北的交通。 太平天国复原的第二个因素在于天王的堂弟洪仁玕(1822—1864年)的个人集权得到了有限的和暂时的恢复。洪仁玕是受洪秀全影响的第一批改宗者之一(他跟洪秀全一样,也是因科场 失意而成为村学塾师),自1852年以来他一直未曾介入运动。在香港期间跟他相过从的,最初有新教传教士瑞典人韩山文,后来有包括苏格兰汉学家理雅各在内的伦敦会的一些成员。他除神学以外,还探讨了西方的科学和政治经济学,这些研究不仅使他成为太平军人物中受教育最广泛的人,也使他成了中国最早介绍西方文化的人士之一。1859年4月当他最后安全抵达南京时,受到了天王热情的欢迎,并被擢升为最高行政长官,受封为“干王”。 洪仁玕在1859年发表的《资政新篇》中概括地提出了强化中央集权、采用西方技术以使中国经济和交通现代化以及发展与西方列强友好关系的政策。洪仁玕所提出的开设现代银行、颁发专利权、建造铁路和轮船以及发展采矿业等项建议表明,他对西方力量所在的若干因素抱着全心全意的、虽然认识很不全面的赞赏态度。这些建议是太平天国经济理论的一个重大转变。洪仁玕在另一部著作里提出要在太平天国考试制度方面实行一些重大改革,目的在于倡导一种更注重实用的文风并促使文武结合。新型的太平军的杰出之士应当是,文“可兼武,韬略载在诗书”,武“可兼文,干戈化为礼让”。1此外,洪仁玕孜孜不倦地争取中国正统的优秀之士来效忠,根据传统的种族理由重新向他们发出呼吁。 到1860年中期,太平天国在江北的军事胜利虽然解除了清朝对它的一些战略要地的压力,但它并没有建立起可靠的经济基础。更重要的是它未能占领湘军在长江中游的防区。在安徽新增加的兵力大部分是政治上不甚可靠的捻军(他们不久又投靠了清朝),这也使太平天国不能长期依靠此地,把它当成作战基地。不过江南大营于1860年5月的再次被摧毁,大大振作了太平军 的士气,于是洪仁玕便策划了一次规模很大的战役以征服长江三角洲地区。有了长江三角洲作为经济基地,就可以再度攻占远至武昌和汉口的长江中游地区。洪仁玕认为,据有长江下游城镇的另外一些好处是,太平军将有机会使用西方的轮船,派它们到上游去打仗。 在东面发动的这次新战役很快就初战告捷。守卫句容、丹阳和常州的清朝正规军一片混乱,仓皇溃退。6月2日,李秀成的军队进入苏州,这里是江苏东部的经济和政治中心,又是通向沿海城镇的门户。整个这一地区的太平军将领们为了长期占领,他们励精图治,竭力稳定地方经济和控制农村。他们奉行的政策是尽量不打乱地方社会组织,以期确保各种资源能够源源不绝地流入太平天国的国库。这时的急务只是想把清军赶出沿海城镇。除了想张罗轮船以便溯江而上去作战的计划以外,没有证据表明,洪仁玕和其他太平天国首领都已认识到上海作为外贸收入的来源所具有的长期价值。但必须把上海视为在长江三角洲进行较大规模战役的一部分,于是洪仁玕着手铺平与外国列强交往的道路。可是,洪仁玕为争取外国支持或中立所作的种种努力是建筑在天真的乐观主义上面的,以为西方会把太平军看作是进步的基督教同道而报以同情;这些努力都以失败告终。因为西方列强根本无意同叛乱者合作,它们更感兴趣的毋宁是看到清帝国的力量在长江下游各省份复兴起来。 曾国藩出任统帅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在保皇派将领系统中发生了一些对清朝的胜利具有决定意义的重大事件。“江南大营”的再次瓦解(1860年5月)不仅使清朝的最高将领张国梁与和春身死,两江总督何桂清被废黜,而且使南京以东的清朝正规军遭到覆灭。在此以后帝国的方针发生了重大改变,曾国藩被授予整个战役的领导权, 因为舍此而外已别无其他选择。于是曾国藩于1860年6月8日被任命为代理两江总督和钦差大臣,拥有指挥长江下游地区军事的最高权限。曾国藩在他首次担任的这个封疆大吏职位上,终于能够使他的军队与更充裕的经费,以及与一员高级总督所拥有的巨大权威结合了起来。 对清政府来说,把个人军权与地方省份的正规权力这样结合起来,乃是惊人之举。在这方面五十年代已有过一些先例,即曾国藩的几名部属已经担任了巡抚或代理巡抚,例如安徽的江忠源和后来的李孟群;广西的刘长佑;湖北的胡林翼。但是曾国藩新任的这个地位显赫的两江总督则明显地集中了军政大权于一身,权势更大。这是内战的一个转折点,就许多方面说也是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个转折点。正是满族君主政体与汉族上层分子中的领袖人物溶为一体的这个强大的保守联盟,才使王朝得以苟延到二十世纪,并对整个共和时期中国政治生活的机制发生了深远的影响。 除了使湘军的财政基础和政治基础得到巩固以外,曾国藩在1860年的擢升最后还为保皇派提供了健全的战略领导。曾国藩持有与太平天国相同的看法,也认为天京安危系于从南京至汉口之间的江面,而控制这段长江的关键则是安庆(自1853年以来一直在太平军控制之下,它是皖北具有战略意义的沿江口岸)。在曾国藩的坚持下,1859年后期朝廷已经认识到收复安庆的重要性,于是曾国藩马上按部就班地进行收复该地的行动,他把这一战斗托付给他的兄弟曾国荃去指挥。1861年9月5日经过激烈战斗后安庆被攻陷,平民大批遭到杀戮。这样便为打败叛军奠定了战略基础。 曾国藩按湘军型式创建了由他先前的幕僚率领的新军,是这个时期发生的具有同等重要意义的事件。构成他本人力量的因素就是这样传到下一代绅士军事家之手的。曾首先看中了他的门生 李鸿章(1823—1901年)。李鸿章是一个有能力的进士,抱负很大,颇具才干,其父与曾国藩有同学之谊。李出身于安徽合肥的一个官宦之家,从1853到1857年之间他带领一支勇军守卫乡里,从而开始了自己的军事生涯。安徽上层人士整军经武的行动开始原是针对豫皖边界的捻军叛乱的,太平军的猛攻则加快了这一行动。李鸿章的作用似乎可与湖南的王鑫和罗泽南相比拟:他根据团练名册征募人员并将他们编入正式作战部队。李不久辞去直接的军队指挥职务,转到福济(任安徽巡抚,是江忠源的后继者)手下任幕僚。在安徽过了六年,后来李鸿章决定与其兄李瀚章一起去投靠老师曾国藩。1859年1月,他到达曾国藩设在江西的行辕。 曾国藩认为李鸿章担任幕职是大材小用,于是设法委以实职,使之独立指挥军队。曾国藩和胡林翼久已留意安徽淮阳一带是军旅的来源,曾国藩多次想安排李鸿章编练一支该地区的军队。1861年时机终于来到,当时有一名上海流亡绅士代表从上海围城中来到曾国藩设在新近收复的安庆大营请求援助。李鸿章便马上开始召募军队。他的新军从团练中征召,又得到一些勇军的补充,后者已经组成并由于有了能征善战的湖南人组成的八个营而使战斗力得到了加强。1862年4月,富裕的上海绅士把一个向外商租来的船队派到安庆。李的军队随即被运往下游去占领上海。 曾国藩之所以决心创建新军,部分是由于他认识到湘军业已过了它的极盛时期。它的实力已经由于大部分有才干的将领(罗泽南、江忠源、李续宾和1861年9月死亡的胡林翼)相继死去而遭到削弱;自三河镇之役受挫以来士气问题一直令人头痛;在湖南征募新兵又日渐困难:凡此种种都使湘军前途未卜,难以为继。除此以外,曾国藩还急于通过扩大军政权力结合这种新形式来利用他新近获得的政治权力。就在李鸿章于1861年后期着手募军之后不久,曾国藩决定荐举他为江苏巡抚,而在他抵达上海时被授予此职。在此以前,胡林翼的密友左宗棠受命节制南线,并奉令用湖南勇军收复浙江。左宗棠是一位干练的湖南学者,在曾国藩和其他官员手下任过行政官员。1862年1月左宗棠被任命为浙江巡抚。 促使曾国藩决定把他的权力扩展到上海地区的一个根本原因,是他担心外**队在江苏内地建立军事基地,因为长时间来在上海逃难的社会名流一直在寻求它们的干预。曾国藩对外国的介入是否有用深表怀疑,他确信利用西方的办法并非雇用外**队,而是创办中国的兵工厂来制造西式武器弹药。 外国的介入 西方在五十年代初期曾对太平天国抱有超然的、有时甚至抱有温和希望的看法,但到此时这些看法都已化为乌有。到1860年时,叛军主要被看做是对外国贸易的一种威胁。在中国市场上利益最大的英国,它的官方政策是坚持在内战中严守中立,仅仅要求各通商口岸不受骚扰。但是英国领事和武官的一些文书函件则表现了对太平天国日益增加的敌对看法,它们强调“暴乱的破坏性质以及……它所据以存在的那些亵渎神灵和伤风败俗的特征”。1英国担心的并不是太平军会对外国贸易甚至外国的条约权利采取敌视态度,它是担心他们不能建立一个有效率的政府,那就会使农村和商业陷入混乱。虽然英国各级行政官员都曾设想过干涉叛军,但它的官方政策始终限于保护英国在贸易港口的利益,实际上仅限于决心保卫上海。法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1855年法国的干涉曾帮助清军从小刀会手中夺回上海)。因此李秀成于1860年8月19日和20日向上海的推进(这次尝试只有三千人参加)被英、法军队所击退。令人好笑的是,这次干涉恰恰发生在英、法另一支军队正在北方猛攻大沽炮台的时候(见第五章)。 在1860年清政府与列强签订条约之后,英国决定暂不介入中国的内部冲突。太平天国被看作长江中游地区事实上存在的政权。1861年2月海军少将何伯领导了一次对南京的考察,谋求达成一项稳定的谅解,使英国得以安全进行贸易,英国则以保证中立作回报。李秀成在南京接见了英国人(洪仁玕此时已被解除了外事职务),甚至答应当年内不对上海发动进攻。太平军将不进入上海周围三十英里之内。英国继续在内战中依法严守中立。但是到了1861年夏,驻北京公使卜鲁斯则明显地倒向了清朝。西方侨民社会对“渎神”的太平军基督教抱有日益增长的反感,而太平天国反对鸦片贸易的无情事实,也必然影响了英国的态度。1861年6月卜鲁斯采纳了赫德提出的建议,即由李泰国出面代表清政府购置一支海军舰队。10月份,即在曾国藩收复安庆后一个多月,卜鲁斯应允了恭亲王的请求:即长江上的外国船只不得在通商口岸附近以外任何地点停泊,以使太平军难于得到外国船只提供的武器和物资。不过,卜鲁斯无意让英国干涉中国内战,伦敦则更无此意图。在12月,只有法国一艘和英国两艘炮舰停泊在宁波港。驻扎在上海的外**队,英国仅七百人,法国仅五百人。1 可是到1861年末,双方都解除了各自的约束。太平军迫于西线危急的军事形势,不得不巩固它在沿海的地位,遂于1861年12月9日占领了宁波,29日占领了杭州。1862年1月李秀成对上海地区发起总进攻,占据了通往该城的河道。 与此同时,英国人开始从一个可以复兴的和更为牢固的清政 权的角度来考虑它未来的利益。1861年11月清廷发生的政变使英国萌生了希望,因为已故咸丰帝的弟弟恭亲王在这次政变中成了清帝国的决策者(见第八章)。恭亲王准备与新条约相依为命,英国公使卜鲁斯则准备提供一切机会让他照此办理。此后,英国对太平军进行的干涉应当被视为卜鲁斯为稳定中英关系而作的全面努力的一部分。没有证据表明,英国害怕太平军会成为一个潜在的更强大更排外的政府。恰恰相反,倒是太平军那些不出所料的弱点和无纪律才促使英国反对他们,转而支持清政府。 外国参与反太平军战斗的方式有下述几种:英、法军队直接进行干涉;为清军提供现代化的武器和训练;为非正规雇佣军分队提供外籍军官。无疑地,其中以外**队的直接作用最不重要。雇佣军分队(其中以“常胜军”为最突出)在江苏对清朝有相当重要的意义。但历史意义最大的莫过于提供现代化的武器装备;因为武器装备与随之产生的军火制造业,其进步的技术可用来促进中**队和军事工业的现代化。1 长江下游地区的官绅长久以来一直在谋求西方对叛乱者的干涉。上海道台吴煦(他的功名是捐来的)早在1853年便看出外国支持的潜在价值,此后他一直汲汲于谋求得到这种支持。1860年兼任江苏布政使时,吴煦不仅本人热衷于与买办商人合股进行私人商业投资,而且还擅长通过商业行会征收厘金。巡抚薛焕手下有约四万名绿营军和乡勇,但成分复杂,未经训练,纪律很差。早在1860年5月,吴煦便着手征集一支规模不大的“夷勇”。在那个广有资财的同胞和商业合伙人杨芳(此人是浙江银行家,曾当过怡和洋行的买办)的建议下,吴煦得到了华尔(1831—1862年)的效劳;华尔曾在中国轮船上任过职,在马萨诸塞州的塞勒姆度过童年后一直在海上和陆上从事冒险生涯。华 尔胆大勇敢,性情急躁,但又胸无城府,一任杨芳摆布(他最后跟杨芳的女儿结了婚)。他和几名高加索同伙领着二百名菲律宾士兵于1860年7月攻陷了位于上海西北(应为西南——译者)的一个重要小镇松江,但不出一个月它又沦于叛军之手。1861年他和其他官佐们(主要是美国人)在他们业已着手训练的“马尼拉兵”外又开始了对几百名中国士兵的训练。在吴煦和杨芳的大量资助下,华尔按照“英国方式”操练他的士兵并用精良的连发快枪装备他们。他们的兵力到1862年已增加到三千人。由于参加了上海附近的战斗,它被官方封为“常胜军”,以象征吉祥。正因为这支混合部队有上述来历——基本上是外国人领导的中国雇佣军团,所以它在以后两年的江苏战役中赢得了普遍的赞誉。 不过在吴煦和江苏巡抚薛焕的心目中,常胜军仅仅是为谋求洋人直接援助所作的努力的第一个步骤。薛、吴二人小心翼翼地听从了那些在上海避难的绅士和著名的在野官员们的意见,这些人现在领头请求皇上“借”洋人军队助剿。请愿书甚至提出引外**队去攻打苏州和南京。绅士领袖们声称,巴夏礼在1862年1月初就曾表示,倘蒙皇上和卜鲁斯批准,英**队将不仅帮助防守上海,而且愿意长驱直入,帮助收复宁波、苏州,甚至南京。1薛焕起初故作不应,保持观望,只是等到有相当多的卸任高级官员签名于请愿书上后才上奏清帝,赞助“借兵助剿”的请求。关于进攻苏州和南京的建议也包括在内。同时经薛焕批准,吴云(苏州前任知府)和应宝时(吴煦的副手)于1月13日建立了一个“中外会防局”,为期待已久的联合作战筹集经费。2月初发布的两道诏令准许薛焕的建议只适用于上海:“上海为通商要 地,自宜中外同为保卫”。1至于把外国援助扩大到苏州和南京的想法,则被提交曾国藩征求他的意见。 1862年1月13日当太平军被发现沿吴淞江堤岸行军时,英法军队仅从船上朝他们开炮而已。但是到了2月21日,海军中将何伯便亲自带领远征队向上海东北十英里太平军所占据的高桥发动了攻击。何伯的炮兵得到了三百五十名英军和六十名法军的支援,还有六百名华尔的士兵充作散兵和突击队。接着在整个4月里,对上海附近的几个市镇采取了类似的行动;但它们并不总是成功的,因为有些到手的市镇防卫不当,很快便又被太平军夺了回去。只是在2月22日何伯才致函卜鲁斯要求批准肃清上海周围三十英里以内的叛乱者。直到4月12日才得到卜鲁斯的批准,约在同时,士迪佛立将军带了约一千八百名英军从天津抵达这里。2月25日北京向华尔的中西联合勇军表示祝贺,同时上谕批准了薛焕的建议:授予华尔以四等军衔和花翎顶戴。5月1日至18日,英国、法国和华尔的联军乘坐英国炮舰往返于广阔的内河水网,攻陷了三十英里内的主要市镇。对每个攻克的市镇的大掳掠所得,都是按事先商定的协议进行“公平分配”。防务主要由华尔的士兵担负,颇能胜任,只有两个地方由英法军队自己担任过。 上海得以免除太平军的威胁,应当归因于欧洲人在1862年5月下旬主动干涉的结果。然而自此以后,承担主要防卫任务的是新开到的李鸿章军队。李鸿章和他的六千五百名士兵是在4月份从安庆分乘上海绅士向一家英国商号租来的七艘轮船顺江而下,抵达这里的。李鸿章将他的行辕设在上海的县城,他从一开始就决定,他的军队将不作为英、法的附庸来打仗,而要谋求自 强,不与洋人相混。1 太平军此时动员了约五万军队向上海发起大规模进攻。英、法军队鉴于自己人数很少,便撤走了位于三十英里圈内的嘉定的驻防士兵。华尔防守的松江也危在旦夕。士迪佛立将军紧急要求伦敦从印度派遣大量援军,这个想法一旦实现,很可能使欧洲人在战争中的作用大增。但这样的增援被认为是多余的,因为事实几乎立即证明李鸿章和他的军队能够应付局势。当忠王的大军于6月初从西面进攻上海时,淮军在以6月17日虹桥之役达到最**的一系列战斗中击败了他们。忠王看出上海不能很快被攻下,决定折回苏州基地,并在那里着手策划一次解救南京(它此时正受到曾国荃军队的威胁)的远征。在别的将领指挥下几支太平军大军继续进逼上海,但它们也被受到华尔的分队援助的淮军所击败。李鸿章的军队于1862年8月底收复了除嘉定以外的上海周围三十英里以内的所有市镇(嘉定于10月由中西联军收复,这是英法军队在太平天国战争中的最后一次攻势)。 李鸿章确信只有通过独立的活动,才能使淮军获得建立真正的区域性军事霸权所必需的实力和经验。他同样也怀疑西方在军事训练方面的作用。1862年7月,当中央政府制定出由西方军官训练中**队的试行方案时,李鸿章要求总理衙门不要赞助这种权宜之计,因为他担心“欧洲人会逐渐蚕食对清军的控制权”。2关于中国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的官员抵制外国直接介入中国内战,以倒霉的“李泰国-阿思本舰队”事件表现得最为清楚,我们将在第九章予以论及,兹不赘。 太平天国的失败 保皇派于1861年9月攻陷安庆,这非常鲜明地标志着太平天国西线作战中(它曾经是洪仁玕在1860年制定的宏伟战略的一部分)的失败。对太平天国的地位来说,西线战役在某些方面比东进更为重要,它的失败部分是由于叛军将领之间缺乏配合所致。李秀成(他曾因指挥才干于1859年受封为“忠王”)这时更多地关注他自己在长江下游的权势基地,而不是战略全局。这次指挥上的不统一,仅仅是太平军在杨秀清死后企图重建中央统一领导而遭到失败的一个方面。洪仁玕一直不稳固的地位,也由于天王当时已不问政事甚或神智失常而更有所削弱。在战地将领的妒忌和朝臣的诬陷下,他于1861年初被剥夺了总理朝政的职权。嫉妒和野心也使太平军的权贵变了质,因为为了满足军事将领的欲求,册封了许许多多“王”,而其中某些人不过是很勉强地投身于这场运动的。虽然个别叛军队伍仍保持着令人可畏的兵力,但安庆的失守和中央控制的瓦解业已铸成太平天国覆灭的局面。 太平天国的覆灭最后是由曾国荃对南京的围攻,以及李鸿章对沿海地区和左宗棠对浙江省进行的清剿来完成的。李鸿章从东面横贯江苏发动的强攻有着特殊的历史意义,它反映了这位精明而善于应变的首领力求控制上海及其邻近地区的商业财富,因为这是财富和权力的新的源泉。作为中外贸易的新中心,上海因人口急剧增长,并有资财雄厚的流亡绅士阶层以及与内地商业的多方面联系,所以成了一个无与伦匹的军事基地。李鸿章刚就任江苏巡抚,便立即着手控制关税收入和江苏厘金。这两项贸易税,尤其是江苏厘金,确实是他以后几年军事行动的财政支柱。李鸿章经过无情的官场斗争后赢得了对这些财源的控制权,到了1862年下半年,他不仅能够维持他自己迅速扩大的淮军,而且 能够为曾国藩那支因欠饷而日渐不满的军队提供大量的经费。 当1863年李鸿章的军队节节击破坚守在江苏东部和浙江北部城镇中的太平军时,他的军队已经超过了五万人,这就为中国武装力量具有重大意义的第一次现代化创造了条件。李鸿章与他的作风守旧的老师曾国藩颇不相同:曾国藩不让他的湘军采用外国装备,而李鸿章则敏锐地认识到他控制上海时在技术上得到的意外收获。他不仅从西方购买了大量来复枪轻武器和西式野战炮,而且雇用英、法两**官来训练他的军队使用这些武器。到1864年春,李鸿章的军队已装备了约一万五千支步枪。为了供应这支军队所需的弹药,还要进行另一项改革:李鸿章从1863年起在上海、苏州,最后还在南京迅速建起了生产现代军火的兵工厂。为镇压国内叛乱而在军事现代化方面所进行的这种种早期的冒有风险的事业,展示了清朝统治最后几十年的态势。把现代化装备用于正统的军队,这意味着在未来五十年内能够相当成功地维持国内的秩序,尽管在这个时期中国尚不能建立一支抗御外国侵略的武装力量。 常胜军自1860年建立以来,虽然有过连续几次领导危机,却安然无恙地维持了下来。它的第一任统领华尔与支持他的中国商人及清朝当局的关系搞得不错。为了显示和加强他作为中**事制度的助手的作用,华尔被授予了中国绿营军的管带官阶。1862年9月华尔受伤致死。他的继任人是另一个美国人白齐文,此人桀骜难驯,很少顺从中国方面的意图。他被解职以后,常胜军改由英国皇家工兵少校戈登(英国驻上海指挥官士迪佛立将军的密友和亲戚)指挥。他收到了伦敦发来的要他接受中国人指挥的明确指令。上海的英国当局起初不同意扩大分遣队的作战范围,后来才作了妥协,这样分遣队的作战范围就从最初防卫上海地区扩大到协同李鸿章的军队到西线攻打太平军的据点。在这些战役中,戈登的炸炮和突击队证明确是清军手中的得力武器。 在整个1863年中,常胜军都在战场上为攻取叛军在江苏东部和浙江北部据守的城镇而冲锋陷阵。在常熟、太仓和昆山取得的重大胜利使清军空前地逼近了该地区的行政和经济中心苏州。1863年12月5日苏州的陷落(部分得力于守城者有人变节)确是叛军遭到的一次重大挫折。戈登作战有两个特点特别值得一提:由于应用了英国按优惠条款提供的现代火炮,在根本上改变了迄今为止内战所特有的古老攻坚方式。许多曾经庇护过太平天国文职政府并成为军事防卫的支撑点的城市,它们的墙垣不再能安全无虞了。其次,李鸿章在江苏东部战场上的胜利,牵制了太平军防御天京的力量(当时它正处在曾国荃的围攻下),从而加速了太平军运动的最后失败。 太平军在都城被围和他们长江下游的经济基地业已丧失的情况下,仍狂热地进行了最后的殊死战。1864年7月19日曾国荃破城而入,大肆屠杀南京居民,并纵火焚烧了这座城市。据说约有十万人在最后的这场浩劫中丧生。洪秀全在南京陷落前就病殁了。其余的领导人被穷追不舍,直到捕获处死为止。逃出来的少数小股部队被赶到广东,第二年也在那里被消灭了。唯一幸存的力量是遵王赖文光的军队:他这时招募了许多被清朝残酷的“剿捻”战争弄得无家可归的安徽难民,并按太平军方式对他们加以组织和进行教育,誓死要继续进行斗争。赖文光和捻军的结盟使太平军的这支残部一直延续到1868年。不过作为一个政体和宗教团体,这个运动在1864年就被有效地扑灭了。应当认为,胜利者一心一意搞横暴行为,它不仅毁灭了太平军的军政机构,而且使太平军的传统本身也实际上在剑与火中烟消云散了。 当考察太平军失败的原因时,我们立刻会遇到的困难是,不能完全用纯军事方面的理由来解释。叛乱在最后三年出现火力方面的差距,但仅归因于这个因素,还不是令人满意。太平军不乏新式武器。众所周知,李秀成到1862年已经通过西方商人和投 机家弄到了几千支步枪。然而太平军在战略上的败局却早在1861年随着西征最后失败就已命定地形成,这时甚至李鸿章的淮军尚未建成。同样,也不能把外**事力量的介入看成是决定性的因素。其中领导集团的分裂比这些原因都重要:洪秀全在政治上的无能意味着,一元化的集权只能通过他的亲信之间的竞争才会出现。不过即使根据太平天国内部虚弱这一说法仍不能充分解释,何以清王朝的保守派人士在如此可怕的挑战面前而仍能重新控制国内局势。答案只有通过我们重新估价太平军运动的内部特点以及它与其社会环境之间的关系才能找到。为此目的,我们将太平军与捻军这支大约同时在北方和中部各省活动的叛乱队伍作一番比较,可能不无益处。 1 郦纯:《太平天国制度初探》,第472页。 1 郦纯:《太平天国制度初探》,第65、94—98、338—383页。简又文:《太平天国典制通考》,第655—669页。罗尔纲:《太平天国史稿》,第119—121页。 1 《钦定士阶条例》,载萧一山编:《太平天国丛书》,第937—938页。 1 卜鲁斯的文书,引自格雷戈里:《英国与太平军》,第99页。 1 格雷戈里:《英国与太平军》,第118页。 1 以下有关外国的介入问题,大部论述得到刘广京教授的帮助,谨此致谢。 1 引自王尔敏:《淮军志》,第55页所引。 1 《筹备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第3页。 1 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第15—16页。 2 见迪安:《汉口英租界的建立》,载《哈佛亚洲研究杂志》,卷32(1972年)第95—96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创办私人企业的运动 很难说究竟是由于官僚的控制还是资本的不足,才使清末近代企业的发展受到更大的压抑。这两个问题是相互联系的。如果筹集到足够的资本(不管是来自政府外部或政府内部),那就必须采取一些措施来减轻官僚控制所产生的那种窒息企业的影响。 自1873年以来曾号召公开征股,但结果不好,因为商人们对官方提倡者的用心采取戒备态度。 然而,大约1900年以后,许多这类筹款运动能成功地筹集大量资本。舆论的改变使得投资者愿意提供资本了,但条件是公司要商办。中央政府也公布了私人公司合股的法律和章程,以帮助增强公众的信任。尽管国家的这些措施往往不能很好地付诸实践,但是它们还是适应了私人投资者求取法律保护的要求。 不过,促使公众越来越给予支持的最大动力还是新世纪日益高涨的政治气氛。大城市的重要商人团体组成了自己的商会,以进行一些政治运动,如抵制外货,或者要求中国人参加外国人主持的上海工部局。1这些出于爱国心而对西方帝国主义的关注,不久就集中在外国对中国工业的控制这一经济问题上。既然政府看来不愿意或者无力防止外国人的控制,所以有政治觉悟的商人和绅士现在就以此为理由来积极推动创办私营公司。这些运动取得了巨大的规模和力量,因为爱国主义因夹杂着私人利益而得到加强。 私营铁路和经济民族主义 一个深得民心的运动是从外国公司手中收回铁路财政和铁路建筑的权利。2近代工业虽然在开始提倡的时候是要使中国富强起来,这时却正落到外国资本家手中,因为国家宁愿向外国银行借款,以保持对一切实际上快成为外资企业的徒具虚名的控制。在对这类事情进行争论时,各省绅商积极分子把商办变成了政治问题。他们的抗议不再属于经济性质,而是政治性质的了,“商办”在抗议声中被看成是保全国家经济实力以对抗外国侵略的行动,而国家的创办却被看作是与西方银行家相勾结的行径。完全独立的、无留难的、不受本国政府和外国人控制的私营企业,就成为收回利权运动的一个组成部分。 然而国家却认定,铁路不象纺织工厂,它们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所以不能让私人企业家去经办。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期间,张之洞作为督办中国第一条重要铁路的官员,曾慷慨激昂地争辩说,铁路影响着国家的利益和主权。他承认,私人资本能够补充国家贷款或外国贷款之不足,但是官员们一定得保留最终的决定权。 粤汉铁路首先对张之洞的见解提出了重要的挑战。1904年,广州七十二行商和九善堂的商人领袖组织了好几次人数众多的集会,要求把粤汉铁路的建筑权和财权还给中国人。这些权利业已由中国政府授与一个美国组织——美华合兴公司。在汉口,张之洞支持甚至煽动了一个同样由商人和绅士领导的恢复利权的运动。使地方感情突然爆发的表面原因是铁路建设迟延了,以及美华合兴公司占有的、数量足以控制铁路的那部分股票未经认可就被卖给了比利时辛迪加组织。不过,造成这件事的真正的原因纯粹是对外国特许权和贷款所产生的日益增长的敌对情绪。 在1905年内,美华合兴公司的控制权又被美国另一家公司取得。但是复权运动从参加了几十个群情激愤的集会的成千上万商人、学生和绅士那里获得如此声势浩大的支持,致使中央政府害怕会发生地方叛乱,所以它不得不强迫美国人接受赎买的协定。 广东省政府想依靠自己的力量筹集地方税来建筑铁路。地方绅商领袖大力倡议私营铁路以后,两广总督岑春煊的反应是逮捕绅士领袖和商人领袖各一名。但是这个行动起了相反的效果,因为1906年初成千上万的学生和店员重新活动了起来;他们在前些时曾参加过许多恢复利权运动的集会,但是他们后来退出了关于公司资金来源和行政管理问题的争论。现在,少数几个主张铁路私营的领袖一经岑春煊指责,他们的反官办的行动反而大白于天下,并且深得民心。接着召开了几次集会,或者通过决议对省抚之计划征收附加税表示遗憾,或者组织支援代表团去访问被监禁的领袖,或者保证募款资助成立一个私营铁路公司。1 清末近代企业不能通过公开征股来吸引民众的支持,因为股票价值太高。自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以来,曾经有过几次征股活动,但每股的票值都高达一百两。当时一个店员的平均工资是三块银洋一月(约合二两三钱银子),而此数足以养活一个小小家庭,所以一百两银子的巨款只有非常富有的人家才出得起。1906年的这些集会攻击了这种一贯的高昂价格,坚决认为建造铁路所需的巨额款项只有集腋成裘才能募集。它们通过决定,主张发行一种可以分期摊付的低面值股票。他们最后采用了五元一股(约合四两银子)的办法,在一年到一年半内三次付清,这甚至使贫寒学生也能认购。在1906年2月共筹集到第一期认股款1,648,788元。这次运动计划筹集二千万元作为私营铁路公司的资本,它进行得很顺利。 这个公司正式取名为粤汉铁路公司,并向北京申请要求取得商办地位。为了保持对政府的压力,海外的、或者香港和其他省份的广州商人源源不断地提出保证,但都以取得商办地位为条件。1 不论是北京的或者广州的当局,都不能抵挡这样一个有群众支持的强大的示威。1906年4月,前买办和实业家郑观应,被地方行会和慈善堂领袖组成的组织委员会选为粤汉铁路公司总办。商办地位也立即得到官方的批准。同年6月21日郑观应就能够上报说,收到的第一期认股款已逾八百八十万元。这是中国直到此时为止不论用哪一种方法所能筹集到的最大的一笔资本。 但是,虽然得到私营权利,并没有终止关于对公司施加控制和指导的争论。在以后五年中,该公司即以商办企业来经营。但是这五年中危机不断。首先是被选举的高级职员的合法性问题。郑观应之被选为总办,受到一些股东的反对,直到他被迫辞职而由梁诚接替为止;梁诚这名官员是刚卸职的驻华盛顿公使。股东中间的派别活动随之产生。董事之间互不信任,结果只好用互相制约和平衡的办法,以划分职责范围,这样甚至使总办无权对整个企业进行协调,更说不上进行管理了。2 这一切都促进了股东们的战斗性和公众的警觉。当公司帐务管理不善和高级职员中间贪污成风被宣扬出来时,省政府再次取得了控制的机会。到了1911年,中央政府把所有私营和半私营的铁路都收归国有,部分原因是广州铁路象另一条重要的私营川汉铁路那样也是一个失败。在移交的时候粤汉铁路公司实收资本约一千六百万元,其中已花的大约一千万元只铺设了四十五英里长的铁轨。象这样低的效率,再加上公开揭发出来的高级职员贪污之风,就使商办公司的信誉完全扫地了。国有化引起抗议。但是大多数抗议者之所以情绪激昂,与其说是因为私营企业的告吹,不如说是因为他们收到偿还的现金只有自己资本的六成。 在这几年期间,另一个商办的沪杭甬铁路公司的历史与此有惊人的相似之处。11907年后期,在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有时是很激烈的运动以后,浙江地方绅商领袖收回了一家英国公司的筑路权,并且用出售面值五元的股票(认购后五年分期缴清)的办法筹集资本。浙江铁路公司是建造一条横贯长江下游南岸的铁路的两个省办公司之一:它也由于贪污腐化、工程质量差、管理上的争吵和公众支持的日益减少,很快就受到了打击。以进步闻名的士大夫汤寿潜由于他在收回利权运动中一向是直言无隐的领导人,所以在1905年被选为修建沪杭铁路的总办。过去人们抱怨汤寿潜狡猾、固执和骄傲自大,现在则转而赞扬他的提倡立宪运动的斗志,以及他抵抗政府侵犯的能力。 1909年,汤寿潜为了对批评他的人让步,提出辞职。但是这一行动反而为他的党人提供一个展开强有力的挽留运动的机会,来显示他们的力量。在他这样被挽留住以后的下一年,汤寿潜再度突被清帝降旨免职,此事又引起了对私营效率的怀疑,即效率是否只有通过群众所有制才能取得。有政治头脑的股东购买股票是为了抵御西方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他们容易抓住新得的股东权利去干涉公司的事务,特别在涉及私营公司和国家之间的事务时更是如此。结果是使受到群众支持的私营企业带上了政治色彩。 1910年汤寿潜被免职一事,驱使为数众多的股东们集会于上海,他们通过决议说,任何人,甚至是皇上,按照法律也不能把一个经过正式手续选出的公司高级职员革职。他们援引北京前几年颁布的公司商律第77条,上面规定,每个公司的董事会享有任免公司职员的权利。整个9月还继续开了几次会,有些集会开成了群众示威活动。宁波的一次集会参加的人达万人以上。该公司以这样的民意支持为奥援,便径直和浙江巡抚增韫及省谘议局打交道。省谘议局认为,任何政府都不能忽视它自己所规定的法律,特别是在清帝鼓励要实行宪政的时候。浙江巡抚增韫最后答应把这个决议正式转呈北京。省谘议局曾以停止它所有的公务相威胁。 但是邮传部在9月24日已作出回答,重申张之洞的标准论点,即铁路涉及国权,因此甚至那些处于商办地位的铁路公司也仍然要与政府保持一种特殊关系。所以每个铁路公司的总办和会办在选出以后,得经邮传部正式任命。邮传部的结论是,铁路公司是“官治公司”,因此免职的命令仍然有效。1 浙江公司股东们的反应是派一个代表团去北京,邮传部侍郎坚持第77款不能适用,因为汤寿潜是在邮传部把公司股东们的意愿上奏以后最后经清帝批准任命的。所以,皇帝也有权把他革职。至少就铁路来说,“商办”实际上与“官督商办”并无不同,因为国家保留了选任高级职员的权力。 对广东和浙江两铁路来说,更加严重的问题是经营管理的作风问题。虽然梁诚和汤寿潜两人的性格非常不同,然而两人都使公司最后陷进了官僚主义的办事陋习之中。梁诚成为浪费和无能的牺牲品,后来窜改公司的帐目为他私人谋利益。汤寿潜支持有关地方绅士利益的事业,使公司与中央政府发生了冲突。关于这两个铁路公司经营不当的情形愈公开,就有更多的人逐渐了解,商办不是一种为了公众福利而必须争取的权利,而是一种使公司的董事和经理发财致富或授予他们政治权利的特许证。浙江铁路公司短期内保留过有名无实的商办地位,但是到了1911年仍被国家所接收。这两条铁路没有一条是真正由商人们经营的企业,这个事实反映清末的大工业几乎不可能摆脱和官僚主义的联系而独自发展起来。 私营企业茂新面粉厂 有几个近代企业得以规避了官方的主办和买办的经营。它们由传统商人的财力兴办,因为这些商人已经认识到机器能够被用来谋取更大的利润和提高生产力。此种企业中第一个成功的尝试是茂新面粉厂。1从1901年开始,这个厂即由江苏无锡的两兄弟荣宗敬和荣德生开办。虽然荣家与官方有着某些并不重要的关系,但荣氏兄弟却是非绅非官。他们的父亲只不过是政府的一个主事,他送长子荣宗敬到铁匠铺当学徒,又送次子荣德生进学堂念书。荣德生愿意学生意;最后兄弟二人都在上海两个钱庄里当了三年学徒。 满师后,荣德生在一个政府衙门里谋得文书的职务,荣宗敬则在一家上海银行继续工作。在1897—1898年期间两兄弟都在上海的时候,其父亲带领两兄弟决定邀约几个朋友开设他们自办的钱庄。钱庄开业以后不久其父即去世,由于本小利微,其他投资者便把股票都卖给了荣氏兄弟。大约在1900年,荣宗敬和荣德生开始对面粉厂发生兴趣。荣德生发现尽管面粉市场越来越兴旺,但因为面粉被视为专给外国人消费的进口货,所以它仍然是免税的。竞争是微乎其微的,全国共只开设了四家面粉厂:天津、芜湖各一家,两家在上海。上海的两家中,有一家是美国人经营的,另一家则为军机大臣孙家鼐的儿子孙多森所有。不过,荣氏兄弟搞近代工业完全是外行,他们不知道需要什么机器,更不知道办整个厂得花多少钱。和他们打交道的面粉厂都不让他们参观工厂。荣家兄弟询问一家进口美国机器的洋行,得知开设一个小型工厂,单购机器一项约需八万两银子。最后他们找到一些英国造发动机,带动四个法国造的石制研磨机。为此他们总共只花了不到两万两。 这笔巨款实非荣氏兄弟所能筹集。幸运的是,荣家的恩主朱仲甫前来过问并给予帮助。朱仲甫刚刚弄丢了一顶不大的乌纱帽,正在找机会进行合适的投资。他和一个朋友一起为这个新公司提供了三万两资本的半数。荣氏两兄弟提供五分之一,合六千两,他们的几个亲戚则出资补足剩下的九千两。 但是他们发现,甚至在工厂开工以前三万两资本总额也是不够的。在1902年,荣氏兄弟实际上把他们钱庄的全部利润一万两都转给了面粉厂,从而使他们自己成了最大的合伙人。1903年他们再增加自己的新股,因为这时他们钱庄的新收益使他们能够买下所有朱仲甫的股份。朱仲甫当时已决定放弃他的股权,因为他准备离开上海另就新官职。接着面粉厂改组。在其他朋友帮助之下,该厂实收资本已增加到五万两。面粉厂的名字由保丰改为茂新。这一切刚安排就绪时,日俄战争爆发了。面粉的需要量大增,茂新面粉厂开始赚钱。 公司成功了,于是决定试用比原来石制研磨机更好的机器。1905年,它廉价购进六台崭新的英国造钢质研磨机。这是一种新型号,因而英国出口商急于要在中国试验其性能。它们证明是一大成功,因为1905年因产品改进,产量增加,茂新面粉厂在那一年的盈利达到六万六千两。这笔利润再加上钱庄赚的钱一起,又被投入了面粉厂。1905年1月11日当茂新面粉厂作为一个私营有限公司成了向中央政府注册的第四个企业的时候,它已经宣布它企图把资本增至六万两。1 荣氏兄弟于是想法扩充业务,到另一近代企业领域中去发展事业。在1906和1907年,他们约集一些亲友在他们的家乡无锡开办一个棉织厂。他们把面粉厂这几年得到的利润投作资本。但是,日俄战争结束以后棉花市场萎缩不振。面对不稳定的前途,他们迅速把款子抽回面粉厂。于是他们一直等到1915年才进行经营棉纺业的第二次尝试,这一次却获得了成功。与此同时,他们的面粉工厂继续蒸蒸日上。1908年,他们在无锡建立了第二家面粉厂。它在1910年,接着在1914年,都一再扩大业务。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面粉停止进口,荣家的面粉厂和设在上海和汉口的分厂都飞跃发展,直到1914年,每天平均生产面粉八千袋。到1929年,荣氏兄弟控制着大约十二个面粉厂,一天生产十万袋面粉,为中国机器工厂所生产的面粉总产量的六分之一。 荣氏弟兄是第一批转营近代工业获得成功的传统商人,他们几乎没有官方照顾和官方财政支持。他们没有买办的经验,他们的工厂是用他们钱庄中积累的资金,以及用他们面粉厂的盈利进行再投资而开办起来的。 然而它们也不是毫无官僚资源的帮助。首先,朱仲甫的资金在荣氏兄弟经济非常拮据的创办时期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更重要的是,朱仲甫的参加很可能使这个新企业的威信和保证得到了必要的提高,这才能够使荣氏弟兄劝说亲友出面投资。 其次,他们在建厂时碰到了官僚的反对。受到官员支持的地方绅士抱怨工厂的烟囱高耸入云,根据风水,它会给当地带来灾祸。虽然现存的材料没有说明这位非高官显宦的朱仲甫在后来的商谈中起过什么作用,但是可以保险地说,他在商定最后的解决办法时一定出了很大的力,从而得以在很少的限制下建立这个面粉厂。第三,荣氏本族略有官僚背景。荣家父亲和弟弟曾一度当过低级官差。他们从什宦中得到的钱大概就是他们先在钱庄、以后在面粉厂的一部分——如果不是大部分——开办资本。我们把这些“官僚影响”加以考虑之后就必然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即茂新面粉厂的成功代表中国传统商人的新发展。但是,茂新的资本很少,仅几万两银子,与拥资二、三百万两的官督或官办的大纺织厂相比就相形见绌了。从当时的政治背景来看,要吸引大量投资或经办一个大型近代企业,如果没有密切的官方合作是不可能的。 唯一真正的例外是这个时期由广东华侨商人在香港建立起来的为数不多的近代大企业。有三个重要的近代企业:先施公司,于1900年由马应彪创办,资本二万五千元;永安公司,于1907年由郭乐、郭泉兄弟创办,资本十五万元;南洋兄弟烟草公司,于1906年由简照南、简玉阶兄弟创办,资本十万元。先施和永安两公司都是百货公司,它们是仿照马应彪和郭氏兄弟在澳大利亚的两爿百货公司开设的,他们最初就靠那些公司赚了钱。简氏家族同日本、越南、泰国、新加坡和东南亚其他地方都有商业联系。因此,他们办企业的精神和方法都得益于传统社会之外的力量。直到1912年,先施公司在广州开设了一个分公司,两年以后又在上海开了第二个分公司。永安公司和南洋兄弟烟草公司起而效法,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这三家公司都变成了重要的私人企业。不过,它们在清朝末年创业的成就是在**的范围之外取得的。1 新的行政章程和法规 私营企业应该在国家工业的发展中起一定作用,这个思想引导人们去努力争取政府对私人企业活动的保护。政府在京师新设的各局制定了关于确定商人的身分、组成私营公司、确立专利权利和破产程序等等方面的行政章程和法律。1904年1月21日首先颁布的综合章程有《商人通例》九条和《公司商律》一百三十一条。以后又颁布了公司登记法(1905年)、破产法(1906年)和专利权法(1906年)。2其中以公司商律最为重要,因为它承认了五大类商、工企业:(1)两人或两人以上的无限合伙企业;(2)两人或两人以上的有限合伙企业;(3)七名或七名以上股东的无限公司;(4)七名或七名以上股东的有限公司;(5)独自经营和具有无限责任的商号。1904年设局专门登记这些公司。 结果是引人注目的。在1904—1908年期间,向该局登记的公司约272家,它们的核准资本总额接近一亿两银子。不过这个数字是夸大了的,因为实收到的大概只是核准的资本的半数或不足半数。这些公司也不都是近代企业。这272家公司中有44家是传统的个体经营的当铺、钱庄、中药铺、或其他批发和零售商店。不过大多数(272家中的153家)都是近代的股份有限公司。它们占全部资本积累额中的绝大部分。到1908年,它们事实上的确形成了全部中国现代化的企业。3 清政府也开始制订官方奖励的详尽制度。第一部章程强调工程和技艺。它被采纳作为1898年“百日维新”的一部分内容,可能从未被实行过。1903年颁布的第二部规章是针对投资者和创办人的。但是这些也证明效果不大,因为允许获得个人投资或创办企业奖励的最低数目是五十万元。对这样一笔大数目,很少人出得起。同时,任何拥有社会威望而首先能够筹集这样一笔数目的人,只能获得“第五等议员”的身分,这显然是降低身分的事。不过在1906和1907年之间,全面的奖励制度终于建立了起来。它把奖励分为三类:第一,奖给高超技艺的手艺人和有所发明的技工;第二,奖给工业提倡者,而要求他们筹集资本的数目却大大降低了;第三,奖给投资者,包括对真正作出突出贡献的人授予终身贵族的地位。 受到奖励的实际人数一直是很小的。正如《东方杂志》所指出的,中国的企业家们并不需要荣爵虚衔,而需要政府真正和有效的保护措施。1由于爵衔两者仍然能捐买到手,事实上许多商人也都捐到了手,所以这些奖励不能使人产生敬仰之感。比这更坏的是,所需的数目仍然太高。一个人要成为三等男爵,必须投资一千万元。所以没有人被授予终身贵族是不足为奇的。但是,虽说这整个奖励制度未著成效,但仍然表明中央政府对新工业的态度是积极的,表明政府愿意采用洋办法,即给予官方承认来鼓励商人。 1 例如参看埃尔文的《1905—1914年的上海行政》,罗兹的《1895—1911年的广州商会》,以及琼斯的《上海的宁波帮和金融势力》:这三篇文章都载在埃尔文等编:《两个世界中间的中国城市》。 2 另一个有着同样动机并且在同时进行的大得人心的运动是要从外国公司手里收回开矿的权利,见李恩涵:《晚清的收回矿权运动》。 1 香港《华字日报》, 1906年1月9日、15日;《华南晨报》, 1906年1月12日、 15日、18日。关于官员、绅士和商人之间的这些戏剧性冲突只有粗略的文献记载,例如,收集在宓汝成编:《中国近代铁路史资料》,第3册第1045—1055页。岑春煊在他的自传《乐斋漫笔》中缄口未谈此事。许多有关的记载只能从两份当时的报纸中搜集到,它们是香港的《华字日报》和《华南晨报》。 1 《华南晨报》, 1906年3月2、4、7、10日; 4月14日。《华字日报》, 1906年3月3、5、10、19日。 2 郑观应:《盛世危言后编》,卷9第46—47、61、74页。 1 关于这条铁路中的外国利益的大部分情况,见孙任以都:《1908年的沪杭甬铁路贷款》,载《远东季刊》,卷10第2期(1950年)第136—150页;马德琳·齐:《沪杭甬铁路贷款:恢复利权的事例研究》,载《现代亚洲研究》,卷7第1期(1973年)第85—106页;以及李恩涵:《浙江绅商与北京朝廷官员关于1905—1911年收回英国的苏杭甬路权的斗争》,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卷3第1期(1972年)第223—268页。关于当时的记述和文献,见墨悲编:《江浙铁路风潮》,连载在《东方杂志》上;又宓汝成编:《中国近代铁路史资料》,第3册第999—1009页。 1 《东方杂志》,“中国大事记”,第7年第9期(1910年)第67—70页;第10期第75—77页;第11期第87、94—95页。 1 关于茂新厂早年的情况以及荣家的背景,见陈真和姚洛:《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一辑》,第1册第372—376、381—382页。 1 农工商部统计处:《农工商部统计表,第一次》,第5册第1页。 1 先施公司:《先施公司二十五周年纪念册》。永安公司:《香港永安有限公司二十五周年纪念录》。中国科学院上海经济研究所等编:《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史料》。 2 农工商部:《农工商部现行章程》。 3 根据《农工商部统计表第一次》第五册和《第二次》第五册的材料算出。 1 《东方杂志》,“商务”,第2年第1期(1905年)第2—3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捻军的组织特点:一个比较 捻军在1853年以前的历史不大为人所知。然而至少有一点是清楚的,它是由白莲教叛乱的残余人员发起的,但严格地说又不是裔出白莲教派的一个组织。捻军运动的中心地带是淮北地区,即淮河以北的安徽、河南、江苏的交界地区。这是一个饱受旱涝之苦的旱地耕作区,在白莲教起事时,这里的穷人为饥饿所迫大批加入了清朝仓促组成的勇营。当这些人最后被遣散回乡时,他们既不指望可以找到农业生计,又不甘心听任命运摆布。他们便与那些幸存的反叛者为伍,在当地干起了盗匪营生。1 这个构成早期捻军运动的基础的社会变化过程,今天仍然是关于十九世纪历史的研究中空白最多的一个领域。现有资料表 明,至少有这样两个过程应当加以考虑:(1)“捻”这个词在意义上的变化,即它如何从一个表示土匪组织俗称的普通名词,变成了一个表示认识其集团身分的特殊组织的专用名词。(2)流窜于交界地区的非法之徒为把他们的影响逐渐扩大到淮北平原的定居社会所采取的步骤。 当时任御史的陶澍在他的一份重要奏折中揭示了捻军运动在1814年——即白莲教叛乱被镇压下去之后十年——所表现的形式。白莲教的那些四处星散的余众在河南和安徽交界的统治薄弱地区结成了有组织的帮伙。他们利用地方官员的怠惰和玩忽职守,得以自由无阻地跨省越界,躲避追捕。这帮全副武装的盗匪以劫掠、勒索和贩运私盐为生,其行踪所至已远远超出了定居社会的范围。这种结帮的成员名称各异,或称“剑客”,或称“红胡子”(这或许因面部涂抹伪装颜色而得名,或许来自剧目中粗暴强横人物的传统化装)。一个几十人或上百人的帮伙通常被称作“捻子”或“捻”。1 不过,上述地区这些非法之徒的性质正在迅速演变。到1814年这一演变过程已经开始,即捻子不再是那些走投无路、一无所有的人们—种单纯的组合,它已经变成定居社会中有钱有势人家的工具。捻子有许多同当地社会紧密联系的方式。头目们在集镇开设赌场,把无业游民和亡命之徒集合在周围。捻子给村社造成的恐怖致使许多家庭以向其头目宣誓效忠的方式来寻求保护。一个旁观者写道:“族有捻,族幸;家有捻,家安。”2到了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捻子的下层社会已牢固地植根于当地的宗族制度之中,同时又靠宗族中有财势的族长们向下延续并向外传布 扩散。1私盐贩子们也有一种倾向,想寻求安全的寄身之所。因为私盐贩子的头头们不免常被官方追捕者和敌对者带来的致命危险所困扰,他们便在村落中定居下来,四周筑以土墙,全副武装,谨防任何不速之客来犯。2 很清楚,到了十九世纪中叶,分散的捻子业已与淮北地区许多村社的经济生活紧密结合在一起了。可能整个整个村落都要以劫掠为生。一个捻子头目带领村民四出抢劫,然后满载财物归来,掠夺物的一半归首领所有,下余的一半则由追随者去平分。这样“捻”就有了两个含义:一是指全副武装的盗匪,一是指以村社为基地的半武装团体。因而它们与南方下层社会中的“堂”和“股”颇相类似。地方上“捻”的头领与广西三合会的“米饭主”有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他们都是地方上有财势的人物,都通过提供另一种经济地位和新的社团结合形式,把那些靠正当职业无以为生的人聚集到自己周围。 一个令人费解的重要问题始终存在,即捻子是否能够在总的方面被看成白莲教的一个分支。通常靠援引陶澍一类官员的叙述来证明捻是白莲教的分支;陶澍认为“红胡子”就是先前“漏网”的白莲教叛乱者。3不过一直搞不清楚的是,白莲军的士兵中有多少人实际是白莲教教徒。白莲教在三省边界地区的定居集团和本地非法暴徒中曾广泛招募教徒,因此大致上可以说,这样招来的许多人与白莲教教义及其组织仅保持一种松散的联系。如果确系如此,那么白莲军的残余必定相当庞杂。如果再加上捻子还包括原来反白莲教的兵勇的资料时,那就很容易看出,白莲教派自身对早年的捻子必然只起过有限的作用。这一推测有1822年的一 项记载可为佐证:它说在豫皖地区的朱凤阁叛乱中,官员们能够清楚地把白莲教徒与捻匪区分开来。1在1853年以前的时期,白莲教特有的调和各派教义的宗教和它的启示性的政治路线似乎是捻军所完全不具备的。鉴于捻军运动的人社会出身大不相同,我们有充分根据假定捻子和白莲教教徒之间有些交叉情况;但是严格说来,把捻子称作白莲教教徒则是错误的。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以前实际上只存在个别小股的相当松散的结合,通常称之为“捻”,他们的头子的世界观是世俗的,他们对共同的出身和共同的命运的认识,如果说有的话,也只是很模糊的。 捻子中联合的最初迹象以及最初萌发共同的政治觉悟是在五十年代初期的危急年代中出现的。并且就在这时或稍前不久,它们才有了“捻”这一人所共知的专用名称。1851年开始了黄河改道这一悲剧性过程,它从山东半岛南端改到北端,还有殃及淮北广大地区的一连串水灾。虽然直到1855年8月才发生大决堤使河水向东北横溢,但从1851年起饥馑和破产已年年出现。那些年经济上的绝望加剧了村社之间世仇械斗的地方性隐患,这个情况对我们了解捻军运动的性质是相当重要的。象南方的三合会那样,捻子也带头在村寨设防以反对邻近的村落,使自己也能在当时社会生态学中找到安身立命之处。他们作为地方防御领导者所起的作用在1853年初变得更重要了,因为太平军这时正进抵长江流域,促使了安徽农村军事化的普遍实现。另外,促使军事化过程的是淮北村寨拥有许多非法火器,这使地方官员一直皱眉不已。2现在政府出于防御太平军的需要,对这一军事化行动加以鼓励,从而刚好扩大了捻子的社会基础,因为需要捻股首领们负责几十个村寨的防务。捻的村社组织很难同正统的“团”区分开 来,因而这两种组织必须看成同一种类型:许多村落各各筑有坚固的围墙,在共同防御圈内有义务彼此相助,并由乡勇把守。称作“团”的这种组织,有许多实际上都由捻领导,或者后来听命于他们。仍受正统绅士控制的“团”越来越少,而在淮北地区作战的官军则普遍陷于怀有敌意而组织完善的民众的包围之中。 虽则捻子的村社基础在不断巩固,但他们把一股股武装捻子合并起来的过程则是缓慢的,并且是趑趄不前的。继许多地方领袖断断续续作了一些尝试之后,终于在1852年由十八名首领带领人马汇集在张乐行的麾下;张乐行是雉河集(现安徽涡阳)上一名一字不识但颇有势力的地主兼私盐贩子。这个集团在政府军的攻击下不久便陷于瓦解,张乐行本人则被地方知府任命为“民团首领”。不过他在名义上归顺政府为时很短暂,在1855年末到1856年初他就跟他的同伙着手把分散的捻股集结成一个新式组织。在两个小绅士的提议下,张被任命为所有捻子的首脑,拥有“盟主”的称号。捻子战士被松散地编成五个“旗”,每旗约二万人,成为小股捻子的联盟。在后来年代里,由于一些新的反叛集团的形成并被吸收入股,“旗”的数目增至十二个或者更多。首领们各自保留了先前的许多自主权,因而张乐行不象是那种权力业已集中的军队的领袖。不过这种原始的组织结构却容许捻股在广泛范围内进行合作,以致在随后的年月里竟使战斗席卷了八个省份。 捻子的活动方式是有季节性地搞军事活动。捻旗依靠象张乐行在雉河集设防的那种地方军事基地,每逢春秋季节都要外出到周围一带进行抢劫,然后按时返回家乡。他们花很大力量来保卫乡里和建立捻军在邻近地区的新分支组织的中心。这意味着许多捻子过着两重生活:既与村寨有紧密联系,又与他们的军事组织有紧密联系。不过另外一些人,例如无家可归的饥民和流浪的私盐贩,在加入捻军队伍后则必须完全而长期地过军事化生活。 至此,捻军运动不仅体现了更紧密结合的组织,而且还有更明确的象征性的内容。它的领导集团为了树立能吸引普遍支持的形象,用折衷主义态度搬用了白莲教的口头传说和太平军的各种象征。张乐行接受了“大汉明命王”的称号,这个称号不仅是对满族王朝的挑战,而且间接地表明它承袭了白莲教所崇奉的摩尼教信仰。这可能是为了巩固与各地白莲教信徒的关系所采取的一种策略,因为许多白莲教信徒这时已是捻旗的成员了。虽则有人认为捻旗本身的形式可能是从“八卦教”(白莲教的一个派别)的一套做法中借用来的,不过其实际渊源仍未弄清楚。然而有一点已很清楚,那就是在1856年以后的几年中,捻军吸收了象征异端传统——其中也包括白莲教传统——的非常明显的内容。但这是否能够表明捻军此时已在事实上作为白莲教的一个分支出现,仍是大可怀疑的。甚至在捻军的现阶段,最好把他们理解为从黑手党那样的地方下层社会生长出来的组织:它在重建和扩充过程中,发现上策莫过于从一应俱全的传统异端库藏中择取各式各样的象征性内容来加以发扬。 政府在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初的几次剿捻之战,由于内部领导意见分歧和无能而受到挫败。象袁甲三这种墨守成规和贪污**的官员,无论在聚歼捻军或在重建对捻军根据地的控制等方面,都毫无进展。叛乱者的骑兵到1858年已增加到二万多匹马,他们证明甚至比骁勇剽悍的蒙古王公僧格林沁还厉害;1860年僧格林沁的北方骑兵袭击了这个地区。作为一名统帅,僧格林沁证明是一个失败者,主要原因是他不能与其汉族同胞一起共事。虽然他于1863年对捻军据点发动猛攻时收复过雉河集并把张乐行捕获处死,但死者的侄子张宗禹仍保持了捻军的实力,捻军在他的领导下于1865年包围并杀死了僧格林沁。对北京来说,失去这位统帅是堪与1860年江南大营被歼相比的重大损失。情形也跟1860年相仿佛,朝廷转而求助于新军。最后击败 捻军的几次战役所依恃的并非骑兵的突袭,而是稳扎稳打的合围;这一战略就是太平天国的征服者曾国藩提出来的,他于1865年出任剿捻统帅(见第八章)。 作为一场叛乱,捻军在政治上对清朝的威胁比太平军要小得多;然而它们在某些方面却更持久,更不容易被镇压。其持久性主要应归因于它们与地方社会制度有内在联系。捻军的基础是血亲关系的纽带和村社之间惯有的协作方式,他们在某种意义上不能被看作是对帝国正统性的有力挑战,只不过是对帝国权力的局部抵制。他们肯定不是对正统价值体系的威胁。确实,他们的社会基础是因袭传统的,与其政治倾向的模糊不谋而合。这样,捻军便能轻易地与其他叛乱集团合作,但不对任何人承担义务。与太平军不同,捻军与周围社会的地方非法之徒和叛乱集团融洽相处。他们同幅匪、宋景诗指挥的黑旗军、白莲教以及敌对的团练组织,能够在特定的基础上互相影响,从中受益。捻军与太平军曾达成一系列协议,这些协议有理由使太平军为之后悔。捻军首领李昭寿于1858年曾带领他的大部队驰援安徽的太平军,但太平军却不能向他们进行纪律和信仰的灌输。李昭寿本人不久还倒向了清朝。捻军反抗的漫无目的性,确实可以从其首领们反复无常的行动中看出,同一个人往往反复变节多次。生员苗沛霖是土豪,他对双方都叛卖,他的长期经历只有按照两淮地区内战中普遍存在的朦胧的价值准则才可以理解(关于捻军运动及其结局,更详尽的阐述见第九章)。 1 方玉澜:《星烈日记汇要》,见范文澜编:《捻军》,第一册第309—314页;江地:《初期捻军史论丛》,第1—38页;邓嗣禹:《捻军及其游击战》,第46—76页。 1 陶澍:《条陈缉捕皖豫等省红胡匪徒摺子》,载聂崇歧:《捻军资料别集》,第5—9页。 2 方玉澜:《星烈日记汇要》,第310页。 1 《大清宣宗实录》,卷41第7页。 2 包世臣:《淮盐三策》,载《皇朝经世文编》,卷49第4页。 3 陶澍:《条陈缉捕红胡匪徒摺子》,载聂崇歧编:《捻军资料别集》,第6页;黄钧宰:《金壶七墨》,第337页。 1 《大清宣宗实录》,卷41第7页。 2 陶澍:《筹款饬缴凶器摺子》,载聂崇歧编:《捻军资料别集》,第18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北京和各省官署:在领导方面的矛盾 奖励和法规一样,都是由北京颁发和公布的。颁发奖励属于中央政府的职责范围。它们促使地方商人更加了解北京,并且使北京更有力地指导国家经济政策。有鉴于在1900年以前中央政府没有订出新制度措施领导工业发展,所以此后北京千方百计想用建立新制度和开展新项目来抵消各省的优势。 地方对工业发展的指导是在固有的限制之下勉力进行的。第一,各省官员通常要轮换。工业提倡者的努力常常被继任人所否定。第二,虽然中央政府没有用财政的力量帮助它自己所有的大工业,它仍然保留着核准各省分配财政收入的权力。不过一经中央政府核准,实际支出和由于这些支出而需要的一切赞助都是在省级领导人权力之下安排的。这就分散了中央和省政府之间的权力,从而不可能按照国家的轻重缓急使工业能够井然有序地发展。但另一方面,由于清朝末年北京各部员司的品质愈来愈坏,所以北京各部的工作不见得比各省做得更好。 京师新设的各部 适用于商人和公司的不完善的商业法规,是中央官僚机构进行基本改革的产物。改革首先是精简传统的六部,增设了一些新的部(见第七章)。其次是在思想上确立了新的任务,即要增加新的管理领域和树立中央政府的权威。因此,在工商业方面北京组织了一个新的部,各省下设分署,并且鼓励商人组织商会。 自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关于商部的概念已由著名商埠的商人如郑观应等播诸文章,但大约到1902年盛宣怀对它发生兴趣时才予以认真考虑。盛宣怀对此事的关心反映出,他不仅理解现代的经济需要国家的指导,而且还因为他和各省工业领导人的关系并不那么融洽。虽然盛宣怀在担任几个大公司的官方督办时颇有成就,但他的官阶一向不够高,所以他无论是在各省或是在北京都没有独立的权力基础。他在李鸿章手下开始他的官宦生涯,而在1895年以后李鸿章失势的时候,张之洞成为他的新的庇护人。但是,张之洞宁愿躬亲监管他的工业项目,所以他的庇护往往不足恃。1902年,盛宣怀任宗人府丞和会办商约大臣,这是中央政府的一个中等官员。他建议设立一个新的部来指导工业和贸易事务。 盛宣怀的建议恰好和两个满族亲王的类似意见相吻合。醇亲王二世(清帝的异母兄弟)和庆亲王的儿子载振两人刚刚分别从海外旅游归国,显然因受到华侨商人的热烈招待而深受感动。虽然军机大臣荣禄带头提出过一些反对意见,但是当他在1903年4月去世的时候反对意见便渐趋消失。五个月以后商部正式宣告成立。1 新成立的商部在开始时工作热情很高。它在官方地位上高于传统的六部,仅次于外务部。它拥有广泛的管辖权,并且受权接管所有已由传统各部和机构建立起来的重大工商业计划。它还计划在各省建立直接对它负责的商务局。商部尚书是载振。他的父亲庆亲王为新成立的财政处起草一个全面改革国家财政的方案。甚至传说庆亲王意欲将这个有权力的财政处置于新的商部之下。报纸报道,北京书肆内关于工业和国际商业的书一售而空;官僚把这些书全部买去,准备自己参加新商部录用人员的考试。 但是商部的存在没有能满足这些期望。矛盾发生了,它未能促使其他各部和机构放弃它们的管辖权限。例如,钦命的商务、商约和铁路等官署都一如既往地进行工作,完全独立于新成立的商部。2同时,商部的财政经费也少得可怜;它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偿付庚子赔款之前的海关存款的利息。由于存款利率以及大部分存款存在银行的时间长短每年不同,因而商部花在拟订新的经费方案上的时间比花在拟订新的工业计划上的时间要多。1不过,商部失败的最关键原因是载振及其同僚领导无方。载振因放荡腐化而声名狼藉。1907年5月,他被迫辞职,理由是他自己接受了某官员的一个身价很高的歌妓,并为他的父亲庆亲王弄到一笔十万两银子的巨额贿赂。2英国训练出来的一个律师和外交家伍廷芳曾对商部的组织和章程有所帮助,在1903年担任了四个月的商部左侍郎。伍廷芳为人干练正直,后来,陈壁接任了三年,而陈壁却是个有名的贪官。 在1906年进行大整顿的时候,商部进行了大改组。它对铁路、船舶、邮电的管辖权都转给新设的邮传部。由于这些交通通讯工业占用了当时用于开发的大部分资金(特别是外债),所以改组后并另外改名的农工商部就无职守可言了。在1907年,它想法收回管理轮船招商局的权利。但是,邮传部则声称船政理应属于它的权限。农工商部争辩说,轮船招商局是商办,因此得属于它的管辖范围。最后它们同意让邮传部监管招商局的运输政策(如经营的航运路线),而让农工商部监管它的业务经营。3 还不清楚为什么要把指导国家的近代企业的责任如此是非不分地加以划分,使之形成两个部。主要受益人看来就是袁世凯,他在1907—1911年期间不同程度地控制了邮传部。因此,在盛宣怀在1911年成为邮传部大臣之前,该部先后由袁世凯的门生陈壁、徐世昌和唐绍仪所领导;而部中一个有势力的铁道部门一直是由袁世凯的另一名幕僚梁士诒领导。这在中央和各省的利害关系中间不是一个简单的冲突。1907年9月,袁世凯和张之洞都从外省任所被召回到北京任军机大臣。中央政府这时大概想把交通通讯工业——在当时主要是铁路——集中于一个部管辖,以便进行统一发展铁路的新的努力。铁路管理引起北京的特别注意——不仅因为它具有经济和战略上的重要性,而且因为需要借大量外债作筑路资金。1袁世凯和张之洞调任军机处,部分原因可能是要利用他们办铁路的长期经验和兴趣。在1908年,张之洞又被任命为粤汉路和川汉路的督办。不过,如果说北京曾希望抓住铁路经营的主动权的话,那么它的策略又失败了。无论是袁世凯或是张之洞,都无法使各省的绅士和有名望的商人就范。 各省的反应 各省巡抚对在本省设立部属省署的新计划抱有反感,这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既然北京已无其他办法,各省政府就用不同方式象征性地表示服从来搪塞应付。由于各部都设法把新署局强加于省一级,各省便扩展自己的机构,把它们置于北京名义上的控制之下。例如,1904年初,商部尚书载振奉旨计划在各省建立商务局——一个崭新的官僚机构——来为他的商部服务。各省当局的回答是,他们早已有了商务局在执行这些任务。事实上,张之洞在1896年就已第一个开始建立这样的局来计划近代的经济政策,但是不久就利用它来筹集工业资本和谋取贷款。张之洞的榜样被其他省会纷纷效法,直到商人普遍对它们表示不欢迎时才停止。在1903—1904年的某个时候,广州和上海这两个主要的商务局被迫关门,因为它们不受欢迎。1 1904年夏季,商部向各省的意愿屈服了。8月,各省原来所有商务局被正式指定为商部的分署,以指导各省一切工商发展事宜。每局由一个经督抚遴选的商务议员领导,但他要经商部批准和任命。商务议员应具备知府或候补道台的官衔,他必须精通工商事务,定期上报,编制统计表,进行调查研究,以及保护当地商人和归国侨商。他可以直接向商部打报告,但报告副本应呈送督抚衙署。2这样一来,商部任命商务议员只是一种保全面子的办法,各省却拥有实权,既可以遴选他们自己推荐的候选人,又可以收到他们送给商部的报告的副本。 这一安排促使成立了更多的商务局。1908年末,四十四名商务议员被任命,但是商部立即发现他们不执行商部的指示。下面讲几件北京和各省省会之间行政上勾心斗角的事件,以说明商部的困境及其无能。1904年末,商部已经在奏疏中申诉说,各省选派的商务议员都没有工商业的知识。“在各督抚中关心民瘼,认真遴选者固不乏人,而视为例差者亦复不少。”3它请求朝廷命令总督们要更加勉力从事。这说明困难之所在。一个中央政府的部为了强迫一个不顺从的省政府遵从它的指示,竟不得不求助于皇上的权力。商部的创立者们原来希望它在各省做的事能多于传统的一些部所做的事,但不幸的是,这个新部出现时正值中央政府更加依靠各省的新财源以偿还国债之际。 1905年夏季,商部又向清帝诉苦说,所属商务局都不执行它的命令。虽然商部已经主动解决了对江苏、江西、山东等省许多付不出存款的钱庄提出的破产索取权,但上海的一个案例把它基本上排除在外,使它不能插手解决,另的省份对商部的信“有阅六七月未复者,有阅四五月未复者,叠经臣等督饬,文电交催,仍复迟延。”1以后不久,有一个人向商部的《商务官报》投稿,表示了普遍存在的沮丧情绪:商部在设法保护商人的时候却无能为力,除非总督及其僚属执行它的政策。2 然而,中央和各省官僚之间的这些冲突,常常非各省督抚所能控制。但是北京毕竟对所有省级正规官员仍保留了有效的任命、免职和再委派的大权。特别在清末数年,大多数巡抚事实上是由那个**的庆亲王精心挑选的,他们都对庆亲王感恩戴德。各省许多不顺从的表现,是以巡抚、长期留任的胥吏和税吏为一方与控制经济企业乃至税收等公共职能的省的和地方的绅士为另一方这两者之间的复杂关系造成的。这些绅士和各级小官僚——不仅仅是巡抚或他们的属员——才是地方权力增长后的真正的受益者。3 1907年改组而成的农工商部又想控制它所属的局(它们已改组成为农工商务局),同时把局的下属对照部中的机构重新作了安排。1908年又采取了进一步的措施,使新设的农工商务局的等级同于盐政局和巡防局,并由正式的官员(劝业道)主持局务。根据谕旨,劝业道同时对农工商部和邮传部负责。作为省一级的高级官员,劝业道可能不再完全由省当局挑选。到1908年年底,已任命了九名劝业道。 虽然这件事实看来是农工商部的胜利,但没有证据表明在1908年以后它对各省产生了任何巨大的影响。这有几个原因。第一,农工商部严重地丧失了热情或使命感。1907年继载振之任的新农工商部尚书是另一个宗人溥颋,他为官直到清朝覆灭时为止,一直没有有力的政治后盾,也没有创造力。第二,在清朝最后几年,朝廷专心于它自己的派别斗争,这显然越来越导致各省高级官员把他们任职的省份视同他们利益之所在。例如,浙江人周善培从1908年10月至1911年夏季任四川省劝业道。当铁路国有化危机爆发时,他却反对中央政府的政策。1 最后,北京在工业上的失败只不过是中央对各省的权力进一步减弱的部分表现而已。朝廷允许通过各省谘议局表达民意,原希望使地方绅士和绅商更多地倒向它一边。但是结果使绅士名流和正式官僚之间已经脆弱的关系更加不正常。各省政府的权力被削弱到如此程度,以致在辛亥革命爆发时,多数巡抚只能唯绅士的马首是瞻,或者干脆逃命了事。 1 关于商部筹备成立的消息,在《华字日报》上经常刊登,例如见1903年3月23日、5月7日、7日18日、8月8日、9月26日、10月10日、31日、11月13日以及12月30日的报道。 2 钱实甫编:《清季新设职官年表》,第68、71页。 1 关于其中某些方案的报道,见《华字日报》1903年10月10日;1904年2月9日、7月6日、8月13日;1905年2月24日、5月31日;1909年10月16日、11月8日;另见《东方杂志·记载》,第6年第9期(1909年)第430页。 2 见沈云龙:《掌握晚清政柄之奕劻》,载于他著的《现代政治人物述评》,第2册第73—74页。 3 《东方杂志·记载》,第5年第10期(1908年)第93页。 1 见李恩涵:《浙江绅商与北京朝廷官员关于1905—1911年收回英国苏杭甬路权的斗争》。 1 张謇:《张季子九录·政文录》卷1第19页。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册第596—597页。 2 《大清光绪新法令》,卷16第36—37页。 3 《东方杂志·商务》,第1年第11期(1904年)第119—120页。 1 《东方杂志·商务》,第2年第9期(1905年)第88—90页。 2 王有龄:《商部之责任》,载《商务官报》,第7期(1906年)第1—4页。 3 关于对政府胥吏和地方绅士的地区、地方权力增长的分析,见刘广京:《对清末地方权限的再估价》,载《清华学报》,卷10第2期(1974年)第207—223页。(中文和注解见第176—207页。) 1 周善培:《辛亥四川争路亲历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太平军叛乱的透视 捻军牢固地植根在农业社会中,受到传统观点的限制。太平军则不是这样的。首先,这一事实很重要,即太平军的宗教从未成为民众文化的组成部分。客家人改信基督教和使用暴力打出老 家,其间仅隔六、七年时间。太平军运动与白莲教和三合会传统有这种显著的差别,这可以部分地解释它不仅作为一个世俗制度,甚至作为一个信仰结构,为什么会如此有效地被消灭。在确定太平军运动的真实性质时,观念形态和社会两方面的因素起了主要的和互为补充的作用。由于客家人毗邻西方入侵地点,他们的村社通过洪秀全能够接触到一种对中国传统的价值准则从根本上起瓦解作用的教义。此外,这个教义体现了一种不妥协的二元论和一种救赎上帝选出的黎民的启示性诺言。同样地,在社会方面这一教义被注入种族分化的环境之中。壁垒森严的客家人抱有茕茕孑立、非我族类的感觉,这完全反映在此时牢牢地支配着他们的信仰上面。 然而客家人仍然是汉族血族,因此可以有说服力地向汉民族发出驱逐异族压迫者的号召。太平天国神权政治的总号召描绘了一个被压迫的少数派最后得救的图景。但是关于救世主的宣传和教义的排他性,在中国传统这个背景中是有些实际困难的。首先,它们妨碍了太平军与其他叛乱集团的合作。他们所崇奉的纯粹主义和奥秘的思想体系不利于太平军同那些无论怎样反满,但仍然立足于传统信念和传统组织形式的团体去结成联盟。太平军与三合会和捻军的关系反映了这种困难。尽管太平军与它们偶尔也进行过合作,结果都没有形成长期的联盟。在十九世纪中叶,农业中国形形色色的叛乱连绵不绝,沸反盈天。它们仅能进行一定的战术合作,这一事实使它们很容易遭到镇压。其次,太平军屏弃传统的社会价值准则和制度,这个事实使他们更难于把势力伸展到所占城镇以外的农村内地。对太平军来说,城市是清帝国正统性的象征,也是使他们那些独特的制度能得到培育的温床。农村组织的各种固有形式更容易被正统的上层人士所利用,他们通过自己的地方团练竟然成功地对太平军占据的一些中心城市以外许多县的农村保持着控制。因此,太平军和它力图加以统治的 农村社会之间存在着文化上的鸿沟,这鸿沟往往与城乡之间的鸿沟互为表里;这是一种文化分裂的难以理解的怪事,随着西方势力侵入通商口岸,中国以后的几代人都将深受这种文化分裂之苦。 可是,恰恰是太平军的这些缺陷向人们显示了它的伟大的历史意义。太平军比同时代任何其他叛乱都更加专心致志地直接对付他们的时代危机,并提出了解决危机的具体办法。太平天国关于新的所有制、新的地方控制结构以及个人与国家之间的崭新关系的见解,就是针对清帝国后期那些令人瞩目的问题作出来的真正的反应。由于太平军的这一特有的现象以及太平军产生的背景,要把十九世纪的中国社会史只归之为王朝衰亡史这一习见的类型,恐怕是很困难的吧。 (厉以平 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办企业官员的出现 官督商办和官商合办的试验是想吸引商人投资于近代企业,但两者都告失败,这是由于官方提倡者如李鸿章和张之洞等人未能使投资户相信他们的利益不会被官方的经理所损害。大约在二十世纪头十年商人们的回答既响亮又清楚:除非我们是不折不扣的合伙者,否则干脆散伙。但另一方面,个人和集体在这时也无力建立大规模企业,这表明商人他们自己仍然过于软弱和不团结,不能领导中国走向工业化。由于官方提倡者不甘心或者不能够放弃控制,结果在新安排中又出了歪门邪道,或者完全避开官办,或者使它流于形式。 关键是出现了官僚企业家。晚清对工商业作用的重新评价已经使近代企业在思想上受到尊重。官员们最初无非是实行一般的监督,后来开始自己投资,承担起管理职能,到最后又给企业做决策。从官员变为官僚企业家的最明显的例子是盛宣怀。但是盛宣怀办他的工业企业是次要的,他的主要关心是要在官场飞黄腾达。他喜欢搞官场上的权术而不惜牺牲健全合理的商业经营方式。他在那些明显地享受着垄断或者大量官方津贴的企业中无往而不利;而在有竞争的企业中却常常败北。1 宁可要健全的商业经营方式的主要原因是,到二十世纪头十年,有些官僚企业家开始独立出资或者靠朋友筹集大多数甚至全部资本,他们以民间身分筹资,并无官方的正式照顾。由于自负盈亏,所以他们比较容易地把自己的官守与企业家使命分开。作为又能直接负责政府政策、或者能够影响政府政策的经理和企业主,他们不再需要正式的官方照顾来保护企业而使之不受官方的剥削了。约在1890年,有两名中级官员上海道台悄悄地伙同商人向上海华新纱厂投资,他们看来在这种事业的发展中起了先锋作用。李鸿章的上海机器织布局对上海整个地区拥有垄断权,照理他应给予抗议,但还是保持了缄默。他也许非正式地同意这样做,因为与此事有关连的龚照瑗和聂缉椝两道台,连同一个绅商银行家严信厚,都出自李鸿章的门下。2 华新纱厂在开办阶段有一些亏损以后,到了二十世纪头十年就变成了一个赢利的企业。聂缉椝道台已经提升为巡抚,于是买下华新厂其他股东的全部股票,让他的两个儿子来办厂。现在有可靠的证据证明,聂缉椝曾利用公款而不是自己出资购买他最初的股票。官员挪用公款做私人资本,这在当时是相当普遍的。华新厂从官督或官商合办的安排中彻底摆脱出来,这使“官”字有了新的意义:它现在指的是官员个人,不再有“政府”或者“官员集团”的意思了。因此,华新厂事实上是一个私营企业,官员股东和商人股东以个人身分在企业中合作共事。它不需要有正式的官方关系,因为官员是企业投资者的成员,他们能保证使企业得到官方的保护。 在以后十年期间,官僚企业家集投资者、经理和官方赞助人的作用于一身,他们能够给新企业提供国家的保护,而不再使它们受国家的那种荒谬的控制了。 作为官僚企业家的周学熙和张謇 周学熙的父亲周馥原为山东巡抚,在二十世纪头十年期间升任两江总督,以后又当两广总督。周学熙在1900年前后在袁世凯手下开始了他的官宦生涯。袁世凯对他的经济才能深为赏识,很快把他从候补道提升到实缺,然后任为盐法道,最后在1907年任他为直隶省按察使。1906年,作为督察直隶工业发展的总职责的一部分,他领导一个委员会以组织一个煤矿公司,然后自任公司的总办。1 滦州官矿有限公司是一个私营公司和官督企业的混合物。大概因为中国政府和附近英国控制的开平矿务局之间争讼不息,周学熙决定称该公司为官督商办企业,由国家提供一部分资本。然而矿内没有督办(这个头衔是自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用来称呼官督组织的主管的)。代替督办的是一个十五人的董事会,其中两人,一任总理,一任协理。为了保证有效的控制,总理或协理每个人至少必须持有两千股股票,而其他十三个董事和两名审计每人必须至少持有一千股股票。1每股股票合一百两,这就意味着十七名高级职员持有至少一万九千股股票,合银一百九十万两。由于公司的资本在1908年开办时是五百万两(其中五分之三已收到),所以这笔款约占全部股票的四成。当增加官股五十万两,即资本的百分之十的时候,高级职员和政府两者一起在股东会上在理论上就占多数了。 大投资户也有重复投票权,即每五十股一票,直到总数二十五票。同时,只有已经投资五股(合五百两)者可以提出建议,而持有五十股(合五千两)者可以投票表决。因此购买股票不到五股的投资户就没有发言权。周学熙的方案清楚地表明,大投资户只能限于少数人,只有他们才可以决策和管理公司。虽然我们只有十七名最初的董事和职员的部分名单,但是从我们所掌握的九个人中可以看出,他们都是袁世凯的部下,又是周学熙的朋友,有的是周学熙的安徽同乡,有的是袁世凯的河南同乡。 启新洋灰公司是周学熙的另一个主要工业,它的组织和管理在许多方面和滦州煤矿很相似。2但是,启新这个私营公司没有任何国家资本,只是向天津(直隶)官银号贷款四十万两(以后被公司所偿还)。公司不断赚取厚利,从不感到经济匮乏。头一年周学熙就筹集到批准的一百万两。他得到的支持大部分来自支持他煤矿的那一批僚属。在1912年,公司每股股票都一分为二,以设立分厂。公司于是要求增资一百五十万两,供发展和扩充之用。为了保证这一小批高级职员能继续占支配地位,半数新股票保留给原先的股东认购,他们根据所有股票的多寡有权在规定期间购进。另一半新股票不向普通公众出售,而是卖给直隶省政府和使用该公司产品的各省铁路公司。但是公司的档案表明,在以后的几年,这几方面没有向公司投资。很可能,这一百五十万两全被原来的股东和他们的朋友认购。同样,当公司在此后不久另外要求增资三十万两以建立一个北方分厂的时候,它特别限定老股东认购。老股东们显然设法满足了增加新资本的需求,因为他们把他们的大部分股息和红利进行了再投资。 周学熙继续兴办其他企业。1909年,他在北京组织了第一个自来水厂。在1911—1920年之间,他还贾其余勇经营银行业、玻璃厂和纺织业。滦州煤矿在与比它大的开平煤矿合并以后营业继续蒸蒸日上,而启新也发展不已,终于支配了全国的洋灰市场。 周学熙之所以取得成功是由于:管理有效率;大股东们所得的利润不断地进行再投资;以及他本人和其他主要股东们因为是袁世凯手下的官员,能够对公司提供政治保护。1916年袁世凯死后,北洋系分裂,周学熙参加安福系,以他的经济资源换取继续对他政治上的支持。 张謇则是另一种官僚企业家。在周学熙恋栈官位时,张謇已辞去了一切公职。这个决定不是轻易作出的。他的成年生活绝大部分花在伺机会试上面,终于经过仅仅几次落第之后在1894年中了令人艳羡的状元。周学熙和张謇在他们寻求财政后盾和管理支援的方式上也大相径庭。周学熙面向的是他的官场同寅,张謇则求助于商界。 1895年,张謇因丁忧从北京离职奔丧,被张之洞召见,要他办一个现代纱厂。他的家乡南通是一个重要的产棉区,有着从事手工纺织业的长期传统。以前盛宣怀曾企图在南通建立一个现代纱厂而遭到当地人们的反对。张之洞挑选张謇,不仅因为他是当地名流,比别人更能应付任何重新引起的反对,还因为张之洞正指望地方商人为新建工厂提供资金。1 张謇接受他的任务时,大概对如何组织和经营一个近代企业毫无成竹在胸。他获准建立一个私营公司,两名与他有交情的当地棉织品商人帮助他组织了一个有六名商人董事的委员会来筹集资本。他最初计划开办的纱厂完全用私人资金,这并不意味着他在思想上反对国家提供资金。张謇曾在几位官员手下当过私人幕宾,有多年公共财政工作的经验;他也持有一般人的见解,即经营近代工业必须有官方的支持和指导。张謇本人律身谨严,这确实使他产生了传统的认识,即只要负责的官员能干廉明,官方的监督就会带来好处。当他的商人董事们发现他们无法筹足资金时,张謇乘机以官方提供的机器来弥补这个差额。当有些商人抗议这会为官僚的干预开方便之门时,张謇自恃清白地回答说,他作为一个廉正的高级职员,“官有干涉,謇独当之。”2 幸亏这种对官商合办的过分简单化的态度在他身上没有坚持太久。在以后的几年,当他不顾一切地要为大生纱厂筹集足够的资本时,他认识到他清白的名声和善良的愿望都不足以保证取得商人们的信任。他还认识到,他的官场朋友们所作的给予支持的许诺附有种种条件,或者常常不能兑现。张謇的儿子在为他写的传记中说:“上面的总督虽然赞助,而底下的官员没有一个不拆台。”3张謇遇到的困难,使他对商人和官员在设法兴办近代工业时所面临的问题有了认识。他们告诉他,他在惨淡经营时会遇到社会和经济方面的限制。同时,他们还帮助他下决心完全同官场一刀两断。官僚的僵化和奴性使他作呕;他开始认识到,从某种程度说,企业活动如果进行得好,就更忠于儒家的号召,因为近代企业提供了就业机会,从而增进了人民的福利。这说明了他在转变成一个卓有成就的企业家时从纱厂迈步而出,再去办垦荒、水利、新式教育和渔业等事业的原因所在。 大生纱厂原来的计划是筹资六十万两,建成一个中型的纺织厂。但是,在南通和上海的六名董事组成的董事会几乎立即碰到了困难。总督张之洞被刘坤一接任,后者收回了以前关于免税的诺言。中日甲午战争的结束使原棉价格猛涨。外国人在上海正兴办纱厂,这使财力较弱的中国纱厂濒于破产。张謇的两名董事辞职了,另外两名劝他推迟建厂计划。然而张謇的回答是另聘新董事,并接受刘坤一提供的价值五十万两的官方织布机和纱锭,把纱厂的原定资本增至一百万两。这样,私营企业就转成了一个可以设想成官商合办的企业,这种转变又使两名董事离职而去。 最后作了妥协。张謇和留下的商人董事同意只接受政府机器的半数,折价二十五万两。私人资金将筹集另外二十五万两,建立一个规模将予以缩小的纺织厂。但是,商人们在筹集自己名下的资本额时依然很不顺心。最后只筹集到十七、八万两,所以在1899年纱厂开办以前,不得不仰政府贷款以补足缺额。这些贷款来之不易。张謇曾描述过他如何不断地恳求他的官场朋友们的情形。只是在刘坤一总督个人批准了追加的政府贷款之后,他才度过了不能清偿债款的危机。 因此,张謇的经验不是让人感到舒服的可效法的典型。大生纱厂最后之所以获得成功,应归功于他健全的经营管理和艰苦的工作。但甚至更重要的是,恐怕还得归因于张謇在官场上的关系,这给他弄来了必需的、尽管是勉强获得的资金,并且允许他继续称该厂为商办企业,即使它的资金有半数以上来自官方(其形式有的是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有的是贷款)。结果,官僚企业家张謇既能吸收政府的资本,又能在利用它时不受国家的监督。 一点浅见 尽管许多进步官员怀有善良的意愿和机灵地顺应着近代管理技术的需要,但是中国在清末没有建成一个坚强的工业基础。到了1911年,中国已经有了几种近代工业——纺织、采矿、铸铁、航运和铁路。但是它们十分分散,职能又不配套,有时又控制在互相扯皮的地方集团手中。官员对企业的支配和国家对企业的控制常被视为中国失败的唯一原因。但是关键不只这两个因素,并且还有国家如何进行控制和官员如何起支配作用的问题。明治时期的日本在工业发展的同样阶段中,是极力依靠强有力的国家推动的,但是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日本政府把大多数国营工厂卖给了私人企业家。1相反,中国官员则不愿意放弃控制,甚至参预工业的管理而不能自拔,因为他们把官方的名义和个人的私利纠缠在一起了。 最初,李鸿章的官督商办方式要求商人自己投资,并且让他们在他的全面监督之下自己冒风险去经营近代工业。李鸿章认为这种安排是挖掘必需的私人资本的一种手段,如果中国要开始全面建设近代工业的话。商人们对此表示赞成,这种反应表明,他们认为李鸿章的倡议是一种公平交易,它可以免除官员的过分压榨,但以接受官方的全面监督为代价。可是,甚至李鸿章的权势也不足以保护他的企业不受其他官僚机构的影响。与此同时,他本人在这些企业中的代表,如盛宣怀等人,愈来愈陷进了在国家目标和个人利益之间形成的利害冲突之中。他们越来越厉害地侵犯地道商人出身的经理人员的权利。在当时,由于商人在许多情形下不愿意或者不能够凑足资本,省政府的资金就日益频繁地被他们所利用。这就为官方的监督人如盛宣怀之流提供了机会,使他们自己变成真正的经理,同时也把国家的监督变成了官僚的控制。 张之洞用了“官商合办”这种新名词,倡议要与商人建立更加公平的伙伴关系,但这并没有改变日益加剧的官僚干预的趋势。不象李鸿章那样,张之洞对于商人的企业精神及其对国家幸福的关心,并不虚心体察。他也不轻易授权给部属或干练的商人领袖。他主持的各种工业项目,得到商人支持者甚至比李鸿章得到的还要少。 大约在1900年,工业发展中这种明显的失败,加上它完全被各省官员所支配,这一事实促使中央政府试图带头制订全国性的工商业政策。所有重大企业都已由各省高级官员主办,这是有许多原因的。十九世纪末在典型的改朝换代形势下王朝日就衰落,这时国内混乱和总的趋势给地方领导提供了拥有金钱、军力和人才的机会。同时,他们也能更多地接触到西方技术和实践,更能领略它的奥秘。但是发展既是以地方为基础,必然存在许多内在的缺陷。第一,既无政策的配合,又无一套统一的原则。第二,省级官员经常调来调去,许多挣扎求存的公司终因接任官员不再支持它们而归于失败。第三,只有两三个“地区”,因为能得西方风气之先,因为有干员派驻,因为有比较充裕的商业财富,所以才能参加发展近代企业的活动。 中央政府为反对由各省支配企业所作的努力,其方向是正确的。但是,它在重大制度改革方面的努力,例如成立在各省设分局的中央集权的商部这一措施,却遇到了不仅来自各省官员、绅士和绅商,而且也来自中央政府本身一部分官僚机构的强烈反对。好几个部彼此都为争夺管辖权而争吵不休。 结果,发展工业依然只停留在省一级进行。但是它面临着风靡一时的商人思想,即重商业轻工业的思想。因为绝大多数中国商人是真正的生意人,不懂得工业企业是比商业发展较慢的一种类型。市场价格时涨时落,可以使他们迅速获致短期的利润,所以他们很容易迷恋于商业。 在清末,私营铁路成为唯一有机会能争取到有广泛基础的财政支持的重大实验。在1906—1908年期间,有几条省办铁路获得成功,因为它们能够激起真正的民众运动来支持它们。在广州、香港、杭州、上海和宁波,确实有成千上万的工人、学生和店员拿出自己的数百万银元来组织以省为基础的铁路公司。他们由于恢复利权运动(内容是要求外国银行家退还各该省的铁路理财权和筑路权)的兴起而在政治上活跃起来。由于人们普遍认为中国政府因需要外债而与西方列强相勾结,所以要求私营也就成了这个运动的一个组成部分。 但是这些铁路公司也纷纷归于失败。到1911年在清王朝快要灭亡之际,国家再一次企图搞国家控制。但无论如何,即使清朝中央政权更为强大,它是否能从国民那里集中足够的巨额资金来全面兴办近代化工业,也是值得怀疑的,因为国民们还只是刚刚认识到要利用这些机会。此外,铁路公司的历史表明,被政治原因驱使而进行投资的商人和绅士股东往往容易搞派别活动,而对于有效的企业管理来说,这种商业政治的为害程度不下于官僚的控制。政府和商人的关系,当他们合伙而又处于不平等地位和商人并无法律保证的时候,是很难和谐的。中国在1911年,尽管有西方的挑战和影响,仍然缺乏制度的基础,以使近代工业能借私人主动性和私人资本之力而发展起来。 (黄巨兴译) 1 关于盛宣怀重官轻商的抉择的不同解释,见中村义:《清末政治和官僚资本:盛宣怀所起的作用》,载《中国近代化的社会构造》,第34页。 2 关于华新纱厂和聂氏家庭的情况,见根据公司档案和目击者记述所编的《恒丰纱厂的发生、发展与改造》,及聂曾纪芬:《崇德老人八十自订年谱》。 1 关于周学熙的传记,见周叔桢:《周止庵先生别传》;包华德编:《中华民国人物传记辞典》,卷1第409—413页。 1 卡尔逊:《1877—1912年的开平煤矿》。周叔桢:《周止庵先生别传》,第33—40页。 2 关于启新的原始材料见公司档案的资料汇编,见南开大学经济系:《启新洋灰公司史料》,及甘厚慈编:《北洋公牍类纂续编》,卷19。最近用英文写的研究有费维恺的《二十世纪中国的企业:启新洋灰公司》,载《中国近代史考察》,第304—341页。 1 关于大生纱厂的建立有张謇本人的记述,见他的《通州兴办实业之历史:大生纱厂》和《张季子九录·实业录》,卷1第14—18页。最近的一篇研究是朱昌峻的《张謇和大生纱厂的建立》,载《清华学报》,卷2第1期(1960年)第301—317页。 2 陈真和姚洛:《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卷第353页。 1 托马斯·史密斯:《1868—1880年日本的政府企业:其政局变化和工业发展》。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章 中俄关系(1800—1862年) 扩大商业的努力归于失败 俄国是在亚洲腹地进行活动的唯一的欧洲大国,它在满洲这个天地里占有一种特殊地位。1689年的尼布楚条约曾经规定过一条大致的边界,并且在清帝国和莫斯科帝国之间确立了平等的原则。1727年的三项初步协定和恰克图条约,曾使边界线向西延伸,并规定蒙古北部边境上的恰克图和尼布楚附近满洲边境上的粗鲁海图1为俄国人进行贸易的地点。清帝国的商人和俄国商人可以在这两个地方进行免税的贸易,不过粗鲁海图并未能发展成为一个商业中心,所以所有合法的私人商业,实际上都是在恰克图进行的。总之,自十八世纪二十年代以来,俄国便拥有一个双方按平等原则交往的从事中俄私人贸易的市场。这种条件是英国和其他西方列强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以前想要在中国沿海取得而未能如愿以偿的。 除了恰克图的贸易外,俄国还可以每三年派一个商队前往北京,不过条件是该商队的领队得履行中国方面的朝贡礼节,而俄方则获准在北京保持一个东正教传教士团。除了这些特许权外,清政府不让所有俄国人入中华帝国之境。 俄国官方的商队并不是有足够的利益可图的。走私的皮毛充斥于北京的市场。俄国的出口货物绕过恰克图前来蒙古的库伦和满洲的嫩江,而中国的货物则绕过恰克图运往伊尔库茨克。自1755年以后,俄国政府不再派遣国家的商队前往北京。在1768年,恰克图条约的一条修改条款重申了在恰克图和粗鲁海图进行的免税贸易,并试图改善有关边境事务的管理。但是困难依然无法克服,于是清政府便不时中断贸易,其中时间最长的一次发生在1785至1792年。但是,即使在恰克图关闭期间,中俄贸易仍然通过定期集市继续进行。在十八世纪的绝大部分时期中以伊尔比特的集市最为重要,它在该世纪的最后二十五年中遇到了马卡尔耶夫集市(它在1816年的一次火灾后迁到了下诺夫哥罗德)的竞争。运往这些地方的货物,有从阿尔汉格尔斯克和沃洛格达运来的毛皮;有从莫斯科和雅罗斯拉夫里运来的棉布;也有从伏尔加河各城市运来的皮革。俄国商人将这些货物售与西伯利亚和中亚的商人,然后换回中国和亚洲其他国家出产的货物。 1792年,清俄双方谈判再开恰克图的贸易,同意各自根据本国法律惩处非法越境的人犯,从而清除了一系列枝节问题上的麻烦。但是,为了报答这次贸易的重新开放,俄方政府必须忍受清帝国的恩赐的口吻,这种恩赐的态度,在1792年的恰克图市约中有所反映,虽然反映得相当隐晦。造成清朝与俄国之间关系恶化的复杂情况依然未变,原因是自从十七和十八世纪以来,清王朝进行的征服在某种程度上使俄国吃了亏,因为征服减少了俄方的贸易,并在游牧民的心目中确立了清王朝的主导地位。到十八世纪九十年代俄方还多了一层耽心,这就是英国人在中国所取得的商业成就有可能损害恰克图的贸易。 大约在十九世纪初期,欧洲俄国对茶叶的需求日益增长(与此同时,英国人在广州也需求这种商品),这也促进了在恰克图用俄国毛皮交换中国棉花和丝绸的交易。不久,茶叶的出口额便 达到了中国对俄总出口额的百分之四十。其他的中国出口货物有球状烟草(此物在西伯利亚特别行销)、草药、香料、大黄以及品种繁多的各项奢侈品和工业制品,如磁器、金属制品和玻璃制品。这种贸易恐怕只是以物易物,不过,尽管清朝作了许多限制,仍然有相当数量的白银通过恰克图流出了中国。 1800年,俄国政府试图靠加强官方控制和公布一套《对恰克图关卡和贸易合伙人的指令》的办法,从恰克图的边境贸易中获得更多的好处。此办法企图划一价格、调整关税和取缔外国的竞争。欧洲和美洲的商人被禁止在恰克图的俄国一侧进行贸易,可是外国的制造商们仍然在市场上占有很大的比重,只有1812年是例外,当时拿破仑侵入了俄国。从1800到1824年是恰克图贸易的高峰年代,商业总额增加了将近90%,即贸易额从8,383,846卢布增加到了15,960,000卢布。1 到1800年时,在新疆西北边境,固勒扎和塔尔巴哈台也进行非法的中俄贸易。由于俄国商人对在伊犁和塔尔巴哈台唯一享有贸易权利的哈萨克人的贸易额一直在扩大,清政府于1768年曾规定哈萨克人除牲畜外,不得运进其它任何货物,以此来限制他们携带俄国货物。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哈萨克人的贸易项目又逐渐繁多起来,同时随着违反商业规定的事件日益增加,政府当局便另谋别法来对付这种情况。俄罗斯帝国的商人们开始自己来做生意了。最初来到这里的只有鞑靼人和西伯利亚的穆斯林。住在塞米巴拉金斯克的塔什干人也参加了贸易,他们每次用两三匹马把小批货物偷运到伊犁和塔尔巴哈台,并且充当哈萨克苏丹的代理人。开始时,新疆地方当局故作不知,但是过了不多时间便开始向这种商业征税。清政府并不为表面现象所迷惑,它一直 严密监视着俄方的活动。例如它竟然发现俄方在纳伦河地区内设置了边境哨所。清当局对此提出抗议,后来清政府和俄方官员在1794年几经交涉,俄国人才将几个最易引起反感的哨所拆毁。 1797年,俄国政府命令该国官员沿额尔齐斯河加速发展与新疆之间的贸易(虽然这样做是违反恰克图条约的),而同时固勒扎和塔尔巴哈台的贸易仍在不断发展。中国的汉族商人和清朝的官吏贪婪地购买俄国人的棉布、钟表、刀和其他杂货,而其中的筒风琴在当时被当作奇珍而大受欢迎。清朝的臣民愿意出俄国人视为荒唐的高价,用砖茶和锦缎(特别是受到高度赞赏的和阗彩色棉织物)以及条文规定不准出口的白银来交换这些俄国货物。清朝的商人欣然同意赊欠,于是俄国的鞑靼人便发了财,新疆也就成了“冒险家的不折不扣的加利福尼亚州”。虽然出身于欧俄的贸易家也不时来到新疆边界上,但是,当时因在固勒扎和塔尔巴哈台做大生意而闻名的只有一个人,他名叫桑尼科夫,一位塞米巴拉金斯克的商人。 在进入十九世纪的前后,还有其他一些信基督教的商人和旅行家也来到了新疆。其中人数最多的是亚美尼亚人。来自伊斯坦布尔的两位阿达拉修教派的教士在叶尔羌、和阗和阿克苏曾经商多年而未受限制,而设在喀什噶尔的亚美尼亚人的商会甚至还有它们自己的教堂。来自第比利斯的一位格鲁吉亚人名叫拉费尔·达尼别加什维里曾游历了拉达克、叶尔羌、阿克苏、吐鲁番和准噶尔,而且大约就在这时,一位德**官兼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代理人——人们只叫他乔治·吕德维希·封……——则游历了帕米尔诸国、浩罕、哈萨克草原、喀什噶尔和叶尔羌。印度的贸易者在新疆经商显然是不受干预的。 从十八世纪七十年代或比这还早的时候起,主要是由卫拉特蒙古人运来的俄国货就打进了西藏。在班禅喇嘛赠送给英属东印度公司的礼物中就包括“打着沙皇双头鹰金印的俄国皮革”,而早 在十九世纪初便传说亚洲的俄国商人在西藏和中亚细亚出售法国布匹。确实,当时俄国在亚洲的政策最重要的目标之一就是要通过新疆和西藏发展对印度和中国的贸易。为此,俄国政府便于1803年设立了布赫塔尔马关卡,1804年又由西伯利亚当局派遣一个商队前往固勒扎和阿克苏,领队是一位名叫别兹诺西科夫的翻译官,此人当时假装做哈萨克苏丹的代理人来从事收集情报的工作。1805年,在普加乔夫暴乱中被俘的鞑靼人加贝杜拉(乌拜德·阿拉)·阿米罗夫在游历了布哈拉和印度以后回到了俄国,这使俄国人对遥远的亚洲贸易的兴趣又增添了知识和热情。1因此就更可以理解,为什么英国人对印度的渗透会“引起圣彼得堡一阵忙乱”,而需要在外交事务委员会中设立一个“特别司”来处理有关亚洲各民族的事务了。 在十八世纪最后三十年期间,俄国人的商业兴趣在北太平洋大为扩展,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猎捕者追寻日益减少的皮毛来源造成的。在1799年,俄国政府成立了俄美贸易公司,这是“俄国历史中第一个由沙皇批准的股份有限公司”。2但公司如果要变得有利可图,它必须设法供应它的前沿分站,扩大皮毛市场,并遏制外国的竞争。因此,圣彼得堡开始又注意黑龙江,使之可能成为一条把货物从中西伯利亚运往太平洋的路线。 对推销该公司的皮毛来说,中国似乎是最理想的市场;但在中国,西欧——特别是美国——的商人保持着竞争的优势,因为 他们可以在五个月内就把皮毛从西北美洲运至广州。俄美贸易公司的皮毛运往恰克图不但开销惊人和旷日持久(从阿拉斯加运出皮毛需时两年多),而且俄国人在阿拉斯加和堪察加的分站对给养的需要非常迫切,所以公司的外国竞争者可以在业务上扼其咽喉,即把给养售给公司各分站来换取皮毛,然后运往广州销售。因此,俄美贸易公司如要取得成就,也许甚至可以说,如要取得生存,就取决于它是否象欧洲人和美国人那样能争取清朝同意俄国人通过海路与中国进行贸易。 根据这个逻辑,圣彼得堡在1803年知照北京说,沙皇希望派一名使节前往中国;同年,又派出纳杰日达号和涅瓦号两艘轮船在封·克鲁森斯腾的率领下从喀琅施塔得驶出作环球航行。封·克鲁森斯腾乘纳杰日达号,与他同行的是宫廷大臣和俄美公司的董事列赞诺夫;后者此行的目的是说服日本人同意俄国人来进行贸易。但列赞诺夫的使命完全失败。日本人拒绝在江户接待他,退还了他的礼物,并在打发纳杰日达号离开时命令俄国船只不准再来日本;于是列赞诺夫单独回国,而封·克鲁森斯腾乘纳杰日达号载运堪察加的皮毛驶向广州,以期与涅瓦号在1805年后期会合。 与此同时,理藩院却答复说,清帝愿意接纳一名俄国使节;于是圣彼得堡派戈洛夫金伯爵去试探清朝对俄国人所提一连串迫切要求的反应。戈洛夫金想说服北京向俄国人开放整个俄-清边界以进行贸易,把俄国在固勒扎和塔尔巴哈台的贸易合法化,并同意把贸易扩大到额尔齐斯河和布赫塔尔马河会合处。此外,他还企图使俄国获准在中国内地不受限制地进行商队贸易和取得在南京的贸易垄断权。另外还有许多其他要求,如通过西藏与印度贸易;俄国的监督官有权陪同伏尔加河流域的卡尔梅克人到拉萨朝圣;在黑龙江航行;在黑龙江河口建立仓库;广州对俄国船只开放(首先从纳杰日达号和涅瓦号开始)。根据俄国枢密院后来 送交理藩院的一份说明,戈洛夫金应在纳杰日达号和涅瓦号驶抵广州前到达北京并正式宣布它们之到达广州,同时解释它们在广州进行贸易的理由。 但是清朝的朝贡礼仪这一棘手问题,特别是叩头的问题,在戈洛夫金到达清朝京城前就破坏了他的使命。俄国派往北京的使节一直行清廷要求其属国履行的三跪九叩首之礼。但在1793年,马戛尔尼勋爵作为俄国主要商业敌国的大使已经拒绝行叩头礼,可是清帝仍予召见。当时这个英国人在北京要求取得与俄国人享受的相似的贸易权利(每三年来一次朝贡商队),而清帝的答复是,俄国人的贸易仅限于恰克图,英国人的贸易就应同样限制在广州。 到戈洛夫金出使时期,清政府当然会担心:给一个欧洲强国以特许权,其他欧洲列强会起而效尤。自马戛尔尼事件以后,清王朝比过去更热衷于坚持合乎体统的朝贡仪式,特别坚持叩头的礼节。另一方面,戈洛夫金知道马戛尔尼拒绝行叩头礼后,很可能下决心尽量不使自己降低身分。在俄国使节到达北京前,清当局要他在张家口对披挂着黄绸的代表清帝的象征物叩头,以此来考验他。戈洛夫金拒绝照办。清政府坚持这一要求。戈洛夫金也寸步不让;因此他除了回俄国外就无事可做。此事发生后,理藩院和枢密院之间互相不愉快地交换了几次照会。 就在1805年末期间,封·克鲁森斯腾的两艘船只未经通知就抵达广州,它们在那里顺利地进行了贸易,但在它们离开后,清政府着重重申,它要把非纳贡性的中俄商业限制在恰克图的以物易物贸易范围内。1封·克鲁森斯腾回到俄国后,又重复了1787和1797年早期探险者的荒谬的主张,即库页岛是一个半 岛,黑龙江河口被泥沙淤塞,船只已不能通航。这种错误看法受到封·克鲁森斯腾这样一个权威人士的支持,就推迟了俄国向黑龙江地区的推进几乎达半个世纪之久。1 戈洛夫金出使的失败,使俄国只有靠两条在十八世纪争取到的非纳贡性途径与中国接触:一条是在北京的传教士团,一条是恰克图的市场。沿边境一带的非法贸易增加了,但恰克图的贸易根据1800年的《指令》中关于禁止用现金或用赊欠交易的规定照旧进行。当然,也有违反这项规定的情况,但俄国政府对违禁者严予惩处,所以一般说来,中俄商业在1854年前还是限制在以物易物的基础上,到了这一年恰克图当局才准许俄国商人以金、银购买中国货物。1855年,俄国政府仍希望扩大俄国对华的合法贸易,因而进一步放松了恰克图的各项规定。其直接后果是,恰克图的商业交易多少增加了,但也造成了俄国的收支不平衡,俄国在恰克图的出口继续下降。 如果不提俄国通向中国的另一条非纳贡性途径——俄国东正教传教士团,那就对十九世纪的中俄关系不会有完整的记述。清政府在1683—1685年把所有逃亡到清帝国的莫斯科人和哥萨克人组织起来,并把有些俘虏编进一个满洲镶黄旗旗兵的独立分队后,曾准许俄国每十年依次派一批东正教教士和学生来到北京,他们于1716年在北京居住,后来又建立了自己的教堂。俄国这批十八世纪的传教士团以懒散、酗酒和放荡而最为著名,但历史文献可能过于强调了这些消极面,因为正是通过这些传教士团的学者,才奠定了俄国的中国学基础,并使俄国政府掌握了有关中国的大部分知识。 到十九世纪初,这个传教士团已有一所寄宿处(只供传教士 团本身使用)、尼古尔斯基教堂、一所学习汉文和满文的学校和一所学习俄文的满人学校。1已有八届传教士团在清朝京师驻扎过。第八届传教士团除两名成员外,其余都已死亡;因此亚历山大一世在1806年派出由夏真特神甫比丘林指导的第九届传教士团。2比丘林与他的前人一样,在北京时相当放荡。有一次,理藩院召集了第九届传教士团全体,指责他们的不道德行为。但比丘林却获得了扎实的中文知识,并有一批中文藏书。在他的领导下,第九届传教士团奠定了俄国的中国学基础,并且逐步收集了有关中国本土、满洲、蒙古和西藏等地的材料。第十届传教士团出了达尼伊尔·西维洛夫,他在1837年在喀山大学设立第一个中文讲座;还有o.p.沃伊采霍夫斯基,此人是第十届传教士团中的医生,后来接替西维洛夫的讲座。1830年,j.e.科瓦列夫斯基(o.m.科伐列夫斯基)送第十一届传教士团来北京,次年回国时为喀山大学带回了一批中文、满文和藏文图书;他编的三卷本蒙文词典仍是蒙文词典学方面的杰作。后来担任该传教士团临时团长和大司祭的圣僧阿瓦库姆·切斯诺伊在1841年回俄国后,就成为外交部亚洲司(1819年设立)的顾问。 第十二届传教士团出了第一个真正现代意义的俄国的中国学家,此人名魏西里夫,他曾是西维洛夫的学生,从中国回国后就成了中文和满文教授(代替沃伊采霍夫斯基),后来在1855年成了圣彼得堡大学的第一个中文教授。3第十二届传教士团另一个成员,即鲍乃迪大司祭(n.n.卡法罗夫)也成了一名有成就的 中国学家。他发明了一套俄文拼写中文的体系,并且发表了许多有关中国主题的重要文章,同时在政治方面也为俄国政府收集过情报。他之经常在北京,已成为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后期有特殊意义的事,因为那时俄国正在与中国商谈条约和划分黑龙江和滨海的领土。从1850年起,每届传教士团的驻期从十年缩短为五 年,这样就可使更多的俄国学生能在北京取得第一手的经验。 1 《俄中条约汇集,1689—1881年》,(俄文版)第87页。 1 斯拉德科夫斯基:《1917年以前俄国各族人民同中国的商业经济关系史》,第197—198页。 1 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145—147、381页;拉费尔·达尼别加什维里:《达尼别加什维里旅行记》,马鲁阿什维里编;法乌斯特:《1727—1805年俄国的对华贸易及其背景》,第325—326页注115;坎曼:《不列颠打通西藏的最初尝试》,第30页;拉姆:《1767—1905年通往拉萨之路》,第51页注2;涅波尔辛;《俄国的中亚贸易概述》,载《俄国皇家地理学会论丛》,10(1855年),第354—373页。 2 法乌斯特:《1727—1805年俄国的对华贸易及其背景》,第318页。 1 材料载傅乐淑的《中西关系文件汇编,(1644—1820年)》,第1册第361—367页,及第2册第599—602页;这些材料提供了一个有趣的观点。 1 斯拉德科夫斯基:《1917年以前俄国各族人民同中国的商业经济关系史》,第182页。 1 威德默:《十八世纪俄国的在华传教士团》,第19—20、88页。 2 奎斯特德的《1857—1860年俄国在东亚的扩张》第10页注3说,亚历山大在派出比丘林之前,曾利用三名耶稣会传教士在北京为他收集情报。 3 传记载《俄国东方学史概论》,第2集第232—340页。(详见1977年俄文版斯卡奇科夫的《俄国的中国学史概论》,此书已译成中文,正联系出版事宜,希望不久可与读者见面。——中文版编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 共和革命运动 1911年秋和1912年春这期间中国发生了一系列事件,人们称之为辛亥革命。它最突出的特点是清王朝被推翻,帝制改成了共和。虽然分析家们对许多问题有见仁见智之不同,1但是直到最近这次革命的重要性才引起人们的怀疑。一位蜚声坛坫的学者曾经认为它没有实现什么社会改革,所以这次革命是一场“假革命”;2另一位学者认为,旧的统治阶级仍象在过去易代之际那样保存了下来,所以辛亥革命只是又一次“改朝换代式的革命”。3由于对旧说提出了这样一些挑战性言论,辛亥革命的性质就成了一个热烈辩论的题目。 在近年争论中不断涌现的大量新观点中,有两种是我们这一章的出发点。4第一,辛亥革命不仅完成了从王朝到共和国的政治变革,它也完成了种种社会变革,例如出现了新的社会集团和改变了旧的社会集团。1因此,最好是把辛亥革命理解为二十世纪社会革命中的1900—1913年阶段,不应仅仅看做是整个政治变化的1911—1912年阶段。其次,根据这种广义的概念,革命者的重要性远远不是象旧说法所认为的那样。2这是一场大于它所有的领袖的革命,是“一次没有真正领导者的革命”。3根据这种看法,辛亥革命运动对1900—1913年事件所作的贡献,不如它所创造的革命传统那样重要。总之,我们目前的解说倾向于两个与以往不同的论点:辛亥革命是比通常所认为的更大的一个非常事件,但它的实际成就比通常认为的要小。 最近,学术界提出的问题是要探明:它是多大程度的一种革命?谁应对所发生的事负责?这段时期在整个中国革命史中占什么地位?有一种尝试性的答案以下面这种认识开始:即在1911—1912年,种种抗议运动临时凑合在一起了。其中有些是革命的,有些则不是革命的,但综合我们试图加以阐释的种种理由,不妨认为:在那个时候,所有这一切抗议运动都认为,在当时应该拥护以共和国取代清王朝,或者至少对此应该表示接受。由志趣各异、利益和社会背景各不相同的成员所组成的一个脆弱的联合,产生于一个处于大变动状态的社会:在这个社会中有些旧纽带已经断裂,另一些纽带反而有所加强;有些新的方式方法正象盛开的花朵,另一些方式方法只是在不同程度上在萌芽和成长。换言之,到了1911年中国已经不再是一个统一的中国了。那些彼此龃龉的意见可能模糊了这一事实:在中国的某些部分是有社会革命的,但在另外一些部分则又看到传统的权威和阶级关系恢复了力量,而且在这两者之间又有许多程度不等的情况。事实不仅仅是每一种说法都具有一部分真理,而且是中国社会在1900—1913年时期已经分裂,并且开始沿着新路线重新组合起来。1911年不是象某些旧说法所认为的那样是现代民主运动史上的主要转折点,它是中国将近二十年大动荡的顶点;这二十年中国发生的变化比以往许多世纪的任何二十年都要急剧。可是,这种变化的发展很不平衡,其部分原因是因为革命者只是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到1913年之间许多活动力量中的一股力量。革命运动促使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以来维新派和反维新派绅士之间早已存在的比较温和的分裂变成势不两立的鸿沟,结果使前者发现自己与革命派之间的共同点多于同反维新的绅士之间的共同点。至少暂时看来,绅士地位与其说是表示一种团结统一的力量,倒不如说是表示政治态度和思想意识的标志。新的鸿沟分裂了主要已经西洋化的都市中国和传统的大部分农村中国,并且它促进了开始超越旧有亲属、阶级和乡土纽带的新结合和新结盟;商会和政党就是这种组合的例子。这些革命运动形成的分裂、组合、利害关系和思想感情,又形成了中国以后几十年的生活。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1900—1913年时期代表了中国革命的第一阶段。 1 关于中国学者对辛亥革命的这些争论,见谢文孙:《关于辛亥革命的中国史学:评论与书目选》。关于1961年10月武昌学术讨论会的一篇报道及其论文集,见湖北省哲学社会科学学会联合会编:《辛亥革命五十周年论文集》。 2 陈志让:《袁世凯》,第92页。 3 市古宙三:《试论绅士的作用》,载芮玛丽编:《革命中的中国:第一阶段,1900—1913年的中国》,第297—313页。 4 关于这些观点及近年的争论,可看芮玛丽编《革命中的中国》的《导言:新兴的变革潮流》。黄宗智的有关论丛,载《现代中国》,第2卷第2期(1976年4月)第139—226页。 1 《革命中的中国》,特别是第1—3、24—44页。 2 《革命中的中国》,第45—48页。 3 《革命中的中国》,第53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中亚贸易和固勒扎条约(1851年)① 尽管戈洛夫金的出使失败了,西伯利亚的官员仍设法想在恰克图以外扩大俄国的对华贸易。最初,他们只谨慎地鼓励在沿额尔齐斯河一带进行非法的交易和从穆尔塔德·法伊德·阿丁(此人1807年在新疆进行贸易)等俄国的鞑靼人那里收集情报。但到1810年,中俄的商业在布赫塔尔马已经激增,连中国的汉族商人也偷偷地到那里做生意;因此西伯利亚当局劝一个名叫奈尔平的商人派一支侦察性商队前往塔尔巴哈台和固勒扎,商队由象往常那样充当哈萨克苏丹代理人的译员普京采夫率领。由这次远征得悉,在清朝官员中也有希望使俄国和新疆贸易合法化的人。 在1810至1825年期间,许多商队从俄国到过六城地区,商队中有一些神秘人物,如打扮成亚美尼亚人的格鲁吉亚贵族马达托夫,打扮成安集延人的塞米巴拉里斯克商人佩连科夫,以及一个打扮成布尔加尔人的名叫伊萨耶夫的人。西伯利亚当局说服两名塔什干的和喀山的穆斯林商人组成一支商队去调查在阿克苏贸易的可能,在1813年又派出了一支配备有译员布宾诺夫的商队。这支商队带了价值321,000卢布的商品离开塞米巴拉金斯克,在行进途中得到柯勒克孜人的合作,穿过柯勒克孜领土沿一 条新路线来到阿克苏和喀什噶尔;他们于次年带回大黄、茶叶、棉织品和锦缎,商品总值达一百万卢布。这在俄国官员的心目中,树立了新疆贸易有利可图的想法。 佩连科夫和另一个名叫**夫的塞米巴拉金斯克商人在十九世纪第一个二十五年中与新疆进行了大量贸易,穆尔塔德·法伊德·阿丁就是作为**夫的代理人而在1821—1824年与一支商队去喀什噶尔的,他在那里为西西伯利亚军区进行侦察。在这些鞑靼商人的劝告下,有些柯勒克孜的酋长派代表去西伯利亚当局讨论归顺俄国事宜。他们受到热烈的接待。1 国际政治日益与俄国对中亚贸易的努力纠缠在一起。最令人注意的“土著”政治代理人是喀布尔的一个名叫阿哈玛迪(梅第·拉斐罗夫)的犹太商人,他在幼年是克什米尔的一个孤儿,后被抚养成为什叶派穆斯林,后又在俄国转信希腊东正教。1813年,西伯利亚当局派阿哈玛迪与一支商队从塞米巴拉金斯克出发前往六城和拉达克。在列城,阿哈玛迪向该城高级行政长官阿克巴·马赫默德汗递交一封要求建立友好关系的信,后者答应保护俄国贸易,并写了回信,表示愿意与俄国建立关系。 在1821年,俄国人又派遣阿哈玛迪在回程中递信给旁遮普的土王伦吉特·辛格,要求建立友好关系,此信是奉沙皇亚历山大之命写的,由涅瑟尔罗德伯爵签署。阿哈玛迪在前往克什米尔途中,又在叶尔羌改变了他的宗教信仰,成了一个逊尼派穆斯林,据说他还“向喀什噶尔的穆罕默德信徒们保证,任何企图摆脱中国人控制的行动都能得到俄国的支持,甚至邀请该土邦的继承人访问圣彼得堡,答应后者可带一支军队回来,以收复其祖先的土地”。但当阿哈玛迪越过喀喇昆仑山时,他因身体暴肿而死 去。柯勒克孜部落的人掠夺了他的商队,俄国政府在1823年才知道他的命运。阿哈玛迪出使的消息也使英国人对俄国在印度边境的野心警惕起来;英国人同时还听到俄国人和浩罕统治者之间有一项协议,其中有这样的内容:浩罕统治者“在俄中商队从俄国边境至喀什噶尔的途中穿越其领土时,将提供安全护送队”。1 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英国和俄国相互日益关注对方在新疆和西藏的活动。在开始时,俄国官员对他们在亚洲腹地的贸易地位具有信心。俄国的海豹皮、皮毛、绿丝绒、金银色绣花线、布尔加尔皮革、锹、锄、圆木、块糖、海狸皮和阿斯特拉罕细平布行销远至和阗的市场。但当外国的竞争似乎要危及俄国的恰克图贸易结构时,圣彼得堡政府的官员们开始大声疾呼,担心英国人会“窃取”俄国的亚洲贸易。布哈拉的商人在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报告说,英国的暗探已经到喀布尔和“布哈利亚”,已经用赊销方式推销货物,已经把礼物赠给那里的统治者们,并且留下了武器,其中还有火药武器。俄国人愈加担心了。清政府的忧虑也日益增加。2 随着1825年张格尔圣战的爆发,北京采取了各种措施,为的是把英国人和俄国人排除于帝国的亚洲腹地边境之外。但新疆地方当局并不禁止穆斯林商人运进俄国货,甚至还准许扮成穆斯林的俄国人通过。而一些欧洲部分俄国人如鄂木斯克团军医齐别尔什坦(1825年)和有经验的布宾诺夫(1829年)都设法进入新疆。鞑靼的代理人如穆罕默德·亚吉布·詹库罗夫和特罗伊茨 克商人阿卜达尔·瓦利·阿卜杜尔·瓦加波夫(阿卜达尔·瓦哈布)·阿布-巴基罗夫(他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到过准噶尔)继续直接和间接地向西伯利亚军区提供最新情报,就象阿布德·拉赫曼·依善等穆斯林那样;依善在1833年提供了一份关于从阿姆利则出发至克什米尔、喀布尔、西部中亚和六城的旅行报告。 穿越新疆边境的中俄贸易开始发展了。首先增长的是中国的茶叶出口。1825年,有60普特22芬特(1普特等于16.38公斤;1芬特等于409.5克)的茶叶通过了塞米巴拉金斯克关卡。到1835年,数量增至909普特51芬特。大黄和硇砂也是重要的贸易商品。从俄国进口的货物中,金属器皿数量也有增长。俄国的平纹布、黑貂皮和仿制锦缎远销至西藏的羌塘和拉萨,通常从俄国边境来的商队往南远至库车和阿克苏,携带的货物有平纹布、锦缎、铜、钢、皮毛和金币银币,从而使阿克苏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成为“交换中国和俄国鞑靼利亚产品的一个重要大商业中心”。参加俄国和新疆贸易的浩罕人和其他中亚人与日俱增,因此从布哈拉和浩罕运往俄国的大部分出口货中就有了中国的产品,而俄国的纺织品也经过安集延行销至叶尔羌。甚至连有些中国商人也不甘落后,他们显然避开了清朝的边哨,参加下诺夫哥罗德的集市贸易。1 一般说来,大约到1830年,清朝商人用白银购买俄国货物相当普遍,但此后的贸易即变成以物易物,到十九世纪四十年 代,俄国商人开始用白银和黄金购买中国货,并利用中国人的信贷。在1835—1840年期间,只有586普特25芬特的白银从准噶尔经塞米巴拉金斯克关卡流出。白银似乎已成为支付鸦片的唯一手段。但这些银子的大部分立刻又流回新疆。到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小量鸦片烟已从塞米巴拉金斯克渗入准噶尔,但随着鸦片战争的爆发,圣彼得堡禁止向中国输出鸦片以期打击英国的地位,并在1841年将这项措施知照北京。俄国的鸦片贸易是少量的,所以容易放弃,但俄国禁令的有效程度如何,则不能肯定。这项贸易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甚至还有所发展,因为有一个目击者约在1850年报告说,来自俄国的鞑靼商人正在新疆出售鸦片,换取同样重量的白银。“在商队到达固勒扎和楚呼楚(塔城)时,中 国人会见了他们;中国人用白银把货全部买下并把鸦片偷运入城。然后这个商人与携带器皿和元宝的商队不受检查地进了城。”1到十九世纪中叶,鸦片通过中亚还运进了准噶尔。 当然,整个俄国与新疆的贸易按官方现定是违反清朝法律和恰克图条约的。但是到了十九世纪三十年代,俄国已经如此强有力地控制着哈萨克人,以致清朝与哈萨克人贸易垄断的门面再也不能掩盖中国汉人和俄国人之间互相经商这一事实了。因此,北京政府先在塔尔巴哈台,然后于1845年又在伊犁,把中国汉人与“哈萨克人”(包括俄国鞑靼人,形形色色的中亚人以及穿着穆斯林服装的欧洲部分俄国人)的贸易加以合法化,放弃了官办的垄断贸易性质。但是清当局还是保留了比私商优先购买哈萨克牲畜的权利,此外,清朝又征收了高得不合理的税额,对俄国货征收8%的营业税,对国外运进伊犁和塔尔巴哈台的商品征5%的 进口税。 特别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伊犁和塔尔巴哈台的贸易量和贸易值都增长了,在1840年交易总额为367,300卢布,到1851年增至834,500卢布。俄国方面当时有两个最重要的商人,一个是**夫的合股人萨姆索诺夫,一个是原来的塔什干商人,名叫伊布拉金·阿米罗夫,两人都住在塞米巴拉金斯克。萨姆索诺夫每年向伊犁出口的总值约两万卢布,而阿米罗夫每年运往塔尔巴哈台的货物约值一万五千卢布。其他许多商人的生意也获得利润,但即使到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末,伊犁和塔尔巴哈台的总贸易量仍然只有恰克图中俄贸易量的6%。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伊犁和塔尔巴哈台的非法贸易也象恰克图贸易一样,主要是以俄国的纺织品交换中国的茶叶(大部分中国茶叶运往俄属亚洲腹地和伏尔加区)。通过新疆向俄国出口的茶叶,其总值在1842至1851年这段时期几乎增长了十倍。 1845年,俄国外交部本身决定直接调查穿越新疆边境的中俄贸易的远景,因此它派亚洲司副司长柳比莫夫(伪装成商人,化名为霍罗舍夫)到塔尔巴哈台和伊犁。一定是因为柳比莫夫又捏造了一个合法的理由,说他是哈萨克人的穆斯林代理人,清当局才让他入了境;他注意到英国货在那里占着优势,而这些货物却不是来自印度,而是来自中国沿海。但他又发现,只要以条约使那里的贸易合法化,俄国在新疆的贸易是有巨大潜力的。他建议,俄国必须急起直追,因为英国棉布进口量日增;因此在1847年,驻北京传教士团的大司祭波利卡普奉俄国政府之命要求清政府把俄国在伊犁、塔尔巴哈台和喀什噶尔的贸易合法化。在恰克图的中国茶商担心新疆的中俄合法贸易会损害他们在恰克图的营业,于是说服清政府拒绝了这一要求。1但俄国人并不消 极等待,他们已经开始建筑一条从奥伦堡通向伊犁的道路,所以在1848年和1850年再次提出申请,要求把他们在新疆的贸易合法化。 如果清朝拒绝把俄国在伊犁和塔尔巴哈台的贸易合法化,这项贸易无论如何也一定会继续下去。何况对清朝法律的公开违抗就会使清帝国对新疆北部的控制濒于瓦解,就会引起其他国家注意到清帝国在其亚洲腹地边境的弱点。另一方面,如果清朝把那里的贸易合法化,当局就能对它进行管理,可以重申清王朝的权威。因此,清朝同意了俄国的请求。 1851年8月6日(俄历7月25日)科凡勒夫斯基代表俄国,奕山代表中国,签订了固勒扎(伊犁)条约,条约规定开放伊犁和塔尔巴哈台免税进行中俄贸易,准许俄国人在两城市建立仓库、住宅和各建一处公墓,并同意俄商在俄国领事管辖下每年留居八个半月(春、夏、秋三季)以销售其商品。如果一个商人不能在规定期间售完其货物,可以留至销完货物时为止,然后由领事将他遣送回俄国,但清朝对这种商人不派兵护送,除非他随行时带有至少十头骆驼驮运的货物。条约规定俄商进入清境得出示俄国当局颁发的执照,这样就加强了俄国政府对本国商人的控制。伊犁和塔尔巴哈台的俄商只有从领事那里取得执照,才能离开市场和不再受领事的监督。两国都禁止商人使用赊欠方式贸易。 固勒扎条约使中国边境市场的传统稍微现代化了,外来人可以在贸易季节来到这些市场,但不得长期居留。驻扎俄国领事的措施是一个创举,但他对俄国臣民的管制则不是新措施;而禁止信用交易之举也不是独出心裁,在沿海条约之前,这种方式在广州已不断遭到禁止,虽然没有收效。总之,固勒扎条约无疑因有了南京条约的先例而便利其签订,但其条款仍是按照边境控制的老传统拟订的。 准噶尔远离中国本土的商品制造中心,相对地说,离俄国较近;因此,俄国人迅速发展了他们在伊犁和塔尔巴哈台的贸易,并于1852年在这两个地方建立了仓库;他们在1854年建设了维尔内城(今阿拉木图)这一俄国与新疆贸易的重要枢纽。由于圣彼得堡禁止鸦片、黄金、白银、钞票、火药武器、火药和伏特加酒向中国出口,所以主要以俄国的牲畜、纺织品、金属器具、珠宝、皮革和皮毛去换取中国的土布和茶叶。从伊犁和塔尔巴哈台向俄国的出口货中,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上半期,90%以上是茶叶,主要是供俄属亚洲居民饮用的廉价砖茶。通过新疆边境向俄国出口的其他中国货有纺织品和粗毛织品,有趣的是,还有阿尔泰山区的皮毛。 俄国人的日益增多,可不是准噶尔的每个人都能接受的,因为在1855年,由于一些不能确切说明的原因,有几百名“游民”掠夺并焚毁了塔尔巴哈台的俄国仓库。新疆当局被认为是破坏仓库的纵容者。俄国在塔尔巴哈台的贸易因而中断,在伊犁的贸易也有所减少。俄国人要求赔偿损失,于是在1856年派了一名信基督教的哈萨克军官瓦里哈诺夫前往伊犁,谈判重开俄国贸易之事。贸易随即恢复,但赔偿问题仍悬而未决,于是就暂时放到正在中国沿海进行的中俄条约谈判中去考虑。但清朝最终被迫承认他们负有责任。根据1858年9月9日(俄历8月28日)中、俄在塔尔巴哈台(楚呼楚)缔结的议定赔偿条约的条件,清朝同意重建俄国的仓库,以550箱茶叶(价值305,000卢布)赔偿俄国的损失。1 俄国政府对固勒扎条约真正感到失望的只有一件事,这就是清政府不愿意开放喀什噶尔给俄国进行贸易。据说,俄国政府自喀德琳二世执政(1762—1796年)以来,“经常注意与喀什噶尔 建立政治的和商业的关系”,1但六城地区一直被叛乱所困扰,所以清朝不愿意俄国人在那里扩大他们的影响。但1854年克里米亚战争的爆发,又给俄国想与喀什噶尔建立贸易关系的愿望增添了新的因素,因为战争加剧了英俄的对抗。由于英国人日益发展的海上贸易,特别是在茶叶方面,所以俄国更加希望能够掌握大陆商业的竞争优势。圣彼得堡尤其担心英国的贸易会从印度通过新疆渗入中国本土的心脏地区。1854年俄国人加强了他们对俄清边境地区的哈萨克人和柯勒克孜人的控制,同时勘探了清朝的边境和记下了通向喀什噶尔的商队路线。1855年,那个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为西伯利亚当局考察准噶尔形势的詹库洛夫启程进入六城地区和浩罕。 1858年俄国人把瓦里哈诺夫派回新疆,这一次他伪装成商人前往喀什噶尔。他成功地留在那里几乎达半年之久(1858年10月至1859年3月中旬),同时又成功地访问了叶尔羌。回国后,他在1861年发表了一篇内容广泛而详尽的报道《关于六城的情况》2,从而为俄国研究东突厥斯坦的学术奠定了基础。现在的哈萨克科学院历史、考古和人种学研究所以他的名字命名,表示对他的纪念。 到1860年缔结中俄北京条约时,喀什噶尔最后被开放与俄国通商。克里米亚战争已经结束,但英俄的对抗却有增无已。 1 即伊犁塔尔巴哈台通商章程。——译者 1 瓦里哈诺夫:《全集》,第1册第602、673页;第3册第294—298、425、513、585页。 1 瓦里哈诺夫:《全集》,第1册第553页;第2册第419—420页。穆尔克罗夫特和特雷贝克:《1819—1825年在印度斯坦喜马拉雅山诸邦及旁遮普等地的旅行记》,第1册第383—392页。 2 涅瑟尔罗德致卡普采维奇函,载瓦里哈诺夫的《全集》,第3册第428页;财政部致西西伯利亚总督函,载瓦里哈诺夫的《全集》,第3册第295页;穆尔克罗夫特:《旅行记》,第1册第372页。 1 库兹涅佐夫:《十九世纪上半叶清政府在新疆的经济政策》,第112页(我无法自己去查阅泽姆良尼津的文章);戴维斯编:《英属印度西北边境诸国贸易和资源的报告》,第65—66、68页;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载《孟加拉亚洲学会杂志》,第4卷第48期(1835年12月),第656、658页;沃森:《中亚浩罕(古费尔干纳)的乌兹别克地区纪要》,载《孟加拉亚洲学会杂志》,第3卷第32期(1834年8月)第377页;麦库洛克编《商业航海词典》,第597页。中国人也提供了材料,如《中国人马天时(音)提供的一条自吐鲁番至喀什噶尔的路线》,载《俄罗斯档案》,第10期(1914年)。 1 斯拉德科夫斯基:《商业经济关系史》,第212—215页;阿特金森:《黑龙江上下游地区游记以及俄国人在印度和中国边境区的收获》,第159页(所引段落);库兹涅佐夫:《经济政策》,第159页(材料来自泽姆良尼津);纳罗契尼茨基:《1860—1895年资本主义列强在远东的殖民政策》,第113—114页。 1 库兹涅佐夫:《经济政策》,第114—116页。 1 纳罗契尼茨基:《殖民政策》,第131页;斯拉德科夫斯基:《商业经济关系史》,第230—233、270—274页;奎斯特德:《扩张》,第111页。 1 苏霍扎尼特致西西伯利亚总督函,载马尔古兰:《瓦里哈诺夫的生平事迹》,此文收于瓦里哈诺夫的《全集》,第1册第63页。 2 收于瓦里哈诺夫的《全集》,第2册第265—412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早期的联盟:1905年以前的革命运动 中国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基本上还是统一的。产生最深刻分歧的问题——即应向西方学习多少以抗拒西方的问题——并未使一些人产生推翻传统制度的认真打算,甚至没有产生这种倾向。人们普遍设想,学习国外技术是为了保卫中国文化。这一共同的想法绰绰有余地弥缝了所有的不同意见。 在九十年代的中叶,这种共同的意见被第一次革命的刺耳之声打开了缺口。在孙中山的倡导下,一个小组织成立了起来,它以推翻清廷、建立民国为职志。它促成了1895年的起事,虽然遭到失败,却标志着武装革命的开始。 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末期,从传统阵营内部泛起的另一股思潮也汇合到革命运动中来。日本在甲午战争中的胜利使许多维新之士相信:自强运动已告失败,需要进行更加深远的努力。1898年的维新运动失败之后,有一翼变得更加激进,而且自此以后,主要在梁启超领导下,它摇摆于革命和改良之间。 共和派革命分子与激进维新派这两个集团都在海外留学生中间寻找支持。从1902到1905年,留学生人数增至约八千人,足以引起政府及其政敌的注意,足以在一切中国革命者中间构成人数最多、喊声最高和行动最活跃的一支力量。 这二者都不是组织完善的,或紧密结合的集团,但它们共同地都希望唤起和保卫中华民族,使它富强,即令为此目的而要大大地牺牲传统的文明也在所不惜。偶尔他们也想合作共事一番。但大部分时间他们却是各走各的道路,同时清政府却保持着政治主动权。因此,革命运动在它的头十年只是一棵幼苗,对事件没有决定性的影响。 孙中山与兴中会,1894—1903年 孙中山是创建中国最早一个公开以革命为宗旨的团体的主要负责人。他1866年生于澳门附近的广东香山县,1879年去檀香山,而在檀香山和香港的华侨中间和西洋学堂中度过了他的性格形成的年代。海外环境给了他决定性的影响。相比之下,他在乡下的儿童时代对他性格的形成影响较小。他是一位西方化了的中国人:说英语;信基督教;得了医学学位;他生平多半或者住在中国的外国人边缘区——即住在香港或上海等通商口岸,或者住在外国的中国人边缘区——如美国、日本和东南亚的华人社会。孙中山自十三岁到四十五岁期间只有约四年是在中国。在他最亲密的伙伴和支持者中有外国人士。孙中山很早就赞羡西方和日本,特别赞羡它们政府的力量和效率、它们的科技水平和经济发展以及洋溢在它们社会之中的干劲和活动意识。 基于他与外国生活的接触和对十九世纪中国维新派思想的了解,孙中山起草了一个改革的建议,企图在1894年给李鸿章上书。建议书的内容只不过是当时的老生常谈。他强调需要发展西式教育,促进商业,鼓励科学技术的发展,特别是要想法使科学技术用到农业上去。孙中山这时所写的内容大多是中国改良派三十年或三十多年来所说的东西,并无一项可以称得上有革命性。但它令人感兴趣的是:首先,孙中山1894年年中的这一温和的常人之见不久就变成了革命的想法;其次,他认为那位在中国最当权的官员应该亲自倾听一下一个刚毕业两年的青年医生的呼声。对孙中山思想的急剧转变尚未见有清晰的解释,但他试图把他的思想直接捅到最上层去,这表明不管他的思想多么温和,他无意在行动上也温良恭俭让。当一次诉诸极峰当局的努力宣告失败,孙中山就下定决心再搞一次。不管他在1894年的急剧转变有什么原因,这一事件表明他意识到了他个人的使命,而这正是他整个一生的特点。 孙中山未能使李鸿章听一听他的陈述,经过这一挫折之后他决定返回檀香山。他在那里组织了中国第一个现代的革命团体——兴中会。两个月以后,即1895年1月,他去香港,纠集几位旧友和老相识建立了兴中会分会。这个分会代表着孙中山和杨衢云之间的联盟;杨衢云也是一位革命者,他甚至比孙中山更洋化,此时是香港分会名义上的会长。根据现有的材料,不能证明兴中会从一开始就马上公开宣布以反对清王朝和拥护共和为己任;但是有力的材料证明,孙中山和檀香山二十几个入会者中的至少几位受过较高教育的人,立志要搞共和革命。1可是,这个组织的章程当时只是强调了外国对中国的威胁,以及清廷的软弱**使它不能抵御帝国主义。这一爱国主义的呼声至少在未来的九、十年内一直是他们革命观点的核心。 檀香山和香港的这两个组织又小又弱。经费不足常使它们大伤脑筋。原来的会员总计不过几十或百把个人,从未超过几百人。除了很少的例外,会员都是广州地区的人,而且几乎三分之二是住在中国本部以外的地方,他们与四亿同胞的联系差不多只限于亲属关系和跟秘密会社的一些松散联系。它们的组织松弛,彼此之间也只是偶有联系。它们不是训练有素和组织完善的精英集团,并不象我们在现代革命中所见到的那样。但他们是中国政治中的新元素。会员几乎都是穷苦而未受过教育的人。差不多半数是商人,约四分之一是劳工。那少数几位有影响有文化的人中大多受过现代教育。有几个人(包括孙中山在内)学过中国的经典书籍,但没有一个人可以被认为是传统的文人。反之,兴中会代表了仍然被普遍认为是下层阶级人民中的典型人物。 在甲午战争仍在进行的1895年3月,就有人开始拟订一次起义的计划了。虽然和约已在4月间签署,但几个月后形势仍然有利于搞暴乱。和约条款对中国非常不利,所以在广州地区,人们特别为之愤懑不平。大量遣散的士兵在乡里游荡,有些人就流为盗寇。从绅士到农民,社会各阶层人民都心怀不满。入秘密会社的人数增加了,小规模起事变得更加频繁了。 基督教传教士及其中国信徒,是孙中山的支持者中间表现很突出的人们。在几个小规模的公开组织(一个广州的“农学会”和一个长老会会堂)的掩护下,兴中会置办武器,在散兵游勇中招募兵员,与秘密会社及地方民团的人员接关系。孙中山至少早在1886年就与秘密会社串联过,它们大规模**行动的潜力一直吸引着他的注意。它们的吸引力恐怕多半得力于它们拥有广泛的分支网络,同时也由于这样的事实:象孙中山自己的追随者一样,那些人主要代表了中国社会中的“局外人”或“无权无势的一群”。秘密会党的会员包括流浪的劳工、丧失了土地的农民、被遣散了的士兵以及丧失生计的人们,另外加上土匪、海盗、小偷、走私贩子和其他一些更不体面或更易铤而走险的人。但特别在困难年代,他们还吸引着科场失意的士子,甚至还吸引着某些绅商人物及其他个别家道殷实或体面的人士。这些人往往当上了秘密会社的头子。恰恰是这些头头们参加了兴中会。因此,孙中山与秘密会社的联系使他能接触形形色色社会背景的人们,虽然他并未罗致到大量的追随者。 孙中山的追随者人数太少,并且他们缺乏组织,在中国的根基又太浅,但这些都没有使孙中山感到苦恼。他认为反清思想是如此强烈和普遍,以致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他的战略是想在大陆赢得一个立足点,建立一块飞地,使革命志士能由此点燃一个地区性的或全国范围的熊熊起义烈焰。但是,国内的盟友人数太少而不可靠,同时,把人员和物资供应从香港等邻近地区运进国内的问题也不能解决。1895年的准备工作落后于形势,举事被推迟下来,一艘运军火的船只被拦截,计划被广州当局察觉,香港来的军队被拘捕,因此,未发一弹(至少在革命党人方面是如此),起事计划就偃旗息鼓了。 孙中山幸免一死,最初藏匿在一位基督教传教士家里,后来取道香港,最后到了日本。他在那里割掉了辫子以示与满人的中国决裂,并装扮成一个日本人。(这一行动只是象征性的,这点他虽有所认识,但并不深刻。他长期在国外的经验已经大大地改变了他先人的传统,孙中山以后十六年中再没有踏足过中国的土地,只有一次例外,即他在1907年12月某日曾视察过东京—广西边境的一次叛乱。)孙中山和他的两位助手——陈少白与郑士良——一起在横滨建立了一个小小的兴中会分会。孙中山让陈少白负责日本的事务(在日本,他得到一位他在檀香山结识的日本基督徒的帮助),让郑士良回香港发展与秘密会社的联系,然后他自己出发去檀香山、美国和欧洲。由于他在中国受挫,他希望在海外发动革命。 1896年在伦敦发生了一件奇遇,它足以显示孙中山向外国人求助的本领和他适宜于做惊天动地大事业的品质。孙中山走进了中国驻伦敦公使馆,其原因至今没有完全弄清楚,不过有足够的理由假定,他是经反复权衡才冒此风险的。他被监禁了十二天,已经准备好把他解送回中国,要使他落得个悲惨的下场。在危急时刻,两个当过孙中山的老师的英国人来搭救了他,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获释。孙中山马上抓住这个机会,接见如饥似渴的新闻记者,然后写信给英国的主要报纸,对它们以及英国公众和政府感谢。他给新闻界写的信显示了他一生事业的特点,即他相信应诉诸西方人士的纯良秉性,应努力说服西方人士知道他正在尽力为他的国家做好事,如果那些好心的西方人士与他易地而处,也会这样做的。他写道,这整个事件又一次证明了“盛行于英国的慷慨的热心为公的精神,证明了它的人民卓然不群地表现的对正义的热爱……我现在更加强烈地知道和感到一个宪政政府和一个文明的民族意味着什么,这使我以后要更积极地为我自己可爱而备受压迫的国家寻求走上进步、教育和文明的道路。”1 孙中山还写了一篇短短的自传和一本小册子《伦敦被难记》,这本书是用英文写的,但他后来又不予承认。它在1912年才用中文发表。1孙中山对外国公众的重视再也没有比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得更加清楚了。他几乎立刻成了国际闻人,尽量利用由此产生的每一点每一滴公开的名声。他不论做什么,哪怕是上教堂,也尽可能着眼于影响舆论。他发展了很广泛的个人联系,从俄国的革命者到英国的传教士,他都有交往。他发表了好多文章(其中的一篇发表在《双周论坛》),呼吁必须“完全打倒目前极其**的统治,而建立一个汉人的贤良政府和清明吏治,最初可用欧洲人的建议,在若干年内还希望得到欧洲人的行政帮助。”2在他从中国驻伦敦使馆轰动一时的获释之后的八个月期间,他俨然以一位世俗传教士或运动领袖这类人物自居——这一运动会使中国身受现代西方政治文明之益,也能铺平走向西方商业发展的道路。 因此孙中山的要求只是英国准许他返回香港,而列强应保持“善意的中立”。他的要求被拒绝了。英国仍然认为,它的利益所在最好是坚持香港总督在孙中山1895年密谋举事之后不久所颁发的五年驱逐令。孙中山丝毫没有表示气馁,因为伦敦的经验和正在赢得的有利的公众影响使他兴奋异常,这只会使他感到乐观。为了使他能担负未来的重任,他把以后五个月的大部分时间用在在英国博物馆读书。孙中山可能是在这几个月接触了大部分西方思想,后来他就想把这些思想融合到他的中国革命纲领中去。特别是他强烈地被亨利·乔治的思想所吸引,因为亨利·乔治的思想在英国知识分子——例如费边社会主义者——中间风靡一时。同时,他在伦敦的历险使他在日本和其他地方的潜在盟友之中出了名。孙中山的声誉日隆,这有助于他在1897年夏回日本途中在加拿大的华侨中间筹集款项。当他到达日本的时候,他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最有利的同情;这一次同情是来自一批日本的扩张主义分子冒险家。他通过他们会见了日本重要的政界人物,从此他就认为日本可以成为中国的“天然盟友”。孙氏取了一个日本名字“中山”,其音读为nakayama。他致力于学习日文,广泛交结新朋友。由于欧洲未能给他以帮助,他就只好求助于另一个外国紧邻了(见第六章)。 孙、康、梁之间合作的企图 孙中山和他的新同志们一起投入了极其广泛的活动。由于有日本人做居间人,他想通过恢复和康有为、梁启超及其他维新人士的合作来开始他的活动。这些努力早在1895年初就已开始,断断续续进行了约一年半时间。未能合作成功的原因之一是康有为已经青云直上,而且康有为相信,一位效法彼得大帝和明治时代日本的中国维新皇帝所能取得的成就,将要比孙中山这些革命党人的成就更大。可是到了1898年,孙中山似是人望稍崇,而康有为则大不如昔。由于康有为现在已被清廷褫夺公民权,似乎在戊戌变法结束之后又有新的合作的可能性了。 变法运动把许多观点不同的人纠合在一起,并且使传统的思想发挥到了它的极限。有一派,也许可以谭嗣同为最好的代表,主张“全盘西化”,冲决了传统思想的一切樊篱。1895年几乎只有谭嗣同持“全盘西化”这类思想,但那一年他遇难后不久,其他维新分子都逐渐接受了他的遗志。有一个科第出身的毕永年马上加入了孙中山一派。梁启超在1898年以前已经声言,称许可以通过代议制度实现“人民政治权威”和“民治”。直到戊戌变法失败以前,他一直相信能自上而下地实现这种民主改革。到1898年底,他在日本东京办了一种报纸。他马上用人民“权利”的字眼代替了仅仅是人民“权威”的字眼,他认为“权利”不能等待着朝廷赐予,“权利只能由每个公民寸步不让地奋力争取到手”。1梁启超已变成了一位革命家,他是那些年轻士绅的主要代言人;这此青年人因戊戌变法失败而亡命海外,所以他们开始相信传统是一潭死水,必须搞剧烈的政治变革。 孙中山认清了有扩大革命运动的机会,并热切期待它的来临。孙中山与梁启超在1899年底合作办了一个反满的报刊,当那一年12月梁启超去檀香山的时候,孙中山给了他一封介绍信,把他介绍给他的哥哥。对孙中山来说,不幸的是,梁启超去檀香山是带了康有为的指示,衔命去执行康有为已于7月建立的保皇会的任务。梁启超被弄得左右两难,一方面是他与康有为及其一切教导的亲密关系和他本人对孙中山潜势力的疑虑,另一方面是他的激进的思想倾向。他试图向孙中山表白:尽管他相信排满思想,但当前最好是追求有皇帝名义的民众政府的目标;他说,一旦除掉了慈禧太后,皇帝就可以当共和国的总统。 现在尚无材料表明孙中山曾答复过他的这一建议。梁启超继续走着摇摆的道路。他写了许许多多东西,参加了檀香山的一个秘密会社以便设法更好地启迪海外华侨的民智,1900年发表演说赞成暗杀行为,甚至迟至1904年10月还称誉俄国的恐怖分子说:“大哉刀剑!圣哉炸弹!”2当1900年春义和团运动兴起的时候,保皇会决定乘机救出被囚禁的君主。他们狂热地开始准备一次起事,企图拥立光绪帝在南方成立政府。对孙中山来说,这形势似乎再一次给了他以联合反满力量的机会,而且尽管他对梁启超的幻想已经破灭,他又一次寻求与康有为合作的可能性。但是康有为表现得很冷淡,致使孙中山的努力不见成效。8月份在汉口爆发了一次起事,由唐才常领导,有康有为的支持,但它也被镇压了下去。保皇会此后在流亡状态下继续它的工作,大大地侵害了孙中山在海外华侨中所得到的支持。 孙中山重新开始了他的努力。他仍然保有毕永年和史坚如等原来的绅士改革派的支持,他还尽量同下述这样一些人合作共事:例如广州的绅士、华中和华南的秘密会党、李鸿章及其他大员,以及象香港总督,甚至象菲律宾的叛乱分子这些外国人。虽然所有这些努力都远不足以达到他们的目标,而且有些努力很不切实际,迹近幻想,但它们仍使北京当局感到震惊。孙中山全力以赴的努力,是与义和团起事、外国的入侵以及康梁所支持的汉口举事同时交错着进行的。清政府被所有它的敌人可能结成联盟的前景所震惊,更因它的上层阶级正开始同情叛乱分子而感到苦恼,所以被迫实行一些比先前设想的更剧烈得多的改革。因此,孙中山旋风似的革命活动的间接结果要远远大于它的直接结果。 直接结果是微不足道的。1900年年中,孙中山弄到了足够的支持,使他敢于发动另一次起事。他再次想夺取广州,但这次他决定首先在东面开始进行这场战役,即在惠州建立行动基地,然后向广州前进。在其他方面,这次举事倒很象1895年的那一次:参加者主要是秘密会党的成员,也有许多中国基督教徒(可能有百分之三十是孙中山原来的人马),以及一小批日本人和西洋人;战略是用一支小部队发动一场大起义;最大的障碍是如何获得武器并把它们运进内地交给战士;一再推延起义日期和更改起义计划使行动走漏了风声,从而使政府有时间从容准备对付这次起义。在10月份开始打响的战斗后的两个星期内,清政府就已占了上风。几天以后孙中山下令解散革命部队,再一次首途赴日,在那里检讨第二次失败的原因。 孙中山感到可以增强信心,因为他的战略的主要之点似乎是很正确的。惠州之役表明,一小股起义战士能迅速发展成为一支大规模的部队。广东的居民在开始时只是不支持政府,但他们的中立马上变成了给予叛乱者以积极的支持。成千人参加了战斗,同时由于农民壮大了革命队伍,所以能容易地弄到粮食和军需供应并获取情报,并更易伏击打援和打败大得多而装备精良的敌人部队。可是,这还是尚待加以发展的萌芽状态的游击战术。地方上给予革命军的支持大部分是为了地方上的问题,孙中山的人马只是进行了最低限度的、短期的意识形态和组织上的努力。他们没有反反复复地试图详细说明地方问题的原委,没有培养潜在的反满或反帝意识,没有传布新的政治思想,也没有开始成立独立于或不同于现存秘密会社之类的新组织。据说,孙中山在1897年在英国的研究中大量吸收的政治思想,在1900年尚没有明显的表现。革命在这个阶段中只是一种传统的扎克雷起义或盲动主义式的暴动,还不是二十世纪的革命。 因此,对一个比孙中山更加客观的观察家来说,他的运动在1900年的失利以后,前景看来是颇为暗淡的。回顾一下,暴乱给人们深刻印象的是它勃然而兴,忽然而亡。考虑到1900年的局势不稳,同时应注意到这种不稳乃是国内一百多年动乱和外国数十年来对中国剥削的结果,那么,革命党人的成就比起他们拥有的广泛机会来说就相形见绌了。要么就是学者们夸大了清王朝衰落的程度,要么就是1900年的革命确是一场很软弱的运动。 孙中山的名望这时一落千丈,致使其余革命党人给他谥以种种恶名,例如称他为“不学无术的亡命之徒”,“胆大妄为的寇盗”,或胸无点墨的“莽汉”,等等。年轻的领袖湖南人宋教仁说出了大家共同的看法:孙中山只能大声嚷嚷而已。可是,孙中山自己却回忆说,1900年失败以后,人们不再这样贬损我了;“进步分子实际上同情我的不幸遭遇”。1 孙中山有几年很少改变他的战略。他仍和从前一样,非常喜欢把他的运动的基础放在讨好秘密会社、海外华侨、日本人和西洋人士方面。直到1903年9月以前,孙中山把他的总部设在日本,但他本人却从一个华侨社会旅游到另一个华侨社会去筹款,去征募追随者和探索外国支持的可能性。他在河内创办了一个小小的兴中会支部,而且会见了法国当局以研究是否有可能获得法国的援助。法国人曾对孙中山一度感到兴趣。惠州举事之前四个月,他会见了法国驻日本东京的公使,请求后者协助他弄到武器和军官。按照这位法国公使的说法,孙中山答应“给予我们所可能要求的一切”作为报答。据说,孙中山在1900年6月曾经说过:“我们不是外国人的敌人。远远不是。相反,我们呼吁他们理解我们祖国的新生和变化。”2法国人继续密切注视孙中山的活动。1903年他们又一次会见了他,并且他们向法国殖民部长报告说,孙中山曾答应给予法国以“最诱人的经济利益和一种保护国的地位,以对他梦想建立的新国家实行保护”。3但是,法国仍未给予援助。 到了1903年后期,孙中山甚至未能组成一个象1900年举事时所拥有的那种软弱的组织。秘密会党、海外华侨和外国人合在一起只能结成脆弱的联盟,当然不足以构成一次革命的坚实基础。孙中山注意到了农村中可能存在群众的支持;但他的模模糊糊的政纲不能引起农村人民的兴趣,他除了和不甚可靠的秘密会社有联系之外,和乡下居民并未建立联系。孙中山的几次失败,再加上几位亲密合作者的死亡或变节,使他平日昂扬的精神受到暂时的打击。他给一个朋友写信说道:“时〔1903年7月〕我在日本,财力甚窘,运掉不灵。”1他在东京逗留了几个星期,在灰心之余启程去檀香山,重新周游海外去寻求华侨的支持。 1901—1905年的学生运动 到1901年,除了蓄谋未遂的叛乱和1900年的外国入侵之外,清廷又面临着中国上层阶级迅速扩展的离心离德的倾向。自1895年以来,对传统思想的忠诚心已大大动摇,致使某些向往西化的人甚至准备接受西方的殖民化统治,以期促进中国的变化。与对清政府的严厉批评和官员明目张胆地不遵从北京诏旨的情况相比,这种失望和听天由命的情绪还不是那么普遍的。清廷在1900年动员战争的号召在中国大部分地区都未被理睬。与此同时,甚至在1898—1900年的反动年代,某些省份的当局还悄悄地继续搞维新,如派留学生出国等。 1901年以后清廷搞改革的重要成果之一就是产生了那些在后来将有助于推翻清王朝的社会集团和组织。这些集团和组织包括新近纷纷成立了商会的新兴商人阶级、一个新的军人集团和一个新的知识阶层。这个新的知识阶层首先形成并逐渐活跃起来。它是1895年出现的维新派绅士的旁支。和这些绅士一样,新兴知识分子阶层主要也出身于上层阶级,至少也曾经受过一定的传统教育。这两种知识分子都把外国帝国主义者和反动官僚当做他们的敌人。这两者都深切地关怀中国的命运,都决心引导中国走上复兴的道路。但是,这个新知识阶层还比较年轻,又因游学外国而怀有新的世界观。 二十世纪头十年初期的一个短时期内,有一个人在发展维新派绅士和发展新知识分子的过程中同时起着重要的作用。脚踏两只船的梁启超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明,表明改良派知识分子和激进知识分子是靠得多么拢。戊戌变法失败之后梁启超逃往东京,他办的一种报纸开始介绍各种新思想。梁启超一方面贪馋地吞嚼着西方和日本的各种各样著作,一方面马上用一种生动活泼而吸引人的文体把它们传达给读者。他还办了几所学校。他的著作燃起了整整一代人的希望。到1903年,梁启超提倡实行最激烈的社会、文化和政治上的变革,使知识青年大大受到他的影响。 其他年轻的中国人也起而仿效梁启超的榜样。早在1900年,与梁启超的报纸相似的刊物中就已译载了西方和日本的著作,并且开始登载关于中国问题及其解决之道的社论。中国学生心目中的英雄是美国和法国革命中的人物——华盛顿、丹东、罗伯斯庇尔、拿破仑,但他们也把革命的思想追本求源到了卢梭和孟德斯鸠那里;他们有时甚至上溯到希腊人那里,但不久就主要转向卢梭和十九世纪的著作家,如达尔文、穆勒,最后转向了斯宾塞。“进化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些思想开始统治着学生们的头脑。 日本的变革和发展的气氛也有助于越来越激进的中国知识分子集团的出现。日本的榜样告诉人们,摆脱外国的统治和赢得列强的尊敬是能够办得到的。1902年,英国甚至接受日本为盟国。中国学生在一个战争狂热日益高涨的时期纷纷涌入日本。学生们被日俄战争的景象弄得异常激动,因为战争是为了决定哪个帝国主义强国将统治这部分特定的中国土地而在中国国土上进行的,而中国政府只好坐观胜败,毫无办法。由于日本打赢了甲午战争和对中国在庚子之役的屈辱记忆犹新,学生们对日本的成功的敬佩和对中国的无能及耻辱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学生的各种刊物充满了攻击帝国主义和攻击满人屈从帝国主义的言论,充满了提倡尚武和爱国精神的言论:他们认为日本人在这方面是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他们谴责本国人民的懒散、自私和愚昧无知,所以他们呼吁万众一心,呼吁为了国家的利益和把所有外国人赶出中国领土而牺牲个人。 在学生这些要求的背后存在着一种新的、又有些自相矛盾的民族意识。它把对中国过去的骄傲感和这样一种信念揉合在一起:中国人民应该根本地加以改造,以便肇造一个强大的、现代化的中华民族。因此,梁启超的论“新民族”的一系列论文是当时最风靡一时的文章,因为他的这些文章中的基调是给过去以适当的评价,但也应该向前看,展望一个新的未来。这样便巧妙地作了外国人对中国作过的批评,而且这种批评是以保存中国人自尊心的方式作出的。 梁启超发现中国文化中有一种独立的精神,它确是民族性的根本。他说,中国的特殊品质是伟大、崇高而完美的,迥然不同于其他民族,它应以能够自新的方式予以保存。他又说,它象一棵树:除非每年抽出某些新芽,其枯萎将指日可待。进一步使民族返老还童的办法,在于从其他变成独立的民族所遵循的方法中挑选我们本来缺少的品质。梁启超自居于十九世纪改良家之外,因为后者只袭取西方文明表面的东西。他们只想嫁接树枝到我们的枯树干上来,而不理会其根本,如人民的品质、人民的智慧和人民的活力。根本之根本的东西就是梁启超所称的“公德”,此即凡有利于群者即为善,反乎群之利益者为恶的原则。中国最大的缺点即是“在吾国民中竟无人视国事为己事者”。1 梁启超在论述了他那一代人的思想矛盾——即他们与中国文化的联系和他们决定激烈地改变中国文化这两者之间的冲突——以后,他还指出了第二个矛盾。使中国人对国事不感兴趣的主要因素是他们对本乡本土有特殊感情。学生们也不例外地存在这一矛盾,但他们力求解决这个矛盾。 去日本的中国学生或者由他们的省府出资,或者由中央政府出钱,或者由私人担负。其中最常见的是省政府出资。当学生到达日本后,他们分别组成各该省同乡会,而且主要也是与同省的乡亲们交往。他们住在一起,出刊物,如《浙江潮》、《湖北学生界》和《江苏》等。有些集团甚至组织该省的独立运动或“自治”运动(见第六章)。 学生们的同乡观念虽然仍很强烈,可是,他们也认为他们的同乡会组织是建设新中国的积木。学生们悲叹,中国之所以缺乏团结统一,主要是因为他们的国家正处于一个国际的“物竞天择”的环境中,湖北学生就是这样说的。江苏的青年则认为,在现代国家中,“主要的不是依靠个人的才智和勇敢,而是靠整个国家的才智和勇敢……所以中国人没有赢得战争和商战,一直处于贫困,这是毫不奇怪的”。中国的积弱是由于缺少举国一致的大合作,所以一份湖北学生杂志在创刊上就写道,全国的合作必须逐步予以实现,必须建立在较小单位的合作的基础上。因此,爱国必须从爱本省开始。2湖南的学生们一致认为,如果要规划中国,必须先规划湖南。1 由于要投身于民族统一的大业,并且认识到传统的乡土观念会产生分裂情绪,学生们便迅速着手组成一些全国性的团体,实行各省组织之间的大联合。早在1900年,励志会等社团就成立了,其目的是促进各省组织之间的联系。另外一些社团象青年会等,则致力于“民族主义”或恢复“国权”的活动。其中有些组织几乎完全是某一个省的人组成的,但到了1903年,学生中间企图建立跨省的全国性组织的情绪却日益高涨起来。 在以后两年内,这种情绪没有产生什么重大结果。例如1903年春在抗议俄国侵占满洲的时候,青年会会员组成了拒俄义勇队。上海的革命志士出版了《俄事警闻》和《警钟日报》,以抗议俄国的政策,批评清廷无力抵抗。在一位正在日本士官学校学习的义勇队队员的主持下,两百名队员每天进行操练;同时,有两位领袖前往天津请求直隶总督袁世凯抗御俄国,并且请求接受他们在抗拒俄国方面的帮助。当这些路子都走不通了时,最激进的学生便转入地下,继续企图推动一种有战斗精神的爱国主义。新出版物采用了诸如《二十世纪之支那》和《汉帜》的刊头,而不用原来的省份名称。老刊物则彻底改换门庭,例如《湖北学生界》改成了《汉声》。新社团取了华兴会或爱国会等名称,表明它们全国团结的大方向,而且它们的纲领也提出了全国性的目标。 在日本呆了一年刚刚返回中国的湖南人黄兴建立了华兴会,它是试图冲破省界的第一个最重要的革命组织。华兴会的大多数会员虽然是湖南人,而且其目标按照黄兴的话说是以夺取湖南省作为革命的基地,但他着重指出,一省不能与全国其余部分相敌对。因此只要可能的话,他准备寻求与其他省份人士的合作,以便在时机成熟时能够发动举国一致的行动。1除湖南省以外,会员还来自至少其他八个省,而且华兴会还同五个省(广西、四川、湖北、江西及浙江)及两大市(上海与南京)的一些组织取得了联系。它最初的会员几乎全部是学生,但是经过紧张的努力,它也着手吸收驻扎在湖南及其邻省的一些士兵。它还赞助建立一个辅助性组织,其明确的目的是要迅速与哥老会等秘密会社接上头。有意思的是,这个辅助性组织取名为同仇会;华兴会除了反满以外,没有什么纲领给予它的秘密会党盟友。黄兴和几位友人办了一所日语学校以掩护他们的活动(这活动在1904年大部分时间里不断取得势头)。 中国其他地区也同时在进行这种努力。在湖北,一位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的学生革命家吴禄贞,回湖北后在政府的新军中服役。他便利用他的势力在陆军中安插了几位同志,并且在士兵中搞宣传鼓动工作。他的朋友们在湖北省各地方的学校举行集会,宣传革命,并散发激进的刊物和传单。到1904年夏,他们有了一个欣欣向荣的组织,取名为科学补习所,以此冒充一个学术团体。这个组织获悉黄兴正计划在1904年秋发动叛乱,就在湖北作了安排以配合黄兴在湖南的行动。 他们计划了一个雄心勃勃的方案,打算同时在湖南的六个城市起事,还希望能在湖北、四川、江西、南京和上海得到响应。现在不能确切知道这个计划搞到了什么程度,不过他们至少是已确定了起事的日期(慈禧太后的七十岁生日,即1904年11月16日);但在10月后期政府的耳目侦破了这一密谋,迅即予以扑灭。在几次小规模起事的零星尝试和幸免一死的厄运之后,黄兴和其他几位领袖四散逃命,他们多数人逃到了日本。这时,黄兴等人只有准备考虑另图良策来实现中国的革命了。 在1903到1905年之间,其他许多革命团体也有兴旺起来的,也有衰落下去的。某些留日学生回到了中国。在上海,一批学生参加了罢课,并且组织了军国民教育会。它的秘密宣言的宗旨表现出这样的耽心:如果清廷继续统治下去,中国人“会亡国灭种”。在表达当时盛行于学生作品中的绝望情绪和行动主义时,这宣言说道:宁可奋斗而死,不可一事莫为。1军国民教育会忠于自己的宗旨,于是组织暗杀队,开始制造炸弹,派出会员去与秘密会党及其他组织——例如华兴会——挂钩。 经过这些努力,在这些为数不多的组织中产生了一个幸存到1912年的组织,这就是光复会。和别的组织一样,它也想联合知识分子和秘密会党分子一起反满,而且它也是想打破自己省界的一个省的组织。光复会虽由浙江的学生和几位老名流知识分子所创办,但它也招收安徽和江苏籍的会员,并把最初的基地设在上海。它受无政府思想的影响很深,所以它组织不善,领导不力。学生想动员一个可靠的秘密会社的战斗部队,其努力迄无多大成效;而光复会之所以获致声誉主要是因为它蛮干,它至少搞了两次轰动一时的暗杀计划和几次流产的起事。 分裂的运动与排满主义的增长 在日本游学的留学生从1901年的约一百人增加到1905年的约八千人。一小组一小组的学生在中国很活跃,特别是在比较安全的大城市中更是如此,因为象上海这样的城市更有外国租界为他们提供了额外的保护。还有另外一些人则有欧洲和美国。虽然学生的几十个小规模组织互相之间有联系,而且学生们也彼此互相阅读出版物,但没有什么成功的协调活动。他们想冲出各该省组织的界限并把革命推向全国,可是未获成果。清政府的警惕性和力量,比他们所预料的要大得多。象孙中山那样,他们也已认识到需要盟友,或至少需要比现有追随者能提供的更多得多的人数,而且他们也确曾想法利用秘密会党似乎能够提供的潜力来满足这种需要;但是也象孙中山那样,他们的努力尽付东流。学生们只能在远处进行辱骂,在自己队伍内部闹不团结,并把自己同别的革命组织和全国人民隔离开来。由于遭受挫折,他们更加乞灵于印发印刷品而不是真枪实弹地披挂上阵,但是他们的著作则呼吁应恢复并立即投入暴力行动。例如,在一份当时最脍炙人口的小册子中,陈天华写道: 杀呀!杀呀!杀呀!……万众直前,杀那洋鬼子,杀投降那洋鬼子的二毛子!满人若是帮助洋人杀我们,便先把满人杀尽;那些贼官若是帮助洋人杀我们,便先把贼官杀尽……向前去,杀!向前去,杀!向前去,杀!1 中国政府的反应迫使狂热的反帝学生们考虑做出某些困难的抉择。北京希望用乞灵于民族主义和内政改革的办法,来诱使革命意识离开它的轨道。清廷又一次采取比它1900年支持义和团时更富于幻想的形式,试图把国内的不满引向反对外国帝国主义,而不使它反对自己。政府通过创办一些武备学堂和派遣更多的学生去日本接受进一步军事训练(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建立新军)的办法,来支持反帝的恢复利权运动。1904年1月的一道上谕批准成立商会,它的目的显然是在抗拒外国的经济统治。1批评政府的人要重新考虑他们的立场了。梁启超1903年在美国旅行时已开始认为,革命和共和政制未必能治愈中国的痼疾。他深深地有感于清廷改革的气势,在1905年断言说:中国人民只有经过一个“开明**”的时期之后才能实行自治。康梁二人现在认定,帝国主义是中国最直接的威胁,所有的人必须团结起来支持清廷的政策,以反对帝国主义。 虽然,所有这一切对学生究竟有何影响现在还不能确切知道,但显而易见,学生们的意见是分裂的,而且只有一小部分人赞成排满的革命。对大多数人来说,反帝是首要任务,而如果他们反对清廷,那可能是因为它姑息西方和日本。可是在1903至1905年之间,学生中有越来越多的人靠近孙中山的立场:反帝的口号声减弱了;西方式的改革被强调起来;排满情绪愈来愈强烈。 年轻人的排满文章中最突出的例子,是十九岁的四川青年邹容写的《革命军》,它由著名的国学大师章炳麟作序(章氏对满人的仇恨深深地植根于他的忠于明室的思想)。邹容和章炳麟的合作,表明了革命运动怎样使人们结成了出乎意外的联盟。 邹容小册子的内容包括了对清朝统治的广泛的指控,并且用最富煽动性的语言号召进行革命,以“诛绝五百万有奇披毛戴角之满洲种,洗尽二百六十年残惨虐酷之大耻辱,使中国大陆成干净土”。虽然他明言中国备受列强和满人的“双重奴役”,但他的愤怒几乎全部倾注在后者身上。除此之外,邹容的小册子还充满了对法国和美国的革命、德国和意大利的统一,以及对华盛顿和马志尼等领袖人物及卢梭等思想家表示敬佩的言论。在结论中他给中国的未来开了处方,他坦白地承认:“嗟予小子,……模拟美国革命独立之义。”1 邹容言词激烈的散文和章炳麟的序,触怒了清朝当局。经过几个月的紧张努力,他们未能说服上海公共租界的官员们引渡作者们,因为邹容的文章是在公共租界发表的。在清廷的盛怒之下被外国人包庇起来的章炳麟和邹容最后受中西混合法庭的审理,而使满人受到剧烈挫折的是,1904年5月该庭判决章炳麟三年监禁,但只判了邹容两年的监禁。对于中国政府来说这是一场徒有虚名的胜利,它本来是想从严惩处作者的,却不料被外国的干涉所羞辱,但是,这场官司也暂时使上海革命运动受到挫折。 日本东京的中国学生越来越多,此地马上变成了革命宣传的中心。这里宣传排满比宣传反帝要安全一些,所以学生们的写作逐渐改变了重点。学生们不是集中力量于反帝,或重点攻击清廷姑息外洋的政策,或致力于倡议需要建立一个新的、更加尚武的中华民族,而是不惮其烦地缕述满人的缺点。中国百孔千疮的弊端都被大部分归咎于这个异族王朝的统治。排满宣传正是在不团结成为学生的主要问题的时候加紧进行的。从策略上看,这种宣传变化的原因之一就是需要有一个广泛的革命运动,使之包括秘密会党成员和华侨,以及年轻的知识分子、士兵、劳工和人数虽少但在日益增多的商人——特别是通商口岸的商人。问题在于怎样能使一个主要是政治性的革命运动适应这一惊人的事实,即中国也正在开始一场社会革命。新的社会集团和阶级正在产生,旧的社会集团和阶级正在演变。排满是一种大家都能够基本上或毫无保留地加以接受的思想,而对于反帝,有人持首鼠两端态度,有人则根本漠不关心。这种种情况的出现,部分原因是帝国主义对中国的渗透是不平衡的。在通商口岸身受外国歧视政策之害的商人和被传教士或外国士兵破坏了其生活的农村居民,自然比秘密会党的会员更热衷于反帝,因为会党成员有长期的反满传统,而很少或完全不接触外国人;我们曾经以为秘密会党是反西方的,其实它们基本上是排外的,有时甚至被中国的基督教徒怂恿着去反对满人。华侨对西方帝国主义有所认识,但同样至少也感到满人无能,不能保护他们免受香港、新加坡、河内和旧金山的歧视政策之害;无论如何,他们喊出排满的口号比批评英国人、法国人或美国人要更加安全。 总之,许多人多半责怪中国的困境是由于满人的软弱无能,而不大归咎于外国的侵略。所有中国人都能够看到满人的颟顸无能,而且所有人都身受其害。反帝激情不能取得这种举国一致的支持,特别是不能取得激进的知识分子和商人的支持,因为这两种人对帝国主义的敌视心理中还掺和着敬佩和嫉妒的心情,而他们对满人的敌视感情则是纯而又纯的。 另外,西方帝国主义在1904—1905年似乎也有所收敛。英法两国忙于欧洲事务,俄国则正在被日本弄得威风扫地。日本帝国主义此时已构成了比西方的统治更大的威胁,但是自从日本变成了学生们的主要避难所以来,他们也不能把日本当做一个问题来展开争论。在东京的革命者们会尽量缩小外国对于中国内部起义事件进行干预的可能性,所以他们宁可讨论共和政府的优点,而姑置帝国主义的劣迹于不论。他们希望用突出排满而不是用突出反帝的办法来避免激怒列强,甚至希望尽可能地赢得它们的同情,——这种态度是与孙中山的态度不谋而合的。 到1905年时,革命运动同时面临着两种情况:又是前景光明,又是危机四伏。革命派仍然害怕外国的侵略,但使他们更担忧的仍是清政府日益增强的活力。虽然北京的所作所为是瑕瑜互见,但总的说来它表现的活力大大出乎任何人在1900年的预料,而且毫无衰退的迹象。清廷有时对帝国主义者也小心翼翼地表现出坚定的立场,同时它的国内改革甚至超出了它在1898年拒不容忍的那些事物之外。清王朝正在取得新支持,甚至得到了象梁启超这样一些有现代头脑的爱国人士的支持。 这种趋势是危及革命运动的生存的,但另一些趋势则为它提供了希望。幸亏有了清廷的维新,学生运动才得以发展,才有新的机会使得受教育的人们能在创功立业的同时去推动革命;例如,他们可以一方面在维新派官僚和新军中工作,一方面又搞颠覆活动。出现了从事教育和新闻这样的职业,这在几年以前是几乎不存在的。教育改革需要具有某些外国知识的教师。在日本的学生杂志上初露头角的年轻作者们回到中国之后参加了迅速发展的中国新闻业。他们在许多城市发现,在内政改革上群情日益激昂,比如开展禁烟和禁赌运动,开办新学堂,进行市政实验,举行排外的游行示威等。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当上了教师和新闻记者并宣传激进思想,而且发现在商会中,在地方官员、警察和士兵中有志同道合的人。总之,学生们能够找到许多潜在的朋友。他们过去未能在自己中间实现联合,也未能团结内地的秘密会社和其他组织,这个教训使他们懂得需要有一个更广阔的运动。就象一位学生领袖在1905年所说的那样,革命思潮就象已经变成大江大河的一条支渠。最初由人力开凿的支渠已变成一条自然的江河。现在正需要作进一步的努力,要劈山开岭,到达泉源,取出水来。1 他们仍然保持着乐观态度和决心。 1 关于这一辩论的情况,请看希夫林的《孙中山和中国革命的起源》一书第26—35页和42—44页的讨论。关于兴中会建立日期及其他情况的研究,具载于张玉法:《清季的革命团体》,第152—165页;关于会员情况的详尽分析,见第180—205页。又见鲍罗克:《略论秘密会社在孙中山共和国运动中的早期作用》,载谢诺:《中国的民间运动与秘密会社,1840—1950年》,第138—139页。 1 谢文孙:《关于辛亥革命的中国史学:评论与书目选》,第16页。 2 希夫林:《孙中山和中国革命的起源》,第131页。 1 黄宗智:《梁启超和近代中国的自由主义》,第26、28—30、60页。 2 唐·普赖斯:《俄国与中国革命的根源,1896—1911年》,第134页。 1 李剑农:《1840—1928年中国政治史》,英译本第183页。对孙中山性格的种种描述,见k.s.刘:《宋教仁和辛亥革命》第24页。薛君度:《黄兴和中国革命》,第35—36页。 2 法国殖民部编:《印度支那的对外关系》,b—11(36)第33盒(1906-1909年),第2号文件。法国外交部长1900年7月28日给殖民部长的信,报道了1900年6月7日的一次谈话。 3 法国殖民部编:《印度支那的对外关系》,b—11(36)第33盒(1906-1909年),第4号文件。印支总督致法国殖民部长的信,1903年2月26日。关于孙中山与法国人的关系,又见蒙荷兰德:《法国与孙中山,1900—1908年》,载《亚洲研究杂志》,卷32第1期(1972年11月)第77—95页。 1 《孙文自传》,载《国父全集》,卷1第36页。 1 见德巴莱等编:《中国传统资料集》,第757—759页。关于梁启超的影响的例子,见汪一驹:《中国的知识分子与西方,1872—1949年》,第223—224页;**给斯诺讲述的自传,见《西行漫记》,第137、139—140页;许芥煜:《周恩来》,第12页。 2 上面所述,均引自波多野善大:《论新军》,载《革命中的中国》,第366页。 1 引自查尔顿·刘易斯:《湖南的维新与革命》,(加利福尼亚大学博士论文,1965年)第165页。又见刘易斯:《湖南省的思想与制度的变革,1891—1907年》。参照爱德华·罗兹:《从广东看中国的共和运动》,第47—48页。 1 薛君度:《黄兴和中国革命》,第18页。关于这些团体的活动的概述,见张玉法:《清季的革命团体》,第251—256页。关于这些活动和1905年以前其他革命活动的材料,见中华民国开国五十年文献编纂委员会编:《革命之倡导与发展》,第1—3册。关于学生的刊物,见同上,第2册第499—763页。张枬与王忍之:《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时论选集》,第1集(1901—1904年)、第2集(1905-1907年)。《俄事警闻》的全宗(75期,1903年12月15日至1904年2月25日)和《警钟日报》338期的大部分(1904年2月29日至1905年1月30日),均存台湾国民党档案馆。 1 玛丽·兰金:《1902—1911年上海和浙江的激进知识分子》,第29—30页。关于光复会的主要材料,见陶成章:《浙案纪略》,载柴德赓等编:《辛亥革命》,第3册第3—111页。关于此事的分析,见张玉法:《清季的革命团体》,第289—300、403—528页(其中有271名已知会员的名单)。 1 周锡瑞:《湖南和湖北的辛亥革命》,第48页(陈天华:《警世钟》)。 1 引自罗兹:《中国的共和革命在广东》,第62、68页。 1 见邹容:《革命军》,由约翰·勒斯特作序并翻译加注,英译本(第123页)。中文原文又载于《辛亥革命》,第331—364页。 1 k.s.刘:《宋教仁和辛亥革命》,第48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东北满洲的丧失 清王朝继续半心半意地决定保持满洲边境的满族特点,但汉 族移民仍不断涌进(吉林的人口在1800至1850年期间翻了一番);因此政府考虑到满洲的资源,就制订了一项满洲移民政策。在1812年,决定把贫困的满洲旗人重新从北京移回吉林和黑龙江南部的军垦区。1842年,政府开始贯彻这一决定,专门为满洲移民准备了耕地,并准许他们免税五年。不管从哪一方面说,这一措施对加强边境的满族特点都无效果。汉人移民开垦着土地。汉族商人到处经商,有的经过批准,有的则没有。一些创业者在那里从事鸦片贸易和兴办象堡垒那样坚固的高粮酿酒厂等事业,给十九世纪的满洲提供了寻欢作乐的机会。快到该世纪下半期时,汉族的绅士阶级开始在满洲边境社会发展起来。1 汉人大批涌进吉林和黑龙江;他们在未设防的领土上定居下来;他们买进了旗人和分散的部落民的可耕地;他们与土著竞相狩猎和捕鱼;他们也大力发展贸易——所有这些情况到了十九世纪第二个二十五年时造成了本地满洲居民的负债和贫困。即使如此,边境的中国化在速度和广度上都不足以免使最北部的部落区和滨海领土落入俄国人之手。在十九世纪中期,仍只有分散的清朝臣民居住在黑龙江右岸,居住在左岸的人数则更少。2 在整个十八世纪中,俄国已经稳步地加强了它在西伯利亚东部的地位。俄国的探险家们在1737和1738年已经对黑龙江进行了两次勘探。西伯利亚史学者缪勒曾在1741年建议,利用黑龙江航线作为向堪察加提供给养的手段是可取的。五年以后,白令的助手奇里科夫曾力促在黑龙江河口建立一个港口。1753年伊尔库次克行政长官米亚特列夫重申了上述两个建议的内容。喀德琳二世认为获取黑龙江的想法很吸引人,但是1787和1797年的 两次海上航行则引起了一种错误的意见,即黑龙江的河口是不能通航的。在十九世纪初期,另外两个俄国人曾调查了直至阿尔巴津的河流区,俄美贸易公司也表示了它对黑龙江潜力的兴趣,1但是戈洛夫金的出使没有取得通航权,而封·克鲁森斯腾的航行又进一步证实了黑龙江不能通行的错误观念。 可能在1819年又有人提出了黑龙江的问题,当时俄国政府又派季姆科夫斯基护送第十届传教士团前往北京;季姆科夫斯基想去购买地图和地图说明,“以便更好地执行我国政府的意图”。季姆科夫斯基所发表的记载中只提到与理藩院的一些次要谈判,但他的职责之一可能是了解取得黑龙江通航权的可能性。2根据俄国在1824和1825年与英国和美国签订的条约,俄国人必须断然放弃在北美进一步南下扩张。因此,圣彼得堡开始以更大的兴趣注意黑龙江以北的清朝领土,于是在1832年,拉季任斯基上校奉命去确定哥尔比察河下游边界标界的确切位置。1840年,俄国外交部试图通过在北京的传教士团与清朝谈判黑龙江的问题,但是北京则坚持尼布楚条约已经了结此事的立场。 吉林和黑龙江的将军很少注意满洲边地的发展事务,而清廷的政策依然反对汉人前来移居,这使得满洲北部基本上无人守护。只有日本政府注意到了俄国在东西伯利亚行动的必然后果,因为它早在1809年已派一个名叫间宫林藏的代理人去确定俄国人不但在库页岛,而且在黑龙江流域的影响和渗透的程度。3 横跨西伯利亚的大陆运输所花的费用和时间,使俄国的恰克图贸易在与西欧及美国向广州的海运进行竞争时处于不利地位,但俄国政府由于相信黑龙江不通海,所以很少去注意改进与中国的商业关系。但南京条约改变了俄国政府的态度,因为欧美的竞争者这时可以比过去更迅速更廉价地运载他们的货物,而且做生意也方便得多了。相反,在恰克图搞贸易则既慢且费。在十九世纪的第二个二十五年期间,恰克图的贸易总额大致保持稳定,每年约一千三四百万卢布,但俄国人的利润却受到了大陆远程运输费用的限制。例如,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从恰克图通过陆路运往莫斯科,每普特茶叶运费达六卢布或更多一些,而它从广州运往伦敦的海运运费只相当于三十至四十戈比。结果,欧洲货和美国货逐渐在恰克图市场上销声匿迹。中国与欧俄之间横穿大陆的贸易也受到了损失。中国在恰克图的最大宗出口货是茶叶。中国进口的俄国毛织品和棉织品的数量日增,因为这些商品甚至在华南也容易找到市场。另一方面,中国进口皮毛的数量却下降了。由于运费的关系,恰克图贸易愈来愈限制在中国和俄属西伯利亚之间的交易方面。1 对于西伯利亚来说,对华贸易的潜力似乎特别重要。西伯利亚日益增长的人口和日益扩大的经济,需要发展相应的对外贸易来推动该地区的开发,而发展西伯利亚贸易和工业潜力的关键就是黑龙江。俄罗斯帝国科学院的封·米登道夫在1844年勘探了黑龙江流域。1846年,俄国人偷偷地侦察了黑龙江河口,但没有结果;1847年俄国政府又直接与清廷接触,要求再增加三个贸易地。清廷拒绝这一要求,同时又轻率地重申它的旧政策,即反对汉人移居北满。 到1847至1851年期间,由于俄国制品几乎有一半要向中国 出口,所以圣彼得堡必须认真对待对华贸易。1848年,俄国政府试图再以俄美贸易公司的一艘轮船孟什科夫公爵号在中国沿海试一下运气,它载运皮毛驶进上海,要求准许贸易。清政府拒绝了它,并打发它离去。两年以后,它又来上海,重提同样的要求,仍遭拒绝。但1853年另一艘俄国轮船访问上海时做成了一笔生意,以阿拉斯加皮毛换取给养和茶叶。1 在此期间,积极肯干的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进一步推动了对黑龙江的勘探工作,他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西伯利亚的经济发展,一方面是为了军事的安全,因为他和与他抱同样想法的人都关心俄属远东在英国驻太平洋海军舰队面前所处的脆弱的地位。两个英国人希尔和奥斯汀在1846和1848年的出现更增加了穆拉维约夫的担心,这两人表面上是进行地质研究和寻找与考察队一起失踪的弗兰克林船长。当穆拉维约夫获悉奥斯汀打算乘木筏沿黑龙江而下时,就把他逮捕并带回伊尔库次克。1849年穆拉维约夫派涅维尔斯科伊去勘察库页岛北部和调查海峡以及黑龙江三角洲和河口的情况。涅维尔斯科伊确认黑龙江可以通航,并且证实库页岛不是半岛,而是一个岛。他在黑龙江一带没有看到清军,断定清政府在这一地区没有行使权力。他推测,黑龙江下游的居民甚至不认为自己是清朝的属民,因而他认为他们对清朝实际上是抱敌视态度的。2英、法和美国的船只出没于勘察加附近和鄂霍次克海的景象,进一步提高了俄国人进入黑龙江的兴趣。穆拉维约夫争辩说,“谁掌握了黑龙江河口,谁将占有西伯利亚,至少可以远至贝加尔湖”;同时他还警告说,如果英国人夺取了黑龙江河口和库页岛,俄国就将失去整个东西伯利亚。3以 涅瑟尔罗德和财政大臣弗隆钦科为主的其他意见则反对穆拉维约夫的劝告,因为担心在远东的努力将会分散俄国在欧洲的精力,但最后穆拉维约夫的论据占了上风。在1850年,由涅维尔斯科伊率领的第二个勘察队奉命非常谨慎地(因为事为清廷所关心)设立了两个冬季哨所,一为黑龙江河口以北的彼得罗夫斯克,一为在上游相距不远的尼古拉耶夫斯克(庙街),后者的设立显然是违反尼布楚条约的。俄国的军旗升起来了。 涅维尔斯科伊的行动引起了圣彼得堡政府官员的强烈不满,但是狡猾地以他的名字命名为尼古拉耶夫斯克的沙皇最后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声称,“俄国旗帜一旦在何地升起,就不准落下”。1于是俄国政府宣布尼古拉耶夫斯克是俄美贸易公司的一个贸易站,在那里移居了一小批俄国移民并建造了碉堡。俄国外交部希望使俄国的海军地位合法化,它向理藩院递交一份照会说外国船只威胁着黑龙江河口,因此建议对它实行共同防卫。但理藩院对俄国的照会置之不理。2 到1853年,在鄂霍次克海沿海不远的美国捕鲸船增加了俄国人的忧虑;当人们知道倍理“打开”日本闭关锁国的状态时,就更认识到远东的战略重要性了。俄国的代理人已经广泛地勘探了黑龙江以北的领土;因此,俄国政府决定说服清帝国让与从布列亚河至黑龙江河口的地区。因此,它向北京递交一份照会,要求重新划分边界,但同时又承认尼布楚条约依然生效。清廷同意之后于次年春天派了一个代表团与俄国人谈判。俄国于是从库页岛越过鞑靼海峡在满洲沿海的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和康斯坦丁诺夫斯克建立了哨所,在尼古拉耶夫斯克(庙街)上游一百五十英里的 马里因斯克也建立了哨所,以此加强它的地位;同时又向清政府施加压力,要求它开放南京条约的口岸让俄国贸易。海军中将普提雅廷伯爵在前往日本的途中驶进了上海,次年又在上海作短期逗留,这使清当局对俄国人的用心感到忧虑。 出国去欧洲的穆拉维约夫在1854年回俄国,此时俄国正与英法进行克里米亚战争,所以英法对俄属远东的真正威胁是存在的。总督得知划定中俄的满洲边界之事时很生气,立刻加以制止,这样就更使北京对俄国的意图困惑不解。鉴于英国拥有威胁俄属远东沿海的占压倒优势的海军力量,穆拉维约夫说服沙皇尼古拉一世采取一项积极的政策。穆拉维约夫争辩说,如果俄国不采取行动,英国人可能夺取库页岛或黑龙江下游。他还得到俄国在北京传教士团的大司祭鲍乃迪(n.n.卡法罗夫)的支持,后者告诉他:在北京,实际上已经在议论把黑龙江北岸让给俄国的可能性,其理由是“黑龙江诸地……根据传统的权利更应属于俄国,而不属于满洲人。”1因此俄国政府得到鼓舞,相信清朝可能不会反对俄国使用黑龙江,因为这样将会保护黑龙江免遭英国等外国的侵犯。在同一年,即1854年,穆拉维约夫派一支军事远征军沿黑龙江而下以防卫库页岛和黑龙江三角洲,同时知照理藩院说,由于俄国与英法正在交战,他正派一支远征队去保护黑龙江和沿海区,使之免遭敌人的攻击。 在以往,黑龙江和吉林两地的清朝守军都大大超过了一万人,但随着太平军叛乱的爆发,清政府抽调这里大部分守军去与叛军作战,结果,在黑龙江下游和满洲其他地方的军事力量十分虚弱,已经无力阻止穆拉维约夫为所欲为了。在瑷珲的守军只有一千人左右,装备极差。“他们大部分拿一根顶端涂黑了的杆子以 表示是长矛;少数人持有火绳枪,绝 大部分人肩上挂着弓和箭筒。”还有“几门大炮装在做工很粗糙、样子又难看的大车上”。1 理藩院对穆拉维约夫的照会未予置复,于是俄国的远征军通行无阻地沿黑龙江而下。但是最后,清政府开始获悉俄国人已在黑龙江下游定居。事已如此,北京对采取什么行动路线依然迟疑不决,黑龙江的鞑靼将军上奏说,阻止俄国吞并的唯一办法就是让汉人移民来填补空旷的黑龙江地区,但这份奏折未收效。 英国和法国在1854年对位于堪察加东南海岸的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发起牵制性攻击,在1855年一支英法联合舰队两次企图在阿扬湾登陆,从而证实了穆拉维约夫的警告。在德卡斯特里斯湾,俄国守军阻止了一次同样的企图,但英法联合舰队给阿拉斯加的俄国定居点造成了相当的损失,英法军舰攻击了俄美贸易公司的双桅船鄂霍次克号,迫使该船的水手把它凿沉。俄国人把自己的一支小舰队藏在黑龙江的三角湾内才使之幸存下来。同时,正在黑龙江区加固俄国新要塞的穆拉维约夫通知清朝说,俄国已经击退了英法舰队的炮击,正计划派第二支远征军至黑龙江更下游地方以阻击英法的第二次进攻。他为了言之有据,声称英国人正在广州和其他地方供给太平军以武器弹药。使北京政府震惊的是,这一情报与关于英法联军正在积极支持叛乱者的其他报告不谋而合。 可是北京仍对穆拉维约夫的远征军提出抗议,并且想到了尼布楚条约,所以强调必须划定边界。但是国内叛乱运动正方兴未艾,虚弱的满洲八旗军已无力抗御穆拉维约夫的远征军了。因此,穆拉维约夫率领的俄国远征军沿黑龙江顺流而下。在萨哈连乌拉河屯(瑷珲),清当局甚至通过提供给养、马匹和向导的方式来帮助俄军调动,并且不受任何报酬,因为在黑龙江是禁止与 外国人作交易的。但是清当局确实接受了礼品,清朝将军富勒洪阿在直接与穆拉维约夫会面时通知后者,今后俄国远征军如无清帝明确的批准,将不得通过。富勒洪阿在向上级报告时,假装他已坚决拒绝与俄国人合作。1在马里因斯克,清朝谈判划界的代表团会见了穆拉维约夫,对他所提的要求大感吃惊,这些要求是:割让黑龙江的左岸给俄国;俄国人保留一切新殖民地;在黑龙江航行;把受影响的清朝北满臣民移往清境的其他地区。清朝谈判者提醒穆拉维约夫说,俄国政府1853年的照会已经承认黑龙江两岸为清帝国领土,当然,他们还必须把整个问题向北京汇报。 穆拉维约夫在1855年春夏两季开始向黑龙江北岸殖民,建立了伊尔库次克村、博戈罗次克、米哈伊洛夫斯克、新米哈伊洛夫斯克、沃斯克列森斯克和一个在马里因斯克对面岛屿上的哥萨克村,然后上溯黑龙江转回圣彼得堡,新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在那里授与他与清政府谈判和再率领一支军事远征军沿黑龙江而下的全权。2 太平军叛乱不但抽空了满洲边境的旗兵,因而削弱了清帝国与俄国人谈判时的讨价还价地位;而且叛乱还弄得省库空虚,使政府放松了对吉林和黑龙江汉人活动的各种限制,造成边境盗匪猖獗,社会秩序瓦解。政府因缺乏兵员,不得不停止旗兵每年的狩猎活动。政府入不敷出,不能再供养其满洲旗人,并且很快就拖欠了军饷。 特别在满洲,清廷已取消只有满人和蒙古人才能担任满洲边境将军的规定,并且在1853年任命了一名汉族旗人任吉林将 军。政府还改组了吉林和黑龙江两省的财政。在此以前,中央政府几乎要负担吉林省五分之四和黑龙江全部的行政费用。中央政府已不可能再负担这样的支出了;因此户部将贴补吉林和黑龙江的责任分摊给其他各省。这项措施收效不很大,因为负分摊之责的各省经常不能完成任务,结果满洲边境诸省开始自己发展财源,它们征收新税,开发官办屯田和军垦以支付各项费用,还特设了一种“随缺地”以补旗兵每年收入的不足。 清政府在1853年停止发许可证给挖人参的汉人,使人参的收益可用作军饷,但是它随即准许汉人的私营企业垄断金银矿的开采权,而由官府征税。政府早在1815年以同样方式准许采煤,没有发生过麻烦;但是围绕开采贵金属——特别是黄金——所出现的情况就不同了。在开采黄金的矿工中出现了那么多亡命之徒,以致政府最后不得不再次取缔对黄金的开采。1 这些措施远不能创造一个安全的满洲边境,甚至也不能作一次强大的武力炫耀,足以使穆拉维约夫犹豫不决,使清朝赢得时间。清政府显然把征剿汉人的内地看得比防卫满洲边境更重要。另立王朝的太平天国叛乱无疑具体化了满洲人的传统恐惧,即汉人可能有朝一日会把他们推翻和赶出中国;但满洲人所处的地位与处于叛乱时期的任何王朝是一样的,并且作出了任何汉族王朝都会作出的选择。中国本土这时是满清的心腹之地,所以在必要时,以牺牲边缘地区为宜。 1856年,当穆拉维约夫的第三支远征军沿黑龙江顺流而下时,满洲当局除了掩盖真实情况外,别无其他选择。从此,俄国人以保护该地区不受英法的攻击为借口在那里随意出没,其实在穆拉维约夫的远征军被派出之前,1856年的巴黎会议已经结束了克里米亚战争。俄国移民建立了许多新城镇,开发了一些大林 区作为耕地。也是在1856年,圣彼得堡政府没有通知中国就单方面设立东西伯利亚的滨海省,来管理俄国在堪察加、库页岛(根据1855年下田的俄日条约,该岛在俄日之间仍未“划分”)以及黑龙江河口所占有的土地。新省份的首府是尼古拉耶夫斯克。 正当清政府继续追求把汉人移民排除在北满以外这一目光短浅的目标时,俄国政府则把俄国移民移居到这个地区,这样,到十九世纪五十年代末,北黑龙江流域和滨海的领土上已经大部分是俄国人了。根据俄国的官方材料,这些地区的总人口约为两万四千人——黑龙江区为8,370人,滨海区为15,594人。其中6,349人为俄国人;在黑龙江区者为2,950人,在滨海地区者为3,399人。中国人只有约2,400人——约1,500人在黑龙江区(主要在黑龙江-结雅河流域),约900人在滨海区。到1858年,有四艘俄国轮船往返于黑龙江水域,同年俄国海军又从喀琅施塔得增派了七艘。在蒙古和满洲接壤的俄国边境,驻有16,000名俄**队,配备着四十门大炮。1另一方面,黑龙江的旗兵一直没有超过几千人。例如,瑷珲“有能容纳几千名士兵的造得很好的营房,但没有看到一名士兵——甚至岗亭也是空的”。2 克里米亚战争的结束,使俄、英、法三国都腾出了手来重新在中国展开活动。不久,英国和法国政府开始计划向清帝国提出要求,以争取修改条约和同意让欧洲商人按照欧洲的传统做法在 中国沿海经商。英国人和法国人还向俄国政府建议,俄国应对它们的要求予以合作,但圣彼得堡拒绝了这一建议,反而宣称它对清帝国既不使用武力,也不进行恫吓。可是圣彼得堡明白,俄国可以利用英法侵略的事实来为自己取得英、法可能获取的一切贸易权利,同时还可以重新划定在满洲的中俄边界。俄国政府打算通过外交手段达到这些目的,于是派普提雅廷从陆路来中国,试图在北京进行谈判,但清当局先在恰克图,然后又在天津拒绝他入境。但普提雅廷不为困难所阻,他访问了日本,在长崎和函馆为俄国签订了一项贸易协定,然后乘船前往香港与西方盟国会合。他与美国使节一样表现得不那么好战,是战争中的中立观察者,但却像交战国那样提出签订条约的要求。普提雅廷背着西方盟国,又另附一份照会,要求把黑龙江左岸和乌苏里江右岸划作边界,还暗示它的要求得到了欧洲列强的支持。1俄国的这份照会是装在像美国装照会那样的封套中送交清当局的。 在1858年天津谈判期间,关于黑龙江和滨海领土的要求,手段高明的普提雅廷想方设法把其他三国使节完全蒙在鼓里。而清当局希望使西方人互相对立,就分别与他们谈判,这样无意中方便了普提雅廷的计谋。结果,他们给了普提雅廷充当调解人这一角色的机会。 在此期间,穆拉维约夫通过大司祭鲍乃迪通知清帝,声称他这时是唯一负责黑龙江问题的人,普提雅廷的新职务只是协助调解中国和西方盟国之间的争端。清帝由于不知道英、法联军对俄国的领土要求毫不知情,并且急于使有关这些要求的谈判得不到他所认为的英、法炮舰的支持,就委派奕山会见穆拉维约夫和解决边界问题;这个奕山曾在1851年谈判过固勒扎条约,这时是 黑龙江将军。 1858年5月23日(俄历11日)奕山和穆拉维约夫的谈判刚在瑷珲进行,后者就提出如下要求:取得黑龙江以北和乌苏里江以东的土地;居住在这些地方的清朝臣民重新移居;俄国人在边境河流航行和贸易不受限制(但欧洲人则不可以不受限制)。奕山不同意,他坚持住在北岸的清朝臣民有永远在那里居住的权利,并且继续受清朝的管辖。穆拉维约夫在这一点上作了让步,但他不愿意再事拖延,而以军事行动相威胁。 形势对奕山来说是绝望的。俄国人已完全掌握了黑龙江的北岸。当时半个中国爆发了叛乱,广州和大沽炮台又被英法联军所攻占,据说他们正在帮助太平军,而且此时又直接威胁着北京,因此奕山不敢承担引起另一场战争之责。此外,奕山和北京的官员都不知道俄国人要求的领土有多大,兴安岭离乌苏里江有多远,尚有哪些内容在尼布楚条约中尚未确定。清帝曾要过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报告到后来才上达,而且里面的措词非常含糊。在1858年,在清朝看来,东北满洲的价值无非是一块供应宫廷皮毛的狩猎禁地罢了。 奕山同意了穆拉维约夫的要求,在1858年5月28日(俄历16日)签订了瑷珲条约,条约有满、蒙、俄三种文本。乌苏里江以东的滨海领土依然归俄、清共有,直到两个帝国能够划分一条边界为止。黑龙江左岸的清朝居民将留居原地(主要在结雅河以南),“归满清政府管辖”。奕山在呈递给清帝的奏折中,把条约看作是一项批准俄国人移民和贸易的临时权宜之计,并不是割让清帝国的领土。北京显然也是这样理解的。由于清帝仍感到英法联军在支持俄国的要求,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在6月14日(俄历2日)同意了这个条约,并且请俄国政府试图说服英法两国降低它们的要求。7月20日(俄历8日)奕山为了稳妥起见,又促使穆拉维约夫签订一份正式的附加协定,重申北岸的清朝臣民将 不迁移。 同时,普提雅廷在鲍乃迪的出谋划策下已在天津进行谈判,企图迫使清廷割让黑龙江领土,并提出由俄国供应步枪、大炮和军事教官作为报偿。他向英、法、美三国隐瞒领土要求所取得的成就简直可以说是不同凡响的。有一次,清政府的谈判者明确地向美国人提起过俄国人的这些要求,并请美国代表列卫廉向普提雅廷说情,但列卫廉多少有点同情俄国在东亚的扩张,所以没有充分重视中国人告诉他的事。列卫廉从没有料到普提雅廷竟会在他鼻子底下为黑龙江领土的要求施加压力,所以他从未对英国人和法国人提出过清方谈判者提出的请求。后来,清方代表把普提雅廷希望确定俄国边界之事告诉了英国的译员李泰国,并说普提雅廷希望此事在黑龙江进行,甚至希望在天津不要提起此事,但李泰国似乎还没有懂得普提雅廷到底在干什么。 如果英国人和法国人在天津已知道俄国正在要求领土和黑龙江的航行权的话,他们也会要求同样的最惠国待遇来加强清方的地位。普提雅廷知道这一点,并且他比其西方同事更了解中国人的办事方式,因此这时完全改变了腔调,降低了他对黑龙江的要求,并协助清方去抵制英国人。1858年6月13日(俄历1日)他签订的中俄天津条约规定,要为互相来往提供方便,开辟条约口岸供俄国人贸易,并且订定“中国和俄国将从前未经定明边界,由两国派出信任大员秉公查勘,务将边界清理补入此次和约之内”。条约没有提到黑龙江。普提雅廷不知道早在两个星期前签订的瑷珲条约已经确定了大部分东部的中俄边界。1根据天津条约,普提雅廷实现了促使戈洛夫金在1805年出使的大部分目的。俄国这时在中国沿海有了商业特权,以此可以抵销西欧和美国的海运在与俄国的西伯利亚贸易竞争时所占的优势。 6月15日(俄历3日),清政府要求普提雅廷向其他列强就它们所提的要求替清王朝说情。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很自然的选择,因为满洲人感到他们直接了解俄国人,而清廷上层有关西欧人的情报在经华南的汉族官僚之手时已被歪曲;对于这些官僚,北京政府正渐趋怀疑。普提雅廷也确实向其他列强说了情(这是为了加强俄国在中国的地位),但他没有告诉清方他是在说情。他在敦促英法联军降低其要求时的主要论点是,各地叛乱正方兴未艾,欧洲人的压力可能会使王朝垮台。当然,俄国并不希望英国能达到进入中国所有主要河流的要求,因为这样就会把黑龙江也包括在内,而外国外交人员驻在北京也会加强英国对清政府的影响而不利于俄国。可是额尔金仍坚持要求在北京驻外交官和在内地贸易,并且扬言要进攻,通过这种威胁,他在6月26日订立了他所要求的天津条约。普提雅廷继续活动,当他听到英国的新政府已经指令额尔金不要进攻北京或把清王朝搞垮时,他立即劝清廷废除对英条约中两条有争议的条款,并重新提出俄方以前提过的关于给中国提供武器和教官的建议。清廷接受了武器,并且还同意接纳少数教官来教授使用武器和重新设计沿海的炮台。 为了批准瑷珲条约和天津条约,俄国外交部派了一名参赞前往北京,此人是丕亚罗幅斯奇,他曾在瑷珲担任过穆拉雅约夫的满文译员,但外交部没有任命他为大使,而让他担任传教士团的团长,地位高于鲍乃迪,结果丕亚罗幅斯奇发现谈判非常困难。俄国政府感到紧迫,需要在英国人、法国人和美国人来到北京批准他们的条约之前赶快划定最东部的俄清边界,于是任命年轻的伊格纳捷耶夫伯爵为驻北京的“政治代表”以接替丕亚罗幅斯奇。伊格纳捷耶夫于3月份经陆路启程来华。 在此期间,穆拉维约夫已经在乌苏里江进行勘察和移民。关于这件事的报告纷至沓来,使北京政府大为震惊,于是它开始更 加深入地考虑俄国的问题了。理藩院立刻写信给俄国,声称清帝乐于接受船运的枪支,但要求在库伦卸货。清廷可能想补救他们的沿海防御。在与穆拉维约夫和丕亚罗幅斯奇谈判时,清政府批准了天津条约,但又对穆拉维约夫侵犯乌苏里江畔清方领土的行动提出抗议。但当北京最后弄清楚了俄国人不但要继续在黑龙江航行,而且要随心所欲地上溯松花江,还要渗入乌苏里江流域时,就决定不批准瑷珲条约。另一项关于不准外国的外交使节根据平等原则驻于北京的决定,触发了1859年6月25日大沽口的敌对行动,当时僧格林沁的军队击沉了四艘英国炮舰。这使那些误认为俄国人也参与了大沽口攻击的北京决策者们又鼓起勇气来反对俄国的要求。两天以后,伊格纳捷耶夫抵达北京接替丕亚罗幅斯奇,但未能取得任何进展,虽然他的地位较高。 因大沽事件而满怀信心的清帝在满洲问题上转而采取了强硬路线,他免去奕山之职,想试一试新的途径来加强王朝的地位。但老一套的思想方法仍禁止汉人向那里移民,却不知移民正是可能挽救乌苏里江以东土地的一个行动。当黑龙江和吉林当局提议把汉族农民移居到宁古塔、三姓、绥芬河和乌苏里江等地区以阻止俄国进一步渗透时,政府断然加以拒绝。它只是决定动员人参挖掘者和当地的部落民来防卫滨海地区,并知照穆拉维约夫,它将坚持尼布楚条约划定的边界。穆拉维约夫没有为其所动,彼得堡则通知他,如果必要,可使用军队占领整个乌苏里江和滨海地区。1 当伊格纳捷耶夫停止了在北京的谈判,奉圣彼得堡之命与在上海的英、法、美三国的使节会合时,他希望学普提雅廷的手法行事。但这时英国人知道了瑷珲条约,并怀疑僧格林沁在大沽的胜利有俄国人起过的作用。伊格纳捷耶夫的策略是试图说服英法 联军,声称只有把清政府痛击一顿才能迫使它屈服。做到了这一步,他就要向清方毛遂自荐地充当调解人,然后以英、法的炮舰要挟中国来获得俄国所希望的各种特许权。为了这一目的,他与俄国传教士团通信,从它那里得到消息,然后把这些关于北京形势的第一手知识告诉额尔金和葛罗,以减轻他们的疑心。通过他的内线情报,伊格纳捷耶夫首先知道清帝与他的大部分宫廷官员已经逃往热河。他把这些消息告诉了额尔金和葛罗,因而深得他们的信任,以致连他们从圆明园中缴获的涉及俄国的外交文件也转给了他,这对伊格纳捷耶夫来说是一笔财富,因为四箱外交文件道出了丕亚罗幅斯奇在瑷珲条约和天津条约以外所提的全部额外条件。英国人在让出文件时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内容。 当英法联军仍在北京城外时,伊格纳捷耶夫却进了城,住在传教士团的所在地。在这里,心急如焚的清当局立刻请他替中国进行调停。他答应调停,但条件是恭亲王应送他一份请他调停的书面请求,对他无所隐瞒,以及答应他前一年提出的一切要求。恭亲王只能照办。10月18日(俄历6日),恭亲王送给伊格纳捷耶夫一份请他调停的书面请求。 这位俄国外交家事实上很少出力帮助英法联军去获取它们的条约,也不去帮助清廷降低联军提出的要求。但就在额尔金和葛罗的鼻尖底下,伊格纳捷耶夫却从恭亲王那里索取到了他所要求的特许权,因为恭亲王相信了他的话,即额尔金和葛罗是支持俄国的要求的。当联军在11月6日撤走时,伊格纳捷耶夫甚至还威胁着要把英法军队召回。总之,伊格纳捷耶夫基本上做了普提雅廷曾经做过的事。在中国国内发生叛乱时,他凭借英法军事进攻的明显支持而参加到谈判中来,使自己充当调解人,却迫使清政府割让俄军已经大部分占领的满洲领土,不让其英、法共同谈判者知道这些要求,并且使清方代表相信联军的战舰和军队支持他的领土要求。 在这种情况下,恭亲王也从伊格纳捷耶夫那里取得了几点让步。伊格纳捷耶夫同意作出让步的是,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的清朝臣民继续在原地生活,照常渔猎,但他们不是象瑷珲条约所规定的那样处于清政府的管辖之下。 中俄北京条约在1860年11月14日(俄历2日)签订,它给了俄国在瑷珲条约中寻求的东西,批准并扩大了天津条约,而且把从满洲至新疆的整个清帝国北部边疆向俄国的政治和商务势力开放。经一致同意,清、俄两国的特派边境大员将在1861年4月份开始划定满洲的新边界,但新疆的划界日期则有待进一步确定。该条约准许沿整个满洲的中俄边界可以不受限制地进行免税的物物交易。在喀什噶尔,初步准许俄国人进行贸易,其条件与在伊犁和塔尔巴哈台者同。俄国可以在库伦和喀什噶尔设立领事馆,它们有充分的外交平等权和对俄国臣民的治外法权。清帝国在俄国也具有同样的特权。有关边境事务的通信联系可在恰克图同库伦的当局之间以及在阿穆尔区和滨海省的军事总督同黑龙江将军和吉林将军之间进行,双方通信都根据平等的原则;如遇重大事务,东西伯利亚总督可直接递文给清朝军机处或理藩院。最后,在这些有关中俄陆地共同边境的领土、外交和商务协定中,不适用中国与其他海上强国签订的条约中的最惠国条款。恭亲王和伊格纳捷耶夫在同一天在条约议定书上签了字,以表示清帝批准了条约和伊格纳捷耶夫对条约的承认。 清帝国丧失了最东北的广袤而宝贵的土地,因为清政府没有看到这些土地的价值,并且依然坚持把汉人限制在中国本土这一过时的政策。但这是一个宝贵的教训。一个愈来愈着眼于全中国的清政府汲取了这个教训,于是大开方便之门,让汉族移民进入帝国的其他边境。以后的中国亚洲腹地的历史是一个汉族移居、中国化以及原来的非中国人的社会并入大中国的历史。 即使面对着这样的损失,仍不应否认清政府的成就。尽管有 着国内的叛乱和欧洲人的压力,清王朝仍得以幸存,它的制度也只作了最小限度的改变而延续了下来。根据清政府所能调动的力量来看,很难想象要它做出更多的成绩来。 1861年,清、俄两国的边界大臣根据他们的调查,交换了边界的地图和详细说明。他们在1861年6月28日(俄历16日)签订了勘分东界约记,使这些地图和说明书成了正式文件,约记便成为中俄北京条约的附件(与俄国接壤的新疆边界到1864年塔城议定书——勘分西北界约记——签订时才确定)。有一段时间,俄国政府中的有些部门还有人大讲要进一步在满洲和蒙古取得领土的好处,但在7月11日(俄历6月29日),政府最后拒绝了这些建议,理由是英、法似将夺取可能会威胁俄罗斯帝国的朝鲜和其他地区,作为对俄国任何进一步扩张的反应。俄国政府通知驻中国的公使、驻库伦的领事和东西伯利亚的总督,万一清王朝垮台,“我们的行动方针将是促使蒙古和满洲的独立”。1类似这种有关蒙古、满洲和新疆的政策已经成了伊格纳捷耶夫训令内容的一部分,但俄国人同英、法、美三国人士一样,宁愿维持清王朝的现状。 俄国还坚持重订边境贸易的规定。清政府同意作彻底的审查,因而在1862年3月4日(俄历2月20日),恭亲王和俄国公使巴留捷克上尉签订了中俄陆路通商章程二十二条。1862年的通商章程建立了一项制度,即对从恰克图至天津的俄国商队和在蒙古边沿地方经商的俄国商人,由俄国当局颁发证书,而由清当局予以认可,从陆路运进的俄国货的税比经海路进口的欧洲货的税低三分之一。 1862年解决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关于提供武器和教官的建 议,以前普提雅廷向中国提出此议时原是为了对付英、法两国,后来重新提出的目的就转为镇压中国的反叛者了。1858年,普提雅廷曾命令鲍乃迪提议给清廷两万支步枪、二十门大炮和若干名教官。但清方已对俄国的建议——特别是提供教官的建议——产生怀疑,所以在接受武器和教官时显得如此犹豫不定,以致俄国政府虽然决定派几名教官和运一万支步枪经蒙古到清帝国,还决定通过海路秘密运来五十门大炮,可是自己的军队也需要武器的穆拉维约夫却竟然在1859年把整个载运物资截留在西伯利亚。1860年,在北京举行的中俄北京条约批准仪式上,伊格纳捷耶夫再次提出俄国供应武器的建议,甚至还答应提供俄国海军支援去镇压太平军。后一建议没有结果,但运送武器的建议虽几经周折(其中还包括曾国藩提出过反对意见),最后仍被批准;1862年夏,两千支步枪和六门大炮终于运到。但当几名俄国教官在恰克图附近开始训练清军使用这些武器时,英国公使对清政府施加强大压力,迫使它在同年把他们遗送回国。俄国政府推迟运送它所答应提供的武器的剩余部分,直到它对中俄陆路贸易的新税率感到满意时为止;最后,由英国人训练的神机营在1865年使用这些武器来保卫北京和镇压满洲的盗匪。 在俄国,还酝酿着一些计划,要俄国参加英法联军支持清王朝的镇压太平军的干涉行动,来抵销英、法在华势力的增长。但俄国与英国冲突的可能性依然存在,而且俄国还面临波兰的叛乱;因此从长期利益考虑,决定以不动用俄国舰队为上策。俄国没有干涉。 到1860年,偷越俄国欧洲边境从海上进入俄国的走私茶叶数量已经增至其进口茶叶总量的三分之一。由于签订了北京条约,俄国政府就把海上茶叶贸易合法化,但降低了恰克图的茶叶税,这样就使海上进口的茶叶的税率比较高一些。此后,俄国与中国的海上贸易大幅度增长,茶叶则是主要的进口货。俄国船只 从广州和上海载运茶叶和其他中国器物至敖德萨,这种做法有损于恰克图的贸易。即使以中国国内的运输费用而言,采用这条路线也是比较合算的,因为从茶园运茶叶至沿海口岸只要约二十天时间,每普特的运输费用只要一卢布三十二戈比,而运经恰克图则需三个多月,运费则高达每普特十卢布。1 但是就贸易总额而言,恰克图的中苏边境贸易在整个十九世纪中仍高踞首位。从长远观点看,新疆的那条路线证明是比较漫长和花钱的,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上日益发展但尚无章法可循的中俄贸易——直到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在文献中才有统计材料——的重要性似乎依然比较有限。总的来说,在中俄贸易方面中国是顺差。俄国人购买茶叶和数量越来越多的生丝。他们以自己所有的货物(主要是纺织品)进行交换,差额以黄金白银支付。在中国,英国的毛织品压倒了俄国的布匹。 (杨品泉 译) 1 罗伯特·李:《清代历史上的满洲边疆》,第39、83、97页。 2 拉文斯坦:《俄国人在黑龙江》,第100—101页和第202页以后;弗拉基米尔:《太平洋上的俄国和西伯利亚铁路》,第196页;科林斯:《1856—1857年沿黑龙江直至太平洋的西伯利亚之行》(查理·维维尔编),第204页以后。 1 拉文斯坦:《俄国人在黑龙江》,第68—69、113—114页;弗拉基米尔:《太平洋上的俄国和西伯利亚铁路》,第168页。 2 季姆科夫斯基:《俄国使团经蒙古至华旅行记》(封·克拉普罗斯编),第1册第324页;加帕诺维奇:《俄国在黑龙江的扩张》,载《中国杂志》,第15卷第4期(1931年10月)第179页。 3 间宫林藏:《间宫林藏的黑龙江探险——东鞑靼纪行》,特别是108—109页。又见纳罗契尼茨基:《列强在远东的殖民政策》,第110—111页。 1 斯拉德科夫斯基:《商业经济关系史》,第205—210页。 1 斯拉德科夫斯基:《商业经济关系史》,第266页、282页注26。 2 斯拉德科夫斯基:《商业经济关系史》,第202页。 3 纳罗契尼茨基:《殖民政策》,第117页。 1 罗班诺夫-罗斯托夫斯基:《俄国与亚洲》,第138页。 2 奎斯特德:《俄国在东亚的扩张》,第31—34、37页;又见赵中孚:《清季中俄东三省界务交涉》,第26页。 1 《驻北京传教士团团长鲍乃迪与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的通信》,载《俄国档案》,第10期(1914年)第177页。 1 拉文斯坦:《俄国人在黑龙江》,第119页。 1 斯拉德科夫斯基:《商业经济关系史》,第221页;巴尔苏科夫:《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伯爵》,第2册第131页;参阅奎斯特德:《俄国在东亚的扩张》,第55—56页。 2 奎斯特德:《俄国在东亚的扩张》,第39—54、57页。 1 罗伯特·李:《清代历史上的满洲边疆》、第37—38、76、89、91、133页。 1 苏联国家中央历史档案馆,1265全宗,第二卷,第178宗,第40张(引自斯拉德科夫斯基:《商业关系经济史》,第222页)。另有较高的数字,见拉文斯坦的《俄国人在黑龙江》(第141和145页)以及弗拉基米尔的《太平洋上的俄国》(第253—254页)。又见纳罗契尼茨基的《列强在远东的殖民政策》第112页以及巴尔苏科夫的《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伯爵》(第2册第154—155页)。整个满洲的人口数1842年被确定为1,665,542人,1864年增至2,187,286人。见赵中孚:《清季中俄东三省界务交涉》,第6页。 2 科林斯:《西伯利亚之行》,第230页。 1 奎斯特德:《俄国在东亚的扩张》,第96—99页;赵中孚:《清季中俄东三省界务交涉》,第58—62页。 1 斯拉德科夫斯基:《商业经济关系史》,第238页。 1 奎斯特德:《俄国在东亚的扩张》,第217页。 1 纳罗契尼茨基:《列强在远东的殖民政策》,第124—125页。 1 纳罗契尼茨基:《列强在远东的殖民政策》,第132页;斯拉德科夫斯基:《商业经济关系史》,第268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革命的联盟,1905—1908年 1905年夏是中国的转折点。事态变化的主要原因之一是日本战胜了俄国,这件事正发生在中国政府及其革命的反对派都想探索未曾经历过的道路的时候。对每一方来说,日本的经验指出的是截然不同的道路。 在中国人和其他亚洲人看来,日本瞬息之间已变成了一个现代化国家和世界强国。它令人注目地改变了国际关系(特别是亚洲的国际关系),因此它赢得了全世界的钦仰。清廷看到日本人在取得这些举世瞩目的成就的同时,实行了立宪和创建了议会,但却没有完全摒弃他们的传统。的确有理由相信,日本人之得以加强国家团结是因为复苏了代表国家的古代天皇制度。北京对研究日本的立宪政体非常感兴趣,准备如法炮制。 革命党人则从日本的经验中学到了更多的东西。亚洲人可以战胜西洋人,赢得他们的尊敬,甚至可以激励他们奋起革命。革命党人现在对外部世界充满了好奇心,中国学生到处寻找思想和资料。他们意识到世界上有一股新潮流,并且从俄国、波兰、土耳其和许多其他地方以及日本找到了证据。给学生们印象最深的是其他民族的战斗性,特别是日本人的尚武精神。(同样地,梁启超对日本团结性的观察促使他发出了要注意“公德”的号召。)看来,强烈的举国一致的共同意识可以弥补缺少自然资源之不足,也可以弥补现代化起步晚的缺点。中国学生感到,国民万众一心地投身于国家目标的精神恰恰是中国国民所缺少的,而没有这种精神,中国就仍然会是比它更加统一的国家的刀俎之肉。团结又恰恰是他们自己运动所缺乏的东西。他们受到新的希望和信心的鼓舞,再一次走向联合。1905年8月,经过十年零星的和不协作的行动之后,运动的各个山头都联合组成一个单一的反清组织——中国同盟会。1它变成了在以后两三年间使革命派被认为是真正夺权对手的工具。 同盟会所代表的企图是,首先联合学生组织,其次再把它们团结到孙中山及其追随者周围。虽然这一点成就是有限的和暂时的,但它是革命运动中令人注目的前所未有的大统一。该组织成立的头一年内约有一千人入会,大多数是来自学生团体。创建人希望进一步发展到第三阶段,即实现全国性反清联合,但没有成功。联合从一开始就是脆弱的,到1907年就开始破裂了。同盟会在1908年实际上停止了活动。虽然它在1910 年重新恢复起来,但在1911年各地起义推翻清王朝时,同盟会会员不足一万人。在该组织活动的**时,它可能有更多的会员,而且它肯定还有许多的同情者,但是甚至一位革命领袖也估计说,大多数在日本的学生都是拥护君主立宪政体的。 1905年建立的同盟会把革命运动带到一个新阶段,但同盟会此时与其说是推进的力量,不如说是一个象征。对于一个运动来说它是一个伞形组织,这把伞容纳不下这个过于多样和过于广泛的运动。当一个广泛的反清联合在1911年迅速成为事实时,同盟会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且还可能不是最重要的部分。但是,至少在1905—1908年期间,它是革命者的武器、钱财和思想的主要来源,它也是清廷进行反击和外国人感兴趣的重要目标。不论是友方或敌方,经常都把同盟会直指为“革命党”。 一个新的革命战线的形成 在日本的中国学生开始承认需要实行更大联合的时候,孙中山已经在檀香山和美国的华人社会游历。在寻求秘密会社支持的过程中,他甚至在1904年参加了美国的三合会分会。他筹措的钱只够开销旅行费用。他受到中国基督教徒和西方人士——特别是传教士——的鼓舞,但大多数华侨倾向康梁的保皇会,不那么赞助孙中山和其他革命者。 1905年初,孙中山原已渺茫的希望突然又有了实现的可能。他在返回日本的路途中会见了在欧洲的中国学生。经过与他们的激烈辩论之后孙中山承认,他过去忽视了学生,过于信任秘密会党了。他公开表示他已被说服:学生——特别是渗入新军中去的学生——可以扭转形势而有利于革命。学生和孙中山同意要组织一个新的革命政党,学生和秘密会党在其中处于半斤八两的地位。由于孙中山改变了对学生的态度,一位兴高采烈的学生说:我们兴奋地给东京写了一封信报告这件事情,要求我们每一个同志在孙中山到达日本时热烈地加入他的组织。1至于孙中山,他的兴奋情绪可能因这一事实而减弱了:他在欧洲五个半月期间所吸收的六十名学生,在他离去时纷纷退出了组织,只剩下了十四人。 在日本的留学生中间虽有尖锐的分歧,但很少人强烈反对追随孙中山来实现大联合的思想。尽管孙中山屡遭失利,他仍享有任何个别领袖应有的最高威信。孙中山的主要本钱是他精通外国的情形。当学生们担忧外国可能要对一场革命进行干预的时候,他们要寻找一位能使他们的革命运动为外国人所接受的领袖。孙中山所受的西方教育以及他的广泛经验和联系(特别是在西方和日本的联系),是其他革命者所不能望其项背的。外国领袖们认真地看待孙中山,密切地注视着他的业迹,有些人偶尔还破格地要见他一面。他没有象康梁那样受到美国总统和国务卿的接见,但他和他的两位政敌康梁一样引人注目,他们是被排除在慈禧太后七十寿诞( 1904年)之际满人实行的大赦之外的仅有的几个“叛逆”。因此,他是中国三名天字第一号的公敌之一,而且他在三人中是唯一的倡言无忌的革命者。他为人正直无私,全心全意献身于共和政制和现代化,这种种都是没有疑问的。在华侨中间筹集款项方面,没有任何其他革命者有他这样大的能耐。学生们在中国内地比孙中山有更多的联系,但1904年起事的失败表明他们还做得不够。必须在国外做大量工作,而国外的工作又必须与中国大陆的工作相配合。孙中山同秘密会党的联系可能补充国内学生组织之不足。总的说来,他是能够指望把一个高度分散而广阔的运动联合起来追随他的唯一人物。(有一位学生说过一句有趣的话,即孙中山的鼎鼎大名足以分散视力,使人们不去注意那些真正干革命工作的革命者。1现在还不能肯定有多少人持这种看法:把孙中山看成是船头装饰像和避雷针的混合物。) 孙中山在1905年7月19日在日本登陆,他发现他的日本朋友们(见第六章)已经与黄兴、宋教仁、陈天华及华兴会的其他湖南领袖们建立了密切的联系。可是,争论仍然存在,而且因为别的组织将要被囊括进这个联盟之中,所以谈判变得复杂了。基本的争论是,孙中山主张小规模而严密的组织,学生们却主张建立其基础更广泛而比较松散的组织。这个有争议问题的部分内容是,象华兴会等原来的旧团体是否还要在同盟会之外独立地继续存在。另一部分内容是会党和新军将起什么作用,以及它们与知识分子将维持什么关系。象他在欧洲与学生们讨论时所说的那样,孙中山仍然强调会党所具有的革命潜力和他与它们保持联系的意义。宋教仁等学生领袖则认为,知识分子乃是革命阵线内最重要的集团。孙中山同意会党需要由学生领导,否则只会使革命濒于毁灭,但他坚持,学生的领导权只有通过会党的力量才能实现。可是,学生似乎同意他们在欧洲的朋友们的意见;后者相信,知识分子应该集中力量在新军中搞策反工作,因为新军中的许多军官曾留学日本,并且是同情革命的。孙中山再一次承认他被说服。最后达成了这样的协议,即不论是会党或新军对革命都是重要的,但这种妥协并不严格地指导政策。虽然革命党人想对会党和新军二者都做工作,但1905年以后的几年中会党仍继续给反清运动提供人力。只是在会党举事几经失败之后,新军才大大地受到了革命党人的注意。 孙中山和学生们还辩论权力应该怎样构成和分配的问题。最后,孙中山满足于落得个“总理”头衔和集权领袖制的门面,同盟会则采纳了复杂的正式结构,以美国政府为模式。为了搞一套联邦制,使之互相制约和平衡而又有分权,孙中山及其同志们甚至创立了立法、行政和司法部门,但这只是象征他们忠于现代的共和政制而已。在这种民主结构和密谋行为的奇怪结合中,西方形式不过是门面装饰。那些职能部门马上变成了各省的支部和其他派别及小组。 除了一个省外,各省在同盟会中都有代表,已知最初大约四分之三的会员是日本留学生。约有一百名会员——其中许多人是学生——都是在国外入会的。所以同盟会很不同于孙中山的第一个革命团体;那第一个团体绝大多数是广东人(其中逾半数住在国外),而且最大的职业成分是商人(42%)和手工业者(18%)。在同盟会的会员中,广东人仍比其他省的人多,但湖南紧列第二,这两省共占会员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另外两个大队伍是湖北人和四川人;其余会员分属其他十三个省籍,其中五个省只有十名或不足十名会员。1 从现有的会员花名册来看,它可能夸大了学生在同盟会中占优势的程度。在同盟会存在的七年内学生会员是它的骨干分子,而且也是它最大的组成部分,但同盟会实质上是一个联合组织,其中没有一种成分——甚至也没有哪一个省的学生组织——是占统治地位的。至少比起初期的中国革命团体来说,它的品类的庞杂,还不只是由于它所代表的省份比较广泛。学生组织中包括蔡元培、吴稚晖、章炳麟和刘师培等年岁较大的知识分子,他们许多人有国学修养,甚至还拥有传统的功名。他们代表着极其纷纭繁杂的思想,有时彼此严重地形成对立。有些人,例如吴稚晖和章炳麟之间,还有很深的个人宿怨。有些人对孙中山抱猜疑态度,有些人又对他很亲近。有些人与秘密会党的头头紧密合作,有些人却与西洋人和日本人密切协作,还有些人则主要与学生配合工作。各省同乡会兼备了这些分歧,会员中间大部分出自上层社会的人也是如此,从这方面来说同盟会也决不是一个和谐一致的组织。比如孙中山的追随者中间主要是海外华侨,他们大多数是小业主,也包括某些大企业家和各式各样的劳动人民。他们许多人和中国国内有联系,特别是在会党中间有联系。孙中山的追随者比起学生及其同盟者来虽然人数很少,但却有举足轻重之势。同盟会的经费来源主要是孙中山筹集的款项,特别是他从华侨中间筹集的款项。这一点使孙中山的追随者的发言有了分量,他的个人影响也因华侨的财政支持而得到加强。除了许多小的捐助者外,还有几位富户也捐助了巨款:其中有些人是孙中山的朋友,有些人是学生们的亲戚或朋友,还有些人是不属于任何派系的。但重要的问题是它没有统一的指挥和严格的纪律。这个联合中的各个团体虽然经常合作,但它们并不能融为一体。每个小团体都有它的门户之见。因此,学生人数虽多,但并不表明他们掌握了同盟会的实权。 意识形态与“革命-改良的辩论” 1905年革命党人实现的团结虽然还很不完全,很不稳定,但它已达成了这个运动十年来空前未有的程度,它的粘合剂是意识形态,但这只是说,革命党人在意识形态中的分歧多少比在其他方面少一些而已。在共和革命运动中还没有一个被广泛接受的主义。勿宁说,一个活跃而强烈的思想酵素是他们都公认满人无能,天命当改。在这个问题上大家询谋佥同,但当涉及共和政制、土地、其他经济政策、社会变革和一些更具体的政策问题时,革命运动中的意见又形成互相凿枘之势了。 一方面是意见的一致在日益扩大,一方面是思想的交锋也愈演愈烈,这二者都有助于使我们了解共和革命运动的性质及其在中国近代史中的地位。意见日渐一致的人士包括许多所谓“改良派”及革命党人。虽然双方争持激烈,甚至有些不怀好意,但他们之间的交锋表明,他们在不少方面有共同见地,甚至还有一些令人瞩目的共同设想。这些思想交锋也显示了革命党人之间的分歧,其严重程度也不下于梁启超和孙中山之间的分歧。辩论的双方,特别是革命党人方面(因为梁启超在1905年仅三十二岁,他实际上是单枪匹马作为辩论的一方),提出了极不相同的见解,这些见解在激烈的争论漩涡中又往往变得更加形同冰炭。不论哪一方。确实可以说也许是不论哪一个人,都没有始终一贯的立场。相反,这个时期的思想家们由于近乎发狂地要寻求、吸收、博采和运用新观点,他们的特点是高度折衷主义的、自相矛盾的、模棱两可和变化无常的。虽然如此,从1905至1911年杂乱无章的著作中还是出现了这样一些思想,其力量足以开展近代中国知识界的革命,其内聚性足以为政治和社会革命提供意识形态方面的基础。 革命意识形态的主要轮廓是孙中山提出来的。孙中山作为一位思想家来说可能缺乏深度,但他在观察别人的情绪、调和他自己和别人的思想以及生动简明地表达自己意见等方面的能力,往往能补自己思想之不足。由于孙中山不耐心搞枝枝节节的问题,同时又陷于种种复杂的事务之中,更因为他把绝大部分精力放在筹款和搞革命的实际工作方面,所以他便把详尽阐述革命思想体系的工作交给别人去做。他们填充着他的思想轮廓,还加进了他们自己的意见,这样其中有些人便远远超过了他。自然,也有人从一开始就部分地或全部地反对孙中山的思想框框。同样地,整个运动因发展了很大一批人员和组织而使孙中山难以掌握,运动的各种思想也超过了三民主义的内容。可是,孙中山在不断的失败和挫折中仍能重获运动的主导地位,而且在以下几个方面——即在革命运动的排满主义或共和思想方面,在它的战略或战术(特别是它的密谋方式)方面,以及在它力求调和又要反对外国统治又要寻求外国帮助及支持这二者之间的矛盾方面——处处明显地留下了他个人的烙印。孙中山的社会和经济政策的思想是最招物议,也最少被共和派阵营所接受的,但即使在这方面他的影响仍然是巨大的。不管是同情者还是批评者,哪怕他们各持己见互不相下,但仍然要围绕着孙中山所说的和所想的内容来争辩,仍然要讨论他提出过的问题,仍然要使用他创造出来的术语。1 革命思想的精髓表现在孙中山所拟定并为同盟会全体会员所接受的誓词中:“驱除挞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从1905年起,由于数十位作者在发行于全世界的报刊和小册子上的劳动,这副空骨骼架子就变得有血有肉了。东京仍然是中心,稿件则纷纷来自香港、新加坡、巴黎、旧金山、温哥华、檀香山,以及当清朝控制稍松时的中国国内地方。最重要的出版物是同盟会的机关刊物《民报》。它在1905年11月创刊于东京,共发行了二十四期,直到三年以后被迫停刊为止;1910年又增印了两期。它的编辑部改组了几次,报纸一直对各种各样的观点都开放。特别在1905至1907年期间,其他报刊也很活跃,虽然《民报》办的时间最长,也吸引着更多知名的革命党人给他写稿,但它从不是运动中唯一的声音。2这些报刊彼此之间也有很多联系,例如相互转载文章,相互宣传文章的要旨等,但大多数情况还是各走各的道路。有些出版物采取了与同盟会政策针锋相对的立场,其中最著名的有在巴黎出版的《新世纪》杂志和在东京发行的《天义报》;前者宣传克鲁泡特金和巴枯宁的无政府主义,后者宣传自己的种种无阶级、无国家的社会的观点以及关于维护女权的论点。除此之外有一种革命刊物重在宣传排满和保存中国的传统文化,有一种着重介绍外国的思想,有一种则注意宣传保卫中国边境使之不受西方帝国主义的侵犯。 可是在1905年时,主旨是统一和民族主义。学生们和孙中山都对他们国家的前途有一种高度的紧迫感。西方和日本是他们用以衡量中国进步的标准,比起西方和日本来,中国青年为国家的落后感到羞愧难当。现在,1905年8月13日孙中山在东京的学生群众集会上告诉学生们说,中国甚至可能进步得比日本更快。 在中国学生看来,日本的速度是令人目眩神移的;现在亲聆中国革命领袖说中国可以进步得甚至更快,这使他们象触电似地震动。孙中山告诉他们,中国得天独厚地有许多有利条件综合在一起:有令人崇敬的历史遗产,有无与伦比的人力和物质资源,有日本和美国可资借鉴,有日本朋友和象他本人那样的一些中国领袖——他们懂得日本和西方因而在借鉴时知道如何取舍。据他的观察,日本的现代化是由一小批人指导的。幸亏有一批留学生正在获得建设新中国所需要的知识,所以他们的国家马上会得到与日本一样的领导者。只要中国的革命者保持团结,没有办不到的事情。他们能够创建最现代化和最有效率的政府,就象他们能够制造出最现代化和最有效率的机车那样容易。他们能够应用亨利·乔治的原则使他们的经济现代化。他们能够摆脱外国的统治而获致完全的主权,其办法是建立一个共和国,以此向外国人证明中国是强大的、坚定的和进步的。 孙中山所强调的主题——统一、主权和国家强盛——是很适合学生们的胃口的。他们接受他,主要是因为他懂得外国人的威胁,不仅知道怎样去消除它,而且知道怎样把它变成对中国革命的支持。他满怀信心地说出了学生们所感到的特殊使命感,他说:“每一件事都能被有决心的人安排好。常人所不懂者,一定会被〔这些〕人介绍明白……如果我们能在一种变革中打动人们的心,文明就会立刻来到,不出十年则‘独立’必将深入人心。”1 孙中山呼吁学生们要起而领导一场救国的十字军运动。这个呼吁是未来革命领袖们在以后数十年内要一再发出而学生们要不断听取的呼声。在这种情况下,它使运动的其他目的大大地相形见绌,甚至与其他目的发生了冲突。例如,同盟会誓词中所说的共和政制和平均地权这样一些目标,相当于三民主义中的第二、三项,即民权主义和社会主义(中文即民生主义)。三民主义中的民粹主义和平权主义与学生们的习惯和感情完全对立,而且也许是与他们的上层阶级的出身背道而驰的。虽然他们被民主和社会正义的新思想所强烈地吸引着,但他们甚至更强烈地向往民族主义,这或许是因为民族主义既能唤起爱国主义的新感情,又能唤起团结一致和文化优越感的以往的意识吧。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孙中山三民主义中的第二、三项所得到的支持,要比第一项(民族主义)少得多。诚然,孙中山本人无论怎样喜欢把他的三民主义同自由、平等、博爱,以及同民有、民治、民享相提并论,却显然有一种超人论的色彩;和学生们一样,他之重视人民参政却不如他之重视强有力的领导。另外,他和学生们一样的是,他把民主和社会正义的理想摆在迅速改变中国成为富强国家的目标之下。民主在一定程度上是目的,对人民权利、制约与平衡以及联邦制,中国的革命志士并没有漠然置之。但是,他们之所以珍视民主更多地是由于它似乎能与国家的强大联系起来。最强大的国家是民主制国家,而且最快地富强起来的国家美国就是个共和制国家。民主共和政制主要是能借以建成一个强盛中国的手段。社会正义同样也既是目的又是手段,而以手段成分居多:中国人相信,社会主义意味着要终止贫富悬殊,终止特权的存在,但它也意味着全国的统一。当第二或第三个主义可能危及第一个主义的实现时,第二或第三个主义应该让路,或者放松要求。例如,有几次“平均地权”被悄悄地收了起来,以便安抚地主集团或其他人等,因为他们的支持这时被认为是“国民革命”之所需。1 中国人在拟定这些观点时一方面着眼于外国的威胁,同样也注视着外国的楷模。在1911年以前约十年间的中国精神生活中,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外国的影响。中国人对外国生活怀着好奇心理并且倾向于采用外国思想,这种情绪自从1860年前后已在慢慢增长,到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以后又加速发展了,而在1905年以后达到了近乎发狂的程度。有时中国青年在狂热地学习西方和日本的时候,忽视了把他们的所学应用于中国的问题。革命的作者们更注意土耳其、波兰和葡萄牙的爱国运动,而不大注意广州和上海的爱国运动。当他们热烈地讨论民主和社会正义的时候,通常是用外国思想家们的名词——这些名词更适用于外国的问题,而不是中国的问题。例如,他们主要根据德国的政治理论和日本的实际来讨论立宪政制。他们写到俄国的革命党人,写到他们使用恐怖和政治暗杀的问题,但很少提及俄国和中国之间的区别,以及他们自己和俄国革命人士之间的区别。他们劲头十足地讨论无政府主义和社会主义,其志趣在于用以解释西方的思想和政治问题(如英国工党的前途),而不是讨论怎样发展中国的社会主义的问题。偶然有一位作者探究对中国来说是极关重要的问题,例如土地国有化问题、土地政策与税收政策之间的关系问题,但就是这类讨论也往往旨在反映西方问题,而不是反映中国问题。例如,这些问题大部分产生于对国家社会主义是否可取的探讨中,而且中国的社会主义者是把它们当作德国的和日本的政治问题来加以讨论的。 中国人不仅仅是羡慕别人的模仿者。他们看到了西方生活有许多可资批判的东西,他们也预见到工业化国家孕育着严重的经济和社会危机。他们以令人叹为观止的手法把马克思的话颠倒过来,预言中国社会比工业化国家更容易建立社会主义,因为在工业化国家中阶级分化是太明显了。因此,他们勾画出一幅比较和平地过渡到适中形式的中国社会主义的图景。有些人——最著名的是孙中山——也提出修改西方的民主实践的问题,如果中国也要实现共和政体,这是势在必行的。但总的说来,他们仍是无批判地吸收外国的观点,囫囵吞枣,而不经过充分的咀嚼。这就引起了知识上的消化不良,这样,当他们建立新的政府的时机到来时,它又转而造成了政治规划不周和执行不当的情况。 中国的革命党人感到与“进步的”外国人有手足之情。鉴于他们自认为是民主派、社会主义者以及民族主义者,所以他们感到自己是全世界先锋力量的一部分。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如此地注意外国革命人士的一个原因。关于共和制和社会主义正在席卷全世界的信念,使中国人对这两个主义大感兴趣;中国人认为它们是最新的和最“先进的”思想,它们会给国家的强大、政治的统一和秩序以及社会福利准备条件。在他们寻求新的和进步的东西的时候,中国知识分子往往抱住一个观点又舍弃一个观点,或者把那些很难共存的观点兼容并收在一起。他们的思想意识把他们的个性弄得严重分裂,其中主要的矛盾是对外国人的难以言喻的态度。他们对外国革命者有亲切感,可是他们也妒忌外国的富强;他们反对西方的和日本的帝国主义,但他们又同时向西方和日本求助。这种进退维谷的状态渊源于帝国主义对中国的部分统治,它在很大程度上增强了革命运动及其意识形态的不稳定性。在革命人物中间,有的掉队了,有的变节了,有的改信别的思想了,并且在自己队伍中间出现了争吵。章炳麟对共和制的价值及其是否适合中国国情表示异议;主张社会主义的人争论国有化应该实行到什么程度;无政府主义者攻击一切形式的有组织的权威;《民报》则悉心推敲在涉及多数人意见与“普遍民意”时的少数人和个人的权利问题。到了1907年,这些意见分歧爆发为宗派主义和公开的争吵。可是,有一个重大的、政治方面多于思想意识方面的问题仍对同盟会的思想意识有影响。孙中山被章炳麟等人指控从日本人方面接受了一笔巨款,另外他又因忽视中国同志和偏袒日本支持者而受到指责。另外一个问题主要也是章炳麟挑起来的,而且明白无误地涉及一人政治问题,即革命是否过于洋化而有损于中国自己的文化和传统。同盟会从来没有用一个声音讲话,而从1907年起它的宗旨是不和谐的,主要分歧之点是关于中国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关系的问题。 应该从同盟会意识形态上的狂热、活跃、成长、混乱和政见分歧这样一个背景,来看待改良派和革命派之间的争论。这场辩论主要是1905至1907年在梁启超的《新民报》和在《民报》上展开的。1907年10月以后当梁启超的报纸停刊以后,论战在中国国内和国外的出版物上继续进行,但其争论点已不那么集中,其方式不那么系统了。 梁启超为清廷大力引进立宪政府而积极地作辩护,同时他激励北京更快地走向比它的维新所企图达到的更扎实的民主。他以更强烈的笔触严厉地抨击革命党人,但是他的攻击题目是经过挑选的。梁启超在民主和人民主权、国力、工业化和社会主义等等问题上的观点,很接近许多革命派人士的观点;在这些问题上他们通常只争论细节或方法,而不是争论根本目标和价值。1905—1907年辩论的关键问题是,不首先推翻满人能不能达到这些目标;这些目标能不能很快地达到;反满革命会不会招致——或防止——外国人的干预和接管。虽然他们也辩论不同的社会主义形式的问题和中国应该实行立宪君主制或实现共和制的问题,但他们讨论这些问题就不如争论应否容忍满人继续统治的问题那么火气大了。 梁启超的根本立场是,反满革命是危险的和不必要的。说它危险,是因为它可能引起混乱,势必招致外国的干涉。说它不必要,是因为满人已经开始进行的改良本身会逐渐消除他们的**统治于无形。梁启超这些看法的基础是他对中国能否取得很快的根本改变抱着极端悲观的态度。他是一个敏感而变化莫测的人物,受到当代动乱的猛烈冲击,所以他不能始终如一地坚持这些看法,但这些是他信念中最执着的一部分,在1905—1907年期间他顽强地为它们战斗着。 革命党人的观点则认为,国事已经混乱不堪,而且外国势力已出现在中国,这一切都得由满人负责。正是这些本身就是异族统治者的满人,他们纵容了列强进入中国,而且又没有能力把它们赶出去。的确,清廷已经默许西方对中国的统治,以便维护它的宝座。中国之所以丧失了它从前在世界上的煊赫地位,不是墨守传统、或者人口过多、或者任何历史事件之过,而是清政府丧师失地的结果。因此,革命党人责怪入侵的帝国主义列强少于责怪中国的那些不能大力抵抗入侵者的人。《民报》的作者们极力缩小外国的侵略性,一方面用来驳斥梁启超,一方面用来支持革命者的论点,即尽管列强由于中国软弱和清廷的姑息而获得好处,但它们现在也会欢迎北京有一个稳定而进步的政府。 梁启超猛烈攻击说,外国的统治已迫在眉睫,因为他坚持列强贪婪成性,会迫不及待地利用机会瓜分中国。他甚至反对争取获致外国资本。孙中山则坚决认为,西方和日本的援助在努力推翻满人的时候就可取得,从而把中国推向前进。他无休止地想方设法要弄到这种援助,他一直深信,如果没有外国人的帮忙,中国革命是不可能胜利的。支持他的人,象《民报》的主要执笔者胡汉民,都是捍卫孙中山的观点的,所以同盟会公开呼吁外国给予援助。 清政府在排外运动中曾于1900年促使秘密会社“杀尽洋人”,现在仍在起劲地强调“恢复国权”。它的维新派拥护者们认为,它的努力即使还不充分,但也比革命党人的姑息政策可取。的确,当1908年的事件使民族感情需要集中起来反对日本时,革命党人并未带头。相反,一只日本船为革命党人运送走私枪支,政府对它的拘留却得到了群众热烈的支持。虽然许多人对政府未能坚持抗拒帝国主义而感到愤怒,但至少在1909年以前他们宁愿敦促它多做点事,而不是想到去推翻它。 同盟会的一些发言人坚决认为,推翻满人的统治是有效地抗御帝国主义和建设一个现代国家所必不可少的第一步。希夫林敏锐地注意到,当时革命的民族主义由反帝暂时转向反满,主要是在策略上转移了重点:“不是年轻的民族主义者忘记了他们的反帝冤仇,而是他们感到没有希望赢得这场冲突,因此他们在对外关系方面安于表现出克制的态度。”1还得补充一点,革命党人不愿直接攻击外国列强,这并不妨碍他们间接地宣传反帝论点;当他们发誓要结束满人统治时,他们也保证要恢复汉人统治下的中国。 在火热的意识形态争论中,排满思潮沸沸扬扬,掩盖了其他问题。《民报》宣称:“所谓恶劣之〔满人〕政府,谓以恶劣之民族而篡据我政府,其为恶也根源于种性,无可剪除,无可增饰,不指一二端之弊政而云然。”2这样喧嚣的种族主义喊声可能主要只是一个宣传策略口号,而不是意识形态的原则,但是它创造了一种辱骂和仇恨的气氛,使得讲道理的讨论受到干扰。因此可笑的是,当知识分子在革命中越来越起重要的作用时,理性反而被感情所压倒。一位学生后来在总结1905年前后他们那一代听到各种主张作何反应时写道:“当我们从梁启超那里获得精神食粮时,我们从孙中山先生及其同情者那里得到感情上的营养。一般说来,当决定性时刻到来时,感情导致行动;当这一时刻在中国到来时,孙先生这位梦想家兼实干家在对拥护宪制政体〔即立宪君主制〕的新式文人的论战中赢得了决定性的胜利。”1革命党人重视的是要赢得这场辩论,不大重视解决有关共和政体、土地政策和外国人在中国现代化中的作用等棘手问题,所以他们得不偿失:打赢了意识形态上的一场小遭遇战,却丢掉了争取对新中国的领导权。后来,当清廷已倒而排满思想已达目的时,他们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提供给国家了。合起来看是个笑话,在1911年以前忽视了他们的共同目标、利害关系和价值而且彼此视同切齿之仇的改良派和革命派,即将在 1911—1912年携手并肩地推翻清廷。因此,这些辩论表明了1911年以前对反清运动是多么没有准备。 1905—1908年的思想战线大辩论令人奇怪地脱离了中国的生活。辩论的内容不但忽视了百分之八十住在农村的人口,而且也脱离了城市新兴的运动。除了经常发生的、有时还是规模巨大的排外示威之外,还有许多从事形形色色改革的组织,其中有些组织从纯粹地方性的活动发展成为省一级的、甚至全国规模的运动。这些运动包括从禁赌、禁烟、禁缠足运动等常见的改革计划,到组织学联、劳工联合、铁路建设和公共工程等。在所有这些活动中,有从未在公共生活中一显身手的人们——特别是妇女、青年和商人——开始参加。1905—1908年革命运动领袖们的观点几乎没有涉及这些可能的支持者所关心的事情。革命领袖们关于政治和经济问题的想法同排外的示威者和社会改革者的行动相去甚远:后两种人的喊声越来越高,要求清廷应该快些采取更果断的行动。只是在革命知识分子指责清廷的改良办法主要是为了加强满人政府的骗术时,他们才能与群众的抗议活动取得了有效的联系。一方面是革命党人扬言要致力于民族主义、民主与社会福利,一方面是公众越来越要求国家的尊严、自治和社会改革,但这二者之间存在的可能的结合并未得到加强。没有建立任何组织纽带。如果说有什么联系,那只是改良派和革命派都已经同意了的观点上的联系。梁启超及其《民报》上的反对者所争辩的东西,同广州自治商会和南昌自治协会这些活跃的组织没有多大关系。甚至同盟会会员自己办的地方团体,例如江西省的九江读书会和赣州学社,也把改良派和革命派都拉在一起进行非意识形态方面的合作。对江西省的革命运动加以研究之后发现,这两派在东京是水火不相容的,但它们的分歧在江西就不明显了。1 在中国,那些积极推动实实在在的变革和那些不这样做的人之间的分歧,却是更为重要的。在推动变革方面,革命派和改良派都做了同样的贡献。他们的辩论在上层知识界中传布了新观念和发展了一套新语汇。观点集中在国家的团结统一问题上,公民权、平等、权利、代议制、国有化和公共舆论等等概念丰富了语言词汇。这些词的意思和含义还需要充分地加以界说和消化,但在1911年以前的十年间它们是整整一代人共同创造的精神产品。1905—1908年的大辩论差不多使所有传统观点和思想家受到冷落(只有几个除外),使整个一代新知识分子显露了头角。他们的著作满足了对急剧变革的日益增长的要求。1910年以后,当清廷终于证明它无力满足这种要求时,革命和共和制思想便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了。 革命策略和秘密会社 同盟会几乎没有改变1905年以前已经失败的策略。它依然深深地依靠秘密会社来补充其兵员,并且希望在象广东那样的单独一个省发动武装起义,以推动全国的革命。 军事胜利后随之而来的将是建立共和国的三个阶段。随着每个县在清统治下被解放出来,将实施军事管制法。最多在三年之内,贪污、不公正、行政不当以及象缠足等有害的旧风俗的“积弊”都要被消灭。随后将废除军事管制法,并在每个地方实施临时宪法。在以后六年实施这些临时宪法的时期,地方自治的权力将转给每个县的人民,而军政府则仍管理全国的政务。最后一步是实施全国宪法和进行全国选举,最后,军事管制法将被取消,由宪法产生的共和政府将治理国家。 学者们颂扬孙中山树立了“中国近代政治革命的中心思想,其内容是由一个临时政府实施训政,以训练政治上麻木的中国人民,使之最后参加立宪民主政制”。1但是,如果说孙中山创立了训政的思想,其他许多人则接受了这个思想的基本前提。梁启超也坚持,中国人民还没有作好治理自己的准备。他号召应有一个在清朝监管下的“开明的**主义”的过渡时期。本质的区别并不是训政的观念,而是究竟由谁来充当训政者。孙中山的主要贡献是建立临时政府的思想。没有人能说清楚民主制导师的资格是什么,也不能说清楚如何去取得这种资格。知识分子简单地认为他们最有条件在中国走向民主制的过渡期中进行管理。孙中山主张迅速但有步骤地向立宪政府过渡,这个观念深为与梁启超打笔墨官司的同盟会会员所依赖。两个主要论战者汪精卫和胡汉民认为训政是对梁启超论点的答复,因为梁启超认为革命会导致由一个军事铁腕人物控制的独裁制。 孙中山的军事战略证明是难以执行的。同盟会没有自身的内地根据地,只能对国内事态作出反应而不能采取主动行动。它与行动的地方相隔太远,而且其内地的盟友在它对他们进行支援和补给之前,力量太弱,因而不能坚持战斗。如在1907年春季,在广东西南遭受政府沉重压力的农民造反者派两名代表到孙中山那里要求援助。经过助手的调查后,孙中山派黄兴和一个姓王的三合会领袖去监督这次行动。王某到9月初才组成一支农民和秘密会社成员的大队伍,并且安排它与两支叛军合作。王某很快夺取了一座重要城市,并继续前往攻打府城所在地,而黄兴在这时也已在设法打入府城的守军。但当黄兴的计谋未成时,他们内外协同攻击的企图失败了。王某随即离去,临时组织一次单独的行动,这次行动使他的兵力从五百人增加到三四千人;但战斗持续了几天后,他弹药告罄,不得不撤退。孙中山的总部因在离战斗现场二百英里的河内,他不能向其战斗人员提供给养和增援。广东西南的起义在开始后约四个月就全部归于失败。在1906至1908年之间,至少有五次起义,也许多达十二次以上,都以同样的原因失败了。 原因究竟何在?很明显,连绵不断的崎岖地形给孙中山从外部支援的策略造成了巨大的障碍,单是地理条件就使他的策略不能实行。但在日本、香港、河内和上海的革命者与他们在中国的潜在的盟友和支持者之间,不只存在着距离、高山、敌军和警察的障碍,还存在着非常大的社会距离。同盟会的成员虽然比以往的任何组织更加复杂,但仍基本上由知识分子组成。要组织一次全国性的革命,他们必须逾越阶级的界线。孙中山的策略是把秘密会社当作桥梁。但是秘密会社难以负此重任。 在某些方面,革命派和秘密会社是天然盟友。两者都被宣布为亡命之徒,都由进不了传统社会等级的人组成,都憎恨外国人的统治。 同盟会之与秘密会社合作,主要是为了接近对当局不满的、有叛逆精神的和最具有潜在革命力量的农民。在此方针下,十九世纪已经普遍出现的农民起义在二十世纪的头十年更有所发展。大部分起义开始时只是地方问题占主要地位的小运动,但缺粮、通货膨胀和高税额(常常是为兴办新学堂等改革而支付)成了许许多多地方上的问题,因而也几乎成为全国性的问题。因此,地方性的叛乱可以发展成为更广泛的运动。只有拥有地方组织和有一定数量农民参加的秘密会社才得天独厚地处于直接指导这类运动的地位。寻求秘密会社为盟友的革命派,“是在寻找接近地方势力的捷径”。1他们没有想出获取民众支持的其他手段。秘密会社并不是一种理想的手段,但也不是毫无希望的手段。它们在二十世纪的头十年发展到农村,并且在各方面表现出具有日益加强的内聚力。至少在1906年,它们是中国境内最活跃和最强大的**力量。 到1906年,起义在华中和华南全面爆发。其中一次是1906年12月沿湖南江西两省交界处的起义,它的规模如此之大,以致必须从四个省份派军队去进行镇压。矿工和其他工人也参加了方圆约八百平方英里的萍浏醴地区(即江西的萍乡和湖南的浏阳和醴陵)的农民队伍,起义者的目标是各种各样的。在江西,有几个革命学生在不知道东京有同盟会总部的情况下,企图网罗知识分子和秘密会社成员于一个组织,来发动一次群众运动。在两省交界的湖南一侧,革命派卷入的程度较轻。经济要求是整个运动的中心,但在其他方面目标就不那样一致了。在江西,满洲人被攻击,因为他们向洋人献媚。在湖南,有一些象“灭清护洋”和“铲富济贫”的老口号。有一个自称“新中华大帝国南部起义恢复军”的集团有着明显的传统,另一个集团却号称“中华共和国政府”,它许诺给予自由和平均地权。1各地起义仍由地方领导,主要由地方问题引起;学生仍不能与秘密会社建立持久的关系。 同盟会约用了两年时间致力于加强它与秘密会社的关系,并通过它们去加强与中国人民的关系。但是迄无成效。爆发了无数次起义,只有少数是由同盟会指导的,较多的起义由秘密会社领导,但绝大多数起义则没有明确的上级组织。江西的经验是典型的。虽然在1911年前的十年中,经济苦难的加深造成了饥馑、盗匪和大量涌现的起义,但革命派根本不能把他们的运动与农民联系起来。相反,农民的不满找到了反抗的传统形式。在浙江,农民起义“几乎总是完全脱离革命运动的”。2 学生激进分子所以不能与秘密会社结成同盟,并通过它们与群众结成同盟,原因并不简单地在于阶级偏见。马克思主义学者们证实,不论是学生中的激进分子或是秘密会社,都不代表某个单独的阶级或某种单一的观点。3有些秘密会社并不是一贯反满的,也不是一贯排外或反帝的,有的由小绅士、商人、地主或官员领导。的确,在解释秘密会社与知识分子不能在一起有效地活动时,学术界的意见着重指出,秘密会社的虚弱与知识分子的清高态度至少是同样重要的原因。1 秘密会社和革命派既代表着广泛的社会背景和社会分歧,也有着共同利益。问题是它(他)们都不代表群众。 这时期的激进知识分子要求拥有特殊身分,因为他们受过国外的教育。他们赞成由“有大决断的人”对老百姓进行“训导”,这本身就是他们有此要求的明证;但很少革命派深入群众。大部分人留在国外大城市,当他们在中国时,就麇集在大通商口岸的外国租界。不象传统的上层绅士那样,现代的知识分子在农村和县城没有根据地。他们可能比传统的知识分子更加脱离群众。例如,绅士经常与秘密会社发生关系,这说明传统的社会精英与平民建立关系时困难要比近代社会精英少,因为后者发现自己与城市商人、华侨和外国人的共同点多于与中国农民或游民的共同点。传统和近代、农村和城市之间的界线正在变得比绅士精英和群众之间的界线更加分明。 这种情况可从广州地区得到证明,对四川、湖南、河北、江西、上海和浙江的研究也证实了这一点。在广州三角洲,革命出现了两个运动;一个涌现在农村,其根源基本上是自发的和传统性质的;另一个则是大城镇的秘密会社。例如,三合会把它的活动限制在集市中心及其周围,并不扩大到农村的农民那里。“民军”首先在农村地区、村落和小城镇组成。它们最初的形式是民团、氏族武装和村社自卫团。它们逐渐地合并成更大的部队,并与官军交战。当它们超越农村和集镇而向较大的城市中心发展时(因此容易被动员起来搞超过地方性的大目标),秘密会社提供了进行组织、联络和协调的必要手段。最后,有些“民军”终于与同盟会接触,并且在广州(也许还在其他重要城市)与它合作。但到那个时候,许多农村青年已经回转家乡了。1 总之,在广东省,伴随着革命运动的是农村的严重动乱,而革命派与这种动乱只能建立暂时的、松散的、脆弱的和一般来说是最低限度的联系。在有些情况下,这些联系是由前往偏僻地区发展新组织的革命派,或是由到城市参加现有组织的农村青年建立的,但秘密会社提供的联系则要多得多。同盟会提不出能吸引农民的坚定的土地政策。的确,它赞成的是农民不愿意资助的那种现代化纲领。它还缺乏组织能力,以使它所能搜集到的有限的意识形态吸引力发挥最大的效用。因此,革命派从来未能充分利用秘密会社已经创造的接近群众的机会,也从来未能找到一个比秘密会社更好的中间人。它更不能直接与群众联系。 当革命派真与一个秘密会社联系上了时,他们又往往不能与普通会员接触。在运动初期,参加孙中山的兴中会并积极参与最初几次暴动的秘密会社会员与其说是一般会员,不如说是会党领袖,这些人“受过教育,相当富裕”。2在浙江,与革命派紧密地在一起活动的两个秘密会社都由小绅士领导,其中一个会社甚至发行了一种报纸。兰金的说法相当恰切:在诸如此类事例中可以看出,革命派对待群众,“与其说象对待信徒,不如说象对待军队”。3 象绅士阶层多少世纪以来已经做过的那样,绅士和革命派这时都设法为自己的目的而去利用秘密会社。最能说明问题的例子是1907年(约在4月)成立于东京的共进会,其目的是要团结长江中游一大片地区的秘密会社。它代表了同盟会中人数相当多的一个抗议派,一方面反对孙中山把力量集中在华南,一方面也反对共进会领袖们认为的那种过分关心理论和知识分子影响太大的现象。该会最初的成员中大约有九十名同盟会会员,其内部组织则仿效同盟会。创办人是强烈反满的,对同盟会纲领中的其他部分则不很热心,特别是对它的土地政策更不热心。共进会会章采用了同盟会的前三点,但把第四点“平均地权”改成“平均人权”——这个明显例子说明同盟会的思想意识为什么不能流入内地和被群众所接受。该会的领袖们声称,“地权”之所以被改为“人权”,是因为“人权”对秘密会社成员更有吸引力。但农民则发现“人权”二字神秘莫测。一个参加者的回忆说:“共进会放弃了‘平均地权’的主张,终于使它无力去发动广大的农民群众。”1 这一改变,更多地想讨好地主,而不是为了吸引农民。许多共进会领袖出身地主家庭,他们对“人权”不象对哪怕是意义含糊的“地权”那样感到不舒服。此外,他们心目中的“人权”与同盟会知识分子理解的“人权”意义不同。例如,共进会江西分会采纳了儒家的准则:“‘平均人权’指的是按照传统公认的社会规范确定的正确行为。”2 因此,共和革命派想挖掘在中国的潜力来进行民众起义的努力,并没有使它与一般民众建立牢固的关系。共和派还发现,他们必须与绅耆妥协,后者对革命则有他们自己的看法。共进会是第一个明显的暗示,它表明了哪一类组织后来会发展成为一个范围广大的尝试,以把反满的共和革命与保存传统的社会、经济秩序结合起来。 到1908年初,同盟会已经花去了它的大部分精力。大约在一年中,它一次又一次地发动或参加了起义——根据不同的说法,总共至少五次,也许多达八次;但没有任何明显的成就。政府在镇压这些起义时不很费劲。没有一次有希望触发革命派梦寐以求的连锁反应。随着失败的升级,同盟会会员内部发生了争吵。曾经在1905年被掩盖的分歧这时把团结的门面搞得粉碎。在敌视孙中山的新编辑的主持下,《民报》发表了批评共和主义的文章,论调也很悲观。同时,清政府又取得了革命派在1905—1906年已经夺走的主动权,逐步增加对外国当局的压力,要求它们取缔或限制革命派在日本、香港、印度支那、上海公共租界和其他外国庇护所的活动。在国内,它镇压持不同政见的人。革命活动仍在继续,但协同行动变得更加困难了。学生、秘密会社、老的革命知识分子和反满的绅士在以后的两年中各行其是,直到1910年才开始组成新的队伍。同时,在1907年被逐出日本和在1908年1月被逐出河内的孙中山在新加坡避难。从那里,他又恢复旅行,去访问全世界的华侨界,这时他仍在继续实施十三年前自己已经制订的策略。 1 同盟会的英文公章是the china federal association.见马里乌斯·詹森:《日本人和孙中山》,第119页插图。革命家们经过考虑并最后决定在组织名称上不用“排满”或“革命”字样;见冯自由:《记中国同盟会》,载《革命文献》,2(1953年)第148页。可是,詹森书中的文献表明,孙中山有时也用“革命”一词。 1 朱和中:《欧洲同盟会纪实》,载《革命文献》,2(1953年)第257页。 1 引自k.s.刘:《宋教仁和辛亥革命》,第43—44页。 1 1905—1906年的同盟会会员名,可见之于《革命文献》,2(1953年)第158—217页。研究同盟会最彻底的著作是郑冼秀兰(音)的《1905—1912年同盟会的组织、领导和财政状况》(华盛顿大学博士论文,1962年)及张玉法的《清季的革命团体》(第301—462页)。又可注意李大龄(音):《辛亥革命的基础:同盟会历史记录》。 1 例如,见马丁·伯纳尔:《1907年以前的中国社会主义思想》,第136—138、152—160页。伯纳尔关于中国早期社会主义思想的解释,在许多方面不同于我们在这一章里的观点。 2 参照伯纳尔对《民报》及其不同阶段的评价(见其前引著作,第68—73、107—197、 217—223页)。关于《民报》的历史,包括它的目录和作者笔名在内,有一本无可估量的指南性文章,即曼华(汤增璧)的《同盟会时代民报始末记》,载《革命文献》,2(1953年)第218—238页;此文也载于《辛亥革命》,第2册第438—459页。又见迈克尔·加斯特:《中国知识分子与辛亥革命》,第3、4及第6章。 1 引自希夫林:《孙中山之谜》,载《革命中的中国》,第465页。 1 最清楚不过的例子是同盟会的一个分会,即所谓的中部总会(详见本章下文),它明白地把它的目标限制在两个主义上,即推翻满清政府和建立民主立宪政治制度。中华民国开国五十年文献编纂委员会编:《武昌首义》,第2辑第1册第5页。 1 希夫林:《孙中山和中国革命的起源》,第298—299页。 2 胡汉民:《民报之六大主义》,载《民报》(1906年4月)8。 1 蒋梦麟:《蒋梦麟自传》,第53页。 1 塞缪尔·库珀:《辛亥革命前后的江西》(密执安大学博士论文,1973年),第95—96页。 1 邓嗣禹和费正清:《中国对西方的反应》,第226页。 1 兰金:《1902—1911年上海和浙江的激进知识分子》,第129页。 1 见周锡瑞:《湖南湖北的辛亥革命》,第62—63页,书中还指出这个宣言是学生写的,“实际上抄自”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参阅刘易斯:《辛亥革命的前奏》,第185—196页;库珀:《辛亥革命前后的江西》,第78—93页。 2 兰金:《1902—1911年上海和浙江的激进知识分子》,第192页。 3 李文海:《辛亥革命与会党》,载湖北省哲学社会科学学会联合会编:《辛亥革命五十周年论文集》,第170—171、180页。 1 李文海:《辛亥革命与会党》,载湖北省哲学社会科学学会联合会编:《辛亥革命五十周年论文集》,第171—177、182—184页。又见陈志让:《〈彭公案〉中的秘密会社》,载《亚洲研究杂志》,卷32第4期(1976年8月)第807—822页;卢斯特:《秘密会社、民间运动与辛亥革命》,载《中国的民间运动与秘密会社,1840—1950年》,第166页;兰金:《1902—1911年上海和浙江的激进知识分子》,第134—139页。 1 谢文孙:《1911年的惠州革命》,载《中国的民间运动和秘密会社,1840—1950年》(第145—164页);以及《1911年广州三角洲的农民起义和各级集市的关系》,载埃尔文和施坚雅合编:《两个世界中间的中国城市》,第119—141页。 2 鲍罗克:《略论秘密会社在孙中山共和运动中的早期作用》,第138—139页。 1 吴玉章:《辛亥革命》,第98页。关于共进会情况更详细的讨论,见冯兆基:《清末的共进会》,载《东方研究杂志》,卷11第2期(1973年)第193—206页;以及张玉法:《清季的革命团体》,第529—540、617—656页。 2 库珀:《辛亥革命前后的江西》,第99—100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 清朝统治在蒙古、新疆和西藏的全盛时期 历史学家倾向于把十九世纪清帝国的历史看成一个衰落时期。欧洲人取得了租界和疆土。叛乱损害了内部的安宁。但是在十九世纪清帝国和中国还不完全是一回事。如果说清帝国这时在衰落中,中国和汉人以及他们的文化和力量,则正开始进入一个史无前例的扩展时期。中国已经同化了它的满洲统治者。为了战胜叛乱以求存,王朝被迫打破满洲旗人的军事垄断权,并把军队交由汉人指挥。 在亚洲腹地,十九世纪上半期可以看到的是清朝统治的全盛时期。在这里帝国巩固了它早些时候的军事成果,只有在六城地区才靠再三使用武力来取得这些成果。中国本部的人口压力和汉人的贸易主动性冲击着清王朝的使中国和亚洲腹地隔离的政策。这种冲击是汉人力量增长的表现。政府在十八世纪首先就青海和准噶尔的移民问题作了官方的特殊规定。它又逐渐地放松了对蒙古和满洲边境的封闭。隔离政策越来越受到攻击。经世致用论的学者龚自珍和魏源两人要求充分利用新疆来为中国的无地汉人提供土地。越来越多的汉人涌向清朝的亚洲腹地,甚至进入象黑龙江和六城地区这样严密封闭的地区。唯独西藏中部对于中国移民来说是遥远的和没有诱惑力的,所以在逐渐增长的中国化和汉人 移民的浪潮面前仍然未受影响。 衰落也是有的,但不是表现在中国人的活力方面,而是在亚洲腹地各族人民的政治命运方面。在蒙古,汉人的渗入使许多蒙古人贫困化。对六城地区的穆斯林来说,清朝在十九世纪的统治意味着异教徒的统治,意味着战争以及成千上万的喀什噶尔人离开家乡迁徙到费尔干纳盆地和塔什干。在另一方面,对西藏人来说,清朝的影响看来较为温和。真正的威胁来自印度。拉萨选择了求庇于清帝龙袍后面的策略。 由于第七章叙述了到1860年为止的满洲的历史,现在这一章将只叙述蒙古、新疆和西藏。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清王朝的灭亡,1908—1912年 到1908年时,清政权已经在一个多世纪的叛乱和外国压力中幸存了下来。与白莲教、太平天国和捻军等规模宏大的运动的情况相比,1895—1908年的一些小规模的分散的起义似乎就微不足道了。清政府轻而易举地把它们镇压了下去。与此相反,表面上与1895—1908年一系列事件没有什么不同的1911年的一些事件,却导致了王朝的覆灭。对清朝的支持在从前一些起义中很少动摇,但这时却冰消瓦解。几次小规模事件迅速发展成新形式的大运动,最后出现了一个共和国。 很明显,在1908至1911年间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但是那些变化只是一个很长的衰败过程的最后阶段呢,还是朝着新方向的急转弯呢? 总的说是传统,具体地说是清朝政制,在1911年前一段漫长时期中已经在衰落,但不时出现复苏的迹象。即使清朝在诸如自强运动和1898年维新运动中失败了,但仍表现出一种传统适应能力的顽强韧性。1901年以后的几次改革是又一个例子。清朝在它的最后的十年中,可能是1949年前一百五十年或二百年内中国出现的最有力的政府和最有生气的社会。清朝的历史并不单纯表现为漫长的衰败过程。 按照这个观点,则1911年前后确有一个突变。清朝已经容许甚至鼓励新利益集团的发展。它已经在形成新风气和创立新制度方面作出了贡献。它已经放宽了参与公共事务的途径,并把公共事务交给公众讨论。至少在1908年前,它能够完全控制新思潮,以防止它们对原有的秩序构成任何严重的威胁。大部分商会、学习会、自治会和其他新的组织的成员依然是忠诚的臣民。但是他们正在开始把自己看成公民。他们对清朝的要求增加了。到1908年,他们的期望惊人地发展了。例如,只在十二年前,大部分文人感到康有为过于激烈,不得不支持慈禧太后去反对他。但同样是这个清朝的领导集团自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并且超过了康有为曾经打算做的一切,“新绅士”们却立刻断言朝廷还走得不够远,不够快。在1910—1911年他们坚持新的要求,当他们不能得到满足时,这些要求就引起了普遍的不满和更广泛的反清大联合。 不妨引用列宁的话,可以说1908年至1911年之间发生的一切是上层阶级中较活跃的一部分人不再需要旧的方式,而上层阶级的其余部分人变得不能再按旧方式行事了。根据列宁关于革命形势的公式,所缺少的是各“下层阶级”的成员。下层阶级在最后的反清联合中虽然不是完全缺如,但其数量还不足以产生一次群众革命。1911年反清联合中的决定性因素是士兵(特别是新军中的士兵)和“新绅士”(特别是在谘议局、自治会和投资者集团中的“新绅士”)。“下层阶级”在联合中主要是通过新军进行活动,但也在联合以外的各种运动中活动。革命学生也在新军中起最直接的作用,还可能在“新绅士”中起作用。他们的宣传品(包括旧《民报》和其他杂志)在发行后几年仍在内地流传。有的学生还在1911年与其他革命派结合在一起,以便把自己重新组织起来,并参加他们曾经大力赞助的联合。 多年来迂回曲折的事态发展进程突然起了变化,并且集结了力量。反对派过去被清朝的改革打乱了步骤,因这些改革和自身内部矛盾而四分五裂,同时他们各处一方而社会背景又各不相同;但是他们已经设法保存了下来,最后,一场全国性的危机终于把他们纠集到一起来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衰落中的蒙古游牧社会 蒙古僧侣制度的发展和汉人影响的渗入在内蒙要比外蒙更快些。清朝在内蒙的统治比在戈壁以北更为严密,但是在这两个地区清朝的官员们都越来越多地掌握了一度是蒙古人行使的行政权力。在内蒙,寺院更加集中,游牧民和中国的经济有较密切的联系。但是同样的趋势在外蒙也可看到。正如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初蒙古历史中许多重大发展一样,内蒙开辟了道路,外蒙跟着走。 内、外蒙古继续为清朝军队提供骑兵。然而,清朝未使外蒙参与十九世纪清帝国的战争,但内蒙则参加了中国本土反对欧洲人的斗争。例如土默特的王公旺钦巴拉(1795—1847年),既是一个作家,又是两个著名文学家古拉兰萨(1820—1851年)和尹湛纳希(1837—1892年)的父亲,他曾在1841年的鸦片战争中战斗过。科尔沁王公僧格林沁参加过1853到1855年对太平天国的战斗,1858到1860年对英法联军的战斗,1860年对北京周围盗匪的战斗,以及对捻军叛乱的战斗,直至1865年被杀死为止。 在十九世纪,王朝已经完全控制了蒙古人,清朝政府不再害怕他们。甚至人口实际上也在衰减,主要原因之一是僧侣制度和性病。藏医用汞来治疗蒙古人中间的性病,但是这种疾病仍然蔓延并继续造成损失。1肺结核也很猖獗。 清朝在蒙古的利益日益变成了汉人的利益。占统治地位的满人的观点变得更像汉人,清王朝放弃了原先阻止汉人商业进入草原和在草原移民定居的企图。中国商人在蒙古进行贸易仍需得到许可,但这并不是想要限制汉人在游牧民中间的商业活动,而是为了提高赋税收入,主要是用它来维持王朝的蒙古行政机构。应该说汉人的经济渗入对王朝有利,因为它使蒙古人与帝国的其余部分更紧密地联系起来了。与汉人商号关系日益紧密的清朝官吏,坚定地支持中国人的贸易活动。事实上,人们对汉族商人的不满情绪也有时爆发,如1829年在库伦举行的寺院舞蹈仪式上喇嘛们就殴打了若干汉人观众。 对于旗里的王公、寺院和汉族债主强加的苛征暴敛,普通蒙古人是很少能幸免于此厄的。无力满足这种要求的人们只好逃走,而且这样的人在整个十九世纪日益增多,但是他们的王公仍然普遍地向旗内臣民索债。旗的当局抓住这种逃亡者时就对他们施以重罚。例如有一次,六十九个欠债未清的人被带枷在旗内各帐篷之间周游示众达两年之久。由于枷太宽而不能通过帐篷的门,所以犯人只好在严冬的露天中过夜。2同样地,寺院对那些未能交足份额的沙比们也给予残酷的体罚。负债的逃亡者、无法在寺院生活下去的僧侣、以及其牲畜在奄奄待毙中的牧民,只能以抢劫为生(在十九世纪无法无天的行为变本加厉),或是到日益发展的商业-寺院-戍军中心去打短工以勉维生计。在这些初 期的城市中心,特别是内蒙古的边境城镇,以及同样也在库伦、额尔德尼召、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和恰克图,穷困的蒙古人变成一种半罪犯性质的劳动阶级,他们以原始的技艺劳动,或以干粗活、卖淫、乞讨和劫掠为生。 在寺院中,高级喇嘛和普通僧侣间有巨大的差别。所有参加法事活动的僧侣都接受一份寺院的给养,每个僧侣份额的大小取决于他在寺院教阶中的地位。在整个十九世纪高级僧侣和低级僧侣的份额之间的差异越来越悬殊,低级僧侣们经常发现他们靠份额难以活下去。如果他们接受寺院外的活计,他们就不能在寺院做佛事,从而往往完全失去他们的寺院份额。为了活下去,他们乞讨、偷窃或者转回家乡,由家庭养活他们。 大多数蒙古人留在旗内继续做牧民过活,他们发现自己完全受旗的王公们摆布。普通牧民很少采取行动来对抗沉重的赋税,但在非常的场合也有时向盟当局提出申述(蒙语称为扎鲁忽),虽然这种申述的提出按规定说是触犯法律的。偶尔也会发生盟当局迫使一个旗的王公退还非法勒索所得的情况,但即使如此,原告们通常也总不免要受惩罚,因为臣民是不许背离他们旗的王公首脑的。因此,原告们总是竭力隐瞒扎鲁忽组织者和起草者的名姓(他们主要是最底层的、通常又是十分贫困的蒙古贵族,也有来自喇嘛的行列者)。许多申述书的文本流传下来,成了一种研究十九世纪蒙古社会经济状况的最重要的资料。1特别有趣的是在车臣汗部都嘎尔苏木布勒旗中从1824年持续到1844年的一场争论。扎萨克都嗄尔苏木布勒从他的臣民那里征取巨额租税;因此他的臣民反抗,直到盟当局最后裁决反对他为止。然而与此同 时,申述书的组织者们也受到了严厉的惩罚。1 臣民和他们的王公打官司的案件中最不寻常的是发生在车臣汗部的反对托克托呼图鲁一事;此人是一个有才能的王公,号称“恐怖脱王”,他是被废黜的车臣汗桑斋多尔济的孙子。托克托呼图鲁的知识和文化水准远在十九世纪一般蒙古人之上,他懂得汉文、满文和藏文,曾几次到中国和西藏旅行。1821年,他把全旗臣民应该向他交纳的所有贡赋改用银两交纳,在以后的年代中他试图在该旗搞改良维新。他设立农场以产品供应他的属民并向其他旗出卖剩余物品。他发展狩猎、渔捞,收集野生植物和蘑菇,以降低使畜群减少的肉类消费。为了治病,他在自己的领地上开发矿泉。他移入汉族工匠来经营纺织工场并训练蒙古人。他开采金矿、盐和碱。在教育方面,他开办学校,为他所在旗的不论贵族和平民的所有孩子们提供义务教育,并亲自准备教学材料。他给乐师和演员实行专门的训练。他为自己的大多数牧民搜集了关于畜牧业和游牧生活的技术知识,编印成书,加以散发。 当托克托呼图鲁的利益和喇嘛寺庙冲突时,他碰到了麻烦。在1837年他搞了一个计划,想将包括一千名僧侣的十一个地方寺院合并成旗的一个单一寺庙,并且要开办一个砖厂来为新庙宇、同时也为他自己的一座王府制作砖瓦。但是,习惯于地方寺庙的牧民们不希望废弃它们。下层僧侣中的许多人为了谋生而住在寺外,也害怕托克托呼图鲁的合并计划将会把他们都撤换掉。高级喇嘛认为搬进一座中心寺庙,将会削弱他们作为地区首脑的权力和特权。但是托克托呼图鲁毫不动摇,他继续进行改造中心寺庙的计划。 就在那一年,喇嘛们和托克托呼图鲁所在旗的许多世俗人士 向旗政府请愿,要求取消他的合并决定,于是一场漫长的争论从1837延续到1842年。形势一直恶化到在托克托呼图鲁的士兵与抗议者之间爆发了战斗。在新寺院中发生一场示威运动,僧侣们叫喊:“让我们回家!”托克托呼图鲁不得不把纠纷提交给盟当局。事件一拖再拖。此事被提交给库伦的办事大臣衙门;办事大臣又将它退回到盟里。大胆的抗议者向盟当局提出了一份申诉书,开列了托克托呼图鲁的四十条罪状。当局的反应是逮捕了呈递禀帖的人们。 盟当局也不高兴托克托呼图鲁的合并计划。清朝的政策通常是阻止蒙古的世俗权力和宗教权力相结合的,但是托克托呼图鲁显然想要将他所在旗的政治、经济和宗教的权力全都集中在自己手里。然而对于当局来说,人民的骚乱比起托克托呼图鲁夺取更大权力的企图是更不合心意的。因此,它增加了对抗议者的压力,迫使原告中一些人撤消他们的名字,盟当局解决该案时偏袒托克托呼图鲁,然后把判决送往库伦复审。库伦办事大臣支持盟的判决,严厉惩办了抗议者,特别是为首的人,但是清朝当局也乘机使托克托呼图鲁安分守己:他们判处他以很轻的惩罚,解散了他合并起来的寺庙。1然而,这并没有能阻碍托克托呼图鲁在1859年成为盟长。 托克托呼图鲁的许多计划在他的时代确是很先进的,但是他没有什么理由能使他的臣民相信他们有分享他的计划成果的任何希望。他的计划是与他的人民的保守思想和控制着十九世纪蒙古人心灵和理想的喇嘛寺院的力量相抵触的。 十九世纪蒙古地区游牧生活的衰落有好多征兆,如人口的普遍下降、因当喇嘛而使男性人口的减少、蒙古人对汉商债务的增 加、清朝对王公们的控制、城市中心的成长以及普通牧民的贫困化,但最突出的征兆也许是草原上农业的扩大以及牧场越来越转作农业用途。作为一项政策,清政府正式建立了汉族农业移民区,为它在蒙古领土上的驻军和驿站种植粮食、饲料和谷物。这种移民区的规模有限,只占用小量牧场。但当十八世纪时,人数日增的汉族移民开始非法迁入内蒙草原,他们从寺院和旗的王公那里租种土地,使蒙古牲畜的放牧地区慢慢地缩小了。总的说来,用这种方法转让牧场是非法的,但转让继续进行无阻。汉族商人代王公们偿付欠款以取得土地,并把这些土地租给汉族农民,这就进一步促进了这一逐渐进行的土地转让过程。这是违反清朝法律的,但到了1791年,在内蒙东部郭尔罗斯前旗的汉族移民是如此之多,致使扎萨克向清朝政府请求将已经居住在那里的大量山东和直隶农民的地位合法化。在1799年,政府设厅管理在吉林当局管辖下的移民,从而最后接受了既成的事实。1802年,置厅助理官员负责郭尔罗斯境内汉族移民事宜,1810年也以同样理由在伯都讷指派了厅的官员。 到1852年,汉商已深深渗入内蒙地区,蒙古人已债台高筑,无法清偿。寺院接管了大量牧地,寺院、商人和扎萨克们将许多放牧地区出租给汉人作为耕地。人民对于沉重的租税、汉族移民、牧场的缩减、债务和王公们的滥用权力等等的不满情绪日益增高。也许是由于太平军起义的刺激,鄂尔多斯乌审旗持不同政见的蒙古人组成了一种叫做多归轮(圈子)的新型蒙古秘密团体,来表示他们反对不幸的处境。圈的思想作为一种基层反对运动立刻扩展到其他旗中。如同上述札鲁忽文书一样,圈子的成员也起草了一份申述书,他们按圆圈形状签名,使之好象没有人是出头人物。这一次的领导似乎主要又是来自贫困的小贵族和下层喇嘛。在运动发展的早期阶段,它的目标只针对汉商和汉族移民以及剥削臣民的各旗王公。在蒙古地区针对王朝的反清情绪直到 十九世纪末才出现。 在事实的压力下,清朝对蒙古地区的汉族移民事业逐渐采取更为赞同的态度。1860年正当王朝将它在北满的无移民的领土抛弃给俄国时,它正式把蒙古最东部的位于哈尔滨附近的边境开放给汉族移民。 牧场转变为耕地的经济后果仍难确定,但是,特别是在内蒙,牧地缩减得如此之多,致使蒙古传统的游牧生活发生了真正的变化。在从前,没有足够牧场的蒙古人暗地里前往邻近各旗的牧场;没有足够牲畜的蒙古人依靠一种游牧放债制度生活,即让贫民为富人放牧牲畜。1但是现在当蒙古游牧经济衰落的时候,不但汉族移民,而且完全不再能以牧人身份富裕起来的贫困蒙古人,都开始在草原上从事耕作,从他们所在旗的王公那里或从汉商地主那里租种耕地;汉商地主是以抵债方式获得农业用的土地的。事实上当十九世纪中期,在某些地方十之七八的佃农是蒙古人。和普遍的误解相反,农业在蒙古地区已经存在好几个世纪,而在十九世纪它的重要性已显著增加,特别在内蒙更是如此。关于蒙古的农业所知不多,但有些蒙古人在这方面显然取得了良好的成绩,看起来至少在外蒙,农民负担的赋税要比牧人少,因此农业生产有时可以得到相当的利润。2但并非普遍如此,因为在1861年,内蒙东南的土默特西旗有数千名贫困的蒙、汉农民联合起义,反对蒙古扎萨克和汉族地主凭借出租土地而强加于他们的沉重的租税和苛刻的条件。起义是夭折了,但它说明了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开始时内蒙农业人口的重要性,以及人民对拚命增税的扎萨克们和贪婪的耕地出租者的不满程度。 尽管有这一切苦难,在某种程度上无疑地也正是由于这些苦难,十九世纪的蒙古人创作了若干优美的文学作品。当然,由于文盲占人口绝大多数,因而最流行的艺术形式是由行吟诗人和说书艺人所作的说唱。特别受到赏识的是所谓“云游僧”故事(badarchin-u-uliger),它是清代由云游僧人讲述而在蒙古地区发展起来的一种文学形式。从中能够看出蒙古人对草原生活衰落状况的不满。在性质上相类似的是脍炙人口的、多少有点侠义小说味道的关于传奇式蒙古民间英雄巴兰先格额的故事,他愚弄僧侣、扎萨克和汉商们。最有趣的是关于生活的“训诫”诗,近似蒙古传统的格言诗,起自十九世纪;在这同一时期,追求幸运的“祈祷文”、赞词和挽歌(直译为“词”)仍然都在流行。这些形式和蒙古的英雄故事(其中最著名的是“格萨尔汗传”),是常被背诵或大声朗读的,它们也仍然是蒙古口头文学的一部分。 十九世纪为识字的蒙古人创造了许多用蒙文和藏文写的历史作品,以及相当多的语言学著作,这是十六、十七和十八世纪将佛教经典译成蒙文的巨大努力的结果。至于纯文艺,蒙古读者欣赏僧侣阿格旺·哈依杜白(1779—1838年)的小说,其中有些故事公开嘲弄和抨击那些滥用特权和不守清规的寺院成员。胡力沁·山达哈(1825—1860年)写诗,特别是挽歌,他不是简单地从蒙古过去的英雄传说或从丰富的佛教传统文学中,而是从牧民的日常生活中汲取题材。 还有许多其他作家,但是十九世纪上半期最不寻常的作家也许是丹津饶结(1803—1856年),他出生在内蒙,但却成为外蒙红教的诺颜呼图克图五世。丹津饶结用蒙、藏两种文字写作,赢得了诗人的声誉,他的若干诗歌一直流传到二十世纪而不衰。他的作品主题经常反映对蒙古社会和经济衰落的不满,在暴露蒙古僧、俗领袖之间的对立方面是引人入胜的。最值得注意的是他的音乐剧《月亮杜鹃》,开始作于1831年。至少早在十八世纪,基 于西藏原型的半宗教性“歌剧”已在蒙古寺院演出,它取材于印度- 西藏的佛教文学,但是《月亮杜鹃》体现了一种新的发展,它是大家知道的第一部蒙古世俗戏剧。戏剧逐步普及,世俗的演员反复为世俗观众演出戏剧,为蒙古地区二十世纪发展起来的世俗剧院打下了基础。1 十九世纪蒙古的小说又因为广泛流传着许多西藏故事的蒙文译文而受人注意,如“潘查丹特尔”故事,但是蒙文译文常常有很大的变化。然而,这时期蒙古文学中更为重要的外来成份是中国的小说,包括故事和所谓“章回小说”。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译成了蒙文;似乎早在十九世纪初蒙古人就已读到了几乎所有重要中国小说的蒙文译本。《红楼梦》、《金瓶梅》、《西游记》和《三国志演义》特别流行。中国文学的影响是特别显著的,例如,在前面已提到的旺钦巴拉之子尹湛纳希的作品中就可以看到。在为捍卫清朝而参加鸦片战争之前,旺钦巴拉已经开始写作一部蒙古全盛时代的历史,他选择了中国章回小说的体裁作为写作形式,但是他在1847年死去,这部著作未能完成。尹湛纳希写作了两部蒙古章回小说,他的人物和背景都来自《红楼梦》,随后续写他父亲的历史章回小说,他象一个汉族学者那样隐居在自己的领地里完成了它,忠实地保持了中国章回小说的叙事形式。这部著作名为《青史演义》,直到二十世纪才出版。2 由于生活条件的恶化,在蒙古,俗人与喇嘛教会之间的对抗增加了。这种在内蒙特别强烈的情绪,可以在尹湛纳希的兄弟古拉兰萨的作品中看到:后者是一个扎萨克,同时又是一个文学家,他挖苦喇嘛以引起世俗读者的反宗教兴趣。在十九世纪的更 晚时期,一种更深刻地不满蒙古社会秩序的情绪在鄂尔多斯诗人贺什格巴图(1849—1916年,此人最初在旗里当法官,但曾一度与多归轮运动有关系)的作品中得到了表现。 建筑学虽然在本质上和古老的游牧环境不相干,它在十七和十八世纪却因普遍建造寺庙而得到推动。蒙古人最初从他们日益相适应的定居社会学习样式,所以他们建造的寺院不是西藏式的,就是中国式的。在十八世纪,混合类型的寺庙开始出现,它们是将西藏的和中国的样式或多或少地结合起来,再依据本地圆形蒙古毡帐的样子建造起来的。在这些合璧式的建筑实例中间,最杰出的是耸立有弥勒佛巨大雕像的西藏—蒙古型寺院。第一个这种寺院是十九世纪初在库伦建造的。有一种用藏文和蒙文写成的著作(有印刷的书籍和手稿两类)流传下来,它们描述了蒙古寺庙的简史并概括了蒙古建筑工程学的原理。1装饰艺术在十九世纪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但绝大部分宗教绘画和雕刻等艺术的观念和手法基本上仍是模仿性质的。 十九世纪蒙古地区的政治、社会经济和文化等方面是处于外来影响的支配之下,只有某些本民族的文学著作是例外。 1 舒尔曼:《**喇嘛史》,第345—346页。 2 鲍登:《蒙古近代史》,第143页。 1 那桑巴尔吉日等编:《十八世纪至二十世纪初的人民申诉书》,见拉西顿杜格的英译本。 1 见那扎格多尔济:《满洲统治时期的喀尔喀简史》,第215—223页;《蒙古人民共和国通史》,卷2第256—261页。 1 《满洲统治时期喀尔喀简史》,第223—236页;《蒙古人民共和国通史》,卷2第261—270页;鲍登:《蒙古近代史》,第179—183页。 1 纳扎格多尔济:《蒙古封建主义的经济基础》,第272—276页。 2 鲍登:《蒙古近代史》,第156—157页。 1 米哈伊洛夫:《蒙古文学遗产》,第74页。海希格:《蒙古人及其伟大时代的佚文》,第247页;海希格:《蒙古文学史》,卷1第63、215—217页。 2 海希格:《蒙古文学史》,卷1,第278—290、307—323页。 1 谢别迪尔尼科夫:《蒙古建筑学》,第86页;马伊达尔:《蒙古的建筑学与城市建筑》,第8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大联合的出现 新 军 清代的军事现代化已在1894—1895年前后造就了第一批新军。到二十世纪头十年之初,清朝的维新措施正在对中**队的社会成分和总的面貌产生影响(见第七章)。例如湖北在1905年制订了一套通过笔试征募士兵的新制度。同时,大部分文盲士兵被遣散。因此,湖北军多半是从上层阶级征集兵员的。在其他省份,新军中受教育的人的比例要比旧军中的比例高得多。1受教育的青年更愿意从事戎马生涯,这是最重要的变化。一名**领导人回忆说,在1910—1911年,当他还是萍浏醴区的一个十来岁的青年时,“我的许多同学甚至敢于打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传统观念。他们终于接受了……战死疆场,虽死犹荣的新思想。他们以参加新军为荣。”许多人出逃去参军,其中有的不够年龄,就伪造证件,以参加入伍考试。2 新军大力进行教育(特别是减少文盲)工作,这同样是新事物。士兵们欢迎进学习会学习的机会,学习成了普遍的活动。一名湖北士兵回忆说,在他的部队中,每人的阅读能力大约达到了小学水平,班长们都会写字。3 与某些旧军队不同,新军在它们驻防地的各界人士中招兵。征募比较谨慎,其措施包括地方要人的推荐和保证等安全手续,以确保入伍者品端行正。这样就倾向于更多地向上层阶级征兵。但是大部分士兵、军士、甚至下级军官可能仍继续来自农民家庭。对游民和盗匪分子则坚决加以清除。与过去中**队明显不同的是,新军与地方老百姓关系良好。许多中国人与革命运动的唯一接触是通过新军进行的。 留学日本归国的军官明显地促进了这些倾向。从一开始,到日本军校留学就蔚然成风。当1905年通过仕途发迹的旧门路已堵死之后,行伍生涯在人们心目中有了威信。对那些既关心国家又关心自己前途的人来说,军事训练可以满足这两方面的要求。许多青年感到,中国人最需要而日本人最善于传授的就是武士道精神。同盟会会员在这些军校留学生中大力进行宣传。尽管政府疯狂地大力把现代军事训练限制在政治上可靠的人的范围内,但日本军校的学生名册中充斥着年轻的中国激进分子的名字。他们回国在新军服役时,就扩大了革命的宣传。 湖北发生的事件值得特别的注意,因为新军是在那里开始1911年的起义的。张之洞总督曾在该省花大力气建立了一支新军。但张之洞在甄别革命分子这方面,却不如其他官员——例如直隶的袁世凯——那样有力。湖北至少在1905年前的五年已是革命活动的温床,而士官生很早就已卷入。例如,吴禄贞曾被湖北省的一所武备学堂派往日本进修。他在参加唐才常1900年的未遂起义时辍学了一小段时间,然后在1902年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到那时,他已是孙中山之友,又是一个隐藏的革命积极分子。他曾升任新军中的几个要职。其中即有北京的一个要职,其他的湖北学生也早在1904年就认为,军队支持革命是必不可少的;其中有的人(后来包括同盟会会员)有意识地参军,为革命秘密工作。1904年6月在湖北成立的科学补习所可能是企图联合学生、士兵和秘密会社的第一个革命组织。 1904年与黄兴合搞一次起义的企图失败后,湖北的学生花了一年多时间才重新组织起来。从1906年初起,一共大约有三十个革命组织有记录可查。这些组织与军队的关系密切(但与同盟会关系不密切,虽然组织名称相似),这可以从“军队同盟会”和“振武学社”等名称中看出。早在1906年,一名清政府的高级官员提出了警告,说同盟会在新军中的活动日益频繁,活动中包括利用革命歌曲和白话文来煽动士兵。据说有一个日知会,在组织普通士兵方面特别成功,虽然它存在的时间不到一年(从1906年初到1907年1月)。这样就开始了1907至1910年时期摆脱专门吸收军官的倾向,直到1911年,新军中的主要革命集团几乎全部由士兵组成。 1908年秋季,湖北的革命活动几乎停止,因为它的领袖(一名新军士兵)被调往四川。这件事说明组织是多么脆弱。但湖北的革命派很快重新组织起来。共进会起了主要作用。1908年后期,其创始人孙武从日本归国。他很快对秘密会社丧失信心,便转向新军征集会员和盟友。同时,共进会最合理的潜在同盟者“军队同盟会”被“群治学社”接替。新名称是能说明问题的。1908年夏秋,政府已经镇压了一批声称有权为民主公开集会的集团。甚至梁启超的温和的政闻社也被镇压。清政府在宣布自己的宪政计划的同时,不能容忍那些想加快或改变这些计划的活动。就在这个过程中,湖北群治学社的成立可被视作对当局的一种公开和对抗的挑战。 这种挑战是在皇太后逝世不到一个月以后出现的。随着她对政权控制的消失,湖北的革命派看到了可以更加放手和更大规模地进行政治活动的机会。群治学社的三个成员开始发行一种报纸,它广泛流传,并把革命的要义传到军界和武汉三镇以外的地方。当群治学社在1910年9月被振武学社代替时,后者也发行了一种报纸。大量的报纸宣传与邹容的《革命军》等革命文献一起,都是面向普通士兵的。归国学生在尽可能靠近兵营的地方开设店铺、客栈、茶馆、杂货店和其他铺号。许多这样的店铺成了革命组织的前线。陆军部长委托一位美国武官管理的大部分新军已经趋向反满。1 在1910年,时机仍未成熟,军队不能单独行动,连试一下的准备也没有充分做好。在湖北,象共进会和振武学社等组织发现还不可能进行合作。在其他省份,革命派在新军中取得的成绩并不一样。在1909年前,他们在北方争取到的拥护者比南方少;但从那时起,同盟会会员开始担任北洋军中的要职。即使在革命工作已在长期进行的广州,准备仍不充分。例如,同盟会企图组织新军兵变的一次最有名的行动现在真相大白,它不过是一次地方暴动,而不是一次革命起义。这就是地方官员颟顸无能所引起的1910年2月的广州暴动;革命派当时无非想利用(但没有成功)一次不是自己搞的事件。2他们在广东的问题是,他们在士兵中没有组织,虽然在中下级军官中有大批同盟会会员。 在1910年,革命派又加倍努力活动,政府开始惊慌失措。革命派是否取得了象官方所认为的那种成就,这还不清楚,但到1910年底,新军的不满情绪急剧加强,而清当局几乎是疯狂般地作出反应。部队来回调动频繁,有时甚至被解散;军官经常被替换或解职;监视工作逐步加强;宵禁实施了,各项规定普遍从严执行。振武学社决定更深地转入地下和寻找盟友。1911年1月底,该社的领导人在武昌聚集,企图成立一个新的前沿组织,并为该组织起了一个无碍时局的名称——文学社。在一个月内即已有约四百名新成员入社。该区几乎每个营都有人入社。其领导人决定继续发行一种报纸,给每个部队单位分发一份。武汉三镇各设一支部,并派代表到湖北省的其他地方以及有湖北军驻防的另外几个省里去。有的人甚至远去东北。 当文学社在加强其招募和宣传活动时,它发现自己在这些活动方面正与共进会进行竞争。虽然湖北的有些革命派都参加了这两个组织,但他们不能协调他们的活动。文学社领导人的几名话说明,为湖北省新军提出的社会变化的要求还根本不够:“我们是下等士兵;他们不是身穿西服的上等人,就是又聪明又有声望、身穿长袍马褂的官员。他们从不屑看我们一眼,依靠他们,我们会一无所得。”1需要有一些调解人的帮助和一种危机感的气氛,这样这些集团间的摩擦最后才能缓和到能够进行某种合作的程度。调解人可由上海同盟会会员中的一个小派别出面充当。而危机则政府自己已在制造之中。 新绅士和省谘议局 1910年与日、俄、英、法等国的边界争端,又使北京因其态度软弱而受到攻击,谘议局中的立宪派也变得更加直言无忌了(见第七章)。十六个省立宪派中的五十一人聚集在上海,组成谘议局联合会。该会随即派一个三十二人组成的代表团前往北京,要求迅速召开国会。这次行动赢得了政府的几个让步,其中包括设立临时的资政院,把完成完全立宪制的过渡期缩短三年。在1910年1月、7月和10月的三次请愿后,11月4日的上谕答应在1913年召开国会(原定在1917年),在国会召开前公布宪法。省议员仍不满意,他们坚持要组织对他们负责的内阁。但政府态度变得强硬了,改良派没有再赢得让步。结果,有的人对和平过渡到民主制的希望丧失了信心,少数人甚至想到了革命。 11月4日的上谕命令请愿者解散,但是在临时的资政院议员的领导下,许多人留在北京,又讨论了两个月。因此,到1911年初,请愿运动进行了整整一年,并且从要求温和地变革的恭谨请愿态度转变为争取更大变革的迫切要求。这些请愿自始至终强调同样的一些问题,即外国对中国统一和主权的威胁、经济危机的危险和革命以及不负责任的行政等;但其措词一次比一次强烈。在1910年初期,他们曾经向当局请求动员民众的支持以防止叛乱。但时隔一年以后,他们开始接受了革命的思想。在1910年7月,一份立宪派报纸的社论认为,当欧洲人为成立议会而流血时,中国人却在浪费墨水,这就是欧洲人成功而“我们的墨水付诸东流”的原因。六个月以后,随着要求立宪派“不应把宝贵时间浪费在空洞的口舌之战”,上述要求暴力行动的含蓄号召就更加清楚了。11911年3月,立宪派的主要发言人梁启超号召所有中国人“并力以图推翻此恶政府而改造一良政府”。2 梁启超自知不可能参加过去与之激烈斗争了八年的革命派队伍,但他这时却接受了以前拒绝过的那些观点。他甚至争辩说,革命不会给中国带来外国干涉和被瓜分的危险;对这个问题,他与《民报》的作者们过去争论得最为激烈。他的许多改良派追随者也发现自己站在同一立场上。“立宪派人的君宪美梦已经觉醒……此后的行动,已不如请愿时的心平气和,而往往公然与清廷对抗。”1清政府所持的拒不妥协的态度正在把各反对派团结起来。它们虽然不能领导革命,但差不多都能马上准备接受革命。在改良派领袖人士中,只有江苏省的张謇还没有转变原来的立场。但当革命一旦爆发,他在促使清王朝覆灭这方面将起极为重要的作用。 到1911年春,力量的对比起了变化而有利于“新绅士”一方。虽然反对派力量仍然过于分裂,还不能向政府提出挑战,但组成一个强有力的反清大联合的因素这时已存在了。在几支新军中,百分之七十的士兵属于革命组织。其他的新军中有许多同情者和骑墙派,但反革命士兵则少而又少。省议员满怀着怒火回到本省。那些在临时的资政院中供职的人(他们比一般的谘议局议员年轻,并且更倾向于西方)特别有战斗性。商人曾经参加领导反洋人的示威和抵制洋货活动,他们既支持过立宪运动,也支持过革命运动。许多商人在1910年的请愿行动中特别积极,当请愿失败,他们具有省议员们同样的情绪,并且与省议员一样,也准备参加反清运动,虽然他们不能发起这个运动。他们又象省议员那样,有了商会那样的新的地方组织,这些组织开始合并成省联合会甚至全国联合会。甚至还有一种新型的“商绅”,他们感兴趣的是中国的经济发展,有效的行政管理,不受外国控制,以及诸如发展铁路之类的洋改革。 革命组织 这个潜在联合中的促进因素是革命组织,它们在1911年4月的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对在华南寻求基地的策略的不满已经郁积了好几年,而在1910年更有所加剧。同盟会已经有两年未进行多少活动。它最后一次起义的时间是在1908年,《民报》在那一年10月被封。自1907年以来有激烈的内部争吵,有几次严重的资金不足,甚至有倒向政府一边的情况。有些领导人则铤而走险。例如汪精卫策划暗杀一名高级满洲官员,在1910年初期被关进监狱。大约就在此时,另一次广州的暴动失败了。同盟会的有些会员终于想出了一个较有成效的计划,他们建议同盟会要重新审查它的整个策略,把它的主要活动范围转向长江中游。抱有这种想法已有好几年之久的湖北的同志们热烈响应。有几位会员在1910年夏季没能说服孙中山召开一次改组同盟会的会议,决定脱离孙中山单独行动,成立了一个新机构以指导长江一带的活动。这项计划激怒了胡汉民,从而又挑起了革命派内部新的争吵。 在此期间,孙中山一派仍坚持按老方式行事。经过了五个多月的周密准备,他们在1911年4月在广州的黄花岗发动了另一次起义。这次起义在几小时内就失败了,死了八十六名革命派,使华南的组织受到严重破坏,士气进一步低落。但是这次失败虽然结束了南方的运动,反而激励了那些决心在华中集中开展活动的人。就在这个时刻,清政权自己却触发了一场危机,使分裂的革命派及其潜在的、即温和的革命盟友都聚集到了一起。 1 关于这方面的总的研究,有刘凤翰的《新建陆军》和《武卫军》两部著作;陈旭麓和劳绍华的《清末的新军与辛亥革命》,载湖北省哲学社会科学学会联合会编:《辛亥革命五十周年论文集》,第147—165页;张玉法的《清季的革命团体》,第110—119页,540—646页;冯兆基的《辛亥革命中的军事策反工作》,载《现代亚洲研究》,卷9第1期(1975年)第103—123页。关于湖北的材料,见约瑟夫·法斯的《湖北省的革命活动和武昌首义》,载《东方文献》,第28期(1960年)第127—149页;以及《辛亥革命中新军的作用》,同上,第30期(1962年)第183—191页;维第亚·杜特的《武昌首义第一周》,载《革命中的中国》,第383—416页;波多野善大的《新军》,载同上著作,第365—382页;周锡瑞的《湖南湖北的辛亥革命》,第143—153页及以后;冯兆基的《黎元洪和辛亥革命》,载《华裔学志》,第31期(1974—1975年)第151—171页。关于其他省份的材料,见波多野善大的《新军》,第374—375页和377—378页;麦科马克的《张作霖在东北》,第15—27页;c.h.赫德特克的《四川与清朝的覆亡》(加利福尼亚大学博士论文,1968年);威廉·约翰逊的《辛亥革命在云贵》(华盛顿大学博士论文,1962年);谢文孙的《辛亥革命在广东》(哈佛大学博士论文,1969年);唐纳德·萨顿的《1909—1925年滇军的兴衰》(剑桥大学博士论文,1970年)。 2 张国焘:《中国**的兴起》,第1册第20页。 1 梁敬錞:《辛亥革命》(第17页)引用了美国国务院的《美国外交文件》。其他材料如冯兆基的《辛亥革命中的军事策反工作》(第114页)提出,到1911年,约三分之一的湖北新军是革命派。 2 罗兹的《中国的共和革命在广东》(第189—196页)中有详细的讨论。可与薛君度的《黄兴和中国革命》(第76—77页)和李恩涵的《中国革命的基础》(第189—192页)中较老和较正统的解释作比较。关于湖南的事件,见罗森鲍姆:《绅士势力和1910年长沙米骚乱》,载《亚洲研究杂志》,卷34第3期(1975年5月)第689—715页;以及周锡瑞:《湖南湖北的辛亥革命》,第123—138页。 1 k.s.刘:《宋教仁和辛亥革命》,第111页。在这种情况下,阶级分歧究竟关键到什么程度是特别难以确定的。虽然在克服分歧方面有了进展,但日知会曾被一个归国留日学生所出卖。刘认为,以后的组织“对海外留学生的可靠性有点不放心了”。同上,第112页。 1 张朋园:《立宪派》,载《革命中的中国》,第172—173页。 2 欧内斯特·杨:《梁启超与辛亥革命》,载费维恺、罗兹和芮玛丽合编:《中国近代史考察》,第248页。 1 张朋园:《立宪派与辛亥革命》,第111—113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新疆:玛赫杜姆家族和浩罕 在1820年,主张经世致用的学者龚自珍发表了两篇文章,一篇主张将新疆改设行省,另一篇则要求结束广州的贸易。2新疆和广东是清朝臣民经常和外国人进行贸易的地方,这两个地区的相似之处在二十年后变得更显而易见了,因为那时政府把六城 地区的教训应用到了它与英国在中国沿海的争端上。 张格尔的圣战(1820—1828年)和浩罕的侵略(1830年) 1817年,浩罕汗反复提出在喀什噶尔享受贸易特权的要求,并以要放出和卓们相威胁。清朝的答复是停止对他的茶、钱赏赐,并撤销他派遣使节到北京的有利可图的特权。浩罕于是派遣两名使节提出一个折衷方案:浩罕派遣两名没有司法权限的代表驻在喀什噶尔,简称为“阿克沙哈勒”(直译为“灰白胡子”,即长者)。清朝再次拒绝,打发使节们回去,并对他们的货物足额征税;因此,浩罕汗就利用在浩罕的萨木萨克之子张格尔和巴布顶,放出了宣称要发起一场圣战的张格尔。张格尔召集了一支主要由柯勒克孜人组成的数百人的军队,打回他祖先的“六城”地区。 清朝的军队很快击溃了入侵者,张格尔逃回浩罕时只剩下二、三十人,但是他的入寇表明阿法其·玛赫杜姆的事业仍然活在人们心里。当浩罕在1821年再次和喀什噶尔交涉,试图再次取得1809年的免税常规时,清政府恢复了汗国的贸易和进贡权利,但不许免税,并且仍然拒绝一名浩罕使节留驻在清领土内的要求。然而,就在这一年,浩罕的统治者死了,张格尔逃进了他的柯勒克孜盟友的领土上。于是,清朝和浩罕政府便失去了达成互利协定的机会。1824年,和卓开始以一支有数百名柯勒克孜人的队伍骚扰清朝边境。这时否认了对张格尔的一切责任的浩罕,在1825年又一次试图为他的商人取得免交关税的特权,但没有成功。但收获是可观的,因为根据一份俄国的报道,每天有一百到三百头骆驼从中国本部驮来货物。1 如果不是一个清朝官员的愚蠢,张格尔的圣战也许已成泡影:这官员带着二百名骑兵在1825年攻打这个和卓时,没有捉到他,反而屠杀了一处未设防营地的柯勒克孜妇孺。当这位柯勒克孜首领发现这一暴行后,他召集了两千名骑兵把清军围困在一处峪谷中,最后把他们全都杀死。张格尔的同盟者已经击溃一支清军的消息迅速传遍塔里木盆地各城镇。和卓自己“看到中国人已经多么不得人心”,就通知浩罕汗、乌腊提尤别的统治者、昆都士的首领、各支哈萨克的头人以及柯勒克孜的首领们说,这是夺取六城地区的机会。张格尔逐渐召集起一支由喀什噶尔人、浩罕人、柯勒克孜人和哈萨克人组成的超过五百人的军队;军队中还有哈尔查斯人(山区塔吉克人),他们的黑色服装在西伯利亚引起了有欧洲人在和卓军队中战斗的流言。1 1826年张格尔入侵,在进攻喀什噶尔之前先去牙忽都的阿法其陵墓祭扫,并在交战中损失了四百名士兵。当退入牙忽都时,侵略者被清帝**队所包围,但是用火绳枪武装起来的张格尔军队突破了包围,人民随着这一胜利而纷纷起义,使和卓的队伍扩大到大约一万人。2参赞大臣庆祥在此期间组织了相应的抗御,但是圣战的力量太强大了,清军不得不在喀什噶尔城堡中设置防御,在那里庆祥处死了阿奇木伯克玉努思以及许多被认为同情侵略者的城市居民。3市场位于满城外边,这使张格尔能够抢劫有助于他取得成功的贵重货物,同时起事者发泄了他们对汉族商人的愤恨。 在此以前张格尔曾派遣一名使者去浩罕要求增援,将来以分享掳掠物为酬报(当时有“百回兵不如一安集延”之语);1但把张格尔的军队看作“兵痞”的浩罕政府,宁愿自己主动参加这场冲突。总之,浩罕汗穆罕默德(旧译“马哈木”)阿里亲自带领一支八千至一万人的骑兵到来,张格尔骑在马上和他相会,以表示和卓拒绝承认浩罕统治者是他的汗。根据一个史料记载,汗的军队“对在据点中的中国将军发动突然袭击”,并“歼灭了中**队”。其他史料记载却指出,当汗到达时张格尔自己已经控制了局势;或者说,汗被告知,张格尔已安排了一个在宴会上杀死他的阴谋计划。汗无法使张格尔“信赖”;而和卓又妒忌阿里并且“怀疑他不可靠”,就撤军北去。汗对喀什噶尔城堡进行了几次不成功的攻击,试图用火药炸开城墙。但是守卫者用箭、滑镗枪、掷石器、大炮(?)和火油来回击。这场屠杀的规模是如此之大,以致“地脉中沸腾着一条血的河流”。2经过十二天的战斗并失去他的一千士兵之后,阿里汗灰心丧气地撤走了。张格尔说服了一部分浩罕骑兵留下来参加他的队伍。 十个星期以后,清朝驻军耗尽了水和粮食;它的指挥者自杀,士兵们乘着夜色逃走,3但被追上和遭到屠杀,只有四百名东干人或信伊斯兰教的清兵除外。张格尔进入了喀什噶尔城。英 吉沙尔、叶尔羌与和阗的居民也叛乱了。玛赫杜姆家族的军队夷平了这些城市中的满城,并且派遣使节将俘虏送到布哈拉、昆都士、巴尔赫、基发等地,在哈萨克人中间示众,以炫耀胜利。 张格尔没有再从浩罕那里取得援助,而东突厥斯坦人却因和卓的事业而仍然深深地陷于分裂。黑山派出于反对他们的白山派敌手的目的依旧依附清朝。在某些地方白山派试图促使黑山派转变,1但是在别处,特别是在和阗,他们用他们的转为优越的地位来算老帐。因而,亲清的阿克苏的阿奇木伯克伊萨克穆罕默德鄂对(亦即在十八世纪曾帮助清朝征服六城地区的库车鄂对的玄孙),就派遣密使到和阗去散播不和。伊萨克本人是哈迪里亚派的信徒,没有发现他与纳赫什班迪教团的黑山派有什么联系,2但黑山派的伯克们响应伊萨克煽动,夺取了和阗的控制权并宣称他们效忠于清帝国。由于大雪阻碍了满洲人派兵来援,白山派的军队重新恢复了张格尔的权威,只有黑山派的和阗伯克中一个名叫阿明的人带着两千名属民逃到阿克苏。张格尔在此期间编造了喀什噶尔的财产清册,把没收来的巨额公私财产的大部分当薪饷付给了他军队中的浩罕人。他抢掠了伯克们的家,“向富商大量敲榨勒索”,并“对人民实行暴虐统治”。他纵人大肆屠杀,甚至使得白山派的支持者都感到了失望。 1827年初,总数为二万二千人的卷土重来的清军,从阿克苏出发攻打张格尔。荒凉的土地迫使他们差不多要携带人和牲畜 所需的全部粮秣,才能勉强满足军队的巨大的给养需要。张格尔逃往山区,他的士兵带走了“巨大价值的资产”,这些都是清军快到来时他们从六城地区居民那里抢来的东西。1最富有和最重要的白山派同情者同他们一起迁居到浩罕领土内。当清军八千人在帕米尔搜捕和卓未能得逞之后,政府转而对那些和侵略者合作的人进行报复,并在喀什噶尔安排了一支八千人的驻军,而把九千名军队撤回中国本土。一支穆斯林民兵也编成了。 清朝接着向所有邻近的统治者发出牒文,要求引渡张格尔。穆罕默德阿里厚着脸皮接连派了两个使者到喀什噶尔去,否认他曾援助过张格尔,并提出愿意派遣一支万人的军队去捕捉他,假如北京愿意付出费用的话。清政府被激怒了,一度想要切断六城地区的全部对外贸易。 当帝**队前进时,清帝要求他的最高级官员考虑在西部六城地区废除伯克官制,用一种象青海和东部康区那样的土司制度来取代。伊犁将军长龄提出这样的建议:任命一个羁养在北京的玛赫杜姆家族成员做喀什噶尔统治者,用以赢得人民的同情,并保护六城地区不受张格尔和浩罕的侵犯。武隆阿则主张一并放弃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叶尔羌与和阗,而在它们的东面设置一道坚固的防线。由于这些建议被认为是失败主义的和不能接受的,清帝委派直隶总督那彦成去管理六城地区,并颁布赏格,对凡能俘获张格尔的人给予官爵和酬金。控制六城地区是很重要的。在发生麻烦的那一年,清当局曾发现一个名叫亚历山大·加德纳的英国人,他乔装打扮,穿着土著服装,从巴达赫尚通过叶尔羌进入拉达克。2 1828年,伊萨克穆罕默德鄂对派了一名间谍到山中散布清军撤退的假消息,并收买了张格尔的柯勒克孜族岳父他依拉克,使和卓带着五百人回到了新疆。当和卓发觉到自己是受骗上当时他逃跑了,但这时害怕清朝报复的柯勒克孜人出卖了他,一个后来在鸦片战争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中国官员杨芳将他捕获。张格尔的一部分追随者逃掉了,其中有一大批刀朗人(即和卓的家奴——译者)逃到了浩罕。另一些人逃到了拉达克,拉萨的驻藏大臣派遣特使到列城去要求引渡他们,拉达克王即予照办。1白山派认为伊萨克穆罕默德鄂对应对张格尔的被俘直接负责。作为奖赏,清朝指定他当喀什噶尔的阿奇木伯克。民间将他依拉克出卖张格尔的故事编成了一首流行的突厥语歌谣。 北京极力把捕获和卓看作一项光辉成就,同时却掩饰只有少数兵力的张格尔却能困扰帝国的军队逾七年之久的事实。讨伐张格尔之役曾经需要调动三万六千人的军队,花费了政府一千多万两银子。2事实上许多人相信,张格尔“失败的真正原因”完全不是清朝的军事力量,而是在于东突厥斯坦白山派和黑山派的分裂。3清朝的将军们向北京的清帝献俘,政府将张格尔寸磔处死。长龄传檄谕知柯勒克孜人和浩罕,要求引渡张格尔家族的全部成员。但是勒柯克孜人没有照办,浩罕则以伊斯兰法律为由公开拒绝引渡(张格尔家族是伊斯兰教祖的后裔)。 那彦成到达喀什噶尔以后提出大量行政改革措施,建议将犯叛乱罪的人(包括本地人和安集延人)的土地和财物加以没收。这些土地每年可收粮五万六千担,他主张以三万八千担作驻军饷项,其余一万八千担用来提高官员们的俸禄。 从国内观点看,这些主张不管有多大价值,却从未付诸实施,因为那彦成的对外事务的建议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简言之,那彦成的建议是要完全停止对浩罕的贸易,直到汗国交出阿法其·玛赫杜姆家族为止。所有在六城地区居住不满十年的浩罕人应予放逐,他们贮藏的大黄、茶叶和其他财物应予没收。在六城地区居住十年以上的全部浩罕人应使之归化;应与柯勒克孜人和解,以便使他们与玛赫杜姆家族及浩罕人疏远。“叛民”的妻子儿女应发配为奴和流放到乌鲁木齐和伊犁等地。 清政府不但想用这些措施平息山区来的骚乱,还想使浩罕统治者安分守己。北京已经注意到,浩罕君主在十八世纪之采用汗的称号是一种僭越,特别因为在突厥语和满洲语中,“汗”是清帝本人的称号。因此,北京拒绝承认浩罕统治者为“汗”,继续用早些时候的头衔“伯克”来称呼他。然而,浩罕的战略位置促使清帝在藩国谒见时称呼浩罕统治者为“吾儿”(在亚洲腹地的词语中仅次于皇帝),而不是用“吾臣”,而在浩罕的信件中,统治者继续称自己为汗。此外,在喀什噶尔的每次朝见中,穆罕默德阿里的使节并未能履行规定的礼仪,也许更为过分的是,在正式文书中他的名字是有泥金书写的。1 清朝政府立即赞同实施那彦成的建议。那彦成回到了北京。他的继任人喀什噶尔参赞大臣札隆阿和叶尔羌办事大臣壁昌在1828年着手行动:没收安集延商人的大黄和茶叶,把他们从六城地区赶走。在准噶尔地区,官府也驱逐那些居住在伊犁的安集延商人。清朝重新建起各地的满城,与回城离得较远,但在英吉沙尔、叶尔羌及和阗,商业区仍旧留在城外。只有在喀什噶尔, 清政府方将商业区安置在满城之中。 非浩罕人为了商业事务可以照常入境,政府允许布哈拉人经由巴达赫尚和喀尔提锦来喀什噶尔,但是,当局对外国人课以重税,以维护一种新的官铺制度的利益。旨在开辟财源以供养新疆驻军的官铺是仿效政府垄断对准噶尔地区的哈萨克人贸易的办法建立起来的,它享有和所有外国人——包括柯勒克孜人在内——优先进行贸易的权利。但是,清朝给予柯勒克孜人一份从安集延人那里没收的大黄和茶叶,用以保持他们的好感。一所官办茶局(创始于1826年)于1828年在古城开始顺利地向陕西私商运入准噶尔地区的各类茶叶征税。然而到1829年末,官铺在六城地区引起的不满和困难多于收入,因此当局废除了这些官铺。 其他为驻军而开辟财源的一些努力是采取了扩大和改良六城地区耕地的方式。张格尔的圣战中断了前此为东突厥斯坦日益增长的人口而开垦未经灌溉的土地(“死地”)的努力,1828年六城地区的严重粮荒使得大量建议涌向清帝面前。松筠主张在东突厥斯坦开展军屯。长龄建议把所有从叛逆者那里没收来的土地上的佃户转为国家农户,使之为驻军生产粮食。武隆阿和署理陕甘总督鄂山极力主张从中国内地招徕移民。虽则这一意见预示着将来的趋势,但却是同清朝将汉人和亚洲腹地居民加以分隔的长期实行的政策背道而驰的;因此,新疆当局不得不满足于灌溉计划、已增加的户口登记数和税收。但是,六城地区的人口因圣战而减少了,这些措施是不够的。 那彦成提出的停止和浩罕贸易的措施,从根本上打击了汗国的财富和力量。浩罕已经获得了对喀什噶尔的东西方商队贸易的控制权,并以损害塔什干和突厥斯坦的城市而扩大了这种控制,它又一直在寻求柯勒克孜和哈萨克同准噶尔地区的商业贸易,还想控制印-俄贸易的东方路线。 “披巾和其他印度商品”、狐皮和羊羔皮有东、西两种商路: 一是经由西边的一条迂回路线,通过喀布尔和巴尔赫到布哈拉,然后运到浩罕;1一是由夏季线和冬季线这两条东边路线通过拉达克到叶尔羌的市场,浩罕商人就在叶尔羌购买这些货物。清政府是否曾经允许商队享有通过帝国领土的特权,这还不清楚,但是政府完全了解汗国力图垄断新疆的对外贸易,所以为了防范这种企图,它正式拒绝批准浩罕商队经拉达克去印度。因此,浩罕商人只好在色勒库尔和叶尔羌购买印度货物,把它们经过浩罕运到俄国市场去出售。叶尔羌于是成了印俄贸易的一个中心。浩罕商人享受了能够将他们购买的货物经由自己的国土运到俄国的好处,但是汗国不能阻止非浩罕人在叶尔羌或色勒库尔购买印度货物,也不能阻拦这些货物运往伊犁或塔尔巴哈台再往前运到俄国领土去。 清朝的禁商政策甚至不许浩罕商品通过伊犁和塔尔巴哈台,因而在浩罕引起物价飞涨,随之而来的是两年经济困难。清政府对于浩罕高级官员的恳求书信无动于衷。但在此期间,浩罕把禁商看成是侵略六城地区和汗国加紧控制新疆贸易的一个机会。白山派在喀什噶尔的势力仍是如此强大,浩罕的贸易又是如此重要,因而浩罕实际上在六城地区处于支配的地位。只要有玛赫杜姆家族的侵略,人民中至少有些人必定会闹事。“浩罕如狼,东突厥斯坦人如羊”。况且,在被驱逐和没收财产的浩罕商人中间情绪激昂,特别是当柯勒克孜人带着他们被没收的大黄和茶叶出现在浩罕市场上时更是如此,而柯勒克孜人却夸耀说,这些东西是“大清皇帝”送给他们的礼物。2 1830年秋天,浩罕汗带着一支主要由柯勒克孜人,也有一 些安集延人、流浪的刀朗人和其他喀什噶尔亡命者组成的军队,侵入六城地区。然而,在跨过清朝边境以前,在乌什地方,决定让汗留在浩罕,1张格尔的大哥穆罕默德玉素普被指定为名义上的统帅。真正的指挥官是浩罕汗国的高级官员哈克·库里明巴希,他是最高司令,第二把手是穆罕默德沙里夫阿塔利克。跨过边境后侵略者分兵三支,几乎同时包围和攻打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和叶尔羌三地。清朝驻喀什噶尔的戍军本已缩减,现在又被攻其无备。玉素普进入了自己的原籍城市,指定了他自己的地方长官(阿奇木)。喀什噶尔地区的黑山派人民大批逃往阿克苏(虽然他们中约一千人在喀什噶尔的满城中避难),甚至白山派中的许多人也不愿响应侵略者要他们拿起武器的号召。但是,这次侵略并非搞复辟,其性质马上变得很明显,因为玉素普本人没有行使什么领导权,而且一千多名浩罕商人跪在满城外面向清当局申述说:侵略是由清政府不公正地处理无罪的商人引起的;他们要求恢复贸易和发还被没收的财产。 在叶尔羌,壁昌在城内只带有清兵五、六百人,还有大约四千五百名本地民军,但是他有较多的时间做防御准备。他很快把商人和小商贩都搬入满城,把市场的摊子和建筑物烧个干净,什么也没有给侵略者留下。在和叶尔羌地区伯克们慎重计议之后,壁昌派遣他的军队出外封锁通向叶尔羌的主要战略据点。他配置一千名本地民军防守回城和满城;他从所辖地区各个据点集结军队,同时又派出四百名清军在叶尔羌东门外把守。逼近叶尔羌的侵略军大约有步、骑兵七千到一万人。2清守军用大炮轰击他们,杀死了三百多人,侵略者终于撤走。在作第二次尝试时他们 再次被击退,这时他们已经听到清援兵正从阿克苏开来的消息。柯勒克孜人和安集延人都撤退了,只留下刀朗人,他们试图以玉素普的名义召集一支叶尔羌土著的军队。然而,叶尔羌主要是黑山派的地方,大多数居民宁可逃走也不愿参与白山派的事业。因此,刀朗人抢掠城镇和乡村,在纠集起一支千人的队伍之后,对叶尔羌进行了第三次和第四次攻击,但都被壁昌的军队击退。 与此同对,在喀什噶尔的札隆阿却无法迫使和卓停止围攻。在喀什噶尔和英吉沙尔,如同在叶尔羌一样,侵略者从未能攻克满城,但是他们控制着这个地区的全部乡村和城镇。 突然传来消息说浩罕和布哈拉之间出现了风波,还说浩罕国内需要军队。安集延人因此抛弃了玉素普而转回浩罕,带走了许多俘虏和战利品。浩罕人将他们俘虏的“中国人”勒逼为奴隶,浩罕汗还将其中一些人作为礼物送给彼得堡的俄国沙皇。甚至在白山派势力最大的喀什噶尔地区,浩罕的柯勒克孜人和安集延人所组成的军队贪婪成性,所以使得许多历来和白山派联合的人感到恐惧和痛苦,转而和清朝当局合作。白山派的事业在六城地区已经大失民心,玉素普及其追随者除了跟着撤退的安集延人翻越山岭逃回浩罕之外是别无长策了。在清朝援兵从阿克苏到达以前,大约有二万名东突厥斯坦人逃往安集延和塔什干。1玉素普继续住在浩罕,直到1835年死去为止。2 浩罕已经达到了它的目的。六城地区是偏僻的,难于保卫的,而且依赖国外贸易。独立的、靠近高大绵亘的山脉而又以它 为屏障的浩罕,已在六城地区取得一种特殊地位,除非清朝让步,它要无休止地进行骚扰。在1830年的侵略中清帝国失去了它讨价还价的地位,同时阿法其·玛赫杜姆家族失去了六城地区人民的忠诚。只有浩罕得到了好处。 1831年,满洲人扬言要组织一次惩罚性的远征。据说这消息吓得浩罕沿着边境建造堡垒,还派使节去俄国请求军事援助,俄国人闻讯甚至拒绝浩罕使节入境。1事实上,浩罕人建立了一些据点,但它这样做的目的是扩张主义的,是为了控制哈萨克人和柯勒克孜人并向他们征税。浩罕和俄罗斯帝国之间可能进行的任何商讨看来不会是由于害怕中国而激起的。浩罕已在六城地区暴露了清朝的虚弱,因此,熟悉新疆情况的兵部尚书松筠建议,取消对浩罕停止贸易的禁令,允许东突厥斯坦当地人象以前那样和安集延人通婚。他认为,只有当地人对他们的命运感到满足,六城地区才能够安宁。 当被任命为六城地区钦差大臣的长龄在1831年到达喀什噶尔时,署理阿奇木伯克作霍尔敦台吉2领着“二万大小不等的”喀什噶尔人对他郊迎十里,感谢皇恩浩荡,誓不追随叛乱者。长龄然后从清朝驻军那里获悉,浩罕接连派来三名使者说,“五年”的中断贸易引起了困难,他们抱怨清政府的没收和驱逐出境政策,并要求恢复贸易。长龄将此事向清帝报告,也许北京这才第一次充分感到那彦成的政策惹起了战争。 长龄留下浩罕使节一人,派遣作霍尔敦台吉和其他二人回浩罕。作霍尔敦原是喀什噶尔征税人,土鲁番首任扎萨克额敏和卓的后裔。当张格尔发动圣战时他离开六城地区曾前往浩罕、彼得 罗巴甫洛夫斯克和喀山旅行,经由塞米巴拉金斯克回到新疆。在固勒扎他曾晋见伊犁将军,声称曾被拐骗为俘虏,清朝于是指定他为喀什噶尔的土著帮办大臣,然后任命他为阿奇木伯克。作霍尔敦的旅行使他通晓中亚的贸易活动。在和浩罕的谈判上,长龄不可能派出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1 长龄在开始时曾直接坚持要浩罕交出1830年侵略的魁首,将全部战俘放回本国,但是北京对于艰苦的谈判没有思想准备。甚至不等到汗国回答,皇帝已允许重开新疆与浩罕的贸易,豁免关税,并且指示长龄放弃引渡要求和不再强要二万东突厥斯坦流亡者回来,“以示大方”。2在1831年底,两国之间的贸易恢复了。 确切地说,作霍尔敦在浩罕的谈判看来未曾公开发表过。浩罕和六城地区当局交换了几次书信,在1832年达成协议,清朝允许“旨在经商”的浩罕臣民“自由来往”于六城地区,并且允许“托钵僧”入境,但是与以前一样,没有北京明确的批准,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中国本部,甚至对使节也是如此。政府用银子赔偿了浩罕商人被没收的财产,对浩罕商人豁免关税。作为报答,浩罕愿意将清朝的战俘遣送回国,但不包括流亡者,同时汗国将阻止玛赫杜姆家族入侵清朝的领土。长龄报告说,浩罕的统治者自愿抱经盟誓,“永远翊戴”。清朝当局作为戒备,还派了一名使者去向布哈拉艾米尔“请求帮助”,使之在浩罕汗国“侵犯时能帮忙维持中国西部边境的和平”。但是布哈拉艾米尔“婉言谢绝了要进行 任何干预”。1 根据长龄的建议,清朝在1832年对所有各国在喀什噶尔和叶尔羌贸易的商人一律豁免关税,甚至包括柯勒克孜人在内。2这是为了避免造成这样的印象:曾经威吓满洲人的浩罕商人,现在是这个地方的主人;也为了禁止浩罕人利用一种关税特权去垄断贸易。 浩罕派来一名商人头目,他将八十余名喀什噶尔战俘释放回国,并带来一百余名安集延商人。新疆当局不许地方官员干涉浩罕与喀什噶尔的商业事务,并且命令喀什噶尔商人对“夷商头目”公平定价。1832年末,清朝用银两赔偿浩罕商人全部被没收的茶叶,并且叶尔羌的参赞大臣花了一万余两银子解决了浩罕人的土地要求,尽管外国人购买土地始终是不合法的。清朝根据那彦成的建议驱逐了居住在新疆不到十年的安集延人,付给赔偿的土地就是属于他们的。3 六城地区的骚乱已表明,清朝在塔里木盆地西端的驻军远远不够用。因此政府把参赞大臣衙门和塔里木盆地的统帅部从喀什噶尔迁到叶尔羌,这是六城地区的主要城市:它很漂亮,多舞女和乐师,一个访问过叶尔羌和孟买两处地方的浩罕人认为,叶尔羌可以和孟买媲美。它的中心位置有利于在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巴尔楚克(即玛喇巴什,它的战略重要性终于得到了承认)与和阗地区之间相互援助。在1830年入侵期间壁昌将叶尔羌商民移入满城,这一行动已被证明在阻遏侵略者方面是如此有效, 因此某些人关于在六城地区商场周围建立城堡的建议就被认为没有必要了。 政府任命壁昌为叶尔羌的首任参赞大臣。在新疆南部防区的六千名士兵之外,清朝增加了三千名从伊犁来的骑兵和四千名从陕甘绿营调来的士兵,再把阿克苏和乌什吐鲁番每处一千士兵计算在内,南部防区总兵力达一万五千人。迟至1835年这些军队中没有一个东干人,因为政府害怕一旦发生叛乱,作为穆斯林的东干人可能参加。1后来政府改变了关于这一政策的想法。为了应付增加军队后的费用和口粮,北京削减了各省绿营饷粮的百分之二,以便每年能多筹银三十余万两。 然而,政府认为各省的分摊只是权宜之计,它继续努力从当地收入中寻求维持六城地区驻军的办法。为此目的,按照长龄的建议,北京中止了满人的隔离亚洲腹地的长期实行的政策,迟至1831年已许可汉族平民由中国本部迁到六城地区。允许移民接受抛荒地和被没收的土地,开垦死地,甚至也可当东突厥斯坦人农庄的佃户。1832年出现了第一次移民浪潮,在喀什噶尔地区的喀拉科依和巴尔楚克附近建立了汉人居民点。北京一度仍为六城地区土著居民的态度感到忧虑,在1834年甚至撤销原议,命令汉人居民点解散。但于明年在汉人移民尚未迁徙之前,政府又一次取消它的决定,恢复移民。 从1834年起,北京鼓励穷人从中国本部向新疆迁移,特别是移到六城地区。汉族移民的核心开始形成。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中期,仅叶尔羌就有二百名定居的汉族商人,还有许多其他时来时去的人。那里有一个东干商人团体和一些汉人工匠。汉语现 在和突厥语同样“通行无阻”。1 中国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1835年) 浩罕努力要继续控制新疆的对外贸易,这仍然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汗国已经基本控制了从塔什干和突厥斯坦城市进入新疆北部的草原商队的贸易,以及所有通过它自己领土的商务活动。仍在浩罕控制之外的有准噶尔人同俄罗斯帝国的交易,有从巴达赫尚到色勒库尔的商队贸易以及从拉达克到叶尔羌的商队贸易。“由于中国政府的猜忌”,浩罕“不能”通过清朝领土与印度“直接来往”。对于浩罕商人们来说,“通过西藏(拉达克)”去印度的道路是“被禁止的。”2 1833年,浩罕派了一名使节(额尔沁)“照料”贸易,并要求它有权在叶尔羌和其他城市任命自己的政治和商务代办,授权他们向所有来到六城地区从事贸易的外国商人征收关税。这等于要求垄断贸易,所以北京不愿意答应。清帝以只恢复成例这一不成理由的理由同意在叶尔羌和其他地方设立浩罕的商务代办(商头),但不准浩罕向其他国家的商人征税。 在清朝的记载中,甚至使节本人也承认这个要求是愚蠢的。3但是浩罕的军事扩张立刻促使北京采取一种较为和缓的方针。一支五百余名柯勒克孜人的浩罕军队侵入色勒库尔地区;一名浩罕使节谒见伊犁将军要求清朝把所有哈萨克人赶出卡伦,以便浩罕能向他们征税;浩罕同时明确声明它正在向帕米尔柯勒克 孜人征税。1这些柯勒克孜人的地位从来没有明确规定过,但是他们和哈萨克人——其中某些人同时承认浩罕、俄国和清朝的权威——一起至少是被当作藩属的。 浩罕要求驱逐哈萨克人一事,是对王朝在新疆统治他们的权力的公开挑战。伊犁将军拒绝将他们赶出卡伦之外以免使之落入浩罕税收官之手。诚然,在清朝看来卡伦全然不是国境线,只不过是一条深入新疆边境之内一百余英里的军事防线。由于浩罕未能就范,北京就援引它不干涉尼泊尔内政的先例(1814—1816年),完全否认它对卡伦之外浩罕-哈萨克关系负有责任,并且警告说,它将不为那些逃避浩罕赋税而进入卡伦之内的哈萨克人提供保护。对于那些在1832年和外国商人同样得以豁免进口税的柯勒克孜人,清政府也同样对待。政府不打算保护柯勒克孜人使之不被帕米尔的浩罕所吞并,而1835年的中国-浩罕协定将立即给予浩罕向清朝国土上的柯勒克孜商人征税的权力,从而使浩罕汗处于“对柯勒克孜人负责”的地位,还使他必然“将柯勒克孜人置于隶属的地位”。2 色勒库尔虽在卡伦之外,却是叶尔羌地区的一部分,而且是和印度、阿富汗斯坦进行贸易的主要中心,浩罕通过占领色勒库尔用军事压力来支持它提出的向六城地区外国商业征税的要求。当浩罕军队进入色勒库尔时,浩罕的使节已经出现在叶尔羌;因此谈判立即重新开始了。几个月以后,在1834年的夏天,浩罕从色勒库尔撒退了。然而,浩罕这时向北京派了一位名叫爱连巴 依的使臣(他后来被称为爱连拍迪沙),重新提出汗国的要求,即在喀什噶尔派驻享有领事权和向六城地区所有外商征税权力的代表。清朝的官方报道没有提到任何要求,也没有提到政府的最后的妥协。所有清朝的资料都说爱连巴依使团的前来是为了感谢清帝豁免浩罕贸易的关税的,又说它释放了若干战俘回国,并在京师呈献贡物和上了奏折。北京命令色勒库尔的阿奇木伯克加强防御工事,但是浩罕在帕米尔的力量不断增加。汗国的军队在同一年占领了喀尔提锦。 按照清朝的记载,爱连巴依的第一个要求是浩罕应和那些有权每年入贡的六城地区的伯克们一样,按照同样的条件,一年一贡。其他被提到的要求是赔偿、释放战俘回国和某些优惠条件。浩罕还要求清政府对六城地区外国商业豁免关税的范围扩大到包括巴达赫尚和克什米尔的商人在内。浩罕使节主要和理藩院打交道,但是也到以前帝国在六城地区的钦差大臣长龄家中去看望。长龄拒绝了爱连巴依的礼物,只接受了一些葡萄,皇帝提醒他:“人臣义无外交。”1 在回答爱连巴依的请求时,清帝同意让浩罕每年派遣商队从喀什噶尔经过两个月的旅程2来北京进贡。其他要求则用这种或那种方式加以处理,但爱连巴依被告知:巴达赫尚人和克什米尔人在叶尔羌的贸易不关浩罕的事情。3使节在1835年回国。清朝的资料没有叙述爱连巴依在离开之前已将1832年的谅解变成 与清帝的直接协定,并加以扩大,迫使清帝承认浩罕派遣使节到北京来的真正的目标,即: (1)浩罕有权在喀什噶尔派驻一名政治代表(即阿克沙哈勒),并在乌什土鲁番、阿克苏、英吉沙尔、叶尔羌与和阗派驻商务代办(也称阿克沙哈勒),他们受喀什噶尔代表的管辖。 (2)这些阿克沙哈勒应有领事权力,对来到六城地区的外国人有行使司法和治安权限。 (3)阿克沙哈勒有权对外国人运入六城地区的全部货物征收关税。50000443_0420_01一份浩罕的资料甚至主张要求更大的特权:“隶属于喀什噶尔、叶尔羌、和阗、阿克苏和乌什土鲁番的商人们的扎卡特税(天课)、察台〔蒙兀儿草原〕的赋税、伊犁地区的赋税、莫卧里亚〔准噶尔?〕一直远至希齐札尔地区的赋税……都在穆罕默德阿里汗的权力控制之下”。2清当局在六城地区对浩罕的这种让步不包括克什米尔人(这个概念包括巴尔提人)、巴达赫尚人和那些在叶尔羌贸易的布哈拉人。这些人归巴达赫尚和克什米尔的阿克沙哈勒管辖,不属于浩罕阿克沙哈勒的权力范围。3 清《实录》没有提及这些情况。事实上,清朝记载中唯一提示爱连巴依为之进行谈判的要点的史料是叶尔羌参赞大臣的一件复奏,其中说,从1832年起,克什米尔人和巴达赫尚人一直与 浩罕人享有同样免税的权利,因此爱连巴依的要求“实属贪诈”。除了把它归之于贪婪成性之外,关于浩罕不仅在清朝领土上征收关税,而且要求把克什米尔和巴达赫尚的商人归入汗国的阿克沙哈勒能向他们征税的外国人之中,这件事在《实录》中并没有线索可寻。1 这是中国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它为以后西方与北京之间的不平等条约铺平了道路。清帝此时已经给予了全部治外法权,就象他不久就要在沿海给予贸易飞地以治外法权,和**喇嘛政府将在1856年对待西藏的尼泊尔那样。只有这样说才恰当:在中国穆斯林边境上第一次正式承认了治外法权,因为商人自治在穆斯林中间是一种由来已久的习惯。在宋代,福建刺桐(泉州)的阿拉伯商人归他们的头人管辖。欧洲贸易列强之所以要在亚洲要求治外法权,部分原因是由于受到从君士坦丁堡奥斯曼政府那里获得治外法权条款的鼓舞。在十六世纪的卡利卡特,土耳其商人便有自己的头人,甚至连当地的商人也都有他们自己的头人,如同从开罗和红海来的商人那样。在卡利卡特又有一名高居于全部外国商人之上的头人,他实际上管理和惩罚他们,不受政府法律的干涉。远在十七、十八世纪荷兰、英国和法国的航运业统治马六甲以及亚洲最南部和东南亚诸港口以前,这些地方也盛行同样的情况。2即使在六城地区,清帝对爱连巴依的让步也许不过是对已成惯例的事态的一种官方认可而已。这样做就简化了有关北京对外贸易的行政和政治问题。 从中华帝国的观点看来,天子对普天之下拥有最高权力,所以治外法权丝毫没有损害清帝的主权。同样地,浩罕在清帝国境 内对其他外国人实行管辖,或是汗国有权向非浩罕人征税,这也无损于清帝的主权,尽管这后两种让与(它们是清朝体制能够容忍到什么程度的有趣标志)在政治上是不可取的。浩罕取得的让与权并不比俄国人已在恰克图享受了一个多世纪的那些权利更大一些,浩罕并不坚持要求民族平等的原则。 中国与浩罕的1835年协定为六城地区的外国人贸易树立了新的样式。浩罕的阿克沙哈勒们从浩罕统治者那里“承包”他们辖区的岁入,他们享有对汗国臣民的完全管辖权,并用有利于穆斯林的新税率来取代旧关税,但进口 斯兰法典规定的税率),从非穆斯林(“基督教徒”)那里征收5%。从六城地区向浩罕出口是免税的。1柯勒克孜人象外国人一样, 在叶尔羌,清朝任命了其他两个阿克沙哈勒,一个代表巴达赫尚的统治者,另一个代表克什米尔。巴达赫尚的阿克沙哈勒事实上按照承包赋税的条件从巴达赫尚政府那里得到他的职位,就象他的同事从浩罕得到职位那样。在扎巴德(巴达赫尚的首都)的商人们一年一度带商队来到叶尔羌,在那里他们用奴隶、宝石换取银锭(元宝)以及茶叶。有些布哈拉人和其他民族也在叶尔羌冒充巴达赫尚人,于是便受他管辖并向他纳税。 克什米尔的阿克沙哈勒对于经过拉达克而来的商人有审判权和征税权,他完全是清朝当局加封的,只在名义上代表克什米尔 政府(臣属于旁遮普的锡克王国)。实际上,他并不为克什米尔或拉达克政府征税。清当局选择了一个叫喀西姆阿里和卓的人担任克什米尔阿克沙哈勒,他是一个在叶尔羌建立了长期商务联系的阿姆利则商号的代理人。和克什米尔的贸易(首先去列城,然后到印度、旁遮普、巴尔提斯坦或克什米尔)是由马帮运输的,主要包括来自中国本部的银子、小量金子、上好茶叶、丝、钢铁和药材,以及从新疆或是经由新疆从俄国或西部中亚来的羊毛披巾、羔羊毛毡、丝、驼绒羽纱、羊皮、马匹、绿松石、冰糖、皮靴、皮革、锦缎、天鹅绒、细平布、大麻汁和烟草。这些东西主要用来交换披巾、绣花制品、漂白布匹、鸦片和皮革。除由巴达赫尚和克什米尔阿克沙哈勒管辖的以外,其他所有外国商人都归浩罕阿克沙哈勒治理。 清朝官员继续称呼浩罕的阿克沙哈勒为“安集延商务监督(胡岱达)”,将所有在六城地区的外国商人——巴达赫尚人和克什米尔人除外——称为安集延人,以此来贬低对浩罕所作的让与权,从而想给人们以没有任何变化的印象。但是,侨居的安集延商人立刻达到数千人,喀什噶尔于是便和浩罕之间通过马匹、骡子和骆驼增加了贸易,输入布匹、鸦片和其他东西,输出纯银、磁器、箱茶和砖茶。在对外贸易中,清朝的臣民(其中多数大概是东突厥斯坦人)仍然遵从以前的进口税率,即牲畜纳5%,丝和毛皮纳10%,其他货物纳5%。因此这个协定进一步不利于本地的进口商,六城地区的关税衰落到实际上没有岁入的地步。1 由于清朝在1832年已经停止了向外国商人征收关税,政府 以为这就解除了为在清朝境内的商路提供安全保证的责任。叶尔羌当局将他们的管辖区域收缩到以卡伦线为限(这远在帝国境界之内),而将商路的安全推给浩罕、巴达赫尚和克什米尔的统治者。“被错误地称为柯勒克孜人”的乾竺特、什克南以及瓦罕的强盗们越入清境,开始出没于喀喇昆仑山脉和叶尔羌河之间的地区,掠夺商队,“绑架并贩卖男人、妇女和儿童,用暴力劫取畜群”。甚至商人也变成了他们的牺牲品,强盗们将他们带到巴达赫尚和西部中亚,卖作奴隶。作为对清朝终止治安力量的反应,浩罕和巴达赫尚政府对沿路他们自己的商队提供保护,但无论是锡克人或是拉达克人,都没有为列城-叶尔羌路线的清朝部分提供任何安全保护措施。1 虽然喀喇昆仑以东的盗匪活动远在南边,对于浩罕-喀什噶尔贸易活动并无多大影响,但是穆罕默德阿里汗仍乘机侵犯清朝在色勒库尔的领土,将浩罕的势力扩展到帕米尔。在张格尔圣战失败后不久,色勒库尔的阿奇木伯克已经请求新疆驻军前来帮助抵抗由巴达赫尚、什克南、瓦罕和乾竺特政府屡次发动的奴役和掠夺的远征。“突厥中国的中国政府”(英属印度对新疆当局的一种称呼)没有采取行动,而且,在沿贸易路线的清朝治安力量中止以后,乾竺特、什克南和瓦罕的匪徒袭击使得色勒库尔帕米尔草原的柯勒克孜人难以生活下去。色勒库尔要求浩罕保护,结果穆罕默德阿里侵入色勒库尔,劝诱塔哈尔满和瓦塔哈伊夫河流域的塔吉克人和大多数帕米尔草原的柯勒克孜人迁移到浩罕境内去。剩下的柯勒克孜人搬到叶尔羌和喀什噶尔盆地。因此,色勒库尔的大部分实际上变得渺无人烟了。 当1834年浩罕人从色勒库尔撤走和中国-浩罕协定缔结之后,新疆当局重申他们在那里的管辖权,但在1835年和1836年浩罕军队再次侵入色勒库尔,带有大炮和两千名兵士。汗重新提出他有权向六城地区所有外国人征税的要求,并试图在色勒库尔向来往于巴达赫尚和叶尔羌之间商路上的客商征收关税。色勒库尔采取武装抵抗,北京命令六城地区当局警告浩罕说:皇上可能愤然再次断绝贸易。但是将它的霸权扩展到帕米尔的浩罕,占领了色勒库尔地区的“回庄十四处”的一半以上,并派遣武装分队进入达尔瓦斯、什克南、乾竺特和瓦罕。浩罕武装继续袭击各处,但终于遭到奕山(他是皇帝的侄子,当时在六城地区协助政务)坚决领导下发起的反击。 此后,新疆当局试图把清朝对色勒库尔的义务降到最低限度。色勒库尔的首领事实上成为“一个独立的君主”,但由于他没有自己的军队,结果是通过与乾竺特和什克南的统治者联姻的办法来解除盗匪的袭击。由于巴达赫尚对叶尔羌的贸易要经过色勒库尔,所以巴达赫尚的统治者也沿着色勒库尔道路给予某些援助;他是完全能够这样做的,因为什克南和瓦罕是他的属地。色勒库尔的首领“吞并了叶尔羌的皮尔河、良戛尔河、听杂阿布尔河和巴巴扎河诸流域”。1 与此同时,浩罕允予防止将来对清朝边境的侵犯。很可能,内部问题或布哈拉侵略的威胁迫使它搁置在色勒库尔向外国人征税的要求。但也可能是浩罕害怕把清朝逼得太甚,反而丧失了1831—1835年得到的利益。确实,汗国的恭顺立即受到考验, 因为鸦片输入新疆的数量激增,并且经过哈密及嘉峪关进入了中国本部。1839年,北京提出的禁毒措施也扩展到新疆。在乌鲁木齐,当局逮捕了有关的商人和消费者。在六城地区,清朝立即没收了克什米尔、巴达赫尚和印度(音底)商人的六万两鸦片。大多数鸦片是克什米尔人输入到叶尔羌的。例如,1840年,当局仅从一个叫卡里姆·阿里的克什米尔人那里就没收了九万七千九百两。但是,鸦片也经过浩罕运至喀什噶尔,大约也在此时,当局从喀什噶尔的外国商人手中没收了二千二百六十两,从和阗的安集延商人手中没收了五百四十两以上。浩罕的阿克沙哈勒对于此事是不会愉快的,但是汗国并未以中断和好相威胁。1 清朝政府相信它的浩罕政策是成功的,甚至浩罕似乎也理解,“万一将来在中国鞑靼地区发生任何叛乱”,浩罕汗将有义务给清朝以援助。2在六城地区签订的这一“不平等条约”制度看来终于产生了清朝的政策制定者长期努力以求的安定局面。 回顾一下历史就可以理解,清政府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处理渴望贸易的浩罕人的成功的政策,为几年以后清朝处理渴望贸易的英国人的问题树立了一个最近时期的榜样。与英国之间的敌对行动开始于1834年的虎门交火,在无结果地拖延了几年之后(这与前几年浩罕侵略六城地区和袭击色勒库尔的事件在新疆一拖几年是极其相似的),北京撤换了海岸的军事长官,指派奕山前去,使他能在多事的沿海运用他在新疆取得的经验。政府还派杨芳作为奕山的助手:这个官员曾在1828年俘获张格尔,并在1830和1831年打浩罕的战役中效过力。1843年署理两江总督时 受命开放上海的壁昌,就是1830年叶尔羌的保卫者。这样的例子还有好几起。 当实际的军事考虑决定用谈判解决问题时(如同1831年对付浩罕的战略形势那样),清朝在1842—1844年对沿海贸易列强所给予的让与权是可以拿来和1831—1835年对浩罕的让与权相比的。它们有以下这些相似之处: (1)治外法权,即外国有权指派领事管辖自己的公民。 (2)赔款,尽管鸦片贸易是非法的,仍用银子偿付了被没收的鸦片。清廷曾用银子付给浩罕人以补偿他们非法获得的土地。 (3)“公平正规”的关税以及和海关的直接关系。1843年的税则所作的让与比起清朝对浩罕的让与要适度得多,因为在六城地区清朝对所有外国商人一概免税,甚至包括柯勒克孜人在内。浩罕并不需要去要求和征税机关直接发生关系,因为在六城地区的外国商人一直直接和清朝税务机关打交道。废除外国商人进口货物的关税甚至使这种要求成为不必要的了。 (4)最惠国待遇。人们猜测,中国人过去的行为启发了义律船长想获得任何别国可能获得的一切特权。1巴麦尊子爵已把这个想法作为璞鼎查在商谈南京条约时的几个选择之一,后来最惠国条款即包含在1843年的虎门条约中。最惠国条款决非承担法律义务的一种让步,它纯粹是表示中国长期实行的“一视同仁”的政策:中国利用这一政策可以防止任何一个外国强国取得高居其他国家之上的领导地位。在清朝看来,和欧洲人订立的协定,至少就最惠国条款而言,其与中国原则妥协的程度比北京在1835年给予浩罕的特殊地位与之妥协的妥协程度要小得多。 (5)废除公行垄断,以及允许中国臣民与外国商人之间有发生商业关系的权利。在六城地区,外国人一直直接和地方的商人做买卖,不受任何公行之类垄断机构的牵制,他们也能雇用仆人、翻译、买办,租用房屋、营业处、货栈等等。 在中国与西方协定中的其他条款还反映了沿岸贸易的特殊状况。“中英两国及其君主的地位绝对平等”,这个原则事实上并未被浩罕所坚持,因为在中亚主权国家之间,形式上的平等不是一种基本的条件;不过清朝也没有强迫过浩罕使者履行藩属进贡的全部礼仪,而且清帝国早已承认了与俄国平等的原则。 对照清朝在亚洲腹地的经验,它在鸦片战争以后与西方海上列强达成的协定,有不同于通常所说的那种意义。最重要的是,清朝认为这些协定不是新的发明。英国的海军力量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为旷世所无,但是缔结的条约不足以证明清朝已经认清了这个事实。常被征引的马士的那本研究著作指出:“直至1839年为止,使西方国家听从条件方可允许双方关系存在的是中国;自从1860年以后,把和中国共同来往的条件强加于中国的却是西方国家;这当中的二十年是一个摩擦时期”。1考虑到清朝政府对小小的浩罕作出了重要的让与,对马士的观察最可能的解释是,在这二十年中,中国仍未认识到它已相对地衰落下来。正如阿瑟·韦利所恰当地叙述的那样:“满洲是一个征服种族,所以很难接受这一事实:他们在二百年前用来征服中国的武器,现在已经过时了。”2 在北京看来,1842—1844年条约的唯一真正新情况是把它们应用于中国本部。在亚洲腹地有共同边境的两个伟大的非汉人 帝国的君主——满洲人和莫斯科人——之间讲求平等,是很容易做到的。治外法权在六城地区是完全可以被接受的,臣属于清朝的说突厥语的穆斯林在那里是和来自中亚西部说突厥语的教友同仁做买卖。但是,要在沿海一带允许施行象国家平等这样一种非中国的原则,确实将会引进一项中华帝国迄今仅限于在亚洲腹地推行的政策。在中国本部以内,这是不容易被接受的。 清朝的边疆政策作为整体来说并没有被系统地作过任何研究,但是很清楚,在沿海政策与亚洲腹地政策之间是有相互联系的,这种联系比历史学家迄今所揭示的要更多一些。值得注意的是,松筠、杨芳、龚自珍、魏源等这些十九世纪初的经世致用论学者兼改革家,都有研究新疆政策问题的初步经验。 圣战的继续 以七和卓闻名的七个阿法其·玛赫杜姆家族著名成员住在浩罕领土上。他们是穆罕默德玉素普之子卡塔汗和克希克汗、巴布顶之子倭里汗、张格尔之子布素鲁汗、卡塔汗之子爱克木汗和阿希木汗,以及布素鲁汗的一个堂兄弟,人称铁完库里和卓。虽然卡塔汗和倭里汗是主要的领导者,但玛赫杜姆家族的宗教继承权似乎已从张格尔传给他年青的儿子布素鲁汗。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初经过印度去麦加途中的东突厥斯坦人报告说,在新疆的清朝统治日益丧失人心。这种情况显然继续存在,1但是只要浩罕为了享有它的贸易利益而要保持和平,那么七和卓是不能有所作为的。 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后期,许多安集延商人居住在固勒扎,浩罕的阿克沙哈勒开始被指派驻在伊犁。准噶尔当局不能获得足够的布来使官方的哈萨克贸易垄断保持在一个满意的水平上,于 是便放宽限制,允许汉商参加更多品种的货物的贸易,开始是在塔尔巴哈台实行,后来在1845年时也在伊犁实行。准噶尔居民一直在某种程度上负担着六城地区的军费,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又遭受严重的粮荒。因此,政府努力增加准噶尔的农田,并且着手实施各种增加那里收入的计划。由于中国本部缺少土地和政府希望缩减因驻军给养而输到新疆的白银数量,从前的障碍开始崩溃了。北京以越来越大的决心努力劝诱汉人移居新疆,耕种交纳租税的土地。1835年,政府答应汉商的要求,让他们带家属定居在喀喇沙尔。 最初并没有很多汉族移民被吸引到边远的六城地区来。他们就是到了那里,生活也是很不容易的。在汉族移民和当局之间发生了几次事件。1837年,在喀什噶尔地区的清驻军派出士兵烧毁了汉族移民房屋和抢劫他们少量财物。在巴尔楚克,移民的工作搞得如此之糟,以致在1838年移居者竟不顾军队的制止,弃地而逃。政府没有钱为日益增加的移民建造新的灌溉工程或提供种子、工具和耕畜,就向六城地区的伯克们要求私人捐助,而以给予擢升作为回报。在伊犁,布彦泰将军委托因积极反对鸦片而被黜的林则徐在1844年整顿移民事宜。1845年,清朝中止了对新到六城地区的汉族移民豁免地税的规定,提高了准噶尔地区移民的赋税,而且传令嘉奖林则徐,允许对那些为开垦新土地作出贡献的失宠官员缩短流放期限。在1845到1848年之间,在六城地区(不包括喀喇沙尔地区)开垦了将近八万英亩(约五十二万五千亩)农田。其中四分之一是汉人完成的,其余则由东突厥斯坦人完成。1 1839年开始,政府还用汉族移民来补充六城地区的驻军,允许以移民志愿者来补足缺员的部队。由于士兵得随时被征召作 战而使军垦趋于衰落,1843年军队开始放弃农地,让位给平民移民来耕种。在1845年以后,六城地区换防的士兵得到准许作为农民和他们的家属一起留在那里,政府又命令所有获赦而有家口的流犯都应送往六城地区从事农业。这些措施使减轻中国本部的人口压力有了一些希望。它们加强了清朝在东突厥斯坦的存在;它们使六城地区更充分地和清帝国的其余部分融为一体。 一方面北京因从中国本部流出白银支付驻军的饷项而发愁,一方面还要为白银从新疆流出国外而感到困恼,这种情况更由于在沿海偿付鸦片的白银损失而加重了。从伊犁和塔尔巴哈台流出白银的情况还不算严重,但是从六城地区外流的情况却是严重的。张格尔的圣战和1830年浩罕的入侵已经引起了物价暴涨。铜钱不足和大量清军的来到(部分军饷是用从中国各省拨来的白银付给的)降低了白银折换铜钱的比价。在1827年兑换比例已跌到每两八十蒲尔,1并且在准噶尔地区产生了影响。在喀什噶尔和叶尔羌的外国人利用这种低价买了大量白银运往国外。 当局试图铸造一种新的六城地区纯铜蒲尔来对付通货膨胀,它仅重一钱五分,但有“当十”字样。他们把这种蒲尔的官价定为十个杂铜标准伊犁钱,并且允许新蒲尔与旧的同时流通。当局擅自决定一个新蒲尔可换两个旧蒲尔,虽然价值五个伊犁钱的旧蒲尔每个重一钱二分,这样折换是不成比例的。这种新货币有可能增加流通中的铜币数额,使军队可以在军饷上增加铜钱对银的比例。从1838年起,阿克苏的造币厂甚至进一步降低了铜币的重量,把铸造的新蒲尔从一钱二分降到一钱。 到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新增的铸币,再加上白银普遍流出清帝国境外的情况,使下跌的银价恢复了元气。在1845年,兑换 率提高到每两白银换四百蒲尔。此后,新疆驻军的饷项主要似是“出自地方收入中的地方货币”。在叶尔羌市场上,白银从原来一锭(50两)换三、四百腾格(一万五千至二万蒲尔,约九百至一千二百印度安那)涨到换一千腾格(五万蒲尔,约三千安那)。1 清朝对六城地区的控制似乎比以前加强了,但是在中亚已开始感觉到英俄之间的对抗;1841年有谣言说,正在和中国以及阿富汗交战的英国将一个玛赫杜姆家族成员召到了喀布尔。东突厥斯坦人的愤怒情绪和圣战精神在潜滋暗长。1845年,一些柯勒克孜人袭击英吉沙尔的郊外,一个名叫阿瓦斯的喀什噶尔铁匠率领一支五百人的造反队伍在索胡鲁克闹事。汉族移民帮助恢复了秩序。布彦泰报告说,柯勒克孜人的袭击是在阿克苏、和阗、叶尔羌和喀什噶尔等地有影响的阿訇们的鼓动下进行的,而在阿瓦斯暴动的后面有玛赫杜姆家族,特别有布素鲁汗在活动。在次年(当时有喀什噶尔发生饥荒的报告)所作的更为深入的调查断定,七和卓并没有和暴动发生关系。2 名义上由年青的胡达雅尔汗统治、但是事实上因领导分裂而受到损害的浩罕,又故态复萌,在1846年派出一位使者重新提出了汗国的旧要求:向巴达赫尚人、克什米尔人和所有拉达克商人(推依博特——“西藏”)征税,另外还要求向一个主要居住在清朝境内的柯勒克孜部落征收地租。此后不久,一些柯勒克孜人袭击了六城地区的卡伦,然后越帕米尔逃向什克南。什克南的统治者阿布都热依木送来一封信,暗示那些人是一些身份不详的和 卓,大概是一些白山派。1北京还是不愿满足浩罕的要求。于是,第二年即1847年(在这一年,最后一部分哈萨克大帐正式并入俄国),浩罕发动了白山派圣战,卡塔汗和倭里汗领导了对六城地区的侵犯,名为七和卓之战。一支由喀什噶尔和柯勒克孜逃亡者组成的浩罕军队袭击在明约洛卡的清军,迫使他们退回喀什噶尔。在那里,浩罕的阿克沙哈勒煽动百姓向玛赫杜姆家族的军队打开回城,当时三千名清军困守在满城之内。倭里汗前往攻打英吉沙尔,但失败了。谣言说,七和卓已和英国人取得谅解,2但是喀什噶尔人对张格尔的失败以及1830年浩罕的抢掠记忆犹新。虽然有许多人参加了七和卓的军队,玛赫杜姆家族的事业一般来说在人民中间的反应是冷淡的。 北京命令陕甘总督布彦泰克复失地,并以奕山为叶尔羌参赞大臣。奕山带领数千军队由阿克苏出发;一支三千人的援军由甘肃进入新疆,户部拨饷银一百万两。当奕山于秋天到达叶尔羌前,和卓们曾进攻过这个城市,但已被赶走而撤回到了喀什噶尔。奕山的优势火力连战皆捷。围攻英吉沙尔的玛赫杜姆家族的军队甚至未及交战就望风而逃,所有侵略者随即放弃喀什噶尔而逃回浩罕,和以前一样跟着一起逃走的有他们招募的喀什噶尔新兵和成群结队的同情者及其家属。 清帝国的军队再次进行了可怕的报复,但是豁免了喀什噶尔地区的赋税。一支来自伊犁和乌鲁木齐的2,360人的军队加强了喀什噶尔的驻军。枢纽之地巴尔楚克也是通往喀什噶尔、叶尔羌、阿克苏与和阗各条道路的总汇,清朝在这里建造了一座新城(yangi shahr),与老回城分开,屯驻一万五千到二万名用步枪 武装起来的步兵。每当西部各地区需要军事力量时,首先就从那里调派。由于入侵而加强了的东突厥斯坦人和汉族移民之间的敌意,暂时终止了向喀什噶尔地区阿奇克雅黑移民的努力,但是政府仍然实行它的移民政策。1848年初,惧怕失去贸易权利的浩罕,派来一名使者否认它对七和卓的入侵负有任何责任,并表示继续对清朝皇帝“恭顺”。北京除了接受这种辩解之外也别无良策,从而再次确认了浩罕的全部权利。1 清朝当局——特别是喀什噶尔和叶尔芜的阿奇木伯克们——与浩罕的阿克沙哈勒之间仍“不相合”,后者将“他们所受虐待的怨言”传回浩罕。在喀什噶尔东北约四十里的阿斯图(下)阿尔图什——也叫阿尔泰(金山)阿尔图什——清朝的地位特别脆弱,因为存在着对官方的诛求的愤慨情绪。阿斯图阿尔图什也被认为是十世纪黑汗王朝沙土克·布格拉汗的安葬地,历来传说把伊斯兰教传入东突厥斯坦的成就归功于他,玛赫杜姆家族则宣称是他的后人。这个朝圣的重要地方的护陵人米尔·阿赫麦德·谢赫据说是六城地区仅次于阿奇木伯克的最富有的人,他也是白山派首要的宗教人物,因此浩罕能够在他的帮助下搞一些活动。1852年,倭里汗、卡塔汗、克希克汗和铁完库里和卓带了一支主要是柯勒克孜人的军队,袭击阿斯图阿尔图什附近,进而侵犯乌什土鲁番卡伦,一直到清军把他们打跑为止。有一个时期当局拒绝恐吓,封闭了喀什噶尔-浩罕的道路,停止了浩罕阿克沙哈勒向喀什噶尔外国商人征税的权利。2 在叶尔羌则笼罩着全然不同的气氛,那里黑山派占上风,和讨厌的对外关系没有联系的克什米尔和巴达赫尚商人支撑着该地 区的经济。印度北部的古拉布·辛格1842年对拉达克的统治建立以后,克什米尔的披巾商人告诉叶尔羌人如何清理粗羊毛,因此叶尔羌所产“土鲁番的”(乌什土鲁番的)和“库车的”羊毛在质量方面与拉达克羊毛相等,或者超过了它。叶尔羌输出的披巾羊毛由此增加了,它全部取道列城运往克什米尔。作为交换,鸦片输入(清朝当局不再禁止)迅速增长,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末期成为贸易的主要项目,总计每年至少一万六千磅,价值达一万二千英镑。因为叶尔羌每年输出到列城的货物值一万八千英镑,并不足以抵补每年由列城输入的价值二万一千英镑的货物,所以叶尔羌商人要用白银支付超过部分。和准噶尔地区对俄国的贸易正好相反,六城地区对印度的贸易出现了逆差。 然而,在七和卓之战以后,收支差额开始改变了。白银和其他中国本土出产的货物原来是叶尔羌-列城-印度贸易的主要商品(茶、丝、宝石、黄金、基连和贵重药材),现在不再大量运来六城地区。因而,在五十年代叶尔羌向列城出口的货物缩减了,输出的大部分是六城地区的本地产品,主要是披巾羊毛和大麻汁。 叶尔羌的对外商业开始衰落了。沿着商路的盗匪增加了。强盗们出没于叶尔羌-列城的诸商路上和通往巴达赫尚的道路上。商队开始武装来往,但不时被一百到二百五十人组成的袭击队伍所击败。虽然贸易衰落,但据1853年访问了叶尔羌三个月的英国代理人阿赫麦德·沙·纳赫什班迪·赛义德和卓说,“人民对他们的统治者是普遍满足和中意的。在乡下除了土地税之外没有其他赋税,土地税约当生产物的十分之一”。在满城中大约有六、七千清军,但是他们“和农村中的百姓很少或没有交往”。1 英国和古拉布·辛格(1846年印度政府立他为查谟和克什米尔的大王)两者现在都在探索增加他们对叶尔羌贸易的方法。古拉布·辛格作了一些“软弱而无效的”努力想劝说叶尔羌的官员们给他以在实际和名义上管理克什米尔阿克沙哈勒的权力,因为后者“不听来自查谟的命令”。但是大王在六城地区的影响“不够大,不足以使阿克沙哈勒免职而另委他人”。大约在1856年,古拉布·辛格又转而直接求阿克沙哈勒本人,派了一名代表“去为他(大王)安排向列城商人征税之事”,但是阿克沙哈勒却答复说,古拉布·辛格必须首先为路途上商队的安全提供保证。1857年古拉布·辛格死后,他的儿子兰比尔·辛格派遣另一个代表前往叶尔羌继续提出他父亲的创议,但是清朝当局将代表阻拦在城外的一个卡伦上“达六月之久,以后又将他不体面地赶出叶尔羌”。1 英国人自己只限于收集情报,主要交由本地代理人去做。然而在1856年,两个欧洲探险家封·什拉琴威特两兄弟赫尔曼和罗伯特经过喀喇昆仑隘口进入和阗河流域,并由七名叶尔羌人陪同。这两兄弟看到这些牧羊人是用俄国枪武装起来的,就在到达距额里齐两、三天行程的地方后带三名和阗人一起往回转,因为他们担心会与清朝边境官员发生纠纷。什拉琴威特家的第三个兄弟阿道夫在次年进入六城地区,被当时暂时控制喀什噶尔的倭里汗下令杀死。 和平静的叶尔羌相反,喀什噶尔和库车两地区的叛乱情绪在沸腾。1854年,一个叫沙木蒙的人宣称他是张格尔之兄玉素普的后代,在喀什噶尔地区罕爱里克庄领导一次叛乱。在库车,穆斯林与非穆斯林居住在一个城子里,穆斯林劳动者对于官员的暴 虐感到愤怒。1帝国的代表在1855年未经任何审问或经他上司的同意便处死了大约三十人。象阿斯图阿尔图什一样,库车也是一个朝圣要地,是阿勒沙德·阿丁(兴旺时期约在1350年)的陵墓所在,阿勒沙德·阿丁曾使莫卧儿人改信伊斯兰教,又是库车和卓们的祖先,这是与玛赫杜姆家族没有关系的纳赫什班迪教团的一个单独的分支。地方上针对清朝官吏的怨言加强了这些护守陵墓的库车和卓们的政治上的潜势力。 在同一年,一个名叫玉散霍卓依善(husayn khwājaishān,由此名字可知他是个宗教领袖)的浩罕人,前来煽动阿斯图阿尔图什铜矿工人的不满情绪。当阿斯图阿尔图什的穆斯林捕获十三名潜入者并将他们递交清朝驻军时,他失败了。紧接着倭里汗和铁完库里和卓派遣数百军队进入六城地区,但是清军的枪声迫使他们退了回去。2 1857年,库车居民心中郁积的愤怒引发了一场人民暴动。清朝迅速恢复了秩序,而浩罕(它的阿克沙哈勒仍和六城地区当局不和)利用这种不安的气氛派倭里汗和铁完库里进入清朝边境。入侵者和阿斯图阿尔图什的人民联合在一起向喀什噶尔进军。铁完库里利用喀什噶尔阿奇木伯克的不得人心,广泛散布说:“以前伊萨克穆罕默德鄂对和其他人引诱铁完库里的叔父张格尔,使之被捕并处死。现在伊萨克的儿于爱玛特和穆罕默德充当 喀什噶尔的阿奇木伯克,倭里汗是前来报仇的。”浩罕的阿克沙哈勒们和贸易团体以及察尔虎特人集合起来支持入侵者。阿奇木伯克爱玛特逃入满城。叶尔羌参赞大臣庆英立即向伊犁、乌鲁木齐和喀喇沙尔求助,亲清朝的穆夫提们发出“法帖万”(具有法律效力的意见)说:可兰经的法典(沙里阿特)要求穆斯林杀死或者活捉入侵者,他们要穆斯林一定不要和侵略者合作,以防丧失了信仰(伊玛尼)。1 在此期间倭里汗攻下英吉沙尔的回城,周围地方的城镇和乡村就与入侵者共命运了。当倭里汗派遣大约七千人分两路攻打叶尔羌时,庆英的士兵迫使和卓的西路纵队撤退,但是东路纵队却对回城发起了突袭。在这时黑山派的徒众远多过白山派的信徒;另外纳赫什班迪教团的另一支穆扎德派的地方领袖(一个名叫阿卜杜尔·拉赫曼·哈达拉特的人)也有很多追随者。老百姓和克什米尔商人就协助驻军抵抗入侵者,结果,倭里汗的军队未能得逞。 在战争中受害最大的也许要数东干人了,他们受到双方的猜疑,因为他们中有许多人信奉另一种教派,即和卓穆罕默德·舍里甫·彼尔(死于1555—1556年或1566年,葬于叶尔羌)的乌瓦依什亚派,这一派最大的力量在伊犁的东干人和塔兰奇人中间。例如,倭里汗的党羽也把东干人以异教徒论处而杀害他们。从处理阿道夫·封·什拉琴威特四个伙伴的方式中还可以看出和卓的宗教政治倾向。叶尔羌的穆罕默德·阿明是一个东突厥斯坦人,他只不过被关了禁闭。克什米尔的穆斯林阿布杜拉是“一个印度人”,被卖给一个叶尔羌人为奴,价值二十五卢比。布哈拉 犹太人摩拉达为了活命而改信了伊斯兰教,并获准与穆罕默德·阿明一起入狱,第四个伙伴是一个西藏人,因为属于中国“种族”而被处决。1 不久清朝援兵从巴尔楚克前来迎击侵略者,此时包围叶尔羌的入侵军已达数万人。2清军获胜,打垮了侵略者,击毙约七百人。叶尔羌在被困约七十天以后被解围,英吉沙尔在被围百余天后也得到解围。在喀什噶尔,倭里汗的军队没有交战就逃走了。他的占领为时不到四个月。 清朝传令嘉奖西迪克比(或伯克),此人是塔什密里克的土拉吉尔钦察部柯勒克孜阿奇木伯克的后代,因为他协助平定了骚乱,并对倭里汗的同情者进行了残酷的报复。其余的人当中,当局处死了沙土克·布格拉汗陵墓的护陵人米尔·阿赫麦德·谢赫和他的长子。表面上是因为谢赫参与了暴动(他将女儿嫁给倭里汗),但是伯克们还要抢夺他的财产。他们没收了他的财产。其他谢赫们开始生活得比较安分了。3由于和浩罕的贸易在战争期间已经中断,这时伊犁将军札拉芬泰也力主让安集延商民迁到喀什噶尔城外为他们建造的特设市镇上,就象在伊犁和塔尔巴哈台为哈萨克贸易所作的措施那样。但是,军机处、户部、兵部和理藩院甚至反对给浩罕人以这种小小的不便,因为害怕它会引起进一步的麻烦。 然而在庆英建议下,浩罕表面上被命令引渡倭里汗作为恢复贸易的一个条件。1858年浩罕答复说:“倭里汗闹事后,曾派人挡路,禁人附从。又将倭里汗拿禁。如准其通商,即将逆首罪名 照经典自行惩办。”1清政府承认它在新疆的地位软弱,认为立即重开贸易乃属稳妥之举。因此,虽则安集延商人是1857年入侵的积极支持者,但他们未受损失。 安集延商民自身构成了一个庞大的——事实上是自由的——阶级。在1858—1859年,当新的浩罕阿克沙哈勒到达喀什噶尔时,约有六千名安集延人(不包括察尔虎特人)前来欢迎他。在喀什噶尔的外国人据说约占本地人口数的四分之一,即约十四万五千人。其中甚至包括俄国鞑靼人也被官方认为是安集延人,但他们在私下和“中国人”交往时并不隐瞒自己的血统。 喀什噶尔人移居西部中亚者也很多。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有二百多名玛赫杜姆家族的成员住在浩罕和马儿亦囊。大约有五万户喀什噶尔的移民被称为塔合里克,住在安集延、沙里罕(新近由乌马儿汗建立的,几乎专供喀什噶尔移民居住)和卡拉苏周围的农村中,另有许多人住在城镇里。在塔什干外面有另一移民地新城,大约住有五万六千名喀什噶尔移民。几乎所有这些白山派的移民都是一批接一批的逃亡者,即是从清朝统治之下和从对玛赫杜姆家族的历次入侵之后进行的报复之下逃出来的。2 1858年,一位新统治者马尔拉汗在浩罕即位,1859年,他根据1835年中国-浩罕协定的规定派遣了汗国每年一度的贡使(从浩罕人的观点来看,这是“礼尚往来”的活动3)。汗的主要目的是推卸他自己对入侵六城地区(这一侵略发生在他的前任胡达 雅尔汗统治时期)的全部责任;所以使者米尔扎阿布都剀里木带着马尔拉汗的信,“责备”六城地区清朝当局“软弱和怯懦得可笑,因为他们在现场可指挥大批中**队,但竟被一个盗匪所吓倒”,此盗匪即指倭里汗。 那一年,作为一种经济措施,清朝停止从六城地区伯克们那里接收贡品。因而,当浩罕使者到达叶尔羌时,参赞大臣裕瑞“害怕这种来往的影响会传到皇帝那里”,托辞不让浩罕人前往京师。然而,使者决心要前往北京传递信件。参赞大臣因此“将整个使节团(包括米尔扎阿布都剀里木和二十四名同伴)送到靠近叶尔羌的古勒巴格(中国城),并在那里将他们暗害”。为了给他的行动辩护,裕瑞编造了一个故事,大意是说,浩罕使者在叶尔羌回城犯下了一系列罪行,殴打人民,强奸本地妇女,最后并侵犯参赞大臣的衙署。裕瑞宣称,浩罕人在那里拔出武器,刺伤了十三个中国士兵,而米尔扎阿布都剀里木和全部他的人在战斗中被杀。浩罕终于向伊犁当局说明了事情的真相,后者向皇帝转呈了此事,裕瑞即被撤职。 清《实录》只记述了裕瑞所说的情节。如果没有英国代理人叶尔羌人穆罕默德·阿明的报告的话,人们就会对清朝关于浩罕随后派来一名使节为米尔扎阿布都剀里木不可理解的举止道歉一事的记述信以为真了。1 当浩罕的使者在叶尔羌被谋杀之后,浩罕和六城地区的贸易衰落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报告说,有军队在边境外边活动,而 1860年在英吉沙尔地区,当局不得不驱散由浩罕的阿克沙哈勒领导的一次示威,并把他关入狱中。1861年,在中国西北部穆斯林中间日益动荡的背景下,圣战的趋势再次取得势头。米尔·阿赫麦德·谢赫的次子阿布都热依木和布素鲁汗的一个儿子发动了一次约有二百名士兵的远征队进入喀什噶尔地区,然后倭里汗和阿布都热依木又领导了一次兵力达三倍以上的入侵。清朝的火器和大炮占有优势。清帝国的军队俘获了阿布都热依木,并杀死了四百名白山派军队。但是倭里汗逃进了山中。 浩罕的野心和清朝的权威之间仍未取得平衡。圣战仍然在继续。六城地区是清帝国最虚弱的赘疣。它有一个动荡的过去,还可以预言会有一个动荡的将来。 2 《西域置行省议》,见王佩诤编:《龚自珍全集》,卷1第105—111页;以及《罢东南蕃舶议》(原文已佚,见王佩诤上引书,卷2第643页)。 1 《喀什噶尔状况》,苏辛编(1827年),引自瓦里哈诺夫:《全集》,卷3第426页。 1 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载《孟加拉亚洲学会杂志》,4·48(1835年12月),第660页;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19、647页。 2 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03页。叶尔羌人玛哈本·阿明说有一万二千人,见戴维斯编:《英属印度西北边境诸国贸易和资源的报告》,第363页。 3 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0页。但需参照玛哈本·阿明的“口头消息”,见戴维斯编:《印度报告》,第334和342页。 1 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03页。 2 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03页;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0页(说汗有“大约八千匹马”)。沃森:《中亚浩罕的乌兹别克地区纪要》,《孟加拉亚洲学会杂志》,3.32(1834年8月),第375页;沃森:《浩罕的乌兹别克人及其二子前往麦加朝圣记》,《孟加拉亚洲学会杂志》,3.32(1834年8月),第381页。和罕迪:《沙勃鲁希史》,班图索夫编,第115页。作者将张格尔和他的儿子布素鲁汗混淆了,日期也不正确,但是所述事实是可以清楚辨认的。参见穆罕默德·阿明所述,见戴维斯:《印度报告》,第343页。 3 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0页说张格尔强行攻取了该城寨。 1 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63—365页。 2 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1页)说,他称之为库拉塔克“部”的黑山派是卡达里斯人,伊萨克和卓(他准确无误地以此名称呼伊萨克穆罕默德鄂对)是他们的首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伊萨克穆罕默德鄂对不是玛赫杜姆·依·阿扎姆的父系后裔。双重关系当然也有可能,但沃森似乎可能将伊萨克穆罕默德鄂对和哈迪里亚派两者同黑山派相混淆了,这是他的名字伊萨克(ishāq)一字造成的。 1 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1页。玛哈木·阿明所述,见载维斯:《印度报告》,第342页。 2 阿尔德:《1865—1895年英属印度的北部边境》,第31页;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3页。 1 彼得奇:《1728—1959年西藏的贵族和政府》,第145、162—163页。 2 魏源:《圣武记》,卷4第57页;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07页。 3 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1页。 1 库兹涅佐夫:《十九世纪上半叶清政府在新疆的经济政策》,第126—127页;弗莱彻:《1368—1884年的中国和中亚》,见费正清编:《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第221—222、第366页注111及112。 1 沃森:《乌孜别克地区纪要》,第376页;瓦里哈诺夫:《全集》,卷3第426页。 2 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08页。《大清宣宗实录》,卷183第28页(1831年,3月2日)。 1 和罕迪:《沙勃鲁希史》,第117页。 2 《大清宣宗实录》,卷179第17—19页(1830年12月20日)。佐口透:《十八至十九世纪东突厥斯坦社会史研究》,第477页;参见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09页。 1 沃森:《乌兹别克地区纪要》,第374、376页;《大清宣宗实录》,卷184第38页(1831年4月5日)。 2 《大清宣宗实录》,卷283第2页(1836年6月14日)。他死的时间被记为阴历六月。由于《实录》记叙条目的时间是阴历五月,胡他死的时间不可能是道光十六年(1836年)。参看佐口透:《社会史研究》,第408页,这里也说是1836年。 1 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10页。 2 关于这个名字,见西蒙诺夫等编:《苏联乌兹别克科学院东方文献抄本汇编》,7.25,第5014号。佐口透把zuhur ad-dintāji写作zohr al-din(《东突厥斯坦社会史研究》,第486—492页),这是不可能的。 1 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25—326页)声称清朝是要求和平的。沃森在《乌兹别克地区纪要》中说,作霍尔敦是作为“从北京派去的使节……谈判和平”的,见第375页。1835年的中国-浩罕协定的轮廓可能是在这一次拟定的。也见《大清宣宗实录》,卷195第12、15—16页(1831年9月28日);卷197第19页(1831年11月3日)。 2 《大清宣宗实录》,卷199第18页(1831年11月27日)。 1 沃森:《乌兹别克地区纪要》,第376页;《大清宣宗实录》,卷207第26页(1832年4月13日);柏尼思:《布哈拉之行》,卷2第378页。 2 《大清宣宗实录》,卷209第18页(1832年5月11日)。参见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1页。那里的“十二年”显然是“二年”之误。 3 《大清宣宗实录》,卷214第19页(1832年7月18日);卷215第2—3页(1832年7月27日);卷26o第15页(1834年12月15日)。 1 沃森:《乌兹别克纪要》,第375—377页(据说总共有二万名步兵,其中一万名驻在喀什噶尔)。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54—655页。 1 《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54页;《乌兹别克纪要》,第376页。 2 《乌兹别克纪要》,第376页。 3 《大清宣宗实录》,卷235第22页(1833年6月2日);卷238第4页(1833年7月20日)。 1 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25页。(此书将清朝政策的改变归因于浩罕对哈萨克人和柯勒克孜人控制的扩大);《大清宣宗实录》,卷261第11页(1835年1月1日)。 2 《大清宣宗实录》,卷244第18—19页(1833年11月30日),第39—40页(1833年12月9日);沃森:《乌兹别克纪要》,第375页;沃森:《麦加朝圣记》,第381页。 1 《大清宣宗实录》,卷262第21页(1835年2月15日),第24页(1835年2月16日);也见第27页(1835年2月19日)。 2 《乌兹别克纪要》,第376页。参见阿赫麦德·沙·纳赫什班迪:《旅行记》,他说在叶尔羌和北京之间正常的旅程是“六个月”。 3 《大清宣宗实录》,卷254第5—6页(1834年8月9日);卷257第8—10页(1834年10月22日);卷260第15—16页(1834年12月15日);卷261第35—36页(1835年1月21日);卷262第20—23页(1835年2月15日)。 1 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25页(将特许权的赢得特别归功于爱连拍迪沙),第341、401页;玛哈木·阿明所述,见戴维斯:《印度报告》,第345页(也提到爱连拍迪沙);参看贝柳:《喀什噶尔史》,载福赛思:《1873年出使叶尔羌报告》,第185页;还可参看和卓巴哈杜尔汗的报道,见沃森:《乌兹别克纪要》,第375页,以及沃森的《朝圣记》,第381页。 2 《ta'rikh-i sihgāri》,无名氏手稿,大英博物馆东方8156号(完成于1874年),错误地把权力归于阿卜杜拉·帕沙巴西,第8卷第9张。 3 库兹涅佐夫:《十九世纪上半叶清政府在新疆的经济政策》,第6、9、136—139、174页,注23,这里对俄国过去作家的批评没有考虑到1834—1835年事件。 1 《大清宣宗实录》,卷265第7页(1835年5月5日)。佐口透:《东突厥斯坦社会史研究》,第495—496页。 2 皮尔森:《古吉拉特的商人和统治者:对十六世纪葡萄牙人的反应》,第17—18页。 1 瓦列哈诺夫:《全集》,卷2第401、680页。 1 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41页;也见曾问吾的《中国经营西域史》(第312页),他说商人是从安集延城来的;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58页;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57页。但可参阅阿赫麦德·沙的另一种不同的说法,见《从克什米尔经拉达克到叶尔羌的行程》,第382页。 1 戴维斯编:《印度报告》,附录100第29页;附录24第193—196页。穆罕默德·阿明:《东突厥斯坦史》,第346页注。阿赫麦德·沙:《从克什米尔经拉达克到叶尔羌的行程》,第381页。阿赫麦德·沙:《旅行记》,第347页。 1 《大清宣宗实录》,卷267第19—20页(1835年7月16日);卷283第2页(1836年6月14日),卷291第25—27页(1836年12月23日);卷292第3—5页(1837年1月9日)。纳里夫金:《浩罕王国史》,第164页。穆罕默德·阿明所述,见戴维斯:《印度报告》,第312页注,第326—334、345—348页。他的报道和清朝有关色勒库尔首领们的编年资料并不是完全一致的。 1 铃木中正:《围绕西藏的中印关系史》,第222—223页;《大清宣宗实录》,卷33o第29—30页(1840年3月2日)。 2 《大清宣宗实录》,卷293第23—24页(1837年3月2日);卷298第31—32页(1837年7月30日);卷301第8—9页(1837年8月5日)。沃森:《乌兹别克地区纪要》,第375页。参看沃森:《麦加朝圣记》,第381页。 1 在费正清的《中国人的世界秩序中的早期条约制度》(载他编的《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第260页)中也清楚地谈到:“最惠国条款发端于清帝国想对所有非中国人显示一种高于他们的一视同仁的愿望。” 1 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中译本,卷1第337页。 2 阿瑟·韦利:《中国人眼中的鸦片战争》,第185页。马木留克人有类似情况,参见戴维·阿亚伦:《马木留克王国的火药与火药武器:对中世纪社会的一个挑战》。 1 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62页。 1 库兹涅佐夫:《十九世纪上半叶清政府在新疆的经济政策》,第79—80页。 1 曹振镛编:《钦定平安回疆剿擒逆裔方略》,卷38第22页;库兹涅佐夫:《十九世纪上半叶清政府在新疆的经济政策》,第149页。 1 《大清宣宗实录》,卷419第19页(1845年8月20日)。戴维斯:《印度报告》,附录24第191页;穆罕默德·阿明所述,第339页。 2 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415页;卷3第152页。《大清宣宗实录》,卷417第2页(1845年6月6日)、12—13页(1845年6月13日)、21页(1845年6月25日);卷432第22—23页(1846年9月17日)。 1 《大清宣宗实录》,卷428第19页(1846年5月18日);卷432第8—10页(1846年9月1日);卷433第17—18页(1846年10月13日);卷434第5页(1846年10月26日);卷436第17—18页(1847年1月9日)。 2 瓦里哈诺夫:《全集》,卷3第152页。 1 阿赫麦德·沙:《旅行记》,第347—348页。《大清宣宗实录》,卷451第20页(1848年2月29日);卷453第7页(1848年4月9日)。 2 穆罕默德·阿明所述(有些歪曲),见戴维斯:《印度报告》,第349页。瓦里哈诺夫:《全集》,卷2第345、670页;阿赫麦姆·沙:《旅行记》,第349页。 1 戴维斯:《印度报告》,第66—67、69、190—192页;坎宁汉:《从自然、统计和历史角度看拉达克》,第245、253页;阿赫麦德·沙:《旅行记》,第348—349页。 1 戴维斯:《印度报告》,第69、88、193—196页。 1 陈庆隆:《从1828年暴动到阿古柏时期的新疆史》,第39—40页。陈在这篇博士论文中所写的日期(1854年8月30日)系1854年10月21日之误。奕䜣等编:《钦定平定陕甘新疆回匪方略》(1896年序,卷1第11页),以及《大清文宗实录》,卷228第22页(1857年7月16日)。 2 佐口透在《东突厥斯坦社会史研究》(第516页)中把玉散霍卓依善(yu-san huo-〔‘abdal-qā’im〕必然是‘abd al-kārim之误。qāim不是真主的九十九个名字中的一个。清朝的资料是阿布都剀里木a—pu—tu—k’ai-li-mu)。参看佐口透:《东突厥斯坦社会史研究》,第525—526页。佐口透的叙述是以清朝资料为依据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民国的诞生 经过了将近十年的改良,北京已经陷入难以自拔的困境。它在1908年设法重新取得的主动权又从手中滑掉了。各方面都来对它的权威进行挑战。它的旧军队是虚弱的,而新军又不可靠。它的官僚机器中一批干练和献身效忠的人正在失势而让位于谨小慎微和腐化堕落的人。中国受过教育而最有才能的人都致力于新事业,把旧的一套留给最贪婪的人去干。政府的改革为地方官员培植地方势力提供了机会。政府压制批评的企图反而激起了更多的批评。分裂其对手的努力只是使他们分散活动,但没有消灭他们。它在4月底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同盟会发动的广州起义,但这次成功更多地是由于革命派自己的贻误,而不是因为清朝的强大。至于革命派的思想就不那么容易对付,它正在对旧的和新的有教养的社会精英施加影响。总之,清政府终于发现它的种种改革正在失去控制——它愈改革,权威愈少;但它改革愈少,它要求保持正统地位的可能也愈小。它在开始时企图有选择地遏制这种趋势,在1910年对某些要求加以拒绝,对另一些要求则作出妥协。在1911年,它决定需要采取崭新的主动行动,这样就决定了它的末日的来临。 清政府所选择的主动行动是愚不可及的。在1911年5月的两个星期中,清廷宣告成立新内阁,宣布川汉铁路和粤汉铁路国有化,并商谈一笔外国贷款来筑这两条铁路。内阁是一个由十三个庸碌之辈组成的集团,其中只有四名汉人;集团中占大多数的满人又被五名无能的皇族成员所控制。它很快被指责为“御用的”或“皇族的”内阁,进而激起了普遍的愤怒和失望。革命派这时能够宣称,内阁证实了革命派言论的正确,即满洲人执行的是为自己服务的反汉人政策。对立宪派来说,这个内阁对于他们呼吁成立一个向国会负责的内阁的要求,是一个明确的拒绝。甚至张謇也持公开批评的态度;他说国家此时在迅速瓦解。1最后,内阁还激起了一个到那时为止比较不受人注意的对手袁世凯的不满,因为它以他的一个主要对手接替其密友担任交通部长。这个职务还职掌铁路管理;另外,内阁的组成与袁世凯也不赞成的新国有化政策有密切关系。其他许多人出于同样的原因也予以反对,他们对以牺牲地方利益来加强中央政府的行动抱有戒心。但是政治上反对铁路国有化的意见,几乎被那些已在私营铁路公司投资的人的一片抗议声所淹没。这些愤怒的投资者主要是地方绅士和商人,当北京在一个月以后透露,计划以大部分政府债券偿还他们时,这些人被激怒了。革命派始终坚持,清政府的改革只是为了加强王朝;这时他们又有新的弹药和新的目标了。北京在这个争议问题上愈来愈容易遭到攻击,因为它的1910年军事预算几乎是1905年的八倍。外债正用来支付清政府大规模扩军的费用。 正象第八章指出的那样,虽然对外债的普遍愤怒情绪常常是别有用心的,但恢复利权的运动仍是真正的群众运动,那些反对清政府借债的人可能也反对各省借外债。更重要的是,抗议与其说是反对借款,倒不如说是反对缔结借款协定的方式。例如,对许多议员来说,骨子里面的问题是没有与他们商量。这就是问题的中心。清政府一切主动行动的共同特点就是自行其是。1911年的借款并不是清政府缔约借的第一笔外债,但这笔外债正发生在各反清党派已经不能再忍受政府的不负责任的行为之时。 暴政已在三个不同方面同时表现了出来,一下子触犯了种族意识和爱国心,触犯了对民主的感情和经济利益。(令人惊奇的是,这三方面的行动等于是违反了三民主义。)我们在对清朝盖棺论定时,可以从这个角度评价革命派的作用。人们发现清政权是不够格的,这主要是它自身的错误;但是这个定论是根据革命派尽了最大的力量制定出来的三民主义作出的。三民主义并不完全明确和前后一致,有些捍卫它们的人只是口头上效劳,而同时却准备违反它们;但在1911年,它们是中国出现的最接近于全国一致的事物。结果,革命派又成了事态发展的中心,因为各个不同集团只赞成三民主义中这一主义或那一主义,只有革命派赞成其全部内容。因此,他们在最后的反清大联合的一切派别中,最能够调解利益冲突和把各敌对集团纠合在一起。他们在立宪主义的改良派中找到了最接近的盟友。 宪友会 对清政府1911年5月行动的最初反应是立宪派作出的。他们有的人自第一次选举以来一直在酝酿,企图组织一个政党。在请愿运动期间,特别自梁启超在议员中散发了一份概述应如何管理一个政党的想法的建议后,组织政党的主张得到了支持。已成为请愿者领袖的直隶省谘议局议员孙洪伊进一步促进了这个主张。1911年3月,他邀请各省谘议局议长来北京商讨对策,以便“一、破政府轻视国民之习见,二、动外人尊重我国民之观念,三、充吾民最后自立之方针”。1就是在这种气氛下,立宪派才得知“皇族内阁”和铁路国有化之事。不到十天,代表十六个省的四十名立宪党人已在北京集合,名义上是召开第二次谘议局联合会,实际上是组织政党。十六天以后,在1911年6月4日,宪友会宣告成立。 宪友会旨在统一立宪运动,以迫使政府立即召开国会和组成更有代表性的内阁。它并不希望推翻政府,而是要扩大它的民众支持的基础。其纲领是一个妥协纲领;其中的词句,如“尊重君主立宪”,清楚地说明在运动中张謇这一派的力量仍是强大的。会章中即使有了这样的让步,张謇还是不愿意参加,虽然他的几个同仁入了会。张謇不但是一个坚定的立宪派,而且是一个立场稍逊的保皇党人,这是“新绅士”的一个突出例子。在新绅士的身上,近代主义和传统主义兼备,但两者决不是半斤八两的,其进步主义和保守主义也是一团混乱,难以分清。具有这类思想的人普遍受到尊敬,因为他们有能力,为人正直,并且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思想于一身;但正是他们,最后感到被清朝出卖了。他们成了半心半意的革命派,一方面把革命打扮得十分体面,但又保证使它成为最低限度的革命。 张謇缓和了立宪派活跃分子的行动,但不能制止他们。象梁启超、孙洪伊、蒲殿俊(四川省谘议局议长)、汤化龙(湖北省议长)和谭延闿(湖南省议长和宪友会会长)不但在清政府让步是否充分的问题上,而且在铁路国有化和外债方案的问题上与张謇发生尖锐的分歧。除了张謇这一派外,立宪派中各派别对统一采取了一些重大的步骤。其中有些人,特别是这个新政党中较年轻的成员与革命派接触密切。最重要的是,新成立的宪友会已经形成了一个全国性政治组织的核心。它的总部设在北京,除黑龙江、云南、甘肃和新疆四省外,各省都设有分支组织,因而比其他组织更能发起和进行协调的行动。它致力于统一行动的潜力更因其成员在中国人生活中的崇高地位而得到加强。它的措词谨慎的纲领使它能够公开活动。它的领导层继续受到公众的尊敬并保有合法地位。各分会会长都是各省谘议局的正、副议长,这些与旧的社会精英一起享有崇高地位的成员还可以声称他们的权力是通过选举任职而取得的。宪友会中的干部也是省谘议局的或临时的资政院的议员。他们都受过一些现代教育,同时也有传统的学识。他们有着共同的价值观念、对待事物的态度以及利益(包括对象铁路那样的近代企业的投资)。到1911年春末,他们已经一起协同行动至少有一年半了,当他们在6月初回到本省时,都情绪高涨,准备在国事中大显身手。 同盟会中部总会 清政府采取这些行动的时机对革命派来说几乎没有更合适的了。在1911年4月广州起义失败以后,灰心丧气的革命派正在摸索新的策略。内部分裂折磨着他们已有三年之久,还看不到分裂的尽头。在关键的武汉地区,文学社和共进会之间的不合作,使它们不可能进行有效的行动。但在政府第一次颁布铁路国有化命令后的两天,这两个组织便会谈,以寻求减少它们之间竞争的办法。同盟会的代表试图诱导这次会谈。各派代理人仆仆风尘,来回于东京、上海、武汉和香港之间,为统一革命运动重新作出努力。6月1日,这两个湖北集团同意合作。虽然经过三个多月才制订出合作的细节和成立一个联合指挥部,但主张在华中起义的人士在湖南湖北学生领导下,加强了他们的努力。 可是,孙中山的支持者依然反对在长江起义的想法,他们认为还需五年时间才能发动一次有效的起义。至于孙中山本人,由于他再次周游全球去筹集资金和要求承诺,所以没有卷进争论。从1910年年中直到1911年2月17日到达纽约之前,孙中山的足迹遍于檀香山、日本、马来亚和欧洲。湖南、湖北的活动分子对寻求孙中山一派支持的活动感到厌倦,并以嘲讽的语气谈论他的“漫游”,他们决定自行其是。沿长江上下,他们把革命组织集合起来,同时还召集了象湖南的宋教仁(他曾在1905年协助成立同盟会)等早期学生运动领袖,象陈其美(1900—1902年在日本留学,1906年加入同盟会)等后来的会员,以及更后期的参加者(包括长江下游各省和远至山西省的人)。1911年的改组从5月到7月取得了势头,最后产生了又一个新的组织来统一日益蔓延的革命运动。 新组织虽名为中国同盟会中部总会,但它的成立却直接违反了同盟会会章。它无视新分会的领导必须由同盟会最高领导指派以及分会章程须经其母体组织领导人物批准的规定(中部总会没有领导人,只一个“临时”的五人总务会来指导它的活动);章程中有一条明确规定了集体领导,行动须取得五人的一致同意;避而不谈“平均地权”,以便团结湖北的各个集团,特别是共进会。由于华中的一些领导人曾反对孙中山大权独揽的领导,所以这几条表明了他们要独立于孙中山的意志。1中部总会虽然公开表明与同盟会有关,但它显然保持行动的自由。它在8、9两个月的活动集中在以下几方面:加强文学社和共进会之间的关系;制定共同的策略;在长江流域散发革命印刷品。 宋教仁说服了中部总会领导中的同志们,准备再花两年时间在1913年发动大起义。一个复杂的计划被制定出来,以保证华中能进行革命;计划以湖北为行动中心,并往北向陕西、山西,往东向南京、上海,往南向湖南,往西向四川等地发展。代表们被派往这些地方进行工作。宋教仁等人在上海总部象发射机关枪似地在报章上发表一篇篇文章。1910年的麻木状态消失了,使1913年立刻开始变得为期太远了。两个湖北集团一旦成立了联合指挥部并且安排了分工,要求立刻行动的压力立刻增强了。 四川危机 四川的绅士对清政府5月的行动及时地提出了大量的、但措词谨慎的抗议。但这些抗议一再被漠然置之。当国有化和外债计划的细节公开后,抗议变本加厉起来。清廷宣布的偿付条件激怒了四川的投资者,他们有理由认为提供给他们的偿付条件是有关四省中最不能令人满意的。北京顽固地拒绝谈判。请愿和集会并不能使省当局转变,相反,它甚至对投资者的相互通信也进行了干涉。1 在这种气氛下,在四川“普遍被称为‘民党’”2的宪友会休会,并派它的领袖们各回本省。四川省谘议局议长蒲殿俊立刻启程回川。在他的领导下,6月17日在成都一次两千多人的集会上组成了保路同志会。该会很快就在这个大省的许多地方成立分会,并与从行会、商会直到农会和秘密会社等等地方集团进行接触。它建议在北京召开“国民大会”,以便“仿照外国的做法”,对政府直接施加压力。3它办了三种报纸。简而言之,它指挥了一次出色的活动,把广大的民众团结在开始时是完全和平的和比较温和的抗议之中。 北京丝毫不为所动。它的不妥协的态度可以用一句话为代表,即如果北京接受了四川的要求,“各人将就各种问题而与政府争论不休,诏令将不得遵行”。4北京靠诏令而不是通过协商或妥协进行统治的决心促使保路同志会采取更为激进的步骤。冲突逐步升级,最后铁路投资者在9月1日作出了抗税的决定。对抗再也不能避免了。 因此,在1911年夏季,广泛的群众抗议运动席卷四川。运动逐渐集中在清政府的专横和外国的渗透方面。领导人是新绅士,特别是省议员。北京曾经乐观地希望四川省谘议局动员上层阶级支持政府的政策,但谘议局不但没有这样做,反而成了战斗的中心。它的一百二十七名议员属于上层阶级(三十五名有高级功名,另外七十四名有低级功名),相当年轻(平均年龄约四十二岁),具有积极的改革思想。只有四人已知为同盟会会员,但可能还有其他人倾向于革命,许多人是梁启超的追随者。其中不少人有商业投资,他们不但在商业活动方面,而且在地方事务的一般管理方面与商人合作(铁路公司的十三名董事中,有七人是蒲殿俊的亲密合伙人)。这些有事业心的年轻绅士这时与商人、学生一起要求在政治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便利用谘议局作为他们的活动舞台。北京严厉地警告说,谘议局“只能向最高君主统治下的地方官员提出建议”。1但四川省议员则坚持要求广泛得多的活动范围。他们要求取得对地方税赋政策的发言权和对地方学堂的视察权,并要求召开资政院会议。他们甚至发行了一种报纸,它由四川省工商学界以及议员资助,并由蒲殿俊亲自编辑。它的主要宗旨是宣传宪政和省政改革的必要性,但它还登载有关政治改革各方面的范围广泛的文章。 乍一看,人们可能会认为四川危机主要是经济问题。四川省最近单独被挑出缴纳新的田赋,以援助他省的开支。在对北京应采取什么立场的早期争论中,大部分集中在作为偿付用的政府债券是否足额,以及在要求较满意的赔偿还是坚持本省自办铁路等问题上。议员在开始时并不反对政府借外债为铁路提供资金的计划;有的人还真心欢迎额外的资金作为建设的刺激。但除了这种似乎对经济问题的压倒一切的关心外,还有同样重要的政治关心。例如,借外债受到了批判,因为朝廷在商借时没有先与资政院协商。后来,又指责“出卖给洋人”,这才使政治问题压倒了经济问题。铁路之争显示出,它是中央和地方当局之间更深的政治对抗的一部分。保路同志会把经济目的和政治目的合在一起,这可从“铁路准归商办”和“庶政公诸舆论”等口号中得到证明。这些口号取自1898年光绪帝的变法上谕,它们表明抗议者遵循传统,竟然到了乞灵于帝王灵光的地步。在成都,全城都设祭坛和焚香祭奠光绪。据认为,口号暴露了保路同志会会员具有光绪帝的维新倾向。他们并不想推翻清王朝,但他们寻求的是新的政治权力配和新的代议制度。 这些政治目标在一份匿名的印刷品《川人自保之商榷书》中得到详细的阐述,但却被总督用作把柄;他打电报给北京,说铁路问题只是一个借口,后面隐藏着独立运动。他随即把蒲殿俊和其他九名保路会会员投入监狱。当天(1911年9月7日)在省府激起了群众示威。抗议和起义随即遍及全省。一批县城宣布独立,有的甚至成立革命政府。 那么多暴动突然地爆发,总的说来,似乎主要归因于与四川绅士有联系的秘密会社;具体地说,主要归因于保路同志会。一小批同盟会的代表也可能起了作用。 不到一个星期,四川一片混乱,当局也处于不知所措的状态之中。朝廷答应给铁路投资以全部赔偿,但为时已晚,示威活动仍在继续。北京从湖北调军队归钦差大臣端方指挥,命令他必要时以武力恢复秩序。端方的行动过于迟缓,而他的深受革命派影响的军队却无论如何也帮不了他的忙了。到9月底,事态的发展使当局或原来的抗议运动领袖都无法控制了。 吸收了愤怒的农民入伍的地方民团捣毁了警察所和税务所,开监劫仓,并切断电报线。在这类事件中不乏命运的嘲弄和引人怜悯的因素,因为农民本来会成为四川建路者税赋计划中受害最深的人。贫穷困苦的农民突然起来反对附近的当局。他们有着自己的苦难,不久又有了自己的领袖。同盟会和秘密会社的人领导了一些民团组织,但他们不久就被农民、土匪和走私者撇在一边。被指派维持秩序的旧式巡防队也参加了骚乱。多达十万人的各种武装集团打垮了政府军,后者到10月初只能集中防守省会和少数城市了。 这样,当湖北省在10月爆发骚乱时,四川处于愤怒的火焰之中已有数星期之久了。但武昌起义在传统上被认为是中国辛亥革命的火种。新的革命省政府就是首先在武昌宣布成立的,随之在10月10日至11月27日又有另外十四个新的革命省政府宣布成立。四川省的抗议就成了仅次于武昌起义的反清王朝的运动。 湖北的危机:对革命或温和的抉择 从湖北调军入川之举在武汉的革命派内部造成了紧迫感。如果要进一步调走人马,将会抽空他们指望成为起义骨干的人。同盟会的领袖们现在愿意忘掉1913年起义的老计划,并且愿意加快行动,但还不能象文学社和共进会所希望的那样快。当10月9日的一个事件迫使他们行动时,他们正在决定行动方针。他们刚刚懊丧地得知,同盟会的领导人黄兴(当时在香港)和宋教仁(在上海)都要他们等待时机。黄兴希望在10月底几省同时起义,而宋教仁对只在武汉发难能否立即成功也持悲观态度。当时旅行在美国的孙中山对计划毫无所知。当湖北的领袖们由于这一失望而聚集在武昌修正他们的计划时,突然得知他们在汉口的一处弹药站发生了爆炸。警察正在步步进逼。经过了一段犹豫不决和惊慌失措的时间以后,武昌的秘密会议决定出击。但它发出武装行动的号召为时已晚,因为它的追随者或已逃散,或已被捕。武昌的活动站本身在许多领导人得以逃走以前遭到袭击。似乎到处都是忠于政府的军队和特务。革命派内部出现了叛徒。各个部队中的文学社成员这时在疯狂激动的情绪中试图集结他们的力量。经过10月10日一个下午的不顾一切的协商,一小批士兵匆忙地临时订出了当天晚上的计划,然后坚决地出击。他们杀死了军官,直趋附近最大的弹药库,那里由同营的一个连在驻守。该连也参加其战友的行动,据说已经同情共和主义的该连连长被说服起而带领约三百人的这一小股造反队伍。在他的领导下,起义者重新组合,并把队伍扩大到约四千名新军,进而攻击了总督已在那里集结其部队的当地司令部。战斗在刮风的、时断时续的雨夜激烈进行。到凌晨,武昌的清政府已被打垮。当天下午,革命派组成湖北的军政府,并且大胆地代表全中国宣布成立共和国。他们还采用新的历法,改宣统三年为中华4609年。 这些事件使其他省行动起来,结果在以后的四个月中结束了清朝的统治,成立了中华民国。就在这四个月的过程中,在10月10日下午首先发难的那些人却把权力交给当晚与他们交战的人。在10月10日集结其部队的正目熊秉坤和在关键性的当晚带领部队的队官吴兆麟,让位于黎元洪和汤化龙等人,这些人既代表着新秩序,也同样代表着旧制度。 黎元洪是指挥武汉一个混成协的统领,受过现代的训练。他自1896年驻守武汉以来,不断企图肃清附近的革命活动。尽管他作了种种努力,他部下的一些人仍参加了双十起义。黎元洪在开始时进行反击,据说他甚至杀害了一个劝他倒戈的革命党人。当事态急转直下变得有利于起义者时,他打算躲藏起来,但革命派找到了他。他们认识到需要有一个其姓名能使中外人士都有深刻印象的领袖人物,所以只好求助于黎元洪,因为他是能物色到的最高级军官。他们要求的另一个资格只是候选人必须是汉人,而不是满人。10月11日上午,黎元洪被领出了躲藏的地点,并被委为新政体中的都督。还留着辫子的黎元洪答复说,革命派闯的祸已经够大了,应在清朝援军粉碎他们之前收兵回营。众人随即把他架到谘议局,在那里以他的名义组织政府和发表宣言。但他仍不让步。部队对他威胁利诱达两天之久。至少在他们内部有两次对他的所谓杀害被有力地制住了。新政府向湖北省地方官员、其他各省和外国领事致电,宣告他们已采取的步骤,上面签署了黎元洪的名字。同时,他们巩固了对武汉三镇的控制。黎元洪的态度最后软化了下来。他一方面对革命派的成就有了深刻的印象,一方面这时又面临着不担任都督就要作为卖国贼而被处决的抉择,所以只得勉为其难。当包括黄兴和宋教仁在内的同盟会领袖约在两星期后到达武汉时,黎元洪并未被撤换下来。 反对替换黎元洪的一个决定性的论点是,政府领导的更替会使外国人怀疑新政体的稳定性。湖北革命派深切地关心列强的态度,因而他们迅速作出了妥协的姿态。他们作出的早期决定之一就是尊重清朝与外国缔结的一切条约和履行这些条约中的一切义务。有关这一内容的照会于10月13日分送给所有的领事馆,不过革命派规定,他们将不承认自即日起与清朝订立的任何协定。照会还保证保护外国人的权利和财产,并且表示了希望列强友邦为了世界和平与人类幸福的利益而与中国合作的意愿。 湖北的革命派急于要表现稳定性和延续性的热情,有助于说明湖北谘议局及其议长汤化龙在革命中所起的作用。当军队把黎元洪带到谘议局以组织他们的政府,选出他们的领导人和决定他们的政策时,实际上他们承认谘议局具有使他们的行动合法化的权力。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又求助于议长。当委任黎元洪当都督时,汤化龙被选主持民政。汤化龙与四川省议长蒲殿俊和湖南省议长谭延闿是同科进士。他与后两人一样,曾在日本留学,是梁启超的追随者,并活跃于宪友会等团体。他不但是最富战斗性的立宪派,也是最早支持革命的人士之一。他与黎元洪不同,不用人去说服他;的确,他自称在1911年10月以前很久就已经是一个革命者。湖北的其他人比汤化龙有更深的革命资历,但却让他担任最高的文职,这可能是他的社会地位所致,而推选黎元洪的决定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因此情况似乎是,为了尽量减少新政府的革命外貌(特别在外国列强面前),不革命的领袖人物在新政府中擢升高位。汤化龙一事说明了革命派——特别是在新军中对政治生疏、对自己的政治势力和社会地位没有信心的革命派——急于要显示他们的慎重和责任感,以及他们对代议制和立宪政制的信仰。他们认为,任命一位以忠于这些原则闻名的绅士担任高级职务便能做到这两点。在中国政治天翻地覆的斗争中,汤化龙帮助革命派保持了延续性和一个稳定性的面貌。这样,革命后的政治领导权便大半落到了原来掌握这种领导权的人的手中。其他省份对湖北革命未能产生新领导之事深为失望,但是在那些失望的人们当中,许多人很快就发现,他们本省的事态也在沿着湖北的路子亦步亦趋地发展。 革命之谜 我们的叙述已经到了辛亥革命的历史中这场革命似乎吞没了革命派的时刻。在这个时期,有关革命的各种关键问题非常尖锐地被提了出来。不幸的是,这个时期的资料又刚刚开始在搜集、选择和分析,论据仍然是最薄弱和互相矛盾的。在这里,似乎最好先确定问题,然后提出阐释问题的可能的路数,而不是作出不可变动的结论。 从10月10日的湖北省的行动开始起,在随后的七个星期中有十五个省宣布独立。在这些省份中,许多省的较小的政治单位(如市和县)已先于省当局宣布自治。在10月份第一批独立至1912年2月12日清帝逊位这段时期,地方一级和省一级的政权兴替无常。在新军官、谘议局领袖、前清官员、商人、秘密会社领袖、同盟会会员以及其他革命党领袖之间,形成了多种多样的权力关系。这些关系很少能在长时期保持稳定。执政的权力在中国有了新的含义,并且以新的方式来行使。社会地位和政治势力都要重新加以衡量。许多新的和互相冲突的利害关系已经相当迅速地形成,特别是私人利益倍蓰增加,同时又出现了一个1900年以前尚未存在的公益观念。1911年的清朝政策把这些日益发展中的利害关系捏成一个对当局持批判态度的质体。但它们的多样性造成了无数不同组合的可能性。在分析1911年时期及以后不久的中国事件时,中心问题是这种复杂的相互作用。 最普遍的相互影响可从新军发动的起义中见到:新军已受同盟会宣传的影响,但他们与绅士和谘议局议员协同行动,并得到后两者的支持。最普遍的结果是出现一种省政权,它由都督伙同绅士和谘议局控制的文官政府一起领导。但军政和民政之间的关系各省颇不一样。在某些省份,商人成为军人-绅士-谘议局的权力结构的组成部分。在另外一些省份,前清官员或同盟会会员则侧身于新统治精英的各界人士集团之中。在此期间,广大农村的农民起义在消失,而旧式的政权又很快地重新建立起来。 1911—1913年的这种混乱和多样化成了当时的重要特点。晚至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还存在着限制人民思想和行动的各种清规戒律。到了1911年,那些束缚被打破了。1911年以来的中国历史围绕在思想和行动的新基础是如何形成的这一问题上。1911—1913年间,由于宗旨不同和组织不稳定而出现的变化无常的组合,是革命性变化的象征。新的势力数量过多,政见又是那么不同,因而互相难以调和,也难以与旧秩序的许多残余势力妥协。但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当张謇接受清帝国的灭亡这个事实时,他说,各人都自作主张,世上无物能限制这种力量。1一个与二十世纪以前的中国不同的国家正在诞生。 中国长期存在的中央-地方关系的问题依然存在,但有迹象表明,人们在沿着新的路线寻找解决办法。早在1911年11月,各省政府采取了步骤,要召开一次国民议会和成立国民政府。湖北的领导人宣布成立汉族政府,并呼吁其他省与湖北省一起起来行动。此后不到一个月,湖北呼吁其他革命政府派代表到武汉商讨组织临时中央政府之事。同样,浙江和江苏两省宣布独立后不久,它们的都督要求在上海召开一次全国性会议(“仿效北美大陆会议”)。因此到11月初,已有两个要求召开全国“独立”省份大会的活动,一个在湖北,紧接着另一个在上海。 各省分离主义的力量依然强大,但讨论继续进行,直到1912年3月一个新的国民政府产生。1911年后期和1912年初所议论的是清帝退位的条件、新首都的地点、内阁和国会的作用以及宪法和联邦制的性质等问题。这些是压倒一切的全国性问题。它们是在参加中国政治生活的公众中进行讨论,其范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广泛。 这样,似乎已经吞没革命的“传统”势力也许根本不是那么传统性的。的确,旧的社会精英在1900年以后仍表现了明显的韧性,但根据许多世纪中他们长期保持的力量来衡量,这股势力也迅速地开始起了变化。从1911年起在谘议局、省一级和全国性政权中非常突出的新绅士,可能真正代表了一次社会革命的开始。由于新军同意与他们合作,它可能已经发现新绅士比我们通常想象的要更加激进。可以这样来假定:发生了一次真正的革命,其领导人是温和派中较激进的人(“进步的立宪派”)和激进派中较温和的人(“保守的革命派”)。这样来探讨,可能证明是最有成果的路子。1 革命派锋芒的消失 同盟会会员和其他公开宣称革命的革命组织成员,除了对新军的起义作过贡献和在1911年后期参加地方和省级政权外,1911—1912年又在全国范围内活动得特别积极。例如,黄兴在10月28日到达汉口指挥革命军。其他人在导致清帝退位和成立新的国民政府的重要谈判中担任了主要角色。甚至孙中山在1911年底也重露锋芒,不过他的关于向共和主义过渡的三阶段论的思想已被遗忘。总之,如果与他们在1908至1911年期间的相对静止状态相比,革命派在1911年10月至1912年3月这段时期中国所发生的一切事件中,似乎起了更大的作用。使他们地位突出起来的一个原因是,他们在所有反清力量中具有最广泛的吸引力和最全面的全国纲领。他们的接触面最广,因而最适宜于集结各种力量和从中互通声气。 可是,革命派的显赫是短命的——只是从1911年10—11月各省独立运动至1912年3月袁世凯为首的新政府成立之间的这段短暂时期。在那几个月中,未经他们的同意就不能作出影响全国的决定,但他们缺乏实行政策的力量。没有革命派不行,但是他们不能左右全国政局,就象不能控制地方或各省的政治那样。当解决全国性基本问题的时机来临时,他们不得不让位于袁世凯,这又与熊秉坤和吴兆麟连长不得不让位于黎元洪将军和湖北的汤化龙议长的情况一样。 1911—1912年讨论国家事务的主要的参与者是革命派和袁世凯。武昌起义后不过四天,清廷就转而向袁世凯求助。虽然他花了一个月时间才得到让他担任拥有大权的总理的满意条件,但他约在11月初就派一名僚佐与武汉的革命派商谈。这位僚佐汇报说,他的君主立宪制的主张根本没有使革命派改变立场,但他们一致盛赞袁世凯。1 大约从11月8日起,革命派领导人一个接一个地表示支持袁世凯。问题不在于他是否将担任总统,而在于他是否将支持革命。他是否会迫使满洲人退位,从民国的当选代表而不是从清政府那里接受统治的委任,并且在他担任总统期间尊重共和制?在汉口集会的各省代表肯定地表示,如果袁世凯保证支持民国,他可以担任总统。谈判和时断时续的战斗同时持续到12月2日实行停战时为止。 反对选举袁世凯的力量相对地小,但仍足以推迟一项协议的达成。反对主要来自上海的一批议员,他们反对与汉口人士合作,并且坚持要一个革命的总统。此时表示愿意接受革命派的条件的袁世凯,不得不在他们解决内部分歧的时候等待时机。他们终于在12月29日选举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从而解决了内部分歧。 与袁世凯的协议直到2月初才达成。按照习惯的说法,这次拖延应归因于袁世凯的背信弃义的阴谋。有人坚决认为,袁世凯已经牢牢地掌握了满洲人的命运,所以他只要接受革命派让他担任总统的提议就可定局,但他宁愿继续搞权术,直到他把总统的职务抬高到比隆于皇位时为止。他希望依靠自己的武力、洋人的支持以及灵活的政治权术来操纵一切,以使满洲人丧失权力,并把革命派打入冷宫。可是这种意见又指出,孙中山被选为临时大总统之举是把袁世凯当作背信者来打击的。因此袁世凯才勉强接受孙中山作出的保证,即一旦满洲人退位,孙中山将听从他。 最近的研究表明,袁世凯在华北的地位远不如通常想象的那样稳定。1他在朝廷有许多敌人,所以他必须非常谨慎地从事一切谈判,特别是那些涉及逊位的谈判。中国国内军事上的力量对比实际上是对他不利的。革命军在南方实力雄厚,在北方有潜在的支持,而袁世凯自己的部队则不完全可靠。他的地位之不稳定还归因于列强的意图捉摸不透。所有的人很快就清楚地认识到,英国的作用是决定性的,可是,英国人宁愿选择随波逐流的路线。他们尊重袁世凯,乐于见他恢复职务,但他们对革命派如此迅速地拥有广泛的支持也印象很深。他们宁可要满人名义上统治的君主立宪制,但也不准备进行干预去促使它实现。同时,反清力量所控制的那些地方恰好也是英国人的利益所在。虽然英国人没有直接干预,但很显然,如果他们要帮助什么人(哪怕是无意识的),那么帮助的对象就会是革命派。袁世凯本人后来抱怨说,英国的干预要对建立共和国的潮流负完全责任。虽然袁世凯可能夸大了英国的作用,但显然伦敦除了促使他担任民国的总统以外,没有另外帮助他什么,而他任总统也是革命派所需要的。这条路线也是立宪派中的老朋友,象有影响的江苏省谘议局议长张謇等人,一直在敦促袁世凯所采取的。张謇在1911年11月终于采取了反清的立场。他当时对袁世凯说,君主立宪制适合于象日本那样的小国,不适合于象中国这样大而复杂的国家。 因此,袁世凯发现自己为时势所迫而设法与革命派妥协。一切迹象表明,他正是这样做的。他自己的文官顾问们都同情革命;他派往南京的代表团不但由唐绍仪率领(此人公开赞成成立一个由袁世凯任总统的民国),而且甚至由革命派领袖汪精卫任代表团顾问。同时双方的军事代表还进行了非正式的和谈;12月20日,政治谈判小组和军事谈判小组分别拟出了协定。每个协定的要点都是要成立一个民国。北方代表团团长同意成立民国,只是说他必须把协定提交袁世凯和内阁最后批准,于是暂时休会。他随即向袁世凯建议应由资政院作出决定。袁世凯接受这一意见,经过朝廷的详细讨论后,他在12月28日取得召开资政院的诏令。有一位学者曾经指出,12月20日的协定“本质上与北方和南方最后一致公开同意的协议是一样的”。1那么,为什么又拖了两个月之久才作出妥协呢? 可能孙中山及其追随者比袁世凯更加拖延了这次解决。如果袁世凯的地位象上面所说的那样不稳定,如果列强追随英国也赞成成立民国,革命派到12月中可能已发现自己处于比预料中更加有利的讨价还价地位。当武昌起义爆发时,正在美国旅行的孙中山从一份丹佛的报纸上得知此事,就毅然承担与西方领导人谈判的重任。他反省了中国的国际地位,得出了英国是中国取得国际地位的关键,这不但是因为它的国力和在中国的利益,而且还因为它是日本的盟国。因此,伦敦是他的第一站。他在10月末到达伦敦,一直逗留至11月21日。不知确切与否,他从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爵士那里得到了如下的印象:即英国以赞助的目光看待革命和孙中山本人;此外,如果孙中山回中国建立正式的政府,他可以就贷款事项与伦敦商谈。孙中山自己的记述也指出,他对新政府取得英国援助的前景非常乐观。 当孙中山于12月21日到达香港时,他与其他同盟会领袖们讨论了策略。胡汉民坚持,清政府早已失去了统治权,革命派此时的主要问题是打败袁世凯的军队。因此,孙中山的上策是不去南京(如果他在那里会发现自己缺乏向袁世凯挑战的军事实力),而是留在广州建设他的军队。但孙中山需要满人正式退位,因此,他认为袁世凯可能有用。他还宁愿取政治解决,而不取军事解决。他急于要防止外来干涉,同时他还要使国内外的观察家们得到这样的印象,即权力的转移是和平的和明确无误的。孙中山还相信,他进行干预和行使个人领导的时机已经来临。他要利用袁世凯推翻清王朝,但他向胡汉民重申,他仍不信任袁世凯。他对胡汉民的这一席谈话似乎意味着,他打算向袁世凯挑战,以争取政治领导权。 根据孙中山以后的行动来看,这一说法有了说服力。他随即前往上海,在那里与革命领袖们进行了热烈的讨论;他坚决主张实行总统制,反对那些赞成内阁议会制的人。孙中山认为,议会制不适合中国当前的非常情况,因为它将过分限制领袖的权力。“吾人不能对于唯一置信推举之人,而复设防制之法度。”1两天以后,孙中山让自己当选为南京临时政府的大总统。 共和派人士决定组织临时政府和选择一位总统不过是为了对袁世凯增加压力,这是完全可能的。但选举的时间选择在12月20日协定以后的九天和袁世凯取得朝廷同意召开资政院以后的一天,内中还有更多意义。总之,袁有一定的根据把孙中山12月29日的当选看成是“对诺言的一个背叛,也是使国家走向长期分裂的一种倾向”。2如果袁世凯有错误,他的错误可能是低估了共和派。在1月,共和派迅速行动,举行临时大总统就职典礼,组织政府,与外国列强联系,暂定国旗(最后决定需待民选议会作出),甚至在袁世凯的后院进行打击。 上面最后的一手需要再谈一下。有一些被打败的满族革命者已经聚集在山东,正准备进行反攻。孙中山赞扬这一行动,任命一个领袖(蓝天蔚)为满洲都督,并协助他装备一支力量可观的部队,其中包括四艘兵船。1月末,蓝天蔚奉命北上在满洲重新展开斗争。2月初他取得了一些小胜利,然后就处于僵持状态。当清朝在2月12日宣布退位时即行停火。1 所以孙中山在他担任中华民国临时总统的短暂时期中并不是无所作为的。共和派虽然继续坚持与袁世凯谈判,而且从未全力对他进行军事行动,但也不会甘心让自己上当受骗。他们之中有许多人从一开始就需要袁世凯,如果他们后来确实情不自禁地去考验自己对付袁世凯的实力,他们也不容许把这种考验做得太过分。当袁世凯在快到1月底时接受了他们的条件,并在三个星期后满洲人终于退位时,共和派就满意地接受了他。 似乎可以这样合理地作出结论:革命派已在推行各方面的事务,直到他们发现自己的力量有限为止。他们取得了过渡政府的领导权,进行了使袁世凯统治的国家和新共和国重新统一的谈判。他们试图谋求更大的权力,但暴露出他们缺少本钱。这时他们别无其他选择,只有在这一方面碰碰运气,即他们一直坚持创立的新共和制度也许会使他们在政治事务中起一定的作用。在1912和1913年,他们凭借技能和勇气争取使民国能够运转。西式的民主制度马上证明太洋化、太新型和太软弱,难以负担革命派托付的重任。当袁世凯这样一个野心勃勃和无情的总统打算颠覆民国时,民国的捍卫者除了战斗外别无其他选择。“二次革命”(这个时期是反袁)爆发于1913年。但它不费劲地被镇压了,从而标志着中国革命第一阶段的结束。 (张书生、杨品泉译) 1 陈志让:《袁世凯》,第82页。 1 张朋园:《立宪派与辛亥革命》,第117页。这一节还取材于张玉法的严谨的研究(见第581页注1)。关于社会精英参加革命主要是为了控制革命的论点,见汪荣祖:《江苏省的民众骚乱与辛亥革命》,载《近代中国》,卷3第3期(1977年7月)第321—344页。 1 关于中部总会的章程、会员和宣言,见中华民国开国五十周年文献《武昌首义》,第1册第2—11页。又见冯兆基:《同盟会华中局与武昌起义》,载《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所杂志》,卷7第2期(1974年)第477—496页。 1 这一事件与有关的大事在赫德特克的《四川与清朝的覆亡》(第193—227页)中有非常详细的讨论。 2 同上,第188页。 3 同上,第208页。 4 同上,第215—216页。 1 《中国的宪法建议》,载《北华捷报》,1910年9月9日,第598页。《北华捷报》在7月15日至9月23日期间,分十一部分对满人的宪法作了详尽的研究。9月9日、16日和23日发表的最后三部分论述了地方-中央政府的关系和谘议局的问题。 1 玛丽安·巴斯蒂:《二十世纪初中国教育改革概况》,第100页。 1 僚佐为蔡廷幹,他对革命派年岁甚轻的印象甚深,甚至超过了对他们的不妥协的共和主义的印象。在与他会晤的四十名代表中,黎元洪年龄最大,为48虚岁。见西里尔·珀尔:《马礼逊在北京》,第230—231页。 1 见陈志让的《袁世凯》以及下面几篇文章。麦金农:《梁士诒和交通系》,载《亚洲研究杂志》,卷29第3期(1970年5月)第581—602页;《北洋军、袁世凯和近代中**阀割据的起因》,载《亚洲研究杂志》,卷32第2期(1973年5月)第405—423页;池井优:《日本对辛亥革命的反应》,载《亚洲研究杂志》,卷25第2期(1966年2月)第213—217页。欧内斯特·杨:《袁世凯升上总统宝座》,载《革命中的中国》,第419—442页。 1 薛君度:《黄兴和中国革命》,第134页。 1 胡汉民:《胡汉民自传》,载《革命文献》(台北),第3册第428页。 2 欧内斯特·杨:《袁世凯升上总统宝座》,第435页。 1 论述这次事件的有关正昭(音)的《辛亥革命在奉天省》(华盛顿大学硕士论文,1968年),第106—109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西藏的隔绝和印度的压力 1815到1862年这段时期实际决定了拉萨的哪些属地将留在中国的势力范围之内,哪些属地将落入英属印度支配之下。英国的侵略性并不次于俄国,但是受到巨大的喜马拉雅山脉的阻碍。 1792年并入清帝国这件事将西藏和英属印度隔开,但是象俄国人在新疆一样,英国也利用“本地的”代理人渗入尼泊尔、西藏以及喜马拉雅山和喀拉昆仑山的诸西藏属国,为东印度公司寻找贸易的机会。这些最早的代理人中有一个名叫阿卜达哈迪汗的人,曾于1795年带着印度和英国制品被东印度公司派到尼泊尔去,他提出的一份鼓舞人心的报告大大刺激了英国人对西藏贸易的兴趣。 1810年,一个名叫吉尔曼的商人派遣另一个本地代理人到西藏的噶大克去,目的是得到披巾用羊毛的样品,这种披巾羊毛是由列城商人垄断的,并且是对十九世纪大部分英-藏政治有相 当影响的一项商品。披巾用羊毛1有两种:一种用驯养的山羊毛,一种是更加珍贵的野山羊毛、野绵羊毛和其他动物的毛。虽则在拉达克出产小量披巾羊毛,但大部分是来自西藏的日土和羌塘。根据条约的要求,西藏的生产者只将羊毛运到列城,再由克什米尔和中亚的商人继续全部转运给在克什米尔的纺织业。破坏这一垄断贸易便要以没收论处,它的规章严厉到甚至把六城地区质优价廉的披巾用羊毛排挤出了列城市场。当拉达克政府听说吉尔曼的努力后,它宣布凡是破坏垄断的人此后都将处以死刑。 少数英国人亲自暗地里探索贸易的机会。1811年,托马斯·曼宁前往拉萨,甚至设法谒见了**喇嘛。威廉·穆尔克罗夫特和h.y.赫希在1812年进入西藏,远至噶大克,穆尔克罗夫特还派他的代理人米尔·伊沙塔拉去六城地区搜集有关贸易的情报。但是这些人只是作为个人独自去的,因为印度政府虽则并不阻止这样的探险,但它害怕触犯清政府,所以拒绝给探险家们任何官方文书。但是由于1814—1816年英尼战争和英俄商业竞争的结果,英国官方的态度开始改变。因为受亚洲俄国商人已在西藏活动的谣言的刺激,英国挑选了库茂恩和加瓦尔(菩提亚人在这两个地方的北部边缘居住)作为直接与西藏贸易的良好路线。2然后,在结束英尼战争的萨高利条约中,英属印度并吞了库茂恩,并且确定加瓦尔和西姆拉两个山地国家作为印度的保护国。现在,英国的领土首次和清帝国的领土在西藏接壤。1816年东印度公司的韦布上尉和西藏官员之间在新边境线上的接触,增加了英国打破西藏孤立状态的希望。 英国击败尼泊尔并在加德满都重新派驻一名使节之事使北京放心不下,因为尼泊尔人在最后尝试争取清朝援助时,曾向清朝谎报说,英国人命令尼泊尔将它献给清朝的贡赋转交给印度政府,还要求自由通过尼泊尔领土去西藏。为此北京派了赛冲阿钦差大臣带领一小支军队去西藏探听究竟。赛冲阿了解到事实以后,拒绝支持尼泊尔,他只是希望印度政府“应考虑”中国和印度之间的“友好关系”,以从加德满都撤回使节为宜。当英国人答复说,如果北京愿意派遣一位中国的使节到尼泊尔去防止英尼争端发生,他们乐意照办,这时赛冲阿却将事情搁置下来,而在1817年回到了中国本部。1 英尼战争的另一结果是英国与西藏的属国锡金发生了接触。1817年,英国签署了英锡提塔利亚条约,将尼泊尔在1792年从锡金夺去的领土还给它,并且宣布对该国拥有最高权力,包括对锡金的外交关系负责。但是无论拉萨或是北京都拒绝承认提塔利亚条约的合法性。 英尼战争和英国宣布对锡金拥有最高权力,这成了西藏对外政策的一个转折点。作为清朝属地的西藏却有自己的对外政策,这表明它是享有特殊地位的。西藏有它自己的藩属,这些藩属是中国政治势力范围的次要部分,但它们本身不是清朝的领土,甚至也不是清帝国形式上的属国。在十八世纪,拉萨政府对扩大与英国的接触表现了一些兴趣,班禅喇嘛通过询问1774—1775年东印度公司的使节乔治·博格尔关于英俄关系的问题,已经有意地扩大了让英国人观察西藏的条件。在西藏并入清帝国后,英国人看来一定会先成为一股有希望抵消清朝影响的力量,但1817年以后,尽管汉族人数在青海和东部康区继续增长,人们已经很清楚,清朝对拉萨的权力不大,它几乎完全不干预西藏的内部事 务。清帝扮演了佛教保护人的角色,他对寺院作一些布施,旨在维持现状。寺院和世俗官员们从西藏作为清朝藩属的地位中所得到的商业利益是巨大的,特别是在茶叶贸易方面。因此有理由认为,拉萨不想将一种遥远的、松弛的与和谐的清朝统治去换取一种较近的、更有力的和文化上较少共同点的英国统治。 清朝对英国侵略尼泊尔和锡金的反应是如此消极,以致拉萨不敢指望清朝的保护。清驻军的士气低落,数量也太少,不足以应付严重的危机。满族士兵已婚娶西藏妇女,她们靠丈夫的微薄薪饷很难生活,何况薪饷又不能经常送到驻军手里,因此清朝驻藏官员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向西藏政府寻求财政援助。士兵们被迫用其他工作收入来补充他们微薄的薪饷。西藏面对英国的影响只能自己保卫自己。西藏人封闭了锡金这条英国和驻藏大臣联络的路线。从1818年起,企图经过苏特里杰河流域或库茂恩隘口进入西藏,已成为“正在山地休假或上班的英国官员们喜爱的运动”,但是西藏边境官员有礼貌但又坚定地封闭了他们的道路。1拉萨开始编造清朝在西藏如何强大的神话,想用这种托词说明,阻止英国直接与雪山之国交往的是清朝,而不是西藏自己。 印度政府决定实行一项谨慎的政策,这政策被诸如东印度公司的军马司主管人威廉·穆尔克罗夫特2这样一些人视为过分胆小怕事的一种举动。印度同中国一样,好几个世纪以来为繁殖马匹问题感到苦恼,为了军用他们也被迫输入马匹。因此穆尔克罗夫特终于得到印度政府的勉强允许,让他越过喜马拉雅山(由他自己负责和自费进行,没有任何授权或政治任命)去寻求中亚的马匹以供次大陆驯养之用。在印度的许多人对此行很感兴趣,希望他能弄清楚英国在山那边进行贸易的可能性,加尔各答的帕 尔默公司和克鲁坦登公司将价值约三千镑的货物委托他经管。 穆尔克罗夫特和乔治·特雷贝克于1819年出发,在1820年到达列城,发现拉达克的对外关系即将改变。直到1819年为止,拉达克是西藏的一个藩属,但也向克什米尔的阿富汗人交纳第二等贡赋,即给他们以用益权。在一种不严格的意义上说,拉达克甚至可以被理解为“名义上隶属于中国”。1然而在1810年,锡克人征服了克什米尔,并要求拉达克将克什米尔的用益权转交给他们。但是在穆尔克罗夫特的煽动下,拉达克王转而向英国人表示忠诚。印度政府怕触怒锡克人,就申斥了穆尔克罗夫特,拒绝了拉达克的归顺,并将此事通知锡克政府。锡克人放下了心。拉达克承认锡克人享有用益权并开始向他们交付贡赋。但是拉萨则把穆尔克罗夫特的未经授权的努力看作英国扩张主义的更进一步的证据。 穆尔克罗夫特继续留在拉达克直到1822年,他试图通过代理人米尔·伊沙塔拉劝说叶尔羌当局允许他进入清朝领土。列城的一些贸易人士可能已被英国将通过列城到六城地区进行贸易的前景所吸引住。一个叶尔羌的忽禅商人为他在俄国时听到的关于英国商人的叙述所打动,他帮助穆尔克罗夫特解决财政上的困难;另一个著名的纳赫什班迪教团成员和卓沙尼牙孜在叶尔羌有许多支持者,他给予了穆尔克罗夫特必不可少的帮助和忠告。但是克什米尔人害怕东印度公司将会妨碍他们对披巾羊毛的垄断,在叶尔羌有说服力地说明他们的立场,因此尽管穆尔克罗夫特声称曾有一个英国人已在大约二、三十年前进入过叶尔羌,但清当局仍宣布英国无在六城地区进行贸易的先例,拒绝了他申请护照的要求。穆尔克罗夫特经过克什米尔和喀布尔前往中亚,1825 年死在安德胡伊。1 虽然穆尔克罗夫特未能完成买马使命,但他的努力大大刺激了英国的兴趣。特别是他激起了英国的商业竞争感,因为他揭露了俄国代理人阿哈玛迪(见第七章),他报告说俄国人每年参加噶大克的集市,他断言,“相当大一部分”披巾贸易是“通过布哈拉和叶尔羌两地而同俄国进行的”。2其他几个欧洲人也从印度进入拉达克。穆尔克罗夫特曾在那里遇到匈牙利学者、伪装成亚美尼亚人的亚历山大·肖马德科洛斯;1821年,亚历山大·杰拉德上尉进入拉达克,想要西藏批准他访问玛那萨罗沃池3,但未获成功。但是印度政府的态度是避免和西藏或清朝当局发生官方接触,而英国人则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加入横贯喜马拉雅山的贸易,特别是披巾羊毛的贸易方面,库茂恩和加瓦尔对此贸易似已打开了一条通路。 在锡克人征服克什米尔的后果中,有一次饥荒使许多克什米尔织工流亡到英国领土上,尽管仍有垄断,小量披巾羊毛还是开始从西藏渗漏了出去。英国人想要扩大这种供应,并开辟从六城地区和西藏经过列城移往克什米尔的贸易。 西藏向拉达克输出的商品包括西藏本地的产品和来自中国本部再加转运的商品。由牦牛商队从拉萨运到列城的中国转口商品主要是砖茶(每块重八磅),也有丝、绒、缎和银元宝。西藏产品主要是披巾羊毛,其次是羌塘绵羊、硼砂(银匠和黄铜匠需 要)、硫黄和黑盐。西藏自列城的输入品包括棉布、披巾、印花棉布、铜包的锡器皿、匙子、印度和欧洲的制造品、干果和谷物(这些东西主要来自旁遮普和克什米尔)。列城也和叶尔羌有相当可观的贸易,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虽然有拉达克的垄断,但叶尔羌、和阗和大帐哈萨克人的披巾羊毛越来越大量地运到了列城市场上。披巾羊毛的价钱不断上涨,到三十年代,拉达克禁止从六城地区进口的禁令成了一纸空文。 英国努力挤入这种贸易,最初是成功的。拉达克的垄断垮了。西藏的商队开始到英属印度的巴什哈尔去。但是英国并不是拉达克贸易的唯一觊觎者。1822年,锡克人把一个印度多格拉人古拉布·辛格提升为查谟王,1834年古拉布·辛格派遣他的将军佐拉瓦尔·辛格带着一万名多格拉军队去征服拉达克。有个冒险家乔治·亨德森博士在多格拉人之前曾偶尔游历列城,使拉达克人能够诡称,英国使节已经前来接受拉达克在十余年前通过穆尔克罗夫特即已提出的效忠。然而英国人相信多格拉人的侵略只会使更多的西藏羊毛转到印度;因此他们揭穿了拉达克人的欺骗,再次使多格拉人安下心来。尽管冬季的条件有利于拉达克,但他们的过时的武器是不能和佐拉瓦尔·辛格的武器相匹敌的,后者在1836年曾对锡克人夸下海口说,如果锡克人“愿意下令征服中国国土,他能马上点燃战争之火,向中国国王挑战”。1拉达克人在1837、1838和1839年接连进行反抗,直到1840年在佐拉瓦尔·辛格征服了巴尔提斯坦以后,多格拉人才完全确立了他们对拉达克的统治。从理论上说,什么事情也没有改变。多格拉是锡克王国的一个部分,后者在拉达克继续保持名义上的用益 权;而拉萨继续收取拉达克的例行贡赋。但是锡克对查谟地区的统治充其量不过是有名无实的。50000443_0449_01古拉布·辛格计划恢复拉达克的贸易垄断。他甚至用停止拉达克历来向西藏一年一度的贸易使团提供惯例的膳宿和运输的办法,来向拉萨的传统地位挑战。 由于拉达克在混乱中,西藏商人日益避开列城,而把货物输出到巴什哈尔,这个地方变成了印度和西藏贸易的主要干线。结果,供应克什米尔织工的羊毛大减,以致几乎危及该工业的生存。在此期间英属印度自己横贯喜马拉雅的贸易多亏鸦片的输出而扩大了,作为非交战国的印度商人将鸦片运到列城,以便让克什米尔人——甚至还有一些印度商人——再向叶尔羌输出。大量来自旁遮普的鸦片,必然是完全通过锡克人和多格拉人之手的。小量鸦片是取道巴达赫尚到达叶尔羌的,也有一些由尼泊尔商人和在西藏冒充“尼泊尔人”的印度人经手,通过尼泊尔运到拉萨,在那里鸦片完全是供清朝军政人员消费的,尼泊尔人和西藏人并不是使用者。 为了沿通过列城的传统路线重新恢复西藏的披巾羊毛和茶的输出,并进而控制这条路线,古拉布·辛格派遣佐拉瓦尔·辛格在1841年入侵西部西藏,堵塞了渗入英国领土的贸易的漏洞。英国人既担心清朝将会因多格拉人的入侵而谴责他们,也害怕多格拉-尼泊尔人可能结盟(也许是因为清朝的怂恿)而反对他们,因为他们正在与阿富汁和中国交战而腾不出手来。有了这些考虑,再加上他们想恢复西藏贸易的愿望,导致他们给锡克人送去一份最后通牒,命令多格拉人撤退。锡克人把这话传给古拉布·辛格,但是在他能够和他派往西藏的将军联系以前,西藏人在没有从无能的清朝驻军取得援助的情况下就打垮了几乎被寒冬 消灭的多格拉军队,并且杀了佐拉瓦尔·辛格。拉达克立刻发生了起义,西藏人于1842年侵入拉达克,重新确立了他们在那里自古以来的权力。但是古拉布·辛格赶派援军而至。西藏人退却了,比拉萨军队较为现代化的多格拉军队水淹靠近拉达克-西藏边境的西藏人营地,弄潮了他们的火药,使他们的枪毫无用处。多格拉人击败了西藏人,但是双方都已筋疲力尽而准备和解。 1842年10月17日,多格拉人和西藏人在列城缔结了和约,重新确立了拉达克对西藏披巾羊毛的垄断,确认了传统的(但仍未立界限的)拉达克-西藏疆界。多格拉人放弃所有对西藏的领土要求,西藏人承认多格拉人在拉达克的统治地位。多格拉人的印度教王国名义上仍然依附于锡克人,西藏是清朝的藩属,但是西藏人和多格拉人实质上都作为主权国家行事而缔结了一项国际协定。清朝无所作为,只是默认这一既成的事实。拉达克仍继续派使团前往拉萨进贡;多格拉人恢复了对西藏每年派往列城的政府贸易代表团提供象征性的膳宿和运输;西藏人则承认多格拉人拥有拉达克;列城对拉萨的贡赋减到了惯例水平;纳贡是为了取得拉达克对西藏披巾羊毛贸易垄断的确认。拉达克和巴尔提斯坦自此正式成为锡克王国的一部分。拉达克脱离了中国的政治势力范围,变成了印度次大陆的一部分。 所有这些事实,再加上清朝驻军的可怜状况,降低了清朝在拉萨眼中的威望。当白莲教叛乱者1822年从四川侵入甘肃东部时,青海湟中地区的二十三个藏族部落拿起武器从和硕特部那里夺回了以前藏族在青海湖的牧地(和硕特部早在十六世纪初就已经占有了这些牧地)。同年,长龄率领下的清军获得暂时胜利,但是藏人再次打破了和平。“一个漫长的破坏和屠杀的时期”跟着发生了,主要的煽动者之一是东科尔寺的文殊师利呼图克图。1 1829年,拉萨派遣它自己的军队去青海湖恢复秩序。1835—1838年西藏军队也和拒绝向**喇嘛政府纳贡的波密统治者作战,并取得胜利。西藏人驱逐多格拉人一事因此也必须通过其他西藏军事行为的背景来观察。 然而,由于害怕英国人,拉萨政府继续加强清政权的保护假象。1830年,西藏人因发现一个带着英文书信和地理情报笔记本的克什米尔代理商阿赫马德·阿里而感到惊慌,这个人承认他是为印度政府来刺探情报的。此外,印度政府在1820年击败缅甸人时,强取了缅甸人在阿萨姆的有争议的“权利”,其中包括与阿萨姆平原和西藏边界地方的部落之间一系列模糊不清的关系。1835年英国曾迫使拉萨的藩属锡金割让大吉岭,1841年他们开始吞并阿萨姆平原,但西藏的另一个藩属不丹声称阿萨姆应该归它所有。1844年,英国人迫使沿不丹东部边界的西藏达旺地区的首领们放弃对卡里阿普拉沼泽地的权利,而他们每年则取得五千卢比的补偿作为代价。其中只有五百卢比交给达旺寺院(哲蚌寺的一所附属寺院),其余部分都送往拉萨的哲蚌寺。换句话说,英国人承认他们是侵犯了拉萨的领地,从那时起直到1888年,当英国人完成了对阿萨姆-西藏边境部落的吞并以后,他们继续在门隅、珞瑜及下察隅等地蚕食西藏领土。由于拉萨和不丹的政府都怀疑锡金国王是英国人的爪牙,拉萨撤销了他在西藏领土上的若干传统的放牧权利,不丹人试图暗杀他。 在这样一种气氛中,拉萨政府的官员们需要促使清政权作出有力的姿态就不足为奇了;因此,当1844年噶厦以及甘丹寺、哲蚌寺和班禅喇嘛联合起来发起一场反对摄政策满林的政变时,这几方就要求北京干预。皇帝派遣因在鸦片战争中搞所谓“两面派”而被充军的琦善前去处理,当琦善到拉萨时,对摄政以拷问相威胁,除非他承认滥用权力。策满林从1819年起摄政,谣传说曾连续谋害了他照管下的三个**喇嘛。在琦善建议下,北京 将摄政充军到满洲,但是拉萨的形势是一触即发,因为民众意识到清朝控制的软弱无能,对北京干涉和处理**喇嘛政府首脑一事深为不安。策满林出身的色拉寺的僧侣们拿起武器反对清朝当局,痛打他们在摄政房子里发现的两个噶厦成员,并释放了囚禁中被罢黜的摄政。可是,摄政自信在北京能为自己辩白,就告诉他的支持者返回他们的寺院,但在北京他没有能证明自己有理而被流放到黑龙江。至少在表面上,“帝国的权威仍是不得抗拒的,每个人必须对它服从。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当琦善试图惩罚色拉寺的僧侣时,西藏政府立刻把此案从他手里拿了过去;在康区的一场辩论进一步证明了清朝在西藏的权威的表面性。1844年,察雅(乍丫)的两个孪生活佛拒绝服从西藏第三大城察木多(昌都)的帕巴拉活佛的权威。争吵在1846年演变成严重的武装冲突,察木多活佛向清朝请求帮助,但在各地区首领中激起了反清情绪,其中一个首领由于对北京卷入拉萨的政变感到不满,拒绝为前往西藏的清朝换防军队提供搬运夫役。只是当拉萨提高了察雅喇嘛的地位后才使争吵停止,这就重新肯定了西藏人的权威,而且在实际上,奖励了康区反清示威者的那些象征性的领袖人物。1 1846年英国对西藏隔绝状态重新施加压力。英国制服了锡克人,使古拉布·辛格成为查谟和克什米尔的大王,并承认他对拉达克的所有权,它行文给拉萨的办事大臣宣布英国对多格拉王国的宗主权(特别是对拉达克披巾羊毛的垄断权),鼓励印度-西藏贸易,要求组成联合的多格拉-英国-清朝边界委员会来确定拉达克-西藏的边界。信的内容还通过香港直接告知清政府。 可是西藏政府不打算让清朝与英国联系,自己也不想在此活动中碰运气。当拉萨在1846年从西藏驱逐遣使会的教士噶哗和古伯察时,它不准让他们取道印度离境。英国的边界委员在1847年勘探了边境地区,但是清朝的边界委员一直没有到来。 此外,拉萨有意坚持1842年的多格拉-西藏条约把西藏政府的贸易限制在拉达克一线,以免和英属印度发生纠缠。这在最初能使古拉布·辛格为自己保留大部分披巾用羊毛,但是他的“灾难性的捐税”和他的官员们的瞎指挥,几乎在1849年使克什米尔的纺织业陷于停顿。事实上,有如此多的披巾工人开始离开克什米尔,致使多格拉政府在1851年发布命令禁止他们移往国外。结果,虽则多格拉政府阻住了叶尔羌的“上好的”“土鲁番”羊毛流入印度,但是羌塘的西藏披巾羊毛开始再一次供应生活在这一英国领土上的织工。1 从菩提亚人的观点看来,拉萨仍然保有特殊地位。西藏政府每年给锡金王一笔谷物、盐和茶的津贴,以补偿他在1849年因抵制英国侵略所造成的损失;1853年,西藏官员和拉达克官员们再次确定了拉达克在西藏的贸易垄断权,并且缔结了加强列城进贡使团和拉萨贸易使团每年交易的正式协定。不丹虽然是一个有独立对外关系的完全主权国家,也每年派贡使到拉萨去。2在门隅、珞瑜和下察隅,效忠于拉萨和效忠于英国当局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在菩提亚人心目中仍是模糊不清的。虽然英国人已发觉他们的佛教山地诸国对双方都表示忠诚,但宗教的和世俗的义务是如此紧密相联,除非他们直接同北京和拉萨就此事进行谈判,就几乎无法把这些义务弄清楚。 由于哲蚌寺和达旺主要头人之间的争端,英国与西藏的直接 谈判在拉萨的倡议下事实上确已进行,因为达旺主要头人在1852年没有将卡里阿普拉沼泽地的赔偿中应给哲蚌寺的一份送给它,并且逃进了英国人境内。当拉萨派遣一支军队到印度边境时,英国同意每年送偿金给西藏,西藏则应以赦免叛变的头人作为交换。但是英国人没有能将1853年的谈判扩展到其他问题上,也没有提出要在将来进行其他直接接触,而它和尼泊尔之间的纠纷立即强化了拉萨的孤立隔绝政策。 在1840、1842和1846年,尼泊尔曾请求北京给予支持以反对英国,但是北京执行的是它的“一视同仁”政策;所以当1846年拉纳(昆瓦尔)家族的忠格·巴哈杜尔夺取了政权,他便转而采取亲英的政策,甚至撤销了1847年尼泊尔每五年一次派往北京的贡使。然而在1852年他恢复了进贡使团,这个使团带到中国的鸦片差不多价值三十万卢比,享受外交特权的免税待遇。在使团于1854年转回加德满都时,带回了太平军起义的新闻,忠格·巴哈杜尔认为加强尼泊尔在西藏的特权的时机已经到来(更有利的是因为英国正专心致力于克里米亚战争)。在向北京提供反对太平军起义的军事援助遭到拒绝之后,尼泊尔于1855年侵入西藏,它的异想天开的借口是要从西藏人那里得到尼泊尔为准备援助清朝的军队而花费的费用。忠格·巴哈杜尔还责备西藏人破坏尼泊尔人的贸易权利,并提出了一系列过分的要求。没有清朝援助的西藏人进行反击,战斗陷于僵持的困境。1856年缔结了结束战争的塔帕塔利条约,它无疑和1835年的中国-浩罕协定很相似,它规定:免除关税;在拉萨驻扎一位有治外法权的尼泊尔官员;特别是在尼泊尔人和所有其他居住在西藏的外国人之间发生争执时有裁决权。尼泊尔人可以和西藏妇女结婚。与六城地区的察尔虎特人一样,这样的婚生男孩被认为是尼泊尔人,女孩则被认为是西藏人。拉萨同意每年付给尼泊尔贡赋一万卢比。 西藏和多格拉人签订的条约已经有损于清朝的威望,但西 藏-尼泊尔条约则使北京感到加倍丢了脸。在尼泊尔人的声明中可以看到关于和平问题的解释是站不住脚的,他们说加德满都只和西藏人争吵,尼泊尔并不想反对清朝。但是条约中的称谓敬语把尼泊尔王和清朝皇帝放在“平起平坐的地位”。为了挽回清帝的面子,原文被修改成为他将“象过去一样受到尊敬(或尊重)”。又对条约措词作了进一步修改,将尼泊尔为西藏防御提供军事援助的“义务”限制在西藏受到除中国皇帝之外其他统治者的军队侵略时才适用,然后驻藏大臣才在条约上盖了印。但是北京指令这位驻藏大臣对条约的不敬之词假装痴聋,以免有损“国体”。1 西藏人再一次孤立无援地保卫自己的领土,但是,尽管清朝在这一过程中陷于某种困境,由于西藏人害怕英国人和尼泊尔人,他们还是继续向北京当局表示忠诚的。1861年,拉萨加强了继续托庇于清帝国的决心,因为在那一年英国侵略锡金,强迫签订了英国-锡金的通朗条约,使这个国家成为英国的保护国。但是无论拉萨或北京都没有承认这个条约,在英**队撤退后,锡金统治者继续从拉萨接受封赏。2 在1862年,拉达克、锡金和不丹仍然是西藏的藩属,但是从喜马拉雅山的另一边看来,不丹是独立的,拉达克和锡金由于条约规定是英属印度的属国。拉萨是清朝的一个藩属,但也向尼泊尔进贡。尼泊尔是清朝的属国,但在政治上与印度政府联盟。 在内部,西藏是安定的。青海湖的骚乱已在1854年被镇压下去。昌都地区一场把波密统治者牵连进去的严重混乱,已在1859年被制止。西藏的作家和画家断绝了外界影响而单纯地仍按自己的传统进行工作,继续从事各种形式的文学、哲学注释、 校勘学和宗教画。但在这些作品中很少有新鲜的或革新的内容。唯一值得注意的新成分是从中国本部来的,因为在十九世纪汉族文化的影响增加了,并在西藏的图画、室内装饰、服装和烹饪中反映了出来。但是即使在这里,汉族文化的输入成分只是影响了西藏的上层阶级。1对于最普通的平民来说,中国本部仍是遥远的地方。 即使在它的全盛期,清朝在西藏的力量也决未占压倒的优势。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西藏人出于自身的原因仍然宁愿加强清帝国的象征性权威,并使它看起来好象是名实相副的。 在十九世纪开始的前六、七十年中,清朝上述三个藩属的历史彼此之间大异其趣。蒙古地区在清朝统治下衰落了,但保持着安定。新疆虽然境遇较好,然而有叛乱。西藏的内部生活基本上仍未受清朝权力的影响。造成这些差异的根源在于这些地区的自然特征以及满洲人在合并它们时本来目的的不同。 在蒙古地区,清朝的目标就是古代中国人的目的,即改造游牧民,使他们不能威胁中国。在这方面,满洲人是成功的,但是蒙古人却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从满洲地区到准噶尔地区的蒙族人口都减少了,牲畜和领土也减少了。 在新疆,满洲人只要求相安无事以及对清帝形式上的恭顺。但这些是不可能达到的,因为东突厥斯坦人是一个远伸到四面八方的广大伊斯兰文明的成员,而中国对这些地方全然没有影响。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向清帝国的基础——皇帝的最高权威——挑战。清帝不是一个喇嘛教徒,却能做喇嘛教的合法保护人而进行统治;但他不相信伊斯兰教,就不能在穆斯林世界起这种作用了。好几个世纪以来六城地区一直是“伊斯兰之家”。它的居民负 有进行圣战的义务。由一个非伊斯兰教信仰者来进行统治,只能暂时地被接受。接壤而非中**力所及的浩罕,甚至对短暂的和平相处也是一个障碍。为了它自己的商业利益,浩罕汗国使喀什噶尔保持一种连续动荡不安的局势。虽然张格尔的圣战有大量自发的造反成分,但直到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以前,其他大多数骚乱基本上都是发端于浩罕。加之,六城地区的传统领袖都是穆斯林。北京没有能够如同团结**喇嘛和蒙古诸汗那样将他们并入清朝的体制。玛赫杜姆家族出没在帝国的边境。即使作为纳赫什班迪苏菲派来说,他们的教义也是主张采取有力行动的。与此同时,别处的纳赫什班迪教团的领袖们也在从事圣战,例如反对锡克人和印度的英国人,在高加索反对俄国人;而且他们在马来亚、印度尼西亚、奥斯曼帝国、西部中亚和阿富汗斯坦正迅速扩大政治影响。 在西藏,清帝的愿望是使自己成为黄教(蒙古人也属于黄教)的保护人。西藏人对此是欣然从命的,因为在佛教徒看来,保护人是从属于僧侣团体的,这样一来,每一边都可以把自己看成高于对方。和蒙古或新疆不同,西藏有它自己本地的中央政府。西藏的军事力量没有对中国构成威胁;因此满洲人并未采取行动去削弱**喇嘛统治他的宗教国家的权力。正好相反,他们加强他的权力。在整个十九世纪**喇嘛政府的力量增加了,北京支持拉萨去努力排斥外国影响和保持西藏与世隔绝的状态。 物质利益在三个藩属的政治行为中只起很小的作用。虽然真正受苦难的蒙古人也象东突厥斯坦人那样生活在异族统治之下(他们只能把自己的不幸归咎于此),但他们仍在等待运转时来。六城地区的穆斯林是滋事之辈,但他们的叛乱似乎并不是由于任何相应的经济衰落造成的。西藏的商业经济和寺院在清朝统治下明显地繁荣,但是没有什么根据认为这是拉萨政府要坚定地依附清帝国的主要原因。 尽管清朝在亚洲腹地的权威是表面的,但对于保证来自中国本部的不断增加的汉族移民——他们移住在内蒙、整个新疆及西藏东部边缘——的安全来说,仍是足够强大的。从整体来看,尽管有叛乱和欧洲人的侵略,以及满洲人的命运日益不济,但从十八世纪九十年代到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这段时间仍是清帝国力量的伟大时期。 (陈高华 译) 1 克什米尔地区出产的披巾特别著名,它是用西藏和拉达克东部高山地区山羊的下腹部细毛制成的,三个织工编制一条普通披巾需时三个月,贵重的披巾需一年多时间。十八世纪时,克什米尔披巾行销印度、中亚、俄国、伊朗等地。十九世纪中叶,远销欧洲国家。——译者 2 莫拉爵士的密信,引自拉姆:《1767—1905年通往拉萨之路》,第51页注2。 1 罗斯:《尼泊尔:求生存的战略》,第89—94页。 1 拉姆:《1767—1905年通向拉萨之路》,第62页。 2 《大清宣宗实录》卷三十四译为“木尔齐喇普”。——译者 1 沃森:《中国鞑靼里亚与和阗纪要》,第658页。 1 穆尔克罗夫特:《在印度斯坦喜马拉雅山诸邦及旁遮普等地的旅行记》,卷1第47—50页;黎吉生:《西藏简史》,第72页;拉姆:《1767—1905年通往拉萨之路》,第39页,特别是注2;库兹涅佐夫:《清政府在新疆的经济政策》,第175页注28。参阅戴布斯:《中国突厥斯坦的发现与探险史》,第31页,他无批判地遵循古伯察的主张;铃木中正:《围绕西藏的中印关系史》,第203—212页,他论证穆尔克罗夫特在十余年后死于西藏之说不可信。 2 穆尔克罗夫特:《旅行记》,卷2第164页。 3 即冈底斯山附近的玛法木错湖。——译者 1 sohan lāl suri,‘umdat at—tawārikh’,引自b.s.辛格:《查谟之狐》,第28页;也见第204页注39。关于征服,见鲍宁:《对小西藏的征服》,载《伊斯兰世界杂志》,卷11第6号(1910年6月)第2o7—231页。 1 参见胡希旺特·辛格:《锡克人历史》,卷1第279页,及卷2第21页。他提出克什米尔织工的困难和锡克人的积极性是多格拉人扩张的原因。 1 施拉姆:《甘藏边界的土族》,第三部分。文殊师利呼图克图东科尔寺呼图克图察罕诺们汗。 1 彼得奇:《西藏的贵族和政府》,第4页;夏格巴:《西藏政治史》,第180页;铃木中正:《围绕西藏的中印关系史》,第332—342页;舒尔曼:《**喇嘛史》,第354页。 1 b.s.辛格:《查谟之狐》,第160页;戴维斯:《印度报告》,第52页。 2 拉姆:《近代不丹》,第52页。 1 罗斯:《尼泊尔:生存的战略》,第115、117页。铃木中正:《围绕西藏的中印关系史》,第329页。 2 拉姆:《中印边境争议的渊源》,第24页。 1 斯内尔格罗夫和黎吉生:《西藏文化史》,第230—231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社会变化的潮流 从清王朝镇压民众起义到它垮台之间的四十年并不是中国社会秩序大动荡的时期,而是中国社会内部发生转变的时期。在本世纪之初,刘鹗和吴沃尧的小说描写了一些受到新人物——例如南方的革命者、北方的义和团、以及实力雄厚而与外国人有联系的巨商等——包围的文人和官僚。这些新人对后者的影响是与日俱增的。有此上层人士清楚地意识到社会正在发生变化,并且确认1894到1904年的十年是变化加速而不可逆转的转折期。1904年快到年底时张謇就曾指出:“此十年中,风云变幻,殆如百岁。”1 那时的观察家还注意到,光绪和宣统时期中国社会最显著的变化是发生在不断分化、越来越四分五裂的统治阶级内层。变化对下层的影响则远没有那么明显。从当时的记载来看,平民百姓似乎对这种变化仍旧漠不关心,只是他们的处境略为恶化而已。在1911年的上海街头,现代工厂的工人同苏北新来的劳工外表无甚差别,但是,身着蓝大褂的文人同西服礼帽、出入汽车的商人则差别很大。在旁观者看来,这些差别反映了中国新旧转换的幅度。然而,要弄清清末中国社会演进的内在动力,我们归根结蒂还必须着眼于仍然包括中国全部人口近百分之九十五的农村世界。 本卷前面各章已经讨论了经济、对外关系、西方思想和改良思想等问题,还讨论了对军队、商人、官吏、士绅、学生和革命者有影响的种种发展。 1 张謇:《柳西草堂日记》(1904年10月25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 清代的中兴 清朝获胜的原因 1864年7月当太平天国的首都南京最后被曾国藩的军队攻陷时,中国士大夫统治阶级中的许多人已在私自庆幸,因为他们亲眼看到了历史中的罕见现象——一个统治了二百多年并且一度鼎盛的王朝,在以后衰败时仍能扑灭一次席卷全国的和难以对付的叛乱。这在传统史学中被称为中兴,自古以来,这样的事例不过荦荦数端而已。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经常引用的这类事例中,有规模巨大的安禄山之乱被扑灭后肃宗在位时(756—772年)的唐代中兴。 从历史角度看,清代的中兴也许甚至比唐代的中兴更令人瞩目。公元八世纪的帝国将领还远没有摆脱南北朝(317—589年)的军事-贵族文化,但是清末的士大夫尽管身受一千多年越来越无价值的文化的影响,却能消灭太平军。另外,唐代的中兴出现了实际上独立的藩镇,而清帝国政权却能经过叛乱而基本上完整地保存下来:总督和巡抚在治理时虽然取得了较大的回旋余地,但是仍要继续依靠皇帝的恩宠以保持禄位。唐肃宗曾从中亚的回鹘人那里取得援助,同治初期的清朝也同样得益于西方“夷人”直接和间接的援助。唐朝虽然能指望用中国的优越文化去威慑甚至同化异族援助者,可是十九世纪中国面临越海而来的外 国人,他们不但不能被同化,而且拥有比中国自己的文明还要高明的物质文明。 任何中兴的主要事件都是军事性质的,即必须打败叛乱者。 第六章曾经着重指出,清朝的胜利是由于:第一,中国的上层人士把王朝的利益看作是自己的利益;第二,他们能用自己组织起来的临时武装来维持地方秩序。 虽然团练和勇都是有用的,但由于有了一种新型的军事组织才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这种新型组织就是勇营,它是帝国的半正规军队,在当时是一大创举。1最早和最重要的这类军队虽然在湖南组成,都称不上“地方军队”,因为它很快就被调出省外与太平军作战。湘军的规模与勇的规模不同,后者一度发展到十三万六千人。虽然团练和勇的饷银主要都由绅士筹措,但湘军的饷银则由帝国在省库内拨付。曾国藩打算从湖南的上层人士那里筹款,但效果不大,于是就依靠帝国授权湖南、湖北、广东等省拨付的饷银,以及朝廷批准出售功名、官衔甚至官职的所得来资助他的大军。他的经纪人跋涉数省以兜售北京为此目的而颁发的“执照”。2曾国藩在建立他的军事统一组织和训练制度的同时,又成立了一个管理经费和给养的机构。杰出人物如罗泽南、胡林翼和刘蓉(1816—1873年)等人把谦恭的、但又义无反顾的儒家思想付诸实践,从而使他们自己也具有曾国藩那种拯救王朝和拯救文明的坚定决心。 曾国藩:考验中的儒家经世致用之学 曾国藩世界观的哲学基础是关于万物各安其“分”的程朱学说。就人而言,每个人的“分位”存在于等级地位中,即存在于帝国制度和家庭内部的等级地位之中。曾国藩与桐城学派的学者一样,也强调要关心人的福利,但仍认为“伦纪”甚至是一个更重大的问题。早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的书信中,他就表示了他的看法,认为在人与人的各种关系中如果忽视了“殊”,“其极皆可以乱天下,不至率兽食人不止!”1 曾国藩不但是一个虔诚的自我修养实践家(如主张黎明即起,按时练字,熟读经史和写反省日记等),而且对行政问题也有广泛的兴趣。他对经世致用的态度主要是依赖“人治”而不是“法治”。就制度而言,他倾向于保存清朝政府的和社会的惯例,包括各种礼仪在内。他认为政府的当务之急是实现贺长龄和魏源喜用的一句名言:“综核名实”。不过,他又遵循桐城大师的主张,强调只有具有正统学识根底和有修养的人才能改造官僚界内部的习俗,因而最大的需要莫若取“笃实践履之士”。2他在一篇早期的著名文章《原才》中主张,只有“贤且智者”的出现,才能使急剧形成严重危机的世风日下的形势得以扭转,并认为只靠几个视国家利益为自己利益的人的领导和榜样,也能改造整个一代人的风气和习俗。他不是没有认识到制度的重要性。但他在翰林院进行的研究使他相信如秦蕙田(1702—1764年)所著的《五礼通考》那样的综合性著作,就足以指导行政实践和社会实践。他提出的唯一意见是增写关于论述诸如盐的专卖、河道管理和货 币政策等事务的经济这一节。1由于理学总是有“内”“外”——即本质和功能——之分,所以曾国藩认为,清朝的制度虽然在道德和礼仪这两方面没有缺点,但在实际执行方面能够——而且应该——有所变通。他在1851年8月的一篇日记中写道:“前世所袭误者,可以自我更之;前世所未及者,可以自我创之。”2 1853年1月曾国藩被任命为负责湖南省地方防务的钦命大臣后,他对文武官员的**无能深为震惊和感到痛心。但他除了竭诚领导以外别无良策;曾国藩出于对理学的信仰,认为只有这样的领导才能真正改变摆在王朝面前的命运。他说:“独赖此精忠耿耿之寸衷,与斯民相对于骨狱血渊之中,冀其塞绝横流之欲,以挽回厌乱之天心。”3于是曾国藩决定应用其经世致用术的两个方面,即又要注意人的道德品质,又要注意他们的组织能力。他在选用将领时特别强调候选人要具有“忠义朴诚之气质”。他宁愿要学者来当将领,要求需用之人选必须具备“血性”和“廉明”的品质,这甚至比要求他们具备军事经验的心情更为强烈。他要农民出身的“纯朴”的人来当下级军官和士兵。4 为了管理他的陆军及其附属水师的粮饷,曾国藩经清帝的批准成立了一个官僚机构。虽然他在一开始没有被封为钦差大臣,但他是领有钦命的。5这使他有足够的权力,可以给官员颁发札委和授给他们委员的头衔。曾国藩还在他的大本营中设立一个“参谋部”,即绿营的营务处。在湘军进驻湖北然后又进驻江西 后,不管曾国藩的大本营设在何处,都在附近城镇设立粮台,以监管船运粮食。此外,在前沿阵地还有管理饷银和弹药的机构。1 曾国藩非常注意被委托办事的人的品质。他选拔一名对水战有一定经验的下级绿营军官杨岳斌(1822—1890年)和与地方防务有过短期关系的生员彭玉麟(1816—1890年)来指挥他的水师。尤其是彭玉麟,他证明是一名勇猛、正直和谨慎的儒将,所以深合曾国藩的心意。曾国藩依靠他的一批私人幕友来为营务处、粮台和各种特设的局办事,这些人名义上是他的“食客”,并从他私人俸禄中支领酬金。曾国藩以善于把精干之士招进幕府和量才使用他们而著称。他常常任命幕友至营务处或某个粮台任职,这样就把“食客”转为有委员地位的政府官员并付给官俸。曾国藩的心目中也需要以不贪赃、有实际才能而为人称道的“正人”来充当这样的管理人员。但实际上,他伤感地发现,他不得不在湘军和绿营将领中放宽他的品行标准。他只有对手下官兵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才能彻底维持湘军的战斗力。但对这些挽救其战斗力的办法,儒家的经世致用之学是难得给予承认的。 事实上,湘军的战斗力大大地被许多赞美它的编史者们夸大了。诚然,湘军在1854年10月攻克武昌之举,遏制了太平军企图巩固沿江所有城市的战略锐气。而1854年12月在湖北边缘的田家镇击溃庞大的太平军水师的战绩也显示了曾国藩水师的质量。但当曾国藩沿江而下远征江西时,他被断然阻挡住了。至少他的一半水师被围在鄱阳湖达两年多之久;而且尽管湘军中最精锐的部队回师防守,太平军仍于1855年4月重新攻占了武昌。曾国藩仍继续被围在南昌,而由胡林翼(当时的湖北省代理巡 抚,后来又实授巡抚)在长达两年多的时间内指挥大部分湘军作战。到1856年6月,当驻在南京以东并由向荣统率的江南大营崩溃时(见第六章),湘军在江西和湖北同时也处于严重的危险之中。只是由于南京发生内讧而消除了太平军施加的压力,才得以避免一场灾难。除了湘军的水师以外,它的各支部队当时大部分被打垮,虽然胡林翼成功地集结了他的兵力,而在1856年12月又攻占了武昌。 也出现了湘军暂时恢复元气的时期,它在两三年内扩充到四万人左右。它尽管遭到几次惨败,但到1859年中期仍能肃清江西和湖北的太平军。军队的规模已经扩大,同时基本上还保持着它的组织形式,可是曾国藩却不得不放弃他在选用军官方面的原则。象罗泽南和李续宾那样杰出的儒将已在战斗中丧生。曾国藩和胡林翼所依赖的新将领再也不是能实际指挥战斗的儒家人物了;剩下的几个儒将驭将比带兵更为内行。在营一级将领中,读书人已不再占优势。这时大部分指挥营的将领只勉强认识几个字,但其中有些人甚至被擢升为统领。1经验证明,执行前线任务需要读书人所缺乏的精力,而在文盲和半文盲中,却有具备卓越战术才能的勇将。原为曾国藩水师下级军官的鲍超,在1855年被胡林翼提为统领,带领三千名新兵。据说他只会写自己的名字。鲍超与其他两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毕金科和朱洪章就成了曾国藩最器重的统领。朱洪章自称是一个在下令屠杀数以千计的敌军时难得眨眼的人,在十三四岁时就放弃了读书的机会,未满二十岁就参加了勇营。2 象鲍超和朱洪章等人虽然善于指挥作战,但容易娇纵他们的官兵。湘军的军纪不断败坏。每当夺取一个城镇,随之而来的即 使不是滥杀,也总是掠夺。1858年7月当曾国藩服父丧十五个月后复任时,他发现湘军的行为如此之坏,以致地方的团练也常与他们作战。其弟曾国荃返任得更早,他从湖南带来的两千名士兵在粗野的、但有作战经验的营级将领带领下,1858年9月在江西吉安的一次重要战役中赢得了胜利。但在胜利时,他的部队变得那么难以驾驭,以致它不得不立即被解散而代之以新兵。1858年末三河镇之役遭惨败后(儒将李续宾和曾国藩另一个弟弟死于此时),湘军又设法进入安徽。但此时曾国藩所率各营实际上大部分由新入伍的官兵组成,他们被象朱洪章那样久经沙场的粗野将领所带领。尽管曾国藩宣扬爱民(他在1858年末亲自写的军歌以此为歌名),湘军原来的良好风纪似乎再也没有恢复过。 在此以前,曾国藩已经写出他的主张,认为理想的军事将领应“不汲汲于名利”。但到了1856年,他发现大部分湘军军官“皆不免稍肥私橐”。他所能做的就是但求身不苟取,“以此风示僚属,即以此仰答圣主”。1到了1859年,曾国藩几乎要把将官划入衙门胥吏和差役这一类儒生认为不得不容忍的无德之人之列。他这时认为,中国古代的伟大而有德行的将领肯定已被历史学家理想化了。根据他自己的经验,象罗泽南和李续宾那样非凡的儒将,“皆邂逅遇之,非求而得之也”。即使他的最优秀的将领,也只有在让他们看到建议擢升其绿营军阶的奏折时,或者在他们预期掠夺战利品的前景特别有利时,才肯卖命。他写信给胡林翼表示了他的极端实用主义,当时他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学“老僧不见不闻……惟懵懂可以祓不祥也”。2这就是以我佛的智慧来补 儒家经世致用之术的不足! 清帝国的政策:向同治时代过渡 从1859至1861年这三年,人们可以看到太平天国的兴起,同时也看到清朝对欧洲人的政策从敌对转向妥协,这部分是由于在随着幼主登位而产生的权力斗争中,宫廷决策人有了变动的缘故。 在向同治年间过渡的时期,任用汉人担任省的要职这方面的政策可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清朝的统治者已经非常信任他们的受过严格教育的士大夫。据报道,咸丰帝在他深为尊敬的教师杜受田(1787—1852年)的推荐下,选择了信仰理学的汉族诗人兼政治家祁寯藻(1793—1866年)担任领班军机大臣。1虽然祁寯藻在1855年退隐,但他的许多意气相投的好友在京师仍身居高位。他在军机处的继承者文庆是一个颇有阅历的满人,此人自1853年以来一直担任户部尚书,并推荐过胡林翼为湖北省巡抚和骆秉章继续担任湖南省巡抚。1856年文庆去世以后,清帝愈加听信肃顺(1815?—1861年)之言,后者是平日陪侍清帝的最能干的宗人。肃顺是清帝另一名宠爱的皇亲端华的兄弟,他在1854年起开始被任命为御前侍卫和工部侍郎。他在担任包括理藩院尚书在内的一系列要职后,在1858年末又任户部尚书。肃顺为人骄横恣肆,但对汉族文人则颇具爱才好士之风,并且任用了郭嵩焘和王闿运等湖南才子当他的幕僚。曾国藩在1860年夏季被授予两江总督之职,就是出于肃顺的保举。2 肃顺一意孤行,急于想纠正政府中各种臭名远扬的弊端。他与其说是一个儒家,不如说是一个法家;他的作风严厉。1858 年后期,在北京发现了一起举人考试贿赂案。清帝在肃顺及其同僚的建议下,下诏把一名满族高级主考官及六名被指控的同犯处以极刑。行刑后的八个月,即在1859年11月,肃顺对发行钞票的官办银行进行了调查,此举再次震动了北京的官场。纸钞与声名狼藉的大额劣质咸丰铜钱,是清廷谋求解决其财政危机的无可奈何的办法之一。肃顺把数十名被控贪污的户部胥吏连同许多经官方批准经营的银行主关进狱中。他因此以勤奋和意志坚强著称。但当时在北京的郭嵩焘后来指出,肃顺的行动还算不上彻底的改革。他认为,清政府的主要缺点在于官场讲究排场以及政府政策的颟顸。他断言某些不法行为是难以避免的,这使人想起曾国藩议论他的将领的一些话来。他写道:“颟顸而宽,犹足养和平以为维系人心之本,颟顸而出之以严,而弊不可胜言矣。”1 肃顺任理藩院尚书时,已经继承了明清帝国的政策,即凭借天子的威严作为主要支柱,以确保中国对亚洲腹地各部族首领的控制。因此,要清帝与欧洲的蛮夷酋长平起平坐,这对他来说是特别难以忍受的。从所有迹象看,肃顺是要求废除1858年天津条约中某些条款和鼓励僧格林沁加强大沽湾防务的那个非正式的王公集团的幕后策划者(见第五章)。他在处理外交政策时,与他处理户部的贪污胥吏一样僵硬,这可从1859年7月,即僧格林沁在大沽炮轰英舰后一个月,他与俄国公使伊格纳捷耶夫的谈话中可以看出;他不但拒绝割让乌苏里江以东的领土,而且还拒绝接受瑷珲条约草约,该条约已在1858年由黑龙江的满洲将军谈妥,并规定割让黑龙江以北的土地。 当1860年8月僧格林沁的部队被第二次英法远征军击溃后,肃顺及其同僚感到必须接受在北京开辟外国使馆区的要求;但即使在面临灾难之时,他们对谒见清帝不行叩头礼这一问题仍 不肯让步。于是下令对英法军队进行一场讨伐性的战争。清帝**队很快被联军的火力击溃,但肃顺这时与清帝正在前往热河行宫的途中(从北京出发,路程一般为六天)。恭亲王与唯一没有随驾离京的军机大臣文祥则留下与欧洲人谈判。 在热河时,身为内务府大臣和户部尚书的肃顺取得了实权。虽然除了让恭亲王及其同僚开始履行1860年10月和11月签订的北京条约外别无选择,但一切国内外政策的重大决定仍要在热河的宫廷中作出。英军和法军撤离北京后,他们仍有约六千名留在大沽和天津。经过这场战争,北京的官员就这样创立了中国与西方关系的新秩序,而滞留在长城以外热河的朝廷则怀恨在心。随着新条约的履行,热河和北京之间的观点分歧不断扩大。 1861年1月,清帝批准新设处理西方关系的总理衙门,并于3月31日正式成立;两星期后,英法两国大使抵京驻扎。按照条约,虽然镇江上游的九江和汉口要等太平军被镇压后才得向外国船只开放,但恭亲王为了使欧洲人在内战时支持清廷,却奉命于1860年12月将这三个商埠全部开放。显然,太平军和捻军对王朝的威胁要比英国人和法国人更大;甚至俄国人也暂时得到了满足。恭亲王和文祥奉诏要发还原来天主教的财产,并要在新商埠开辟时在那里安排外国租界。为了执行1858年的中英通商章程,外国海关督办管辖的范围扩大到所有的商埠。1861年1月的上谕批准了江苏巡抚兼代理通商大臣薛焕的建议,让已在1858年被提名为海关总税务司的李泰国正式就任。李泰国在当额尔金勋爵的翻译时采用恫吓策略,故清朝官员十分痛恨他,可是实际上李泰国是英国公使卜鲁斯提名的,虽然1858年的通商章程已经规定外国政府不得干预税务司的人选问题。恭亲王和文祥认为任命李泰国是有利的,因为北京在1861年初又处于财政危机之中,户部的库银已减少到三十万两。虽然向外国船只征收的贸易税的百分之四十用作对英法的赔款,但人们仍然认为,欧 洲人出于同样的原因,也会力图增加关税收入,并且新财源将比中国各地关卡的预计收入更大,因为后者“往往以多报少,隐匿侵蚀……无从彻底清查”。1在1860年期间,李泰国已经在英国占领的广州以及汕头设立了新的海关。他不久以健康为理由请假回英国;临时代理他的赫德(1835—1911年)继续拟订进一步的章程,并在其他商埠设立新海关。 咸丰帝不愿看到所有这些现实,特别不愿看到欧洲军队仍在天津留驻,所以他一再推迟返京日期。他再也不能回京了,因为他在1861年2月患了重病(可能是肺结核)。他在夏初时稍有好转,但在8月20日病情突然恶化。在两天后去世之前他一度苏醒,但时间短得只能立下两道遗诏:其一是立他的五岁独子载淳为皇储,另一纸是授权四位侍卫大臣(载垣、端华、肃顺和景寿,都是宗人)和在热河的四名军机大臣“赞襄一切政务”。前四人所受的权力既不能被解释为顺治帝未成年时多尔衮的那种摄政,也不能说成是康熙帝未成年时鳌拜及另外三大臣的辅政。(可以推测,这八人在怎样抬高他们的作用这一点上未能取得一致意见。肃顺在他们之中最为机敏,但又是地位较低的宗人,决没有资格当摄政。)然而这八人对自己作为“顾命之臣”的身分信心十足,以致他们以幼主的监护人自居,并且指望代他来作决定。 但并不是把权力全部授予他们。由于他们只受权“赞襄”,所以不能合法地启用通常代替“硃批”的御玺。他们不得不求助于两位皇太后的固有的权力,因为母后的地位能够合法地代表幼主使用御玺。咸丰帝去世后留下了二十五岁的皇后钮古禄氏,她为人随和,没有野心。但这时的天子载淳的生母却是叶赫那拉氏,即后来的慈禧太后(1835—1908年)。按照规矩,8月22日的诏令 晋封叶赫那拉以及位居其右的东宫钮古禄为太后。八名谘询大臣在谒见两位太后时,提出此后他们起草的一切敕令和诏书,都要由两位皇太后加盖她们掌握的御玺来批准。但叶赫那拉过去曾为先帝整理过奏摺,因而她们坚持要先看过一切草拟的敕令、诏书以及奏摺,才能在任何文书上加盖御玺;而且由谘询大臣提名的高级官员任命事项,也必须要经过她们的批准。这八名谘询大臣勉强同意了。但两位皇太后并不公开上朝听政,她们只召见这八个人。 这种做法并无错误,因为在此以前的清史中,从没有皇太后上朝听政之事。但在以前的朝代中都有很多这样的先例,而且中国的传统是可以援引的。北京的官员这时发起了一场运动,以使两位皇太后实际执政,或者按照历史上常见的做法实行“垂帘听政”。1恭亲王无疑是幕后人,他最后获准前往热河行宫。当时在热河的军机处的一名官员写信声称,恭亲王设法晋见了两位太后,并缓和了她们对欧洲人的恐惧心理。29月14日,即恭亲王启程回京后第三天,一名御史向热河奏请两宫“垂帘听政”,另外应指定一、二位亲王来“辅弼政务”。八大臣大为激怒,就草诏谴责上奏折的御史,并且宣称,在清代从未有太后垂帘听政之例。叶赫那拉氏反对这份诏书,但拖延了—天半后仍同意在上面加盖了御玺。 肃顺及其同僚显然认为他们立于不败之地。于是他们宣布,护送先帝灵柩的皇族送殡队伍于10月26日启程赴京,新帝将于11月11日登基。肃顺可能已与满族将领胜保取得了秘密谅解,后者已于9月18日来到热河,此行名义上是来祭奠清帝的。胜 保是1860年夏在与捻军交战时奉召协助保卫北京抗击英法联军的主要将领。他虽然被欧洲人打败,但仍在北京周围拥有重兵。很可能他在耍两面手法,曾答应要支持八大臣;但时机一到,他就背叛了他们。 两位皇太后陪同幼帝于11月1日回到北京。恭亲王立刻被召见;两位皇太后次日又召见恭亲王、桂良、文祥和大学士周祖培,交给他们一份据说是醇亲王奕訢(咸丰帝的异母兄弟,并娶了叶赫那拉氏的妹妹)起草的诏旨。诏书指责八大臣(特别是载垣、端华和肃顺)僭窃帝权,欺骗先帝,并在外交政策方面提了错误的意见。据说召见正在进行时,应该陪同缓慢行进的灵车的载垣和端华突然出现,他们高呼“太后不应召见外臣!”但他们被恭亲王的卫士拘捕。当晚,在离京不远的送殡行列中的肃顺也被醇亲王率领的军队所捕。11月7日经两位太后指令召开了京畿官员的会议(包括内阁和六部九寺的高级官员以及翰林和御史等),会上提出应把载垣、端华和肃顺凌迟处死。次日,降旨谴责他们伪称先帝任命他们为皇太子的咨询大臣,肃顺曾打算在两宫之间搬弄是非,并且他有一次曾经自己坐上过御座。建议的处分随即被减轻,载垣和端华被“赐死”,肃顺被斩首——都立即执行。对其他五位大臣则建议充军流放,但其中大部分人被减罪,只受到革职处分。 11月2日,即两位皇太后回京后的次日,收到了两起要求她们秉政的奏折。她们立即要原来斟酌八大臣罪行的那个集团来安排皇母的“垂帘听政”。她们授予恭亲王“议政王”这一显赫称号,使他在政体中有着突出的地位。这个称号原来是在1622年由满洲开国皇帝努尔哈赤封给身为八旗领袖而又是自己的儿子和宗人的,自乾隆(1736—1795年)以来还没有被使用过。1这时 又授予恭亲王这一特殊荣誉,却不去考虑原来的用法了。此外,恭亲王又被任命为首席军机大臣、内务府总管大臣和宗人府宗令。但叶赫那拉氏设法保持了皇太后对诏书和钦命的最后决定权。她们不但掌握御玺,而且还在幼帝面前召集所有文武大员听政,也就是行使了摄政权。有关“垂帘听政”的条例已在11月9日的诏令中作了规定。例如,甚至关于军事的奏折,也必须先由太后们细读后才交由议政王和其他军机大臣酌办。只有在召见中得到指示后,大臣才能起草清帝批示。当接受省职的官员按常规上朝见驾时,两太后与幼帝一起坐朝,她们坐在幼帝宝座之后的八扇黄色薄纱屏风后面。 11月11日幼帝即位,改新年号为同治。汉学家兼外交家威妥玛写道,根据文祥的说法,同治是《书经》中的“同归于治”之简称,从字面上看,它指的是政府和人民都希望“共同回到(或恢复到)井井有条的状态”。两宫于12月2日初次临朝。一个在宏伟的金銮宝殿内下跪的官员仰面看到幼主高高在上,坐在巨大的御座上,左侧站着恭亲王,右侧是已成为御前大臣的醇亲王。但特别令人生畏的却是御座后面那座几乎是透明的黄色屏风。1 叶赫那拉氏在今后的四十七年中将成为中国的真正统治者。对清朝来说幸运的是,叶赫那拉氏在这场政变中的同谋恭亲王开始在处理内政和外交政策方面有了较大的行动权。所有记载都说恭亲王(1833—1898年)为人腐化贪婪,早就情不自禁地在决定他职责范围内的许多任命时接受贿赂。但是他年轻果断,尤其乐于采纳一个有真知灼见和忠于职守的满族政治家文祥(1815—1876年)的意见。文祥是一个在满洲的穷官宦之子,中过进士,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中期在工部开始他的仕途生涯。他办事周密谨慎;他在1853年由于偶然的机遇,得以在负责北京军事 的一些王公麾下工作(当时正值太平军北伐)。这种优点和经历使他的才能得到几名达官显宦甚至肃顺的赏识。他青云直上,不断擢升,在1859年终于升为军机大臣和户部侍郎。1860年9月清帝离京时,他奉命担任代理步军统领,留守北京,并在和议中当了恭亲王的助手。他证明是清朝新外交政策的真正制订者,而且西方官员把他描述为总理衙门中的“干员”。政变后,他又成为军机处举足轻重的人物。由于他善作妥协的才能,以及他的勤恳和正直,他不但不断地几乎受到恭亲王的完全信赖,而且也得到慈禧的高度器重。 恭亲王和文祥不得不去安抚京师官场中的一派官僚,他们虽然同意与卑鄙的欧洲人达成妥协,但仍继续专门在政策和用人方面大唱道德高调。尽管对内战争和对外求和需要实用主义,但依然存在咸丰在位头两、三年开始时的那种风气——尊敬那些对宋代理学有特别造诣的官员。咸丰帝经他尊重的老师杜受田的推荐,把湖南的老年学者唐鉴(1778—1861年)召到北京:唐鉴因替那些忠实地遵循朱熹学说的清代学者辩护而闻名。后来,持同样见解的两名大学士翁心存(1791—1862年)和贾桢(1798—1874年)虽然没有决策权,但在京畿官员甚至省级官员中仍有影响,因为他们常在会试中担任考官,声称有许多及第的士子是他们的“门生”。由于两位太后的权力要依靠儒家的“孝道”,所以她们在1861年至1862年特别容易同样大唱咸丰初期的道德高调。政变后不久,蒙古血统的著名理学家倭仁几乎立即被任命为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次年,他被提升为大学士,同时担任清帝的老师。与倭仁同样以程朱理学造诣著称、并以个人道德楷模闻名的李棠阶(1798—1865年),1也放弃了河南的隐居生活而担任都察院的都御史和军机大臣。 虽然新的同治统治至少需要正统的学说来装饰门面,但恭亲王和文祥最关心的却是王朝面临的军事威胁。此时威胁与其说来自欧洲人,倒不如说来自太平军和捻军。早在1860年秋季与欧洲人议和时,他们已经在考虑(不过很谨慎地)在欧洲列强中是否有一两个国家可能会帮助清廷与叛军作战。他们接受了伊格纳捷耶夫关于向清廷提供步枪、大炮和教官的建议(第一次提于1858年),但条件是训练不得在北京进行,而是把选好的旗人派往恰克图受训。他们对清廷是否也应采纳伊格纳捷耶夫建议派一支俄国小舰队去协助攻打南京一事犹豫不决,但他们对此机会颇感兴趣,因而建议清帝将此事交曾国藩及其他官员酌办。但曾国藩等人反对此事;同时英国公使威妥玛也警告恭亲王和文祥,说任何派兵进入中国内地的欧洲强国可能再也不会撤走。不过此事提醒了这两个满族政治家可以用一支归清廷拥有的西方造的炮舰舰队去炮击太平天国的京城。1861年6月,法国公使馆又重提了在天津的一名法国海军中校提出的建议,表示法国可以协助清廷购买这样的舰队。但恭亲王和文祥没有接受,反而采纳了李泰国和赫德拟订的有关英国炮舰的计划。在卜鲁斯知情的情况下,赫德向总理衙门提出,有十二艘轮船,所费不到一百万两银子,可以通过对鸦片增收海关关税和在销售这种毒品时征收货物税的办法来筹款购买。赫德还保证船只可由汉族甚至满族海员来驾驶。11861年7月,热河的清廷在批复总理衙门的劝说性的奏折时,批准了这个计划。为了筹措足够的创办经费而拖延了一段时期以后,赫德在1862年初才写信告诉李泰国进行购买舰队的事情。这样,就产生了在次年造成外交危机的著名的李泰国-阿思本小舰队事件。 恭亲王和文祥继续对欧洲人采取安抚的姿态。新开辟商埠的地方官员可能会拒绝与西方人及其领事合作,但北京总是对他们施加压力。1除了由江苏巡抚当时兼任(后来由两江总督兼任)的旧“通商大臣”外,又添了一名主管华北三个新商埠的新通商大臣。新大臣崇厚经清帝批准,安排士迪佛立将军麾下的英**官对一些驻津军队以及由京来津的精选旗人进行训练。在1862年,已有数百名旗人就这样学会了使用西方小型武器,并在回京后不久就组成了一支由清帝直接控制的精锐部队神机营的核心。文祥一度任负责该营的官员,后来又亲任该营七统领之一。由于某种原因,神机营的规模一开始限制在六千名士兵以下,而天津的训练计划也只维持了四、五年。 清廷必须确保欧洲人不去帮助太平军,因此朝廷打算在贸易和传教等争议方面让步。由于中国一方的坚持,天津条约在开辟牛庄和芝罘的条款中,已经禁止外国船只进行大豆和豆饼的贸易。因为这是江苏和浙江出海帆船在东北的大宗贸易。但西方的船主及其代理人闹着要参加这项贸易,于是在1862年1月总理衙门就顺从了卜鲁斯关于撤销这一禁令的要求。此外,经过了几次早期激烈的反教会暴乱后(包括1861年11月的贵州教案和1862年3月的江西教案),朝廷颁发了一分布告在全国广为张贴,强烈呼吁要公平对待传教士及皈依基督教的教徒(见第十一章)。可是在1862年夏递交给法国公使的一分“保护教民章程”中,恭亲王和文祥设法写进了如下的条款,即应警告教会不得“干预地方公事”2——希望用这个办法在条约的约束下尽量保持中国行政权力的完整。 外国武装和太平军的失败 1862年淮军的出现标志着曾国藩的军事体系扩展到了上海地区。与湘军相比,淮军实力较强,这不但是由于淮军官兵的质量较高,而且他们还拥有西方的枪械弹药。在淮军最初的十三个营中,有八个营实际上是从湘军调来的。调来的湘军将领中有两人证明是特别值得器重的,一个是程学启,此人原为太平军,在安庆投降了曾国荃,另一人是木匠出身的湖南人郭松林。已经证明是当时清朝最优秀将领之一的刘铭传(1836—1896年),原来是个私盐贩子。他和其他淮军将领曾经带领的一批骁勇的士兵来自合肥附近多山的西乡,那里是一个宗族观念很强的地区。1李鸿章麾下更为粗鄙的将领证明比一些儒将更适应于使用西方武器。早在1862年6月,程学启已经把他的一支部队改建成拥有一百支滑膛枪和步枪的“洋枪队”。到9月份,淮军至少已从洋行购进了一千件这类小型武器。但洋行不能迅速供应大炮。在1862年整整一年中,刘铭传迫切地搜求西方大炮,但毫无所获。但到了1863年中期当淮军因从安徽征募士兵和吸收投降的太平军而增加到四万人时,它确已掌握了许多现代的大炮,还至少有一万支步枪。刘铭传还雇了几名法国炮手,此外还有约二十名西方人在淮军“洋枪队”中当教官。 虽然淮军终于掌握了一些西方武器,但它在早期进攻敌人城镇时得到的最大帮助却是由常胜军中外**队操纵射击的大炮(常胜军中还有比淮军射击技术高明的中国步枪手)。虽然英国人 在1862年5月后一般地说避免直接参战,但他们找到了一个得心应手的工具,他就是身为清廷军官而这时听命于李鸿章的华尔。华尔虽然年轻鲁莽,却显然具有聚集约一百四十名外**官在一起共事的领导能力。海军中将何伯一度对华尔怀有敌意,这时也给他提供包括攻城大炮在内的枪枝弹药。华尔用他与商人杨芳共有的汽轮运输他的步枪手,此举也有助于李鸿章在1862年7月和8月迅速取得胜利。李鸿章向曾国藩报告时写道:“华尔打仗,实系奋勇,洋人利器,彼尽有之。”1 同时期,李鸿章已经接任了薛焕的职务,在1862年4月份任代理江苏巡抚,12月任该省巡抚。在7月份,他从吴煦(在12月份前仍为布政使)那里接管了厘金税。当清帝国的海关税收用于维持保卫上海的英法军队和维持常胜军时,李鸿章接管后增收的厘金税收却使扩充淮军和支援曾国藩及曾国荃有了可能。与薛焕不同,他不主张鼓励欧洲人扩大他们在战争中的作用。他知道上海的洋人中间讨论的一项建议,即邻近该商埠周围的农村应归外国租界当局管辖。李鸿章忠于清帝,同时对他称之为“中国”或“中土”这一政体的尊严也非常敏感。他在给曾国藩的信中写道:“无论军事如何紧急,鸿章却未求他出队帮助……既输下气,且张骄志。”2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李鸿章最先使用了“自强”一词。 李鸿章虽然希望避免欧洲人进一步插手战争,但仍很珍视常胜军的援助;这支军队虽然由西方人率领,却有效地置于中国人的指挥之下,这件事是值得详细说明的。历史上不乏“蛮夷将领”为中华帝**队效劳的先例;以华尔为例,使他欣喜的不但是经济的报酬,而且有绿营副将的军衔,此事说明欧美 的属员是可以归清廷节制的。华尔在1862年9月死后,准备让其继承者白齐文率领常胜军进攻南京的计划虽经曾国藩和清帝的批准,却未能实现。因为白齐文与杨芳为了财政事务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对南京的远征不得不取消,最后由戈登来率领这支华洋合璧的队伍。李鸿章理解,这支队伍的外**官决不可能被中国人指挥。于是在1863年1月中旬,他与士迪佛立将军取得一致意见,准备任命就要退出英军现役的戈登为绿营的总兵和常胜军的副管带,与一名曾与华尔共过事的绿营将领共同指挥。李鸿章保证定期支付常胜军官兵饷银以及英国人供应弹药的费用。但他坚持常胜军应从四千五百人减至三千人,戈登应受李鸿章个人指挥。李鸿章答应英国人提出的一个重要条件是,如果调动常胜军越出上海周围三十英里,要事先取得英国当局的同意。可是在2月份,当李鸿章要常胜军去围攻上海华北三十英里以外的太仓时,他压倒了士迪佛立的反对意见。戈登在1863年3月开始指挥常胜军。虽然李鸿章立即要他进攻苏州和更远的地方,但英国人并没有反对。 常胜军的大部分军官是习性粗暴的美国人,他们对戈登的约束,深为不满。至少爆发过两次哗变,骚乱则是时有所闻。但戈登个人骁勇善战。他给其他部下的印象不亚于华尔,并且他还是一名杰出的战术家。他接收了华尔的那艘浅水明轮铁炮舰海生号(它船尾的转动炮床上装有能发射三十二磅炮弹的火炮),此外,他还有新式的英国大炮。从1863年1月起,淮军就一直企图解救在常熟被忠王部队围攻的太平军降军,常熟离苏州北面仅三十英里,是粮食供应的主要基地。直到4月份戈登带了榴弹炮和科赫恩迫击炮赶来时才解了围。淮军当时正在围攻通往苏州的战略城市太仓。5月份,戈登乘海生号赶到,经过四小时的炮击后轰开了太仓城墙,使程学启的士兵占领了该城。所以李鸿章成为西方技术的坚定信仰者是不足为奇的。他得意洋洋地写信给曾国藩 说:“炮力所穿,无孔不入……西洋炸炮,战守攻具,天下无敌。”1戈登在一封私人信件中回顾说,“人们原来期望不会有那么大的破坏”;但他认为他的战斗会加速使苏州投降,从而及早结束战争。2 “中国的戈登”之所以重要,不仅仅是体现在他身上的维多利亚时代的英雄主义。他对镇压太平军战争的重大贡献在于,他的炮兵与李鸿章的淮军一结合,就把忠王的大批部队牵制在苏州周围,这些部队本来可用来大举进攻南京外面的曾国荃部队的。 实际上,曾国荃的士兵差一点遭覆没之祸。他率领了两万名士兵已在1862年5月末来到离南京南面仅几英里的突出地带。但太平天国的京城由于其坚固的城墙和堡垒而无法攻破,又由于它周围有河流山岗而难以使之孤立。忠王已于6月份撤离上海返回苏州,准备在南京发起反攻。反攻在10月份开始,当时他带大军从苏州赶到,后面又紧跟着来自浙江的军队。曾国荃的部队由于遭到一场严重的瘟疫和不断受到挫折而元气大伤,到1863年1月已濒于崩溃。但忠王因出于对苏州地区的关心和对皖北粮食供应的需要,对这次反攻一直不能全神贯注。3他带了饷银和粮食在1863年7月中回到南京,并在一个多月内,以自己的“洋枪军”不断打败曾国荃。但在9月中旬,他匆忙赶回苏州,这次他留在那里直到11月末快要陷落之前。如果没有戈登及他的大炮,淮军不可能那么快威胁苏州,因而忠王后来在著名的“自述”中不断详细谈到“洋鬼子”大炮造成的可怕后果,这些话并非夸大之词。4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湘军和淮军有了戈登的援助,竟使清朝 不需要有损于本国主权完整的外国援助就能对抗太平军。1862年和1863年春,随着捻军在山东和河南威胁的增长,清廷越来越急于要把太平军赶快打败。1862年6月,在卜鲁斯的敦促下,总理衙门得到清帝的批准,让英国人和法国人在上海训练中**队。7月,李鸿章勉强将薛焕的一千多名残兵转交英国人,另外交给法国人六百名。李鸿章要求总理衙门不要扩大这类计划,因为担心欧洲人会逐渐侵犯清朝的权力。按照李鸿章的主意,11月份的一道谕旨要求这类计划应着重“练将”,因为“统带(华兵)不可久借外人”。1晚至1863年3月,士迪佛立将军在安庆访问曾国藩时,他建议把英国人在上海训练中**队的数字增至一万人。士迪佛立盘算使用这一万人配合李泰国正在装备并预期在夏末到达的舰队一起攻打南京。李泰国本人早在5月份就已返回,他与李鸿章商讨财政问题时,透露有六百多名要为清廷效劳的英国官兵,将随同八艘炮舰前来。李鸿章立刻注意到这与1862年初经曾国藩修正的赫德的最初建议有出入:原建议提出,这支舰队将主要由湘军水师驾驶,英国人只是提供训练和援助。李鸿章警告总理衙门说,李泰国为人骄横、险恶和狡诈。但问题在于北京是否迫不及待地要取得胜利,以致会听任李泰国和士迪佛立为所欲为。 6月初,李泰国在北京拿出了他与已经脱离英国皇家海军来指挥中国水师的阿思本海军上校签订的一分契约,这使恭亲王和文祥大吃一惊。根据契约规定,清帝的命令只有在“直接下达给李泰国”时,阿思本才服从,另外,李泰国“如对任何合理的命令不满时,可以拒绝下达”。李泰国除了提出这份既成事实的契约外,还提出要求说,他身为海关总税务司得亲自接受海关关税收 入,这项税款在此之前都是送交海关华人监督指定的“海关银行”的;此外,他不但应负责从关税收入分配经费给这支新舰队,而且还应分配给一切外国人训练的中**队,包括戈登的队伍在内。如果不能满足这些条件,李泰国威胁着要撤走海关的一切外国工作人员。他在给总理衙门的要求中写道:“为什么总税务司要为地方官员征收关税?”总理衙门行文通知李鸿章,认为李泰国的用意是“思借此一举,将中国兵权利权全行移于外国”。1 李泰国忽视了一个事实,即清廷与太平军作战的运气大大好转了。此外,他习惯于与何桂清和薛焕那些没有骨气的官员打交道,却不了解已涌现出来的一批新型的地方行政官。曾国藩和李鸿章不但拥有精兵和具备进取的思想,并且还得到朝廷的信任。李泰国谋求取得卜鲁斯的支持,因为后者认为如果能从地方拿走关税收入和外国训练的军队,清朝的中央政府定会从中得利。因此,卜鲁斯在1863年6月16日向总理衙门建议:1、“帝国政府应〔通过李泰国〕自己来掌握关税收入”;2、由戈登等英**官带领的中**队在与省抚共同作战时,“不应置于他们的控制之下”。2卜鲁斯的建议遭到恭亲王的断然拒绝,因此,这位公使就到蒙古去“游山玩水”,把谈判之事交给李泰国和赫德自己去进行。在赫德的建议下,拟订了一套章程,内容是任命阿思本为“帮同总统”,隶属于曾国藩任命的中国水师总统麾下;两名水师总统都归曾、李二人管辖。这些规定得到清帝批准,但李鸿章抱怨说,如果舰队由六百名英国水手操纵,中国的管带就不可能真正进行指挥。曾国藩也写信给恭亲王说,除非中国人能实际操纵舰只,否则就难以学会使用它们。但总理衙门对清廷的这种名义 上的控制似乎已经满足,虽然还不是心甘情愿的。它在8月份知照李鸿章道,除非在阿思本到达前能收复南京,否则“迟久不克,兵船必往,殊难谕禁”。既然谕旨已经规定舰队归曾、李二人指挥,因此总理衙门希望他们二人能设法进行控制,并从李泰国和阿思本手中收回原属自己的权利。1 曾国藩和李鸿章也许将不得不设法满足一下北京的心意,因为湘军在以后许多个月中还不能收复南京。但阿思本在9月随同舰只到达时,对自己只成为一名中国人的“帮同总统”大为不满,而对究竟谁掌握实权则毫不考虑。在北京,他因受李泰国的煽动,采取了僵硬的立场。10月18日,阿思本限总理衙门在四十八小时内承认他与李泰国的契约,否则他将“立即解散舰队”。到了20日,当总理衙门未予答复时,卜鲁斯写信给恭亲王,说他得先请示伦敦,才能让清政府接管舰队——这样就出现了使炮舰落入别人手中的可能。但文祥相信,真正不愿冒险看到舰队落到太平军之手的人却是卜鲁斯。于是他请美国公使蒲安臣设法调解,他宣称清廷宁愿“退到长城以外”,也不愿接受阿思本的条件。2最后找到了解决办法:舰只退回英国,在那里出售。总理衙门给李泰国和阿思本以丰厚的补偿,但解除了李泰国海关总税务司之职而让赫德接替。中国海军的现代化被推迟了,但也避免了外国人在中**事和财政方面施加更大的影响。 戈登不止一次要求其中国同僚程学启不要处决投降的太平军首领(他认为这是违反文明战争常规的行动),虽然这个要求屡次遭到拒绝,他仍继续援助淮军。有八名守卫苏州但决定投降的太平军首领被李鸿章处决,戈登认为这有损他的荣誉,因为他曾 在一次私人会见中似已保证过他们的安全。他一怒之下几乎要率兵去攻打李鸿章,但被赫德等人劝阻,他们说李鸿章没有“事先策划”此事,于是戈登又为李鸿章上阵作战。1但是常胜军内部的军纪这时已经败坏。它协助围攻了几个城市后(最后一次是在1864年5月围攻常州),戈登和李鸿章一致同意予以解散。不久伦敦也送来了同样内容的指令。戈登愉快地接受了绿营的提督军衔,但他仍拒绝了清帝赏赐的一万两纹银。 在此期间,1862年5月收复宁波的战绩是欧洲人和该商埠一个“夷人专家”双方主动努力的结果。宁波道台张景渠在1861年12月太平军攻占该商埠时已经乘一般法国船只逃往定海,据说还携带了大量海关库银。他组成一支三百名士兵的小部队,命名为“绿头勇”(后又称常安军)。此外,在其麾下效劳的还有布兴有,此人是著名的广东海盗,已被提为绿营游击,并指挥着八十艘海盗船和大批“广勇”。25月10日英国皇家海军的■乐德克上校宣称外国船只遭到太平军炮击,于是就指挥得到两艘法舰支援的四艘炮舰炮击宁波,这时这支临时由各方拼凑而成的军队就已准备投入行动。大约三百名英军和七十名法军将大炮架在城根;太平军在猛烈的炮火下撤离该城。英法军队和中国的勇军进了城门,为张景渠前道台掠夺和占领该城;张景渠也立刻向商人募集捐款,以资助进一步的中西联合作战。 李鸿章奉清帝之命去援助浙江北部,派了数百名华尔的常胜军去守卫宁波。■乐德克的军官也着手训练“绿头勇”,这时它终于发展成有一千名士兵的队伍。同时一名法国海军上尉在宁波海关税务司日意格的帮助下组成一支中国分队,名叫“花头勇”,又 称常捷军,外国人则称他们为“法华军”。这支部队很快就扩充到两千人,甚至一度到三千人。1到1862年12月末,这几支部队在海军少尉德克碑指挥下夹攻制酒的绍兴城,并于3月15日攻克。 左宗棠感到由欧洲人带领中**队很危险,因为他担心会造成喧宾夺主的后果。2新任宁波道台拨出关税款项,但只计划供给约两千名中国士兵和一百五十名欧洲军官之用。与华尔和戈登的军队一样,许多外**官以及他们带领的中国兵主要关心的却是在攻占一座城镇后怎样掳掠财物。 左宗棠还是利用西方人以及他们训练的华人作为自己部队的助手。1863年夏,当德克碑难以从绍兴绅士那里收回某些曾经保证给他的部队提供的巨额“债款”时,杭州的富商兼银行家胡光墉(1825?—1885年)安排他与左宗棠进行了一次会晤。胡光墉自1862年以来就当了左宗棠的买办,为他采购给养。胡光墉所作的这一安排是为了使德克碑不丢面子,而又能按左宗棠的条件来为他效劳。虽然左宗棠最后升为闽浙总督,三十二岁的德克碑还不过是一名绿营副将,但左宗棠仍免他行跪拜礼而与他握手。德克碑在第二次晋见时,则“薙去了连鬓胡子,以表示他不愿当夷人”。 在攻城时,德克碑的大炮与戈登的大炮一样,是无价之宝(特别是在1864年3月31日收复杭州前三日把城墙轰开了一个约三十五英尺的关键性缺口时更为如此)。3德克碑得到御赐的一万两纹银和提督军衔回法国,以后由日意格接替他担任法华军分队的指挥,但在1864年10月,他和左宗棠都同意将它解散。 强调西方对清廷征战的援助并不是否认曾国藩所起的主要作用。总的战略是曾国藩筹划的,他个人指挥的军队守卫着从皖北到江西诸城市组成的一条漫长的弧形地带,这对全力围攻南京的后勤供应体系来说是极为重要的。湘军中如朱品隆和唐义训等将领在曾国藩的监督和鼓励下取得的战绩,对稳定南京前线也是必不可少的。1863年6月,鲍超这名猛将横扫南京对面的长江北岸,占领了毗邻九洑洲(这是天京赖以从挂着外国旗帜做生意的许多帆船那里取得供应的来源地)的江浦。当6月30日占领九洑洲时,南京与它最大供应地之间的运输线从此被切断了。1这次立即向北京报告的胜利,可能促使总理衙门在李泰国-阿思本舰队问题上采取坚定的政策。同时,李鸿章购买的汽轮也在把大批弹药和步枪运给曾国荃。 在1864年7月南京失守后还幸存的太平军将领中,除了参加捻军的赖文光外,实力最强的要数李世贤和汪海洋;后者是安徽人,当时还只有三十多岁,他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参加太平军,一直在浙江作战。李、汪二人分别经过江西进入福建。1864年10月,李世贤占领了福建沿海的漳州,并在那里雇了十六名外国人帮助训练他的部队使用西方武器。李鸿章奉清帝之命派了八千名淮军在郭松林率领下前往漳州,部队中还有英国教官训练的步枪手。左宗棠则在福建北部设立了大本营以监视其他太平军的动向;他指令由福建的海关税务司法国人美理登男爵训练的中**队协助进攻漳州,该地在1865年5月中旬被收复。2李世贤和汪海洋这时在广东会师,但是出现了一场不幸的内讧,李 世贤在8月份在汪海洋的教唆下被暗杀。汪海洋在1866年1月1日战死。西方的武器显然为叛乱的结束作出了贡献。 1 王尔敏:《清代勇营制度》,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卷4第1期(1973年5月),第1—52页。史密斯:《十九世纪中叶的中**制,1850—1860年》,载《亚洲研究杂志》,卷8第2期(1974年),第122—161页。 2 曾国藩:《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2第13、17页;卷3第2、7、25、41页;卷4第1、7、15页;《奏稿》,卷2第10、21、27—28页。 1 《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1第6—8页;《家书》,卷1第59页;又见《杂著》,卷2第58页。 2 同上,《书札》,卷1第1页。 1 《曾文正公全集·文集》,卷1第4页;卷2第2页;《年谱》,卷1第17页。 2 沈陈汉音(音):《1840—1852年期间曾国藩的经世改革思想》,载《亚洲研究杂志》,卷27第1期(1967年11月),第61—80页,特别是第71页。 3 《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2第1页。 4 同上,《书札》,卷2第24—25页;卷3第11页。罗尔纲:《湘军新志》,第243—244页。 5 《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11第41页。 1 关于其分布状况,见波特:《曾国藩的私人官僚班子》,第74页。“私人”一词是有争议的,因为委员不象幕友,有政府官员的身份。 1 罗尔纲:《湘军新志》,第106—107页(又第55—64页所列之表)。 2 朱洪章的回忆录《从戎纪略》,很可能是通过他人笔录写成的。 1 《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2第24页;《家书》,卷5第39页。 2 同上,《书札》,卷5第3、5、17、24、30页。关于曾国藩的财政措施,见胡林翼:《胡文忠公遗集》,卷15第20—22页、25—26页;卷30第9—10页。骆秉章:《骆文忠公奏议》,卷11第53—54页;卷13第35页。 1 徐世昌:《清儒学案》,卷107第19页。 2 吴相湘:《晚清宫廷实纪》(第9页)引用了王闿运和薛福成的记载。 1 吴相湘:《晚清宫廷实纪》,第13页。 1 《清代筹备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0第3页。 1 杨联陞:《中华帝国的几位女统治者》,载《哈佛亚洲研究杂志》,卷23第50期(1960—1961年)。 2 高劳:《清宫秘史》,载《东方杂志》,卷9第1期第3—4页;又见《英国外交部通信档案,中国部分,卜鲁斯致鲁塞尔的信》,17/354,第203页。 1 吴秀良:《1693至1735年密折制度的演进》,第10—11页。 1 见翁同龢目击的记载,《翁文恭公日记》,辛酉(1861年),第118页。 1 李棠阶:《李文清公遗书》,特别是卷2《书说》。 1 赫德的中文申请书及备忘录都保存在《海防档·购买船炮》中,特别是卷1第10—18、21—22、76—77页。 1 迪安:《中国和英国:1860—1864年的商业外交》,第3和第6章。 2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9第28页。 1 小野信尔:《论淮军的基本性格》,载《历史学研究》,第245期(1960年10月),第27—30页。刘广京:《儒家爱国者和务实派李鸿章》,载《哈佛亚洲研究杂志》,第30期(1970年),第14—22页。 1 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第54页。 2 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第52页;卷2第47页。 1 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3第16页。 2 引自史密斯:《华尔、戈登和太平军叛乱》,第246页。 3 简又文:《太平天国全史》,第3册第2136页。 4 李秀成:《忠王李秀成自述校补本》,第41—42、45、46—47页。 1 《海防档·购买船炮》,卷1第188页;《清代筹备夷务始末·同治朝》,卷10第13—14页。 1 《海防档·购买船炮》,卷1第156—158页。吕实强:《中国早期的轮船经营》,第80—82页。 2 赖特:《赫德与中国海关》,第243页。 1 《海防档·购买船炮》,卷1第203—204页。《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4第5页。 2 赖特:《赫德与中国海关》,第247页。丁韪良:《中国巡礼》,第232页。 1 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英文版第2册第106页。 2 简又文:《太平天国典制通考》,第2册第1057—1061页。左宗棠:《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2第3—4页。 1 郭廷以:《太平天国史事日志》,第2册附录,第166页。 2 《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3第30页;卷4第44页、46页。 3 同上,《书牍》,卷6第12页、35—36、47—48页。又《书牍》,卷7第15—16页;《奏稿》,卷7第35—36页;卷8第40页。 1 简又文:《太平天国全史》(第3册第2242页)引曾国藩之言。关于南京陷落详情,见戈登记载,大英博物馆52号和392号文献,1864年6月30日;又英国海军部,125/105号,李致金斯顿函,1864年7月29日。关于掠夺情况,见赵烈文:《能静居日记》,第3册第1887—1888、1919页。 2 简又文:《太平天国全史》,第3册第2300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特权阶级种种 自康熙的满人统治建立后一直保持着相对的社会成分同一性的统治阶级,在十九世纪最后二十五年,由于新成分的增加而开始变得多样化了。 在十九世纪中期大动乱的前夕,社会名流主要是由那些在职或退休的官吏和有功名或学衔的文人及其家族组成的。在省城还包括大钱庄和大商号的老板,在地方上则包括有钱的地主和商人。一个家庭只要有人得了或文或武的功名,这一家就完全可以算作特权阶级了。不过要知道,其中也有等级的不同。中举或者至少拔贡才能当官。如果既有功名又有财当然就更好了,因为财能使他发挥重要的社会作用。在地方上有功名的人主要是生员,其地位与平民相差无几,因为生员的头衔只能带来很少的法定特权。1最后,从地方到省,一个人只要相当有钱和受过一点教育,功名对其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并不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但是,在公众舆论中,尤其是在上层阶级的心目中,功名也还是社会上有身分的标志。商人和地主家庭只有通过捐纳或科举得到这种有地位的凭证,才能真正进入上层阶级。当时通用的“绅士”一词,反映了这种普遍的看法。“绅士”指的是致仕或暂时丢官的官员,以及地方上的文人。但是在十九世纪中期地方志也常用这个词来称呼当地的豪门大族,尽管其中一些人并没有功名可言。 巨绅:太平天国以后的官吏和科第之士 由于取得士人地位的传统门径有所扩大,最先经受变化的是特权阶级。为了回报地方各界镇压人民起义、特别是镇压太平军的贡献,科第名额大为增加,虽然自清初以来已经增加的名额很少。到1871年,儒学生员的名额从太平军起义以前的25,089人增至30,113人;武学生员的名额相应地从21,200人增至26,800人。1固定的增长在1871年后即已停止,此后名额临时有所增加是由于清廷的军事需要造成的。虽然这种暂时的增长为数不少,但是总的影响却甚微,因为只涉及一次会试,而且只相当于上述固定增加数的百分之五,或者说仅有大约484个名额。以这个数字为基础,假设每个生员能够再活33年,那么,十九世纪最后二十五年就会有将近910,000人,比太平军起义前的740,000人增加了百分之二十三。在全部人口中,生员的百分比从万分之十八增加到万分之二十四。2 尽管生员名额的增加确实不多,然而卖官鬻爵却很盛行。这种办法始于明朝,曾为清朝早期的统治者广泛采用,到十九世纪初一度有所收缩,但是在十九世纪后半期又大肆推行。起初采取这种做法是为了使官员来源多样化和保持平衡,可是后来政府的动机就完全是出于财政目的。为了便于卖官,官价往往打九折。在十九世纪的最后三十年,捐官总数达534,000名,而在太平军起义之前还只是355,000名。50000444_617_331860年以后,通过捐官途径的四品到七品地方官多于通过科举的正常途径得官的人数。4 如果把那些享有同样合法特权的有官衔者的妻子和未成年的子女都包括在内,则受益的家庭人口总数从太平军起义前的5,500,000人增加到太平军起义后的7,200,000人,然而全国人口总数却略有下降,可能要到1890年以后才恢复到1850年的水平。如果我们考虑到他们的兄弟、成年儿子和远房亲族也沾光,享有特权者的总数就会更大,尽管这些人享有的特权不同于有官衔者本人,但是他们却可以依仗其声威使自己高人一等。 官绅的膨胀由于分布不均,加剧了地区之间的差异。在太平军起义前,文人、官吏及其直系亲属对总人口之比在安徽是百分之零点七,在四川则是百分之三点五。太平军起义后,这个比例在四川是百分之零点六,在浙江则是百分之五。1云南和贵州由于地区贫穷,无力捐献军费,比例就下降了。四川所占的比例甚至进一步下降,广东的比例保持着稳定,但这只是由于这些富饶省份人口猛增之故。由于它们提供了大量钱财,正常仕进和捐官者的绝对数量还是大量增加的。这个比例几乎在各省都有所增加:在浙江增长了二倍,在陕西和甘肃增长了三倍。但是具体情况则大不相同。西北各省所占比例的提高是由于其总人口的减少,而沿海和沿江各省则是由于地方富庶,故而能弥补人口和文化水平同官爵获得者的数量之间的不平衡。由此可见,维持一个较大的特权阶级加重了贫穷省份的困难,而沿海沿江各省官僚和文人的不成比例的增长,则使其在绝对数量方面占有压倒优势。 在文人阶层内部,各等级文人的增加也不平衡。在太平军起义之前,1,100,000名有功名和官衔的人当中有125,000名,即百分之十一,至少是贡生或贡生以上,因此这些人属于真正的上层。有功名和官衔的总人数的百分之三十二,即350,000人,是捐纳者;在更有影响的官员和有官衔的人当中,这个比例高达百分之五十。太平军起义以后,1,450,000有功名和官衔的人当中有204,000人,即百分之十四,至少是贡生,他们属于上层绅士。其中530,000人的地位,即总数的百分之三十六,是新近捐纳的。在官吏和有官衔的人当中,捐纳的比例高达百分之六十六。1 由此可见,这个文人阶层不仅人数增多,组成成分也在变化。与此同时,“非正途”出身者大有人在。 直到十九世纪末以前,传统统治阶级的这种膨胀乃是一种主要现象。实际上,科第名额的长期增加在1871年前已达到其累积效果的最高峰。在十九世纪最后几年,暂时性的增长则无变化。1901年取消武试,1905年又取消文试,这种扩大统治阶级的古老方法至此才寿终正寝了。虽然卖官鬻爵的做法依然存在,但是随着人们可以不受限制地在新学堂中通过考试谋得职衔,那种买卖便没有什么吸引力,或者说没有什么意义了(参见第七章)。 文人阶层人数的增加导致这个阶层内关系紧张,并且加剧了有职者与无实职者之间的差异甚至对立,加剧了通过正途出身与非正途出身这两种人之间的差异甚至对立。这便影响到社会上层领导能力的质量。它迫使功名较低的人在社会上只能得到甚至更低的地位,这也是造成其日益贫困的一个因素。它还降低了这个最初以文人阶层的特权为基础的社会等级制的合法性和作用,并且危及由文人同朝廷的结盟所支撑的政治秩序。 在十九世纪后半期,随着专门化技术作用的发展,新的集团正在统治阶级内部形成。到十九世纪终结时,这种新集团的形成已经比以传统方式起家的绅士名流的发展更为重要了。 新军势力 现代战争和国防的需要,促成了一个拥有特权的军人阶层的兴起。军人从一种地位较低的单纯职业性集团,变成了一支有影响的社会力量。战争有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在军人地位的转变中也可看到两个前后衔接的阶段。 在1850到1874年间,民众运动使中国受到前所未有的震动,就在镇压民众运动的过程中产生了第一批新型军官。他们组织民团,同太平军、捻军和回民打仗。早期的军官大部分在入伍之前已有正式功名。1湘军的情况尤其说明了这种文人阶层的普遍军人化。2此后不久,由于形势的需要,以及象李鸿章这样的年青领导人物开始注重个人才能更甚于注重官爵和儒家的正统性,平民就在新军的指挥人员中占了优势。3这些人仅凭战功就在当地、甚至有些人还在全国获得名望,而不论他们原来是否有功名。例如刘于浔最初只是江西的一名监生,后来他统率亲自组织的省军,控制南昌及其相邻地区达十五年之久。刘铭传也是如此。他以贩私盐起家,后来变成一支淮军的首领,最终当上了台湾的巡抚(见本卷第四章)。然而似乎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将领后来大都担任了文职。投军只是进身于官僚阶层的阶石。朝廷授予有军功者以文职,委以低级文职以制约过于强大的地方军事领袖,但仍未能减少这种机会主义。勇营诸军同清朝两支经制军——即旗军和绿营军——相反,没有永久的法定地位,它们的军官也没有官阶,这就更能说明问题了。某些将领如刘于浔等便辞官还乡,宁愿接受地方当局给予他们及其家族的好处。但是,所有那些更有势力的将领及其大多数下属都谋求并接受了各级文职;其中有些人还当上了督抚。这便清楚地表明,甚至迟至十九世纪之末,文职比军阶更足珍视。但是,行伍出身可以开辟爬上政府最高文职的道路或加速其擢升。这个事实使军队具有吸引力,最终为军人在社会上发挥新作用打开了道路。 事实上,由于这批军官和军事领袖没有传统文人教育造成的偏见,而且一般都深知必须维护秩序和政府,他们往往成为引进西方技术的强有力的鼓吹者。其结果,在曾国藩、李鸿章、刘铭传、郭嵩焘、左宗棠、刘长佑、沈葆桢及其同僚的倡导下,创办了第一批近代的大企业。1861年曾国藩兴办的安庆内军械所和此后建立的军火工业,可能都是在实际推行经世派的理想,即利用各种可能的技术帮助维护国家的秩序和权威。经世派的基本思想在于主张保护公共利益不受私利侵犯,保证国家资源不为私人谋利,但是,随着开矿、通讯和交通工具以及纺织业的发展,这些基本概念显然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因此,在从能够带兵的多才多艺的传统文官向靠自己的特殊才能取得政治势力的技术专家这方面转变的过程中,那些镇压民众运动的老手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创建新军和使传统的军队现代化,也促成另外一个有影响的军人集团的兴起。1853年曾国藩就对他新建的、非建制的湘军的军官进行加强毅力和纪律的专门训练。后来淮军也仿效这种作法。1862年在上海和宁波开始对军官团进行西式技术训练,其中几个管带及其士兵还在英国和法**事顾问的指导下接受使用西式武器和战术的训练(见第四章)。同年11月,一道上谕规定高级将领应受同样的训练,以保证中国人对军队的控制。但是进展很慢。首先受到重视的是海军;除了设立各种技术学校以外,1867年在福州船政局还附设了士官学校。有些士官生曾经于1875、1877、1882和1886年分别留学英国和法国以求深造。南京、威海卫和旅顺也开办了几所水师学堂。1881年李鸿章在天津设立了一所水师学堂。早在1872年,他就派了一批军官前往德国深造。直隶、江苏和广东还雇用了一些外国顾问训练少量军队,其军官后来还能在其他省份进行指导。1885年,李鸿章又在天津建立了第一所武备学堂。张之洞1887年也在广州附近的黄埔创办了一所水陆师学堂。中日甲午开战之前,在这些学堂学习的军官不过几百人。可是随着号召广泛使用西式武器的技术革命的来临,军人的地位也开始提高,他们变成了发展技术的代表。1 只是在1895年以后,这种新式军官才开始大批增加。他们逐渐取代了担任高级指挥职务的旧式军官,领导着充分规代化的军队。重点又从建立现代海防转向改造陆军,这便带来了深远而又深刻的社会影响。 在中日战争之前,那些经过“西式训练”的少量军队只是简单地采用西式武器和西式操法。1895年12月,清帝同意建立两支仿效德**事组织、训练和战术的部队。这就是张之洞的自强军和袁世凯的新建陆军。许多自强军的新兵都经过仔细挑选和专门训练,能读会写,这在中**队中是史无前例的;由于教育带来的声望,也使行伍生涯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社会上前所未有的尊重。袁世凯的部下就出过五位民国总统或代理最高行政首脑、一位总理和许多在1916年以后割据华北的军阀,象出身低贱的曹锟和冯国璋就是在军队中受到教育的。只有孟恩远是个例外,他始终是个文盲。新军将领的特点是普遍受过较高的教育,这是旧式军队的军官不能望其项背的;他们又掌握着西方的防御和战略方面的技术知识,这也是上一代组织民团的文人和文职显要们所不具备的。 在1901年以后,新军将领随着军事改革的实施而加速被提拔重用。义和团起义时期遭受严重损失的绿营军则被解散。各省都成立了有预备队支持的西式新军:它们使用西式装备,按照西法进行训练和指挥,是现代陆军的基础。1901年9月12日所颁上谕的实质内容便是这样。袁世凯便利用了这道上谕来加强新建陆军,它在1901年之后被称为北洋陆军,成了中国最强大的军事力量,1911年时拥有中**队总数的三分之一以上。从1901到1904年,在湖北、江苏、山西、陕西、江西、广西、贵州和云南等地也纷纷组织了所谓新军或常备军。 1901年8月29日的上谕下令废除传统的武举制,缓和了争取新式军官的竞争;同年9月11日清帝又下令在各省创办武备学堂,并制定全国的军事教育章程。到1903年底,几乎各省都有武备学堂。袁世凯在保定办了六所武备学堂,从参谋军官到新兵都在此经受各种技术训练。他的天津武备学堂的毕业生被派往其他许多武备学堂,同德国的和越来越多的日本教官一起担任教职。1904年1月3日批准的总章程要求学生接受军事操练和穿制服;1高级课程还包括军事史、兵法和后勤学。同年9月12日,各武备学堂还接到练兵处仿效日本体制制定的二十条特别章程。它要求紧密仿效日本教育体制,对参谋军官进行从高小到大学的教育。这些章程并未被严格执行。北京拟办两所高等军官学校的设想也未能实现。只有到国外或者在袁世凯扶植下的保定武备学堂才能受到高级军事教育。各武备学堂的教育质量也参差不齐。可是,维新运动毕竟成功地使各省创办了武备学堂,增加了派赴国外深造的军官。1906年有武备学堂三十五所,学员共6,307人,威海卫、南京、福州和黄埔四所水师学堂还有学员350人;此外,有691名士官和军官派往日本受训,约有15名派往欧洲受训。1到1911年,军事教育机构便有近七十所。学员除了学习军事技术以外,还学习一定的文化,多少能掌握一门外语和基础科学知识。军事教育迅速得到社会欢迎。张之洞在1902年带头要求部下送其子弟进武昌武备学堂,他自己就送了三个孙子到日本学军事。1906年北京开办了陆军贵胄学堂,学员不仅来自皇室,而且还有象刘铭传等著名将领的儿子,以及一些大臣、督抚和文人学者的子弟。在辛亥革命前夕,武备学堂的学员来自各省上流社会,甚至一些旧式科第出身的人也入伍当兵。2这一发展又得力于新建的军阶体制,它使军人得到了同文职官僚一样的官衔和薪俸。3镇压太平军的最后两位杰出统帅李鸿章和刘坤一分别于1901和1902年去世,为各省新一代统治者开辟了道路,这些人的权威几乎完全凭借军事力量。袁世凯无疑是一个典型,但卓越的士大夫张之洞也在晚年致力于组织新军。无论是清帝还是各省胸怀大志之士,都看出必须利用武装来挽救清帝日益衰退的道义的、社会的与政治的权威。这种提高军队地位的普遍趋势,促使受过教育的军人队伍——他们受到社会的尊敬和发挥着政治影响——的扩大。 1911年中**队号称一百万,但大概实际只有六十万战斗人员,其中十七万五千人是现代化的正规军,另外十七万五千人是半现代化的巡防队。后者是由各省资助建立的地方部队,成立于1907年,兵员来自原绿营军、勇营军和其他杂牌军。尚未遣散的五万绿营兵与八旗兵一起组成的军队中,只有七万五千人受过西式技术训练。1军官总数近七万人,百分之十是高级将领,其中八百人曾到日本学习。这批军官——即便是最低级军官——的素质和教育水平及其对科学技术的了解,都远远超过旧式军队的同僚,与文职官员的平庸无能形成鲜明的对比。1695年以后,受过现代化训练的高级军官更可能留在军队,而不去谋求高级文职。军事改革有助于保证他们前程似锦。实际上军队已经超过了文职官吏:西化的军官比从事外交的文官升迁更快。然而行伍生涯之所以能不断提高声望,不仅由于拥有飞黄腾达的希望,而且还由于军官普遍有文化,军队素质也较高,这在历来重教育的中国人心目中颇具好感。 但是更确切地说,军人之所以成为一个有社会影响的集团,是与中日甲午战争以后恶性发展的民族主义潮流有关的。最明显的是中国战败以后,大家舍得花钱使军队现代化。不过,在日本和德国的榜样及其依据的学说的鼓舞下,人们也幻想建立一支既能够用来保卫国家又能复兴民族的军队。曾国藩在世时就认为应建立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来作国民的表率,这正是1904和1906年练兵处发布的文件提出的想法。但是,曾国藩却把国家的政治和精神领导权拱手让给了文人,因为根据“用儒生领农”的信条,文人应该按照儒家价值标准负责建立非常文明的社会秩序。然而在中日战争以后,军队越来越被奉为国家的楷模,甚至被视为先导。为了顺应舆情,21906年4月的一道上谕列举了关于公共教育的各项指令,其中包括尚武。1905年以后主要由绅士文人组成的大多数教育团体,也都提倡尚武精神。1911年在北京召开了全国教育联合会,第一项建议便是要在所有公私学校推行组织严密而恰当的国民军事教育。1这些措施所取得的实际效果,仍然非常有限;直至1911年,整个社会还没有大规模推行军事教育,只有极少数学校真正组织了学生军。尽管如此,公众认为军队能够成为真正振兴民族的力量:这种普遍的思潮使军人的权威和声望得以巩固起来。 即便军队是民族复兴的象征,能不能认为新式军官团就是民族团结的代表呢?军队并没有真正的团结。来源不同,训练各异,使军队分裂的力量不可胜数。其中有些人出身寒微,或如张勋和曹锟,或如刘伯承。1917年企图恢复帝制的张勋,是在中法战争、中日战争和义和团起义时期从行伍中上升起来的。1923年至1924年担任总统的曹锟,则是袁世凯栽培的、天津武备学堂的首届毕业生。刘伯承原在四川成都武备学堂学习,后来变成了**军队的元帅。还有一些人则是富户大族出身。许崇智的祖父做过闽浙总督;他本人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辛亥年在福州担任第二十旅旅长,是福建省革命军的领袖,1925年曾任孙中山的陆军部长。另外有一些富有或中产地主和文人的子弟以及落魄的生员甚至举人,他们没有其他出路,废止科举以后只好投军。这样的人在辛亥革命前几年数量增加了,尤其是在华中和华南的军队中是这样。这里有后来的红军组织者朱德,他是1909年进入云南武备学堂的。应举未中的蔡锷后来是梁启超的弟子,曾毕业于日本最好的军校;他在1911年担任昆明第三十七旅旅长,曾领导云南的国民革命,1915到1916年又组织过讨袁之役。后来成为国民政府领袖的蒋介石则是保定军校的学生,并在日本深造过。 袁世凯用小恩小惠扶植党羽,使他得以维持对北洋军的控制;南方的将领却不是这样,他们在各省拥兵自立,而且经常易人。张之洞创办的军队在技术教育方面远比袁世凯的军队为好;军官都是武备学堂的毕业生,士兵多半有文化。他们在南方各武备学堂受过内容广泛的教育,还通过留学建立了多方面的联系,而且出身书香门第,所受的控制也很松,所以南方军官比北方军官思想更开通,因此更容易同情革命。1 1908年以后的大多数兵变,包括使清朝倒台的那次兵变,都是发生在南方的军队中。他们也是革命者宣传鼓动取得重大成效的主要对象。北洋军的军官并非不接受新思想,只是这种情况不如在南方广泛;北洋军中也有许多政治研究小组,后来成了军阀的冯玉祥在1909年以后就曾经常参加其中的一个小组。2 在带领中国不同军队的各派军官之间,是绝无团结可言的。只有北洋军、八旗兵和巡防队的一些旧军官还继续保持对清朝的忠诚。反满的情绪虽然普遍存在,但并没有使军队形成团结的局面。清廷统一军队和集中领导权的努力也没有取得成功;3巡防队的军官嫉妒正规军的物质享受;各派系互相对立,有时是出于对个人效忠(袁世凯集团就是最好的例子),有时是出于乡土观念,有时又是出于同窗之谊。1在新式军官中,唯一共同的信念就是相信武人比文人更吃得开:这个信念来源于他们在政治日益动荡之际所接受的日本和德国的教育。此一特点肯定使新式军官迥然不同于旧式绅士阶层。 接触西方后的结果 为了适应同外国进行政治和经济交往的迫切需要,在特权阶级内部还形成了另外一些新的集团。他们的共同事业就是洋务,这不仅包括直接办外交,而且包括同西方进行的一切交往。尽管组织新军的部分原因出于办洋务,但是办洋务的主要后果是促成了其他一些社会阶层的产生。 首先是参加官方谈判的专家。最早办洋务的职业人员是译员。不过这些人既无功名又无官衔,只担任很低的职务,例如聘用的几个基督教徒译员就是如此。但是随着1858至1860年的战争,出现了一批办外交的年青专家,例如马建忠就是。他出身于上海一个知名的天主教家庭,接受过徐家汇耶稣会士的教育,约在1875年成为李鸿章的入幕之宾。其中大多数人最初都是由于懂得外语而被招募的,但是因为他们既了解外事,又熟悉中国官场,所以被视为有用的谈判者。 在重要的条约商埠和北京,每一位主管外事的权威都极力网罗一批专家。最大的一批隶属于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曾于1870至1895年担任此职。另外一批则是以总理衙门为中心。张之洞任两广总督时也曾在广州延揽一批专家;1889年他调任湖广总督时,他们随之也转到武昌。兼任驻节南京的总督的南洋大臣在南京和上海各有一批专家。某些专家有时也转移阵地,例如陈钦就曾在1870年脱离总理衙门改投李鸿章幕下。容闳是从美国大学毕业的第一个中国人,为李鸿章和张之洞都效过力。 这些专家各有不同的教育背景。辜鸿铭是一位槟榔屿出生的中国人,他完全是在国外受的教育,先在新加坡后在爱丁堡和德国就学,1880年他担任张之洞的秘书和顾问。伍廷芳出生于公行时期广州著名的伍浩官家庭。他的一部分童年是在新加坡度过的,后来到伦敦学法律,是伦敦许可开业出庭的第一个中国人;1882年李鸿章请他到天津时,他已经是香港鼎鼎大名的律师了。罗丰禄出身于福州船政学堂,曾在欧洲留学几年,李鸿章因赏识他的才能,曾保荐他任驻英公使。蔡锡勇是张之洞的忠实助手,自北京同文馆毕业后,先后在驻美国、日本和秘鲁的外交使团任职。还有些人是在1895年前已实施西式教育的名牌学堂就读,因此不一定非到外国留学不可。象李鸿章的经济会办沈葆清、盛宣怀和郑观应,就是因负责同外国人打交道和做买卖而获得专长的。 事实上,这些洋务专家不仅很快承担起谈判的职责,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还负责搞经济事务。他们往往担任监督对外通商的工作,例如当天津海关的道台、通商口岸的海关督办兼道台。他们更经常地从事管理近代的官办企业。这些人可能接连负责建立兵工厂,管理航运公司,创办纱厂和主持军事学校。盛宣怀也许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个。1张之洞和李鸿章的许多幕僚也做过这类工作,但是都没有取得这样的赫赫声名和成绩。以杨宗濂为例,李鸿章1870年派他当汉口道台,1882年又派他到台湾负责兴筑铁路;1885年他主持天津武备学堂,1886年他兴建了一家火柴厂,后转任直隶道台,然后受命在山西建立兵工厂。蔡锡勇1886年在广州创办鱼雷学校,1887年创办水师学堂,1888年建立造币厂;以后在1890年在湖北建立铁厂和湖北枪炮厂;在武昌,1892年建立织布局,1893年建立造币厂,1894年建立缫丝局,1895年建立西式授课的自强学堂,1896年创办一所武备学堂。1 当时还产生了一批同官方洋务专家相似的谙熟洋货经营的商人。买办便是其中最早最重要的成员。1842年废除公行制度之后,他们是中外商号之间必不可少的中间人,因为外商与华商之间存在着语言障碍,加之货币制度、商业机构和经商习惯又很复杂,使得双方不能直接交易。他们一般是同外商订立合同,这不同于有执照的经纪人(牙行);牙行是中国国内贸易的传统中介和独立的代理商。买办则是洋行在中国的代理人:他雇用和管理华员,自己身兼司库、审计员、财务主管、推销员和行情研究员,协助外国人同中国人进行一切交易。 大多数买办原籍是在广州附近。广州商人具有与外国贸易的长期经验,敢于向要当买办的同乡提供外国老板所要求的全部财政保证。他们还能提供精于茶叶贸易的代理人,因为茶叶是开埠初期的主要出口货。而且,广州的买办还有助于开展其他通商口岸——甚至日本——的对外贸易。随着茶叶出口减少而丝绸出口增加,以及越来越多的人们重视先前只有外国人插手的部门(特别是银行业务),浙江和江苏的买办也迅速出现。他们大多数最初是宁波人和苏州人,先是作丝绸商人或上海钱庄的雇员。在二十世纪之初,大多数买办仍是粤籍,但是在最重要的商业中心上海,买办则以江浙人居多。2 买办一般都是事业上有一定成就的商人,所以在被洋行雇用时能够请人做担保,不过在进入二十世纪之初,也有些买办是因为在同一洋行效力多年而逐级提拔起来的。同时,大多数买办都是发家不久,受雇于洋行则又为他们提供了提高才干和个人增殖财富的机会。事实上他们赚钱多而且快,这就大大不同于其他商人。除了年薪约一千两之外,他们还能得到佣金、回扣和私人自做买卖的利润;同外国人的合作为他们提供了财富、关系、建议和保护,这使他们的上述收入又大大增加。充当西方大商号的买办而积财数百万两者有二例。一是1861到1868年在上海为宝顺洋行当买办的徐润,一是二十世纪之初在上海为怡和洋行当买办的祝大椿。1买办的人数在1854年有二百五十人,到1870年增至七百人,到1900年则增至二万人。2从1842年到1894年,买办的全部收入大约是五亿三千万两。3同十九世纪之末全部上层士子的年收入六亿四千五百万两相比,这个数字相当低。4但是,考虑到分润这笔钱的人数和1902年外人在华全部投资只有五亿八千四百万两,这笔钱就相当可观了。5不过,破产者亦屡见不鲜,买办的财富也是很不稳定的。 买办不但有钱,而且愿向新部门投资。他们最先花大钱办近代企业,对兴办近代企业起过决定性作用。估计在1862至1873年他们为上海六家航运公司提供了百分之三十的资金;1863到1886年为开办煤矿提供了所需资金的百分之六十二点七;1890至1910年为中国二十七家大棉纺厂提供了百分之二十三点二三的资金;同一时期还为中国机器制造业提供了所需资本的百分之三十。1这些买办不仅提供重要的财政支持,还负责这些新企业的经营和发展。他们有革新精神,善于冒险和采纳西洋经营方法,以求取事业的成功。由于他们能使洋行兴隆,政府也常请他们对官办企业进行技术性的管理。不过到十九世纪之末,买办开始自办行号了。2他们就这样对经济现代化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生活方式和思想的某些方面,买办也与众不同。因为他们同外国人联系密切,所以他们乐于接受西式服装、陈设、娱乐和宗教信仰,并且使之同中国习俗掺合在一起而形成一种混合文化,洋泾浜英语就是一个典型事例。他们也能放弃传统的价值观念,以便使其子女接受完全的西式教育,以便捍卫他们的利润观念和发展经济的观念,并且在某些情况下,以便象郑观应那样成为制度改革的鼓吹者。 除了买办以外,还可列举出一类人,但其界限不甚明确。他们虽然没有直接服务于洋行,却热衷于从对外贸易或引进西方技术方面谋取赢利。最明显的是那些通过制造出口商品和分销洋货而发财的商人。例如安徽祁门的茶商胡元龙,他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拥有茶园五千亩;以后由于绿茶市场收缩,他就在1876年全部改种红茶,并且自办加工厂,从而既保证了自己的财源,又维护了此地茶叶生产的声誉。3叶成忠(澄衷)是浙江一家小农的孤儿,靠贩运煤油起家;1899年死后留下遗产达八百万两。4顾馨一出身于穷学究家庭,后在上海大做粮食生意,靠汽轮运货而发财。1钱庄在上海也非常兴盛,它们是中国人与外国银行之间的中介,向掮客提供购买洋货的信贷,同时又把货物转卖给国内的销售商。上海在1883年有钱庄五十八家,1903年为八十二家,1908年则达一百一十五家。2有几个家族在银行界占支配地位,他们在沿江通商口岸都设有分号,例如宁波的方、李、叶三家,苏州的程家和洞庭山的严家与万家。3 有些商人和金融家也插手于工业。例如在1872年,陈启沅用本国资本在广州效区开办了第一家用蒸汽为动力的民营丝织厂。4在1895年前,跻身于工业的金融家和商人不断增加。他们许多人是以外商名义登记的企业的主要股东和经理。在沿江各省和直隶,他们也积极参与官办企业。例如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之初,上海机器织布局的创业资金绝大部分来自茶商(见第八章)。但是,在1885年以后,他们也象南方各省的同业那样集中力量于政府所忽视的私营工业部门,如丝织、粮食加工、火柴、纸张、玻璃制造以及机械的制造和维修。它们多数是小企业,机械化程度低,同在商人倡办下较能使用新技术的大工场中的、或若干家庭合资联营的工场中的新型手工业工场相比,往往几乎没有什么区别。5新旧活动方式的结合带来了高额利润。粤商叶亮卿1888年在营口以一万八千两资本创办银号,到1906年就积累了二百多万两,几乎垄断了向广州输出的大豆制品;他还经营了几家当地的钱庄、豆饼制造厂、烟草厂、木材场和不动产公司,并大量投资于银行和铁路。1 这批从事新行业的商人和金融家,当然不象买办那样偏离正统。他们远不象买办那样愿意追随西方生活方式。他们不仅还继续捐纳官爵,而且鼓励子孙攻读儒家经典以应科举。例如宁波和苏州有些家族在其成员中就有所分工:有些人仕进,有些人则经商。但是到十九世纪最后二十年,也开始出现了一种新思想的迹象。在历来由富商资助的慈善事业中,也有人开办传授西洋课程的学堂和采用西药的医院。21891年湖南和湖北的茶商曾力促张之洞在两湖书院开设外语和商业课。3 在1870到1895年又出现了一批人,他们的社会风格与传统的准则相去尚不甚远。这些人就是现代公司的股东。徐州的盐商可能认为他们在1882年对利国驿煤矿的贡献是官方派捐;4但是十九世纪外商所办的企业的资本往往有百分之四十到八十是出自中国人,这里除了买办和富商以外,还包括相当多的小股东,他们多半是住在通商口岸的官吏、文人和职员。5官办企业也吸收官僚和文人的投资。 直到中日甲午战争之前,与洋务有关的各种人物的区别还是相当明显的,他们分成:技术人员与专家、买办、独立的工商业家。这也反映在当时使用的称谓中。第一种人叫“绅”或“官”,第二种人叫“买办”,第三种人叫“商”。但是这几种人确能通力合作搞官办企业,尤其在私人企业中,买办同商人更能在一起合伙经营。这几类人之间也常有人员的流动。买办由商人产生,他们脱离外国雇主以后,又可能成为独立的工商业家。象唐廷枢和郑观应那样的买办,象朱其昂那样的商人,后来都当了官方专家,而象杨宗濂那样的官方专家,后来则当了工商业家。 这些新的社会集团加在一起也仅仅构成特权阶级的一部分;这个特权阶级能够容纳那些新集团作为新成员,同时也给那些古老的绅士家族一个机会,使其在自己独占的都市天地内重振昔日的荣华。这些新集团的力量还弱,不足以单枪匹马地左右上层,为了要施加政治和思想影响,他们还不得不依附于一名与洋务有关的省级实力派官员(如左宗棠、李鸿章和张之洞)门下。他们可能提出建议,但是领导权依旧掌握在那些出身和教养都更正统、更符合传统的人们的手中。不过,当时发生的最引人注目的社会变动是这样一件事实:他们常常让自己的子弟学商,而不是强迫其入仕以求光大门媚。1 新的知识界和实业界 在十九到二十世纪之交,由于文人的活动和作用都有所改变,上层社会所包括的范围自然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一个西化的知识界正在产生。它麇集在几个通商口岸,比起旧式文人来他们与农民的接触更少。最初的代表人物之一王韬(1828—1897年),他的个人命运深受国家动荡、文人日益贫困、太平军失败、洋人和传教士广泛地出入于中国的影响,也同样深受他自己的学术经历的影响,他因而成了一个完全以写作为生的报人。1另外一些人名气虽然不如他,但都在亦步亦趋地效法他,例如赴美留学生团中的邝其照,他于1886年创办了广州的第一家报纸。 有些受过更正统教育的文人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例如梁启超和他的友人麦孟华、汪康年即是。他们在中日战争之后放弃了传统的职业而致力于宣传新思想。一些较早受过教育的工程技术人员也加入了这一行列。例如严复,他是福州船政学掌的第一期毕业生,后来发现自己的真正才能是译注西方哲学。国内新式学堂的教师和毕业生到国外留学者日渐增多,尤其是在1905年废除科举使仕途阻塞之后更是如此。许多传统的文人都进师范学校再学习,而且不少人出国留学。2大城市也开始有象律师和医生这样的自由职业者。然而,许多新知识分子还不得不靠为数不多的薪金过活,既无名望又无权势。 新知识界包括的社会类型,是旧中国以前所没有的,最突出的是职业政治活动家和革命家。孙中山就是著名的例子。不过,他年青时的国外经历使他对中国社会不甚了了;他对中国社会的了解只是通过另一代文人,而这些人所受的教育促使他们去反对传统。除了唐才常、邹容和黄兴这些英雄人物以外,还有许多也曾留学国外的人,他们从事鼓动工作和散发秘密传单,过着危险的生活,并且同自己的家庭决裂。3与旧式文人学士不同,他们决心摒弃传统,而不是去维护它。 1895年之后,许多中上层文人虽未完全放弃追求学问,但也开始参与现代经济活动。他们不仅进行投资,而且也开办和经营各种企业。借助于这一新的社会阶层,工商业变成了令人尊敬的、受到重视的行业。陈璧、沈云沛、陆润庠和张謇等人都是进士出身,又都办工厂。1曾任皇帝师傅的孙家鼐和翁同龢,分别安排一子2和一侄孙3经商。大多数早期经办官督商办企业的洋务专家,都凭仗自己的才能(如盛宣怀和严信厚),利用政府的购货、官僚的庇护以及国家的资金来自办企业。4正在服官的人也愿意携带子弟和亲友走这条道路。袁世凯的幕僚周学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种情况后来发展到不再局限于通商口岸。在内地最富饶的省份也是如此,甚至某些县城的某个体致官吏也许就会开办一家砖瓦厂。1912年江苏省拥有工人二十五名以上的工厂共三百八十六家,其中二百六十三家就是在上海以外;九十五家有限公司中的五十一家也把总公司设在上海以外。5 商人、文人巨子和官僚开始联合起来开办新式资本主义企业。在商人中,买办的唯我独尊的地位开始动摇。这时洋员也进一步熟悉了中国的习惯,洋行亦越来越想绕过买办直接同对方打交道,从而排除了对买办的需要。随着中西贸易的倍蓰增加,中国雇员在洋行的作用和地位逐渐降低。他们丧失了权力的基础,变成了单纯的执行代理人。1899年日本三井株式会社首先取消买办职位;1907年横滨正金银行继起效法。越来越多的买办都在利用从洋行所得的利润开办独立的中国企业。相反,那些独立的商人或“民族资本家”,却经常向外国人借贷,或把工厂卖给外国人。私人企业或资本同官办企业的界线,变得模糊不清了。许多官办企业经营的资本中较大的一部分是私商投资的。而且一位官员投资于官办企业,能说这与投资于私人企业不同而认为他不是资本家吗(见第八章)?官僚是从来不把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分得一清二楚的,他们的态度多半取决于这项事业经营的结果。如果经营失败,他们就把自己的失败转嫁于其他股东,而不是自己去偿还政府贷款;如果有红利可分(在1900至1911年期间经常分红),官僚们总是认为他们投了资,利润都应归己。最后,甚至在经营方面,由于官僚们越来越多地亲自插手而不是托付给商人管理,官方企业就更象私人企业了,因为私人企业也能得到一部分官僚资产和官方扶助。利用官方势力的企业的特点是规模大,而不是经营的性质。毫无疑问,官僚们与新的经济活动更有力的结合,促成了资本主义的大规模发展。 在二十世纪之初,从传统的上流社会还产生了一个新的社会阶层。这个社会阶层无以名之,但是当时文献提到的“绅商”几乎都是指它。绅商既可指官员和文士,也可指商人,这是两个不同的并列范畴,同时又不同于“民”和“官”。不过这种称呼越来越罕见了。一般说来,若将这个名称用于一个集团,那就是泛指参与商业的官吏和文士、拥有功名和官衔的商人,以及同他们有联系的纯粹文人和商人。如果这个名称用之于个人,那仅指前面两类。我们可以将它译作“商业绅士”。诚然,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参与商业,但是,必须从最广泛的意义上来理解“商业家”,他们包括从事贸易、银行、工业和各种企业的人,不过他们都具有资本主义的特征。还必须记住,这个术语用于许多不同的场合。其中有象中过进士并在政府中任过不同官职的沈曾植之类的人。他挂名领薪、写书、大收其地租,弄到大量钱财;他还投资于银行和铁路。另一方面,也有象黄佐卿这样的人,他通过各种工商业经营而取得势力,并且一心一意想取得官衔。 经营商业的绅士是新绅士阶层当中的多数人,是它最活跃、最有影响的部分;新绅士阶层用在义和团时期促成组织“东南互保”以及在1901年以后鼓动和支持朝廷进行维新运动的行动来显示它这个集体的存在。但是,很难认为这两类人是完全一样的。当时的人们把山西钱庄老板这类商人视为绅商,他们尽管大做买卖,却保持着旧传统,甚至他们的经济观点也是这样。另一方面,虽然其中有些人与工商界没有直接的联系,我们却应当把那些支持维新的人算作这个现代社会名流集团,而不论他们依然是利用其地位从而获得特权的传统士大夫,1或者是身居城市靠卖文卖字为生的知识分子,甚至或者是军官,总之,都属于这一类人。 这个现代社会精华阶层是否组成了资产阶级呢?毫无疑问,他们具有许多资产阶级的特点,但是他们仍过多地被传统的经济和社会的形式所束缚,所以还不能被称为资产阶级。事实上,在1905至1906年以前,资产阶级分子是同其他阶级的分子混在一起的,我们很难分辨出来。每个人都被家族、个人和职业关系所缠缚,传统原则与现代原则就在这些关系中发生冲突,但其程度则随着个人的情况和性情而有所不同。只是在清朝的最后五年,真正的资产阶级才开始出现,那是一批现代的或半现代的实业家、商人、金融家和大工业家:他们被物质利益、共同的政治要求、集体命运感、共同的思想和与众不同的日常习惯等等联系在一起。2中国资产阶级的特点终于形成了,这是与帝国主义列强和洋人的来临相对抗的结果。从1905至1911年中国企业的全部资本增加了两倍,随着经济实力的增长,资产阶级就开始反对政府的无能,抨击政府不提供保护。在地方事件、立宪运动和恢复国权的斗争中,他们都采取**的立场。他们非常热烈地支持民族主义,要求参与管理租界、海关和制订关税;他们还组织抵制洋货、建立商团以反对外国的控制。 然而,作为一个阶级,资产阶级仅在上海和广州才有,天津、汉口和其他大商埠只有一些资产阶级分子。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以自豪的口吻自称为“企业家”。1但是,当时的人们是很少这样看待他们的。他们很少独自行动而往往成为附属品,依附于他们从中脱颖而出的现代上流社会的巨大主体。 新的社会制度 某些制度是同特权阶级内部的变化有联系的。明清两代的官员一般都聘请本阶级的同僚为私人顾问(幕友),尤其在刑名和钱粮方面。到了清末这个旧规又满足了新的要求。各省高级官员为个人设立了文武兼顾的幕府,以承担镇压太平军、同外国人打交道的一些新出现的任务。如马建忠、薛福成等第一批洋务专家就在幕府中一起共事,一部分新兴的工商业家如盛宣怀、政治活动家如唐绍仪也在这种地方初露头角。不过,曾国藩、李鸿章2或张之洞在提拔这类人或罗致其他公认的专家方面所采取的下一个步骤,则是任命他们为委员来负责一项特殊的新工作。另外一个办法则是按照清代行政的传统,设置非法定的署或局。象管理兵工生产、厘金和工厂企业等的许多新机构都称为局,总是以非法定的官员即委员负责主持。唐廷枢和容闳就曾担任过这种职务。十九世纪后半期发展起来的幕府,以及后来扩大应用的局和委员体制,多少为行政干才提供了活动天地,也成了沟通旧文人学者和新专家的主要渠道。幕府这种非正规的组织是由通晓各省情况的人以及由对组织和供养他们的“恩主”一心效忠的人所组成,它起了酝酿社会改革的作用;但到了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以后,这种组织却被另一些更多地摆脱了儒家传统的机构所取代了。 越来越多的现代社会精英人物都曾就读于按西方课程教学的新式学校。重点进行宗教教育的教会学校,无论是用中文授课的天主教教会学校,还是大多数采用外语及其他外国方式授课的新教教会学校,起初都根本没有引起社会精英的注意。新式学堂最初由政府兴办,接着由新教传教士兴办,它们把半中半西式教育推广到了中学和大学,宗教课程也让位给普通知识课,只有到了这个时候,这种新式学堂的效果才变得明显起来。尽管在1890年新教教会办的学堂有17,000学生,另外还有几所小规模书院,但它们也同几所官办学堂如北京同文馆和福州船政学堂一样,培养出来的学生都得设法进入幕府以获取有影响的职位。只有随着1895年以后的维新运动和1902年建立全国性的现代教育制度(这项工作在1904年颁布了这方面的章程才完成),胸怀大志的青年学子才不得不进现代学校深造,以便进入新的世界。可是,尽管学校的文凭中也授予传统的功名,但因科举制度根深蒂固,要谋一席地位,还是得走传统的道路才更有把握,更加方便。为了结束这一双重体制的局面,1905年9月2日废除了旧科举制度,这才使得现代学校树立了对社会精英施教的独占地位。 1902年共有现代学校35,787所,1912年为87,272所;学生则从1,006,743人增至2,933,387人。1与办学者的意愿大相径庭的是,由于教学大纲零乱,内容脱离中国实际,教师质量差,这些学校不仅无助于巩固清王朝,反而促使学生提出抗议和请愿。各地虽然也曾做过努力以改善教育质量和扩大教育范围,甚至在传授有利于国家发展的技艺时产生了极好的效果,但是这一切反而使新的社会精英分子疏远旧政权和脱离民众;他们各行其是,只有一种十分混杂而往往是模糊不清的民族主义思想才能使他们聚集在一起。但是,由于新式学校强调集体努力和纪律而截然不同于传统的书院只注重个人造诣的倾向,它们倒是能使得青年认识到自己的力量。学生发现了集体行动的威力,便用它来发动多次罢课和抗议运动。1在辛亥革命中,青年学生的这种冲劲在社会上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1905年以后,各种学会蓬勃兴起,教育、制宪和农业等领域的许多专门联合会在清王朝的最后十年中也纷纷成立:它们都足以证明社会精英的社会思想正在起变化,而且无疑也是传播新思想的最有效的手段。它们吸引了那些已负起社会责任而且还能承担更重大责任、因而最能直接推进变革的人士。 紧接着中日甲午战争以后,康有为创办了强学会。此后各种学会风行一时,创会的目的在政治而不在学术,这与传统的文人结社不同,是犯法的,特别是违反了康熙禁止文人干政的圣谕。它们制订了自己正规的规章条例,其严格性与任何地区的、家族的、官僚的、甚至非正统的传统集团的习惯方式大不相同。这些强制性的和组织上的特点尤其明显地反映在二十世纪头十年的各种协会内部,不过这往往是得到政府支持的;例如1906年颁布的教育会章程,要求从县到省层层建立组织,对组织机构和会务的规定极其详尽,以便讨论。1895至1898年建立的各种学会共有近万名成员,其主导思想由康有为提出,内容是动员和教育文人,使之立即实现全国团结和要求一定的民权。它们鼓吹的政归全国全民的思想,同与之对立的君权至高无上的思想原则肯定是格格不入的;但是,这些学会仍恪守儒家事君的学说,只希望变成同皇权合作的工具。 可是在百日维新失败以后,社会精英人物的各种联合会逐渐变得好斗了,甚至在政治上成了激进的反对派。在1904至1905年,主要由学生组织的团体把这种发展推向**。在其他团体中,这种发展过程更长,更复杂。那些联合会用合法的方式反对官僚暴政。它们求得了官方承认,但并未象政府所期待的那样仍旧忠于传统制度,倒是使他们成了名副其实的政党,成了各自所代表的某一阶层的利益的代言人。实际上,往往同一个人既是教育会的领袖,又是宪政促进会或保经利联合会的首脑,例如江苏的张謇、汤寿潜、许鼎霖,浙江的张元济,湖南的杨度、龙璋和广东的陈惠普。1这些联合会的会员日益增多,使他们更有代表性,因而成了不依赖官方支持的政治力量。1909年,723个教育会共有会员48,432人,会员远不限于教育界(教师只占少数),从士大夫到工业界领袖无所不有,这反映了现代社会精英阶层的总的面貌。他们受过教育,有钱,有行政才干,并且集体负责,因而大大地引人注目。他们是有财又有能力的上等人,决心迫使官僚实行改革。 在这些联合会内部,拟议是在省或地方一级统一和提出的。机构一旦建立,就被内部的推动力量推得更远,蔑视皇权,大背创建者的初衷。21909年选出的各省谘议局,就是现代社会上层所要求取得的地方自治权的组织上的体现。在清王朝最后两年,这些谘议局用行动显现出它们是一支团结的力量。1由于选举法的规定,百分之九十的代表都是科第之士,但是他们比较年青,大多数居于大都市,往往同现代企业有联系。2尽管谘议局中工商业者所占的比重不大,它们实际上积极地代表着现代上层社会的利益,尤其是竭力维护私人企业的经济利益。3 在新式学校、各种联合会和各省谘议局普遍发生作用的同时,还有形形色色的专业机构也有助于分清新旧两种上层分子。例如,商会就是这样的机构。第一个商会是1902年在上海建立的。1904年1月降旨认可并规定了在全国建立商会。到1909年,便有商务总会44个和分会135个。商会作为地方工商业家的联系机构,并没有取代传统的行业公会;相反,行会往往隶属于商会。因此,商会有助于加强工商各界日益发展的合作和联合。商会的作用最初被认为是行政当局的齿轮,是地方商界同政府和外国人打交道的正式代表。因此,商会都愿推举那些有功名或者有官职的人当会长,这意味着商会往往先满足大实业家的需要,其次才是满足普通店主的需要。4但是,商会很快摆脱了清朝官员的影响,成为整个商界的代言人;随着它吸收传统的优秀文士,以及现代公司的发展,其性质也随之在起变化。 还有与传统的钱庄银号相对立的现代银行这种机构,也开始更缓慢地和范围较小地改变着社会习惯,这与1904年上谕中规定的类似的有限公司的情况相同。这些企业的结构也许加大了经理人员同下属的距离,并且同顾客的关系也无疑会受到损害,但是,它们鼓励大胆的进取活动,因为它们保证提供财政支持,而无须担心要依赖个人或家庭财产去弥补可能遭受的损失。 这些促成并象征着上流社会变化的各种机构,其共同特点是超然于传统的官僚体制之外,并且同后者脱离关系。这也许是幕宾和局署员司专业化,以及新式学校对学生进行西式教育的结果;也可能是各种联合会和商会具有斗争性的结果。这些机构推动和鼓励其成员去认清他们与传统秩序的分歧所在。 分裂的开始 随着统治阶级成分的多样化,其内聚力和团结也明显下降。除了个人意气之争以外,新旧上流社会人士之间的对立加剧了。1867年洋务运动的支持者和反对者就同文馆增添数学和科学课程所发生的思想和政治争执,便是一个明证。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这种冲突更加剧烈。李鸿章及其门下每次提出的现代化倡议和计划,都遭致大量的攻击。这种攻击是由所谓清流党发动的。而官方的反对又得到了反对引进机器和现代经济的地方势力的支持和鼓励。地方长官们经常同社会上层人物一起发动群众示威,1878年反对在开平开矿的活动即是一例。中法战争使清流派的攻击戛然而止,许多清流派成员开始拥护改革。此后政府上层的分歧不是在经济现代化这一原则,而是在其条件方面。1888年的进士考试题目就有关于国际贸易的一题。在1889年慈禧太后引起的修建铁路的争论中,军机大臣、大学士、各部尚书、各省督抚和御史等高级官员几乎无不承认有必要修建铁路。1但是直到中日战争之前,许多经济方面的创议又因具体的考虑而滞碍难行。大部分有影响的文士和官僚都坚决反对使中国进一步陷入外国的控制,而坚持只利用本国资源;但是后来他们又指出,本国资源太少,无力维持大工程,而且这些资源有被各省考虑不周的铁路投资所耗尽的可能。实际上,考虑不周和管理不善的现代化可能带来的社会后果,似乎使许多官员感到不安。尤其使人担心的是大众的失业和贫困,以及少数人谋取巨额利润的不道德现象。不少奏疏都是一再强调“缓行”、“逐步实行”和“三思而后行”。这种瞻前顾后的态度基本上是想要控制社会进步对人产生的后果,结果使得全部努力都陷于瘫痪。倾向于优先发展新经济的人,以及象刘铭传那样赞同商人阶级占支配地位的人,那是很少的。1还要看到的是,除了省会、几个繁华的州府和通商口岸以外,多数地方的文人对这些问题是漠不关心的。 甲午战争的失败加深了这些裂痕。为了挽救国家,一批上层文士和官僚支持维新。他们消除了儒家的禁忌,力争创建现代企业,宣称发展经济是国家的当务之急。在力主维新的上层分子和其他被当时小说家无情地讥斥其自私、卑鄙和无知的人们之间,2敌对的情绪加剧了。传统的上流社会进行反击,其手段不仅是请愿、散发传单和搞官场上的小动作,而且使用暴力、袭击和捣毁工厂与新式学校。3他们鼓动并支持镇压百日维新。4在北方各省,他们有些人跟义和团志同道合,认为义和团是反对现代化的。1然而,现代的上流社会人士同传统的上流社会人士之间的誓不两立后来又开始缓和,或者不如说采取了新的表现形式。在1898年春,甚至在百日维新前,面临着康有为的行动会带来的不可避免的后果(即文人称霸政坛的局面和社会统治集团的将被压制)时,许多曾经热情追随和支持他的文人和官吏都畏缩不前了(见第五章)。2他们为了重新表白自己信守他们所赖以取得合法地位的儒家正统,便自然而然地寻求仍旧忠于传统的同胞的支持;同时他们又打着“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口号,向同胞们指出顺应时势的前景,以及发展他们的物质和政治力量以弥补其精神权威所受损失的方法。鉴于废除科举迅即被人们所接受,看来这对上流社会的特权必定毫无威胁,而只是换了一套用以衡量他们地位的新标准。上流社会的地位从此取决于是否上过新式学校,这就是为什么那些最保守的上层分子也热心于创办新式学校的原因。 在清朝的最后几年,新特权阶级内部也发生了分化,但它实际上更多的是思想分歧而不是社会分化。温和派与革命派的区别,并不真正反映较富的与较贫的资产阶级分子的区别,也不真正反映民族资产阶级与买办资产阶级的区别。而且这种区别也不宜用来区分以发展工商业为职志的资产阶级与依然植根于传统结构的上层分子。更不能认为是几代人之间有裂痕。选择不同的道路只能从个人经历和品格的不同来求得其解,例如1873年出生的梁启超和1868年出生的章炳麟二人都是受过经学教育的学者,但一为维新派,一为革命派。出身湖南绅士之家的革命家黄兴,同身为上海维新派商人的李厚佑,情况也是这样。 我们不要过分估计特权阶级内部对立的尖锐性,因为在同一家族内部也是常常发生意见分歧的:有些家族成员可能走着新路,另一些家族成员则继续在走老路。但是,家族关系总的说依然是牢固的。徐锡麟是浙江光复会领袖之一,多年来便一直受到他的身任巡抚之职的表兄弟的保护。1镇海李姓家族有些人做了官,有些人靠祖传土地收租,还有些人跑到上海开办钱庄和经营不动产交易,而李姓家族的其他人都向这些庄号投资。2在西欧,“胜利的资产阶级”的若干家族是根据已经明显分化后的根本利益结合起来的;而中国的家族则不同,一个家族如果思想开放,基本上同情新思想,便常常从事各种各样的职业,虽然职业的差异仍是很不容易分清的。 显然,导致现代上流社会兴起的逐步变革,对传统书香门第的影响也不是一般齐的。在清朝最后四十年,许多书香门第都走向衰败而湮没无闻,穷困潦倒。我们能够说这是人们经常所讲的、3在严格的社会等级制度下保证上流社会不断更新的那种传统流动性的正常表现形式吗?或者说这种现象已经加剧了吗?根据我们现在的认识还不可能这么说。某些书香门第的衰败肯定引起过同时代人的注意,但是,由于太平天国以后有功名的人普遍增多,这种情况可能就绝对数量而言是明显的,但是就相对数量而言却不是事实。我们不能肯定1900年以后特权阶级的人数是否继续增加,也不能肯定是否象从前那样,有一家亡,就有一家兴。然而,对大多数上层分子就读于现代学校的情况的统计似乎表明,情况并不是这样。而实际上,新式学校费用较高,同以前只要具备一定文化程度就可以进去深造的书院的学生的人数相比,中学的学生数就净减了。1 这种变化过程的多样化和不平衡,主要造成了民族的和地区的差异,甚至引起了敌对,但并没有导致上流社会的各社会阶层在全国范围内发生对立。那种使汉族上层惊慌失措的变革,对满族和其他少数民族几乎没有什么影响。一些民族——特别是满族和蒙古族——反对的是那些只会损害它们在传统社会占统治地位的变化。另一些民族则由于远离新型经济和文化中心,对变化的影响感觉并不太强烈。因此,把非汉族贵族同汉族绅士联系在一起的利益纽带(如果不是文化纽带的话)正在松弛。在向现代转变的潮流比较高涨的沿海各省同这种转变不太明显的内地各省之间,这类情况也是很显著的。但是,即使在各个最先进的地区之间,新的社会上层的情况也明显地不一样。直隶的上层人物同官府联系密切,是靠官府的扶植而存在的,起初以李鸿章为中心,后来则以袁世凯为中心。长江下游的新统治阶级,在政治、思想和经济观点上都同传统制度更加针锋相对,尽管他们当中很多人原来就是绅士。在广东,现代的上流社会中的商人比文人占优势:这个上层社会受到的限制较多,但同时也更倾向于激进,而且海外华侨在它里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以同乡关系维系的官僚集团(例如李鸿章支持的安徽帮,翁同龢庇护的江苏文人学者),还有以地区为基础建立的帮和会馆,逐渐被蒙上了一种新的地方主义色彩;这种新的地方主义更关心的是特别维护本地及其居民的利益,而不是关心一个文化共同体的利益。它比较不大注意个人之间的关系,而宁愿为一个广大地区及其全体居民献出热情,这大概是民族主义兴起的先声。1但是,在其最早的表现形式中,尤其在1900年使南方各省从北方及义和团在那里的控制中摆脱出来的“东南互保”中,新的地方主义造成了对立。后来,现代上层社会搞的地方自治那一套,也使各县之间和各省之间互相激烈地争夺,这是因为各方只关心独占公共的资源,损人而利己。地方自治有时又倾向于后退,似乎只要把一座模范城市搞得又安定,又现代化,又同心同德,就可以置整个国家当前的混乱和贫困于不顾。 然而,具有最严重后果的对立还是城乡双方的上层分子分道扬镳:城市的上层人物受到西方的感染,他们寻求变革,而乡村的上层社会则原来是其文化、政治和社会的温床。社会上层人物的都市化是一个古来就有的现象。早在宋代,城市就以其高雅的文化和商业吸引着文人学士和农村地主。他们经常进城游览,有钱人还在城里另买宅第,甚至移居城市。这种向城市流动的趋势在十九世纪有增无已。商业的发展扩大了城市的规模,提高了吸引力。2但是,农村的上层分子这时也被迫进城另辟财源,例如放高利贷,以弥补由于财产的分散、币值的不稳和佃农反抗的日益增多所造成的地租减少。在十九世纪中期以后,农村经常不太平的局势甚至迫使大财主也卜居城市。太平军叛乱时期,许许多多的社会上层人物都逃往上海,上海便成了他们的主要居住地方。3 在二十世纪初,社会上层人物的都市化具有特殊的意义。他们迁居城市意味着不仅住在城里,而且关心城市,这样甚至使他们对农村的问题更加漠然视之。1在科举废除之后,要取得上层人物的身分就得进新式学校。这些学校首光办在城里,而且费用高昂,这就使得富户豪门不能再资助乡村学堂了。2城镇面临帝国主义的威胁更直接,所以这里的社会上层人士就更关心军队的现代化和工商业的发展,很少去留心组织民团和发展农业。那些仍然拥有土地的人则通过租栈、总管和收租人同佃农打交道。官员中因朝廷命令夺情而使丁忧守制的惯例逐渐形同虚文,也使长期流连家业成为不可能,因为长期守制在过去往往加强了官员与其祖业的联系。城市的上层人士便这样逐渐地与乡村隔膜起来,因此就整个动向来说,城市的上层社会与乡村的上层社会是志趣各异的。 尽管这是总的趋势,但是在1910年,长沙的王先谦和叶德辉两位绅士虽身居城市并大量投资于现代企业,却又操纵过一次大概是由他们自己的投机活动(他们也是传统的米商)所引起的米骚乱,他们想方设法把矛头对着城市改革的象征,即官办学校、银行和警察所。3然而,进步还在继续,这从人们的观点和生活方式的改变中可以看得出来。在富裕市民中,比较明显的表现是开始关心妇女解放的问题。1894年在广州建立了第一个反对缠足的团体。随后各省省会都有同样的组织,妇女可用本人姓名与其丈夫一起入会。经过几次请愿,1902年颁布的上谕便禁止缠足了。于是,这种旧习就在城市迅趋消失,因为有些认真的地方官要处以罚款;但在农村就不是这样了。传教士在鸦片战争之后不久便举办妇女教育,不过长期以来只办小学,课程主要是在宗教方面,并为富裕之家所不齿。第一所非教会女校是1897年2月由徐谟(后任海牙国际法庭法官)的母亲江兰陵在苏州创办的。不久,上海、北京和广州也接着开办了女校。官方在1907年颁布了关于妇女教育的法令。次年,江苏省便拥有女子学校105所,学生4,455人。各省谘议局都赞助妇女教育事业。民国初年,教育部的官方统计的女生为141,430人。妇女也出国留学,最初都是自费。1906年便有十三位妇女前往美国。1907年妇女也可以申请考政府的奖学金:这一年有600人申请留学美国,批准了31人,其中有3名妇女。1910年有150名妇女留学日本。1只要是特别积极参加革命运动的年青一代,他们都愿意唤起妇女觉醒,并通过文学作品和报刊引起公众注意。2他们的呼吁并非徒劳无益。大城市的富有人家开始同意婚姻自主和妇女可以出外工作。私立小学实行男女同校;在中学,女生的学习课程也同男生一样。一些男子还支持妇女提出的参政要求。 由于最活跃的分子进城去求学或发财,传统的乡村上等绅士便觉得群龙无首了。他们对西学既难适应,又不可能真正掌握,西学的优越性使他们的学识声望受到损害。他们的政治影响被局限在乡、镇和县里。这种影响因具有地方谘议局提供的法律基础,乡村的社会名流无疑还是相当强大的,他们敢于滥用权势而不惧怕政府干预;可是,现在他们同上层当权派的联系减少了,不能再象过去那样凭他们所有的关系为所欲为了。他们几乎不可能对当地社会提供有效的保护。这样,他们先前在大众面前拥有的道德和社会权威,以及他们作为表率和人望的作用,就被他们曾经支持过的帝国损害了。 目前的研究状况还不能使我们对统治阶级内部新旧两个集团的力量对比提出确切的数字。但是,设想一个大概,着重指出变化的重要意义,还是可以做到的。例如十九世纪之末有功名或有爵秩的人的总数为1,443,000,而在1910年6月散发的、由各省谘议局起草的要求立即召开国会的请愿书上签名的人数为300,000。这两个数字我们是可以进行比较的。 随着传统文人阶层的分化,它不再把自己与帝国视同一体了。虽然其成员仍然构成特权阶级的多数,但是另一些人已经通过工商业、军旅生涯和技术工作而使自己跃居平民之上,挤进了上层阶级之中。更重要的是,绅士已不再象过去那样作为传统的特殊社会集团而把持着社会。他们也不再因为是支持同一政治制度,或一致信仰儒家思想,或维护共同的合法特权,而团结在一起了。在新兴的资产阶级同近代上层分子和农村上层分子中间,虽然利益各异,但确实存在着一种结合。这就是为了捍卫既得利益的一种结合。但是,这根本谈不到具有建立在基本原则之上的团结一致的感情,而正是这种感情在过去千百年来保证了文人阶层的团结和帝制的稳定,尽管其中每个成员的经济状况并不相同。 1 何炳棣:《中华帝国的晋升的阶梯,1368—1911年》,第34—40页。 1 张仲礼:《中国的绅士》,第88、94页。 2 张仲礼:《中国的绅士》,第98—102页。 3 张仲礼:《中国的绅士》,第103—111页。 4 何炳棣:《中华帝国的晋升的阶梯》,第47—50页。关于整个清朝地方官的详细情况参见李国祁和周天生著:《清代基层地方官人事嬗递现象之量化分析》,第206—347页。 1 张仲礼:《中国的绅士》,第113—115页。 1 这些数字和百分比出自张仲礼:《中国的绅士》,第116—137页。 1 1856年之前湘军的多数将领是文人,后来的新任命大大降低了这个比例。参见罗尔纲:《湘军新志》,第55—64页。 2 库恩:《中华帝国后期的叛乱及其敌人》,第146—151页。 3 淮军将领有官阶和功名者只占百分之十二,在淮军核心,即在十一营军队的最高指挥当中,最多也只占三分之一,见王尔敏:《淮军志》,第184—185页。 1 据外国专家估计,1885年中国拥有的西式武器有来复枪和连发枪二十多万支、击发枪数十万支、机枪约五十挺、各种口径的大炮一千二百门。参见法国外交部档案:《中国。领事的政治报道。上海》12,第211—215页。1885年8月26日关于中国装备的报告。 1 张百熙、张之洞、荣庆:《奏定学堂章程》,卷1第14、17页。 1 鲍威尔:《1895—1912年中**事力量的兴起》,第235—236页。 2 参见陈孝芬等人的回忆,载于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湖北省委员会编:《辛亥首义回忆录》,第一辑第68页。 3 有关此事的总章程可参见《大清德宗实录》卷537第14页所载1904年12月20日的上谕。其详细说明见《大清实录宣统政纪》,卷20第20—24页,1909年11月11日的上谕。 1 关于这些数字各种不同来源的讨论,参见鲍威尔:《1895—1912年中**事力量的兴起》,第288—298页。 2 维新派的报纸在这个运动中发挥了先锋作用,尤其以《新民丛报》为突出,特别是奋翮生和蒋百里在1902年发表的文章更是如此。 1 《教育杂志》,卷3第6,附录2。 1 但有许多人并没有青史留名,他们的记述可参见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辛亥革命回忆录》,第2辑第211—213、281—301页;第4辑第247—255页。又见陈旭麓和劳绍华:《清末的新军与辛亥革命》,载湖北省哲学社会科学学会联合会编:《辛亥革命五十周年论文集》,第147—165页。 2 谢里登:《中**阀冯玉祥的生平》,第43—44页。 3 1907年以后作过努力,但劳而无功。其时张之洞已死,袁世凯失宠,推行这项工作本应较为容易。见鲍威尔:《1895—1912年中**事力量的兴起》,第254—281页。 1 日本士官学校校友即形成一个十分团结的小团体。见陶菊隐:《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史话》,第1册第22—25页。 1 他的传记参见费维恺:《盛宣怀与中国的官办企业》。 1 张之洞:《张文襄公全集》,卷47第22—23页。 2 郝延平:《十九世纪中国的买办》,第48—54页。 1 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959—960、966—967页。 2 这些数字出自郝延平:《十九世纪中国的买办》第102页,只包括“大”买办。1870到1900年的数字则包括现任买办和仍旧从事某些商业活动的前任买办。 3 郝延平:《十九世纪中国的买办》,第102—105页。 4 张仲礼:《中国绅士的收入》,第197页。 5 雷默:《外国在华投资》,第69页。 1 郝延平:《十九世纪中国的买办》,第120—136页。 2 汪敬虞的《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091—1095页上列举了一百零五家同十三位最有名的买办有联系的行号,这些人在1878至1910年是这些行号的发起人或大投资者。 3 彭泽益:《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1840—1948》,第2辑第104页。 4 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954—956页。 1 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958页。 2 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市分行编:《上海钱庄史料》,第32、94页。 3 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市分行编:《上海钱庄史料》,第730—751页。 4 孙毓棠:《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957—965页。 5 彭泽益:《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第2辑第331—449页。 1 佐佐木正哉:《营口商人之研究》,载《近代中国研究》,i(1958年)第213—267页。 2 例如叶成忠曾向上海某校捐款二十万两,1893年粤商创办了广济医院。 3 张之洞:《张文襄公全集》,卷97第23—24页。 4 孙毓棠:《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115—1118页。 5 汪敬虞:《十九世纪外国侵华企业中的华商附股活动》,载《历史研究》,1965年第4期第39—74页。作者估计以这种方式投资的中国资本总数超过四千万两。 1 这对买办来说尤其如此,参见郝延平:《十九世纪中国的买办》,第172—173、221页。不过,在普通商人和官方的帮办人员中也有这种情形,参见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929—930页。 1 关于王韬的传记,参见保罗·科恩:《王韬与清末的改革》;关于严复的传记,见施瓦茨:《严复与西方》。 2 参见杨懋春:《中国社会结构的历史研究》,第296—315页。 3 参见兰金:《1902—1911年上海和浙江的激进知识分子》。此书叙述了长江下游的革命派。关于湖南的革命派,见周锡瑞:《湖南湖北的辛亥革命》,第46—65页。 1 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926、928、934—943页。 2 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927页。 3 江苏省行政公署实业司:《江苏省实业行政报告书》,第5篇第52、55、58页。 4 邵循正:《洋务运动和资本主义发展的关系问题》,载《北京市历史学会第一第二届年会论文选辑》,第258—280页。 5 数字是根据《江苏省实业行政报告书》第3篇第2—51页和第5篇第39、69页上所开列的名字计算的。 1 刘鹗的自传体小说《老残游记》充分表现了这一特点。此书有英译本。 2 关于狭义地分析资产阶级,见贝尔热:《中国的资产阶级与辛亥革命》,第2—54页。 1 张謇:《张季子九录·教育录》,卷3第20页。 2 弗尔索姆的《晚清时期的幕府制》主要介绍了曾、李两人的幕府。 1 巴斯蒂:《二十世纪初中国教育改革概况》,第26页。 1 巴斯蒂:《二十世纪初中国教育改革概况》,第84—94、154页。 1 关于各种各样的宪政公会,参见张玉法:《清季的立宪团体》,第365—378页。关于各种联合会的组成和重叠情况,参见巴斯蒂:《二十世纪初中国教育改革概况》,第70—72、163—165页。 2 关于教育会在这方面的情况,同上,第73—75、172—173页。 1 其行动的政治特点参见张朋园:《立宪派》,载芮玛丽编:《革命中的中国:第一阶段,1900—1913年》,第144—173页。 2 张朋园:《立宪派与辛亥革命》,第28—40、248—312页。 3 关于湖南和湖北的详情,见周锡瑞:《湖南湖北的辛亥革命》,第99—105页。关于广东的情况,见罗兹:《中国的共和革命在广东》,第155—171页。 4 广州各商会的详情尤其引人注意。1899年广州商人另外建立了一个工作机构,以保护七十二行的共同利益。参见罗兹:《中国的共和革命在广州》,第35—36、80—81、148—149页。 1 有关文献收集在中国科学院等编:《洋务运动》,第6辑第198—270页。 1 有关文献收集在中国科学院等编:《洋务运动》,第6辑第209页。 2 比较著名的小说之一是李宝嘉的《官场现形记》,1901—1905年连载于上海的一家杂志上。 3 例如,1896—1898年间张謇就曾遇到过种种麻烦,他建议开办纺织厂,竟遭到南通三百名士绅的坚决反对。参见巴斯蒂:《二十世纪初中国教育改革概况》,第33页。关于广东的反应,见罗兹:《中国的共和革命在广州》,第35—36页。 4 齐赫文斯基:《十九世纪末中国的维新运动与康有为》,第257—280页。 1 1958年对天津地区的高龄老人所作的调查很有意义,见中国科学院山东分院历史研究所编:《义和团运动六十周年纪念论文集》,第259、263—264页。 2 参见周锡瑞:《湖南湖北的辛亥革命》,第17—18页。 1 兰金:《浙江的革命运动》,载芮玛丽编:《革命中的中国:第一阶段,1900—1913年》,第347—348页。 2 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市分行编:《上海钱庄史料》,第734—737页。 3 特别参见何炳棣:《中华帝国的晋升的阶梯》。 1 十九世纪之末有书院两千多处,学生近十五万人。1909年有中学七○二所,学生七万二千人;在当时书院已不复存在了。关于受过教育的社会精英的相对减少问题,见巴斯蒂的《二十世纪初中国教育改革概况》(第83—85、222—224页)和罗兹的《中国的共和革命在广东》(第76页)。 1 参见芬彻:《政治地方主义和民族革命》,载芮玛丽:《革命中的中国:第一阶段,1900—1913年》,第185—226页。 2 关于几个开放商埠的人口统计,见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173—1174页。 3 村松佑次:《近代江南的租栈;中国地主制度之研究》。 1 周锡瑞:《湖南湖北的辛亥革命》,第66—69页。 2 小学的费用涨了一倍,中学的费用则增加了三、四倍。见巴斯蒂:《二十世纪初中国教育改革概况》,第84、124、150、218、222、224页。 3 周锡瑞:《湖南湖北的辛亥革命》,第125—137页。 1 h.e.金:《中国新订的教育制度》,第92—96页。 2 在宣传妇女解放方面,中国妇女常居于世界前列,例如她们创办了世界上唯一完全由妇女编辑发行的日报。参见吉波伦:《秋瑾》,第233—244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长江下游的战后问题 收入的窘困和文官政府 太平天国战争使士大夫制度的政府经历了一场严厉的考验。即使充分利用了帝王的权威,也不能确保军事上的胜利。后来,随着从造反者那里收复了城市及其周围地区,就必须把民政恢复起来。复兴的问题紧接着一次次的胜利而出现了。而儒家的经世致用之道再一次要经受考验。归根到底,在进入战后时期的地区,行政的首要任务是哪些事情呢?究竟哪一方面更为紧迫——是帝国政府的安定的社会秩序和财政要务呢,还是迅速恢复农村的生活?假定少数几个政治家怀有最善良的愿望,他们是否有可能改变太平天国叛乱前地方政治的习俗和制度? 曾国藩到达南京后只有八天,就已经决定解散他指挥的全部十二万名湘军(但不包括左宗棠的部队)。早在1864年8月14日,大约二万五千名曾国荃最精锐的军队连同其将领一并退役,可能他们已经掠夺了足够的财富,说什么也要解甲归田了。1剩下的十二万人分期退役,大部分在1864—1865年进行,有的在1866年退役,因为还需要这些人来守卫安徽江西地区,以防止太平军残余死灰复燃。 从自己解散湘军这一点来看,曾国藩显示出他没有追求个人权势的野心。他还认为,李鸿章的淮军和左宗棠的另一部分湘军将有足够的力量去对付仍在帝国其他地方肆虐的叛乱。但不管怎 么说,曾国藩的决定是由于以下两个痛苦的现实造成的:他的军队的军纪进一步败坏了,同时他发现非常难于及时筹措足够的饷金按期发给军队。自他担任两江总督及钦差大臣以来,他有权处理大量财政收入。但他的支出却增加得更快。在1862年,对驻安徽的湘军饷银的发放有时拖欠八个月;而在1863年末,驻南京地区军队的饷银被拖欠了十六个月。1同时,许多已经取得绿营的总兵或提督军衔的统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肥私囊”,而更糟糕的是,他们的军队正在变成老百姓的祸灾。鲍超麾下经常打胜仗的军队更是臭名远扬。即使象不识字的朱品隆和唐义训等曾国藩的贴身将领,也树立了很坏的榜样。曾国藩获悉朱、唐二人虚报他们所辖各营兵员名额,要对他们的部队作彻底的核查,但却找不到一名将领愿意出头去干这种有损友情与面子的事。此外,将领们常常争吵不休。朱品隆与唐义训除了放任士兵肆意掠劫城镇的店铺住家外,还被发现犯有曾国藩认为是不可宽恕的罪过,即甚至在面临全军惨败时也不互相支援。2对这类行为的失望心情以及南京发生的屠杀,使曾国藩对是否值得保持他的官兵队伍产生了怀疑。 曾国藩保卫从皖北到江西这条漫长战线的行动以及他指挥的围攻南京之战,使他的财源非常拮据。长江流域各省许多地方的农业已经遭到破坏,唯一大量而且可靠的收入是厘金税——内地过境税或货物税(见第六章)。湘军将领偶尔也接管了民政并设立厘卡,不过地方官员一般禁止他们这样做。但是考虑到征税机构的“中饱”以及各省的财政需要,即使厘金税也不是取之不尽的财源。胡林翼在1855年当了湖北省巡抚后,为了与贪污作斗 争,也学唐代政治家刘晏(715—780年)的著名税收制的榜样,只用文人当厘金税的税吏。1860年,曾国藩决定采纳同样的政策,委任绅士来当地方厘卡的税吏。他希望在这一社会集团中,会有“有操守而无官气,多条理而少大言”的人。1为了吸收这种理想的管理人员,他依靠他部下中表现出有能力和有主见的幕僚做基础。例如,曾国藩特别信任李鸿章的哥哥、一名应试中选的贡生李瀚章(1821—1899年)。李瀚章早在1854年在湖南当了一名代理县官以后,就为曾国藩效劳。他担任过湘军粮台的主要官员,曾国藩赞他为人正直、灵活,办事一贯谨慎。1860年6月,当曾国藩上疏清廷,要求把江西全省的厘金税拨给湘军时,他保举李瀚章任省内两大厘金局之一的负责官员,同时兼任江西南部的一个道台。 但在1862年,原江西省的一名知府沈葆桢经曾国藩保举被任命为该省巡抚,当时沈葆桢出于责任心,认为必须把江西省的防务需要放在更优先的地位。他不愿把该省厘金税的全部收入移交给曾国藩,也不愿把那部分折征的漕粮所得提前分配给曾。曾国藩不得不求助于清帝,希望沈葆桢能拨更多的款。江西省虽然没有满足曾国藩的愿望,但从1860年中至1864年中确实为湘军提供了八百五十万两纹银,此数大致相当于这四年曾国藩直接指挥的军队全部上报收入数的一半(也就是说,不包括胡林翼和左宗棠指挥的以及分配在广西和贵州两省服役的几支军队的上报收入)。2江西提供的税款对曾国藩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因为上海区的大部分厘金收入主要被李鸿章用作淮军军费。李鸿章除定期给曾国荃运送大批弹药外,只能从他的厘金收入中每年约抽三十 万两纹银给曾氏兄弟。 曾国藩的厘金税制扩大到两江辖境以外,1860年夏,他得到湖南巡抚骆秉章的同意,在长沙成立东征局。曾国藩的一位绅士出身的老友黄冕被任命主持局务。他在1855年曾协助制订湖南省的厘金税制。东征局当时得到湖南巡抚的批准,对盐、茶和其他主要商品增收厘金税五成,特别用于曾国藩部队的需要。此事于1861年1月上报清帝,从这时到1864年中期为止,这四年多中用于该省征募新兵的费用以及拨给曾国藩作军饷的湖南厘金税款共达二百万两。1862年4月,清帝批准曾国藩的请求,把广东省的厘金系统扩大供湘军使用。于是在广东北部的韶关和广州设立新的厘金局,这两个机构的办事人员都从曾国藩的大本营中抽任。1这种跨省的措施只是因为曾国藩得到清帝的支持才得以实现。 但是曾国藩的厘金系统必然会碰到传统的人员培训和根深蒂固的陋习等方面的明显缺陷。就象大部分将领重视军衔和财富更甚于慎独德行那样,少数具有理财能力的文人也被发现缺乏献身公益的精神。虽然曾国藩继续对黄冕和李瀚章等人的廉洁深信不疑,但在1860年中期随着他控制的厘金系统迅速扩大,他不得不把他了解的那些才干胜于清廉的人派进厘金局。早在1861年春,曾国藩手下的厘金税吏及其将领的贪污已恶名远播,曾国藩自认,胡林翼两次写信责备过他,说他“嫉恶不严,渐趋圆熟之风,无复刚正之气”。曾国藩辩解的唯一理由是战争形势紧急,而他能使用的只有这些人,别无其他选择。1862年,左宗棠写信给曾国藩说,不幸的是,他也发现那些能实干的人格外贪婪。曾国藩答复道:“鄙意好利尚有偏裨之才。惟没干者,决当屏斥。” 他哀叹道,“为德为才,得一已难,两者兼全,更不数觏”。1 曾国藩认为,厘金税之所以**,并非全是他下属的过错。因为他的助手充其极只能在地方绅士中选用比较廉明的人,这些人不仅愿意屈尊俯就,而且还有足够的才干设法征收大量税款。李瀚章在江西的经验使曾国藩相信,只有地方上那种追逐私利的小绅士才对经管厘金税卡感兴趣。曾国藩断言,“江西厘务,立法不为不密;只因各卡贤员过少,遂觉前此之成法皆虚”。尽管他信仰程朱的道德学说,但到1863年时却无可奈何地退而承认,在教育儒家君子时,应考虑到“利”。他痛感自北宋王安石变法失败以来,儒生中鲜有谈“利”之风。曾国藩发现自己与南宋的实用主义者叶适(1150—1223年)的观点是一致的,后者写道:“仁人君子不应置理财于不讲。”2 曾国藩与归他管辖的三省巡抚,有责任监督地方的吏治,包括征收田赋和司法行政,并且还要在经济和道德风尚方面医治地方上的战争创伤。在皖南曾国藩进行指挥的第一个大本营所在地,他发现城乡都遭到彻底的破坏。“无不毁之屋,无不伐之树,无不破之富家,无不欺之穷民。”在1860年夏,他感到应“一面治军剿贼,一面择吏安民,二者都不可偏重”。3可是军情非常紧急,所以曾国藩必须更加全力以赴。虽然非常需要恢复被破坏地区的经济,但也必须尽快恢复征收田赋,这不但是为了满足军事需要,也是为了使北京宫廷能取得它需要的经费。对一位钦命大员来说,国计毕竟与民生一样重要。在缴税方式方面,不应只由肩负厘金税重担的商人来表示臣民的忠君爱国之心,大小地主在 一旦土地有收成时也应同样报效。此外必须采取行动来加强正统的伦理教育以及文人的道德观。应把谥号授予为王朝殉难的义士和为贞操殉节的烈女。 曾国藩认为在地方上实施良好的吏治的关键也在于“贤且智者”,这与他的信仰是一致的。虽然他不象胡林翼当过府县的亲民之官,却没有忽视下层衙门的根深蒂固的弊病。他也深知:地方县官常常巧立名目征收苛杂;上面的省级官员又对县官提出各种要求。但他认为,如果使贤明当道,这些陋习是可以改变的(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曾国藩对胡林翼任湖北省巡抚时的政绩非常赞赏。该省在1856—1857年肃清太平军时,胡林翼获敕让他自己选用代理知县补缺,而不是由北京朝廷按常规选任知县。胡林翼在一封信中写道:“办事全在用人,用人全在破格。”1 从1857年起,对田赋和漕粮(折征)的征收已在湖北省大部分地区恢复。胡林翼不断写信给州县官员,告诫他们要按规定税率公平地向所有地主征税和贯彻“寄抚字于催科”这一传统的格言。这种貌似矛盾的说法也可自圆其说:既然税收为国家所必需,则在征收过程中只有尽可能做到公平合理,才能保护人民的福利。清廷自十八世纪以来已经制定了较轻的土地税税率,但是浮收在这时常较正规的赋税重得多。有些浮收,如火耗和某些与漕粮有关的征收,是得到清帝批准的,但有许多项目则为“规费”,它们从未被正式规定,但却是包括县衙门在内的地方各级官府的必要收入来源。有的浮收干脆被称为“陋规”,它们有时尚可被辩解为官方支出的必要补充,但经常成了税吏纯粹为私利而进行的一种勒索。 胡林翼特别感到痛心的是,一些有足够权势能把衙役拒之门 外的所谓“大户”通常能免缴浮收,甚至免缴正规的赋税。大部分田赋实际上落到了“小户”身上,这些通常是平民身分的小地主防止额外课税的最好办法是贿赂胥吏衙役以换取较轻的税额,或者去寻求绅士(他们通常为了从中获利,包揽了小土地主赋税和浮收的缴纳)的帮助。胡林翼把小户的苦难主要归之于衙门胥吏差役,这些人与权势者相勾结,但对农民却冷酷无情,恰似禽兽之于“周围民居所在啄食之也”。他要县令对违法衙役严惩不贷,直至将他们撤职或拘禁。但胡林翼也了解“陋规”常常是上面压力的结果,这种压力不但来自知县,而且来自府道。他在1857年的奏折中写道:“欲禁浮收,当先革冗费”。他确实下令废除了数十种长期在许多省成为定例的小额冗费。1但胡林翼自己承认,湖北省的许多地方继续在搞枉法徇私的活动。 曾国藩刚被任命为两江总督,几乎就立刻物色能代署知县的贤员,以便在安徽树立清廉的榜样。他请他的朋友们择才,“唯须得极清廉极贤之州县一二人,来此树之风声”。他因公务繁忙,无暇亲自过问,就把选用皖南代理官员之事交由有举人功名的学者和湘军统领李元度去办。他告诫李元度说,“与民更始,庶几渐有转机”。曾国藩在安徽巡抚翁同书的勉强合作下,还想更换皖北的大部分官员。他写信向胡林翼求助:“皖北州县,一一皆请公以夹袋中人才换之,俟当附片奏之。”鉴于还有战争的紧急任务,看来在曾国藩自己的幕府中被认为适合当地方官或可调任地方官的人为数甚少。 曾国藩显然坚持他的“人存而后政举”的信仰。2然而要举者是何政?曾国藩似乎把重振儒家守则放在比复兴经济更优先的地 位。他在1860年7月署理总督时就向两江各省的官员和文人颁发文告,敦促官员要克勤克俭,并请绅士保举有才之士为政府效劳。他强调地方官员的紧急任务是提供救济,但不是给予农村居民,而是给落魄绅士和文人的家庭,特别是给予那些其家属因战争死亡的人。曾国藩任总督后的第一个行动实际上就是设立忠义局。他请官员和文人向局提供殉国者的事迹,加以核实后上报清帝,以便能获准立碑和祠祀。 曾国藩在1861年9月收复安庆后,确实与绅士们一起主办过济贫事业,给充斥在街头的难民施舍钱粮。但同时又在附近确有收成的农村每亩地征钱四百文,以应付紧急的军需。他还优先重新开办敬敷书院,这是为应乡试的士子在安庆设立的学术机构。1 曾国藩这时向三种人发出一系列恳挚的劝诫,他们是州县官员、委员(曾国藩称之为“向无额缺现有职事之员”)和绅士。2官员们应“以重农为第一要务”,这不仅是因为农民受害最深,更因为“军无粮则必扰民,民无粮则必从贼,贼无粮则必变流贼,而天下无了日矣”。地方官员应尽量减轻农民赋税,减少徭役,帮助治水,甚至帮贫苦农民购买牲畜。州县官应俭朴不肥家私;他们应停止向上司送礼,这样就不需要再征收某些浮收了。州县官应迅速公正地解决诉讼,不惜严惩“恶人”。他写道,这是“不得不刑恶人以伸善人之气也”。但曾国藩没有强调也要严惩衙门胥吏差役。他在谈到他们时,只说州县官自己应该“一分一毫,一出一入,无不可对人言之处”,以为其部属树立榜样。 曾国藩对绅士,特别对那些组织地方团练并在开征维持它们 的捐税中从中渔利的人,责难最为严厉。虽然湘军在早期已经吸收了一些团练,但他对它们是否有用则非常怀疑。他在1861年写道:“弟在军数年,一无所解,唯坚不信团练。闻人言团练大捷破贼者,则掩口而笑,掩耳而走耳。”他这时警告绅士,不论谁利用团练局向“愚懦”榨取钱财,将严惩不贷,“虽巨绅也属可诛”。在当时的一封信中,曾国藩含糊地提出,“古来保甲之法”足以维持地方的治安。但没有详细谈到怎样恢复此法。1 虽然曾国藩了解中国农村的一些根深蒂固的问题,但因显然全神贯注于军事和财政问题,无力再兼顾吏治。他对“成法”坚信不移。他希望任地方官的正人能“随事纳之准绳,庶不泥于例而又不悖于理”。但他对他治下的新任州县感到失望。他在1862年初写信给安徽巡抚李续宜时承认,他选用的州县官员“皆不惬物望”,而李巡抚留用的那些人“也非称意之选”。曾国藩这时感到选用地方官的标准应予放宽:“中材”对事也许无大妨碍。他又准备了另一份候补官员的名单,要李续宜与他一起向清帝保举,以接替一些在职官员。但新名单证明同样令人失望。1863年夏初他向郭嵩焘承认,自他任总督以来,“吏治毫无起色,可愧之至”。他又告诉郭嵩焘,他已上疏要求十六名新获进士功名的人为江西的州县官员。2显然他又恢复了传统的观点,认为那些通过最高级科举考试的人可能会成为最优秀的地方官。 农业税的恢复 虽然曾国藩力图继续相信贤人的影响,但他偶尔也考虑到制度调整之事,即在受战争创伤的省份恢复征收田赋的同时,减收 课税和浮收。幸亏有佃农和自耕农等黎民的勤劳,所以有一些地方的农业恢复得比预料的要快。官绅进行了一定的帮助;已经知道他们分配过家具和纺织工具,甚至鼓励从其他省份移民到被破坏的土地上重新安家。曾国藩估计,江西1862年的秋收可能达到正常年景的七成,而在安徽,大约不到五成。1清帝一般会批准一名总督如下的意见:在新收复区至少在一年内全部或部分免征田赋和漕粮。但北京要立刻在长江流域诸省恢复征收漕粮。虽然用船沿运河北运漕粮证实已行不通了,但朝廷希望至少把应缴的稻米折钱征收,以便在上海购米海运至天津。征收漕粮的需要自隋朝(589—618年)以来早有先例,可是因长江下游诸省本身紧急的军事需要而受到了挑战。不可能全部放弃征收农业税。但对太平天国以前若干年的抗租暴动所留存的记忆,以及太平军在一些地方的田赋问题上采取的开明态度,都表明必须减轻农民的负担。2 在1855年至1863年期间,长江各省的官员对田赋问题考虑采取三种办法。(一)由于农业税中最重要的部分并不是根据法定税率征收的田赋和漕粮,而是所加的浮收,所以要减轻赋税必然要涉及到削减这些不合规定的浮收。北京预期收到的那部分赋税不会受到影响,因为浮收除了少数事例外都由省的或地方的政府使用,并由地方官员及其下属得益。(二)必须禁止区别对待大户和小户这种长期以来视为惯例但仍是不合法的偏袒,这不仅是为了公平,而且也为了安抚大部分纳税人。(三)江苏东部和浙江北部这两处较小的地区深受战争之害,但每年负担的漕粮份额却特别重。自道光以来,这两个地区的税额实际上只上缴了一 部分,清帝也不得不年复一年地批准免征。所以大量减轻这两个地区分担的税额不会使北京真正受到损失。 省级官员按照这三种办法主动采取了行动。在湖南,经左宗棠建议,巡抚骆秉章早在1855年初秋决定对田赋和“折征漕粮”作新的估算。新税率各县不同,是经过知县和推选的地方绅士共同商定的。新统一规定的田赋税率加上浮收约比原来总税率低二成,而折征漕粮加上浮收不到原来的五成。为了能够减低税率,骆巡抚取消了许多归地方各级官员所有的津贴。他还要县令与德高望重的绅士讨论节制包揽(即包征)之法。“许地方公正晓事士绅条陈积弊,设局稽查。”衙门的吏役以及衿棍从此不得包揽完纳。1从1855年起的几年中,湖南每年征收田赋和漕粮的总收入(包括浮收在内),与战前相较,据推测减少了四分之一。幸亏有了厘金税,该省仍能支援曾国藩进行战争。 胡林翼在1857年秋季着手搞减税,作为他整顿湖北省的活动的一部分。由于战争和洪水造成的破坏,他要求让一批县暂时免除田赋和漕粮的份额。但对三十三个应照常征缴漕粮的县,他争取清帝的批准进行一次大改革——大量削减极重的浮收和取消名义上有数十种他称之为“浮费”的收入。这里面包括过去巡抚本人、布政使、督粮道以及府道都享受的津贴。他还认为,只有官僚机关和基层机关的弊病得到纠正,“刁绅劣监”才不会再要求分润从包揽完纳中取得的好处。这些无耻的权贵也真能以揭发县衙**为手段来进行威胁,从而迫使知县及其下级默认他们包揽赋税的作法。在太平军叛乱之前,湖北省大户用米缴纳漕粮,小户则按过高而不合理的米折银和钱折银的折算率缴现钱。现在所有的户都按照以钱计算的统一税率用现钱来缴纳,但胡林翼却不得不依靠知县们来约束吏役以使新税率真正得到贯彻。湖北省的督 粮道及其助手到各个县,先与知县和地方“绅耆”协商,把每地米价和银-钱折换率以及州县衙门的财政需要等因素考虑在内,才能决定一项新的当地划一税率。大部分县每担米应缴的新税率在铜钱四、五千文之间,而在以前,各种税款合计有时高达一万二千甚至两万文。 胡林翼完全相信这种“中饱”之款可以为政府所有或留在百姓手中。1他有时采取有力措施来推行新规定。在1858年初,他解除了一名容许征收浮收的知州的职务。但看来他更多的只是严词训诫地方官员,要他们保持警惕和严惩违法的吏役。他说过一段有代表性的话:“州县亲民之官,一吏胥之不能制,即不免于率兽以食人,尚何能与民众分忧耶?”在此期间,湖北的许多地方恢复了正规的田赋。胡林翼之信写于他在1861年9月末死去之前不久,这说明“陋规”仍在该省地方行政中盛行。2 1860年后期,曾国藩向江西当局建议,田赋和折征漕粮都应当在次年恢复。代理布政使李桓因此开始与地方官员协商;1861年9月,他起草的章程被曾国藩批准。该省与湖南湖北一样,许多上级向县摊派的费用都被取消了;但全省的田赋和漕粮却被订成统一的新划一税率,这又是与湖南湖北不同的。当曾国藩写信给李桓和江西巡抚时正对胡林翼之死深为悲痛,他似乎已决定在江西省进行田赋改革。他希望新税率会在百姓之间产生新的印象,从而使他们能“踊跃输捐”。但他担心由于这项计划“不利于官”,官府会多方加以阻挠。他决心要弹劾那些“违抗新章” 的州县官员。1 虽然曾国藩作出这种告诫以纪念胡林翼,但江西省地方官员德才俱劣,所以他怀疑浮收是否真能大量削减。但在1862年,当为人非常谨慎负责的江西知县丁日昌提出了减轻地方官员负担的具体措施以答复曾国藩的问题时,曾十分高兴。他与新任巡抚沈葆桢联名上疏并得到清帝的批准,取消江西州县亏空的高达二百余万两的巨额应缴税款(此款的大部分事实上在出现亏空时每年已由江西省府向北京垫交)。曾国藩和沈葆桢还为该省在1861年遭太平军侵袭的地区争取到了削减田赋和漕粮的负担。 尽管这些措施能使江西的知县们办事更加方便,但曾国藩发现在以后两年中他们的负担并未大大减轻,其中有些人为了完成任务还陷入困境。这部分是由于白银贬值,而在1864年的规定中改铜钱为征税单位前,白银是江西省征收农业税的法定通货。1863年6月,曾国藩在描述江西局势时说:“州县之入款顿绌,而出款则不少减。牧令深以为不便,而绅民于大减之后仍尔催征不前。”21863年期间湘军军费增加,此事使曾国藩越加后悔不该把江西省田赋税率定得偏低。 这时曾国藩考虑的一个重大问题是关于减少江苏省漕粮份额(还有法定税率)以及把一个浮收份额特重地区的负担予以减轻的建议。他支持这个主张,不过鉴于最近江西省税制改革的经验,他对诸如浮收等有关问题仍然犹豫不决。 当淮军在1863年春季已经巩固了松江区并迫近太仓时,对许多达官显绅来说,早就需要进行的财政改革的可能已经在望了。自从明初以来,苏松太道分担帝国漕粮数量之大很不成比 例。这里面积约四千平方英里,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人口大致为一千万,分布于三十一个县,它得天独厚,盛产米棉,虽然它每年米的收成很可能超不过湖北湖南两省中的同类地区。但在十九世纪初期,根据漕粮税制,苏松太被规定要提供年征大米总数的32.7%,即全国法定总数五百二十万担中的一百七十万担。1这种不正常的状况是由于从南宋到明代这段时期中不幸的历史发展变化造成的——向在国有土地上耕种的佃户征收的租,在土地转到私人手时转变成税;明代开国皇帝根据租率向江南几个府开征实物税,但遭到那里激烈的顽抗。虽然向苏松太开征以白银缴纳的税在清初已经稍减,但漕粮份额的严重不公平的现象从没有改正;它们的负担至少是近邻常州府的三倍,而后者也盛产大米,并且同样靠近运河。从明代到清初,苏松太道规定的漕粮份额甚至很少缴足一部分。只是从十八世纪六十年代至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当长江流域特别繁荣时,它应缴的漕粮才相当及时地全部上缴了。但自从1833年的大水灾和大饥荒以来,江苏省不得不以天灾和歉收为由,每年请求清帝部分豁免负担的漕粮。 很明显,到十九世纪中期,这种税制不能再长期推行了。这时,苏松太道已成战争的关键地区,最后说服北京改变这种不现实的税额的时机到来了。早在1863年2月,松江知府方传书要求李鸿章奏请大量削减苏松太的税额。2苏州人冯桂芬在1862年4月就进了李鸿章的幕府并且长期以来主张改革苏松太的财政,他实际上一直就此事在给李鸿章出主意。减低过高的赋额显然是可取的。各方许多人都表示支持。1863年6月,北京的两名官员在同一星期奏请减赋,但回避了与漕粮一起开征的浮收(合法的和不合法的)这一有分岐的问题。这两人就是潘祖荫和丁寿 昌,前者是苏州人,任光禄寺卿,其祖父当过军机大臣;后者是苏北人,任御史之职。同时曾国藩和李鸿章就苏松太负担的份额问题于6月27日联名上疏。新任江苏省督粮道的郭嵩焘以及该省巡抚李鸿章本人都推测,清帝可能在太仓和苏州尚待收复和需要民众支持之时批准减赋,而不会拖到战后的将来。 但在上海进行的讨论实际上超出了负担份额的问题。冯桂芬和郭嵩焘曾请教过的前苏州知府吴云也强调同时减收浮收的必要性。浮收项目在苏松太地区为数极多,其中既有为“耗米”和漕运征收的合法浮收,也有一些违法项目,它们或入衙门吏役(这些人负责征收漕米及其折征的现钱)之手,或入仓吏、船户或旗丁等人的私囊。在大户中较正派的人最多只缴纳规定的浮收,那些狡猾的大户则与衙役串通,使其地“注荒”而逃避一切完纳(甚至连漕粮也不缴)。“以江苏大户之众多,其力足以陵压州县,州县不敢校也。一切浮费皆取给于小户。”1 冯桂芬和吴云生动地描述了小户的苦难。有些小户认为明智之举是向包揽税赋的人——如衙役或“刁生劣监”——行贿,这些人能把小户重新划分为大户,使他们免缴赋税。“于是大户日益增,小户之困日益甚。”而孤立无援的农民土地所有者则倍蓰加算沉重的浮收,并以折磨和拷打迫使他们缴纳。有人弃地外逃,有人则可能聚众抗税。 吴云和冯桂芬都认为这种局势不能容忍,至于怎样补救,两人则不一其说。吴云认为,规定的沉重份额一旦被减轻,一切就会顺利。在战后的恢复时期,“每邑延请公正绅士出为襄理,官绅合力,可期弊绝风清”。换句话说,他希望派地方上流绅士中较正派的人来抵销“巨室土豪”和衙门吏役的影响。 冯桂芬则坚持,衙门吏役在浮收中有着巨大的既得利益,所 以他们必然要进行勒索。他认为,实际从漕粮中贪污的所得,绝大部分落到了他们之手,其数十倍于州县官员,三至五倍于地方绅士。他还坚持,只有清帝批准的浮收才应予保留;而如果漕米改由海运,连这些浮收也可以减轻。1他为李鸿章和曾国藩起草的奏议的第一稿,强调了一切非法浮收应予取消,“大小户名目”应予禁止。冯稿从李鸿章转到曾国藩那里,但郭嵩焘私下警告曾总督说,要完全平均征税可能是不切实际的。他很现实地承认了衙门吏役的实际存在,而清朝的官僚机器也正是靠了这些人的歪门斜道才得以维系于不坠。“无君子莫治小人,无小人莫养君子;今将立法制,垂久远,而必取州县之吏,束缚之,困苦之,亦非与民求安之道也。”2 曾国藩很快把郭嵩焘和冯桂芬二人的观点加以折衷,主张把主要力量放在减轻规定的赋额方面。曾国藩也持郭嵩焘的现实态度。他在6月2日复信郭嵩焘时提到了江西的经验,那里由于大量减征浮收,致使“州县穷苦异常,而民仍征输不前”。经验迫使曾国藩实际上放弃了桐城学派的基本信仰(即适当的领导和学者的努力可以移风易俗)。他这时承认,吏治中的一些倾向确实已不能纠正。他说:“大抵风俗既成,如江河之不可使之逆流。虽尧舜生今,不能举斯世而还之唐虞。贤者办事贵在因俗而立制。所谓‘除去泰甚’者耳。”3曾国藩感到冯桂芬的奏稿“陈义过多”,其中建议裁减浮收一节“断不可遽奏”。他劝李鸿章,即使苏松太地区的浮收在将来得到核减,“浮收竟可不必入奏,不必出示”。 他还建议各县征收浮收可按该县风俗人情而为之制。“大户名目可革则革,办法不必一律,减法不必一价,但使小户实有所减而已。”1 曾国藩的这些折衷说明了联名奏议的最后内容。奏议的唯一提议是把苏松太道的“浮赋”减到该道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实际缴纳漕米数量较大的七年的平均数字,即定额的一半左右。据说,核减不但公平,而且有助于医治松江和太仓的战争创伤和鼓励民众支持清廷即将进攻苏州之战。显然出于冯桂芬的劝告,李鸿章决定在联名奏议后加一“附片”,建议如果裁核苏松太的赋额,还应“裁减陋规为禁止浮收之委”,同时还要“革除大小户名目”。李鸿章与曾国藩还有不同之点,他建议设局来为苏松太的漕粮定出适当的浮收额,由“绅衿平民一律完纳”。2 使许多人惊奇的是,清帝分别在7月9日和18日两道上谕中迅即批复。第一谕表达了对苏松太纳税人的同情,下令永远革除大小户名目,并命曾、李二人考虑取消浮收、陋规和包户的措施。第二谕是根据户部对丁寿昌御史的答复作出的,它原则上同意(细则尚待拟订)把苏松太的漕粮份额在原来规定征收额基础上减少三分之一,同意负担份额较轻的常州和镇江两个府减少十分之一。把核减浙江省三个府过重的漕粮负担之事交左宗棠办理。清帝重申了他经常反复提起的格言,即财政政策应“上顾国家之本计,下悯百姓之余生”。3 不幸的是,进一步的斟酌引起了争论,因而并没有产生真正的改革。为苏松太减赋而设立的局于1863年8月在上海成立,冯桂芬任委员。但江苏省布政使兼该局的当然负责人刘郇膏却反对彻底检查战前的税制。刘郇膏是河南人,得过进士,曾在十九世 纪五十年代连任苏松太道三个县的知县,熟悉当地情况。他和冯桂芬都认为减赋三分之一为数太少。冯桂芬劝李鸿章再上奏本,要求把原来的漕粮份额再减一成。但刘郇膏出于某种原因,强烈地坚持应把以白银缴纳的规定的田赋减二成或二成五为宜。他虽然也要求减税,但念念不忘的是减税在衙门胥吏中是否行得通的问题。他坚持要保留官府簿册上登记的五十多种土地的等级,簿册上每种土地各载有一种税率。冯、刘二人对浮收问题也有分歧。冯桂芬坚持,通过海船运输的漕米数量必然越来越多。海运比**的运河运输的费用要低得多。当刘郇膏明显地考虑到苏松太州县官员的利益而提议增加一千文“运输津贴”的浮收和一千文“杂费”时,冯桂芬大为愤怒。他与几个绅士朋友强烈地抗议,因为他们担心刘郇膏会把增收这些浮收的内容塞进曾国藩和李鸿章准备上呈的第二个奏议之中,从而抵销了减赋的好处。冯桂芬本人从未为维护县的定制而提议过任何规定。他直率地引用过一句古代的格言:“作法于凉,其弊犹贪;作法于贪,弊将若之何?”1 冯桂芬的建议得到苏松太区一些知名绅士的支持,这些人都拥有大量的地产。由于地主要依靠他们佃户的劳动,所以象潘曾玮(1819—1886年,道光时期军机大臣潘世恩的幼子)那样的隐退官员并不一定同情为了微利与衙役又倾轧又勾结的小绅士。此外,在冯桂芬与潘曾玮那样有名望的绅士和几十万属于苏松太小户的自耕农两者的经济利益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冲突。2 李鸿章以他一贯的实用主义态度,对冯、刘二人的观点兼收并蓄。最迟到1863年12月当他的衙门搬到已被收复的苏州时,他要冯桂芬起草第二份准备与曾国藩联名的奏议。此奏遭到当时任布政使的刘郇膏的严厉批评,但曾国藩并不是一点也不同情冯桂芬的。1刘郇膏受命重新起草,但他到1865年6月9日才送上来,这时曾国藩已经赴山东剿捻去了。 在此期间减赋之事无独有偶。负担漕米份额分外沉重的第二个地区是浙江省富饶的杭嘉湖道。这里有着与苏松太同样的历史背景(原来的租率都已经改为税率),它负担的漕粮份额在十九世纪初也高达一百一十万担。但早在1823年以来,几乎每年都要豁免一部分份额。与苏松太一样,有权势的地方也搞“注荒”,地方官除了向小户加征浮收以弥补大户逃避的完纳外,别无他法。沉重的浮收中包括运输费(1852年后浙江漕米开始通过海路运往北京时,已被核减)。自耕农有时在所谓“包户”的帮助下也取得大户的名分,这与苏松太的情况一样。2 在1863年大部分时期中,闽浙总督兼浙江巡抚左宗棠设大本营于严州,向杭州的进攻进展缓慢,所以杭州到1864年3月31日才被收复。十天之前,李鸿章的部队已经收复嘉兴,但湖州到1864年8月才攻取,那是南京失守后一个多月的事了。对清廷答应核减杭嘉湖漕粮份额之举,左宗棠的第一个答复颇有卓见地说明了漕粮为什么象苏松太那样已成为民众暴乱的常见的原因。自耕农在应缴的每担漕米外,通常至少还要另缴八、九斗。 他说:“竭小民终岁之力,徒为胥吏中饱、衿棍分肥之资。”1 1864年11月,左宗棠报告了关于他设立一个制定章程的局所拟定的新漕粮之事。他指望把规定的份额减少三分之一。每亩地的税率也作相应的调整。这项工作较苏松太所进行的要简单得多,因为只需把土地分成九等。左宗棠还打算解决浮收问题。他知道地方政府的开支必须有来源,所以提出了一种规定的浮收,名叫“运费”。这项运费是在清帝批准的漕米浮收之外以运输名目另外征收。左宗棠暗示,县令可以视情况需要使用附加的“运费”收入,不用说明用途。但他规定的“运费”不高,对每担应缴的漕米只收八文,这比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向杭嘉湖征收的海运特别费用多四文半钱。2与冯桂芬的意见不同,左宗棠不认为他征收的“运费”会引起更强烈的贪婪。他认为制度应“因俗”制宜,这点与曾国藩是一致的。结果,户部提出减赋三十分之八,此议在1865年5月被清帝批准。在杭嘉湖恢复征收糟粮的工作落到了新任浙抚马新贻身上。负责征税的局拟订的税率表比左宗棠设想的要高,从1865年秋季开始按新税制征税。3 同时,关于苏松太漕粮的争论仍在苏州继续进行。该城最有影响的绅士学者可能是潘曾纬,他力图说服布政使刘郇膏接受冯桂芬的观点,但没有效果。在北京当官的苏州府吴江人殷兆镛在1865年5月中旬曾上疏,列举江苏省税制的弊病,其中不但攻击了李鸿章严厉的厘金税赋,而且还攻击了似乎与田赋一起恢复的沉重的浮收。4 曾国藩和李鸿章1865年6月9日的第二次奏章,要求把苏松太以及常州府和镇江府的规定田赋核减二成。它还提出应把上述地点的漕项核减二成;漕项是经过清帝批准的浮收,它征收白银,并且是以运输漕米的名目开征的。一份附片报告说,在过去一年当苏松太根据临时税制恢复征收田赋时,凡是“火耗”浮收都已被核减一半。对大小户也不再作区分,并且今后不管是官是绅,凡再进行包税者,都将受严厉惩处。1 曾国藩和李鸿章的第二次奏议可不象他们前一次的要求,它直截了当地被户部拒绝。1865年8月的一道上谕宣称,由于运输漕米需要漕项,核减这项收入只会引起地方征收数目不等的“津贴”。2随着太平军的消灭,朝廷不打算在农业赋税方面让步了。 李鸿章的所谓**的厘金税制被殷兆镛激烈攻击,特别使李对他的理财名声不安。作为两江代理总督,他通过江苏代理巡抚刘郇膏在苏松太地区核减了诸如火耗、耗米和银钱折换差额等浮收。但在1866年当李鸿章离开南京去征剿捻军以后,刘郇膏指令,按照新税率对苏松太自耕农应缴的每担漕米增收八百文浮收。3这等于恢复已经取消的额外负担。代理巡抚做的事也许是势在必行的,因为他不管出于合法或非法的目的,必须去弥补那些已被取消但又需要用来维持地方官府的陋规。此外,曾国藩和李鸿章的第二次奏议已被驳回,苏松太的正规税额依然过于沉重。随着长江地区的安全有了保证,朝廷不大愿意在那里进行田赋改革了。 1 罗尔纲:《湘军新志》,第204—207页。 1 《曾国藩未刊新稿》,第214页。 2 罗尔纲:《湘军新志》,第198页注5;第199页注1及3。《曾文正公全集·批牍》,第30—31页。 1 《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6第35页。 2 庞百腾:《太平军叛乱后期江西省的收入和军费开支》,《亚洲研究杂志》,卷26第1期(1966年11月)第63页。罗尔纲:《湘军新志》,第119、127页。 1 《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15第40—41页;卷18第38—40页。 1 引自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下册第583页;又见何贻焜:《曾国藩评传》,第340、360页。 2 何贻焜:《曾国藩评传》,第360页。《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7第8页;卷12第31页。 3 同上,《书札》卷6第36—37页;卷7第7页。 1 《胡文忠公遗集》,卷14第4—6页;卷23第8—10页;卷59第31页;卷63第19页;卷65第3—4、5—6页。 1 《胡文忠公遗集》,卷23第5—8页;卷60第25页;卷61第23页;卷64第18页。又见卷23第3、6—7页。 2 《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6第29、35、37—38、41—42页;卷7第1—2页;卷8第47页;卷8第25页。 1 《曾文正公全集·年谱》,卷6第23—24页;《书札》,卷7第9页;《年谱》,卷7第20页。 2 同上,《杂著》,卷2第50—51、53—54页。 1 《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8第3页;《杂著》,卷2第54—55页;《书札》,卷7第7页。 2 《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8第25页;卷10第11—12页;卷12第5页。 1 《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11第12页。 2 夏鼐:《太平天国前后长江各省之田赋问题》,载《清华学报》,卷10第2期(1935年4月)。 1 骆秉章:《骆文忠公奏议》,卷12第19—21页。又《骆公年谱》,第38—39页。 1 《胡文忠公遗集》,卷23第3、5—8页;卷26第1—6页;卷31第8—10、14—17页。又卷23第6—7页;卷31第9—13页;卷60第23—24页。 2 同上,卷26第1—3页;卷31第15页;卷60第27—29页;卷61第9—10、12、21—22页;卷63第18—19页;卷64第19—20页;卷89第5、15—17、23—24页,以及其他各处。 1 《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9第8、16—17页;卷9第8—10页。 2 王定安:《求阙斋弟子记》,卷28第35—44页;《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11第33页。 1 欣顿:《中国的漕粮税制》,第92页。 2 《江苏减赋全案》,卷5第25页。 1 引自郭廷以等编《郭嵩焘先生年谱》(上册第246页)中郭嵩焘之信。 1 吴云:《两罍轩尺牍》,卷5第13—15页。冯桂芬:《显志堂集》,卷5第36—37、43—44页;卷9第21、23页;卷10第104页。又卷4第11—12页;卷9第12—13、19—20页;卷10第7—10页。 2 郭廷以编:《郭嵩焘先生年谱》,上册第246页。 3 郭廷以编:《郭嵩焘先生年谱》,上册第247—248页。《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11第34页。 1 《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11第33、34页。 2 《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3第56—65页。 3 《江苏减赋全案》,卷1第1—4页。 1 《显志堂集》,卷4第9页;卷5第11—12页;卷9第1页。洛日乌斯基:《1863年苏松太减赋问题及其后果》,第186—200页。又见《显志堂集》,卷4第11—12页;卷10第7—10页。《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3第27页。 2 吴云:《两罍轩尺牍》,卷5第11、16—17页。《显志堂集》,卷5第44—45页。顾炎武及以后的作者估计苏松太区百分之八、九十的农民是佃农。假定十九世纪五十年代那里的总人口数为一千万,至少一定有二十至三十万自耕农,也许更多。 1 《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4第11、26页;卷5第1、8、12、36页;卷6第4—5页。《李文忠公全集·书札》,卷12第33—34页;卷13第7—8、11—12页。 2 《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11第40—41页;卷7第42页。 1 《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7第41页。参阅吴云:《两罍轩尺牍》,卷5第22—25页。 2 《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11第43页。 3 夏鼐:《太平天国前后长江各省的田赋问题》,第456—457页。 4 《显志堂集》,卷4第10页。殷兆镛:《殷谱经侍郎自叙年谱》,第54页。 1 《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8第60—66页。 2 《江苏减赋全案》,卷1第5—6页;卷2第29—33页。 3 《显志堂集》,卷4第12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平民百姓纵观 一个新的集团:产业工人 在最初,下层阶级中的变化似乎远不是引人注目的。产业工人是唯一的新的社会集团。他们最初出现于广东和浙江,特别是在鸦片战争之后不久的香港,在那里的洋人造船厂和修理厂做工。这些第一代产业工人最初主要是由有专门手艺的城市工匠组成的;由于1860年以后兴起的官办企业和外商工厂需要工人,他们在对大部分工人进行的技术教育中作出了贡献。1872年左宗棠创办兰州制造局时从广州招募工人,因为他们以手艺闻名。1868年上海的第一次罢工,就是由新创办的美商耶松公司所属造船厂的广州工人组织起来的。1 工业无产阶级的发展,从1894年的十万人2增加到1912年的六十六万一千人,3这主要反映了大批没有技术的劳动力流入工人队伍。这些劳动力大都来自农村,往往是新近加入了城市贫民的行列,其中包托大批妇女和儿童。开始时招工很难,也不稳定,在矿山更是如此。开平煤矿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雇工一千名,曾经花钱从汕头和广州高价招聘有技术的工人,也从当地农民中间招收临时工(他们冬天进矿做工,夏忙季节回乡)。这些当地的工人在1882年曾举行罢工,要求与南方工人同工同酬。4 这些涉及人员管理方面的问题也许可以部分地说明,为什么传统的劳动组织留传下来的雇工办法仍占主要地位,而自由雇工则被忽视。当时雇工往往是通过各种中间人如把头和买办进行的。有两种基本制度:合同学徒制和包工头招工制。前者来自传统的行会,直隶和长江中游一带的纺织厂和机器厂都采用这种办法。事实上它的传统功能已经消失。招收学徒不过是使用童工和廉价劳动力的一种借口,他们的地位近似苦役,根本得不到正式雇佣的保证。上海一带和矿山特别盛行包工制,它的特点是公司授予包工头全权招工。在整个受雇期间,工人被迫在经济和社会上依附于包工头。这种制度使工人处在近似于被奴役的状态,很象外商让买办对中国员工全权负责的做法,追本溯源,它特别与雇用没有技术的农工和矿工的习惯做法有关。1它也产生了残酷虐待的行径:例如1881年在湖南招工者来到赌场,将农民灌醉,诱使他们去赌钱;一旦还不起债,他们就被“卖”到矿上,被迫下井干活,直到几个星期或几个月以后精疲力尽而死。2 随着工业化的发展,工人的物质条件在某些情况下也有所好转。江南制造局的工人在1867年的收入,是同一地区农业劳动力和苦力的四至八倍,工作八小时后直接收入墨西哥银元一角至二角。那时金陵制造局的劳动时间是十一个小时,天津机器局是十一个半小时,但是每两周有一天休息,这在传统职业中是闻所未闻的。然而,随着招工愈来愈容易,每天的劳动时间便延长了,但两周休息一天的办法还是在普遍推行;在1905年前后,工厂经常是连班倒地开工,即实行每班劳动十二个小时的两班制,全年劳动三百到三百二十天。3此外,由于铜币贬值加上粮价上涨,工人的实际购买力大为下降:物价平均涨一倍,而工资只增百分之七十五。工人往往只能一天吃上一顿饭。4尽管一些大企业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设立了小小的医务室,开始为工人的工伤付出微薄的补偿金(这在当时已是一大进步),并且某些企业主同意提供比较安全和卫生的劳动条件,但是多数工矿的工人仍然是在极其有害于健康的条件下从事劳动,得不到任何保护。1严重事故的频繁发生、职业病的盛行、卫生条件的恶劣,这一切使人想起欧洲工业革命初期的状况。对轻微过失动辄罚款和施加体刑,这样的苛刻政策往往放纵监工对工人横行霸道。2 工业劳动的技术性不强,加之人员变动频繁,妨碍了工人采取联合行动。然而,几个主要商埠的大公司的确集中了大批工人,如上海、广州和武昌三地的工人即占总数的三分之一以上。正是在这些集中的地区,劳工的战斗性最强。在1900到1910年间,上海四十六家雇工五百人以上的工厂共有工人七万六千人;这个时期有案可查的四十七次罢工中,有三十六次是发生在上海。3罢工频繁被外国资本家视为不祥之兆;大多数罢工是出于起码的经济方面的不满,主要是反对低工资,也反对普遍恶劣的劳动条件。罢工是自发的,但往往很激烈,甚至捣毁机器。外国公司更容易成为攻击的目标。这种行动表明对现代工业企业存在着强烈的仇视情绪,就象十九世纪初期的欧洲那样。这种情绪是刚刚形成的无产阶级从农民和工匠那里继承下来的。不仅如此,它还表明存在着一种激进的民族主义,它是十九世纪后期民众反帝运动的继续,并且还使劳工运动具有一定的政治意义。 按年代顺序可以看出中国早期的工人罢工经历了三次**:1898至1899年有十次罢工;1904至1906年有十五次罢工;1909年起至清政府垮台有三十四次罢工。显然很容易使人断定,劳工运动是与当时政治事件的主要阶段互相呼应的:首先是列强的侵入、百日维新和义和团运动的爆发;其次是民族主义运动的复苏、抵制美货运动、同盟会的建立、湖南的反清暴动和宪政运动的兴起;最后是共和革命。但是,只有1904至1906年的劳工运动看来的确与政治事件有直接关联。广州的码头工人和上海、南京、武汉的工人确实参加了抵制美货的活动;华新纱厂举行了反对日本资本家接管的罢工;萍乡、浏阳和醴陵的三千名矿工参加了湖南的反清起义。1不过在这些事件中,无产阶级的作用只是对其他社会集团组织的政治运动给予支持。其他几次大罢工与政治事件的巧合,似乎没有内在联系,而纯粹是由于经济情况造成的:清末的通货膨胀和粮食歉收导致劳工提出越来越多的要求和产生其他的不满。 尽管工人在大多数罢工中表现了高度的团结,二十世纪初的中国无产阶级还是深受使传统行会大受其害的地区和行帮对立的影响。例如某公司有同乡或同工种的工人举行罢工,但它的其他工人却常常袖手旁观。 事实上,大城市的技术工人,尤其是机工、木工和织工,虽然已经受雇于新式的机器厂,却仍然属于手工业社团,他们在进大工厂之前就是在这里学艺和工作的。上海造船厂的木工和铁路上的机工,象手艺匠人那样加入同样的行会。在工业化的前夕,行会能够施加充分的影响来维护其利益,尤其是在工厂使用技工方面。工厂不得不利用行会作为代理人去招收熟练工,这些工人被迫继续向行会交付会费。在辛亥革命前夕,参加行会基本上成了定规,这样做常常是为了想从行会办的善举中得到好处。 非熟练工人多半组成帮或帮会,这是一些松散组织,由同一地区的无业工人拥戴一个头目所组成。头目往往是包工的中介人。在某些地区和行业中,秘密会社的影响也很大,例如三合会及其分会一向在矿工和搬运工中吸收大量会徒。在广州和香港,秘密会社控制了各行各业。他们为了报复舰队司令孤拔袭击福州和台湾,在1884年组织了一次不亚于总罢工的罢工。1 通过秘密会社的渠道,也有为数很少的工人加入了革命组织,例如1911年同盟会就曾吸收过兴建川汉铁路的劳工和沪宁、沪杭线上的铁路工人。但是,这些工人是作为个人加入革命组织的,而不是整个无产阶级的集体行动。这些组织没有一个是专门代表劳工利益的。虽然也正在创立更加严格的按行业界线的组织,例如1909年在广州成立的机器研究公会以及广东机器工会后来派生的组织,但其成员既有工人也有小雇主;它们首先重视的是通过工厂和课堂学习来提倡技术教育。1902年为开平矿工、铁路工人和泥瓦工开办的唐山俱乐部,给工人提供了读书、听音乐和娱乐的方便。有技术的工人更喜欢以等级为基础建立单独组织,例如1906年在广州建立的邮电职工俱乐部。但是,所有这些组织都是连络感情性质的,主要目的是业余活动、互助和学习。有组织的劳工运动同这些早期的劳工协会没有直接的关系。2 工业无产阶级人数太少,觉悟太低,还不足以在民众中形成一支独立自主的力量。毫无疑问,罢工使它有了不同于众的面目,并为其发展开辟了道路。但是,由于无产阶级还年青,流动性大,需要它做的工作又是非技术性的,所以只能说明它在进行质的转变,这种转变将使它与曾经孕育它的社会集团,如贫苦农民、熟练工匠和城市群众等大不相同。它还起不了在民众运动中应起的集体作用。 即使考虑把现代第三产业即服务行业的职员、机关雇员、各种商业和市政机构(如海关、公用事业和电讯等部门)的雇员统统算在新企业工人之列,以扩大其队伍,直接同具有最先进的经济和技术特点的工业生产有关的劳工数量,在劳动人民的总数当中也仍然是极少数。虽然资料缺乏,不足以提出精确数字,但可以说它所占的比重不会超过百分之一,还包括家属在内。如果同新、旧上层分子之间的比例加以比较,这个新、旧劳动者之间的比例是特别低的。物质条件和世界观的相应差异还没有考虑在内。因此,工业资本主义对统治阶级的社会组织的影响比对人民的影响要大得多。 农村暴发户和贫苦农民 农村形势表面上没有变化,但是也能看出它在变动。由于得不到文献资料的证实,而且这种变动并没有使生产关系或生产方式有重大改变,所以要确切地认清农村的变动是很困难的。在农村体制中只有一些缓慢的变动,但是总的说来,农村体制在这一时期是依然如故的。 在某些地区,尤其是在长江中下游以及山东、奉天、广东和四川等省,富裕农民的数量显然有所增加。1这似乎是同商业的发展和土地所有权的变动有关。然而,商业的发展涉及几种不同的因素,其一是内地商业的扩大,那是由十八世纪以来传统的水陆运输的改善所促成的,这种扩大也使城市发财致富。尽管十九世纪中期有过大规模起义的破坏,在广州三角洲、江苏南部和作为粮食贸易中心的长江中游一带,仍旧能够感到这种发展的影响。由于政府将大运河对私人运输开放,山东中部和西部便依靠它形成了一个广阔的区域性市场体系。随着市场的扩大,出现了城市的发展和手工业内部更严格的分工;市场的扩大也刺激了专业的商品农业的发展以满足城市人口日益增长的需要。1这种农业体制反过来又吸收了城市的财富:城市商人购买农村土地,直接通过中间人管理雇工,同时又在市镇设立店铺、作坊和当铺。农业、商业和工业往往就这样携手并进,相互受益。想方设法要增加土地的农民都愿转向这种类型的商品化农业,他们可以将所得到的利润投资于市镇的赚钱买卖中去。山东中、西部的这种市场经济,在十九世纪中期受到社会动乱和天灾的严重破坏,在1890年以后就被与开放商埠和铁路有联系的商业发展所取代。商业活动此后转到东部沿海一带,而不再依靠运河了。这些地区也变成了农业向商品化和专门化转化的地方。毫无疑问,此时的这种转化使农业利润更多地被吸收为城市投资,而农村回收的城市投资则是极少的。2 在长江流域和广州三角洲,同西方的渗透和商埠的发展有关的这一商业发展的第二阶段开始得较早,并且又扩大了第一阶段的影响。但是在东北,商业发展的第二个过程则是单独发展起来的。3 土地所有权变动的加速也许有利于富裕农民的增加。实际上,继承人平分土地的习惯做法导致地产遭到周期性分割而小得不足以维持生计。连续的农业歉收、税收的增加,以及预测不到的市场波动,在清末四十年中经常发生,1从而迫使小土地所有者往往低价出卖土地以偿还债务和勉强餬口。根据少数地区的统计数字,二十世纪之初地价明显下跌而农产品价格上涨。2安徽一个地主利用1910年洪水之灾,竟买了九千亩土地。在困难时期,出卖土地的速度总是加快的。3 不过,一部分农民发财并不一定是由于土地所有权的集中。某些地区的土地是有所集中的,例如在安徽和湖南,那里有些文、武官吏在太平军失败以后得到了大量土地,但是这种现象既不普遍,也不长久。4小土地所有者仍占优势。5 收入增加往往是经营效率提高的结果,但也反映了已经引进可以获利更多的经济作物,如鸦片之类;效率提高也使一些农民能够扩大耕种面积。四川就曾出现一种自己土地很少或者根本没有土地的富裕佃农。6在山东,地主成功地引进新的农业技术,一般都在不超过五百亩的土地上应用。这些“经营”地主自己耕种,同时又雇工帮助;由于更多地使用有机肥料和较好的农具,其产量要比小生产者高百分之三十到五十。增加的收入被投放于商业和金融活动,而不是用来购买更多的土地。7 江苏南部还出现了租栈,这是一种从几户地主(多是不在农村的地主)的土地收税和收租的机构,它使少数仍在农村的地主能够通过管理租栈来增加收入。于是,它们就使农业经济内部一个寄生的集团兴旺起来。这个集团是由收租人和土地丈量人所组成,其中许多人往往还在衙门兼差,所以能利用其双份收入来放高利贷、做小买卖或者购置土地。1 以上所述种种变化,许多都是一种漫长而缓慢的发展过程的继续,结果导致各地产生一批农村新寡头。这批新寡头同传统的上层文人并无多少渊源;后者在太平军起义之后已经逃离农村,抛弃了农业。农村新寡头的地位并不比生员高多少,而以生员和监生为多。他们没有文人那种传统的文化声誉,在地方上他们也不承担司礼仪的传统职能,但他们确实需要并且得到了官府的直接帮助以维护私利。这些人很少自费养兵,却深知如何为自己的利益而利用太平天国之后仍然在活跃的或因临时危机而重新集结的民团。2这些农村新寡头还能够在十八个省份的未开垦区和边境地区占用大量官地,他们系统地进行开垦,不受习惯性的保佃措施的限制。3 农村某几类人在光绪和宣统年间能够比较富裕,似乎并非因为农业生产有所增加,即使从局部地区来看也是这样。相反,如果当时有关农村普遍贫困的大量记载是准确的话,某些人直接牺牲了小农的利益才使他们个人的财产得以增加。广大农民被剥夺了土地,或者不得不耕种经过任意分割而不足以维持生活的小块土地,还要负担增加的地租,同时又不再能用手工产品来弥补其亏空:所有这些情况造成的农民的逐渐贫穷几乎是普遍现象。1目前的研究还不能对此作出精确的说明;但是,农村贫困的日益普遍似乎影响到了清末社会变化的许多其他特点:手工业内部状况的变化、移民、海外移民和半无产阶级的产生。 手工业的变化 少数破产农民加入了工业无产阶级的行列。更多的破产农民则扩大了也在转变中的手工业劳动力队伍。在经历二十年国内动乱所招致的大量破坏之后,手工业为了同外商和工业竞争,也在起变化。根据1864至1894年六个省的十五个城市的不完全统计,登记在案的七十六个手工业行会有四十三个是新行会。2某些手工业严重衰退,如手工纺织在1905年只能满足国内需要的百分之五十。产品用于省际贸易的湖南和山西的铁厂也是如此,由于进口钢材的竞争,到1900年这些铁厂实际上都冰消瓦解了。但是,其他部门在出口贸易和工业发展的推动下,正在发展,甚至创造更好的运输工具。广东、浙江、四川、山东和奉天等地的缫丝产量大为增加。在1870到1880年的短短时间里,浙江、福建、台湾、安徽、江西和湖北的制茶业也很繁荣,共有茶叶商号近四百家。中国特产如瓷器、扇子和竹制品等的需求量很大。另外,出口刺激了丝绸业的壮大,而运输业的发展又扩大了榨油业、面粉业和老式采煤业。1866年营口有两家榨油坊,1895年增至三十家;芜湖的碾米厂在1850年有二十家,1900年增至一百余家。尽管工业生产的发展沉重地打击了某些手工业,但也使另外一些手工业活跃起来:因为机器纺纱降低了耐用布的生产成本,这便使得一向以纺织业闻名的地区能大规模发展手工织布业,甚至以往从来没有纺织业的地区也兴办了手工纺织业。在十九世纪最后几年,手工制造火柴、肥皂、卷烟、玻璃和针织品的行业都发展迅速。 手工业产量的增加在引进大机械化工业之后尤为显著,增产的形式基本上是办工厂,扩大工场,或者组织工人在家里生产,计件付酬。这种生产所利用的是部分机械化的、或者至少经过改进的工具,例如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以后浙江的纺织工就已广泛使用日制脚踏织布机。在十九世纪之末,手工生产棉制品的工厂不超过三十家,而在1901至1911年间却开设了三百多家。1这个时期政府也力图鼓励手工业,在各省设立了工艺局,使之负责开办学徒作坊,发展技术,对某些企业提供帮助。这在直隶和山东颇见成效。2 在一些手工行业中,资本主义的倾向改变了老板、工人和学徒之间的关系,这种变化甚至反映在合作组织中。受威胁最重的行业不断向专业化发展,对吸收外来学徒和帮工以及对生产率、销售和劳动时间等方面都规定得更严,旨在限制竞争,并使不断增加的同业者能够尽可能平分微薄的利润。这些措施毫无疑问使得许多手工业者能够勉强维生,但却有碍于积累资本和发挥积极性。在有大作坊发展起来的兴旺行业中,有一种提倡把工人和学徒分别组织起来的倾向。这类组织仍然是排他性的,都附属于业主的联合会。3在二十世纪头十年,要求提高工资的罢工似乎越来越频繁了。1 尽管有精心的集体保护和工厂的发展,在十九和二十世纪之交,大多数手工业工人的前景常常是很渺茫的,因为他们依赖于不断扩大但调节仍旧很差的市场,而且工业的竞争又使这个市场的利润幅度剧烈下降。粮价高涨和所获铜币贬值更加重了这一情况。2根据官方统计,1912年的三十个行业共有手工业者一千三百万人。3看来十九世纪中期手工业者有所增加,它以全日工或零工方式吸引了农村的部分剩余劳动力,这也使得手工业者感到比以往更不稳定。流动的手工业者为数更多;茶厂总是挤满了一文不名的流浪的求业者。破产的手工业者加入了工人的行列,变成了民众运动的领导的一部分。 移民 农村的贫困,经常再加上工匠贸易的厄运,造成了国内人口的流动。在太平天国之乱以后,大量人口的转移尤其影响到长江下游各省,并使来自河南以及湖北、湖南、苏北、浙东等人口密集区的移民,重新定居到苏南、安徽、江西和浙北等遭到战火蹂躏的地区。这种状况直到清末还在缓慢地延续。在五十年内河南光山县就有百余万农民迁移到苏南、浙北、安徽和江西六十多处地方。4都市更是吸引了大量移民,例如上海人口在1880年为107,000人,到1900年为345,000人,到1911年就增加到1,250,000人。这些移民带着农业技术和殊风异俗从一地迁到另一地,往往弄得彼此关系紧张,或者造成不同的地方集团之间的冲突。1 最大规模的地区间的移民运动无疑是北方各省(尤其是直隶、山东)的农民向满洲的迁移。由于清廷的限制,以往只许满人和八旗军使用这一地区,所以长期以来这里就是一块神秘的地方,但在整个十九世纪,向这块清朝发祥地的迁移不断增加,并且逐渐合法化了。嘉庆帝在位时,直隶和山东连年遭受饥荒和自然灾害,官方就在1803年“暂”准移民满洲。在1786到1840年间,奉天人口从807,000增至2,213,000人;吉林从148,000增至324,000人;黑龙江则从1771年的35,000人上升到1808年的136,000人以上。2面临俄国及其后日本对东北的觊觎,清廷于1860年才决定鼓励移民。许多最肥沃的地区于是逐一向数量日益增多的,由于农村不安定和贫困而被迫背井离乡的华北各省移民正式开放。1907年,奉天、吉林和黑龙江都变成了行省,阻止汉人移民的一切禁令都被取消。当时每年迁来的移民大概有三、四十万。1911年奉天人口增加到10,696,000人,是1897年的两倍;吉林人口增加到3,735,000人,是1897年的五倍;黑龙江的人口则有1,453,000人。3 1880年以后,这些地区的采矿业、军火工业和各种商业发展较快,呈现出一派特殊景象。习惯与传统的影响很小,发财容易,但是随着政府加强财政管理,税收的负担也立刻加重起来,而且在没有集体保护和集体团结的情况下,经济上挣扎求存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了。北满有大量非法移民、原来的犯人、土匪、冒险分子、逃荒者和探矿者,他们统称为“红胡子”:这些在十九世纪之末自发地以绝对集体主义和绝对平均主义为原则建立起来的社会组织,在那里非法地承担着各种行政和治安的实际职能。其中最著名的是什都喀共和国,它是以黑龙江的一个支流命名的,在1885年那里共聚居有二万人,曾引起几位信仰乌托邦社会主义的欧洲旅行家的好奇。1 正当华中和华北各省民众设法摆脱贫困而在国内移民之际,华南居民则向往海外,以期能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平。 在1876年以后,官方准许和鼓励向台湾移民,这吸引了福建南部和广东北部几个府的居民;当1895年台湾被割让给日本时,曾有二、三十万人返回大陆。十九世纪后半期,成群的客家人从广州三角洲迁到人烟稀少的广东西部,尤其是雷州半岛和海南岛。2云南与印度支那的东京之间铁路通车,曾出现临时性移民热潮;1911年这条铁路就载运了一百多万名中国的四等车乘客。但是,多数海外移民还是广东人和福建人;在1840年以后,他们遍布东南亚、太平洋沿岸地区、古巴和印度洋诸岛,并且远及南非。很难得出海外移民的准确数字,因为其中许多移民只是临时性的。估计侨居国外的中国人在1876年约有二、三百万,在1908年约有八、九百万,大部分是在东南亚。3这些数字没有区分新来的移民和自然增长的人口。在东南亚某些华人区,自然增长率大概相当高,象槟榔屿和暹罗很早就有中国移民。 政府以政治安全的原故,立法禁止向海外移民(但又无力贯彻实施),因此移民是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进行的。在1850到1875年间,外国代理人和航运公司用欺骗甚至常用暴力手段招募了一百二十八万“契约”华工,到古巴、南美(那时非洲奴隶贸易已被禁止)和马来亚的种植园与矿山当劳工,他们实际就是奴隶。这些不幸的人们拥挤在货栈和船仓中,食不果腹,给他们许诺的微薄工资也从一开始就被骗走,因此病死和自杀使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五十到六十。在中外舆论的一致谴责下,苦力买卖的弊端迫使清政府和有关的外国政府对雇佣办法和运输条件共同进行了某些控制。葡萄牙人在1875年决定禁止从澳门以契约形式移民,这在理论上结束了苦力贸易。当时拉丁美洲由于内部战乱也开始使苦力贸易失去了主要市场。此后移民虽说是由完全“自愿”的工人组成,但实际上还是有一部分是以契约方式组织起来的。在1875到1914年间,用这种形式被雇佣并被运到东南亚、太平洋地区和南非的欧洲人殖民地当苦力者数逾百万。1 清政府既不能保护契约华工使之不受外国主子的剥削,也不能保护在十九世纪最后二十五年数量的增加快得多的自由移民。不过,中国当局的态度倒的确从漠不关心转为给以关注和警惕。2在陈兰彬、郭嵩焘、张之洞、薛福成和黄遵宪等外交官和高级官员的影响下,政府终于开始意识到华侨在经济和政治上的重要性。从1869到1895年,曾就在主要的华侨地区建立领事馆问题进行谈判。清朝的外交是维护中国人的利益,反对美国和加拿大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以及澳大利亚在1890年以后采取限制华人移入的措施。它抗议虐待华侨。1893年9月13日,上谕正式废除禁止海外移民的传统法令,并采取措施颁发护照,禁止地方官敲榨归国华侨。这些措施鼓励了侨汇和归国投资,并且在移民不断增加的时期方便了大陆同海外华侨保持经常的联系。二十世纪之初厦门每年出境登记者有十万人,新加坡每年入境近二十五万人。11907年华侨汇回的资金有七千三百万两。他们还为中国现代企业提供了相当多的资本。 华侨汇款回国使沿海府县大量居民得以维持生计;它促进了广州地区、华东诸省、甚至往北远及满洲等地的工业化;就全国范围来说,侨汇数量大大有助于弥补商业赤字和外债造成的收支不平衡。而且在南洋(即东南亚),有为数众多而且十分活跃的华侨富商甚至还为祖国的现代化提供了大量人才和精神鼓舞。在广州附近创办第一家以蒸汽为动力的缫丝厂的陈启沅、李鸿章的幕僚伍廷芳和1901年曾奉旨负责经济发展政策的百万富翁张弼士等人,都是南洋华侨。华侨熟悉西方事务,相信经商的优越性,而且因身处备受歧视之地而产生的一种自卫感,使他们能热爱祖国和坚持自己的民族特点。他们带来了影响大陆的文化模式,例如言论自由和中西结合的教育制度,1886年哈瓦那开设的一所学校就采取了这种办学方式。虽然清政府利用其海外臣民的财富和才干,但清末的维新派和革命派也向海外华侨寻求物质支持和罗致人才,以帮助他们逃避在本国受到的迫害。特别有帮助的是秘密会社的支持:这些秘密会社在国外已经发展壮大,这样就便于为处于少数民族地位的华人提供有组织的保护;它们也有反对满族王朝的传统(参见第九章)。2 在清王朝的最后三十年,华侨在经济、社会和政治上的作用,远远超过了他们在人口方面的影响,仅仅在中国东南部的少数地区,华侨的人口影响才是重要的。 1 汪敬虞和聂宝璋:《关于中国第一代产业工人的斗争资料》,载《经济研究》,1962年第3期第43—51页。 2 根据孙毓棠的《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201页)的不完全估计,三分之一的工人受雇于外国人开办的工厂。雇工五百人以上的厂矿有六万名工人,其比例也是这样。 3 陈真和姚洛:《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一辑第21页。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183页。后者估计从1900到1910年雇工五百人以上的厂矿有工人二十四万人,其中十万零九千人是在外商企业中干活。 4 孙毓棠:《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245、1248—1249页。 1 孙毓棠:《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232—1233、1244—1246页;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234—1240页。谢诺:《1919—1927年的中国工人运动》,第94—108页。 2 孙任以都:《清代矿工》,载费维恺等编:《中国近代史探索》,第61—65页。 3 孙毓棠:《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222页;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198—1261页。 4 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245—1254页。 1 孙毓棠:《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237—1241页;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204—1216页。 2 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216—1222页。 3 据汪敬虞的《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的材料算出(第1184—1185、1190、1299—1301页)。 1 赵亲:《辛亥革命前后的中国工人运动》,载《历史研究》,1959年第2期第1—16页。 1 孙毓棠:《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244—1248页;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265—1269页;汪敬虞和聂宝璋:《关于中国第一代产业工人的斗争资料》,载《经济研究》,1962年第3期第43—51页。 2 谢诺:《1919—1927年的中国工人运动》,第181—185页。 1 李文治编:《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1849—1911》,第638—640、672—685页。 1 景甦和罗崙:《清代山东经营地主底社会性质》,第3—37页。 2 迈尔斯:《1890—1949年河北山东的农业发展》,第184—257页。 3 李文治:《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第386—416、469—482、651—660页。 1 李文治:《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第557—563页。 2 迈尔斯:《1890—1949年河北山东的农业发展》,第142页。这些数字涉及的是直隶和山东种植高粱的地区。此种情况并不普遍;参见李文治的《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中第276—277页提到的两个相反的例子。 3 李文治:《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第175—178页。 4 李文治:《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第178—188页。 5 李文治:《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第193—196、629—660页。 6 久保田文次:《清末四川的大佃户》,载东京教育大学东洋史学研究所编:《近代中国农村社会史研究》,第247—296页。 7 景甦和罗崙:《清代山东经营地主底社会性质》,第41—81、130—141页。 1 村松佑次:《近代江南的租栈:中国地主制度之研究》。关于其他地区农村社会中这些情况日益增长的重要性,参见迈尔斯:《1890—1949年河北山东的农业发展》,第268—270页。 2 李文治:《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第287—296页。 3 李文治:《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第214—233页。 1 李文治:《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第255—282、301—385、502—508、908、929页。 2 彭泽益:《十九世纪后期中国城市手工业商业行会的重建和作用》,载《历史研究》,1965年第1期第72—73页。 1 樊百川:《中国手工业在外国资本主义侵入后的遭遇和命运》,载《历史研究》,1962年第3期第85—115页。 2 彭泽益:《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第2辑第505—574页。 3 彭泽益:《十九世纪后期中国城市手工业商业行会的重建和作用》,载《历史研究》,1965年第1期第71—102页;彭泽益:《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第2辑第28—41、599、602、604、611页。 1 彭泽益:《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第2辑第615—617页。 2 彭泽益:《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第582—595页。 3 彭泽益:《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第431页。 4 李文治:《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第166—172页。王天奖:《太平天国革命后苏浙皖三省的土地关系》,载《新建设》,1963年第8期第46—54页。何炳棣:《中国的人口研究,1368—1953年》,第153—158页。 1 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172—1173页。何炳棣:《中国的人口研究,1368—1953年》,第153—158页。 2 中国科学院吉林省分院历史研究所等编:《近代东北人民革命运动史》,第8页。 3 中国科学院吉林省分院历史研究所等编:《近代东北人民革命运动史》,第158页。李文治:《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775—808页。 1 曼考尔和吉德科夫:《中国东北的红胡子》,载谢诺编:《中国的民间运动与秘密会社,1840—1950年》,第125—134页。 2 何炳棣:《中国的人口研究,1368—1953年》,第163—166页。 3 福田省三:《华侨经济论》,第80—81页。 1 陈泽宪:《十九世纪盛行的契约华工制》,载《历史研究》,1963年第1期。 2 关于清政府的新政策,参见戈德利:《晚清对东南亚华人的眷顾》,载《亚洲研究杂志》,卷34第2期(1975年2月号)。 1 李文治:《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第941—942页。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178—1179页。 2 深入研究这些会社的著作有库默:《1800—1900年马来亚的三合会概述》;摩根:《香港的三合会》;布莱思:《中国秘密会社对马来亚影响的历史研究》。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捻军战争及其影响 捻军对华北的冲击 虽然太平军的失败给长江流域带来了安全,但另一叛乱集团捻军的力量却在逐渐壮大,它使华北本身面临巨大的威胁。清廷对捻军之战分两个阶段,每个阶段所投下的镇压力量之大都不亚于对太平军的征剿。第一阶段包括到1863年初的十年,在此期间,捻军取得了安徽省西北角的一块农村根据地,并在那里站稳了脚跟。在这十年,捻军袭击了邻近各省,从而大规模地触发了各地的叛乱。在捻军战争的第二阶段,一支经过扩充并且战术越来越精的捻军骑兵从1864至1868年在整个华北平原发动了一场广泛的战争。捻军问题越来越严重,并且有危及北京之势。 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中叶,捻军已有约三十名首领(其中许多人是私盐贩子),这些人率领的相当庞大的部队,主要是从自己的宗族或农村老家组织起来的(见第六章)。大部分领袖似乎是来自二十世纪称之为“中农”的家庭。只有很少不重要的捻子拥有较低的功名。这些流窜的部队使用了土炮和简单的火器,所以抵挡地方小股绿营军的能力就更强了。有些州县官员甚至出钱送他们离开辖境。 捻军自以为他们是仁义之师。1855年夏末,“盟主”张乐行(1811—1863年)在雉河的集市上张贴告示,尤其攻击当地府县为钱财而把百姓刑讯致死,说他们“以刀锯而代扑责,用贿赂而判生死”。被保存下来的为数很少的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捻军文献表明,他们并不仇视满洲人,也不仇视白莲教主张的千年至福说。捻军自视为“义军”,而义军必须依靠自己的努力和良好的军纪而不是靠神的力量,来致社会于安宁——“救我残黎,除奸诛 暴”。1传统的中国价值标准遭到象征性的和实际行动的攻击。在产生许多捻军领袖的亳州和蒙城地区,清朝官员发现自明代以来就存在的一些庙宇近来被大事修缮,庙内只供奉盗跖(春秋时期的著名盗寇,中国文献称他为“举世大盗”),因而大为震惊。但捻军军纪都禁止擅自掠夺村庄和强奸妇女,犯者处死。许多领袖显然都拥护“劫富济贫”这句传统的绿林口号。2此外,人们都盛传,许多下层捻军头子宁死不愿出卖战友,甚至牺牲父母子女也在所不惜。当时在安徽指挥战争的儒将袁甲三(1806—1863年)见到捻军视死如归的情景感到惊愕。他说:“每遇行刑,谈笑歌舞,既不畏朝廷之法,并不恋骨肉之情。”他的儿子袁保恒写道,捻军“以重然诺轻生死为义”。3这种有骨气的态度所表现的力量,无疑是捻军能吸引那么多老百姓的原因。 他们在1855年后能成功地控制着安徽西北那么多村社,这必须归因于清帝国鼓励团练自卫组织在华北采用的出人意外的形式。在广东、湖南或江西省,上层绅士常主动组织团练和勇,但在皖北、河南、山东和直隶等省则不同,显贵士绅很少真正愿意亲自采取这样的措施。很明显,异端的白莲教传统在华北农民中的影响,比三合会在广东或湖南农民中的影响要广泛得多。 农村的动乱非常普遍,所以拥有大量家财的显贵士绅都不愿把武装和不可靠的人安置在周围。华北的大绅士非常愿意住在城市,在城里兴办城团或练勇。1 由于淮河以北的平地稻田甚少,只从事旱地耕作,农村或市镇最宜于建立周围有沟壕的圩或寨来保护自己免遭骑兵的袭扰。围墙很结实(一般只高七、八英尺),可以用砖加固,上有土炮的炮眼。除非放下吊桥,否则不易越过约十五英尺的深沟。圩寨内部权力往往集中在团练首领之手,他们通常是大宗族的成员,但其身分甚至不一定是小绅士。一个圩寨团练领袖的称号为团总或团长,而指挥一批团练的将领被称为练总。当时一名有见地的作者曾这样描述典型的皖北村社:“择诸少年豪侠习技击,而以一人总其事,谓之练总,每秋熟时,练总率队刈获,与田主中分之,田主不能私有其产。”2团练头子的这些行为在某些方面与捻军的头目相似。 皖北的清军将领发现农村的团练并不是补充人力的方便来源,这并不令人奇怪。他们组织的大部分团勇都是城市贫民,这些人中间的异端影响并不是根深蒂固的。在1854年,河南的乙未进士和深受曾国藩器重的好友袁甲三打算在皖北搬用曾国藩在湖南的作为,即吸收农村人力组成一支新的帝**队。他从农村民团中选人,组成各有七百人的五个营,每营各有自己的响亮的名称:“忠仁”、“忠义”、“忠礼”、“忠智”和“忠信”。但这五个营在蒙城附近第一次征剿捻军时遭到惨败。袁甲三不得不把这支三千五百人的军队“暂时解甲归田”。此后,他主要依靠由清帝调归他指挥的绿营军以及察哈尔和满洲的少数骑兵。3 1856至1859年的三年中,捻军巩固了淮河支流浍河和沙河之间的地区、清军只能守住亳州、蒙城及太和三个主要城市,捻军农村根据地约四千平方英里。村长都放弃了以前的民团官衔,改称“圩主”。捻军在自己的组织内称村社领袖为“堂主”,军事头目为“旗主”。看来他们并没有多层的等级政治。只是在堂主和旗主的称号前冠以“大”或“小”字,来主要表示所掌握权力的大小。1捻军“旗主”定期召集亲捻军的村社领袖开会。各人要保证本村社为征讨提供人马。征战的全部缴获在事后进行分配,捻军头目得其中的大部分(有人说取其一半),剩下的分配给每人一份,每匹马得两份。然后为“装旗”而聚集欢宴。聚会时设台演戏,摆宴庆功,接着可能又去进行冒险活动。 研究1863年以前捻军的最严谨的史学家江地认为,捻军领袖各自为战,这反映了这个运动内在的不团结现象。各大首领都选择具体地区进行冒险活动。张乐行尽管称为“盟主”,不但只能控制极少数头目,而且在1856至1862年这六年中他宁愿留在捻军根据地以外;我们只知道,他仅在1858年回老家逗留过短暂时期。 张乐行不但希望夺取和固守城市,而且能够做到这点,象这样的人在捻军领袖中为数甚少。他之能攻善守,也许可以从下面这件事得到说明:他与龚得(传奇式的捻军领袖和有名的盲人,但却是卓越的战略家)选择了与具有围城战丰富经验的太平军结盟的道路。张乐行自己的部队在1857年3月1日设法夺取了淮河的要冲三河尖。此时正在为巩固自己在长江以北的地盘而斗争的太平军将领李秀成和陈玉成立即访问了他。张、龚二人为太平 军守卫淮河以南约五十英里的六安达九个月之久。但在1858年中,张乐行及其盟军在太平军的帮助下,夺取了淮北的大城市怀远以及洪泽湖附近的一批大城镇(它们控制着来回于苏北和安徽之间的私盐贩子必经的水道)。张乐行可能在1858年至1860年初期控制这个地区的时期发了大财。他从太平军那里取得“征北主将”的称号,不过他似乎到1861年才得到“沃王”爵位,这时他仍占有淮河的一个主要城市定远。张乐行从皖北保护了南京的外围,对太平军来说其贡献是非常宝贵的,虽然太平军仍公开期待他作出更多的贡献。李秀成在1864年的“自述”中抱怨张乐行“听封而不能听调用”。1 虽然捻军只在一定程度上与太平军合作,却在地方团练领袖中树立了反清叛逆行为的榜样。最惹人注目的要算小绅士和恶棍苗沛霖的事例了,此人在1863年死去前,终于在淮河中部地区指挥了一支甚至比捻军还强大的叛军。苗沛霖是捻军根据地正南的凤台的一名生员,在1856年崭露头角而成为该地的“联总”,并且很快争得了向城内及其周围地区征税(包括田赋和厘金)的大权。他在清廷和捻军之间采取了骑墙姿态,拥有足以威胁利诱许多圩主与他结盟的财富和力量。他派人在各要地成立“团练局”。他象捻军一样,对支持他的军队标以各色旗帜。到1857年,苗沛霖已“连圩数十,拥众数千”。于是他决定与清廷的将领(尤其是胜保)交往。他受封负责四川“川北道”后,就排挤捻军,自扩地盘,并帮助袁甲三。但苗沛霖对袁甲三保举他为有名无实的名誉布政使之职表示不满。1860年10月前后当他知道咸丰帝已逃往热河以及太平军已占领江苏省东南部大部分土地时, 就自认为是富饶的两淮区的主宰。他在致袁甲三和安徽省巡抚的信中声称:他手下有编成“五旗十四营”的练军十万人以上;他打算占领巡抚的行营所在地寿州;他要求,“两淮盐卡,霖请私焉”。112月份,他夺取了淮河的官船,公开表示对清廷权威的藐视。1861年3月,他写信给太平军的“英王”陈玉成表示友好。经与袁甲三和安徽巡抚的长期谈判,他获准管理淮河的厘卡。但他在1861年10月还是占领了寿州。 在这一年更早的时候,苗沛霖已经接受太平军新封的“奏王”爵位,并且已经停止与捻军作战。但清廷自湘军在1861年9月夺取安庆后,已经时来运转。1862年3月,苗沛霖又赢得了他的老恩主胜保的“友情”,并在5月初再次反对太平军和捻军。5月15日当毫无戒心的陈玉成经过他的寿州的新根据地时,在城门口受到隆重的欢迎,但旋即被捕解交清廷官员。张乐行虽是盗匪,但至少始终如一,苗沛霖则是中国近代史上的第一个军阀:一个毫无原则的武夫,能随时与任何人结盟,并以制造分裂为自己的事业服务。 当张乐行和龚得沉溺于淮河的城市时,捻军其他大首领却留守着老巢,不时骚扰邻近诸省,特别在最初就向河南远征。由于他们部队的骑术不断提高,又不善于围攻有高大的砖石城墙保护的城市,所以就满足于掠夺繁荣的集市。可是,捻军运动恰恰在集市这一层结构上,才能够蔓延扩大。潜藏的心怀不满的集团早就存在了,如集体抗税的农民、匪帮和异端教门。对捻军侵袭所造成的动乱,官府督办的民间地方武装是可以对付的。特别在河南,地方的自卫组织有时称为“联庄会”,它们的领袖是农民土地拥有者,不受官方和绅士的监督,因而其形式与典型的团练不同。在1853年太平军北伐时期,联庄会已经兴起。但当太平军 的威胁刚消除,它们就转脸反对地方政府,要求减征赋税和浮收,并杀害前来“催税”的衙役。被武装起来对付太平军的村民,常进县城攻打监狱。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中期,这种“抗官杀差”的行动扩大到了河南二十多个县。 捻军在1855年搞联合组织后的第一次远征是入侵归德周围的富饶的河南集市。在归途中,他们的战利品(包括马匹和装在大车上的财物)组成的车队长达许多英里。到十九世纪五十年代末,捻军的远征渗入河南中部并迫近黄河。到1859年10月,“皖匪”(捻军的另一别名)已经离河南省府开封不到三十英里。1861年9月,他们迫近古都洛阳。1这些长途远征主要是骑兵袭扰,通过夺取(甚至购买)官马,又反过来壮大捻军的骑兵。 捻军对河南境内的侵扰不但鼓励了抗税,也助长了盗匪活动。许多地方的盗匪也普遍自称为捻,这主要表示自己是已组织起来的集团。1856年,在河南中部横跨六个县的角子山中,五股捻军组成了大联合,开始时不到二百五十人。他们的头目中有的有着吸引人的外号,如“张蝙蝠”、“于和尚”和“李大黑脸”等。他们护送私盐,常常光临集市的富户抢劫和吃喝,有时态度并不凶恶。一年之内这个联合即达到一万人,根据地约有三千平方英里。不久约有八百名逃亡的矿工由于正被官兵追捕(因为要他们再为已经关闭的银矿干活),也加入了这伙农民出身的盗匪。但是不知是什么原因,角子山各股盗匪未能取得安徽捻军的帮助。官兵在1858年击败了他们。 1860至1861年,河南爆发了一次由陈大喜领导的声势浩大的捻军运动,此人原来是官办乡勇中的一名下级军官。他在老家 汝阳当地方团练头目时,加固了自己的圩寨,然后开始抢掠附近的集市。到1861年年中,汝阳与附近三个县的几百个圩寨已经效忠于他。陈大喜在很大程度上幸亏拥有数千名骑兵,所以经得起官兵的一切攻击。他自由地在各州府之间流窜,并接受在河南省的安徽捻军的援助。他与张乐行的侄子和未来的捻军大头目张宗禹建立了牢固的友谊,并在1863年与后者联合。 捻军还重新激起了隐忍待发的白莲教式的不满情绪。1858年,在安徽西北近河南界的颍州(今阜阳)首先爆发了这样的叛乱:有一个名叫王庭桢的人自称“顺天军师”,在那里“以妖言布散”,其徒众“服色诡异”。在河南东部的一些村庄和集市中出现了一支约有五千人的教派军队,里面还有穿鲜红上衣的骑兵,这些人手舞“飞刀”,号称无敌。但在1858年4月,这次不到五个月的起义被德楞额率军打垮。 1861年,一次具有白莲教传统的新的教派叛乱在归德以东约十五英里的一座圩寨要塞中爆发。为首的名郜永清,出生在一个信奉邪教的家庭;他父亲和祖父都因行左道旁门而被处决。他此时预言“大劫”临头,但他扬言他能帮助其信徒脱灾免祸,因为他代表一个新时期的开始。在他的信徒中,有的是河南的盗匪,还有一人是安徽的捻军首领刘玉渊(刘狗)。郜永清准备围攻归德,但强大的地方官军反而攻破了他的坚固的根据地金楼寨,他也被杀死。但郜永清弟兄的遗孀郜姚氏仍按照白莲教的传统方式继续叛乱。金楼寨被收复,叛乱得到更广泛的支持,直到1862年3月才在一片炮火中被镇压下去。1 虽然捻军从1855年起已经激起了河南的几次起义,但他们发现难以大批进入山东,这是因为在皖、苏、鲁交界区集结着袁甲三等人率领的清军。但在1860年10月,据说有七万人连同一万多匹马分多股突入山东省,席卷了四个府,掠夺了二十个县,自西南端的曹县起,往北几乎远达黄河新河道的各地。1在运河以东,这些安徽的掠夺者在孔子故地曲阜遇到强烈的抵抗,但大批人马围攻了宁阳和郓城,这两个重要城市在侧面护卫着鲁南运河的战略要冲济宁。 1860年更早的时候,清廷任命户部侍郎杜■为负责山东地方防务的特派大臣,与顺天府丞毛昶熙在河南所任的职务一样。但山东出现的危机以及直隶南部盗匪猖獗的局势,促使清帝在11月5日(这时甚至在英军撤离北京之前)特命僧格林沁为钦差大臣以尽快对付山东和河南的捻军。12月中旬,这位蒙古亲王率领三千五百名骑兵、两万名八旗军的步兵和五千名绿营军开到济宁。但在12月26日的第一次作战中,他的军队在济宁以西约三十英里之处被击溃。其他的挫折接踵而至。捻军威胁着省府济南,并且往东进入山东半岛而到达商埠芝罘附近。钦差大臣没有追击他们,因为他必须对付一些发展迅速的地方叛乱。小土地拥有者在山东农业中占统治地位,异端的教派和盗匪反抗官府的传统十分强固,那些住在偏僻的山区或住在因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初黄河大改道而造成的沼泽地带的农民在战术上是机动灵活的。农民的不满可以很快地被煽动起来,因为山东的赋税已经增加,可是收成则由于自然灾害而减少了。2 以济宁以东不到三十英里的邹县为中心,又爆发了一次有宗 教背景的顽强的叛乱。几十个山村早已成了白莲教残余的避难地。首领名宋继朋,他的故乡是白莲池。他的教派公开以文贤教这一名称作掩护,吸收了许多不识字的教徒,他们口头上传布佛经咒语和经文。宋继朋以能治病闻名。他们在夜间集会中,宣讲和奉行秘传的礼节。1853年后的一段时期,他通过其信徒(其中有两名小绅士,一个是廪生,一个是监生)控制了许多民团组织。宋继朋宣布其年号为“天纵”,对其教派的头目都封官赐爵。后来,当他们被清军俘获时,许多教徒公然向他们的无名众神祗求取保佑。他们“多长发被面,引出骈斩,犹喃喃讽经,合掌而拜”。1 1861年1月邹县的教派叛乱者被打败,但宋继朋未被俘获。他作了投降的安排,却没有象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许多保留着自己实力而投降的地方叛乱者那样在帝国的军事官僚圈子中得到一官半职。不久,他带领四千人去围攻邹县,但又遭到惨败。他经过居间调停又获准投降。他重新加固了他的要塞,储备粮草,并在周围的山冈上建立了望哨。1861年9月他又叛变了,据说到1862年6月他拥有十万人之众。 另一个集团名长枪会,把它说成一个各股匪首的同盟最为恰当,虽然里面有许多人也是在山东西南击退入侵捻军的练勇。的确,捻军入侵的经验已在前几年促使这些练勇首领甚至在黄河新河道以北自己组成捻军式的组织。他们也把自己的部队编成旗,把控制的地盘归“堂主”管辖。在头目之中,至少有一位名叫郭秉钧的生员。但曾当过衙役的刘占考被公认为“河朔盟主”。长枪会在1861年11月被彻底击溃以前,会员约发展到五、六万人。有 些头目到河南参加捻军;其余大部分人不是投降,就是被杀。1 在1860至1862年,山东还出现了一次在黄河以北爆发的八卦教(白莲教)叛乱。主要头目是临清人张善继,他父亲因信仰异端而被发配新疆,其母有着同样信仰,把他抚养成人。到1860年张善继率领着一支称为五旗的军队,每旗都标有不同的图案。对每个教徒都分发证明身分的小标记,这些教徒的几百个家乡村庄都被命名为白莲社。官方的报告还指责张善继僭号,罪大恶极。2五旗叛乱在1861年3月爆发,据说在邻近直隶省的四、五个县中有兵力五万人。北京迅速作出了反应。胜保将军于6月份被派至临清,其精锐部队初胜数仗,但在7月份被张善继亲自率领的八卦教军队打败。于是胜保又施展了他那臭名昭著的手法,安排一些叛乱首领投降,但不改编他们带领的队伍。7月末,他接受了据说有两万人之众的黑旗军首领宋景诗的投降。宋景诗胆略过人,武艺出众,使他成了五旗军中三个独立建制之一的黑旗军的首领。他此时转过来与旧战友为敌了。在压力下,张善继撤出山东前往直隶,在8月份被俘和处决。新首领是一位妇女,名程五姑,她在9月份战斗中丧命。12月份教徒们在宽大的条件下全体投降。胜保鼓励叛乱的骑兵组成新营,归他自己节制。其他人被发给“免死牌票”。3 当捻军的侵袭使白莲教死灰复燃时,他们还特别在山东激起了许多分散的抗税运动。清帝在1860年重申鼓励兴办团练之 举,使各村庄有了力量1最近的研究充实了济南的史学家们所编的一张抗税事件表,研究表明,到1860年9月为止的七年中,已知山东省只有六起抗税事件,但在1860年10月捻军大批入省后的十五个月中,至少有十八起官方记载的这类事件。这些反抗基本上是由于在该省北部和中部的六个府征收漕粮和有关的浮收引起的。1862年一名衙役所发的怨言反映了这些事件的暴力气氛:“自办团以来,役莫敢出距城三里有年矣。”2这十八起事件中,至少有九名绅士参加(进士一名、武举一名、贡生二名、生员四名和武生员一名)。 其中一名绅士抗税者是一个有着正义感但又妄想称帝的生员,此人名刘德培,是一名被遣退的胥吏之子。1860年末,他亲笔书写并张贴了数百张招贴,敦促同村人只按规定税率交纳漕粮,拒缴浮收。刘德培被捕,旋即逃出,并在非官办的民团内任头领。1862年初他因提议组织民团抗击捻军而得到新知县的赦宥。他很快控制了县城,没收了衙役的财产,并抢掠了其他县的集市。他以厚饷组成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分隶五旗,每旗由一名大将军指挥。他亲自率领第六旗,旗上有龙凤标志。1862年12月,他自立为“大汉德主”。城内的学宫即改成他的朝廷,把几间房间作“军机处”。一个小型的官僚机器形成了,里面至少有两名学者,即一名生员和一名举人。3 面临着遍布于人口密集的华北平原的众多自立为王的起事,钦差大臣僧格林沁亲王成了一个忙人。1862年的大部分时间内他在河南和安徽进行征剿,并在捻军根据地正北的亳州赢得了一次决定性的胜利,于是涡河两岸的捻军开始投降。他在清帝的催 促下向南挺进,在年底遭到张乐行和其他捻军首领的猛烈抵抗。据说在一次大战中约有二十万捻军参战,但最后是张乐行在雉河集附近被围。被认为是信仰白莲教的捻军首领刘玉渊战死,有几名大首领投降。1张乐行在1863年底被俘。 捻军的根据地好不容易才被占领,而叛徒苗沛霖仍控制着淮河三角洲的几个重要城市。但山东局势是如此严重,对直隶省的威胁如此之大,以致清帝命僧格林沁返回山东。僭号的刘德培在他的抓捕名单中是第一名。僧格林沁率领步兵三千和骑兵四千到达淄川,在靠城墙处建造一座很高的堡垒,并用重达五千斤的大炮轰击建筑物和街道。8月初,刘德培从挨饿的城市带三百名士兵突围,但被赶上,他自尽而死。2 王朝所器重的这位将领又转向了白莲池的邹县教派叛乱者,在那里他显示了围城战方面的才能:他在宋继朋的要塞周围构筑壁垒,然后于9月间进行全面攻击。防守垮后,随之是对约三万名教徒的一场屠杀,宋继朋本人也不能幸免。亲王然后又去追击宋景诗,后者在1863年5月又叛变了官军,并召集他的七千名黑旗兵在堂邑县他老家附近构筑要塞。当时这一地区的一名学者写道,村庄中留下的壮丁很少,据说由宋景诗指挥的响马“不特不掳掠,反以财物与之”;这与1951—1952年北京学者所访问的当地老农的证词是一致的。3僧格林沁在开始时被打败,但随即使用了天津通商大臣崇厚奉钦命派遣的一营外国人训练的军队——天津洋枪队,才解除了危局。宋景诗的部队在 10月中被击溃,宋本人失踪,以后只是在谣传和传说中才重新提到他。 这位蒙古亲王在完成了保卫山东和直隶的主要任务以后,随即在11月经河南前往安徽去对付那个反复无常的“团练首领”苗沛霖。苗沛霖在1862年5月投诚,但当他的恩主胜保因渎职和行为不检而在1863年初被撤职时,他已知自己的地位不稳了。1863年5月苗沛霖孤注一掷,再次叛变,他占领了淮河边的几座城市,并且围攻在原来捻军地盘中心的蒙城。安徽和河南省的几支军队参战,由僧格林沁的骑兵主攻,苗沛霖在1863年12月初被击败并战死。 战争的第二阶段 1864年初,在河南西部出现了一支新的捻军,其战斗力之强以及战术之精,竟使到湖北、皖南和山东追击它的僧格林沁连吃败仗并最后丧了命。捻军的力量发展到了新的高峰。在1865年至1866年,甚至用现代武器装备的李鸿章的淮军,在几次大战中也被新捻军击溃。 学者们认为发生这一惊人变化的原因,是在1864年春,一支试图解南京之围而被阻于湖北的太平军参加了捻军。1864年3月,这些太平军和捻军的首领决定组成四支别动部队,每队由捻军和太平军将领联合指挥。主要的一支入侵湖北的军队拟定由太平军的“遵王”赖文光和已得太平天国“梁王”封号的张宗禹联合率领。江地和罗尔纲都认为,正是太平军的影响才使捻军从此由正规的和永久性的(而不是“亦农亦兵”的)军队组成,并且这些部队还有了更集中的领导和捻军得以闻名的高超骑术。1但是正如 张珊所总结的那样,这个假设势必被合肥历史讨论会上提出的有着充分文献根据的观点所修正,因为张珊指出,赖文光的残余部队人数很少,而且骑马也从来不是太平军的特长。有明显的证据表明,捻军的旗制在1863年后还继续实行,而且持续到捻军运动结束时为止,而太平军一套组织术语显然没有被捻军和太平军的联军所使用。1 不管怎么说,捻军由于再也守不住自己的老巢而经常流窜,因此不得不特别注重骑术。张宗禹虽然在1863年6月收复了雉河,但在8月份决定“空其巢”并回到河南南部。大批捻军带着家眷,有的甚至带着同族的人追随他前往。李鸿章后来说:“捻以走为业……大率亲族男女偕行,穷年奔窜,练成猾劲。”2捻军事实上已成为专业性的流寇。 在1863年末,单由张宗禹率领的部队据说已超过万人,其中有数千名骑兵。此后,数量比太平军骑兵多得多的捻军骑兵前往湖北。追赶捻军和太平军新别动队而到湖北的僧格林沁更加担心的是捻军而不是太平军。他这时拥有五千多匹马。1865年5月,在不断追击敌人达两月之久以后,这位亲王在山东省西南的曹州附近中了捻军一次巧妙的伏击而身亡。他死后只剩下两千匹马还在官军的手中。他部下的许多满洲骑兵实际上已携马潜逃,投奔了捻军。3 历史学家通常认为清廷剿捻之战的转折点是1865年5月25 日任命曾国藩为镇压捻军的钦差大臣,这是僧格林沁死后五天的事。对这位老政治家的新任命表明清廷充分认识到北京自身的安全这时要依靠汉族官员了。在1860至1861年,河南和山东两省的巡抚已由汉人担任。1863年,刚被擢升为驻扎广州的总督、前湘军将领刘长佑转任直隶总督,这个职务是很少由汉人来担任的。曾国藩担任了拥有安徽、山东和河南三省军权的钦差大臣是这一趋势的标志。李鸿章所指挥的仍有六万名之众的淮军以及在曾国藩麾下效劳的李鸿章的将领,这时是王朝安全的保障。三十多营淮军此时奉命向山东省疾进。6月6日,李鸿章派约六千名士兵乘四艘轮船和五艘西洋帆船前往天津,里面有一千名步枪手和炮手,他们拥有戈登的一些大炮,并在上海附近受过英国人的训练。现代武器显然压倒了捻军的骑兵。据李鸿章的一名将官回忆当时的情景:“悍贼奄忽而至,驰骤如风雨”,但被“连环枪炮”所阻,而且实际上被击溃了。1 许多历史学家曾把捻军的失败归因于曾国藩在1865至1866年制定的政策——首先,用笼络百姓及圩主的办法来控制皖北的圩寨。2他悬赏搜集捻军首领的情报,并宽恕那些因贫困或受裹胁而偶然跟从捻军的人。他要圩寨坚守壁垒和保护里面的百姓及其牲畜粮秣,使之不落入捻军之手,这是传统的“坚壁清野”战略。新的圩寨村长由居民提名,知县批准,钦差大臣亲自发给职衔执照。村长然后不但编制倡首为敌者及“甘心从逆”者的“莠民册”,而且编制包括“自新”的原捻军追随者和“全未从匪者”的“良民册”。取得“良民”身分必须有五户愿在村长前为他具结担保,而村长则向知县具结。 为了保证这一工作的进行,曾国藩专门派人充当他的“委员”去捻军大批出没的村庄调查,并与知县和“耆绅”咨商,查获并清除了隐藏的活动分子。到1866年8月,经过十三个月的工作后,蒙城有五十九名捻军“惯匪”,毫州有四十六名,颍州有五名被捕和处决,惟徐州一名未获。有些委员仅作了调查姿态。他们既未得到知县也未得到“耆绅”的合作。在许多地方,新的村长是经过改头换面的原来的“圩主”,只不过没有再被认出是捻军罢了。曾国藩因一些“莠民”实际上就是绿营士兵而感到震惊,同时对有些委员不负责任和玩世不恭的态度表示失望。1 曾国藩“调查”圩寨的结果不论在哪一方面说都不是有成效的,因为捻军在1865年7月已经离开他们的老窝,再也没有回来。他们的失踪,再加上帝**队的日益加强,基本上说明了在侠盗的这些旧巢窟中又恢复了旧秩序。 在曾国藩指挥剿捻战争的十七个月中,他还被认为对清廷的胜利贡献了一个重要的理论概念,即实施封锁的战略。他在1865年7月提议,他最精锐的部队不应追击捻军,而应守住四个关键基地,即安徽的临淮、江苏的徐州、山东的济宁和河南的周家口。一年后,即在1866年7月,曾国藩进一步提出要选择一些航道作为自然屏障,来限制叛乱者的活动。最早论述“画河圈地”的人可能是一度当过曾国藩幕僚的赵烈文,他把李鸿章最后战胜捻军的原因归之于曾国藩的战略,而罗尔纲等人是赞同这种意见的。2但这种说法把问题搞乱了。因为曾国藩的河流封锁战略是利用军队以及河流、河坝和运河来阻止捻军进入重要的、 但防守薄弱的地区,而李鸿章后来在1867至1868年实施的战略可以用他自己所说的“觅地兜围”这个词来描述则更为恰当。他更多地利用骑兵和大炮来包围捻军,同时依靠河流和运河来阻止他们的逃窜。 曾国藩从江苏徐州派军守卫四个省的十三个府,它们是通向直隶省和北京的必经之地。捻军骑兵这时依靠自己的机动性更甚于依靠民众的支持,这是因为清廷在华北部署了新的地方军队,民众起义的次数少得多了。因此,剿捻战争的第二个阶段主要是捻军的运动速度和巧妙的战术与清军——特别是淮军——拥有现代武器的对应优势两者的较量。曾国藩估计捻军骑兵每日能驰骋一百五十里。在1866年6月,他注意到捻军仍缺乏火药武器。他自我安慰道,“枪炮伤人较多,究非捻匪所可及”。 曾国藩认为,捻军强烈地希望进入繁荣的山东沿海区。赖文光认为太平军的最大失策是攻打上海,破坏了他们与外国人达成的和平协议。也许赖文光在1866至1867年希望与西方人友好接触并在芝罘取得他们的武器。1866年5月捻军企图进入山东,但被刘铭传击退,捻军的骑兵遭到了他麾下的主要炮手毕乃尔(法国人,此时改隶清朝并当了总兵)的炮击。曾国藩建议沿运河建造河堤和设置木制障碍,并在一些地方挖深河道,使捻军不能越过。他在7月间把大本营移至河南的周家口后,提议要河南也设置河防。军队要守卫两条实际上连接的河道(颍河和贾鲁河),它们组成了一条从淮河几乎直达黄河的航线。他希望切断捻军进入东部平原的途径,使剿捻更加有力。 曾国藩的战略计划迅速被北京批准,但它不到两个月就落了空;同时也说明他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9月24日,全部捻军在三个最高头目张宗禹、任柱和赖文光的率领下越过开封以南单薄的障碍,迅速东移,进入山东。10月1日曾国藩提出让在南京的代理总督李鸿章暂驻徐州,以便激励山东的淮军将领更加 努力作战。他认识到,李鸿章与刘铭传等真正的军人打交道,能比自己更见成效。他还提出,要让1866年3月以来任湖北巡抚的兄弟曾国荃在河南的战事中担任更重要的职务。他在致李鸿章的机密信中说:“贼匪之日集日多,愈击愈悍。穷民圩破,从之如归,则流寇之祸殆不知其所终极。”这使人想起了明朝的灭亡。曾国藩的战略已经失败,他只能再使用他那旧的和经过试验的办法。由于有清帝的支持,他能扶植他信任的人,特别是李鸿章和他自己的弟弟曾国荃。1 在这关键时刻,淮军将领刘铭传和潘鼎新兼用骑兵和大炮,把捻军拒于山东之外,并在因小说《水浒传》闻名的匪巢梁山训练使用英制的大炮。捻军战败后,其首领在10月20至23日作出了极为重要的决定。赖文光和其他头目打算重返山东,张宗禹及其部下将向西经河南直奔陕西,这样就分成了东西两支人马。张宗禹之所以启程前往陕西,是因为那里的东干回民之乱还在继续,他希望找到一个新根据地。2 赖文光和自封为“鲁王”的捻军首领任柱12月再次被逐出山东,并于1867年1月侵入湖北。也许他们想仿效明末的叛乱者而进入四川。但是,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对骑兵的依赖就把他们拴在平原上了。他们打算渡过汉水,但在2月份遭到惨败,于是在湖北放弃了他们的计划而后撤,6月份却又成功地突入运河以 东的山东省。1 同时,1866年12月7日,清帝因曾国藩健康不佳接受了他的辞呈,任命李鸿章为钦差大臣。李鸿章担任新统帅后,采用了在江苏建立的财政制度,2并且使用了现代武器和总数达四千九百人的骑兵(大部分来自察哈尔和满洲)。亚洲腹地骑兵和欧洲武器的结合,使流寇感到有压力了。 山东的东捻在6月30日抵达芝罘附近,北京为之震惊。地方官请外国人援助,于是二百名英、法海军陆战队应邀准备保卫这一商埠。美国驻芝罘的领事发现捻军仍是一支有纪律的部队:“他们并不杀伤人,除非遭到抵抗。”赖文光显然取得少数外国人的援助并拥有少量滑膛枪,但仅此而已。3 就李鸿章而言,在豫、皖两省巡抚所派官兵的紧密合作下,在运河设置了外围封锁线。在山东巡抚丁宝桢的勉强帮助下,又企图在胶莱河上设置内层封锁。当丁宝桢的一个将领守卫的那部分胶莱河失守时,李、丁二人都受到严厉指责。但叛乱者被迫退入苏北,并于11月份在那里再次战败。捻军不断企图突破运河的封锁,但都未能得逞。最后,任柱手下的一名“营将”受李鸿章重赏的诱惑而暗害了任柱。12月,捻军残部在离山东北部沿海不远的河被彻底打败。赖文光逃到江苏扬州,在1868年1月 被俘和处死,他至死骄顽不悟。1 随着迟早总要代替地方民团的省级军队的成长,帝国在各地方上的统治同时得到恢复。改编山东省一级军队时,湘军的训练方式造就了一支新省军,总数约两万人,尚未包括一千五百名满洲骑兵。2这些扩充的省军开始剥夺地方团练经理自行征收费用的权力。早在1864年1月1日朝廷就下令规定,在山东、河南和直隶三省,只有那些“官为经理”的民团才准许继续存在。按照清帝批准的这一制度,1866至1867年在沿运河的山东省各城市成立了许多“团营”。“团长”可由绅士担任,但应听命于省级将领并由地方经管官员发饷,同时地方官员又设法通过其基层官僚机器来恢复税制。3 东捻在山东正被歼灭时,西捻却远在陕西。1867年1月在西安附近,张宗禹狠狠地打败了陕西巡抚的部队,4月份又会同东干回民攻打西安。但新任陕甘总督左宗棠宣布了他对付捻军的先捻后回、先陕后甘的策略。10月,捻军被迫向北撤往高原,到11月中旬,甚至已撤至比现在的延安更远的地方。12月,张宗禹率领一万七千军队(大部分为骑兵)渡过了黄河的冰冻区而进入山西。4到1868年1月初,他进入河南北部,1月17日又 到了直隶省境内。2月3日,即张宗禹离开陕北后的七个星期,他已经逼近离北京约八十英里的直隶省府保定。 清帝这时动员了京畿的精锐部队;他赏罚兼施,以此来激励邻近诸省的军队。由醇亲王率领并已扩充到近两万人的神机营留守京都。其他部队被动员进击,而新成立的山东军以及在1866年改编的勇营——豫军,迫使捻军再向南后撤。1由于有被困在西面的太行山和东南的黄河之间的危险,张宗禹率全军向东北突围,在4月进入山东。 张宗禹渡过运河的行动是致命的,因为这可使官军再一次利用南面的黄河、西面的运河和东面的大海来实施封锁的战略。5月16日,李鸿章奉命限期一个月消灭捻军,否则将受惩办。5月21日,他与追击捻军来到直隶并在那里全面指挥数省军队的左宗棠会面,商定了进行“长围”的战略。这战略旨在保卫从天津至黄河约四百英里的运河,它需要十万多名军队才能进行守卫。但李鸿章自己的军队连同山东和河南两支军队只能凑集约八万人,因此只能在两岸建立“长墙”。李鸿章和左宗棠二人都看到民众对官军怀有敌意,用军队强逼百姓来营造长墙会引起灾难。李鸿章除了命军队造墙外,还想出了“民捐民办”的制度。绅士们得到了钦赐封号的诺言,平民则获准免税。由于依靠“民力”,运河以西的直隶部分长墙在6月初完成,山东省的部分则在6月分稍后时竣工。2这时淮军迫使从直隶撤出的全部捻军进入山东北部 的包围圈。7月,张宗禹遭惨败,大批捻军这时响应了李鸿章投诚的号召。8月16日,张宗禹跳入徒骇河失踪。捻军运动至此全部被镇压下去了。 1 江地:《初期捻军史论丛》,第21—23、26—27页。关于人民共和国档案工作者发现的告示,见附录,第241—243页,此告示最先发表于《进步日报》,1951年2月3日。 2 袁甲三:《端敏公集·奏议》,卷5第31—32页。江地:《初期捻军史论丛》,跋,第244—245页,特别是第六条。蒋湘南:《蒋子潇先生遗集》,重印于范文澜等编:《捻军》,第1册第323页。 3 袁甲三:《端敏公集·奏议》,卷2第40—41页;卷5第31页。袁保恒:《文诚公集·奏议》,卷1第4页。 1 邓永康:《1853—1863年山东的地方防卫组织:从忠君到叛乱》。又见李棠阶(1882年)和孟传铸(1910)著作,转载于范文澜等编:《捻军》,第6册第171—172、300—303页。 2 王定安:《求阙斋弟子记》,卷15第1页。 3 袁甲三:《端敏公集·奏议》,卷3第40、51、55—56页;卷4第12页;卷8第2、4、14—15、19—20、36、42、51页;《函牍》,卷1第9、12、16、19、27页。 1 商人之子柳堂对捻军的家庭生活、捻军的道德以及纪律和组织作了详细叙述。此人于1858年在雉河附近被架走;见范文澜编:《捻军》,第1册第348—355页。 1 江地:《初期捻军史论丛》,特别是第130—134页。又见第97、105—107页。在军机处档案中发现的张乐行的檄文和“自述”(1863)收于《光明日报》(1962年10月10日)马汝珩和刘守诒的一篇文章中。 1 张瑞墀:《两淮勘乱记》,载范文澜编:《捻军》,第1册第288、291页。 1 江地:《初期捻军史论丛》,第99—101页;关于捻军的各次战斗,见第188—238页大事记。尹耕云等编:《豫军纪略》,卷2.2第8页;卷2.4第1页;卷6.2第13—14页。 1 关于这些叛乱事例,见《豫军纪略》,卷3.3第2—4、16页;卷3.4第2、4页;卷3.5第6页。又见卷4.9第1、6、10—11页;卷4.10第1—3、21页;卷4.11第4—6页。又见卷2.3第1—2、3—4、5、7页。又见卷2.5第1、3—4、5页。 1 奕訢等编:《剿平捻匪方略》,卷85第1页。 2 见景甦与罗崙:《清代山东经营地主的社会性质》,特别是附录1和2。李文治编:《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1(1840—1911年),第337页。《临清县志》,卷1第14—15页。 1 管晏、赵国华等:《山东军兴纪要》,卷19a第1—2、4、8页。我在这方面的研究,得到过邓永康《1853—1863山东的地方防卫组织》一文的教益。 1 《山东军兴纪略》,卷19a第7页;卷11a第4—5页。中国史学会济南分会编:《山东近代史资料》,第1册第264—265页。《剿平捻匪方略》,卷115第12—14页。 2 《山东军兴纪略》,卷13a第9页;卷12第5页;《剿平捻匪方略》,卷111第6—7页。 3 巴特菲尔德:《宋景诗的传说:**历史学中的一个插曲》,载《中国论文集》,18期(1954年12月)第134—139页。《山东军兴纪略》,卷13c第1、7—8页。 1 刘锦藻编:《清朝续文献通考》,卷215第9624页。 2 《山东军兴纪略》,卷22c第11页。 3 《山东军兴纪略》,卷20a第1—3页。《山东近代史资料》,第1册第35—36、58、67、71、92—96、117—118页。 1 江地:《初期捻军史论丛》,第222—223页。 2 《山东军兴纪略》,卷20b第4页。《山东近代史资料》,第1册第92、122页。 3 《山东近代史资料》,第1册第201页。《山东军兴纪略》,卷19c第8页。巴特菲尔德:《宋景诗的传说……》,第140—143页。江地:《1865—1866年的捻军战争》,(载《历史教学》,天津,1954年11月,第36页)所引杜松年(举人,1849年)关于宋景诗和捻军的评述。 1 《豫军纪略》,卷1.3第8—9页。江地:《捻军史初探》,第38、40、46页。罗尔纲:《太平天国新军的运动战》,特别是它的序言。 1 张珊:《关于捻军的组织问题》,载《安徽史学通讯》,第14期(1959年12月),第34—38页;关于捻军的运动战,见同上,第39—50页。张珊的证据与一名芝罘的中国人的叙述是一致的,此人在1867年与赖文光的部队一起度过了两周;美国芝罘领事馆快信第33号,1867年8月24日。 2 《豫军纪略》,卷9.13第8—10页;卷10.14第1页。《剿平捻匪方略》,卷195第22页。《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7第29页。 3 《剿平捻匪方略》,卷195第22页;卷205第12、13页;卷211第15、16页;卷214第33—34页;卷232第20页。《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21第5页。 1 见李鸿章:《李鸿章致潘鼎新书礼》,第22—24页。周盛传:《周武壮公遗书》,序言卷《自述》,第18—19页。 2 蒋湘泽:《捻军叛乱》,第101页。 1 《曾文正公全集·杂著》,卷2第26—30页;《奏稿》,卷30第51—52页;《批牍》,卷3第40—43、45—46、48—50、51—53、55—56、68—69页;卷4第1、2、5页;《书札》,卷13第33页。 2 赵烈文为周世澄的《淮军平捻记》写的序言。罗尔纳:《捻军的运动战》,第51—52页。 1 《曾文正公全集·家书》,卷10第19、20、30页;《书札》,卷13第17、21、22、34页。赖文光的“自述”,载向达等编:《太平天国》第2册第863页。《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30第13—19、23、30—33页;《家书》,卷10第32—33页。关于毕乃尔,见《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6第59—60页。《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13第24—25、 36—43页;《家书》,卷10第28、37—38页;《奏稿》,卷30第10—12、45—49页。 2 周世澄:《淮军平捻记》,卷11第5页。《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31第4页。向达等编:《太平天国》,第2册,第863页。 1 王定安等:《曾忠襄公年谱》,卷2第12—16页。江地:《捻军史初探》,第72—73页。《曾文正公全集·家书》,卷10第43页。邓嗣禹:《捻军及其游击战》,第184—187、198页。曾国荃估计湖北东捻的兵力为步兵三万人,骑兵为七、八千人。 2 《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6第24、46、47页。《曾文正公全集·奏稿》,第25、29、52页。 3 《剿平捻匪方略》,卷278第16—17页;卷286第2—3页。《山东军兴纪略》,卷6b第9—10页。邓嗣禹:《关于捻军运动及其对清朝衰亡的影响的几点新意见》,载《纪念香港大学成立五十周年中国研究论文集》,第3集(1968年)第56页。丁宝桢:《丁文诚公遗集·奏稿》,卷2第49—50页。 1 《李鸿章新稿》,收于江世荣编:《捻军史料丛刊》,第2册第50—64页。《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7第16—28页;《奏稿》,卷12第73页。《剿平捻匪方略》,卷282第10—12、18—19页;卷288第9、22—23、28页。 2 《山东军兴纪略》,卷4a第8页。《大清穆宗实录》,卷86第51—3页。《丁文诚公遗集》,卷1第4、36—7页;卷4第9、16页。 3 《十二朝东华录·同治朝》,卷28第16—17页。刘锦藻编:《清朝续文献通考》,卷216第2629页。张锡纶:《军书汇钞》,第1册第305—306、479—481页。《丁文诚公遗集》,卷1第51—53页;卷8第11页。 4 张生旺:《西捻军在陕西的抗清斗争》,载《史学月刊》(1964年12月),第350—352页。《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9第9页。《剿平捻匪方略》,卷274第20页。 1 如《大清穆宗实录》,卷211第24—27页;卷222第3—8、9—10、13—14页。《丁文诚公遗集》,卷5第1—4页。《豫军纪略》,卷12.12第5—6、8页;卷12.21第4—5页。《剿平捻匪方略》,卷295第15—16、19、20页;卷296第2—4、7、11页。《李鸿章致潘鼎新书札》,第72页;参阅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英文版第2册第114页注1。 2 《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8第14、16—17、20—22、24—25、31、41页。《李鸿章致潘鼎新书札》,第79—80页。《丁文诚公遗集》,卷5第39、44—45、47—48页。关于百姓对官军的仇恨,见左宗棠:《左文襄公家书》,摘载于聂崇岐编:《捻军资料别集》,第223—224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半无产阶级的产生 在大规模民众起义被镇压以后,半无产阶级兴起了,即令下层人民的国内迁徙和移居海外也未能缓和这一在全国大部分地区相继产生的现象。不论城乡地区都广泛存在着赤贫如洗的民众,他们生活不稳定,居无定所,受饥馑、天灾和传染病的打击最重。当时的有识之士对这一情景作过最有份量的描述。1他们把这种不幸归咎于以下几种情况的综合影响:农业困难,人口增长,内战后的遣散兵员,由于引进技术和现代化企业所造成的失业(尤其在运输业和纺织业)。 由于大多数农民和农村手工业者生计维艰,稍有风吹草动、农业歉收或税收加重,都会使流民队伍扩大。当时一系列严重的自然灾害经常使得大片地区荒无人烟。直隶和奉天在1886、1890和1891年遭到水灾。江苏约六十个县和安徽约四十个县从1886到1911年连年遭受旱涝风虫灾害的袭击。受灾最严重的是黄河沿岸诸省,成千上万的村庄年复一年成为旱涝灾害的牺牲品,使它们既无时间又无资金去修复沟渠堤坝。许多地方的水利工程被弃而不用,这便加重了不利的气候条件造成的危害,而使问题更加严重;废弃的原因不单是管理**无能,而且也在于地方资源枯竭。1902年四川七、八十个县遭受旱灾,破产的饥民多达几十万。2农村传统的团结互助和政府的微薄救济,对于数不胜数的、失去了任何生计的饥民来说都无济于事了。在许多地方,游民的比例高得惊人,陕西某县高达百分之九十,云南某村高达百分之三十三,湖南某县高达百分之二十五。1当然并非所有的地方都遭受了同样的打击;在南方的富裕地区,人们还算是比较安居乐业的;但是,对于大多数地区来说,连年战争和天灾的影响使得贫穷化更加普遍、更加深重了。2 一般说来,清政府是维护地主利益的;1854年的上谕要惩办拒绝交纳田租的农民,其罪同于逃税。3在受灾的情况下,官方则首先保护有恒产的农民和有固定职业的人。穷人往往被家族或其他乡村组织所冷落或抛弃,但却因此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政府的控制网:保甲和乡约制度从此只能约束那些生活较好的公民,而不能控制穷人的行踪了。小说家鲁迅最尖刻地给我们描绘了几百万挤在中国城乡而常年求乞的可怜人。他通过阿q的性格作了这样的描写:生计艰难的阿q有时出于城乡人们的怜悯,有时出于他们残酷的蔑视,到处受嘲弄和侮辱。4 这些不堪一击的人们——从农村日工、苦力、游民、乞丐、最后直到土匪——都很容易成为社会公害的牺牲品,因此鸦片、赌博和卖淫盛行。5但是,城乡贫民也向秘密会社和民众运动提供很容易被动员起来的后备军。高度活跃于沿江各省的哥老会所吸收的大部分成员,就是来自破产的农民和工匠、太平军之乱后被遣散的散兵游勇、苦力、因交通改进而赋闲的船夫等等;三合会则主要是吸收农村中的半无产阶级。1在十九世纪后半期,抱有政治和社会宗旨的会党超过只具有宗教性质的教门,这似乎是与失业游民和社会的被遗弃者的人数增加直接有关,因为会党对他们提供了保护和支持。2 因此,清朝末年中国社会底层的特点勿宁说是生活不稳定和朝不保夕,而不是在继续发展。其总的结果似乎是使得各个集团和各家各户的处境都每下愈况,使得保持平民百姓正常生活的传统结构趋于崩溃,并且使得那些结构所提供的一定经济保障也遭到破坏。 诚然,一般老百姓的前景并非全是暗淡的。在象中国这样幅员广阔而又情况复杂多变的国度,有许多白手起家而发财致富的例子;有从普通苦力变成百万富翁的例子,如叶成忠;有设法把日子过得很好的勤劳机灵的农民的例子;还有一些保持繁荣安宁的地区的例子。同另一些比较富裕的中间等级的地主、高利贷者、商人和其他经纪人一起,平民中也有些人上升到了现代上层社会。中国的绝大部分人口还是由拥有少量土地、有正常职业的农民组成。这些人也有个别流动的现象(只是未经研究,我们还不能比较其比例是否比过去为高);在许多地方,这类农民的生活资料正在减少,如山东和直隶,一个县的平均耕地面积从1870至1910年减少了百分之二十到五十;3在某些地区,他们在全体人口中的相对重要性随着他们人数的减少而有所降低。但是在这类农民内部,他们的地位、作用和职业的变化却是微乎其微的。但另一方面,不再属于传统士农工商职业阶层的人口大量增加,而且这些人也不再受反映这些阶层特点的旧的组织体系和结合方式的限制。这种人包括产业工人和一切毫无恒产的人(在传统的社会观念中,有无恒产是很重要的);它还包括破产的农民和工匠、形形色色的游民和流氓无产者,以及散兵游勇和落魄文人。 传统的社会体系便是这样从上、下两个方面一起瓦解的。不仅上层阶级经历了瓦解和变化,而且戏剧性地出现了一个边缘的平民阶级:他们不受法律的管辖,环境还驱使他们不受社会的控制,不受社会秩序的制约,也不受社会的尊重。 1 李文治:《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第935—938、945—946页。 2 中国科学院山东分院历史研究所编:《义和团运动六十周年论文集》,第243页。有关黄河和长江流域每年的自然灾害,参见李文治的《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中所列的表(第720—722、733—735页)。 1 萧公权:《十九世纪的农业的中国与帝国的控制》,第690页。里昂商会编:《1895—1897年里昂的中国商业考察团》,第79页。 2 李文治:《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第686—692页。 3 萧公权:《十九世纪的农业的中国与帝国的控制》,第391页。 4 鲁迅:《阿q正传》。 5 参见萧公权的《十九世纪的农业的中国与帝国的控制》中的引文(第399—402页)。 1 汪诒荪:《辛亥革命时期资产阶级与农民的关系问题》,载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学会联合会编:《辛亥革命五十周年论文集》,第118—121页。 2 王天奖:《十九世纪下半纪中国的秘密会社》,载《历史研究》,1963年第2期。 3 迈尔斯:《1890—1949年河北山东的农业发展》,第137—138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对中兴的透视 自从太平军在湖北首次遭到挫折直至1868年的十四年中,人们不但看到了王朝幸存下来,还看到了清朝政体的主要特征也恢复原状。由于一位现代史学家的才能,“中兴”一词取得了适合这一时期的更确凿的意义。芮玛丽在论及“中兴”时说:“不但一个王朝,而且一个文明看来已经崩溃了,但由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一些杰出人物的非凡努力,它们终于死里求生,再延续了六十年。这就是同治中兴。”① 今天一些对旧中国不很同情的学者可能没有芮玛丽的那种热情,或者可能提问:这些政治家究竟杰出在哪里?但是作为时代骄子的曾国藩、李鸿章及其同僚等前人确实成功地镇压了叛乱,恢复了王朝的地位,甚至重新振兴了王朝的治国精神,这可以说是事实俱在。他们建立起来的勇营肯定不属于清朝的旧军制,这时却可以与旗兵和绿营军相匹敌。但勇营仍是清帝批准建立的,同样忠君,并且这时成了王朝安全的屏障。在这一实力基础上,清帝仍继续利用由于长期公认的正统地位而产生的有利条件:即他是文化和道德方面的仲裁人,有权封赐功名,批准奖赏,敕建纪念碑和祠庙;他也是任命下至知县一级官僚的唯一权威。尽管作了某些必要的调整,固有的制度仍继续存在。 宋代的理学继续得到慈禧太后的支持,原因之一是把它作为抗衡实用主义的恭亲王力量的手段,另一个原因是用它来延续国 家与文化的实质,这种实质正是清朝统治阶级领导成就的标志。从太平天国叛乱的爆发直至捻军战争终结的十八年中,北京的会试及乡试一次也没有停办过。此外,有三年在全国范围安排了恩科会试和乡试。在叛乱盛行地区的乡试当然被迫中断了,只有在山西省,这些名义上三年一次的考试才未受影响。湖北省推迟过一次,四川、河南和山东推迟过两次,江西、浙江、福建、广东和陕西三次,湖南和江南四次,广西五次,贵州和云南六次。但一有可能,就计划和举行专门的补考。在湖南,早在1857年初就举行补考。按规定应在南京举行的江苏、安徽两省补考于1859年在杭州举办,那时帝国的胜利还相当渺茫。①由于乡试功名最后能使人获得官职,这些及时举办的补考使士子们为了自己的前程而倒向清朝。不但考试尽可能按期进行,到1870年几乎所有中断的考试都已补齐。 可是在此期间,大部分官员的质量下降了。清王朝沿用前几代皇帝的旧例,不但照常捐卖监生功名和一些官衔职称,而且捐卖实授官职,甚至也卖知县职位。巡抚们仅就“军功”也已经在推荐候补人了。在全帝国将近1,290个县中约有512个县的地方志材料表明,1850年以后,捐纳的知县大致增加了一倍,其数相当可观。② 实际上,许多成为知县的低级生员,如果功名资格不与捐纳相结合,无疑是当不成的;当然,有些甚至没有生员功名而有才 能的文人也是通过捐官发迹的。但大部分捐纳知县的候选人被认为是城市商人,他们企图通过浮收和其他盘剥形式来捞钱。①这样的弊病由于所有知县的任期越来越短而更加严重了,他们的任期甚至比知府和其他高级官员的任期更短。 知县的任期短暂只能意味着地方政府的进一步腐化。因为同治时期所恢复的制度中,有一项就是恢复基层官僚机器的决定性作用。1868至1870年任江苏巡抚和为人非常谨慎的丁日昌认为,衙门胥吏的权力正在扩大。胥吏的人数不但比知县及其私人幕僚和仆役要多,而且更了解条例和地方情况;他们之所以有权主要是任期比其上级更长。他说县令任期最多四、五年,短则二、三年,而胥吏的子孙则是世操此业。丁日昌在1868年的奏折中说,江苏的胥吏“空缺”可由在职者出售,代价高达一万两,此数比捐纳知县的代价更高。②洪亮吉(1746—1809年)曾经估计,在十八世纪一个县有胥吏二百至一千名,人数视县之大小而定。而1862年的进士、山东人游百川御史估计,捻军以后的时期,大县有胥吏二、三千名,小县至少三、四百名。此外,胥吏与差役相勾结,后者走乡串村与地保(地方)联系。十九世纪初,浙江省的一些县已有差役一千五、六百名,而山东的一个大县至少有一千名。1851年,咸丰帝在一名御史的奏折上批注道:“直隶、河南等省白役,一州一县何至盈千累百之多?”1870年以后时期的材料说明,一个村的一件杀人案要出动一、二百名差役去陪同进行调查的胥吏。还必须招待就餐和致酬。③大部分 知县不得不依靠这批下属取得收支平衡和在一两年内积累一笔资产。这样,成为这一世纪中期叛乱主要原因的地方政府陋习,显然在这场大破坏中被保存了下来。 县以下的事务,仍然是不学无术的吏役为了攫取权势而与地方的名门大族不是勾结,就是倾轧。但北京的确设法使省一级的官员主要由取得高级功名的文人来担任,因为这些人对王朝的支持更为坚定。现有的最完整的统计材料表明,①在同治时期,65.9%的知府取得高级功名——贡生或贡生以上;此外,任期三年以上的知府的这种百分比要比知县的百分比大。 在督抚一级的领导层,清帝已经表现了灵活性。一般说来,清帝同意吏部的意见,即有“军功”的人如担任高级省职,仍需要相应的学术资格。但到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为止,北京除了允许破格外,别无其他选择。典型的巡抚是一名文官,他能成功地驾驭军人和征收厘金税,此外,他通过某种考试还可能担任过省内的按察使或布政使,这通常是担任巡抚之职的垫脚石。②湘军将领成为巡抚的人中有左宗棠、唐训方(都是举人);刘长佑、曾国荃和李瀚章(都通过考试成为贡生);刘蓉和刘坤一(都只是生员)。太平军战败后,勇营将领担任高级文官的人较少。淮军将领中有少数功名获得者,其中只有三人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成为按察使或布政使,他们是刘秉璋(进士和翰林)、潘鼎新(举人)和张树声(生员)。随着剿捻战争的结束,北京停止有“军功”的候选人可以担任布政使或按察使的做法,除非他们有正规 的高级功名,或者符合文官条例规定的资历。① 清廷收敛了满族的种族傲慢气焰,同时坚信通过正途上升的士大夫可以培养成更可靠的省一级官员,它希望这样做足以确保它的官僚机器的忠诚。但清帝也有办法迫使省巡抚和勇营将领放弃战争年代的那种松弛习惯。其中的关键在于清帝具有任命官僚的绝对权威,以及他有抽取各省财政资源的新办法。对最近因剿捻战争而受破坏的地区,田赋豁免到同治六年(1868年1月24日结束)。②但根据北京的指令,各省官员必须负责每年从这些地区的其他土地赋税和厘金中抽出不同名目的款项上缴北京和解交其他省份,这种指令一反旧制。随着许多省份的田赋和漕粮税制的中断,户部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已经感到要估计每省掌握的多余资金是越来越困难了。按照惯例,各省对多余资金的估计能使户部逐年比较切合实际地估算出每省未来应负担的任务,这种制度称为“春秋拨”。在对次年田赋的“冬估”(它由每省随同本省开支的报告上送)中,已经决定了“拨”往北京或其他省份的总数。这个制度在太平军叛乱爆发后不再可靠,于是清廷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决定宁可单凭主观的估计,估计是根据户部本身对每省财政状况的粗略计算作出的。在对太平军和捻军战争的整个时期,清廷已从某些省份的特定财源中抽款作为“协饷”,拨给其他有军事开支的省份。为了满足北京自身开支的需要,清廷这时还采用了摊派办法。它在1863年开始施行,那时有几个省被分摊每年的固定份额作为它们上缴的传统京饷(在此以前由每省逐年作出估算)。1868年后不久,所有省份和大部分新海关都已摊派了京饷的款额,一年按期可以征得总数八百万两。不久,又规定 在各省开征其他专款,以应京师的特殊需要。① 北京怎么才能够保证这些估算的收入能迅速地和大部分上缴呢?从这里可以看到清帝具有任命官员这一无容置疑的特权的重要性了。因为督、抚的任期从来不固定。除了象李鸿章和左宗棠那些与为王朝效忠的军队有特殊关系的人以外,其他各省巡抚的主要职责就是维持秩序,以及为清帝或帝国在各省的军费开支筹措经费。②研究这一时期的历史学家们常常忽视这个事实:如果省一级长官不能上缴他分难的收入,北京能够不费力地撤换他。在咸丰和同治时期,总督和巡抚的平均任期非常短。咸丰时期约87.5%的巡抚和同治时期60.4%的巡抚的任期不到三年。咸丰时期73%的总督和同治时期52%的总督任期也不到三年。③清帝在决定撤换或调动督、抚时,解缴税收的能力是主要的考虑标准。1866年命令开征“固本京饷”新专款的上谕严厉地警告说:“自奉文日起,或一月一解,或两、三月一解,总须按期赶到,不得稍有拖延。如该督抚等任意迟逾三月不解,总由户部指名严参,照贻误京饷例议处。”最近对刘坤一担任江西巡抚之职(1865—1874年)的研究指出,他之所以赢得恩眷,主要是因为他注意上解国家的收入。④ 由于这些压力的结果,厘金税收和关税——新商业税——收入都牢牢地置于清帝控制之下。各商埠关税的实际数字由赫德定期上报,该项收入的处理由清帝直接监管。当然,在实际征收的厘金税中,只有一部分落到各省高级官员之手。①但这部分税收也处于清帝广泛的权力范围以内,因为毕竟只有北京才能任命有大量厘金收入的省的督抚。到1869年,上报清帝的全国厘金收入为一千四百六十万两,此数仍超过全部关税(包括通行税共一千万两)。 由于清帝能决定两江总督、湖广总督以及江苏和湖北两省巡抚等职的人选,所以对财源的间接控制还能使李鸿章的淮军也置于清帝掌握之中。1870至1871年的淮军军费每年达七百万两,其中38%来自江苏省的厘金税收入,29%来自上海和汉口的海关,15%来自其他省份的“协饷”,所余主要由江苏和湖北省库拨付,②这与剿捻战争的最后几年相似。清帝为了继续表示全力支持李鸿章,1868年初任命李鸿章之友丁日昌为江苏省巡抚。1868年9月,当支持李、丁二人的曾国藩调任直隶总督时,李鸿章的同科进士闽浙总督马新贻(1821—1870年)被任命为两江总督。清帝显然极为倚畀李鸿章,视之为最有用的心腹臣工。 1867年当剿捻战争快结束时,李鸿章已被任命为驻湖广总督,他在1869年1月才来到武昌,但在11月又奉召去四川调查吴棠总督被参劾贪污的案件。李鸿章在四川时,还负责处理川、贵两省爆发的反基督教案件。1870年2月,他奉命去贵州负责征剿那里的叛乱者。但在3月中旬正当李鸿章在准备他的西南远征时,他又奉召去陕西与回民作战,那时左宗棠在全力对付甘肃省的叛乱者。李鸿章于5月到达陕西;他似乎命里注定要协助镇 压第三次大叛乱了。但是在6月,所谓的天津教案增加了与法国作战的可能性(见第十章),于是他又奉命率领其大部分军队立即返回直隶省。8月29日他被任命为直隶总督,接替在患病的曾国藩。清帝对李鸿章的恩宠与日俱增,他也多次为国效劳和用其他方式来报答这种恩遇。芮玛丽指出:“李鸿章终其身的那个时代,更象是太平军以前钦差大臣奉命来回奔波的时代,而不象是民国初年军阀割据的时代。”① 那么,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是否很象太平天国前几十年的中国呢?当然,不能够忽视范围更广的外部世界,即李鸿章要全力对付的那个“民族力量日益扩张的凶恶的新世界”。对他在这方面的表现不管你想怎么说,他本人以及他开始懂得与华尔和戈登一起去争取的西方武装确实给保卫北京本身的那个省带来了安宁——或者毋宁说,有力地制止了混乱。李鸿章也不是用武力强行维持国内秩序的唯一官员。在山东和河南,新勇营已在不断发展,同时又象直隶省那样,两省还独立地大力把绿营军重新训练成所谓的练军。巡抚丁宝桢效法直隶的曾国藩,在1869年10月得到清帝批准,改组有一万四千名士兵的山东绿营军,遣散了大批疲而弱者,并对较精悍的进行训练。1872年河南巡抚上奏说,他已向由地方官或派往该地的将领监督的绿营军“营汛”灌输了力量,从而能找出潜藏的奸盗。②与日益注意到中国国际关系的李鸿章不同,这些巡抚更关心维持国内秩序和筹集财源等重大任务。 当然,巡抚和总督还有提高学术、移风易俗和整饬吏治的任 务。这些都是咸丰和同治时期的上谕中三令五申的理学要务。但事实上,注重八股文的科举制度形成了自己的力量。官绅在府县所办的书院除了培养少数擅长写华丽空洞的韵文的优秀学者外,很少有其他成绩。为了鼓励绅商平民为战争捐款,清帝自1853年起就批准了长期增加各省地方上生员的名额。到1871年当不能再听任长期增加生员名额时,在每年的府学考试中生员的全国限额已增加了20%——从1850年的25,089人增加到30,113人。但在省一级每三年的乡试中,录取士子的全国限额保持在1851年的1,770人这一数字以下——1881年下降至1,254人,但到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又恢复到正常的1,500人左右。(例如,在1881年,江苏和安徽二省举人的名额只有114人,山东省60人,广东省72人。)①为了帮助有前途的考生(包括那些已有低级功名但准备参加高级考试的人),认为有必要增设书院。现有的研究材料说明,在同治时期,直隶省成立了二十九所这样的书院(它们或是新设,或是在废弃旧书院基础之上成立的),而在道光时期成立了三十七所,咸丰时期成立了十所。在广东省,道光、咸丰和同治在位时成立的新书院分别为四十六所、二十八所和三十一所。②这样,另一个战前的制度得到了恢复。但是,生员名额增加20%一事,意味着新书院甚至不得不更加注意练习写八股文,可是学生甚至对从中挑选片言只语作为文章题目的《四书》的意义也不很了解。每个书院通常只能收十至十五名学生,超过百名的极少,这就进一步限制了它们的作用。 道光年间各省高级官员不时筹措捐款,在省会或其他大城市兴办从事真正学术研究的书院。这种专门书院通过杰出的学者来 领导,对学术空气能产生相当大的影响。1840年后的十六年,陈澧(1810—1882年)担任了广州学海堂的山长(见第六章)。1858年,当英军占领广州迫使陈澧逃离时,他已经出版了在以后几十年中有着深远影响的《汉儒通义》。他虽然长期住在广州,但很少谈到当时城内外国人的挑战,不过他在1858年写的文章确实提到了国内施政不当的问题,例如他说过:“政治由于人才,人才由于学术”。陈澧是学海堂创办人阮元(1764—1849年)所创汉学派的一位学者,他认为,务必不要以为重视训诂考据就是忽视“义理”,这比阮元走得更远。虽然不应放弃实证的训诂学,但也应研究经学内包含的道德伦理意义;但陈澧又认为,汉、唐、宋历代大学者已对经学作了权威而透彻的解释。他虽然给予程朱理学以应有的尊重,但断言宋代哲学家本身的哲学理论却不如他们的注疏那样有价值。尽管陈澧非常爱好训诂考据,却仍持通常的见解,认为汉代甚至唐代学者早已掌握了儒家经籍中的真谛。因此,与经学本身及宋代的注疏一样,他们的各种注疏对学者也有帮助。事实上对大部分学者来说,集中研究某一种经书,再辅以标准的注疏,要比浏览许多古典经籍更为可取。使人感到矛盾的是,陈澧就这样把自己严谨的训诂考据与古代经学中近乎神秘的信仰结合起来了。①在整个同治时期,当陈澧继续在重建的学海堂任教并主管了一个从事高级学术的新书院(1867年广州盐政使创办的菊坡精舍)时,他的影响迅速扩大。他提出关于只习一经而再辅以注疏的主张,本质上就是1863年的进士和1873至1876年的四川学政张之洞这个年轻人,应用于他在四川省创办的一所新书院的宗旨。② 同治时期的学术界中,在1864年被李鸿章任命为苏州正谊书院山长的冯桂芬(1809—1874年)代表了另一种倾向。当1863年他在江苏推行田赋改革时,事实上他已有了一项较全面而激进的改革计划。他在1840年成为翰林前曾当过江苏省某些官员的幕友达七年之久,他最初只是一名知县的幕友。他主张研究经世治国之道,推崇顾炎武的论述地方吏治和社会问题的文章。到1861年末,他完成了四十篇文章并汇编成集,名为《校邠庐抗议》。①他所提出的具体改革要比魏源激进得多(见第三章)。他对西方国家的力量和制度的赞赏更甚于魏源。魏源对旨在使国家富强的行政和军事效能似乎已有一种准法家式的酷嗜心理,而冯桂芬应付西方侵略挑战的心情虽然与魏源同样迫切,但他还关心着人民的福利,特别是小自耕农的福利,因为他认为这些人是社会的支柱。他的论文无情地抨击了造成严重弊端的顽固的清代制度:如微薄的官俸、官场上惊人的繁文缛节、受人蔑视但能发财致富的衙门吏役、捐纳官职现象的大量存在以及不公平的赋税等。他的激进建议中有这样一条:以称为“幕职”的文人(选自在乡试中不幸落第的生员)来代替全部衙门胥吏。为了激励这类属员能有良好的表现和行为,他们在职九年后应有机会升入仁宦正途。冯桂芬还进一步提议,县以下基层机构中那些甚至没有小绅士地位的“董”,应由村民用片楮选出。“满百家公举一副董,满千家公举一正董。”这类民选官员支领月俸,每人任期三年,并有权在土神祠中会同农村耆绅审断争端。这一级的基层政府再以巡检来充实。巡检从获得低级功名并当过县级幕职的人中选出,有权受理五千多户的上诉和作出较轻的惩处。②冯桂芬这 些引人注目的建议如被采纳,就可减轻知县个人的工作重担,延长他们的任期,清除衙役的许多积弊。 陈澧的汉学观点在同治时期风靡一时,在苏州书院的冯桂芬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眼看着他设法要清除的积弊仍在盛行。1862年冯桂芬送给曾国藩一份手稿,要求曾国藩作序以示赞同。曾国藩看了十几篇文章后发现他的主张实难付诸实施,所以直到1864年收复南京以后才答复。但曾国藩确实把冯桂芬全部(或几篇)文章的副本送给他的朋友、博学的军机大臣李棠阶。李棠阶给军机处同僚的一份帖子只提到了冯桂芬建议中的一个问题,即以有功名的人取代京畿各部胥吏的可取性。但他指出,“然非朝廷彻底盘算,握定主意,不为浮议所淆夺,则必不能行”。①实际上冯桂芬很谨慎,未发表他的《校邠庐抗议》,他在此后的有生之年除了在书院讲授经史外,主要对语文学和西方数学(根据当时能得到的中文译文)进行了专心致志的研究。只是在他1874年去世以后,他的几个儿子才决定将《抗议》一书中比较不招物议的一半连同他的其他著作一起付印。《抗议》的全文到1885年才发表,但是即使在那时,他的较重要的建议也未被最讲经世致用的学者们予以认真采纳。② 当冯桂芬和陈澧在他们主要关心的问题方面发生分歧时,活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曾国藩却信奉另一学术重点。甚至在忠君之士中,他晚年也看到过丑恶,还被迫作出过许多妥协来获取来之不易的胜利,他又恢复了原来的观点:即不道德的社会归根到底一定要由有德之士来纠正;树立正确的道德准则和态度必须成为首要的目标。经世致用之术不管多么重要,必须处于从属地 位。1869年8月他任直隶总督时,发表了他的著名文章《劝学篇,示直隶士子》,开列了当时最讲中庸之道的学者们公认的四门学问:一、经过自我修养而获得的“义理”;二、考据;三、辞章;四、经世致用之学(经济)。但曾国藩着重指出,一定要把个人以全部才能献身于维护“伦纪”的行动看得比处理实际事务的知识更重要,而这种献身行为只有通过立志和居敬,通过履行程朱的修身之道才能做到。他说:“苟通义理之学,而经济该乎其中矣。”陈澧主张通过汉、唐、宋代的注疏研究经学;曾国藩则不同,他宁取朱熹的注疏以及这位圣人自己的哲学著作。但他不反对那些服膺朱熹学说的人去搞考据或辞章,也不反对为此目的而去研究马端临的《文献通考》和秦蕙田的《五礼通考》:他认为这两书合起来能提供经世致用之学的详尽无遗的明确知识。①曾国藩与冯桂芬不同,他的战时经验使他深感在固有制度范围内进行调整有着局限性。因为这个制度实在根深蒂固,以致它有了礼的神圣性质。但另一方面,由于有了清帝的支持,清政府的措施毕竟全力以赴地使湘军和淮军取得了胜利。曾国藩只有赞助把原来的政体全部保存下来的一途。 根据这种情况,芮玛丽的卓见仍会有助于说明这一时期的历史。因为正是她最终论定,清代的中兴体现了“重新强调中国传统制度有效性的最后一次巨大努力……这个时代的伟人们看到了正在扩大的阴影中的胜利”。②早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初,旧秩序在江苏、山东和直隶等省已经明显地恢复。苏松太地区的“大户”继续逃税;衙役们又活跃于山东,又在包揽税收和中饱浮收;连直隶省在内的小绅士都感到进一步获取举人功名无望,就充当包税人或搬弄是非的讼棍或讼师,与衙役或相勾结,或相倾 轧。新的大规模叛乱没有再爆发,这在很大程度上必须归功于已经拥有西方武器的许多省的勇营,甚至重新受训练的绿营军。①同时,由于王朝加紧对官员人事的控制,总督和巡抚曾因设法改进吏治而扩大自己在任命地方官员的作用方面的灵活性越来越受到限制。大半辈子搜罗“人才”的曾国藩在1872年去世之前哀叹,随着大部分地方恢复了和平,日子比较好过了,可是能够激励真才实学的挑战也不常见了。他说:“而在上者亦不欲屡屡破格,以开幸门。仍需援资按序,各循常调。”②虽然仍须把曾国藩的一生视为中国士大夫统治阶级经世致用之学的胜利,但他的成就实际上是由于清帝在战时给予的支持和灵活性才取得的。由于传统价值标准的影响,忠君的士大夫在任何特定时期都不得不满足于清帝所给的回旋余地。这一事实对冯桂芬等人所提改革根本制度的建议产生了不利的影响。少数人虽然把注意力转向国际关系和设法获得他们所认为的那种西方强国的秘密,但是他们也面临着同样的限制。 (杨品泉 译) ① 芮玛丽:《同治中兴》,(1966年版序言)第7页和18页。 ① 商衍鎏:《清代科举考试述录》,第97—100、151—152页。 ② 李国祁、周天生和许弘义:《中国地方志研究:清代基层地方官人事嬗递现象之量化分析》,第1册第212—213页。总的说来,这一大规模研究的发现,可以与张仲礼、瞿同祖、梅茨格和华特等人(见参考书目章)的统计(即抽选不同的年份和地点对地方官的资格和任期所作的统计)相印证。何炳棣发现,在1871年七品至四品的地方官中有51.2%是捐的官,在1840年仅为29.3%(见《中华帝国晋升的阶梯》,第48—49页)。 ① 许大龄:《清代捐纳制度》,第146—149页。参阅李国祁等编:《中国地方志研究》,第1册第384—387页。 ② 丁日昌:《丁中丞政书》,卷5第19—20页。 ③ 瞿同祖:《清代中国的地方政府》,第39、59页。盛康编:《皇朝经世文续编》,卷28第46页。《大清十朝圣训·咸丰朝》,卷7第4页。葛士浚编:《皇朝经世文续编》,卷22第6页。 ① 根据中国本土全部一百八十个府中的七十个府的材料。李国祁等编:《中国地方志研究》,第1册第206—207、374—377页。 ② 魏秀梅:《从量的观察探讨清季布政使的人事嬗递现象》,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71年6月,第525、529—530、533页。又见她关于按察使的论文,第487、491—492页。 ① 盛康:《皇朝经世文续编》,卷21第20、31页。 ② 《剿平捻匪方略》,卷320第7—8页。 ① 彭雨新:《清末中央与各省财政关系》,载《社会科学杂志》,卷9第1期(1947年),第83—91页。刘锦藻编:《清朝续文献通考》,卷69第8261页。 ② 见阿谢德:《光绪时期四川的总督》,载《远东史论文集》,第4集(1971年),第41—52页。刘广京:《对清末地方权力范围的再估计》,载《清华学报》,卷10第2期(1974年7月),第219—223页。 ③ 魏秀梅:《从量的观察探讨清季督抚的人事嬗递》,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4卷第1期(1973年5月),第259—292页;见表,第276—281页。 ④ 上谕引自刘坤一:《刘忠诚公遗集·奏疏》,卷3第40页。李国祁:《同治中兴时期刘坤一在江西巡抚任内的表现》,载《国立师范大学历史学报》,第1期(1972年),第260页。 ① 见刘广京:《对清末地方权限的再估计》,第195页注2。 ② 王尔敏:《淮军志》,第276页。 ① 芮玛丽:《同治中兴》,序言第7页。 ② 《丁文诚公遗集》,卷7第23—24、37页。钱鼎铭的奏折,引自罗尔纲的《绿营兵志》,第204页。 ① 张仲礼:《中国的绅士》,第87—88、124页。 ② 王兰荫:《河北省书院志初稿》,载《师大月刊》,第25期(1936年2月),第1—63页;第29期(1936年9月),第1—105页。刘伯骥:《广东书院制度沿革》,第67—74、314页。 ① 汪宗衍:《陈东塾先生年谱》,第67—69、90、97页。陈澧:《东塾集》,卷2第14、28—30页。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第2册第602、607、614页。 ② 张之洞:《张文襄公全集》,卷204经13—15页;卷213第21—22、24页。艾尔斯:《张之洞与中国的教育改革》,第50—54页。 ① 记述冯桂芬传记的最佳著作依然是百濑弘的《论冯桂芬及其著述》,载《东亚论丛》第2期(1940年)。关于《校邠庐抗议》书名的意义,见冯桂芬的自序,1898年版第4页。 ② 同上,特别是卷1第13—4、16页。 ① 曾国藩:《曾文正公手写日记》,卷3第1428页,1862年11月8日条。《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13第7页。李棠阶:《李文清公遗书》,卷5第17—18页。 ② 但熟识冯桂芬的丁日昌在1868年曾奏请专门开科考试法律,以征召新胥吏,并应准许有功名者应试;丁日昌:《丁中丞政书》,卷5第20页。 ① 《曾文正公全集·杂著》,卷2第57—58页;《书札》,卷32第29—32页。 ② 芮玛丽:《同治中兴》,1966年版序言第9页。 ① 洛日乌斯基:《1863年苏松太减赋问题及其后果》,第245—248页。《大清德宗实录》,卷12第6页。《山东通志》,卷81第2565页。李文治:《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3册第342页。参阅《曾文正公全集·杂著》,卷2第68页。钱鼎铭:《钱敏肃公奏疏》,卷4第1—2、22页;卷6第23、26页。 ② 引文载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第2册第583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社会变化的动力 外因和内因 在清朝最后四十年,有许多因素促使中国社会发生变化,其中最重要的是各种形式的外国入侵。它直接造成如买办和洋务专家等新的社会集团的产生,也促使某些行业衰退,如手工纺织业和华中、华北的传统水陆运输业。在许多地区,对外贸易使得经济发展不平衡,从而增加了有些居民的贫困和失业。不过,外国渗入的间接后果似乎对中国社会的影响要深远得多。西方人的出现以及中国同外界的接触都推动着许多新的活动,改变了某些固有的职能,同时使得一批现代的商人和实业家、军阀、大地主和城市知识分子新兴起来,同时传统的士绅文人阶层则处在瓦解和变化之中。 然而,必须着重指出,在清末中国社会的演变过程中,知识分子运动在实现社会经济变化方面似乎比帝国主义起了重要得多的作用。某些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试图说明,1895至1898年的维新派是“资产阶级代表”,这是没有说服力的,因为当时中国还没有资产阶级。相反,正是这些维新派首创了资产阶级,或者可以说是发明了资产阶级。象张謇等士绅文人在中日甲午战争以后之所以突然开始投资办现代企业,主要是出于政治和思想动机。他们的行动是由于在思想上改变了信仰或者受其他思想感染所致。只是在1905到1911年中国工业出现之后,利润的诱惑才占上风,经济收益才变成主要动机。中国的资本主义长期以来具有某种出于自愿的理想主义的特点。 在下层阶级中,仇洋反教的宣传似乎比外国经济剥削的恶果更能激发民众的有力反抗。在外国人大规模活动的影响彰明较著的地区,其居民比外国人很少涉足的地区的民众似乎更不容易掀起暴动。1870年以后,许多排外事件都是发生在外国商业势力基本上未到达的地方,那里有时只有三、四个外国传教士。①上海和广州在四十多年中发生的少数事件和抵制活动,同义和团造反相比就未免相形见绌了。 然而,知识分子运动及其思想的实际能量能够用纯心理学来解释吗?是不是也有某些物质条件作支撑呢? 如果没有有利的经济变化的支持,1895年士绅文人所表现的民族主义情绪将是毫无作为的。为了认识这种变化,中国的历史学家把眼光放在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之交工商业资产阶级兴起时“资本主义萌芽”(它孕育于十六世纪以来发展起来的市场经济之中)所起的作用上。②但是事实上,我们只能从几个有限的地方事例中看出传统的商业同工业资本主义有直接的联系。十九世纪中期大规模的起义,终于打断了这一发展过程;大作坊中的手工业生产是与办工厂同时进行的,而不是早于办工厂。大多数新的上层人物都是直接来自传统的士绅文人和官吏统治阶层。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一直是土地,尽管他们通过做生意和开钱庄得到越来越多的利润。所以我们必须着眼于土地所有制问题,才能作出进一步的说明。 土地关系的恶化 清末造成震撼中国社会的变化的力量,也许在很大程度上出自农业形势的不断恶化,尤其是在地主与佃农的关系方面。 人口增长是使长期束缚农民的“封建”关系瓦解的主要原因之一。继十九世纪五十到七十年代中国内战的大量伤亡之后的二十年中,人口又恢复并超过了1850年的高水平。虽然太平天国战争肯定使长江下游人口增长放慢,但华北平原的人口看来是在加速增长。问题不仅是有更多的人需要养活,而更复杂的是,根据家谱等等资料来看,特权阶层的出生率要比较高一些。①这便产生了几种同时出现而又矛盾的现象:对佃农剥削加重;地主丧失权威;衰退和贫困更加普遍。 农民之间的竞争加上地主的新需求,造成了地租的增加和浮收的加重。这种现象是逐步产生的,但变得越来越普遍了。地主一旦决定卜居城镇,就不再提供种籽和工具;他们到收获季节也不再亲自监收,而开始改收固定的粮食或货币为地租;仍旧留在农村的地主也采取这些办法。②为了防止佃户拖欠,还广泛采用押租制,其数额往往高达十年的地租。①这种作法在太平天国之后重新分配的土地上被废止了,长期租地制也逐浙弃而不用。地主利用货币和农产品市场价格两方面的波动以使地租换算率有利于己,并且进一步从事市场投机来从中获利。因军费开支而加重的财政负担、现代化的费用和公私税吏成倍增收附加税,大大加重了小生产者即小户的负担,而大地主即大户则利用其影响规避这种负担。1876年发表的冯桂芬的遗著对太平天国之后江南的减租还表示过乐观,可是苏州文人陶煦不久就在《租核》一文中揭露了1863年改革的虚伪和不公,因为这项改革仅仅有利于那些同大官僚有联系的少数贪婪的家族。他抨击了地租的过分增加、大户的伤天害理的残暴行为、小农负担倍蓰地加重所造成的减产和农业生产力的下降等现象。②估计在辛亥革命前夕,农民的经济负担比起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来,即使没有增加两倍,也增加了一倍。到那时,田赋还算是农民较轻的负担,但也已增加了百分之六十到八十。诚然,农民总的实际负担由于通货膨胀可能比太平天国之前较轻。③但是总的来说,租税更加不平等,征收方法对纳税者更为不利。1895年以后为了满足战争、债务和变法的需要又使税额猛增:凡此种种加在一起就把平民百姓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也许一个尚未加以具体研究的重大原因是那种讲求个人关系和社会责任的体系已经分崩离析,而这种体系本来是能够缓和对抗和激烈的阶级冲突的。这个体系曾经保持过农村社会上下一条心,此时则越来越破裂了。以往地主或地方名流在歉收之年减免租赋,或向佃农和小农提供帮助和各种保护,而此时这些情况越来越罕见,或者越来越成为麻烦的负担了。绅士名流城市化的必然结果是地主离开土地迁居城镇,它虽然不是造成体系破裂的唯一原因,却加剧了这种破裂,因为仍旧留在农村的地主肯定不会表现出更多的儒者的仁爱之心。地主的无情,尤其是在进入城市以后,破坏了他们与佃户关系中曾经有过的相互信任和道德权威。实际上,这使感情更难建立,并且使双方所借以承担义务的默契中的灵活性也减弱了;它直接打击了中国社会赖以运转的中心观念——“感情”(即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互惠意识,或者勿宁说是不同境遇的人们之间互相承认对方和个人承担义务的情感)。十九世纪末竟有那么多受过教育的中国人慨叹上下“一心”已经不复存在,并且感到传统做法的失败而寄希望于西方能够提供医治其制度的药方,这些现象的出现可以说决不是偶然的。 然而,许多小康的有地之家因受到战争破坏、官僚勒索或食指日繁之累而败落下来,但它们在地方上仍旧起着集体负责的作用。充当着农村社会同外界官府联系的中介。可是二十世纪之初的华北许多农村,贫穷使这些家庭丧失了它们的代言人,以致再也没有这些人以书写的有力方式来反映它们的利益了,所以,现在留给它们的只有一条道路:造反 民众运动及其社会影响 光绪和宣统时期当然没有发生可与太平军、捻军和回民起义相比的农民暴动。但是,这些规模空前的起义开始破坏了传统的农村社会,后来其他民众运动又继续加以破坏,不过影响的大小各有不同而已。在1840至1911年间,强弱程度不等的各种事件层出不穷。经历了1850年到1875年的之后运动有所缓和,然后在十九世纪之末又勃发起来。杨庆堃曾对《大清历朝实录》记载的民众活动作过定量分析,①其频繁程度有如下表: 《实录》所提供的这些数字看来相当低于实际数字,在辛亥革命前尤其如此。当时上海的《东方杂志》作过调查,1909年曾发生起义113起,1910年285起。②还有值得注意的一个事实是,紧接大规模动乱的相对平定之后,事件的平均持续时间更长,参加人数也增加了。华北(尤其是直隶省)虽然依然是动乱的主要地区,但动乱已遍及中国的各个省份。③ 虽然这些事件都不能与太平军起义相比,但是清末的义和团运动在北方各省持续了三年,把清王朝拖入了反对列强的战争,接着发生的动乱又远及四川和满洲。在广西,天地会在1898年发动的短命的起义,在1900年又恢复了活动,并在1903年威胁到邻省。镇压这次起义动用了几十万军队,但起义军还是坚持到了1906年。约从1890年起,政府被民变频起闹得惶惶不可终日。④ 这种民众骚乱有什么社会意义呢?在新的研究作出新的结论之前,看来许多民众运动只具有特定的形式,并没有公开宣称的或显而易见的社会目的:它们无非是一些骚乱,只反教士、洋人和中国教徒,并且排满,或者反对现代技术,而不反地主、富人或税吏。据杨庆堃统计,这类动乱在1876至1911年《实录》所载的事件中占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主要从这类动乱中产生了组织得更周密、对清帝国的安全构成最大威胁的骚动:即1891年长江流域的排外风潮①和义和团运动。 在这些骚乱中,参加者的社会成分是非常复杂的。鼓动者和领导者当中除手工业者、船夫、小贩、散兵游勇、算命先生和和尚之外,还有许多士绅文人、有抱负的官员、衙门胥吏、上层地主和商人。农民与苦力、流浪汉、无家可归者或青少年等,他们在起义军中占少数。义和团的情况就是如此。杨庆堃的统计表明,《实录》所载光绪和宣统两朝发生的事件中有三分之一以上都注明了领导者的社会地位:这些人物中的百分之五十七都属于统治阶级或者至少与统治阶级直接有关系。这些人有士绅文人、官吏、贵族、地主、有地位的商人、官员的奴仆和衙门的差役。领导层既然有这样的社会渊源,这就使得动乱都象是内战,而不象是阶级斗争了。 确实,清末经常发生的动乱大部分是秘密会社煽动起来的,这些秘密会社的成员复杂,它们的宗旨也模糊不清。它们虽然反对现存制度,却又依附于它;它们起着调节传统制度的平衡的作用。秘密会社的成员与正统社会决裂的原因,往往是出于个人的不幸遭遇、野心或个性,而不是出于共同的经济条件。秘密会社具有结拜兄弟的各种特点。它们志在维持在官方秩序以外的人们的生活,并对他们进行约束,从而使这一秩序不致彻底崩溃。它们在传统社会中的结合,表现在它们的地方性、它们对过去太平盛世的向往、它们的许多礼仪和它们传奇式的尊号。一旦形势需要,它们的领袖会毫不迟疑地与政府当局妥协或互相勾结起来。在十九世纪之末,长江流域许多名门大族至少有一个成员加入哥老会,以保护亲属免受会友的侵犯,同时又可使会友得到地方当局的宽厚待遇。 因此,清末的许多动乱很难被认为是严格意义上的农民战争或阶级斗争。但是,我们仍不应当否认其经济和社会根源,也不应当根据单纯的政治对立或叛逆来看待它们。事实上,每次反对外国传教士的骚动,总是发生在农业歉收或者地方经济出现灾难以后。1886年夏重庆粮价猛涨,愤怒的群众就烧毁了新教教堂。长江流域在连年遭受水灾和歉收之后,1891年就发生了骚动。自1895到1898年,山东发生天灾、饥馑及横征暴敛,接着就爆发了义和团之乱。遭到袭击的传教士往往已经变成了仗势欺人的土地拥有者;他们获得了大量土地,有些土地还是用欺诈手段夺取的族产或庙产,而且他们只准许教徒耕种这些土地,却又拒不承担地方上的公共义务。中国教徒被指责向洋人卖身投靠,以谋求不受当局的管辖和摆脱贫穷。拉帮结伙袭击传教士的人和大批秘密会社的成员,恰恰都是那些自己知道没有希望得到这种保护的人们。锐气最盛的民众运动的领导人便是从这些人当中产生的。义和团的两位主要领袖曹福田和张德成,一个是被遣散的士兵,一个是运河上因轮船兴起而失业的船夫。 许多排外的骚乱威胁甚至抢动地方上被怀疑倚仗洋人的社会名流的财产,而且还攻击衙门。拳民虽然主要是反对外国人,但是也提出了社会要求,尽管他们是与清廷站在一起的。他们的社会纲领超不过原始性的劫富济贫,以及主要旨在要求一般农民更爽快地供应粮食的“护民”的口号。但这种原始的社会反抗始终是义和团行动的固有特征之一。1900年以后分散在北方和四川等地农村继续进行抵抗的集团也都打着这种旗号。清末的排外和反满暴动的特点之一并不是它们没有社会内容,而是简单的经济对抗被赋予了政治色彩,这多半是受到秘密会社的影响。 总之,洋人和满族只是引起标志着清末特点的动乱的次要原因;民众运动也不仅仅是由秘密会社引起的。兵变、匪徒啸聚、劫掠、抢米风潮、抗税暴动和抗租运动:这些都是常见的地方骚乱的具体表现形式。骚乱常常通过简单的反抗和自发行动表现出来。遇到歉收,人们就会立即拒绝交租,甚至痛打地主的监工以表示坚决的抗拒。官吏们变本加厉的暴戾和贪婪也激起了一些地方性的小事件,例如群众可能把判决不公或下令增税的官吏赶出衙门;参加公共工程建设的民工可能罢工抗议官员克扣工资;囚犯可能杀死百般肆虐的狱卒等等。 在各种斗争方式中,裸的暴力行动占绝大多数。暴力针对统治机器和压迫。群众袭击衙门、监狱、豪门富户、监工、税吏、高利贷者、商船和公私粮仓;他们烧毁债券地契和帐本。暴乱的发展开始是缓慢的,然而一旦展开便呈现其力量,有时只限于个人暴力行动,但是也可能发展到结成一支名副其实的武装军队。暴动者利用乡下可以弄到的各种武器来武装自己,如长矛、大刀、棍棒、老式步枪等等;如果事态延续下去,他们还可能得到弹药供应(这要感谢秘密会社的帮助),甚至能得到兵员补充。州县官员和地方名流都清楚知道,人民能够长期忍耐和等待;他们也知道适时让步就可能扑灭一场正在酝酿的起义。然而在十九世纪最后几年,他们取得的成就越来越小,讨价还价的能力也开始枯竭,这尤其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一无所有,只有使用暴力才能生活下去。一旦骚乱发生,官府便越来越可能诉诸武力镇压以驱散肇事者,既不谋求仲裁,也不搞妥协。但使用武力似乎只会增加暴力行动。① 除使用暴力以外,1880年以后社会动乱的特点是具有政治色彩。如果注意《实录》所记载的骚动分布地区,就会发现这一特点。以京师为中心的北方地区动乱最为频繁;差不多半数事件都是发生在行政中心如北京、各省省会和府县治所。②甚至那些偶发的小事件也都表现出这种政治色彩。例如农民会抓走衙役,或者进城攻打衙门;或许还会有个把落魄文人加入饥饿的农民一伙抢劫南方农村中的仓米,甚至张贴反诗。即使起事是出于个人或私人原因,例如加租或家族世仇,但是人们都宁愿去攻击同对方有联系的政治权力的象征。 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到义和团起事,社会动乱的政治色彩似乎主要是因为秘密会社的影响而表现出来的。事实上,由于十九世纪中期的大规模起义失败以后,下层各阶级处于大混乱之中——人口流动、人心涣散、农村解体、特权阶级重新掌权肆虐等等,这时它们才发现秘密会社成了那些突然感到身陷危境而束手无策的人们能够依靠的唯一组织。秘密会社发展很快,大量的散兵游勇、第一批受到技术现代化排挤而失业的牺牲者,都纷纷加入秘密会社。例如十九世纪最后三十年,在长江中下游太平军已被镇压、散兵游勇不可胜数和轮运也最发达的这一地区,哥老会非常迅速的发展就不是偶然的现象。遍布全国各地的秘密会社笃信反满思想,即使不首倡起事,也常常鼓动起事分子向官府挑战。③ 不过,在二十世纪之初,秘密会社就不再对社会动乱的政治化起着不可缺少的决定性作用了,尽管没有证据表明其影响有任何实质性的减少。同革命者一起采取行动,表明秘密会社的政治形象有所减弱。但是更说明问题的是,几次规模相当大的民众运动的发展,都是在没有秘密会社支持的情况下向清王朝当局提出挑战的;例如在1909至1911年中,浙江、甘肃、贵州、满洲和山西等地发生的与禁种鸦片的禁令有关的持续几个月的骚动;同一时期在华中数省发生的反对谷物涨价和提高田赋的暴动;1906年以后各省因人口普查、资助新学和改革运动而引起的动乱等等,情况都是如此。起事者捣毁公共建筑、辱骂政府、监禁甚至处死地方官。1910年5、6月间,在山东莱阳曾发生反对增加苛捐杂税的冲突,当局企图把冲突归咎于地方的上层人士,结果发展成为空前的暴力行动。参与其事者达四万多人,死伤约一千人。① 文献材料表明,所有这些动乱都是经济因素触发的,因为经济因素更加激化了先前由于各种原因造成的不满情绪。然而,某些作者认为这些社会斗争远不是反映生活条件的普遍恶化,相反地,却是表明人们难以适应旨在改进整个局势的各种变化。②他们的论据是其说不一的:或者说与十九世纪中期的内战相比,光绪和宣统年间的民众运动比较软弱;或者说极端贫困只会迫使农民竭尽全力苟延残喘,没有余力去闹事。诚然,在广州某些地区,农业的商品化使得农民对地主有较大的独立性,因此他们有勇气拒不交租。③然而要作出如此概括性的解释得根据详尽的经济研究,可是现在这样的研究毕竟阙如。目前的研究状况和拥有的材料只能断定,清朝最后几十年虽然有些农民提高了生活水平,但是真正的穷人所占的比重增加了。民众运动的大多数参加者就是这一类人。 不过,民众运动之所以影响社会变革,显然主要是由于其政治色彩,这也是事实。从民众运动突出地看清了清王朝政权机构越来越无力维持社会秩序,它们还削弱了它残存的力量。有人指责清末农民运动说:它们的目的同早年的农民起义相比几乎没有改变;它们对外国之侵入中国这一总的历史趋势仍然比较迟钝;它们放弃了太平天国受西方影响而作的现代主义的革新努力;以及说它们不能以新的眼光来看待中国等等。①的确,除了同共和派合作的起义(尽管它们的政治思想是抄自国外,它们对农村土地改革的主张也是温和的)之外,这些民众运动从未提出哪怕能与太平天国相比的纲领。它们从未提出任何明确的“革命计划”。 然而,紧接在这类自封的造反之后,社会进步总是要加速的。民众力量的不断打击,动摇了维护旧的生产关系和保护社会上层对农民剥削的政权。当包括社会名流在内的各社会阶级不再支持统治政权时,上述的情况就成了产生任何革命形势的基本因素。②事实上,上层人物虽然指责清朝无能,但他们在镇压太平天国之后通过在地方上扩大势力和勒索行为也得到了这个政权的好处,因此他们极力想维护这个政权于不坠。至于农村的上层人物,他们的不满和蔑视是由于出现的政治制度不能再向他们提供必要的支持。他们也不知不觉地抛弃了这个制度所固有的相互支持和集体负责的社会观念和价值观。十九世纪之末许多士绅文人都指出,“私”已经压倒了“公”。这显然是一种倒退。但是这个“私”又导致另一个“公”的出现,即国家民族的集体感。社会不太平和对民众愤怒的畏惧,也促使许多社会上层分子从事新的职业。这种趋向在1891年的骚动浪潮过后遍及华中,在义和团起义之后更是遍及全国。上层人物的这种转变以及他们逃进城市,在很大程度上乃是来自下面的压力同他们维护特权的本能相结合的结果。新的工商业者和现代上层分子经常表示希望多提供就业机会,希望消除大众贫困和愚昧,这就显然表露了那种埋藏很深的情绪。然而奇怪的是,社会重视技术特长——清末社会的一个特点——归根结底是义和团的拳头打出来的,而不是洋人的炮舰和梁启超的谴责造成的。义和团咄咄逼人的拳头迫使当局匆忙寻找新技术和新办法来保持它的地位。 民众起义在影响清末各阶级的社会动员这一新现象中,也起了重要作用。这种情况虽然没有影响到社会地位或生产关系,但却表明人们对个人行动在社会中的作用的看法正在改变。每次骚动本身就是社会动员的一种形式。不仅如此,民众运动还通过模仿和自卫反应促使各社会阶级的联合,以便集体干预公共生活。例如他们倡议建立自卫组织,发起保护和发展新式学校或民众教育的运动,在北京和各省省会举行抵制洋货和抗议集会,等等。 民众起义也维护了清帝国领土的完整,它们使列强慑于民众起义,特别是在经历了义和团起义的恐怖以后,列强放弃了肢解中国的希望。然而,民众起义虽然没有让维护民族统一的支柱垮下来,却使传统的制度及与其相关连的、受到天子支持的政治、社会和道德秩序等准则全部崩溃了。 清朝的覆灭并没有使传统社会随之湮灭,而是使它越来越陷入混乱。士绅割断了自古以来同君主制的联系。产生了新的特权阶级:军阀、包括工商资产阶级在内的现代上流社会以及大地主寡头集团。农村共同体松散了:宗族内部互相救助的组织的活动范围缩得更小了;涌进城市找工作的流动劳动力(他们在城里被行会所歧视)和无家可归、无以为生的人越来越多。这种混乱不只是遍及各地,而且是上上下下无不如此。社会机构受到下层力量的打击而被削弱,开始逐渐瓦解。太平天国之乱标志着这一瓦解的开始,它的最大作用也许不是在于破坏了人们对其主人的尊敬和信任,而是在于鼓励传统的统治阶级获取更多的地方权力,以改变它同清政府的关系。这就使得君主及其代理人失去了作为仲裁人和管理者的作用,从而剥夺了他们掌权的最有效手段。在以后的几十年当中,民众起义的骚扰、外国影响的扩大以及政治制度显然无力维持社会稳定的情况,都进一步损害了社会结合的机制。刚刚形成的城市上层社会企望建立一种新的政治秩序,不仅把传统的乡村社会置诸脑后,而且把对它的约束和它内部的团结也抛诸九霄云外了。 因此,这是一个脱了节的社会制度,随着1912年2月12日的清帝逊位,它的结构也被腰斩。清末的社会变化既是政治权威削弱的原因,也是政治权威削弱的结果。一个显著的特点也许是社会现象同政治现象相互之间有着特别密切的关系;这个特点来自中国社会的传统组织方式和中华帝国所信奉的遍及各地和无所不包的儒家思想。最后,这种变化的局面的结果是通过以下的长期趋向表现出来的:同外国的关系进一步促进了商业的发展,提高了商人的社会地位,加强了国内几个地区的结合。这些结果跟天灾一起,还使农村共同体日益发生困难。 1911年的中国表现了一个脱了节的社会所具有的两面性的面貌(这个社会也是培育1911年因反对清王朝而联合起来的许多新社会力量——例如新军、现代上层社会和革命志士——的温床)。一个逐渐丧失了灵魂和精神而留存下来的社会外壳,是包不住这个新生命的。但当时被人们称呼的少年中国,对自己的特性心中无数,它又建立在无法辨别的千变万化的地区条件的基础之上,所以它也许不过是一场春梦。倘若没有民众的压力长期把清王朝的元气耗尽,那些暴发户、年青军官和活跃在大都市的知识分子,有可能推翻清朝吗?可是最终还不是靠少年中国的猛击一掌才迫使清帝退位的吗?而这又难道不是由于最高统治层政治意志力的衰竭所造成的吗?辛亥革命作为一次城市起义,被视为鸦片战争之后社会发生空前变化的产物,被看作是那些背弃古老的农业帝国而转向西方以寻求建立政治组织和发展经济的新技术的城市化精英人士脑力劳动的成果。不过,尽管民国此时已掌握在新的社会精英人士手中,但使它诞生的清朝的灭亡却是全国农村中深刻的运动逐渐取得成功的结果。 (黄振华译) ① 参照李时岳:《反洋教运动》,第31—105页。 ② 二十世纪二十与三十年代已就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进行了争论,1954—1960年的讨论是其继续。参见中国人民大学历史教研室编:《中国资本主义萌芽问题讨论集》。费维恺对此作了摘要综述:《中国史学中的中国近代经济史》,见作者自编:《中国的历史学》,第229—234页。 ① 周荣德研究了二十世纪初期的情况,他认为特权阶级出生率较高是婴儿死亡率较低和生育能力较高的结果,见《中国的社会流动性》,第110—113页。现有的十九世纪的材料只能使我们看出出生率的不同。关于生育能力和婴儿死亡率的情况还没有足够的材料。 ② 李时岳:《辛亥革命时期两湖地区的革命运动》,第35—41页。 ① 李文治:《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第256—258页。白石博男:《清末湖南的农村社会——押租惯例和抗租倾向》,载东京教育大学东洋史学研究所编:《近代中国现代化的社会结构》,第1—19页。 ② 陶文见东京教育大学东洋史学研究所编:《近代中国农村社会史研究》的附录中。又见铃木智夫:《晚清减租理论的发展——<租核>之研究》,载上书第199—246页。 ③ 王业键:《1750—1911年中华帝国的土地和租税》,第110—128页。 ① 杨庆堃:《十九世纪中国民众运动的几种最初形式》,载小韦克曼和格兰特编:《中华帝国晚期的冲突与控制》,第190页。杨庆堃的全部统计只包括那些具有威胁公共秩序的社会抗议和骚动等特点的事件,而略去了列为“皈依基督教”、“集体向政府捐助军费”和“地方自卫”等项目下的群众性活动。 ② 汪诒荪的《辛亥革命时期资产阶级与农民的关系问题》同样将这些事件列了一表(第135页)。 ③ 杨庆堃:《十九世纪中国民众运动的几种最初形式》,第178—187页。 ① 关于这些事件,参见皮雷蒙:《哥老会与1891年的排外事件》,载谢诺编:《十九和二十世纪中国的民间运动和秘密会社》。又见韦尔利:《英国、中国与反传教士骚动,1891—1900年》,第19—44页;刘易斯:《辛亥革命的前奏:湖南的思想与制度的变化》,第16—39页。 ① 关于对动乱实行剿或抚的手段,其统计参见杨庆堃:《十九世纪中国民众运动的几种最初形式》,第205—206页。 ② 关于对动乱实行剿或抚的手段,其统计参见杨庆堃:《十九世纪中国民众运动的几种最初形式》,第187页。 ③ 王天奖:《十九世纪下半纪中国的秘密会社》,载《历史研究》,1963年第2期第93—97页。 ① 中国史学会济南分会编:《山东近代史资料》,第2辑第5—64页。柴德赓等编:《辛亥革命》,第3辑第465—479页。 ② 参见迈尔斯:《1890—1949年河北山东的农业发展》;费维恺:《十九世纪中国的叛乱》,第74页。 ③ 前田胜太郎:《清代广东农民斗争的基础》,载《东洋学报》,卷51第4期(1969年3月),第1—38页。 ① 参照谢诺:《1840—1949年中国的农民运动》,第78—85页。 ② 尤其要参看科斯嘉也娃:《1901—1911年中国的民众运动》,第107—110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自强运动:寻求西方的技术 理论:对自强运动的早期倡导 1860年和约签订以后,中国的国际处境整个说来虽然更坏了,但由于同治时期镇压了叛乱,清代又得以延续了半个世纪。经历过这一事件的政治家们不会轻易地忘掉英法联军占领北京这一耻辱。但是一直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日本的兴起和欧洲列强的侵略,才有可能再引起一场对外战争。这段间隙的和平时期使清政府有机会为准备将来抵御列强而积蓄军事和财政上的力量。这种力量对维持国内秩序当然也是可贵的。 从1861年开始,“自强”一词在奏折、谕旨和士大夫的文章中经常出现。这表现出人们认识到需要一种新的政策,以应付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所发生的史无前例的变化。为此目的就提出了许许多多方案,但并非每个建议都是付诸实施的,也不是所有建议都是成功地得到贯彻的。不久,“自强”一词就变成与其说是一个号召为革新而作真正努力的呼吁,倒不如说是一个用来为开支辩护和为官僚既得利益集团服务的口号。总的说来国内秩序维持下来了,许多地区性的暴乱被轻而易举地镇压了下去。但中国在1894—1895年中日战争中的战败,表明这一被称做是防御外国列强而制订的政策是失败的。 虽然如此,以自强的名义作出的一些革新确实产生了意义深 远的成果。新政策必然导致对传统的经世致用说的背离;追求“富强”的行动逐渐压倒了儒家偏重德政的传统。当然,所采取的妥协性措施从来没有达到引起制度方面重大变革的程度。但是新知识和新看法传了进来,尽管教育制度和文官制度没有变化,但还是为新型的管理和技术人材提供了某些机会(虽然机会是偶然的,而且为数很少)。大力使中国“富强”起来的愿望不但出现在身负要职的政治家之中,而且还出现在人数越来越多的开明知识分子之中。 自强一词是1860年英法联军占领北京以后第一次出现的,它是清朝新的对外政策的一部分,它强调要与欧洲列强妥协,接受条约制度。虽然主要的重点放在与列强保持和平方面,但建立中国自己的力量仍被视为有助于维护这种和平的局面。但是,下述公式化的论调也太简单化了:既然欧洲各国的军事力量看来是依靠技术强大起来的,那就应把采用这种技术视作根本的任务。可是,在那些议论这件事的官员和学者之中,对以下两个问题也存在着不同的看法:一是为了利用西方技术,中国需要做些什么;一是在固有的制度中进行的调整应该达到什么程度。 恭亲王和文祥 在北京,自强的主要倡导者是两个负责与欧洲侵略者办交涉的满族官员。长江下游的主要地方官也持有他们的观点,并且这种观点至少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就得到了京师官员——包括御史和翰林在内——的支持。 恭亲王和文祥首先认识到中西方接触是不可避免的,并且可以通过谨慎的外交得到很大的好处。他们强烈地感到,西方列强通常能够信守条约。“自换约以来,该夷退回天津,纷纷南驶。而所请尚执条约为据。是该夷并不利我土地人民……似与前代之事 稍异。”①1860年危机时任兵部尚书、同时又是“主战派”首要人物的沈兆霖,也持这一观点。沈兆霖也对英法联军占领北京后没有为所欲为的事实所震惊。他们“仍换约而去,全城无恙。则该夷之专於牟利并无他图已可深信……尔海邦果能示以诚信,尚易羁縻。”② 恭亲王和文祥还意识到欧洲人显然对清王朝多少怀有好意,并且可以使之为清王朝所用。从1860年起的三年中,上海之所以免遭太平军的侵扰,部分地也要感谢英法联军,1862年初,恭亲王决定“借”外兵帮助镇压太平军,并且扶植洋人率领的常胜军(见第六和第九章)。洋人还帮助管理海关;海关为清政府提供了战争的军费。 北京领导人从与西方列强的妥协中找到了暂时的好处,但他们认识到仍需要一项更积极和更长远的政策。1861年初,他们把这一政策概括成“自强”一词。他们坚决主张,外交只是一种缓和的手段,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探源之策,在于自强之术,必先练兵……亟宜力图振兴,使该夷顺则可以相安,逆则可以有备。”③毫无疑问,建议训练新满军主要是为了对付当前捻军叛乱者对直隶省的威胁。从太平天国叛乱的爆发到英法战争,祸患频仍,使他们懂得内忧外患是“互相为用”的;而英国人、法国人和俄国人造成的困难尚无结束之望。象翰林院编修赵树吉等朝廷命官也有着这些忧虑。他在1861年初的一分奏折中警告说,与夷人商订的协定是靠不住的,确保未来安全的唯一办法在于“寻求自强之术”。赵树吉希望有一个努力恢复元气的真正行动,他说:“诚能日夜祗惧,奋发有为,使天下晓然知圣意之所在,将智者效谋, 勇者毕力;则是秋间一变,乃天所以甚彼族骄悖之疾,而警我数十年因循之弊,因灾而致福,化弱而为强,此中国无疆之庆,非彼族之利也。”① 当恭亲王和文祥强调需要训练军队时,他们认为中国的问题不在于军队的质量,而在于他们手中的武器,这样想也许是不足为奇的。1860年西方的火力给他们留下了难以忘却的印象。从此他们着了迷的想法是:只要有几艘炮舰,就能轻而易举地攻陷南京太平天国的要塞。这个想法就导致了命运不佳的李泰国-阿思本小舰队计划(见第九章)。清廷接受了英国人关于由他们提供训练使用新式滑膛枪的军事教官的建议,于是在1861年末批准了一个在天津训练几百名官兵的计划,其中包括从北京选拔的旗人军官。文祥自己参加了组织北京神机营的工作,此营不用外国教官,使用了一些俄国在1862年送给清廷的武器。② 下一步不仅是使用西方的枪支和炮舰,而且要在中国制造这些武器。甚至在1860年和约谈判期间,法国已经建议要帮助中国铸造大炮,但恭亲王和文祥却怀疑欧洲人竟会如此爽快地让人分享他们力量的秘密,不过他们确实也鼓励过曾国藩和薛焕考虑建立新兵工厂。③新总理衙门的大臣们并不一定比有些低级官员更富于想象力,这可从1861年11月御史魏睦庭的一份著名奏折中得到证明。魏睦庭指出,正是因为欧洲人对贸易的兴趣大于侵占领土的兴趣,所以才有此良机,即他们不仅教中国操作他们的大炮和船舰,而且允许中国人象彼得时代的俄国人那样学会制造武器和造船的技术。魏睦庭认为,被大吹大擂的欧洲武器技术毕竟是中国自己的遗产。他的论调典型地代表了以后三十年许多中 国作者的论调,即:把火药传到欧洲的是元代的蒙古人,虽然它已在欧洲得到很大的改进,以致于“奇巧百出”。 魏睦庭要求中国重新学习它已经遗弃的技术。归根到底来说,汤若望和南怀仁曾被允许在北京铸造枪炮,并且西方武器对伟大的康熙和乾隆二帝的军功也作出了贡献。所以魏睦庭认为,所幸的是,由于西方国家渴望在中国国内安定的条件下发展中国的市场,所以它们的侵略意图得到了缓和。大清政府应该开始制定一项计划,即在欧洲人的帮助下制造枪炮和战舰。由于忠于帝国的臣民之中不乏才智之士,所以将来中国在这些方面一定会胜过西方。① 这些意见使人想起魏源在《海国图志》中表达的思想(见第五章)。魏源的意见不久被更多的实践所证实。恭亲王和文祥在1863年被李泰国的行为弄得非常懊恼,李泰国无非是因为拥有几艘他答应用来攻垮太平军的炮舰,就能对清廷的几位军机大臣大加嘲弄。尽管满人在传统上厌恶一切海上的事物,但文祥似乎已下定决心:中国必须想方设法建立自己的舰队。② 满族领袖人物特别热心,因为在1863—1864年,李鸿章在江苏不仅雇佣外官训练他的军队,而且还取得洋人的帮助来制造西式弹药。李鸿章的这些活动使人感到,对于自强计划应有个长期安排。1864年年中,恭亲王和文祥重申他们的观点:“自强以练兵为要,练兵又以制器为先。”他们在奏禀中推荐了李鸿章的事业,并建议选派旗军到江苏李鸿章的兵工厂见习。中国应当利用目前的时机,“将外洋各种机利火器实力讲求,以期尽窥其中之秘,有事可以御侮,无事可以示威”。恭亲王和文祥虽然仍未洞悉西方技术的复杂性,但感到他们终于最后找到了中国对付外 国挑战的处方:“我能自强,可以彼此相安,潜慑其狡焉思逞之计。否则我无可恃,恐难保无轻我之心……今既知其取胜之资,即当穷其取胜之术。”① 曾国藩、李鸿章和左宗棠 与鸦片战争以后的平静时期不同,这时各省出现了一批朝气蓬勃的督抚,此是反对太平军的战争所赐。曾国藩、李鸿章和左宗棠虽然专心致志地进行内战,但也关心在与西方商人、传教士及领事官接触时经常发生的麻烦问题。他们支持宫廷坚守和约的政策,但也采取了走向自强的具体行动。 他们对西方技术的兴趣是直接由内战引起的。早在1854年,曾国藩已从广东购买洋炮。曾国藩本人认为,湘军在湖南湖北地区获胜的部分原因是洋炮的作用。在1860年,后来又在1862年初,上海英法联军的火力轻易地打退了太平军,这给曾国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1860年12月,他虽然反对俄国提供海军援助以镇压太平军的建议,但仍提倡“师夷智”,并且试图制造西方枪炮和建造汽轮船。1861年8月当曾国藩支持向英国购买一支舰队时,他强调必须学会在中国生产新军事装备的必要的技术。因此,必须“访募覃思之士,智巧之匠,始而演习,继而试造”。②1861年收复安庆后,曾国藩派了几个具有一定科技知识的中国数学家到安庆的兵工厂,其中有华蘅芳、徐寿和李善兰。 曾国藩的自强观点不只是单纯地采用西方技术。他经常反复强调他的观点说,要安置“贤且智者”到成为武力基础的管理岗位上去,并且他很重视自己倡导的关于组织和训练军队的主张。但 他深感急需西方的技术。1862年6月,他的日记写道:“欲求自强之道,总以修政事、求贤才为急务;以学作炸炮,学造轮舟等具为下手工夫。”① 1862年初李鸿章在准备援救上海时,似乎就已决定“用夷变夏……图在复与之为无町畦,而求自强之术耳”②。当李鸿章和他的淮军乘着从英国商行租来的轮船通过太平军控制区沿长江顺流而下时,他在船上呆了三天,因而有机会思考西方技术的价值。李鸿章从上海不断地写信给曾国藩,赞扬外队遵守纪律和外国枪炮的巨大破坏力。他在评论一次战役时说,“洋兵数千枪炮并发,所当辄靡。其落地开花炸弹真神技也!”李鸿章的淮军开始用西方武器来装备它的一部分部队,并且开始习西洋操练。李鸿章说:“惟深以中器远逊外洋为耻,日戒谕将士虚心忍辱,学得西人一二秘法,期有增而能战之……若驻上海久而不能资取洋人长技,咎悔多矣。”此外,李鸿章在上海获得的处理世界事务的知识,更加深了他的个人阅历。1863年他写信给曾国藩说:“若火器能与西洋相埒,平中国有余,敌外国亦无不足。”近几年来,俄国和日本已经获得了西方技术;他们的大炮和轮船也渐渐地变得有用了,所以能使它们与英法进行竞争。“中土若于此加意,百年之后,长可自立。”③李鸿章除了认识到中事上的弱点外,在与富饶的西方对比之后,又痛感中国的贫困。他对洋人在条约商埠中所取得的经济势力感到愤慨,因此认为自强是一个长期的需要。④ 李鸿章的着眼点并不局限于单纯使用西方武器。根据他在上海的经验,他多少已知道一些关于机器生产的复杂性及西方挑选和培养人员的办法。他得出的结论是,自强需要调整中国现存的教育制度和文官录用制度。当他建议在上海设立一所外语学校时,他还要求学校教授西方的数学和科学。1864年春,他给恭亲王的一封著名的信中,包括了一条他称之为变法的建议。①李鸿章抱怨在政府的从事制度中强调文字之学。其结果把军事交给了一些未受过军事知识训练的人,而这些人与上流人物一样蔑视技术。 中国士夫沉浸于章句小楷之积习,武夫悍卒,又多粗蠢而不加细心。以致所用非所学,所学非所用。无事则嗤外国之利器为奇技淫巧,以为不必学;有事则惊外国之利器为变怪神奇,以为不能学。不知洋人视火器为身心性命之学者已数百年。 李鸿章还指出,中国还因学识与技巧之间缺乏配合和协调而吃尽苦头。“盖中国之制器也,儒者明其理,匠人习其事。造诣两不相谋,故功效不能相并。艺之精者,充其量不过为匠目而止。”李鸿章推测欧洲在这方面的制度则不然,在那里据说机器的发明者一定会得到当官的荣誉:“(在西方)能造一器为国家利用者,以为显官,世食其业,世袭其职。故有祖父习是器而不能通,子孙尚世习之,必求其通而后止。” 日本努力学习西方技术的精神很使李鸿章感动。他知道德川幕府曾经把名门子弟送到西方工厂去当学徒,以获得“制器之器”,然后在国内安装。如果东海彼岸的小国日本尚能及时改变 它的政策,难道中国就不应该改一改它的政策?李鸿章引用了《易经》中的一句名言:“生生不穷,事事可通。”他建议朝廷在用人时采用新政策,其办法也许是在考试制度中对精于技术的应试者另设新科。 欲学习外国利器,则莫如觅制器之器。师其法而不必尽用其人。欲觅制器之器与制器之人,则或专设一科取士。士终身悬以为富贵功名之鹄,则业可成,艺可精,而才亦可集。 李鸿章关于考试制度方面的建议从未被清帝认真考虑过,虽然恭亲王确实把李鸿章的信附在他的一份奏折上。李鸿章的主张的具体结果是清帝批准创办江南制造局(1865年创立)。他在一份关于这一大工程的奏折中,详细地谈到了机械对民生所作的各种贡献。 洋机器于耕织、刷印、陶埴诸器皆能制造,有裨民生日用。原不专为军火而设。妙在借水火之力,以省人物之劳费……料数十年后,中国富农大贾必有仿造洋机器制作,以自求利益者。① 左宗棠(1863—1866年任闽浙总督)也持有李鸿章关于自强的一些观点。他直到1862—1864年才真正强烈地感到西方的挑战,当时他在浙江指挥反对太平军的战役,并且经过一番犹豫后,决定接受由法国领导的法华联军的援助(见第九章)。德克碑和日意格等法国人给他带来了关于西方的轮船和火药武器的知识。镇压太平天国以后,部分地由于法国人的劝告,他建议北京采用西方的技术,特别应采用造船的技术。西方的大炮并没有使 左宗棠产生深刻的印象,这也许是因为援助他的那支法国人训练的军队,没有英国人和常胜军所拥有的、并为李鸿章目睹的那种现代化大炮。但他对轮船在1864年收复杭州的战役及以后两年对沿海海盗的战斗中所作的贡献非常欣赏。 象曾国藩一样,左宗棠也认为自强政策应包括改进吏治和实行更严格的军训制度。但他强调必须学会西方的技术。“泰西巧而中国不必安于拙也;泰西有而中国不能傲以无也。”左宗棠为人很谦虚,所以看到了中国知识遗产的弱点:“中国之睿知运于虚,外国之聪明寄于实……谓我之长不如外国,藉外国导其先可也。谓我之长不如外国,让外国擅其能不可也。”①左宗棠从建议在福州建造海军船坞(1866年建成)起,就认为自己是一个自强运动的倡导者。但他以后在中国西北的十五年中,虽然最后在兰州建了一个毛纺厂,但他的职务与李鸿章不同,所以他很少有机会贯彻他的思想。 郭嵩焘与冯桂芬 自强运动的发起是由于中国的某些高级官员开始认识到中国有此需要,但它的意义在地位较低的人(这些人充当高级官员的顾问,并且对后者有一定的影响)中得到更充分的讨论。在咸丰时期,翰林院的一名学者郭嵩焘(1818—1891年)已经为妥协的外交政策想出了一套哲学上的理论基础。他在二十四岁时已在浙江省东部亲眼目睹鸦片战争。战后不久他经过反省后认识到,“自古边患之兴,皆由措理失宜”。他不断广泛地阅读历史和仔细考虑边疆问题的重大事件,终于得出一个总的结论,即处理世界大事,势与理都应重视——换句话说,真理总要顺应生活的现 实。既然历史的本质是变,那么人们就应使自己适应形势的需要。1856年他来到上海;他羡慕西方富强的情感与日俱增,并且进一步弄清了他对“势”和“理”的概念。在1857年广州的战斗开始后,郭嵩焘又到了北京,并回翰林院任职(他在1847年已进入翰林院)。1858年当英法舰队迫近大沽时,北京的许多官员主战,郭嵩焘等少数人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夷务“不战易了,一战便不能了”。他在1859年被调往天津帮助沿海防御时,向僧格林沁建议:“洋人以通商为义;当讲求应付之方,不当与称兵。”1859年当僧格林沁在大沽事件中取得大捷时,京都的人们都兴高采烈,但郭嵩焘却感到忧心忡忡,称病返回了故乡湖南。① 郭嵩焘表示痛惜的是,中国在与西方接触的二十余年中未得到教训。1862年李鸿章到达上海后,他就成了李氏的幕僚之一。郭嵩焘坚决主张,在处理夷务时人们应力图理解外国人的动机和考虑各种现实,而不应只考虑原则。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他已在进行探索,以期超越技术的范围对西方的力量取得更深入的了解,因而他似乎已避而不谈军队和军备了。 但是,郭嵩焘对李鸿章的影响不如另一位翰林冯桂芬(1809—1874年),后者是一名对经世致用感兴趣的学者。冯桂芬在苏州的书院中从事研究和教学,一直到1860年苏州陷于太平军之手时为止。他那时发现自己厕身于上海逃难绅士界中,在那里,他目睹了西方大炮在镇压太平军中所起的作用,并且又听到英法联军占领北京的消息。1861年他写了《校邠庐抗议》,对中国亟需国内改革这一点作了意义深远的建议。此书的最后四篇文章是就如何应付西方挑战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冯桂芬不排除把战争作为政策来运用,但他对中国的颟顸和动摇感到痛惜。在过 去,“宜战反和,宜和反战,而夷务坏;忽和忽战而夷务坏;战不一于战,和不一于和,而夷务更坏。”他注意到“夷人动辄称理,吾即以其人之法还治其人之身。理可从,从之;理不可从,据理以折之”。 冯桂芬相信,英、俄、法、美在武力方面相等,他们互相既是势均又是力敌的,所以结果至少是暂时出现僵持状态。但在将来这四个国家可能达成协议而合谋反对中国,或者是某一国可能取得独占地位;总之,不论出现哪种情况,中国都会失算。因此,中国极应及时自强。“不自强而有事,危道也……矧一自强,即可弭之使无事也。”① 那么,怎样才能达到自强呢?冯桂芬认为真正的自立要求有反躬自问的自我批评;此外,当人们在寻找自己的缺点时,也应毫不犹豫地向他人学习。“法苟不善,虽古先,吾斥之;法苟善,虽蛮貊,吾师之。”②这是多么大胆的宏论!冯桂芬的心胸很开阔,所以在人力资源和物质资源的利用方面,在沟通君民思想的条件方面,在名与实(即施政的理论与实践)之间的统一方面,他完全认识到西方都超过了中国。但他又宣称,中国本身的经世致用的智慧足以对这些事务进行革新。冯桂芬提出了许多关于改革吏治的建议,他认为西方的思想未必更好。但中国只有在对科 举制度作了重大改革时,才能向西方学得科学和技术。① 可能正是由于冯桂芬的建议,李鸿章才在1864年向恭亲王提出要在考试制度中为精于技术的考生开设新科。冯桂芬甚至走得更远。他攻击现存科举制度的考试内容贫乏,并且对文人的前程产生了不利的影响。“聪明智巧之士穷老尽气,销磨于时文试帖楷书无用之事。又优劣得失无定数。而莫肯徙业者,以上之重之也。”冯桂芬主张来一次大变动。他建议对兵工厂和造船厂中的优异工匠应授与举人的功名,对那些能改进西方产品的人应授与进士的功名,并允许他们参加殿试。“今令分其半,以从事于制器尚象之途……上好下甚,风行响应,当有殊尤异敏出新意于西法之外者,始则师而法之,继则比而齐之,终则驾而上之。”② 李鸿章和冯桂芬的想法说明,至少有少数士大夫在向往西方的技术时,愿意看到对神圣不可侵犯的科举制度进行调整。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后期的另外一些建议则要求改革传统的军事制度。当1864—1865年李鸿章在考虑裁减他的淮军至三万人时,他建议大量削减全帝国的绿营军,以便把节省的经费用于装备和训练剩下的军队。以后几年,有几个官员也同样提出了改组绿营军的建议。1866年8月,总理衙门提出的关于从直隶省绿营军中产生一万五千名“练军”的计划,得到清帝的批准。这支新军是用西方武器装备的,并且一反原来绿营军的做法,只驻扎在少数几个中心城市,并派固定的军官来率领这些部队。在1866年更晚的时期,左宗棠提出了有关福建浙江两省绿营军的同样建议。1867年,江苏布政使丁日昌建议,为了节省经费以用于新武器和新训练计划,各省绿营军应至少裁减一半;在1869年他任江苏省巡 抚时,获准把抚标建制下的一千六百名绿营军减少三分之一,并给以严格的训练。① 那么,为什么这些建议没有获准在整个帝国推行,或至少在几个开始这样实行的省中贯彻呢?这回答应与当时总的学术气氛和根深蒂固的传统制度的惰性有关。甚至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动乱的十年中,深信需要西方技术的士大夫毕竟不多;而传统的文化准则的控制力量仍象过去那样强大。象科举考试和绿营军等制度不仅有广大既得利益集团支持,而且由于传统而获得了神圣不可侵犯的性质。现代化显然需要冲破文化和制度的障碍。 ① 《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1第18页。 ② 沈兆霖:《沈文忠公集》,卷1第16—19页。参看坂野正高:《总理衙门的起源》,第215—216页。 ③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2第11页。 ① 引自王尔敏:《清季兵工业的兴起》,第39—40页。 ②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9第16页;《同治朝》,卷25第1—2页。 ③ 《海防档·购买船炮》,卷1第3页;参照《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25第1页。 ①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2第35—36页。 ② 吕实强:《中国早期的轮船经营》,第105、117、152页。 ①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25第1—3页。 ② 引自吕实强:《中国早期的轮船经营》,第47、53页。 ① 引自邓嗣禹和费正清编:《中国对西方的反应:1839—1932年文献概览》,第62页。 ② 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第9页。 ③ 引自《中国对西方的反应》,第69页;又刘广京:《儒家爱国者和务实派李鸿章》,载《哈佛亚洲研究杂志》,30(1970年),第15、32页。 ④ 同上,第18—19、30、37—42页。 ①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25第4—10页。邓嗣禹和费正清:《中国对西方的反应》,第70—72页。 ① 《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9第34页。 ① 左宗棠:《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18第2—4、10—13页。邓嗣禹和费正清:《中国对西方的反应》,第81—83页。 ① 郭廷以等:《郭嵩焘先生年谱》,卷1第42、114、126—127、130、181—187页。 ① 邓嗣禹和费正清:《中国对西方的反应》,第54—55页。冯桂芬:《校邠庐抗议》,卷2第45—47页。 ② 冯桂芬:《校邠庐抗议》,卷2第10页。冯桂芬在讨论荷兰和瑞典的福利制度和教育制度时作了这一论述,他说他是从《地球说略》一书中了解这些制度的。此书由宁波的美国长老会传教士祎理哲所写,1856年用中文出版。在另一段文字中,他赞誉上海海关中的洋人职员为“彼之能实征实解者”;他评论说,孔子虽言“忠信虽蛮貊可行”,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正是这些在中国的夷人现在表现了这种美德。同上,卷1第43—44页。 ① 同前,卷2第40—42页。但吕实强认为,就连冯桂芬关于改革吏治的思想,也是因他对西方制度有了新的了解而形成的。见吕实强:《冯桂芬的政治思想》,载《中华文化复兴月刊》,卷4第2期(1971年2月),第1—8页。 ② 冯桂芬:《校邠庐抗议》,卷2第42页。 ① 刘广京:《儒家爱国者和务实派李鸿章》,第35—36页。王尔敏:《淮军志》,第103—104页。《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19第16—21页。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186—187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书目介绍 第一章 1870—1911年晚清帝国的经济趋向 关于中国近代经济史的综合论述,没有哪种文字出版的书籍是令人满意的。香港出版的两卷本《中国近三百年社会经济史论集》(照像平版印刷),转载了1953—1967年间分别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台湾发表的46篇近代经济和社会史论文,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这一领域的状况。原在1932和1949年期间《中国社会经济史集刊》杂志上发表的21篇较老的重要文章也适当地被转载了,见《中国近代社会经济史论集》。 晚清时期出版的经济资料包括从总理衙门和外交部档案中照像复印的两大种文献汇编,即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编的《海防档》,其中有1861—1911年间购置外国武器、建立兵工厂和机器厂以及兴办电报和铁路等事项的档案;另一种是1865—1911年的《矿务档》。 大量有重要价值的原始资料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头十年收集并出版了,其中所收最难得到的印刷材料多于过去未经刊行的案卷,并且有时冠以有倾向性的小标题。李文治编的《中国近代农业史资料第一辑,1840—1911年》中附有内容广泛的书目。彭泽益编的《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1840—1949年》一书的头两卷包括的是晚清时期。关于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工厂工业的论述,可见孙毓棠编的《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一辑,1840—1895年》和汪敬虞编的《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二辑,1895—1914年》。有关铁路史方面的文献资料收在宓汝成所编《中国近代铁路史资料,1863—1911年》。而最重要的唯一有关运输和交通方面的资料则是前国民政府交通铁道部(交通铁道部交通史编纂委员会)编的《交通史》。1970年出版并能在美国华盛顿特区中国研究资料中心看到的缩微胶卷和“大型目录”,使我们能够阅读这一汇编中的23776页文献资料。有关外国贷款的极为详尽的数字反映在徐义生的《中国近代外债史统计资料,1853—1927年》一书中。严中平等人编的《中国近代经济史统计资料选辑》引有广泛资料,并详加注释,但是编者有时忽略了指数问题。 要研究对外贸易等问题,中国海关税务司的大量出版物是必不可少的。这些资料现在已由美国华盛顿特区中国研究资料中心制成缩微胶卷,以供使用。萧亮林(音)的《中国外贸统计,1864—1949年》一书充分地参照原始材料,对外贸统计数字作了有价值的校勘。 专题性文献尚不多见。入门时或许最好先阅读施坚雅等人所编《近代中国社会科学研究论著类目索引》的有关部分,本书论述的时期为1644—1972年,包括西方文字、中文和日文的著作。 在许多专题著作中,下面几种可能是值得注意的。农业方面除巴克的著作以外,可参见珀金斯的《1368—1968年中国农业的发展》,这是一部研究如何扩大耕地面积和增加单位产量以使中国的农民能够养活日益增长的人口的卓越著作;而天野元之助的《中国农业经济论》则是一部概述现有1949年以前的二十世纪经济资料的巨著,但它对于十九世纪的研究也同样有价值。学术界对于近代制造业和矿业都相当重视,但对手工业却不尽然。费维恺的《中国早期的工业化:盛宣怀与官办企业》一书说明了晚清工业化的性质。有关军事工业的问题,可见王尔敏的《清季兵工业的兴起》。关于铁路,有李国祁的《中国早期的铁路经营》。造船业方面,有刘广京的《1862—1874年英美轮船业在中国的争夺》。关于矿业方面,有卡尔森的《1877—1912年的开平煤矿》。严中平的《中国棉纺织史稿,1289—1937年》一书是目前研究某一单项工业的最佳著作。在外国工业投资影响方面,有侯继明的佳作《1849—1937年中国的外国投资和经济发展》。有关人口的论述,可见何炳棣的《中国人口的研究,1368—1953年》。土地税的管理和规模在王业键的《1750—1911年中华帝国的土地和租税》一书中有论述,而对财政上占有位置的盐业专卖则在佐伯富的《清代盐政的研究》中作了研究。有关货币制度的问题,可参阅杨端六的《清代货币金融史稿》和弗兰克·金的《1845—1895年中国的货币与货币政策》两部著作。 在最近的三本会议论文集中,有几篇文章论述了晚清经济的各个方面。这些文集是:威尔莫特编的《中国社会的经济组织》;埃尔文和施坚雅编的《两个世界中间的中国城市》;珀金斯编的《从历史角度看中国近代经济》。 第二章 晚清的对外关系,1866—1905年 对于晚清外交史的研究,必须使用多种档案和多种语言,并且要跨学科来进行。这种研究必须先从研究几种主要语言的文献着手,另外还要考虑到中国的社会、政治、经济、思想和心理诸因素,因为这些因素影响着中国对外关系的舞台。这种结合历史和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自然与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初期的研究形成鲜明对照,那时研究中国的欧美人士或是致力于语言和文化的汉学家,或是只使用西文资料的外交关系专家。例如,马士的先驱性著作大部分根据英文资料,而考尔迭主要是使用法文资料,泰勒·德涅特则大部分依靠美国文献。尽管他们的著作在当时起过开路的作用,但用今天的标准来看,它们只不过是英、法、美三国的对华外交史。由于他们完全依赖本国资料,致使他们不仅忽视了中文资料和中国人的观点,甚至对西方资料也不能博采诸国的档案。1935年第一次出版的兰格的《帝国主义的外交,1890—1902年》一书确立了新的标准,但它基本上仍缺乏东亚的资料。 自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以来,学者们已经能够避免学术上老的狭隘地方主义了,他们也研究中文资料,并试图理解中国人的观点。当1930年可以大量使用有关清代外交事务的中文资料时,中国外交史的新时代开始了。特别是在蒋廷黻的影响下,新的一代中国和西方学者出现了,他们又使用中文材料,又使用西文材料,并且逐渐使他们的研究符合近代的历史和社会科学的标准。他们的这种努力在四十和五十年代取得了长足进展,它增进了西方对中国的了解,并且开创了利用多种语言的档案研究中国外交史的新局面。日本论述近代中国的学术著作,其重要性日益被人们公认。显然,也有人很花力气去了解马克思主义者研究中国的学术著作,其结果是给非马克思主义者提供了他们通常所不知道的材料和解释。 这方面的主要中文文献汇编有如下述(尽管这只是一部分,并且略去了个别官员的著作): 1.《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100卷。 2.王彦威和王亮合编的《清季外交史料》,218卷,外加导言一卷和宣统朝(1909—1911年)的24卷。 3.《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88卷。 4.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编:《清季中日韩关系史料》,11卷。 5.《清光绪朝中法交涉史料》,22卷。 6.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编:《中法越南交涉档》,7卷。 7.《大清历朝实录》,4485卷。 8.《清史稿》,536卷;标点和索引版《清史》(台北1961—1962年,8卷)。 9.《宫中档光绪朝奏摺》,26卷。 10.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编:《中美关系史料》(1805—1874年),3卷。 11.邵循正等编:《中法战争》,7册。 12.邵循正等编:《中日战争》,7册。 13.翦伯赞等编:《义和团》,4册。 有关清代文献的类型、价值和传播,可参看费正清和邓嗣禹的《清代行政研究三种》;有关宫廷礼制和政策,可看吴秀良的《1693—1735年密折制度的演进》。 当然已有大量文献丛书问世,它们提供了日文、朝鲜文和欧洲文字的各该国外交关系的记载,其中也包括这些国家与中国关系的记载。关于日本,可看詹姆斯·莫利编的《1868—1941年日本的外交政策研究指南》;又可看郭廷以收集和莫利编辑的《1862—1927年的中日关系:中国外交部档案一览》。 由于英国政策在晚清对外关系中起着主导作用,现有的档案都有重要价值。除了大家熟知的已出版的档案文献(例如议会文件中的中国通讯部分和英国议会议事录的辩论部分)外,我们也可以参考伦敦档案局所藏外交部有关中国的案卷,特别是如下的档卷:外交部第17号文件“中国政治通讯”,1815—1905年;外交部第371号文件“政治通讯”,1906—1932年;外交部第228号文件“中国领事馆通讯”,1834—1930年;外交部第405号文件中国问题秘密文件,1848—1954年;外交部第233号文件“中国处,公使馆档案”;以及外交部第682号文件“中国处,公使馆档案”,1839—1939年。又见罗惠民的《英国外交部关于中国及其邻国的机密文件,1840—1914年,又增补1915—1937年》。还有大部头的再版书《英国议会文献集》(中国,十九世纪),是爱尔兰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区域研究丛书,计42卷。 在美国,这些档案已制成缩微胶卷。除了已出版的《美国对外关系,1866—》一书外,还可以使用美国国家档案馆中的文献《中国:急件》、《中国:指令》和《中国:领事馆报告》,以上1844—1906年的所有资料都制成了缩微胶卷。1906年以后急件、指令和领事馆的报告可以在华盛顿特区国家档案馆看到,见《国家档案馆缩微胶卷目录》。 有关俄国的资料,仍未被充分利用,见《红色档案,历史记事》,104卷;鲁宾恰克编译,路易斯·鲍特拉和戈登·特加耶编辑的《红色档案摘要:苏联中央档案部历史记事》,106卷。又可看П·e.斯卡契科夫编的《中国书目》中的条目;齐赫文斯基编的《满洲人在中国的统治》;叶菲莫夫的《中国近代史资料文献书目评述》,3卷。 下面是一些目前较为重要的辅助著作。关于外交关系的开创,见坂野正高的《1858—1861年的中国和西方:总理衙门的起源》和徐中约的《中国进入国际家庭,1858—1880年》。 关于帝国主义在边疆地区加紧活动的状况,见费正清作为背景材料编的《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蒋廷黻的《1870—1894年中日外交关系》,载《中国社会与政治学评论》,1933年第17期第1—106页;徐中约的《伊犁危机,1871—1881年》;李恩涵的《曾纪泽的外交》;伊斯特门的《1880—1885年中国在中法争执中所追求的政策》;卡迪的《法帝国主义在东亚的根基》以及邵循正的《中法越南关系始末》。 有关日本侵略朝鲜的论述,见康罗伊的《1868—1910年期间日本对朝鲜的占领》;王信忠的《中日甲午战争之外交背景》;林明德的《袁世凯与朝鲜》;c.i.尤金·金、金汉奎(音)的《1876—1910年朝鲜和帝国主义政策的关系》;赵清洋(音)的《1864—1873年朝鲜大院君的统治》;詹森的《日本与中国,1894—1972年从战争到和平的时期》,第4章。 有关瓜分中国的威胁和义和团暴乱,可见施雷克的《德国帝国主义在山东》;珀塞尔的《拳民骚乱的背景研究》;谭春霖的《拳乱》;弗莱明的《北京被围记》;埃德蒙·s.韦尔利的《1891—1900年英国、中国和反教骚动》;l.k.杨的《1895—1902年英国的对华政策》。 有关俄国1900—1905年在满洲活动的论述,可见伦森编的《俄中战争》,和陈復光的《有清一代之中俄关系》。 有关英日联盟方面的论述,可见尼什的《1894—1907年的英日同盟》。 有关美国之卷入满洲问题,可见亨特的《边防和门户开放:1895—1911年中美关系中的满洲》。 第三章 中国人对西方关系看法的变化,1840—1895年 研究晚清时期中国对西方关系观点的史料是丰富的,但却很分散。有关一些剀切陈词的士大夫的主要原始资料,都是他们本人的著作。其中一些已收在中国历史学会主办出版的大量文献汇编中,特别是齐思和等编的《鸦片战争》、邵循正等编的《中法战争》和中国科学院等编的《洋务运动》。但是,最重要的原始资料仍然是官方编纂的《清代筹办夷务始末》。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最近编辑出版了《近代中国对西方及列强认识资料汇编》,它是1821—1861年期间的文献综合汇编。邓嗣禹和费正清合编的佳作《中国对西方的反应:1839—1923年文献概览》收集了从1839年以来晚清的文献并译成英文,且有注释。关于中国对西方态度的总的论述,可参看王尔敏的近著《晚清政治思想史论》。 关于传统的中国人的世界观(这严重地影响了近代中国关于西方的概念),可求之于李雅各的《英译七经》和那波利贞著名的研究著作《中华思想》,对这一题目的有权威的著作是费正清编的《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经世学派在中国对西方的态度方面起过重要作用,关于它的重新得势的情况,学者们有必要研究贺长龄的重要著作《皇朝经世文编》和它的几个续编。王家俭的《魏源对西方的认识及其海防思想》是对一个经世论学者所作的有价值的研究著作。 关于十九世纪中叶某些士大夫对“变局”的认识,在王尔敏的《中国近代思想史论》的第二和第六章中有所研究。至于对付这种前所未有的情势的最好途径,则意见颇不一致。这形形色色的看法部分地可见之于地理丛书《小方壶斋舆地丛钞》、葛士濬编《皇朝经世文续编》和盛康编《皇朝经世文续编》,后两者书名虽同,但内容各异。关于中国首次出使西方的使者的情况是郭廷以等人所编和进行了充分研究的《郭嵩焘先生年谱》的题目;而对继郭嵩焘而为伦敦公使的曾纪泽,李恩涵的《曾纪泽的外交》则作了详细的研究。关于那些力主中国须抓住变局良机以图强的有见识的官员的论点,可见多卷本《海防档》和刘广京的《儒家爱国者和实务派李鸿章》。 张灏的《倭仁的排外作用》一书考察了一位理学高级官员的思想背景。翁同龢的《翁同龢日记排印本》提供了有关清廷中保守主义的详细情况。对于无经验而又书生气十足的一批年青人组成的活跃的政治集团的政治态度,可见郝延平的《清流党(1875—1884年)研究》和伊斯特门的《1880—1885年中国在中法争执中追求的政策》。对于同情保守派的关键人物的研究,可见陆宝千的《倭仁论》(《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以及李宗侗和刘凤翰的《李鸿藻先生年谱》(李鸿藻是显赫的军机大臣和皇帝的老师)。后者系李鸿藻之孙与人合著之书,它包括许多罕见的和从前未出版的文献,其中有李鸿藻的信件和日记。对于反基督教的观点,在保罗·a.科恩的《中国和基督教:传教运动和中国排外主义的发展》一书作了精心的考察,该书着重指出了儒教和基督教之间文化上的龃龉之处;还可参看吕实强的《中国官绅反教的原因》,此书除了强调西方帝国主义的作用外,并分析了儒家对“人、夷与兽”的看法。 对于国家主权的认识和在国际事务中采用均势论的问题,可看吕实强的《丁日昌与自强运动》、李国祁的《张之洞的外交政策》、坂野正高的《留法时代的马建中》。关于着重研究通商口岸的商业民族主义问题的著作,有保罗·科恩的《王韬与清末的改革》、郝延平的《十九世纪中国的买办:东西方之间的桥梁》和王尔敏的《中国近代思想史论》(第五章)。 第四章 西北与沿海的军事挑战 考察晚清兵制的著作有鲍威尔的《1895—1912年中事力量的兴起》和史密斯的《十九世纪中叶中国的兵制》。库恩在《中华帝国后期的叛乱及其敌人》一书分析了十九世纪中叶的军事发展。库恩强调团练超过了罗尔纲的《湘军新志》。在“更高一级的军事化”方面,湘军的具体筹建工作在王尔敏1973年的《清代勇营制度》一文中作了讨论。 有关绿营兵的论述,罗尔纲的《绿营兵志》仍然是权威性的著述。《宫中档光绪朝奏折》中有关于部署“练军”以防止和镇压民众造反的报告。 有关外国对清军影响的著述,见史密斯的《十九世纪中国的常胜军》一书,该书从历史角度评述了华尔和戈登。又可看该作者的《雇佣外人:中国的传统和晚清的实践》一文。在十九世纪中叶的西方著述中,蓝普雷的《中国的军事体系》一文(1867年)虽然妄自尊大,但不失为卓有见地之作。一系列有才能的外国作者撰写了有关清代军事的著作,如埃默里·厄普顿(1878年)、马克·贝尔(1884年)、詹姆斯·哈里森·威尔逊(1887年)和a.e.j.卡文迪什(1898年),但是,他们均未能透彻地理解勇营的政治和财政背景及其组织原则。 关于西北部回民暴乱问题,有贝尔斯的《左宗棠:旧中国的军人和政治家》一书,它与赞誉左宗棠将才的十九世纪西方作者颇异其趣。由于贝尔斯受材料上的限制,造成了许多错误,后经朱文长专著(1966年)《1862—1898年中国西北的回民叛乱》予以指出。此书是有关清朝对陕甘回民作战的最佳著作。如同我们大家一样,朱文长不得不使用关于回民的间接材料。中国的著名穆斯林学者白寿彝在《回民起义》一书中也只能出示出自陕甘回民之手的两份简短的文献。朱文长的著作又被徐中约1968年的《对左宗棠重新征服新疆的作用的再评价》一文所充实,它不容置疑地表明,清代通过强制各省解缴“协饷”,从1868年至1884年新疆设行省时止,已经为西北的征战花费了大量资源。对中国沿海自强运动的研究通常都忽视了从这一亚洲腹地的角度来看问题。 对日益赞同1840—1894年沿海防务的舆论,王家俭在1967年的《清季的海防论》一文中作了考察。k.h.金的《1860—1882年的朝鲜、日本和中华帝国》一书着重谈到了李鸿章早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初就对日本之窥测朝鲜有所警惕。罗林森在《中国发展海军的努力,1839—1895年》一书中鲜明生动地描述了李鸿章创建海军活动的艰苦和灾难。慈禧太后挥霍海防专款兴建颐和园一事,由包遵彭(1969年)悉心以文献材料加以论证。梁嘉彬(1975年)着重论述了李鸿章对中国败于甲午战争负有责任。但目前一些次要的著作则刚刚开始探索造成李鸿章的军事力量日益衰败的宫廷政治和根深蒂固的制度。 在非中文资料中,至少有两种法文材料(黎贡德和爱尔明加)记述了1885年3月末中国在谅山奇袭取得胜利的情况。英国观察家詹姆斯·g.斯科特在他1886年的《中国的兵勇》一文中提供了这次战役的具体细节。日本战时定期刊物《日清战争实记》仍然是对甲午战争最详尽的记载,它比由参谋本部在1904—1907年或由海军司令部在1905年编写的正史更有价值。目前,尚未有一本用任何文字著述的关于中法战争和中日甲午战争方面的军事史可以推荐给读者。 有关新疆和台湾边疆地区的著作,欧文·拉铁摩尔等人编写的《亚洲的枢纽:中国的新疆和亚洲腹地边疆与俄国》一书,仍然是对这块沃土、各少数民族集团、英俄竞争以及俄国通过中国汉人进行间接控制政策的最好评述。曾问吾的《中国经营西域史》反映了大汉族主义,同时也指出了新疆置省之后,中国行政管理上的软弱无力。伦纳德·戈登编的《台湾:中国地方史之研究》是简明扼要地介绍十九世纪台湾情况的出色著作。郭廷以的《台湾史事概说》是一部大陆人的历史,它还对开发这个岛屿的早期移民推崇备至。 有关1860—1894年中事自强运动的其它著作,可见本书上卷关于第十章书目文献的介绍。 第五章 思想的变化和维新运动,1890—1898年 对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维新运动的研究尚未充分展开。以任何一种文字全面撰述这方面的历史著作尚有待于完成。五十年代初由翦伯赞等人编辑的四卷本资料汇编《戊戌变法》仍然是研究这一题目的最有用的入门书籍。研究者必然要参考该书目,因为它仍是在原始资料方面最完整的书目。 中文著作中缺乏全面系统的叙述,但这缺陷已因出现了一批文集而有所补偿,其中最出色的是汤志钧的《戊戌变法史论丛》。他的另一著作《戊戌变法人物传稿》则是一部非常适用的汇编,其中有运动中的许多人物的传记资料。黄彰健的《戊戌变法史研究》是一本资料丰富的书,但其材料要批判地使用。王树槐在《外人与戊戌变法》一书分析了西方和日本对维新运动的影响。对于变法时期宫廷政治最好的研究著作是萧公权的《翁同龢与戊戌变法》。刘广京的《十九世纪的中国:旧制度的崩溃和西方的影响》一文一般地阐述了维新运动及其背景。 就湖南的维新运动来说,最新发表的著作仍是查尔顿·m.刘易斯的《辛亥革命的前奏:湖南省思想与制度的变化》。林能士的《清季湖南的新政运动》,对这一题目作了很好的全面研究,它附有一份有用的书目。 对维新运动的思想背景作最全面研究的是小野川秀美的《清末政治思想研究》一书。关于1895年以前思想激荡的问题,保罗·a.科恩的《王韬与清末的改革》和伊斯特门的《中日战争以前中国的政治改良主义》(载《亚洲研究杂志》,1968年8月号第695—710页)均提供了很好的介绍。萧公权的《维新派和乌托邦主义者康有为》对康有为的思想做了最彻底和详细的研究。霍华德的《康有为的书香门第和他的早期思想》(载芮沃寿和特威切特合编的《儒家人物志》)和《日本在康有为改良纲领中的作用》(载罗荣邦编《康有为:传记和论丛》)均对理解康有为的维新主义观念的形成大有好处。李泽厚的《康有为谭嗣同思想研究》是对维新主义阵营内部这两位息息相关的才智者作出的启发性研究,尽管它有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框框。对于理解改革主义中的形形色色的思想,可看施瓦茨的《严复与西方》、唐·普赖斯的《1896—1911年期间俄国与中国革命的根源》和张灏的《梁启超与中国知识分子的转变》。 除去陈鍫的《戊戌政变时反变法人物之政治思想》(载《燕京学报》1939年第25期第59—106页)的开拓性论述外,对批评和反对维新运动的知识界几乎还没有专题研究。还可进一步利用张之洞的《劝学篇》和苏舆的《翼教丛编》两种资料,它们阐述了反维新运动的主要论点,特别是那些抨击康梁集团的论点。 保罗·科恩和约翰·施雷克编的《十九世纪中国的改革》论从中提到了主要从当前研究中得出的大量新的、但有的尚未经检验的想法。在弗思编的《论民国时期中国保守主义的选择》会议论文集中也可以看到令人鼓舞的因素,虽然它着重于较后的时期。 第六章 日本与中国的辛亥革命 关于中国事件对日本德川后期的影响问题,鲇泽信太郎在开国百年纪念文化事业会编的《锁国时代日本人的海外知识》中做了论述。他在此书第135—144页讨论了魏源的《海国图志》的版本和影响,这便是王家俭的《〈海国图志〉对于日本的影响》(载《大陆杂志》1966年4月号第242—249页)一文的基础。关于曾经编纂过一部早期日本版本《海国图志》的举足轻重的儒家盐谷宕阴(1810—1867年)所受的影响,范古利克在《日本对鸦片战争的反响》(载《华裔学志》1939年第4期第478—545页)做了探讨。佐久间象山对魏源之重视技术是毁誉参半的,关于这一点可看角田龙作(音)、德巴雷和基恩编的《日本传统的源泉》一书中的摘录。日本对于太平军起义的反应,由市古宙三在其《幕府末期日本人关于太平天国的知识》(载开国百年纪念文化事业会编的《明治文化史论集》第453—495页)一文中做了探讨,而增井经夫在《太平天国》中的论述则不够严谨。卫藤沈吉的《日本人的中国观:高杉晋作等人的事例》(载《仁井田陞博士追悼论文集》第3卷:《日本法与亚洲》,第53—71页)讨论了去上海旅行者的三篇重要日记。 维新派对日本的认识已引起学术界更多的注意。霍华德的《日本在康有为改良纲领中的作用》(载罗荣邦编《康有为:传记和论丛》第280—312页)一文略述了这个问题。关于维新派设法了解明治维新的情况,其研究可见彭泽周的《康有为的变法运动和明治维新》(载《人文学报》,1970年第30期第149—193页)一文。彭教授最近把它收在他的《中国的近代化与明治维新》一书的开头部分。同一作者的《梁启超的明治维新观与他的中国变法论》(载坂田吉雄和吉田光邦编的《明治维新在世界历史上的地位:外国人的看法》第61—114页)一文转载于《中国的近代化与明治维新》一书的第193—262页。论黄遵宪的文章,可看蒲地典子的《黄遵宪对明治时期日本和西方的反应》(哈佛大学哲学博士学位论文,1972年)。有关梁启超和黄遵宪的论述,见列文森的《梁启超和近代中国的思想》(第23—25页)、威尔逊的《梁启超对1890年以前日本明治宪政运动的看法》(载《日本论文集〔1961年〕》)和黄宗智的《梁启超和近代中国的自由主义》。王韬是保罗·科恩的《王韬与清末的改革》一书的主题。市古宙三的《近代中国的政治与社会》一书则对郑观应做了论述。 对康有为思想的影响以及他的思想内容,可以在萧公权的一系列权威性的专著中进行最好的考察。其中有《翁同龢与戊戌变法》(载《清华学报》1957年4月)、《康有为的哲学思想》(载《华裔学志》,1962年第21期)、《君主立宪制:康有为的中国民主化计划》(载《华裔学志》1965年第24期)、《康有为的社会思想》(载《崇基学报》1967—1968年第7、8期)、《经济现代化:从历史角度看康有为的思想》(载《华裔学志》1968年第27期)和《康有为的行政现代化倡议及其历史意义》(载《清华学报》1970年第8期),上述论文大部分(但不是全部)已收集在他本人的《维新派和乌托邦主义者康有为》(1975年)一书中。罗荣邦把康有为的自传译成英文,并把有关康有为的一系列论文编在《康有为:传记和论丛》(1967年)一书中。 实藤惠秀毕生关心的是文化交流以及日本的中国学生运动的题目:他的最有权威性的论著是1960年出版的《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其中有表格和统计数字。实藤的其他著作包括《明治时期日中两国的文化交流》、《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稿》和《日本文化对中国的影响》;后者有张铭三译的中译本,书名为《日本文学对中国的影响》(1944年上海出版),实藤所未搜罗的中文资料已被另一本最新的专著加以使用,此即黄福庆的《清末留日学生》一书,它着重论述了留学生的政治活动,也强调了他们的文化活动。斯卡拉皮诺的《马克思主义的序幕:1900—1910年中国的留日学生运动》(载费维恺等编的《中国近代史考察》第190—213页)讨论了学生办的报章杂志。从前学生们的回忆录中有孙伯醇(1891—)的《家塾、同文书院和民报社》(载《中国》30〔1966年5月〕第24—33页),以及《留学生、学校教育和发辫》(载《中国》31,〔1966年6月〕第28—33页)。景梅九的自传《罪案》(北京1924年出版)由大高岩和波多野太郎译成日文,名为《留日回顾:中国无政府主义者的半生》,(1966年东京出版)。 除了实藤的著作之外,论述学生运动的,还有永井算己的《关于拒俄学生军》(载《信州大学纪要》4〔1954年9月〕第57—83页)和《所谓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事件的性质》(载《信州大学纪要》2〔1952年7月〕第31页)。岛田虔次的《中国革命的先觉者》和《辛亥革命的思想》两书翻译和讨论了大量的学生革命传单,其中包括陈天华的一份传单。欧内斯特·杨的《中国的民族主义者陈天华》(载《中国论文集》1959年第13期第113—162页)集中讨论了陈天华的遗嘱和自杀问题。有关翻译运动的影响和重要性在钱存训的《从翻译看西方对中国的影响》中作了论述(载《远东季刊》第13卷第3期〔1954年5月〕第318—319页)。实藤惠秀的《中国人赴日本留学史》378页增补了对词汇交流数量的估价。 讨论日本活动家和中国革命志士之间的关系的著作,有詹森的《日本人和孙中山》一书和《明治时期日本人对中国的看法》一文(载费维恺等编《中国近代史考察》,第163—189页)。还可参看载于《中日文化论集》上的陈固亭的《孙中山先生与日本朝野朋人的关系》一文。在《思想》(1957年,第79—93页)和《中国》(1966年11月号)的论丛中载有野泽丰所编文献目录,两者均以《孙文与日本》为题。宫崎寅藏的回忆录《三十三年落花梦》在1967年编成,附有卫藤沈吉所做的注释;同时它也被收入宫崎龙介和小野川秀美编辑的《宫崎滔天文集》中。最早的中文译本是1903年版。孙中山的另一位亲密合作者萱野长知出版了他的记述,即《中华民国革命秘籍》(1940年)一书。同文会创始人近卫笃麿的日记六卷于1968—1969年在东京出版,名为《近卫笃麿日记》。关于同文会的官方记载以及会员及其追随者的传记,可见中岛正郎编的正续编《中国回忆录》。另外,有井上雅二撰写的荒尾精传记《巨人荒尾精》一书。由葛生能久等编写的《东亚先觉志士传记》是一部附有许多中国活动家传记的黑龙会正史。关于北一辉,可见乔治·威尔逊的《日本的激进民族主义者北一辉》;北一辉的中国来鸿转载于高桥正雄编辑的《九州与日本近代化》(第4册第424—480页)。 关于辛亥革命时期日本政府的政策,除上面提过的之外,还可看i.h.尼什的《日本在义和团之乱时举棋不定的态度》(载《亚洲研究杂志》〔1961年5月号〕第449—461页);市又正雄的《山座圆次郎:明治时期日本的亚洲大陆政策的执行者》(载《国际法外交杂志》〔1973年10月号〕第249—298页)和池井优的《日本对辛亥革命的反应》(载《亚洲研究杂志》〔1966年2月号〕第213—227页)。 第七章 1901—1911年政治和制度的改革 为纪念中华民国建国五十周年汇编的《清廷之改革与反动》一书提供了关于政治和制度改革方面的重要文献材料。几乎有半个世纪没有英文的综合性研究著作问世了;请看卡麦伦的《1898—1912年中国的改革运动》。下面三部著作全面论述了这一时期的中国政治史,即李剑农的《中国近百年政治史》、矢野仁一的《清朝末年史研究》和临时台湾旧惯调查会的《清国行政法》。 关于立宪运动,可见张朋园的《立宪派与辛亥革命》。由于张朋园这部著作没有对地方自治给予特别注意,因此可补充以寺木德子的《清末民初的地方自治》,此文载于《御茶水史学》(1962年第5期)第14—30页。还可见张玉法《清季的立宪团体》一书,它研究了积极参与运动的人物;而朱昌峻的《近代中国的改革者张謇:1853—1926年》一书则考察了这个领袖人物的个人作用。在人民共和国也有阐述立宪问题的著作,如胡绳武和金冲及的《论清末的立宪运动》和李时岳的《张謇和立宪派》。 关于晚清的兵制问题,其概论见之于1930年文公直的《最近三十年中事史》和后来包遵彭的《中国海军史》二书。下面三本书就制度问题做了更进一步的阐述:鲍威尔的《1895—1912年中事力量的兴起》,刘凤翰的《新建陆军》和《武卫军》。又见之于陈志让的《袁世凯,1859—1916年》一书。 陈青之在其《中国教育史》一书中概述了这一时期的教育改革,而主要的原始资料则包括在舒新城1923年在上海编辑出版的四卷本《近代中国教育史资料》一书中。又见傅吾康的《中国科举制度的改革与废除》、艾尔斯的《张之洞与中国教育的改革》和苏云峰的《张之洞与湖北教育改革》。 其它方面的专著比较缺乏。有关法律方面的改革,可见马里纳斯·j.梅杰尔的《中国近代刑法介绍》;另有杨幼炯的《近代中国立法史》和杨鸿烈的《中国法律发达史》。在货币制度方面,见魏建猷的《中国近代货币史》、彭信威的《中国货币史》;以及宫下忠雄的《近代中国银两制度的研究》。最近的两本书阐明了1901—1911年间社会的改革方面或不改革方面的情况,它们是刘易斯的《辛亥革命的前奏:湖南省思想与制度的变化》和周锡瑞的《湖南湖北的辛亥革命》。贝斯的《1895—1905年的张之洞与新时期的争执问题》一书论述了这位政治家对民族主义和维新运动的反应。 第八章 辛亥革命前的政府、商人和工业 晚清时期中国的商人事实上也与其它时期的商人一样,只留下了他们的少量珍贵的活动记载。研究那些参与近代企业的人们的最好资料,仍然是已出版的如李鸿章、张之洞和袁世凯等高官显宦的著作。买办兼工业家徐润的杰出著作《徐愚斋自叙年谱》详述了自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以来他的几个企业,此书依然是珍贵的资料。在英文著作方面,斯坦利的《清季的财政革新者胡光墉》一书最多只能说是不完整的,它只论述了胡光墉一段时期的活动。关于许多商人的统计数字,如他们所拥有的公司、投资数、捐纳情况以及对商会的服务等,均收录在晚清政府出版的两部资料集子中:农工商部统计处编的《农工商部统计表,第一次》(1909年,6册)和《第二次》(1910年,5册)。 与主要官僚兼企业家有关的文献和研究作品则要丰富得多。盛宣怀的文章收于《盛尚书愚斋存稿初刊》和《盛宣怀未刊信稿》中。费维恺的《中国早期的工业化:盛宣怀与官办企业》一书首次对官方参与近代工业以及在关键性的初创阶段如何影响中国工业的发展作了系统研究。两本专例研究著作是卡尔森的《1877—1912年的开平煤矿》和全汉_的《汉冶萍公司史略》。 张謇办工业的事迹也同样有很好的文献记载,因为有他自己的著作《张季子九录》和《通州兴办实业之历史:大生纱厂》和他儿子张孝若为他写的长篇传记《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另外还有一些最近的研究,如朱昌峻的《近代中国的改革者张謇,1853—1926年》。 但是,官僚企业家所记有关他们参与工业的文献往往反映了官方的精神,而并非商人的看法。为了获得更多同情商人的看法,研究者们应富于创造性地利用当时的社会小说,如吴沃尧(吴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此书已有刘师舜的节译本。 郑观应是一个发表了大量有见地的言论的商人。他的《盛世危言后编》与他的短一些的政论性文章《盛世危言》比较起来不大为人所知,但《后编》不只是广泛地论述了他办的几个企业,而且也表述了他对政府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的看法。此时阐发商人看法的另一种资料是《香港华字日报》,它从1864办至1940年,原每两天一期,后改为日报。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和六十年代初,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史学家从公司行号的档案中汇编了几种资料,每一种都论述了一个开办于清末的重要的工、商企业。其中包括《启新洋灰公司史料》、《北京瑞蚨祥》、《恒丰纱厂的发生发展与改造》和《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史料》。 对个别公司的记载加以补充的有几部关于某一工业的大型文献汇编,象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市分行编的《上海钱庄史料》和宓汝成编的《中国近代铁路史资料,1863—1911年》。有关近代工业发展的总情况,可见前引孙毓棠编的《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一辑,1840—1895年》(两卷本);汪敬虞编的《第二辑,1895—1914年》(两卷本);还有一套丛书,书名相同,未附日期,该书由陈真和姚洛编辑,标上第一辑和第三辑,每辑两卷,分别于1957年和1961年在北京出版。这些文献不仅包括官方文件,也包括一般不容易看到的大批商人的小传、当时西方报道的译文、行号报告和各种各类的记载。 中国大陆史学家的这些汇编虽然只罗列了一些已很容易见到的记述,却大大增加了那些组织中国近代初期企业的人物和机构的资料。它们也对近年来许多重要的研究著作的撰写大有助益,例如:费维恺为本卷撰写的一章和他的《二十世纪的中国企业:启新洋灰公司》(载费维恺等编的《中国近代史考察》一书中);琼斯的两篇文章,即《宁波的金融:1750—1880年的钱庄》(载威尔莫特编的《中国社会的经济组织》)和《上海的宁波帮和金融势力》(载埃尔文和施坚雅编的《两个世界中间的中国城市》);以及陈锦江的《清末的商人、官吏和现代企业》。 最后,还要说一下近来历史学对中国商人的看法的变化。许多学者已开始不重视老一套的说法,即中国商人阶级受冷酷无情的中国官僚老爷的压迫。反之,他们现在认为,官员和商人之间存在着痛痒相关甚至休戚与共的利害关系,起码在清末是如此。对于这种新观点,可见杨联陞的《传统中国政府对城市商人的控制》(载《清华学报》〔1970年第8卷第1—2期〕第186—209页)、梅茨格的《中华帝国的政府和商业》(载《亚非研究》〔1970年第6期〕第23—46页)、郝延平的《十九世纪中国的买办》和威尔莫特编的《中国社会的经济组织》。 第九章 共和革命运动 对于希望更深入地考察革命运动或者希望更广泛地了解整个革命的非专家来说,可以先看两本书,它们从历史角度来看待这次革命,并且揭示了革命最初几年的情况:一本是希夫林的《孙中山和中国革命的起源》,它记述了1905年以前的孙中山的生活和革命活动;一本是刘易斯的《辛亥革命的前奏:湖南的思想和制度的变化》。詹森的《日本人和孙中山》和k.s.刘的《宋教仁和辛亥革命》二书完成了对孙中山的生平和这次革命运动湖南部分的概述。关于广东和湖南湖北地区的革命活动,细节可见罗兹的《中国的共和革命在广东》和周锡瑞的《湖南湖北的辛亥革命》。兰金的《1902—1911年上海和浙江的激进知识分子》一书研究的是革命运动具有鲜明特征的另一个地区,并且还弥补了社会政治史和思想史之间的缺口。后一题目还在伯纳尔的《1907年以前中国的社会主义思想》和m.加斯特的《中国知识分子与辛亥革命》中有所论述。另一些有用的书包括薛君度的《黄兴和中国革命》,此书对黄兴的重要性强调得太过分了,但书中有大量有价值的材料;李大陵的《辛亥革命的基础:同盟会历史记录》一书既过时,又谬误百出,不过它是唯一对同盟会作全面论述的著作,同时它也便于用来概括以前这方面的学术著作;吴玉章的《辛亥革命》无论从作为个人对革命运动的回忆录来看,还是从介绍马克思主义对这场革命的解释来看,都是有价值的。对于其他解释和目前的争论可看芮玛丽编的《革命中的中国:第一阶段,1900—1913年》一书,特别应该看看该书编者的导言(第1—63页);以及《辛亥革命讨论集》。(载《近代中国》第2卷第2期〔1976年4月〕第139—226页)。 对专家来说,应先阅读谢文孙的《关于辛亥革命的中国史学:评论与书目选》,该书提供了主要和次要资料的目录、关于个别资料的有用的评论和一篇论述研究这次革命的整个史学方面的颇有见地的文章。学者们可能会对目前已出版的大量文献集和回忆录给予特别的注意(见谢文孙一书的第50—54和65—68页)。关于中文资料的另一部重要指南书是余秉权、李又宁和张玉法合编的《清季革命运动期刊叙目选辑》。它包括1900—1911年间出版的十六种期刊的目录和创刊词,还有一篇简要的英文介绍。关于资料和分歧问题的有价值的讨论,可看贝尔热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史学家看辛亥革命》(载《历史评论》第468期〔1963年10—12月〕第403—436页)。关于在中国的辛亥革命史专家中间出现的争论问题,见湖北省哲学社会科学联合会编的《辛亥革命五十周年论文集》,这个集子出版过迟,以至贝尔热教授无法在其文章中加以探讨。一本新的和经过认真推敲的指南书是冯兆基的《1949年后中国的辛亥革命历史学》(载《近代中国》第4卷第2期〔1978年4月〕第181—214页)。 中国学者所写论文的另一个重要来源是《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应注意它的第2卷(1971年6月),即《中华民国建国六十年纪念》特刊。该研究所的专著已收录在谢文孙的书目中,但书目还需要补充的有亓冰峰的《清末革命与君宪的论争》、张玉法的《清季的立宪团体》和《清季的革命团体》,以及黄福庆的《清末留日学生》。 关于大量的日文材料,请参阅书目介绍和第六章的脚注,以及这一章伯纳尔和罗兹所引的专著书目。最后,有几部题目与本章有关的研究著作有助于理解辛亥革命。其中包括陈志让的《袁世凯,1859—1916年》(第2版)、弗里德曼的《中国革命党》、戴福士的《锡良和中国的民族革命》、于之乔的《中华民国的政党政治:1912—1924年的国民党》、唐·普赖斯的《俄国与中国革命的根源:1896—1911年》、欧内斯特·杨的《袁世凯总统任职与中华民国初年之自由与独裁问题》;还有周锡瑞已引的研究著作。 第十章 社会变化的潮流 有大量可以帮助阐明清帝国末期社会史的原始资料。实际上,社会史的概念包括很广泛的领域,涉及道德、观念、风俗、人群的组织模式及其关系,甚至涉及经济境况的发展;所以几乎是所有的文献,不管是文字的、图像的、建筑的,甚至是音乐方面的都能使我们进一步理解中国社会——它的组织、运动、结构和自我形象——的实际情况。这里,我们介绍的仅限于文字资料。 对西方社会的历史学非常重要的计量资料很少,并且分散而又极其零碎,特别是十九世纪最后的二十五年的资料更是如此。保存在日本的几批土地文书已成了村松佑次的《近代江南的租栈:中国地主制度的研究》和天海谦三郎的《中国土地文书研究》两本研究著作的重要基础。除此之外,大陆以外的学者迄今还难以得到土地文书档案和地方政府的档案,并且人民共和国的史学家在其出版物中也严重忽视了这些材料。大部分现有原始材料所提供的资料基本是表述性的。再者,这些资料几乎全部出自统治阶级之手,而且撰写时采用的刻板笔调总是倾向于把新事物纳入传统框框中去,因而它们对研究下层阶级和社会变迁状况用处不大。人民共和国的史学家三十年来从事收集大量口头传闻,试图矫正这一历史偏见,不幸至今未见出版什么东西。 以下几种汇编适当地集中了零散的资料,因此适用于作为研究的起点:首先是在第一和第八章已经介绍过的几种资料集,即由陈真、孙毓棠和汪敬虞分别收集的近代工业方面的资料;李文治关于农业的资料;彭泽益关于手工业方面的资料,以及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市分行有关上海钱庄方面的资料。对这些资料必须补充以大量的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的日文资料汇编,如:日清贸易研究所的《清国通商综览》、东亚同文书院编的《中国经济全书》、根岸佶的《清国商业综览》、临时台湾旧惯调查会的《清国行政法》,以及1906年以后由中央政府和某些省政府出版的官方年鉴。象费行简的《近代名人小传》、金梁的《近世人物志》和恒慕义的《清代名人传》这样的传记词典,可惜都过分着眼于官方阶层及其政治和文化活动。最有启发性的材料主要能在地方志、私人日记和报刊中发现,尤其可以在二十世纪初期的写实和讽刺文学中看到,其中最有名的是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辑出版的《绣像小说》,它发表过刘鹗、李宝嘉和吴沃尧的小说。西方资料(外交和传教士的各种档案和报告)提供了有益的补充,但是仅在1895年以后才有大量社会性的资料,而那时的中文资料也变得更有说服力了。 也许因为现有资料的性质已经使史学家们丧失了信心,或者因为他们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政治或文化上的现象,或者因为先验的研究计划束缚了研究,所以我们一直对王朝最后四十年间的社会演变很少了解。施坚雅的《近代中国社会科学研究论著类目索引》是有关这一课题的最完整的著作目录。它表明除了几部主要由中国和日本学者编写的开拓性著作外,研究仍旧是很不完整和极其零碎的。没有任何一部著作能够深刻或全面地阐述这个问题。但是,新的读者通过与西蒙的《中国的城市》(此书受库朗热的《古代城市》的启发而命名)在1885年所作的多少有点田园式的描述以及与杨懋春的《中国社会结构的历史研究》(它分析了民国时代的社会)进行对比,就可以发现尚待填补的空白。在施坚雅所编的《晚期中华帝国的城市》和埃尔文、施坚雅合编的《两个世界中间的中国城市》中的大量文章,对解释社会风情都是非常有价值的。 对于特权阶层的研究比较起来是最好的,因为有一些关于绅士-文人的扩大、变动和财产方面的基本著作,如张仲礼的《中国的绅士》和《中国绅士的收入》,何炳棣的《中华帝国的晋升的阶梯》更给这方面的研究大添异彩。马什的《1600—1900年中国官员的变动状况》,只对收入恒慕义的名人传记词典中的官员进行分析研究,此书现在已被李国祁的统计性调查《清代基层地方官人事嬗递现象之量化分析》所增补和修改。后者根据地方志补充的资料描述了官员的出身地和社会背景以及州府官员们的传略。关于买办,有郝延平出色的专著《十九世纪中国的买办》;关于商人,有陈锦江的《清末的商人、官吏和现代企业》。有关近代企业资金积累的著作,也揭示了新的社会集团的出现。这方面有下面一些文章:邵循正的《洋务运动和资本主义发展的关系问题》、张国辉的《中国近代煤矿企业中的官商关系与资本主义发生问题》、汪敬虞的《十九世纪外国侵华企业中的华商附股活动》和由东京教育大学编辑的《中国近代化的社会构造》文集。贝尔热的《中国的资产阶级和辛亥革命》一书叙述共和革命时期上海的近代商业的社会背景。鲍威尔的《1895—1912年中事力量的兴起》对军事发展提供了总的看法,这看法由于有王尔敏编的《淮军志》(这是一部研究征募军官团的有用的著作)和刘凤翰的《新建陆军》而变得更加完整了。至今还没有这类论述1901年以后的近代军队的专著。新知识分子一直是许多人研究的题目,著名的有汪一驹的《中国知识分子与西方,1872—1949年》、兰金的《1902—1911年上海和浙江的激进知识分子》,以及加斯特的《中国知识分子与辛亥革命》。许多传记性研究也提供了宝贵的见解:如关于西化和中国的条约口岸的著作有科恩的《王韬与清末的改革》;关于女权运动和妇女状况的著作有吉波伦的《秋瑾》。 有两本关于当时工人的状况和斗争的扎实的研究:汪敬虞和聂宝璋的《关于中国第一代产业工人的斗争资料》和赵亲的《辛亥革命前后的中国工人运动》。对于不该被忽视的手工业工人阶层的介绍,有樊百川主要论及经济方面的《中国手工业在外国资本主义侵入后的遭遇和命运》和彭泽益的《十九世纪后期中国城市手工业商业行会的重建和作用》二文。 农村社会一直很不受人注意。村松佑次和天海谦三郎的大量著作(上面已经谈到他们的两个文集)对理解土地组织作出了很大贡献,但其研究范围仅限于江苏南部、直隶和满洲地区。由东京教育大学编的文集《近代中国农村社会史研究》包括对湖南和四川农村状况的分析。然而山东是景甦和罗崙的《清代山东经营地主底社会性质》这部内容最丰富和最有创见的专著的主题。它利用了一系列非官方的农业生产的档案。迈尔斯的《1890—1949年河北山东的农业发展》一书事实上涉及清帝国时期的情况极少。萧公权的《十九世纪的农业的中国与帝国的控制》是论述十九世纪农村社会生活的最好著作,但它主要考虑的是维护社会秩序的问题。 令人费解的是,对民众运动的研究反而比对农民处境的研究下的功夫要大得多。关于这期间主要运动的专著,可看第十章的脚注。由谢诺编辑的论文集《十九和二十世纪中国的民间运动和秘密会社》(英文版为《中国的民间运动与秘密会社,1840—1950年》,内容稍有不同)专门论述了秘密会社,并附有一份很有用的书目。科思嘉也娃的《1901—1911年中国的民众运动》扎实地研究了义和团以后的农民骚乱的总的情况。杨庆堃的统计分析是一项开拓性的著作,这项工作应该进行下去(此文名《十九世纪中国民众运动的几种最初形式》,载小韦克曼等编的《中华帝国晚期的冲突与控制》一书)。小韦克曼的《叛乱与革命:对中国历史上民众运动的研究》(载《亚洲研究杂志》第36卷第2期〔1977年2月〕第201—237页)一文指出了当前这一课题的史学研究上的动向。 我们对不同社会集团的理解,特别是对它们的变化及其衔接的理解肯定是不周全的。这反映于对辛亥革命时绅士和资产阶级各自作用的意见分歧上,这个情况特别在张朋园、市古宙三和贝尔热的文章(载于芮玛丽编的《革命中的中国》)中可以看出。在地区性研究方面有刘易斯的《辛亥革命的前奏:湖南的思想与制度的变化》、罗兹的《中国的共和革命在广东》、特别是周锡瑞的《湖南湖北的辛亥革命》;它们阐述了改良和政治运动对社会变革的作用,尤其是在统治阶层内的作用。巴斯蒂在《二十世纪初中国教育改革概况》一书中说明了教育改革的社会影响。这些著作都指出了社会分化的特征,而这个特征的产生不仅取决于经济利益,而且至少(如果不是更多地)还取决于文化的标准。 (陈书梅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政治和财政结构 宫廷政治和总理衙门 自强运动在北京得到了总理衙门的支持,恭亲王任其领班大臣直到1884年(除了中间一段短暂的时期被名义上夺去全部职务外)。起初,总理衙门负责有关通商事务的谈判,但到后来成为整个“洋务”的主要协调机构;“洋务”是清政府的一种新型活动,它包括对外交、外贸收入以及与贸易商人和传教士有关的一切事务的处理,也包括涉及西方事物的新计划,如外语学堂、军队训练、兵工厂、造船厂、开矿、商船和海军等事宜的管理。总理衙门或者直接制定这些计划,或者在朝廷上予以提倡。因而对于自强运动努力的成败,至少是部分地取决于总理衙门的政治势力。 从1861年总理衙门创设以来的大约二十三年中,人们把它 与军机处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它确实可以被看作是军机处的一个机构。总署大臣的人数不断增加:1861年为七人,1869年为十人,1876年为十二人。从1861年到1868年,五名军机大臣中有三人兼领总署大臣;从1869年到1875年,五军机中有四人兼领;1876年到1881年,全部兼领(从1880年起,军机大臣的人数增至六人);而从1882年到时局大变的1884年,其中仍有四人兼领总署大臣。①由于军机处是清帝在处理重大政策和关键性人事问题方面的主要谘询机构,所以,总理衙门对实现清帝的政策和政纲就处于一种战略地位了。 当然,所有重要的提议仍然必须由清帝亲自批准。恭亲王和文祥(他在1876年死之前一直在军机处和总理衙门两处兼职)享有权势的大小取决于这时行使着君权的慈禧太后的喜怒。最迟是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开始,慈禧(她的锋芒超过了与之共同摄政的慈安太后)靠在朝廷高级官员和皇族中提拔对立派来设法削弱恭亲王的权力。 慈禧策划的1861年宫廷政变,当然应该感谢恭亲王的合作。在随后的年代里,她作为一个仍然缺乏经验的统治者,不得不在外交和军事上大大地依靠恭亲王。恭亲王的确享有相当大的权势,但在1865年,慈禧对他的地位给了一次打击。4月初的一道朱谕,是由慈禧亲笔用带有别字的汉文起草并交大学士们润饰后下颁的,②它列举了言官对恭亲王的一些指责,如目无君上,挟制圣意,以及暗使离间。其他宗室及大臣都为之辩护。不过十日,慈禧决定恢复他在军机处和总理衙门的职务。她担心恭亲王的去职可能会在地方以及中央政府内部引起恐慌,也许更担心列强的态度,因为它们被认为对恭亲王有着特殊的信任。慈禧 怕欧洲人会再来找麻烦,从而失去对形势的控制。 虽然恭亲王在军机处和总理衙门复职了,但他的声望和权势并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他被永远地夺去了1861年所封赐的“议政王”头衔。朝廷的命官们这时也都知道他并不总能邀得太后之宠眷,而且慈禧开始提拔那些以学识高深驰名的官员,他们的清议能力可以抵销恭亲王无视祖训的倾向。在恭亲王被剥夺权力的十天期间,慈禧专与谘询的是周祖培、倭仁,这两名大学士一直在妒忌军机处的权势。1865年冬,内阁学士李鸿藻,由于担任侍讲,得以经常觐见慈禧,被任命为军机大臣兼署户部右侍郎。李鸿藻的为人在思想上骄横傲慢,在政治上圆滑狡诈,所以不久就成为宫廷中一派的领袖:这一派包括倭仁(直到他在1871年死去时为止)和后来十分出名的顽固派如徐桐和翁同龢等人在内。李鸿藻派普遍地批评恭亲王对欧洲人的怀柔政策,特别是仰仗倭仁为思想楷模的青年御史们,对采用西方技术的必要性持怀疑态度。在1870年“天津教案”的余波中,李鸿藻及其朋友们保护了在天津曾经助长暴乱的官员,并批驳了对法国采取象恭亲王和曾国藩所提倡的那种迁就态度。① 在1865年以后新的宫廷联盟中,慈禧的妹夫,即恭亲王的弟弟醇亲王也站到了反对恭亲王的一方。他在情绪上是敌视西方的,据说他在煽起“天津教案”中曾起过作用;总之,他猛烈地攻击恭亲王在解决教案时所采取的态度。在1871年3月呈递慈禧的密折中,他指责恭亲王和另一总署大臣董恂“一味媚夷”。醇亲王对总署大臣又可以任军机大臣一事极为不满。“办夷之臣,即秉政之臣……常有万不可行之事,诸臣先向夷人商妥,然后请旨集议。”②慈禧认为这一密奏不宜公开,但她设法使以后的一切有 关外交和防务政策的事项都要在醇亲王和与他意见相同的官员以及宗室诸王共同参加的宫廷会议上商讨。总理衙门的决策权就这样被削弱了。 恭亲王很自负,并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他继续冒犯这位皇太后。1869年他和其他军机大臣们进行策划,使慈禧别无选择地被迫授权山东巡抚丁宝桢逮捕和处决了她宠幸的太监安得海,因为他违制私自离京南下,一路穷奢极侈,极为招摇。安得海因向慈禧密告许多高级官员而臭名昭著;此时慈禧因安得海之死而迁怒恭亲王。1873年同治帝到了成年并开始亲政后,恭亲王反对这位年轻的君主为慈禧的享乐而重建圆明园的计划。恭亲王的奏疏慷慨陈词,象一个大胆的御史那样刚正,它规劝清帝不要行为失慎(包括微服出游),并力谏他少浪费国库财富,指出这首先要从停止重建圆明园工程开始。1874年9月,清帝无疑是根据他母亲的示意,将恭亲王革职降级——至少达一天之久。第二天的谕旨宣布按照皇太后的旨意,恭亲王的职务和爵禄都予以恢复。这种既表明宽容又显示权威的两面三刀做法,为的是让恭亲王出丑。① 1875年1月,同治帝没留下一个继承人就死了。慈禧选择了醇亲王的儿子载湉当新皇帝,以光绪为年号。向新统治的过渡显然进行得比较顺利,尽管有少数官员确实提出过规谏,要求遵从祖制从下一代人中选出新皇帝,以维护孝治的礼教。载湉只有四岁,他的母亲是慈禧的妹妹。两位太后(慈安和慈禧)第二次摄政;慈禧将长期不间断地成为实际的统治者。 新皇帝的父亲醇亲王暂时引退。但有关重大事务,他都以亲王的身份参与廷议,而且他的主张比以前受到了更大的重视。 1876年,靠着秉性和机敏在宫廷中赢得各派尊重的文祥病死,恭亲王的处境进一步恶化。 通商大臣:李鸿章的兴起 在实际筹划和督办自强新政的过程中,分管南洋和北洋的两名通商大臣,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五口通商大臣之职建置于鸦片战争之后,原任大臣已于1859年调往上海。 1860年以后它被称为南洋通商大臣。原来的五个通商口岸以及在长江和南方新开放的口岸都归这位大臣管辖。1860年,江苏巡抚薛焕兼领该职,甚至在1862年4月他离任巡抚之职后仍继续担任此职;从1863年初到1866年底,江苏巡抚李鸿章兼领南洋通商大臣之职。1866年底曾国藩转任南京时,他就成为通商大臣。此后,该职始终由两江总督兼领。 北洋通商大臣之职最初设于1861年天津开放之时,由于直隶总督不能经常在那里处理对外关系方面的各种问题,恭亲王的帮手崇厚被委派为通商大臣(通常称为〔北〕三口通商大臣),驻在天津,处理在天津和牛庄、芝罘发生的涉外事务。不象南洋通商大臣,崇厚没有钦差大臣的身份;重大事情他都要会同直隶总督、山东巡抚,或者奉天府府尹,一起采取行动。然而,当1870年李鸿章任直隶总督时,决定他以钦差大臣的全权地位负责有关对外贸易和畿辅海防等事务。〔北〕三口通商大臣的职衔被取消后,李鸿章的兼职被总称为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住在大津,只有冬季住在直隶首府保定。 由于两名通商大臣负责处理在各通商口岸与西方交往时发生的一切事务,所以1862年的一道谕旨授予了他们监督其辖区内各分巡道员的权力,这些分巡道员分管的地区包括各通商口岸——例如,福州道台和宁波道台要向在南京的南洋通商大臣禀 报“洋务”。①南、北洋通商大臣的权限还扩大到包括督办所有利用西方知识和人材的新兴事业。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薛焕以及他之后的李鸿章,监督执行了雇佣外国教官的专门军事训练计划。1865年李鸿章创办了江南制造总局,1867年崇厚创办了天津机器局。1866年末,曾国藩转到南京任两江总督之职后,他就督管了李鸿章创办的各个兵工厂和外语学堂。1870年曾国藩得到清帝的批准,设立了江南轮船操练局,并调给它上海江南制造总局建造的军舰,甚至还有几艘福州船政局制造的军舰。南洋通商大臣此时是大部分自强计划的实际协调者。然而福州是一个独立的中心。闽浙总督左宗棠1866年底调任西北后,福州船政局就由他保举的沈葆桢经办,为此沈葆桢被钦命为福州船政大臣。但是,沈葆桢在争取新任闽浙总督和福建巡抚的合作方面存在着困难。 从1870年随着李鸿章成为北洋通商大臣以来,自强新政的领导权就被这个强有力的人物所掌握。李鸿章取得了曾国藩的合作(后者以前曾接受了李鸿章关于考虑江南制造总局各项新计划的建议,并与李鸿章联名上奏,得到敕准选派青年学生赴美受训)。李鸿章对华北以外的事务也有所干预,这在行政管理方面有词可托,因为通商大臣的体制并无明确规定。由于北洋通商大臣有保卫畿辅重地的职责,李鸿章可以直接同上海道台联系,商讨有关防务乃至贸易事务,尽管上海不在李鸿章的管辖之下。还由于江南制造总局是李鸿章1865年奏请批准创办的,所以他被公认为对这个兵工厂的事务有发言权,虽然最后的决定权属于南洋通商大臣。还由于赴美留学使团是根据曾国藩、李鸿章1872 年的联名上奏批准的,所以它就受南北洋通商大臣的共同监管。①曾国藩死于1872年3月,其后不论谁被任命为两江总督和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都尽可能设法与他们合作。两江衙门掌管着漕粮,而李鸿章的轮船招商局(1873年初期成立)却依赖着它所享有的漕粮北运的特权。更为重要的是,江苏省的厘金不断为淮军提供大部分的年度军费开支。尽管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初淮军驻扎在五个省份(而且在直隶只有一万五千人),但建立这支军队的李鸿章却被清帝视为它的协调者。 1872年1月,福州船政局以及江南制造总局的造船计划都遭到朝廷大臣们的攻击。这时,李鸿章、曾国藩二人都出来为之辩护。李鸿章本人与福州船政局的船政大臣沈葆桢联合起来,特地向军机大臣们呼吁继续对福州船政局给以财力支持。在1874年与日本冲突而发生的台湾危机期间,李、沈二人都上疏为自强运动提出了一个庞大的计划,其中包括一个新的海军规划,用洋机器采矿,以及改革现行的人事制度(沈重申他以前提出在考试中增设算学新科的倡议;李则提议在沿海和长江各省会设立讲授西学的学堂,毕业生授予文职官衔)。②虽然最后的这些提议未受朝廷重视,但新的海军规划却得到批准,并且有两项采矿工程被授权进行。最使李鸿章高兴的是,在他的保举下,沈葆桢1875年5月被委任为两江总督和南洋通商大臣,同时李、沈二人又分别被特加为北洋和南洋防务大臣。1876年9月,李鸿章保举的另一个人丁日昌被委任为福州船政局(此时划归在南京的通商大臣管辖)的督办船政大臣。丁日昌不久又被任命为福建巡 抚,并负责改进台湾的防务。李、沈和丁三人合作得很好,而且在自强活动中——例如,在海军计划和派遣学员到欧洲等方面——也取得了一定程度的协作。 虽然李鸿章和沈葆桢作为通商大臣享有相当大的权力,但显然他们对政策的影响归根到底还要依靠北京的支持。总理衙门热心地支持了李、沈的某些建议,但对他们的另一些建议要么不关心,要么感到办不到。例如关于资助福州船政局的问题,李鸿章在1872年就已提出要一律停建军用驳船,并把拨给传统水师的经费转用于火轮军舰;①这一提案没有得到总理衙门的支持。1875年5月当朝廷讨论沿海防务时,文祥对李鸿章关于铁路、电报乃至在各省会设立讲授西学学堂的想法持同情态度。但是,两名顽固派的汉族官员,对李鸿章的建议猛烈攻击,致使它们得不到进一步的讨论。是年冬,李鸿章赴京师谒晤恭邸,请先试造在江苏一地到北京的铁路,以确保重要物资的转输。李回忆说:“邸意亦以为然,谓无人敢主持。复请其乘间为两宫言之。渠谓两宫亦不能定此大计。”②在朝的顽固派显然已经形成一股不得不加以认真考虑的力量。虽然如此,李鸿章仍然发展了与恭亲王、文祥的工作关系,而且也增进了与沈桂芬和宝鋆两位军机大臣的关系,所以他的某几项计划确实得到了朝廷的支持。这时,他才发现为了推动其兴建海军和发展工业的计划,必须与醇亲王联合,以便赢得慈禧本人的欢心。 虽然李鸿章和沈葆桢都是钦差大臣,但他们却没有管辖其他督抚的权力。丁日昌是一个亲密的同盟者,但他受到了京官们的猛烈攻击并在1878年决定辞去巡抚职务。部分是由于有李鸿章的荐举,才使三名前淮军将领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成为巡抚:1872—1874年张树声任江苏巡抚,1874—1878年刘秉璋任江西巡抚,1876—1877年潘鼎新任云南巡抚。李鸿章经常写信给这些人和在各省与之友好的其他官员,力主建造兵工厂和用洋机器采矿。许多人在建造兵工厂方面向李鸿章求助,以此作为响应;但在采矿,特别在开办讲授西学学堂等方面,除非北京本身积极支持鼓励,否则各省官员很少有人采取行动。① 赫德和关税 尽管自强的倡议必须由开明的满汉政治家提出,但在中国的某些洋人对推动和促进这些活动却起着关键性的作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中期,英国外交官阿礼国和威妥玛以及被清朝雇佣的赫德给总理衙门提议的内容,不仅涉及处理外交关系的技术问题,而且还谈到采用有利于中国的各种西方新技术的问题。有名的1865—1866年的威妥玛-赫德备忘录,由总理衙门转呈清帝研究并供各省官员讨论。备忘录建议实行某些内政改革,并特别强调必须派遣外交人员出国和采用包括铁路、电报以及机器采矿在内的西方新技术。然而赫德和威妥玛又提出,这些新技术应靠西方的企业引进,并应鼓励在这些领域内进行中西合作。赫德-威妥玛建议中的这一部分在当时遭到了大臣们的强烈反对,因为他们特别害怕这些由西方控制的企业。甚至连了解这些新技术内在价值的李鸿章也反对外国人向铁路、电报和采矿业投资。在谈到西方提出关于修改中英条约的要求时,他只建议中国在自己的铁矿 和煤矿中雇佣外国工程师。① 赫德对清政府的主要贡献在于他组织的高效率的海关服务工作。中国传统的关税管理每年必须为内务府提供“盈余”,所以因贪污行贿而声名狼藉。自1861年因李泰国请假回国而由赫德接管以来,各通商口岸的新海关事实上是由他创办的。1865年,海关总税务司由上海迁到北京。根据清帝批准的“关于招聘洋人协助海关税收管理规定”,赫德继续享有管理海关全体职员的大权。外国职员——从各通商口岸的税务司到帮办和潮汐观测人员——以及华人帮办和职员,都根据赫德制定和认真执行的业务条例归他调配管理。赫德再三提醒他的部属,他们从中国政府领取薪金,因此就是“中国政府的雇员”。征收的关税都解往由华人海关督办(大都是各通商口岸的道台)管理的中国海关银行。但关税的估算以及帐目和报告的编制都由赫德的部属来进行,他们在成功地防止走私和确保帐目准确无误等方面,做得非常出色。截至1875年,海关的洋员增到408人,华人职员增到1,417人,而在十年之后,则分别为524人和2,075人。其间,海关总税收不断增加,从1865年的八百三十万两增加到1875年的一千二百万两,而1885年增加到一千四百五十万两。② 如果没有赫德的有效的海关机构,各通商口岸的贸易和航运不会那样有条不紊地发展起来。从这个意义上讲,他的主要贡献是促使中国商业的发展,大批的华洋工商界都从中得到了好处。但清政府仍然是最大的受益者。由于北京深知海关收入的利益,并且责成各通商口岸的道台来负责,所以朝廷就控制了这笔日益 增加而又可靠的税收。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末,为北京所确认的清帝国的总税收,包括中央和地方在内,计约六千万两。虽然最大部分的收入仍然来源于田赋,但厘金仍达到一千八百万两(占30%),关税仍达到一千二百万两(占20%)。①由于旧税源乃至厘金到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几乎完全被指定作为既定的和不能机动的开支,所以关税对政府的一些新办事业以及紧急需要来说,其价值就无法估量了。关税基金提供了一些新办事业(如京师同文馆、神机营,江南制造总局和天津机器局、福州船政局、赴美留学使团、驻外使馆和1875年以后的新海军计划)的一部分或全部经费。② 由于关税的分配是由北京控制,所以清帝对上述每一项事业的批准是保证其经费供给的关键。于是出现了下面的做法,即把百分之六十的关税分拨给有关各省,部分用于中央所辖的活动,例如用作驻扎在各省的新军的军费,或者解往北京用于清帝的兴建事业。余下的百分之四十首先被指定用作对英法战后向英法两国的赔款。赔款在1866年年中付清后,这百分之四十就归在北京的户部掌管,不过动用这项资金须经特别申请,经常要得到清帝的批准。1874年李鸿章提出每年应从这笔款项中拨出四百万两作为海防经费。这笔开支得到批准,但清帝不久又认为别的用途有优先使用这百分之四十款项的权利——特别是左宗棠在西北用兵的军费和清帝在北京周围的兴建。左宗棠在军事上之能够取胜,是靠着从几家英国银行借得的五笔为数一千四百七十万两的贷款:它们由关税作担保,并且最后由关税(部分来源于百分之 六十的款项,部分来源于百分之四十的款项)来偿还。① 由于总税务司赫德要负责确保征收的关税不断增长,所以他的工作必然被当成是清朝政府财政的主要支柱。在他这一方面,赫德完全控制着海关机构。清帝批准给税务司花销的巨额津贴(1876年增至每年一百万两),使得海关的洋员能够过上豪华的生活,这为许多中国官员所羡慕,并常常引起英国领事们的妒忌。总理衙门对赫德的信任,是多年来他在以下几个方面有着出色的表现而形成的:首先他是作为海关机构的全权管理者,其次是作为按总理衙门指令行事的雇员,第三是作为英帝国在各通商口岸处于领导地位时期的英国人。事实上,赫德成了总理衙门的主要外国顾问,并且能够不时地对政策产生某些影响——例如,推动以1866年半官方的斌椿使团为开端的各种使团出国,扩充同文馆使其包括算学和科学学科。赫德关于对外政策的意见和他在外交谈判中的帮助,得到了总理衙门的高度赞扬;有几次他的调停对清政府与欧洲各国的关系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然而,尽管赫德很想看到中国变得强盛起来,但他对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中国自强政策的直接影响是有限的。他试图劝说清政府建立一个现代化的造币厂,但这一设想既未得到英国公使威妥玛的支持,也没有被清朝的官员认真考虑过。赫德提议建立全国性的邮政局,但仅仅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得以建起一个属于海关总税务司的邮政司,限于有限的一般性营业。②赫德发现,他不能争取清政府采纳他关于实现中国所需要的教育和文官制度改革的意见,这就象李鸿章和沈葆桢不能使他们的考试制度的建议引起重视一样。 从1863年李泰国-阿思本舰队流产以来,赫德一直希望帮 助中国组织一支现代化的海军舰队,由在华的英国侨民担任一定的职务,负责舰艇、船员和提供训练等事项。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开始,赫德帮助李鸿章和其他官员从英国,主要从英国的阿摩士庄厂购买海军舰艇。赫德的代理人金登干是他派的驻伦敦海关办事处的税务司;金登干可以代表赫德购买船只和其他物资,甚至还可与英国当局进行半外交性质的接触。即使中国第一任出使英国大臣郭嵩焘在1877年于伦敦开设使馆之后,赫德和金登干利用邮件和电报进行密切联系,仍能多方面地在专业问题上效力:例如,在中国沿海建立灯塔和气象预报设施;代表中国出席在巴黎、维也纳和其他地方的国际博览会;以及为同文馆聘用教授等。由于身居这样一种中介人的地位,既与恭亲王接触密切,又能单独接近伦敦,赫德看到了许多改革的良机。他甚至一度希望清帝国政府能够委派他担任总海防司的新职。“我要使中国强大起来,我要使英国成为它最友好的朋友。”赫德深信如果有一个与他创建的海关相似的海军组织,中国在五年之内就会有一支难以对付的海军。他并不认为英、中两国之间有什么战略性的利害冲突,但他还是很谨慎的,并始终意识到他只是一个顾问,他之所以受到信赖是因为他的工作取得了成果。他忠实于海关总税务司的职守,并介入了几项冗长的诉讼,在这些诉讼中他针对英国政府就条约规定的海关事务,为中国的权益辩护。他达到了他的一个主要目的,即确定了如下原则:在华的英国雇员为中国办理公务时,必须首先把自己当作是中国官员,而不是在华的英国侨民。然而外国雇员总是有他们的局限之处的。1879年9月,赫德提出一项备忘录,拟请任命一位总海防司,清廷对此本已有所考虑,但一经李鸿章和沈葆桢评头品足,即被搁置起来。①然 而,在这些忠心耿耿的中国官员和英国国民之两种人之间,不管相处得如何圆通和如何相互合作,但清帝国政府的选择是非常清楚的。很显然,把估算和上报关税的职责委托给外国顾问是一回事,而让他们去经管军事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① 孟思明:《总理衙门的机构和职能》,第53页。 ② 关于影印的慈禧手诏原件,见吴相湘的《晚清宫廷实纪》,图版10。 ① 见李宗桐和刘凤翰:《李鸿藻先生年谱》,卷1第144—146、171—174页。 ② 吴相湘:《晚清宫廷实纪》,第121—124页。 ① 萧一山:《清代通史》,第3册第661—664、672—674页。李宗桐和刘凤翰:《李鸿藻先生年谱》、卷1第164、214—216页。 ① 王尔敏:《南北洋大臣之建置及其权力之扩张》,载《大陆杂志》,卷20第5期(1960年3月),第15页。关于这一要求被其他外港道台们所实际遵从的程度,还需要进行研究。 ① 见肯尼迪:《李鸿章与江南造船厂的计划》,载《香港中文大学汉语研究所杂志》,卷4第1期(1971年),第215页。刘广京:《李鸿章在直隶》,收于费维恺等编的《中国近代史考察》,第84—87页。 ② 沈珂编:《先文肃公政书续编》。奏折的日期是1874年12月。刘广京:《李鸿章在直隶》,第96页。 ① 罗林森:《中国发展海军的努力,1839—1895年》,第68页。刘广京:《李鸿章在直隶》,第85页。 ② 刘广京:《李鸿章在直隶》,第101页注78。《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7第13页。 ① 关于京官们对丁日昌的攻击,见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244—245、361—362页。在李鸿章自己一派中有一人在改革政策上与李有分歧,并被他批评为虽然“端谨”,但回避实际责任;关于这一突出的例子,见李在1875年2月给巡抚刘秉璋的信,载《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5第3—5页。 ① 毕乃德:《1867—1868年的秘密通信:中国的主要政治家关于进一步向西方势力开放门户的观点》,载《近代史杂志》,卷22(1959年),第132页。 ② 赖特:《赫德与中国海关》,第325页和附录4。关税数字来源于瓦格尔的《中国的财政》附录b,它包括对往返于中国各通商口岸之间、悬挂外国旗帜的船只所征收的关税数字。 ① 罗玉东:《光绪朝补救财政之方策》,载《中国近代经济史研究集刊》,卷1第2期(1933年5月),第190—191页,其中提到了几种不同的估算方法。 ② 陈文进:《清代之总理衙门及其经费》,同上,卷1第1期(1932年11月),第49—59页。陈文进:《清季出使各国使领经费》,同上,卷1第2期(1933年5月),第270—310页。 ① 见斯坦利:《清季的财政革新者胡光墉》,第48—52、81—84页。 ② 见弗兰克·金:《1845—1895年中国的货币和货币政策》,第222页。郑英还:《中国的邮政通信及其现代化,1860—1896年》,第70—77页。 ① 《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8第37—38页;卷19第1页;《译署函稿》,卷9第37—38页。参阅9月4日赫德致金登干的信,见费正清等编:《北京总税务司赫德书信集:1868—1907年的中国海关》,第1册第301页;赖特:《赫德与中国海关》,特别是第478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早期阶段:长远的规划 上面已经提到,由于同治朝廷中的权力结构,以及慈禧太后对一批用以抵销恭亲王势力的极端保守的官僚的依赖,诸如修改科举考试制度等基本的改革建议都得不到加以考虑的机会。尽管如此,政治思想上到底还是允许一些规划得以推行:这里主要指的是引进有关军事装备的技术,但也包括传播西洋科学以及使一些经济设施现代化的最初步骤。这些早期的企业实在太少了,然而回顾起来,直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晚期为止的这一时期,仍应该看作是一个希望的时期。因为当时国内政治还不是那么复杂,国外对中国的压力也不是那么严重,还不会使这些为数很少的事业的长期性计划无法实现。江南制造局和福州船政局都把注意力放在造就人才上,包括向国外派遣留学生。轮船招商局和开平矿务局两者的创建,与其说是为了马上获利,还不如说是为了与中国水域中的西方航运业以及外国进口的煤炭竞争,以维护中国对本国经济的控制权。 由于其中有些项目过于庞大,它们陷入了组织不力和经营困难的积弊之中。新的事业通常以特设新的政府机关的形式出现;它们在制度上比起一般政府机构要灵活一些,然而总的说来仍旧没有摆脱清朝官僚主义的习俗。例如京师同文馆,是由总理衙门直接管辖的。虽然终于授权给一个美国传教士学者(丁韪良)负责指导教学,但是这所学校还是继承了一些满洲旗人学堂的作法。多数其他项目,例如机器局、船政局、甚至招商局和矿务局 在内,都是由省一级通过新设置的“局”来办理的。这些局是清帝按照那些以往专为某项目的设署经办的先例而授权设立的:这类机关过去通常为清帝所敕准,而在对太平天国的战争开始之后,就变得格外多了。经办人员一般由通商大臣或者总督选定,并由他签发札委。这些人通常具有“总办”或“会办”的头衔,也可以称作“委员”。①这种新设置的局比老式衙门的效率要高一些,这只是因为办事程序比较简便,并且现代技术和业务方式迫使它们接受了一些新的办事准则。但是这些新机构还是保存了不少老一套的作法,而且由于其他官僚部门的干预,常常使流弊加剧,这些流弊有时还相当严重。 由于新的事业往往涉及昂贵的进口机器及新的知识和新的生产程序,所以清朝的官吏们面临着严重的财政问题和专门技术知识问题。除去各省自己支应之外,只有朝廷里的达官显贵才能保证从宝贵的海关关税中得到定期拨款。此外,所需要的其他各种自然资源和人力资源也有待于开发。一座兵工厂亟需廉价的煤炭和运输煤炭的良好道路,更不用说金属冶炼工业的支持了。当时普遍缺乏工程师、机械师、自然科学教师以及足以胜任的船长,甚至于也缺乏象经过训练的铁匠和矿工那样的熟练工人。但是,在清朝政府内部还有足够的意志想把它的一些珍贵宝藏用于这些新奇的事业;而且,在通商口岸有着足够的西洋人以及足够的受过西洋教育的中国人,能够推动自强事业的进行。这些事业能够成功地兴办起来已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然而真正的问题却在于它们是否能够继续发展,而且在成功的鼓舞之下,它们是否会引起制度和经济环境的改变。 兵工厂和造船厂 清朝模仿西洋技术开始于1862年。当时,曾国藩在安庆这一刚刚从太平军手里打下的战略要地上建立了著名的安庆军械所。军械所的工作由徐寿和华蘅芳主持,这两人是学到一些西方数学和自然科学的中国数学家。他们制造土炮和火绳枪一类的旧式火器(这种枪中国在鸦片战争期间就已经开始生产),除此之外,还试图制造榴霰弹和雷管。①徐寿制造了一个汽轮使用的小蒸汽机,可惜运转不佳。1863年,广东人容闳(他曾在教会的赞助下赴美求学,1854年毕业于耶鲁大学,当时在上海经商)由曾国藩的工程师引荐,拜会了这位总督。容闳虽然不是一位工业方面的专家,但却相当精明地坚持这一主张:中国所需要的是一种通用机器,能够用它转而生产制造军械、轮船所需要的设备,换言之,就是需要一种“制器之器”。随后,曾国藩决定委派他去美国选购。最初的款项中有一部分是由李鸿章在1864年1月间提供的。 在此之前,李鸿章已经在上海建立了两座小型兵工厂,其中一座由丁日昌负责,他曾经在广东省督造军火,具有一定的经验。李鸿章还授权前英医马格里在松江建立一座兵工厂(这兵工厂于1864年迁到才收复不久的苏州,并从李泰国-阿思本舰队带到中国的一个机器厂得到了设备)。②1865年,李鸿章批准了当时已是上海道台的丁日昌的建议:政府应当购买上海虹口洋人居住区的一家美国商号——旗记铁厂——的铁厂和船厂。经过清帝的批准,设立一个局(即江南机器制造总局)来管理这两 个厂子。后来在1865年,容闳购买的机器也运到上海,随即归并到虹口的工厂里。与此同时,马格里的工厂从苏州迁到南京,命名为金陵制造局。 这种引进西洋机器的努力并不只限于沪宁地区。1866年,清帝批准了左宗棠的奏折:和法国人签订合同,在福州建立一座大型造船厂。1867年,崇厚在恭亲王的赞助下,求得李鸿章的帮助在天津建立了一座兵工厂。所有上述工厂的目的都是立即生产枪炮船舰,但是,江南制造局和福州船政局这两大中心从一开始还强调培训中国的技术工作人员。 兵工厂和造船厂的早期业务经营,不可避免地要依赖外国雇员。金陵制造局名义上是由中国总办领导,实际上是由马格里管理的。这所兵工厂每年从李鸿章的军费中得到拨款,大概略多于五万两,为淮军生产信管、炮弹、放炮用的摩擦管和小炮。在1867—1868年,增加了一些新机器,也招聘了一些曾经在乌理治工作过的英国技师。马格里把他初期成功的原因归之于他可以直接会见李鸿章,并得到曾国藩的信任。到了1869年,南京已经在生产火箭(一种内藏炸药的长形炮弹。——译者),并且试铸更大的大炮了。① 比较起来,上海的江南制造局规模大得多,在它创建的第一年里用于生产设备的经费就有二十五万两左右;这笔经费主要来源于上海的关税。被李鸿章挑选担任会办的人员大概是最能胜任其职的。上海道台(1865年是丁日昌,1866—1868年是应宝时)是当然的总办。其余负有特别责任的二人,一是沈保靖(他 一直为淮军采办军火),一是冯焌光(此人虽有举人功名,据说仍然通晓“西学”)。但是不管怎样,所有的技术工作还是由外国人负责的。旗记厂的总工程师料而是督造人(开始叫作“匠目”,后来叫作“监工”),他是一个曾受雇于纽约奇异工厂的美国人。旗记的八名洋匠也得到留用,并增雇了其他洋员。制造来福枪的最初努力并没有成功,但此后不久,这所兵工厂使用一部分自己制造的机器设备,就能够生产合用的毛瑟枪和小型开花炮了。及至1867年年中,这所兵工厂每天生产毛瑟枪十五支,十二磅开花弹一百发,同时每月平均生产发射十二磅炮弹的开花炮十八门——在对捻战争时,这些弹药武器立刻证明是有用的。① 虽然后来李鸿章把江南制造局看作他打败捻军的原因之一,但是总的说来,江南制造局却使他大失所望。从一开始,李鸿章就要兵工厂生产一种优质来福枪。可是,一直到1871年增聘的洋员和添置的机器到达之后,江南制造局才开始制造林明敦式后膛来福枪。到1873年年底,生产了这种步枪四千二百支左右,但不仅它们的造价高于进口的林明敦枪,质量也远不如后者。这种枪李鸿章连自己的淮军都拒绝使用。②由于李鸿章仍然不得不依靠进口武器,因此他在1871年改组天津机器局的时候,决定集中力量制造林明敦枪和克虏伯(当时亦译作“克鹿卜”。——译者)炮所用的子弹和炮弹。幸亏有清帝从天津和芝罘的海关岁入中的拨款,天津机器局在1871—1872两年当中花费在建厂和生产上的费用多达二十五万六千两。沈保靖由江南制造局调津接办;增建了另外三个厂,并聘用了新的洋员。到1874年,这所兵工厂除生产大量的子弹炮弹之外,每天还生产一吨火药;到这 时候,李鸿章才定购了在天津制造林明敦枪的机器。①1875年,马格里在南京制造的三门发射六十八磅炮弹的大炮在大沽试验时爆炸了,所以这时李鸿章对于中国制造洋枪洋炮的能力还没有把握。部分由于李鸿章的建议,江南制造局在1874—1875年间建立了一个分厂生产火药和子弹,此后它对这项工作更加重视。 和初期的枪炮工业一样,轮船制造方面最初努力的结果也令人扫兴。1866年7月,李鸿章授权江南制造局开始制造一种为巡逻海港而设计的小型炮舰。次年,根据丁日昌的建议,曾国藩决定制造局应造大船:这一方面是由于当时最好的洋匠更精于造船技术,另一方面也由于丁日昌和曾国藩两人都感到轮船对于中国的长期防务至关重要。②迄今为止,制造局每年的经费一直是从淮军军费(它的主要来源是厘金,也有一部分来自海关关税)中提取的。1867年5月,曾国藩获准从上海海关关税岁入中拨留一成给江南制造局;两年之后这笔拨款增加到二成,每年总额在四十五万两以上。1867年下半年,这所兵工厂迁移到上海市南郊一块十英亩的基址。在那里建造了一个干船坞并添置了新机器,用以制造轮船;还增聘了六、七名英、法洋工匠。1868年8月,第一艘中国制造、可以使用的轮船下水了,这是一艘六百吨位的明轮船,曾国藩给它取了一个吉利的名字——“恬吉”。虽然轮机是外国造的,但是汽炉和木制船壳均系厂内自造。随后的五年当中,制造了三艘双螺旋桨小型铁甲舰,以及五艘螺旋桨木船(从六百吨位到二千八百吨位)。除去两艘轮船之外,所有汽炉和轮机都是厂内自造,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成就。可是不幸,这些船行驶迟缓,对于一些通商口岸来说又吃水太深,而且耗煤过 多,更不要说造船本身的高昂成本了。到1875年江南制造总局中止造船计划时,这项规划以及轮船维修(由曾国藩1870年设立的江南轮船操练局主管)费用占该兵工厂年度进款的一半左右,据信所造轮船比在英国出售的类似轮船至少要贵一倍。① 江南制造总局制造弹药和轮船的成本之所以极高,主要由于两项原因:其一是几乎所需用的全部材料都是进口的;其二是雇员费用(尤其是洋员和中国官员的薪水)高。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中叶,这所兵工厂总经费中差不多百分之五十用于购买材料(不包括新机器和其他永久性设备),将近百分之三十用于薪水和工资。采办上的敷衍塞责严重得使曾国藩吃惊,所以他在1872年临死之前建立了这样一项制度:兵工厂的每一项采办都要经由总办本人以及采买、支应和会计三个有关单位共同批准。②雇员费用增加的原因一部分是由于洋员人数不可避免地增长(他们的薪水甚至按照西方标准衡量也是相当高的),一部分是由于中国管理人员的人数也在增加。不算小职员,隶属于这所兵工厂的中国“官员”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初是四十人,到七十年代末便增加了一倍。可以推测,其中许多人是通过权势在薪水簿上挂个名字而领干薪的。③ 和江南制造总局比较起来,福州的造船规划需要更多的资金。左宗棠起初要求五年中三百万两的经费总额,这于1866年7月为清帝批准。制造十六艘轮船以及培训中国造船工匠和航海人员的规划,都由日意格和德克碑这两名法国人负责,他们由法国领事连署而签订了“保约”。由于左宗棠本人要动身赴西北新任所,经他推荐委任当时在福州老家丁忧的前江西巡抚沈葆桢为钦 差大臣监督建局。沈葆桢在左宗棠所选择的几位提调的协助下工作,其中包括代理福建布政使周开锡,此人管理厘金和军需颇有经验。沈葆桢和周开锡不得不和新任闽浙总督吴棠的反对意见作斗争。只是在吴棠被一个更能合作的官员替换之后(这是当时左宗棠在北京的势力所采取的一项措施),才保证了每年度四十八万两的拨款额和支付在法国定购机器的款项。① 在濒临闽江罗星塔的船厂工地上,中国官员们督视着两千名中国工匠和九百名劳工工作,料理着在河前工地上建造的地基,以安装二千吨法国机器,并安排建造房舍和采办物资。日意格领有“监督”头衔,于1867年下半年带着四十五名欧洲人从法国回来;随后达士博也来到中国,他是一位有经验的工程师,担任“总监工”一职。此后三年陆续兴建了铁厂、铜厂、一个设有若干气锤(功力高达七千公斤)的锤铁厂,以及一个适用于长达四百英尺船舰的下水滑道。1869年6月,一艘一千四百五十吨位的螺旋桨轮机运输舰“万年清”号下水;此后五年又有十四艘轮船下水(内有一艘没有达到合同规定,但又有一艘比原来规定的马力要大)。从1871年开始,该厂建造的大部分轮船都安装了自已制造的轮机。福州不生产象江南制造局的“海安”号和“驭远”号那样的二千八百吨位的轮船。可是它却在五年内制造了十艘从一千到一千四百五十吨位的轮船,比江南制造总局上述两艘之外的所有轮船都大。虽然福州轮船据说比江南轮船要好,但是开动起来还是速度慢、消耗高;这些船使用木制船壳和单横梁机,它们和江南轮船一样,从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欧洲标准来看,确实应在被淘汰之列。 福州船政局在到1874年7月为止的六年半时间里,开支总额为五百三十五万两,大大超过预算额。法国雇员的薪水是最大的开支项目(在每月五万两至八万两的经营费用中占一万二千两)。二千名中国工人的工资总数为每月一万两,而一百五十名中国管理人员的薪水总共只有一千二百两——这里显然没有把许可的开销和津贴计算在内。①在造船合同和支付工人工资方面存在着许多贪污舞弊的漏洞。有一些职员是福州达官显宦的亲戚或者是他们所推荐的人,沈葆桢在管理这些职员时特别棘手。船政局的采办系统存在着大量侵吞公款的现象,在沈葆桢接任的第一年里尤其如此;经常发现买来的木材、煤炭和金属材料不能使用。沈葆桢要博取廉洁奉公的楷模和严惩贪污的声誉,他严厉惩办了一大批公务人员,并且用更可靠的人替换了他们。但是在采办这类事务上,他终归还是不能不依靠象叶文澜那样有能力的帮办(叶文澜以前是左宗棠购买军火的帮办之一,有在通商口岸办事的经验)。叶文澜手下有职员三十人左右,从台湾、香港和东南亚采购物资;他甚至于还有一名常驻仰光的代理人,从那里往国内定期海运柚木。②沈葆桢的成功主要在于他能注意使中国职员充分地和日意格以及他手下的洋人合作,以便使造船计划在合同期间能够有条不紊地进行。但是,只有在沈葆桢不断从福建的高级官员以及从北京取得支持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取得这个成绩。 西学:同文馆的局限 江南制造局和福州船政局是旨在探查西方力量奥秘的一个更 大规划的组成部分;从一开始,李鸿章和左宗棠就打算在建立兵工厂、造船厂的同时开办培训学校。几百名半文盲工匠和学徒在外国工头的指导下在工厂里做工,许多中国人将要成为技术精练的工人。年纪较轻的学徒的聪颖智力和灵巧手艺尤为外国人所赞赏。①但是,只有在那些范围很小的学校里,人们才能希望西方技术会在中国人中间扎下根来,因为在这里,来自书香门第的青年除去学习普通的中文课程之外,还学习数学和自然科学。按照设想,这些学校应与兵工厂和造船厂合作,既讲授理论,也讲授实际操作。 虽然早在1862年已由总理衙门主办了一所新的官办学校(京师同文馆),但是它的初意仅仅在于培训中西外交上所需要的翻译人员。因而同文馆所遵循的先例是十八世纪中叶在清帝赞助之下创办的俄罗斯文馆。1862年的“章程”是仿照俄罗斯文馆的章程制定的,它最初的录取人数限制在从八旗满族子弟当中挑选的二十四名青年;学生们要在学习中文课程的同时,也学会一种欧洲语言。②由于在上海和广州未能找到可以教授英语和法语的合适的中国人,便以不准在学生中传教为条件,延聘英国传教士包尔腾教授英文。此后不到一年,于1863年4月,一个法国牧师和一个俄国翻译受雇,又添设了法文馆和俄文馆。(俄罗斯文馆便于此时停办,那里原打算用来教授俄文的满族人被发现并不真懂俄语?)同文馆的一些学生确实至少学到了一些洋文洋话:在1866年,他们之中有三个人被选作由赫德带领到欧洲去的第一个非官方清朝使团的低级成员。 与此同时,在1863年4月李鸿章奏请清帝在上海和广州建立同样的外语学校。不过,李鸿章设想中的学校具有更广泛的目 标,打算同时也教授数学和自然科学。他说:“彼西人所擅长者,推算之学,格物之理,制器尚象之法,无不专精务实,泐有成书……我中华智巧聪明,岂出西人之下!果有精熟西文者转相传习,一切轮船火器等巧技,当可由渐通晓。”李鸿章的建议得到批准,上海同文馆于1864年7月在上海道台的监督下兴办起来。所取除十名已经通习中文、年龄较大的学生之外,另外限取四十名由有声望的官绅保送的十四虚岁以下的青年。①学生们除了读经、史、朱熹的著述以及作文等中文课程之外,还由美国传教士林乐知讲授英文,由一位中国教习讲授数学。 广州同文馆虽然也是根据李鸿章的奏折在1864年夏季以同样方式创办的,但它基本上是由广州的一位鞑靼将军所管辖。该校雇用了一个传教士讲授英文和数学,但学校的章程似乎是为了使这个城市的中国居民避免受过分的西方影响而制定的(由于英法联军之役,广州已被英国占领将近四年之久)。招生人数定为二十名,十六个名额留给在广州驻防的八旗子弟;十名年龄较大的学生取满族、汉族均可。虽然学校的章程一部分依据了新建的上海同文馆所采用的规章,但在实际上广州同文馆办得象一所满洲旗人学堂。② 由于清朝的文官制度和科举考试制度没有改变,这些新学校从一开始就不得不面临鼓励学生的问题。总理衙门援引原俄罗斯文馆的先例请得清帝的批准:京师同文馆三年制优等毕业生可以被保举为八品或九品官,通过更进一步考试的学生甚至可以升授为七品官,直到委任为京畿官僚机构中的主事。不过,上海和广 州的学校并没有这个有利条件。上海同文馆提出,学完三年制学业的最佳学生应为“附生”(符合参加乡试条件的低级“生员”)。①广州同文馆仿照旗人学校的先例,许诺它的毕业生作翻译(最初指的是能够在满文和汉文之间进行翻译的人)或者名誉“监生”。这可以使人想起,李鸿章曾在1864年春天向总理衙门建议在科举考试中增设新科,给有专长技术的考生一个应试高级功名的机会。这个建议毫无结果,实际上,上海和广州同文馆的学生尽管进了这些学校,并领取津贴以学习英文和数学,但仍旧发现他们为准备应乡试而在那里练习作八股文! 不过,对于那种一成不变的格局总算进行了一次突破的尝试。回顾起来,这主要由于在1865—1866年建立了江南制造局和福州船政局,也由于在诸如制定总理衙门政策的文祥和董恂等士大夫中间引起的思想上的骚动,虽然这种骚动是微弱的。恭亲王本人被李鸿章、左宗棠等人就有关新技术所需人材的长期计划而提出的论点所打动。赫德和丁韪良的上书也激发了总署的大臣们的热情(工韪良曾把沃顿所著的《万国公法》译成中文,并且在准备一部关于自然哲学的新书时就在总理衙门里面演示了电报发报机的操作)。② 在1866—1867年的冬天,恭亲王和文祥作出了一个实在大胆的计划,但此计划的激进性质通常为历史学家们所忽略。在1866年冬天以前当赫德回国休假时,恭亲王和文祥就委托他在欧洲代为招聘自然科学教习,为将在京师同文馆内设立的“天文算学”科目配备人员。(按照清朝的传统看法,“天文算学”有些实际用途,并且确实是持某种主张的儒家学者在知识探索中的正统 课题。①不过,这个科目的旧名称现在被总理衙门用来包括化学和机械学之类的西方科学。)恭亲王和文祥不是仅仅打算增加同文馆的课程;他们的目的完全是想让西学本身的合法性得到清帝以及象翰林院那样的正统部门的承认。在1866年12月的奏折中,总理衙门建议应该鼓励那些举人和举人出身的官吏报名到同文馆肄习新开科目。之后在1月28日,恭亲王和他的同僚们进一步上书,建议应该鼓励进士,特别是翰林院成员——包括有声望的编修们——报名,并在三年课程结业之后给予“格外优保。”②也许,我们作以下设想并不过于牵强:如果这个建议达到了预想的效果,那么一个清代的教育和文官体制的重大改革也就指日可期了。 12月和1月的奏折都得到了清帝的批准,这正是慈禧本人在文化问题的观点上所持模棱态度的一个证明。但恰恰在这个时候,这位太后可能第一次这么明确地认识到,意识形态上的保守主义可以用来抑制恭亲王的政治势力。起初,北京的官僚们缄默地同意了总理衙门的建议。只是在3月初监察御史张盛藻才上书陈述他的观点,认为自强不必依赖洋枪轮船,而取决于“练兵筹饷”和一个纲纪整肃、刑政严明的吏治。这位御史把天文学和数学仅仅看作一种“机巧”,他感到特别忧虑的是,强调这两门学科会对士习人心产生有害的影响;在他看来,技术知识和良好的道德品质似乎是相互对立的。这位御史还对以厚给廪饩和优与奖叙为奖掖之举深感不满,认为这也会起到败坏学者和官吏气节的作用。然而甚至经过这些攻击,清帝仍然站在恭亲王一边:有一道 谕旨便说,“天文算学,为儒者所当知,不得目为机巧。”①同时,也确实有许多士子向总理衙门报考同文馆的新科目。 然而在3月20日,清帝收到了大学士倭仁(1804—1871年)呈上的第二个责难性的奏折;倭仁不仅是一位受尊敬的著名学者,也是朝廷里一位刚形成的派系的领袖。尽管倭仁的祖先是蒙古人,他却仍旧作为当时最著名的两三位程朱理学大师之一而受到广泛的敬重。除了他模范的生活给他带来声誉之外,他还因从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一直在一个其学术既与意识形态,又与政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领域担任一系列职务而对人们产生影响。他曾经连任都察院都御史和翰林院掌院学士;在1867年,除大学士外,他还是年轻皇帝的授读之一。②他在这奏折中傲慢地表示:“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倭仁甚至比御史张盛藻还要蔑视“天文算学”。这位大学士把技术问题和受鄙视而通常与诡谲、异端相联系的“术数”看作是一回事。但是对士大夫在情感上具有更大感召力的是他断言,总理衙门要让中国人“奉夷为师”。在中国传统中,老师的地位是特别受人尊敬的:而那些洋人也确实是夷狄,他们刚刚直接进犯京阙,如今又在传播可恶的基督教教义。③恭亲王和他的同僚们在一个雄辩有力的奏折中答辩说,期望以“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干橹”完全是不现实的,但甚至在此之后,倭仁还是重申他的立场。恭亲王和他的同僚们肯定地说,礼义确实是国家的根本,但接着便援引了那些极力倡导引进西方技术的忠臣如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和沈葆桢等人的话作为自己的论据。作为儒家,这些人大概并不亚于倭仁! 当时虽然没有其他官员上疏支持倭仁,但是被清帝予以公布的倭仁的这两个奏折,竟把北京士大夫煽动到如此程度,以至开始流传总理衙门意图谋反这种招惹怨毒的谣言。那些报考同文馆新科目的正途士子遭到同乡和同列们的讥笑嘲讽。士大夫中形成了非正式的约定,不受诱于总理衙门所提供的新机会。4月下旬,恭亲王和他的同僚们向皇帝报告说,由于倭仁的奏章已为众所周知,“臣衙门遂无复有投考[新科目]者”。总理衙门被迫放弃了原来鼓动士大夫中的杰出人才学习技术的计划;现在仅仅请求皇帝批准按照原计划举行新科目的入学考试,以接纳那些“现在的投考者”。① 这个结果对倭仁——他除去代表着京畿某些官吏的自我道德感和政治利益之外,也代表着文化中的主要的文化素质——来说,显然是一个胜利。但是必须看到,他取得这个胜利的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慈禧太后未能给恭亲王以全力支持。当倭仁被要求设立一个只用中国教习的算学馆时,他大为窘困(因为他在第一个奏折中随便说出中国教习是很容易找到的);因此,为了不被委任到总理衙门,他不得不请病假。在一道上谕中,倭仁还被斥为“见识拘迂”,不过尽管如此,慈禧还是没有重新提出让具有高级功名的人报名同文馆新科目的号召;4月23日的上谕仅仅表示:“就现在投考人员,认真考试,送馆攻习”。②可以想象,慈禧并不愿意反对倭仁对儒家文化解释的本质,因为她自己作为摄政者的地位以至满族人的统治本身,都是仰赖儒家的伦理和文化的。当然,慈禧本来可以选择的道路是,坚持一种更加灵活而依然是正确的儒家观点,就象恭亲王和曾国藩在奏稿中所举例说明 的那样。但那时在慈禧看来,把一个在京师官员中有大批追随者的显宦抬出来使之盖过恭亲王,这种做法是毫无害处的。我们发现1868年的一道上谕直接按倭仁和恭亲王的顺序把他们作为负有最重责任的两名官员提出来:一位是皇帝的道德指导,一位是领班军机大臣。① 由于清帝未能坚持让有声望的士人肄习西学,同文馆的新方案就只有有限的意义了。包括满、汉两族的七十二名报考者的确参加了入学考试。不过发现他们大都是失业的中年人,“对于这些身体憔悴的穷苦文人来说,衙门付给他们的津贴表明比他们的声誉更为宝贵。”②被录取的学生有三十名,但是最后毕业的只有五名。为了得到质量更高的学生,清帝批准要上海和广州同文馆选派他们最优秀的毕业生到北京攻读新科目。恭亲王和文祥并不回避奉夷为师所招致的怨愤。赫德延聘的几名欧洲教习中有两名在1868年到达北京。通晓中西数学的天才学者李善兰被任命为算学教习。但是英文由欧伯连讲授,他是新近从英伦三岛来的非传教士教师;化学由法国人毕利干讲授;物理由丁韪良(他从1864年起一直在同文馆教英文)讲授。 1869年,在赫德的建议之下,丁韪良被任命为总教习,和满、汉提调(提调除负责学生的生活安排和纪律之外,还负责中文课程)一起工作。③丁韪良着手把同文馆办成设置八年课程的“书院”,其课程包括一种西文,以及数学、物理、化学、地理、国际法和政治经济学。之后,在1872年1月,英国传教士医生 德贞开设了解剖学和生理学课程。这一时期前后,在大约一百名学生当中大部分还是八旗子弟,但大家认为最好的学生却是曾在上海同文馆学习过的汉族青年。京师同文馆的出版业务以丁韪良自己的《格物入门》和毕利干的《化学指南》为滥觞。①然而,这所学校的主要目的仍旧是为外交工作培训人才。在资深学生的襄助下,京师同文馆出版的书籍终于包括了国际法、政治经济学、以及连同俄国在内的欧洲国家的历史等著作。虽然许多学生认为拿出相当多的时间去准备科举考试是合算的,甚至他们也受到这方面的鼓励,但是,其中最优秀的学生在尚未毕业之前就被任命为总理衙门的翻译了。 兵工学校和造船学校 与此同时,福州船政局和江南制造总局开设了更多的科学技术专科。福州船政学堂建立于1867年(甚至在福州船政局奠基之前),有一百多名十四虚岁以下的学生,大多数是从没落的地方绅士家招收的。学生得到许诺,将来准许授给绿营水师官职,或者按照军功保举文职官阶,②这是太平天国战争期间一条著名的成功之路。起初,左宗棠和沈葆桢抱着过高的想法,即希望学生们经过五至七年的严格训练之后能够学会如何设计和监造轮船,并且希望那些向往着成为舰长、大副的青年们能在这段时间里掌握必备的航海技能。还要求学生们学习中文课程以保证思想正确。但是沈葆桢相当明智地要求学生只学习象《孝经》和《康熙圣谕》一类的简单著作,同时兼习浅显的论策文章。③这所学 堂的“法文班”由法国人教习,专攻轮船制造和轮船设计。除去法文之外,还要求学习一套包括解析几何和微积分在内的数学课程,以及包括物理学和机械学在内的自然科学课程。偶尔也让学生协助装配机器零件,但要到第五或第六学年,他们才在船政局所属各工厂里做更多的具体工作。这所学堂“英文班”的学员用三年时间学习航海理论(上英文、地理、平面和球面三角以及航海天文等课程),然后把他们送到一艘由前皇家海军船长指挥的教练船上。(还有一个轮机舱部,招收曾在香港和上海的铸造厂和机器厂工作过的青年人,只教授英语、简单数学和蒸汽轮机原理。)这所学堂各个分部的教学显然是卓有成效的,而且青年当中又是人材济济,因而刚到七年就能确观厥成。1874年年中日意格报告说,法文班的七名毕业生已经“能够在兵工厂指导轮机[安装]工作”,另有二十一人预料可在一年半以后具备同样的能力;八名学生有最终胜任“设计室主任”的希望;九名毕业生证明他们能够“计算木制轮船的数据……绘制船身和船帆设计图,在模厂做出粗样以及监督施工”。他还宣布说,“英文班”的十四名学员受到了“为在长途航行中指挥一艘战舰所必须的理论教育和实际教育。”① 然而,即使是最出色的青年工程师和设计师,也不能被指望立即承担主要职责。由于财政困难,1874年以后福州船政局大大地削减了它的造船规划。从1875到1877年之间,只有四艘轮船下水,虽然其中的“威远号”是一艘混合结构船(铁胁、木面),装有船政局自制的英式康邦卧立机,这在技术上是一个引人注目的进步。尽管船政学堂的一些毕业生参加了这项工作,但总工程师却是斯恭塞格:他是日意格的主要技术人员,在绝大多 数法国人于合同期满撤走之后,他仍然留在那里。①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中叶的时候,有四名福州毕业生经过一段试用期后被授予汽轮船长头衔。而船政局制造的大多数轮船是由在通商口岸作过事的中国人指挥的,这些人虽然缺少正规训练,但是学会了驾驶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以来江苏和浙江两省政府购买和租赁的小轮船打击沿海海盗。(福州船政学堂二十一岁的毕业生、后来成为赫胥黎和穆勒著作的著名翻译家严复,在1874年是“海东云号”的代理船长,这艘小汽轮即为闽浙当局所有,但并不是福州船厂制造的。)②沈葆桢挑选蔡国祥作这支水师的最高长官(称为“火轮水师兵舰”的“总统”——译者。)他原是湘军水师将领,曾国藩一度选任他作李泰国-阿思本舰队司令。但这些安排并不意味着沈葆桢和丁日昌(丁日昌于1875年接替沈葆桢任福建船政大臣,于1876年又为原天津机器局的吴赞诚所继任)忽视了船政学堂自己的毕业生。 到了1870年,由于沈葆桢本人深感造船机器的奇巧,他完全确信那些渊深的学问——尤其数学——是西方技术的基本功。在一份他和闽浙总督英桂联衔于1870年呈上的奏折中指出:轮船与枪炮的质量取决于数学。现在西洋船舰和火器异乎寻常的改进,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这是计算能力日益精细的结果;如果计算稍稍细致一分,那么机器的使用就会灵巧十倍。沈葆桢考虑到,等到1874年福州学生毕业时最多也就上过七年学,于是他在1873年上疏清帝说,应该把最好的毕业生送到法国和英国去深造,以便使他们能够“循序而渐进,将窥其[西学]精微 之奥”。① 直到1875—1877年,福州毕业生才赴欧留学;与此同时,在1874年年中和法国人签订的合同期满之后,沈葆桢和他的继任者坚持这所学堂应该按照原样继续开办下去。至少有两名法国教习被挽留下来,并在1876年重新委任了讲授理论航海学的嘉乐尔。在丁日昌的倡导之下,船政学堂招收了四十名在香港英国学校里学过一点英语和数学的男童(此事经由轮船招商局总办唐景星安排,他本人曾经在香港居住过)。②船政学堂开办的法文班与英文班(即“前学堂”,主要学习法文和造船;与“后学堂”,主要学习英文和驾驶——译者)都具有可观的水平,而对航海人员的培训尤受重视。 当船政学堂作为速成学校为中国培养第一代现代兵舰工程师、船舶工程师和船长的时候,江南制造总局由于它特殊的环境,作出了更加广泛的贡献。从一开始李鸿章就主张,那些学童应该在制造局见习机器操作的同时,也要学一些西洋算学和自然科学。③但是见习机器操作所用的教学设备不得不延缓到制造局本身搬出外国人居留地之后才予添置;因为虹口区有外国海员和他们的娱乐场所,被看作是一个不适宜设置学校的地方。尽管如此,1867年中江南制造局还是聘用了几名曾经在安庆为曾国藩工作过的中国数学家-工程师,其中包括华蘅芳、徐寿和徐建寅;在这些人的建议之下,还建立了一所翻译馆(包括一所培养译员的学校),以出版中文的西洋科学技术书籍。1868年春季,翻译馆任用了英国教习传教士傅兰雅;其后在同一年里又录用了另外三名传教士,他们的汉语程度都足以向中国的笔录人员口述 技术著作的译文。曾国藩不顾一年之前倭仁的嘲讽,在1868年下半年的一分奏折中表示,他希望遴选书香门第的聪颖子弟随同这些洋人学习,以便使这些青年领悟西洋技艺中的义理。(二、三年之前,这位总督的天资颇高的长子曾纪泽开始学习英文和西洋算学,这大概是他父亲鼓励的结果。)①1869年后期,在位于江南制造局新址的校舍竣工的时候,当时依然不到五十个学生的上海同文馆即迁往那里,由江南制造总局主办,并改名为广方言馆。在此同时,制造局本身还安排了工人在职训练班和徒工夜校,以便在这里教授数学和简易科学知识。 然而,这个教学规划中的几个方面并没有得到很好的配合。徐寿和其他的中国数学家-科学家对制造局的生产计划并不负担责任。他们追求自己的学术兴趣,并且不断地从事翻译。到了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十二个中国人和五个传教士学者(傅兰雅、伟烈亚力、玛高温、金楷理和林乐知)合作,把许多从伦敦订购的书籍准确地译为中文;到1877年底,已经出版的翻译本和改编本著作达五十四种之多。②其中不少是关于蒸汽轮机、制模以及铸造技术和格林炮、克虏伯炮手册之类。另外一些是比较有刺激性的著作,例如封·希理哈的《防海新论》(1868年版);中译本于1874年出版,很快就为李鸿章仔细读过。还有一些是数学和自然科学的教科书,诸如白起德的《运规约指》(1855年版)、鲍曼的《实用化学入门》(1866年版)以及田大理的《声学》(1869年版)等等。这些书是通过中国书商分销的。仅举两例:一部1872年发行的关于克虏伯炮的手册八年当中销 售了904册;一部1873年发行的代数论文七年当中销售了781册。但是正如负责江南制造总局翻译工作最多的傅兰雅所抱怨的那样:这些书只有包括学馆和训练班在内的制造局内部几个部门才使用,而且使用的次数也很少。① 下述事实使江南制造局所属学馆的发展受到阻碍:它本来应该培养工程师和翻译人才,而一个迂腐的理学士大夫涂宗瀛(1811?—1894年)在他短暂的上海道台任期内(1870—1871年),却责成上海县教谕主管学校的中文课程。这样,虽然数学在广方言馆三至五年的课程中受到应有的重视(学习时间的长短取决于各个学生的能力和专业要求),但在教授代数、几何和三角的时候,还要求学生通习中国的《算经》,结果造成了一些概念的混乱。尤其在第一学年里,要求学生肄习繁重的中文课程。要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不断地阅读历史著作,包括《左氏春秋》和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不仅如此,还直接安排了经学课程,要求阅读的书中有朱熹的全部著作和一部十八世纪清朝论宋学的文集。②除此之外,学生们每周还必须花费一天时间准备一篇作文,有时是八股文。如果仍有余力,可以学习林乐知讲授的英语或者傅兰雅讲授的法语。中文课程一直延续到第二学年,到这时学生们才允许专攻“外国语文及风习制度”,为做外交工作做准备,或者选择技术性专业,例如矿物学、冶金学、机器设计与操作等等。只是对于那些无志参加科举考试的学生,才单开技术专业课程,中文课在这里减少到最低限度——只读《四书》和《五经》。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这种单独的技术课也已经收录了大约四十名学生,它似乎分为三个班组:造船学、船舶工程学 和军事科学。开设的课程包括英文、数学、绘图和射击学。教习中有外国人参加,大概是些和制造局内造船及军械制造有关的洋人。① 在1870年下半年江南制造总局的教育和培训规划开始付诸实施的时候,从一开始就赞助这一规划的丁日昌,却因丁母忧而不得不暂时离任,这对教育和培训规划来说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丁日昌虽然非常注意财政和司法管理上的问题,但他仍然确信中国需要效法西洋科学。他在1867年的一个奏折中论述说,只有致力于那些看起来似乎是抽象的研究工作,才能把西方技术学到手。“洋人……耗其心思、气力、财货于渺茫无凭之地,在数千百年,而其效始豁然呈露于今日”。②由于丁日昌的努力对十九世纪七十年代著名的赴美留学使团的成行起了关键性的作用,所以可以说,在他离任丁忧之前,他帮助中国在引进西方科学方面迈进了一步。 海外培训 早在1864年,一个无名的士大夫上书总理衙门警告说,日本在派人去欧洲学习制枪造船,因此总署大臣们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这封上书的启发,便就是否宜于派遣学员到外国兵工厂一事咨询李鸿章。李鸿章答复说,这是迟早终须采取的步骤,但是可以等一等,先在中国设局建厂再说。③耶鲁大学毕业、以受过“自由主义教育”而自负的中国人容闳,在1868年初向刚任巡抚不久的丁日昌呈递了一份计划,建议让中国青年在进行在职培训之前先到美国大学预科和高等院校学习。丁日昌深为这个计划所吸 引,以至亲自为此事写信给文祥,并且最终取得了曾国藩的赞助。1870年10月,当丁日昌在华北协助曾国藩处理天津教案所造成的危机时,他说服了这位政界元老向清帝建议,派遣青年学生到海外的普通大学及陆海军学院学习。曾国藩在他的奏折中解释说:“其[西洋]制则广立书院,分科肄习。凡民无不有学,其学皆专门名家。”①1868年的蒲安臣签订的条约允许中国人到美国游学,因此丁日昌确信,由于容闳本人曾在美国受过教育,如果确实能够给他配备一个具有正统背景的人同行,以使这个方案可以为北京所接受的话,那么他会是办理中国学生到美国游学的一个很好的人选。恰巧曾国藩的幕府里有一个翰林学士,他仕途坎坷,几乎要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决心谋求晋升。此人即1853年的进士陈兰彬:他虽被任命为刑部的一名主事,却回广东搞地方防御工作。他曾一度是湘军将领刘长佑的随从人员,不过现在在为曾国藩效力。陈兰彬曾被描绘为一个“嗜利小人,敢为大言;自便私图,不惜卖国”的人。②然而他毕竟是一个愿意到美国去的有声望的翰林院学士! 曾国藩的奏折在北京搁置了两个月之久。1870年12月,当时作了直隶总督的李鸿章怂恿他准备一个详细方案,重新上奏。李鸿章对曾国藩说:“断不可望事由中发”。③容闳拟议派送一百二十名十二至二十虚岁的青年,每人到美国游学十五年。李鸿章感到如期“深造”,自非十五年不可;并且说所拟为期二十年的总数为一百二十万两的经费预算尚不算多,可由上海海关岁入中的 六成部分提拨。李鸿章还补充说,“将来果学有成效,积有经费,再义充拓,方有步骤”。起初,李鸿章希望学生在出国之前能取得“监生”功名,后来当允诺在学生结业之后授以官衔时,他也就满意了。1871年6月,李鸿章在他和曾国藩联名签署的致总理衙门的一封信里阐明了这些想法,三个月之后,他和曾国藩又就这件事联衔上奏清帝。当清帝咨询此事的时候,总理衙门议请把原拟的候选学生年龄由十二至二十虚岁改为十二至十六虚岁,理由是这样会减少一些父母已至垂暮之年而学生仍须逗留海外的可能!总理衙门还奏请在赴美留学使团驻处恭设孔夫子的神位。在这些奏折的基础之上,具有历史意义的派遣留学生这一措施得到了批准。① 与此同时,曾国藩授权在上海设局招生。由原籍是广东香山县的上海买办商人徐润负责劝说许多广东人送子应选。1872年第一批应招入选的三十名青年中,二十四名是广东人(仅香山一县便有十三人),只有三名来自江苏,而安徽、山东和福建是每省一名。②容闳比大队先期一个月抵达美国,在康涅狄格州教育司的合作下,在哈特福德市设立了清朝留学使团的办事处。他们决定,留学生应分别派到该州十二个镇市的居民家里(付给酬金),并且就在这些镇子里入学。陈兰彬带了三十名学生及两名中国教习不久也到达;这两位中国教习将在哈特福德办事处定期地、并且利用假期教授中文课程。随后三年中又有三批青年抵达 美国,每批三十名;这样,到1875年总数共达一百二十人。 留学章程把中文课程安排到了最低分量:《孝经》、《大学》、《五经》和《大清律例》;还要求青年们去听讲解历代满族皇帝圣谕的课,并且要定期地朝着假想的北京方向行礼。中国旅行家李圭在1876年9月访问了哈特福德市。他在报告中说道,一百一十三名学生(因死亡、生病和撤回而缺七名)分成小组,每组十二个人,每三个月里有两个星期在哈特福德度过,在中国教习的指导下进行阅读、背诵、习字和作文。①然而另一方面,他们也渐渐地美国化了,把辫子塞在大帽子底下,兴致勃勃地打垒球。他们甚至在女监护教师(其中一位于1875年和容闳结婚)的陪同下到教堂去做礼拜。 陈兰彬显然是一个营求私利的机会主义者,不过,他在这一阶段还能较好地和容闳合作。1873年下半年,陈兰彬到古巴去调查苦力贸易,然后返回北京得到擢升;1876年,他作为驻美国、西班牙和秘鲁公使再次来到美国,以容闳为副使。在陈兰彬的举荐之下,另一位翰林区谔良被任命为哈特福德办事局监督。(区谔良似乎也是一个仕途坎坷的翰林,因为他仅仅是一名工部 候补主事;驻美国的职务有希望使他更快地升迁)②区谔良带来一名新教习;由于刚刚来自北京这个排外党人正在兴起的地方,区谔良很快就对容闳允许学生西洋化提出了批评。不过,到1877年为止,他的苛责还不是那么严厉,当时他更感兴趣的是增加赴美留学生的年度拨款,为此他和容闳联名吁请李鸿章。至于李鸿章,他写信给这两位监督,要他们鼓励学生特别注意选修 采矿和冶金专业,因为这两项被他认为是中国的急需。1877年后半年李鸿章向朝廷报告说,有些青年在一、二年内即可上大学学习,因此在李鸿章的奏请之下,清帝批准了以后九年总数为289,800两银子的补充拨款。① 由于不幸受到中美关系中一些事件的牵连,赴美留学使团于1881年被撤销(参看下一卷)。 与此同时,沈葆桢输送船政学堂毕业生去欧洲的计划也实现了。丁日昌丁忧期满之后,1875年成为福州船政局总办。他趁日意格返回欧洲之际,安排了五名最优秀的毕业生(其中两名学生后来作了李鸿章舰队的管带)随同赴欧。②1877年1月,北洋大臣李鸿章和南洋大臣沈葆桢联衔上奏,说应把船政学堂三十个很有前途的毕业生送到欧洲,至少深造三年,以从海关关税和福建省厘金中拨款二十万两作为经费。这项计划得到批准,在两个月之内就有三十余人启程,由李凤苞任赴欧学生监督;李凤苞是一位“候补道台”,在江南制造局受过训,并且受过日意格的训练。③ 和赴美留学使团比较起来,赴欧的规划在性质上更加实际;这次李鸿章的主要目标之一是培养中国舰长,以便驾驶从欧洲定购的近代兵舰。尽管如此,李鸿章和沈葆桢还是对清帝说,他们要鼓励一些学生学习化学、采矿等专业。④包括严复在内的六名福州学员进入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在志愿成为造船工程师的 学员中,有四名在法国瑟堡造船学校学习,有五名在土伦海军船厂学习。但是还有五名福州学生在巴黎国立高等矿业学校结业:这至少是从仅仅对海军的关注扩展到了更基本的问题上。罗丰禄和严复一样,是船政学堂“英文班”初期才学出众的毕业生,他放弃航海学,改在伦敦英王学院攻读政治和化学。在此期间,从1877至1880年,李鸿章的幕僚马建忠(1844—1900年)在巴黎学习法律和政治。① 在1882、1886和1897年,又有福州培训的学生相继赴欧,进行为期三年或者六年的学习。显然,这些学生年龄比较成熟,出国期限也比较短暂,因而与在康涅狄格州留学使团学生的经历相比,就更不容易西洋化了。 所有以上这些开端都有助于提供文化借鉴中必不可少的因素,即经过训练的人才: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在此后的几十年里发挥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作用。他们使中国向着引用西方技术方面稍稍前进了一点,就此而论,他们推进了中国的自强事业。但是,到了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晚期,自强新政作为中国对付外国问题的一项政策,比起六十年代时期来,已经变得大为多样化和复杂化了。中国国内工业和交通运输业采用了西方技术,它开始使努力的中心从防务转移到工业化方面。这就要求在历史学家这一方面也要使研究重点有一个相应的转移,因为中国国内的现代工业和交通运输业的发展所涉及的问题,其范围比自强新政的倡导者最初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所预想的要更为广泛(参看下一卷)。 (朱玲玲、谢保成、谢绵绵 译) ① 有关1850年以前这种“不太正规而依旧是官差”的先例的讨论,见梅茨格为弗尔索姆的《晚清时期的“幕府”制度》一书所作的书评,载《哈佛亚洲研究杂志》,卷29(1969年),第315—319页。 ① 王尔敏:《清季兵工业的兴起》,第24—28页;陈其田:《曾国藩:中国汽船业的创始者》,第20—25、40—42页。 ② 李恩涵:《清末金陵机器局的创建与扩张》,载《大陆杂志》卷3第12期(1966年12月),第368—370页。包耳格:《马格里传》,第123—132页。 ① 包耳格:《马格里传》,第161—167页。王尔敏:《清季兵工业的兴起》,第107页。肯尼迪把1865年苏州洋炮局迁移南京,以及1868年1月清帝从海关税款中拨款给天津机器局,都归因于对捻军作战的军事需要。参看他的《1860—1868年中国现代军火工业的创建》,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集刊》,卷4第2册(1974年12月),第807—818页。 ① 肯尼迪:《江南制造局的创建和发展》,(1968年哥伦比亚大学博士论文)第2章。《北华捷报》,1867年8月16日。 ② 魏允恭:《江南制造局记》,卷3第2页。肯尼迪:《江南制造局的创建和发展》,第 49—51、82—84、124—125、169页。 ① 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24第16页。贝耳:《关于直隶省等地的军事报告》,第89页。 ② 肯尼迪:《李鸿章与江南造船的计划》,第208—210页。 ① 肯尼迪:《李鸿章与江南造船的计划》,第210(特别是注21)、219、224页。 ② 肯尼迪:《江南制造局的创建和发展》,第74页。 ③ 同上,第148页。王尔敏:《清季兵工业的兴起》,第82—85页。 ① 庞百腾:《从沈葆桢的经历看中国的现代化与政治》(1969年伦敦大学博士论文),第118—132、 140—144页。关于1874年以前福州船政局的财政及其他困难的详细叙述,也详见张玉法:《福州船厂之开创及其初期发展》,《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卷2(1971年6月),第177—225页。 ① 庞百腾:《从沈葆桢的经历看中国的现代化与政治》,第261页。 ② 同上,第112、145—151页。关于沈葆桢最初接任时为难之处的生动报告,参看他1867年7月18日的奏折,载于沈葆桢:《沈文肃公政书》,卷4第1—4页。 ① 参看例如1867年8月16日的《北华捷报》。 ② 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96—102页。 ① 刘广京:《儒家爱国者和务实派李鸿章》,第33。《广方言馆全案》(南京大学所藏刻本的1949年手抄本,经毕乃德同意转引),第7—8页。参看他的《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157页。 ② 伊凡斯:《广州同文馆的旗校背景》,载《中国论文集》,22a(1969年5月),第89—103页。 ① 参看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158页和注5。 ② 丁韪良:《中国巡礼》,第299—300页。 ① 王萍:《西方历算学之输入》,第75—124页。 ②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6第47—48页。此奏之后于2月25日又有一个奏折,推荐《瀛环志略》年迈的作者徐继畬作总管同文馆事务的大臣。这个建议也得到批准。 ①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7第16页。 ② 参看张灏:《倭仁的排外作用》,载《中国论文集》,14(1960年),第1—29页。 ③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7第24—25页。 ①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8第14页。参看翁同龢:《翁文恭公日记》,丁卯(1867年),第12—13、15、23—24、26、28、36页。 ②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8第15页;卷49第24页。 ① 《大清穆宗实录》,卷238第17页。有关慈禧及倭仁一派在辩论同文馆问题中所起作用的进一步讨论,参看刘广京:《1867年的同文馆之争》,载于科恩和施雷克编:《十九世纪中国的改革》,第85—100页。 ② 引自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119页注47。 ③ 参看修订的同文馆内部章程以及“总理衙门的堂谕”,载于中国科学院等编辑的《洋务运动》(二),第73—81页。 ① 关于早期同文馆的出版物清单,参看同上著作第87—88页。丁韪良的《格物入门七则》于1868年出版,以后曾多次再版。 ②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6第24页。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206页。 ③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期》,卷50第22页。 ① 日意格《福州兵工厂及其成果》,第33—34页。 ① 《船政奏议汇编》,卷13第9页;卷14第12页。罗林森:《中国发展海军的努力》,第97页。 ② 庞百腾:《从沈葆桢的经历看中国的现代化与政治》,第277—281页。庞所列的表格说明1875年组成福州水师的十八艘兵舰中只有二艘是由原清朝水师军官担任舰长的。 ① 沈珂:《先文肃公政书续编》,1870年的奏稿。沈葆桢:《沈文肃公政书》,卷4第64—65页。 ② 《船政奏议汇编》,卷13第19、30页;卷14第5—6页。 ③ 刘广京:《儒家爱国者和务实派李鸿章》,第38页注103。 ① 曾国藩:《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33,第7页。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20—21页。 ② 有关到1877年为止的这一出版数字,根据贝奈特:《傅兰雅把西洋科学技术引入十九世纪的中国》,附录Ⅱ和Ⅲ。关于拟译选书的官方政策,参看《广方言馆全案》,第32—33页。 ① 贝奈特:《傅兰雅把西洋科学技术引入十九世纪的中国》,第40—42页。 ② 《广方言馆全案》,第20—23页。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170—171页。关于涂宗瀛,参看清史编纂委员会编辑的《清史》,第6册第4963页。 ① 《广方言馆全案》,第52页。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177页。 ②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第22页。 ③ 《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15第32—33页。《海防档·机器局》,卷3第17—19页。 ① 曾国藩:《曾文正公全集》,卷30第8—9页。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210—213页。 ② 洪煨莲:《黄遵宪诗〈罢美国留学生感赋〉》的译文及注释,《哈佛亚洲研究杂志》,卷18(1955年)第60页,引述了从李慈铭日记发现的有关陈兰彬的描述。 ③ 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0第28、30页。 ① 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卷1,第19—22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86第13—14页。 ② 徐润:《徐愚斋自叙年谱》,卷17第19—21、23页。第二批三十个男孩(1873年赴美)中,来自广东的还是二十四名。广东人在第三批(1874年)的三十人中占十七名,在第四批(1875年)的三十人中占十九名。徐润所列的名单说明,很多男孩的父亲受雇于福州、上海和天津的兵工厂和造船厂。参看拉法尔格所著《中国首批百名学生》中所列表格。 ① 关于中文课程的最初计划,参看1872年3月1日核准的曾国藩和李鸿章联衔奏折所附的“清单”,见《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85第15页。关于李圭报告的综述,见洪煨莲:《黄遵宪的诗〈罢美国留学生感赋〉》的译文及注释,第62页。 ② 关于区谔良的背景,见上引洪煨莲文第61页。 ① 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7第1—2页;《奏稿》,卷30第4—5页。 ② 《船政奏议汇编》,卷12第9页。 ③ 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5第33页;卷16第3、35—36页;《奏稿》,卷82第20—31页。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229—230页。 ④ 在被视为适合学生选修的其他科目中,有外交和国际法,参看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28第21页。 ① 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233—235页。《船政奏议汇编》,卷18第21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章 1900年以前的墓督教传教活动及其影响 十九世纪时,商人们来中国谋求利益。外交官和军人来到中国则谋求特权和让步。外国人中间唯有基督教传教士到中国来不是为了获得利益,而是要给予利益;不是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而至少在表面上是为中国人的利益效劳。那末,在十九世纪所有那些来中国冒险的人们当中,为什么传教士反而引起了最大的恐惧和仇恨呢?如果对这个问题有任何一个答案的话,那就是传教士深深地、不可避免地坚信这一主张:只有从根本上改组中国文化,才能符合中国人民的利益。天主教徒和新教徒、自由主义者和保守主义者,全都有这种信念。他们的区别不在最终目标,而在用以达到此目标的策略。他们的共同目标是使中国皈依基督教,而且他们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不论是新教和天主教,绝大多数传教士都不能容忍中国文化,但又不愿意或者不能够对它进行有意义的改造。他们乐此不倦地传布宗教信仰,有把改变世俗事务置于次要地位之势。虽然他们的人生观和宗教观十分保守,但是他们在中国舞台上的影响却与保守南辕而北辙。因为传教士对中国文化的要求特别苛刻,在中国人看来,他们是公然反对祖先崇祀的人。只有人数非常少的传教士,主要是新教徒,能够容忍、甚至 欣赏中国文化的某些方面,认为自己的任务与其说是破坏中国文化,不如说是来“完善”它。然而说来也奇怪,在这方面走得最远的传教士,正是那些极力主张必须对中国生活方式进行大整大改的人。 所以,虽然有些传教士集中力量抨击中国的古老制度,而另一些传教士则比较强调建立新制度,但是按照其使用的性质来说,所有传教士都向传统文化提出了革命的挑战。使许多中国人感到受威胁的正是这个原因,而不是任何其他原因。 感到受威胁的中国人有这么多,但不是全体中国人都这样。而且也不是无限期地感到受这种威胁。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西方的入侵问题开始在中国知识分子心目中越来越占有中心位置,人们越来越认识到必须从根本上进行改革。对于旧制度的信念变得淡薄了,到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如果不是更早的话),许多人开始热望出现一个新的中国。这些新近具有改革思想的中国人对于仍在力图拯救中国人灵魂的“福音派传教士”依然怀有敌意,不过不如以前那样富有战斗性。但是,他们对于为拯救中国而工作了一个世代以上的“世俗派传教士”则表现了新的志同道合者的态度。甚至在一个短暂的、然而是热情的时期内,他们还变成了这种传教士的门徒。 因此,传教事业的影响极为复杂,如果只用一种观点来理解它,就只能模糊它的真正性质。实际上,传教事业有许多不同的影响,每一种影响都引起了中国人一些不同的反应。而且,这些影响和反应之间的相互关系因时因地而异,这部分地反映了中国条件的变化,部分地反映了传教事业本身性质的演变。以下我们首先讨论传教事业性质的演变。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传教事业 起源和早期历史 在近代中国进行的传教事业只是它的世界范围活动的一部分。这种活动由许多渠道形成:宗教的、文化的和民族的。当然,基督教始终主张全人类的得救,因而它具有传布教义的动力。但是,要使这种动力大规模地实现,必须具备某些历史前提。传教活动需要经费资助,需要组织指导。必须克服长途跋涉的技术障碍,正如必须克服妨碍传教工作中民族的和文化的障碍一样。尤其重要的是,许多西方人必须对非基督教世界有足够的关心,使他们愿意积极去参加拯救灵魂的工作。 罗马天主教 这些先决条件得到满足的方式,与现代欧洲文明兴起的历史,与它空前的技术发展和经济增长,与它想要发现和改造这个世界的强烈动机是分不开的。在蒙古人统治时代,早期的努力没有取得结果,此后天主教在华的传教活动在十六世纪八十年代积极地开始了,当时允许意大利的耶稣会士利玛窦(1552—1610年)进入中国。不久,其他天主教教派的传教士都加入利玛窦及其同事的事业,揭开了一个蓬蓬勃勃的工作时代。这个时期与后来在华传教活动的时期有几个主要方面大不相同。首先,虽然国籍和方法的不同造成了传教士之间相当大的不和,但他们都是罗马天主教徒,体现了教皇这个唯一至高无上的宗教权威的扩张。(1727年北京设立了一个小规模的俄国东正教传教士团,但是它的成员好象没有在中国人中间进行过任何福音传道工作)。第二,十七和十八世纪大批传教士(特别是耶稣会士)对中国文明 采取非常宽容的态度,有些人甚至探讨过在基督教和儒教之间进行有成效的调和的可能性。第三,早期的传教活动没有外事力量或国际条约的支持,因此,传教能否继续则完全视中国人是否同意而定。 1692年康熙帝曾经正式敕准可以传教;但是继位者雍正皇帝在1724年收回了这道敕令,因为他越来越怀疑外国传教士的政治动机。接着,中国基督徒被勒令放弃信仰;外国传教士除任职于北京钦天监的以外,都被要求离开中国;天主教财产被没收,充作非宗教用途。在后来一百二十年间,基督教被官方定为异端,在中国人看来它与经常威胁皇朝安定的秘密会社很少差别了。 禁止天主教并没有使传教活动令人心痛地陷于停顿。许多外国牧师继续在内地进行活动,迟至十九世纪初还有几所培养本地牧师的学校。然而,前途决不是有希望的。基督教团体愈是遭到象秘密会社那样的待遇,愈是被迫象秘密会社一样活动。内地的牧师们必须秘密地进行工作,住在穷乡僻壤,旅途中必须乔装改扮,还经常有被官府捉拿的危险,进而被驱逐出境,更不幸时就要被关押,甚至被处死。在乾隆在位的长久时期,不时发生全国性的迫害,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1784至1785年。①迫害在嘉庆和道光年间变本加厉起来,因为王朝权威的削弱为秘密会社所造成的混乱的加剧铺平了道路。 欧洲各种事态的发展,使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初期天主教的在华地位进一步受到损害。1773年教皇下令解散支持基督教传教活动最有影响的机构之一耶稣会,该会从利玛窦时代以来已有 四百五十多名耶稣会士在华工作过。葡萄牙和西班牙这两个赞助最力的国家力量的衰落,也殃及传教事业。还有两个因素也对减少支持传教活动起了一定影响,那就是启蒙运动的反教权主义和继法国革命之后发生的二十多年精疲力尽的战争。 欧洲这些事态的发展使得教会在全世界的影响下降。虽然没有精确的统计数字,但是据估计,1705年中国至多有三十万天主教徒。一百年以后,即1800年,总数可能约在二十和二十五万人之间;直到1835年或1840年,总数大体上保持在这个水平上。这种绝对总数略微减少的情形也不能说明全部情况。首先,人们普遍认为中国人口在十八世纪几乎增加了一倍。如果果真如此,这便意味着到1800年基督教徒与总人口的比率减少了一半,而且由于人口继续增加,到1840年时基督教徒在总人数中的百分比就少得更多了。其次,在缺乏本国或国外的坚强领导下,传教士们所施洗的基督教徒的献身精神很可能已经退化。最后,由于传教士接近皇上、官吏和有教养阶级的机会大大受到限制,他们对这些上层居民的影响便相应地减少了。赖德烈在总述鸦片战争前夕罗马天主教声势下落的低潮时说:“如果1835年以后传教士进入中国的人数逐渐减少而不是增加,那末,教会可能在几代人的时期内不复存在,不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了。”① 当然没有发生这种情形。事实上,欧洲重建和平以后,对于天主教传教活动的兴趣又活跃起来。传教事业复兴的标志是一些旧的天主教宗派恢复了活动,而且新的教派也创办起来,其中最著名的是为了促进天主教支持传教活动而于1822年在法国建立的教廷传信部。传教活动的兴趣一步步地抬头,到1840年,欧洲再也没有妨碍天主教在华大力开展活动的重大障碍了。 新教 天主教恢复传教兴趣的情况与十八世纪末以来新教徒中出现的传教热潮丝毫不能相比。在此以前,新教教徒对于到国外传教大都漠不关心。但是英国的福音布道会和美国的大觉传道会给新教的所有派别注入了新的生气,无数人士在因改宗而经历了强烈的感情危机以后,都准备为耶稣基督献身。 福音派新教运动产生了许多新的新教团体,从象循道宗那样的派别到救世军、主日学校,最后到基督教青年会和基督教女青年会这样的组织。它也直接促进了一些非常重要和有影响的新教传教会的创办。1792年英国的浸礼会首先成立,不久,接着出现了这样一些团体,如伦敦(布道)会(1795年),中华圣公会(1799年),英国圣经公会(1804年)和美国海外布道会(1810年)。新教徒的传教活动大部分来自英国和美国,部分原因是由于新教徒高度集中在这两个国家。同样地,也由于工业革命给讲英语的世界带来了空前的财富和人们旺盛的活力。 新教在华的事业始于1807年伦敦会的马礼逊(1782—1834年)之来华。(不算十七世纪中叶荷兰新教徒在台湾传教的失败在内。)由于新教活动被限制在广州和葡属澳门两地,又没有从前在中国的经验可资借鉴,后来几十年福音的传布受到了严格限制。到1840年,传教士增加到二十人以上,代表六个不同的差会。不过已接受洗礼的华人不到一百人(马礼逊直到1814年才给他的第一个中国信徒行洗礼),其中大多数或者是教会学校的学生,或者是教会的雇员。 评价新教早期成就的真正标准,不在于它收到了多少信徒,而在于它为后来的工作所奠定的基础。最重要的基础是准备了初步的、但却是大批的中文基督教书籍。在米怜的帮助下,1819年马礼逊完成了新旧约的翻译,后来又编了第一部汉英字典。教 士们的印刷所还源源不断地出版宗教文章和小册子,其中最著名的是米怜的《张远两友相论》(1819年),此书直到二十世纪初期仍被认为是有用的书籍。有几名最早的传教士(其中有伦敦会的麦华陀和美国海外布道会的卫三畏)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印刷工,这一事实说明各该国国内差会高度重视基督教书籍的工作。 从长远看,同属必需的另一种形式的著作是编写供外国人使用的关于中国生活和状况以及该地传教进展情况的资料。这类出版物中主要的是《中国丛报》,这是首批赴华的美国传教士之一裨治文(1801—1861年)1832年在广州创办的月刊。1833年卫三畏(1812—1884年)与裨治文一起工作,在他们的共同编辑下,这个期刊直到1851年底为止成了发表西方人士论中国的严谨学术著作的主要园地。 医学和教育是这个早期阶段新教活动的另外两个重要领域。第一个赴华的医生传教士伯驾(1804—1888年)于1835年在广州创办了一所医院,在他的主持下,二十年间医治了五万多名病人(最有名的是林则徐,1839年给他配了一条疝气带)。伯驾也是为了“解除人们的苦难和宣扬基督教义”而于1838年在广州成立的中国博济医局的发起人之一。① 鸦片战争以前在教育方面最有名的尝试是1818年马礼逊创办的英华书院。它曾设在马六甲多年,那里有大量华侨,而且也比广州或澳门安全。基督教课程是每天的必修课。但是,英华书院的大宗旨(其成就平平)是双重的:向中国人介绍西方文化,向西方(主要是英国)学者介绍中国文化。马礼逊的愿望在他身后体现在马礼逊教育协会中,它是在华外侨为了纪念他而成立的,旨在促进英文教学,从而使中国人能取得“西方的各种知 识。”① 新教在华早期活动的方式,在许多方面是行将发生的情形的缩影和预习。但是,在一个方面它却不是这样。这不同的方面就是,它毕竟是中西接触的开创阶段,最早的传教士是开路先锋。象大多数创业情况一样,人员和其他资源都严重不足,所以要求这些人比在后来的发展情况下担任更复杂得多的任务。除此以外,传教士要完成吸收信徒的这一主要任务仍然存在着种种障碍,所以早期多得不成比例的传教士得担任世俗职务,这样又使传教士的身分模糊不清,如果说没有完全丧失这种身分的话。 因此,我们看到马礼逊从1809至1815年担任过英属东印度公司的翻译,1816年又随同阿美士德勋爵出使北京时担任通译。李太郭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作为博物学家赴华,以后的十年又作为英国圣经公会的代表回国,1842年被任命为英国驻广州第一任领事。普鲁士传教士郭施拉(1803—1851年)在鸦片战争期间最初担任英国通译,随后又担任舟山“地方行政长官”;后来他接替马礼逊的儿子担任香港英国当局的中文秘书。裨治文和伯驾在1844年曾担任过美国谈判代表团的秘书;伯驾后来也完全放弃了传教士的身份,而到外交界任美国的代办。他是一部综述中国的百科全书式著作《中国总论》一书的作者,最后在耶鲁大学主持美国第一个中国语言和文学讲座而终其余年。 这种不拘一格的工作状况并没有一直继续下去。只要中国还在有力地抗拒西方的渗透,所有外国人的最高目标便只有一个。但是一旦中国的大门被“打开”,中西交往都按照条约进行时,传教士、商人和外交官的不同兴趣便油然而兴。开创阶段结束了。从此以后,传教士就只当传教士了。 条约与传教活动 第一个条约的影响 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和西方列强之间议定的条约没有涉及基督教传教的专门条款。但是传教士是外国人,他们自然从条约的某些条款中获益。英国获得香港和开放五个口岸(广州、上海、福州、厦门和宁波)给外国人居住,这便增加了进入清帝国的另外一些地点。还明确地允许外国人在开放的口岸建立教堂。治外法权使传教士不受中国法律的管辖,而传教士之在内地工作尽管仍然是不合法的,但也没有多大危险了。因为条约中有一款说明,如果外国人被发现已离开通商口岸,他们只须被带到最近的领事那里去就行。虽然不是每一个条约都十分明确地包含这些新的特权,但最惠国条款使得给予某个国家的任何特权也自动地适用于他国。 法国对天主教士和中国教徒的危险处境表示关切,企图在它的条约里写入信教自由条款。它的这一企图失败了。但是法国的谈判者强使中国政府颁布了两个稍微放松现行禁令的敕令。第一个发布于1844年12月,宣布不迫害忠诚信仰基督教的中国人。第二个发布于1846年2月,它向各省当局阐明了宽容信教的新政策,并又作出了让步,即康熙时代以来一些旧的教堂如果仍然继续存在而又没有挪作他用,应归还给基督教所有。 新的条约和敕令促使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剩下的几年和五十年代天主教和新教的传教活动大为开展。涌入中国的天主教牧师显著增加,仅仅耶稣会在1843和1857年之间就新派了五十八名传教士赴华。其他教团也恢复了活力。虽然首先考虑的是把以前建立的和听其自生自灭的天主教团体重新建立起来,但是又开辟了一些新地区和开创了一些先例(最明显的是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天主教修女先遣团的来华)。各种迫害继续妨碍天主教工作,特别是仇视外国人的咸丰帝即位(1850年)以后,官方制造的麻烦 多得很。教会的合法地位尽管仍然软弱,但是到十九世纪五十年代末它已经较顺利地扭转了走下坡路趋势,内地的天主教教士比签定条约以前享有更大的行动自由。 与天主教徒大不相同,新教徒在条约生效期间更喜欢开放口岸的安全和比较舒适的生活。其原因有几点。内地还没有新教徒团体和设备需要予以照顾。新教教士在数量上还很少,据报道1858年是八十一人;仍在进行的准备工作在通商口岸进行交涉要更加有效。最后,他们与天主教兄弟不同,新教徒常常有家室之累,在这个早期阶段,家室之累是他们卜居口岸以外地方的无法克服的障碍。 个别新教传教士也偶尔到内地旅行去搞侦察活动,顺便有时散发圣经和小册子,甚至向相当大的人群布道。一个特别容易受骗的传教士郭施拉想出了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想通过一小队来自香港进行活动的中国信徒之手,使整个清帝国瞩目基督教。但是,郭施拉的许多“布道者们”原是一些狡诈之徒,他们只是假装离开香港,却把经费拿去抽鸦片烟,把郭施拉所交的书籍卖给印刷商,但印刷商又立刻将它们卖回给郭施拉。 有一件无比重要的事件使内地中国人认识到另一种形式的基督教,这就是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初期震动和蹂躏了长江下游的太平军叛乱。古怪的太平军思想体系受到了新教徒著作的强烈影响,两个最高叛乱领袖洪秀全和洪仁玕曾在广州亲聆新教教士的教诲。虽然太平军最初曾在新教徒中间激发起莫大的兴奋,但是他们背离了新教公认的最低限度的精髓,很快便失尽人心。①不论太平军运动有着怎样长期的社会、经济和政治影响, 它在宗教上的影响看来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中期随着运动的失败而消失了。 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新教徒的传教活动中比较持久的(虽然是不大引人注目的)见证是在著作方面。1850年《新约全书》的所谓“委员译本”的翻译工作圆满完成,它代表了整个新教徒传教团体把《圣经》译成通俗中文的部分成就。虽然某些人认为这委员译本不够准确,但是它的渊博和典雅是不容争辩的。英国圣经公会所采用的这个译本到1859年印行了十一版,直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仍在使用。 这个时期新教徒中间另一个重要的文学事件是理雅各决定把整个儒家经典著作译成英文,“以便使世界其余地区真正了解这个伟大的帝国,特别是使我们能够具有足够的知识在中国人中间进行传教活动,从而获得持久的成绩”。①理雅各(1815—1897年)抵达香港(1843年)以后不久,便在四十年代在伦敦会的赞助下开始了这项工作。《理雅各英译七经》第一册虽已出版一百多年,至今仍被世界各国汉学家认为是标准译本。理雅各原先承担这副重任主要是想提高传教活动的功效,但这一点已经被人遗忘了。 法国的保护领地和第二个条约 1858和1860年的中法条约使所有基督教徒在华传教的地位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法国在中华帝国没有实实在在的真正利益,觉得必须创造一种精神的利益,以抵销英国对手的威望和影响。这就是它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开始承担罗马天主教传教活动的拥护者和保护人角色(以前由葡萄牙在中国任此角色)的主要 政治原因。 唯一的问题是法国怎样大力去担任这一角色。在四十年代末期它曾犹豫不决。但是到五十年代初期,国内日益增长的帝国主义情绪与在华天主教士施加的压力相呼应,要求对法国政策进行更加有力的指导。1856年2月29日广西省判处法国传教士马赖死刑是公然违背条约的,使法国获得了参加1857—1860年军事远征的必要的法律口实。当战争结束和分配胜利果实时,法国方面最明显的实际受益者是天主教传教势力。 这种利益是相当大的。《中法天津条约》(1858年议定,1860年批准)第十三款保障天主教士在清帝国各地自由布道和从事宗教活动,保障中国臣民有权进行基督教活动而不受到惩罚。这项条约还正式废除了以前反对外国宗教的全部官方文件。 1860年中法条约法文本第六款重申以前中国的诺言:把所有被没收的教会和慈善机关的设施全部归还天主教会。中文本则走得更远,这显然是由于法方一个通译的欺骗行为造成的。①中文本保证全中国不禁止天主教;非法逮捕天主教徒的人要受惩处;以前没收天主教的教堂、学校、公墓、土地和建筑物的契据要交给法国驻北京的代表使之物归原主;最重要的是允许天主教传教士在各省租赁或购买土地,并可随意在上面营造建筑物。 中法条约大体上确定了该世纪余下年代里天主教传教活动的合法的基础。由于最惠国条款,新教教士也从这个新秩序中得到利益。新旧两派传教士象保护宝物一样保护他们在条约上得到的特权,并且常常逼迫本国政府坚持这些特权。然而当时似乎谁也不关心这些特权是怎样得来的。 基督教传教的机构、规模和经费(1860—1900年) 新条约为1860年以后传教运动的空前大发展提供了合法前提。就“运动”一词的意义是指一个共同方向和一个单独组织而言,此词选得并不恰当。天主教和新教传教士由于文化、语言和宗教的原因,大都各自为政,两者常常并不和睦相处。此外,甚至在它们各自的内部,在组织上的一致性和协作方面也是很不相同的。 当然,天主教徒表现的团结比新教徒强得多。十七世纪设立了一个梵蒂冈的专门机构——教廷传信部,以监督和协调全世界各修会和教派的活动。在中国,传信部通过称为教皇代牧区的行政区进行活动,每个行政区由教皇代牧领导,他在教阶体制中属于主教一级。一般来说,教皇代牧区以省为单位,每区委托给一个修会负责。十九世纪中叶以后不久,中华帝国的版图大致由如下五个主要修会负责:西班牙的多明我会(福建)、耶稣会(江苏、安徽及直隶的南部)、遣使会(直隶大部地区、蒙古、江西、河南和浙江)、方济各会(山东、湖南、湖北、山西和陕西)、巴黎外方传教会(四川、贵州、云南、广西、广东、满洲及西藏)。当其他修会参加进某个代牧区时,则对该区再进行细分而形成一些新的代牧区。 十九世纪最后四十年,天主教传教组织迅速扩大。到1870年,大约有了二百五十名欧洲神甫。十五年后,又上升到四百八十八名(包括三十五名主教),而到1900年达到了八百八十六名。 这样巨大的事业(具体地表现在到1900年时在中国星罗棋布地点缀着几千座教堂、学校和慈善机关),都是需要大规模的财政支持的。在新时代开始时,这种资助大部分来自教廷传信部和其他欧洲来源。但是在1860到1900年期间,中国教会开始越 来越少依靠欧洲的资助,不过,有些修会依靠的程度大一些。新的条约允许教会拥有土地,到十九世纪末叶,在清帝国某些地区教会拥有的土地已经很多很多,最突出的是四川省和天津、上海及南京等通商口岸。教会土地究竟有多少,教会究竟成了什么样的土地主,这是还需要认真研究的问题。 天主教各修会虽然各自求取资金,也偶尔强调各自传教使命的不同方面,但是都信仰和宣讲同样的教义,承认和实行同样的圣礼,遵守同样的戒律,服从同一个权威。因此,即使各修会之间没有多少合作,但是整个天主教徒的努力无形中有某种一体化的特点。 至于新教徒在华的事业,就不能这样说了。有一位天主教学者可能言过其实,他说:“各个新教教派互相倾轧,意见老是彼此相左……”①但是,说新教传教团体仅在名义上是一个“团体”,它一般说来还是正确的。它们各自为政,到1905年时有六十三个单独的差会、每个差会都有自己的组织、自己的财源和自己的基督教真理概念。 各个教派的差会(浸礼会、卫斯里美以美会和长老会等)由国内各自的教友募捐来接济。捐献也是维持非教派团体的主要基础。大多数差会由国内董事会进行指导,后者除制定政策以外,还负责筹款、征募和考核新的候选人,等等。总的情况就是如此的,但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例外,即有一个非教派的中华内地会,它的母会完全听命于中华内地会在中国的创始人和领袖戴德生。 和天主教徒不一样,新教徒在1860年以后要深入中国内地,必须从零开始。最初,进展是缓慢的。但是自经戴德生的组织带了头,到1877年新教徒能够在内地三个省立下脚跟,到1890年他们已经遍布于中国各省,可能湖南省是个例外。十年 以后,新教布道站(有外国传教士的直接经管)的数目约五百个,而分站(由中国人照管)的总数达数千之多。 新教传教士的发展同样引人注目。内地开放四年以后,在中国有189名新教传教士。十年以后,即1874年,有436名新教传教士。到1889年达此数的三倍,到1905年则上升到3,445名。所有新教教士百分之九十以上是英国人和美国人。英国新教传教士一般出身于中等阶级,少数人进过大学。美国新教传教士大体上来自小城市和穷乡僻壤,男的通常是某个教派的高校毕业生。在跨入本世纪时,新教传教士社会中多半数是妇女。 传教方法和结果(1860—1900年) 虽然人们通常都认为,十九世纪下半期,新教传教士比天主教传教士更加关心文化和风俗变化等更为广泛的问题,但是要好好记住,他们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如此。不论新教和天主教,绝大多数的传教士都把吸收教徒作为他们鞠躬尽瘁的目标和日常的主要任务。 天主教徒 天主教徒采用许多方法以求实现争取人们灵魂得救的任务。有些耶稣会教士竭力仿效其卓越的先辈们,企图用学术和科学活动的方法来打破中国人的抵抗。但是他们的最大成就象顾赛芬的字典和译著、徐家汇出版的关于中国的学术专著《汉学杂刊》,却是更适合于使欧洲人进一步了解中国,而不是促使中国人接受基督教。实现后一目的最有效方法是:由中国传道师直接布道;为吸鸦片者提供戒烟所;救济饥荒;有时为非基督徒的孩子们入学而兴办天主教学校;以及1860年以后由天主教士设立大批孤儿院。 孤儿院一般由修女管理,设在内地各地和通商口岸。这项最重要的天主教慈善事业的宗教根据是出于这种信仰:如果婴儿在洗礼以后不久死去,就能保证他们的灵魂得到拯救。如果一个孤 儿没有死去,当然他便在基督教氛围中由修女抚养长大。据说孤儿院有时也接受贫苦父母亲的婴儿,稍微给一点钱作为交换。在十九世纪末笼罩于中国许多地区的不安定的情况下,虽然这种机构有着明显的必要,但是它们广泛被中国人误会,成为民众排外情绪的主要焦点。 1860年以后天主教士实行的另一种方法也许更加产生了反效果。这就是对当地的政治和司法广泛进行干涉,以赢得可能的皈依者。通过这种方法入教的中国人往往是居民中最不守法的分子,而传教士仗恃法国的保护来维护这些人的利益,便普遍激起了官府和非基督教平民两方面的仇恨。 成年的中国人对天主教表示感兴趣以后,要经过一个领受信仰精髓的持久的教诲过程;有时要经过几年才最后给他们施洗礼。对于其父母为天主教徒的孩子们,传教士设立了广泛的学校网。可举一个最重要的例子:在耶稣会士管理的江南(江苏和安徽)教皇代牧区,据报道1878—1879年有345所男学校和6,222名男学生,213所女学校和2,791名女学生;到十九世纪最后几年,江南天主教学生的总数已逾一万六千名。虽然设立了培养本地牧师的神学院,设立了培养献身教会事业的中国传道师和妇女的神学校,但是大多数天主教学校是小学水平。讲课用中文,学校的全部课程和课本的宗旨则几乎都是为了加强学生的基督教信仰。很少或根本没有作出努力来介绍西方的非宗教知识。 到1900年,中国有七十余万天主教徒,包括大约四百五十至五百名本地牧师。在入教时,这些人被要求放弃中国生活的许多特征:例如放弃全部“异教徒的”宗教信仰和习俗,不许贩卖和吸食鸦片烟,不参加民间节日(包括戏剧演出)和星期日工作,不纳妾,尤其要放弃祖先崇拜。这样一来,天主教徒在很大程度上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立的和自外于中国同胞的团体。如果获悉这些人几乎完全来自最不幸的阶级,即贫苦农民、小店主、 零售商和流浪汉,那也没有理由感到惊怪,因为正是这些人在现存中国社会制度中的命运最不能经受波折。 新教徒 新教传教士在努力宣示基督的教诲时,比他们的天主教对手更加直接地使用宣讲方式,也更加广泛地利用文字语言。新教和天主教的早期传教士早就展开了活动。但两者目的不同。新教徒需要经过若干年才能组成许多需要外国传教士巡回监管的牧区。同时,新教徒巡回传教的目的通常有二:向广大地区传播福音(讲道和贩卖宗教书刊),以及搜集有关在以后可能开展比较固定工作的那些地区的情报。 虽然有些传教团体如中华内地会和圣经公会继续强调巡回传教工作,但是总的来说,新教徒的活动逐渐具有比较固定的性质。通常建在城市里的布道站,典型的格局是设有一座讲道堂或街道礼拜堂,一座教堂建筑物,一所或几所学校,几处由教士及其中国佣工占用的住宅,一个诊疗所,有时还有一座小医院。这种布道站形成了城市的一个核心单位,其周围也及时地出现较小的农村集会所组成的卫星地区,各有自己的小礼拜堂和一名由外国传教士严密监督的中国牧师。 从典型的布道站的具体结构来看,新教传教士在1860年以后的时期继续致力于教育和医药等非传教性质的事业。他们也越来越积极地从事广泛的慈善事业,如救荒、戒烟、实施盲哑人教育等等。新教徒参加这些活动有时有确定的目标,但往往产生意外的效果。即为广泛地改变中国的生活开辟了道路。但是,参加这类活动的大部分传教士其实是在设想:他们是在帮助训练中国人接受基督教。 到了1900年,虽然新教的传教士团体比天主教的传教士团体庞大得多,但是,受过洗礼的中国新教徒总计只约十万人,而 由不足三百名授予圣职的中国牧师主持着宗教仪式。如果把这些数字和天主教徒的数字作一个比较就应该记住,新、旧教对怎样才能做一个基督徒的看法是有相当大的区别的。例如婴儿洗礼在天主教徒看来非常重要,但大多数新教徒却不接受这一点。有些人也认为,新教传教士对于领受圣餐者的要求倾向于严格,因此,新教徒中间“好教徒”的百分数比天主教徒多。事情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这样。无论如何事实始终是,不论教徒的质量如何,中国新教徒的社会地位和影响与他们的天主教同胞一样,几乎总是很低的。在明治时代的日本,皈依新教者有百分之三十是武士出身,基督教徒在该国的精神生活中起着最主要的作用;反之,中国的有教养的教徒的人数却是微不足道的。象日本基督教教育家新岛让(1843—1890年)或“无教会”运动创始人内村鉴三(1861—1930年)那种有才干的宗教领袖,在中国任何地方也是找不到的。① 当然,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是由于新教传教士对此问题关心不够。有些传教士,例如李提摩太(1845—1919年)、丁韪良(1827—1916年)和尚贤堂创始人李佳白(1857—1927年)②,都曾特别强调要深入到有教养的名流中去,许多新教徒利用科举赶考的机会散发基督教的宗教书籍。然而,在向举子散发宗教书 籍时,传教士没有挨打受伤便是万幸;他们在上流社会活动时,最终能向中国名流显要宣示的思想,其内容多是世俗之言,而非宗教之言。丁韪良的宗教的讲词在日本的影响远远超过在中国的影响。①很多中国受教育者对基督教反应冷淡,其原因很复杂。它首先必然与旧制度的性质有关,也和与传教活动互相影响的特殊方式有关。 ① 关于这次迫害的两个权威性的论述,见威勒克:《1784—1785年清政府与天主教在华的传教活动》;矢泽利彦:《乾隆四十九至五十年对天主教的镇压》,载《崎玉大学纪要》,卷7附刊,第47—98页。 ① 赖德烈:《基督教在华传教史》,第196页。关于上文估计的统计数字,见同上书,第129、182—183页。 ① 麦吉利夫雷编:《新教在华传教一百周年(1807—1907年)纪念会议历史文集》,第653页。 ① 麦吉利夫雷编:《新教在华传教一百周年(1807—1907年)纪念会议历史文集》,第646页。 ① 无论如何这种观点仍然普遍流行。最近一部持修正态度的新著作争辩说,太平天国的宗教“异常忠实地再现了”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新教的原教旨主义。见特雷德戈尔德:《西方在俄国和中国:近代的宗教和世俗思想》,卷2第50页及其他诸页。 ① 引自林赛·里德的《传记笔记》,此文介绍了1960年香港出版的《李雅各英译七经》,第1册。 ① 大多数作者(包括天主教作者)认为,这个通译即传教士德拉马。尽管中国官员以中文本的合法性表示怀疑,但他们至少试图敷敷衍衍地使之生效1865年柏德美协定只是部分地消除了两种文本的差异所产生的摩擦。 ① 戴里亚:《中国天主教简史》,第58页。 ① 关于明治时代日本的新教,见托马斯:《新教在日本的开始》;沙依内:《明治时代日本的基督教皈依者和社会抗议》。据赖德烈说:“到1897年,中国新教基督徒中没有产生重要的著作”,见《基督教在华传教史》,第434页。 ② 关于李提摩太的策略,见保罗·科恩:《戴德生和李提摩太的传教方法》,载《中国论文集》,第11期(1957年),第43—52页;关于丁韪良,见彼得·杜斯:《丁韪良的生平和工作》,同上,第10期(1956年),第97—127页(此文重载于刘广京编的《在华的美国传教士:哈佛大学讨论会文集》,第11—41页);李佳白在《传教士对中国上层阶级的责任感》一文中清楚地说明了他的方法,载《中国记事者和传教士杂志》,第19期(1888年),第358—364、397—402、465—472页。 ① 丁韪良的《天道溯原》(三卷)由中村正直译成日文,日译本印行了多版,仍叫《天道溯原》。丁韪良在书中把孔子学说说成基督教的先驱,利用儒家术语来介绍这种西方宗教。日本的许多儒者因读了此书被感悟而接受基督教。见托马斯:《新教在日本的开始》,第194页;沙依内:《明治时代日本的基督教皈依者和社会抗议》,第62页;以及海老泽有道(音)编:《基督教在日本:日文和中文史料目录》,第一部分(1543—1858年)第114—115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传教事业和旧制度 一种外国宗教要在任何社会中取得进展,它必须适应该社会成员的需要。它怎样适应(如果它要适应的话)和对谁适应,这是一些异常困难的问题,对它们的解答要看下列因素如何而定:新宗教的教义和习俗相对来说是否格格不入;它出现时的历史环境如何;宣传它的方式如何;是否出现了堪与匹敌的其他新宗教;以及社会上被疏远的分子占多大的优势(新的宗教为这些人提供了摆脱痛苦的道路或使之起来造反的精神-心理上的力量)。 十九世纪中叶,太平军叛乱可能是在中国促使人们广泛接受某种形式基督教的一种因素。但是,太平军以失败告终,而在镇压他们的过程中激发起来的正统派热情使得后来西方宗教要在中国深深扎下根来就更加困难了。中国有了基督教信徒。但是如上所述,他们从来人数不多,也几乎只限于贫苦的农民和市民、犯 罪分子和其它声名狼藉的人、以及通商口岸上弄得贫无立锥之地的人。对于大多数与现状仍然象鱼水一样和谐的中国人来说,基督教不仅缺乏号召力,也好象是一种明显的威胁。在各个社会阶级中间,消极的和积极的抵制都大量存在。 过去的遗产:把基督教当作异端 抵制的原因很多。中国学者对本国近代史往往表现得感情激动,他们有一种可理解的倾向,即把责任不是归因于基督教教义和儒家学说之间的差异,或者鸦片战争以前中国人态度的传统,而是归因于一个作者称之为“传教加条约”的破坏性。①始终存在的乖戾的仇外心理是这些学者感到难以自圆其说的客观实际。不过,他们可以轻易地把这种心理视作爱国主义的愤慨情绪(十九和二十世纪的产物)。因此,中国人敌视基督教的长期传统很容易被忽视、否认,或者被认为无足轻重。② 这是不幸的。因为虽然在清朝末年传教士确是主要刺激因素(我也确信如此),但他们遇到的民众中许多人已有了易被激怒的先入之见,这一事实也是不可轻易加以忽视的。反基督教思想的传统至少可以追溯到明末。那时这样的著作普遍得很。在十九世纪下半叶中国接受基督教的“思想”气氛中,它们是重要的组成部 分。① 基督教传入中国以前很久,中国已经有一套词汇用来称呼那些对思想上一致、道义上纯净和(或)政治上稳定构成威胁的教义和行动。这套词汇最常见的有“异端”,“邪”、“左道”,它们被理解为与“正”之概念针锋相对,这样就形成一个十分类似西方传统中的“异端”和“正统”之间的对立面。中国的异端尽管生来就具有造反的潜在可能性,可是只要它还软弱无力,便还可以得到容忍。但一旦它与任何可疑活动牵扯在一起,或者表现出有取得独立政权的迹象,它便要被国家无情地扑灭。 从宋代开始,中国的国家政权与理学思想体系越来越分不开,被视为异端的信仰和实践越来越成为在社会、政治和文化方面对以儒家学说为基础的正统观念构成最大威胁的东西。当十六世纪末西方恢复传教活动时,基督教由于来源于外国,它与儒家学说(特别是宋代和宋代以后形式的儒家学说)大相径庭,它的某些教义的内容又是不可思议的,并且它还具有进行政治颠覆的可疑动机,所以它有资格被贴上异端的标签。 反对基督教和其他西方文明方面最早的重要著作似乎是《破邪集》。这部著作由浙江的一位文人编辑,它附有1640年写的前言,辑录了明末约四十位佛教和儒家学者写的将近六十篇杂文、奏疏和其它短文。 书中的论点是各式各样的。例如,有一个作者以推理和常识发问道:如果上帝象天主教徒所说确实是好心的和强有力的,那他怎么能让亚当和夏娃犯下一种遗传到后世的污秽的罪孽呢?即使一个软弱无力的人都能在某种程度内防止邪恶,全能的上帝为 什么不能连根铲除这种邪恶呢? 《破邪集》中反对基督教的另一个论点是建立在怀疑论上,不是建立在推理本身上:“[天主教徒]责骂佛教徒和道教徒,说……他们关于因果与轮回的教义含糊不清和无法证实。但[天主教教义]所谓崇拜上帝的人保证可升入天国、否认上帝的人肯定会进入地狱,……这说法就能得到检验和证实吗?”① 把天主教与佛、道二教进行比较以贬抑天主教,这现象反复见于《破邪集》和明、清两代其他反基督教著作之中。这两个朝代的正统知识分子仅仅根据教义的考虑,经常把佛、道贬为异端,或者至少把它们置于次于儒教的地位。但是,每当要保卫整个中国文化时,佛、道两教的传统教义常常被置于正统观念的卵翼之下,试图联合所有能够联合的力量抵抗新的外来侵略者。 见之于《破邪集》的另一种论战形式也值得一提。这就是反映于明律中的法律论点;它主张禁止夜间集会,反对天主教徒的某些可疑的活动,并指出外国宗教以其政治上和教义上的原因应视为异端。 其次一个反对基督教的文学上的轩然大波是清初官吏杨光先(1597—1669年)的著作掀起的。杨光先以性格暴戾出名,有强烈的仇外情绪,对著名的耶稣会士、天文学家汤若望(1591—1666年)在北京掌管的权力心存嫉忌:这一切便使他自封为西方宗教的反对者。他对基督教和汤若望历法的抨击文章,于1665年发表在《不得已》一书中。此书论据是敏锐见解(如果说不是非常冷静的见解)的产物,它也表明杨光先曾用功至少熟悉过早期基督教历史和教义的基本内容。但是他后来之所以有感召力(他成了十九世纪反基督教的英雄,他的著作经常再版)的 主要原因,是他对于西方传教渗透的问题流露出心急如焚的感觉。在他那个时代,这种忧虑是与威胁的程度不相称的。不过降至十九世纪下半叶,这种忧虑在许多中国人看来则是理所当然的了。 杨光先死后约两百年内,《不得已》的内容的渊博和感情的强烈仍是无与匹敌的。不过在整个这一时期内,中国的作者们对基督教的看法仍极模糊,而在鸦片战争的余波里,许多著名的士大夫,其中包括魏源(1794—1856年),夏燮(1799—1875年)、徐继畬(1795—1873年)和梁廷楠(1796—1861年),在他们论述西方的著作中都有对外国宗教的批判性评述。 在确定基督教的异端性质时,任何私人著作不论它流行多么广泛,可能都不能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以前发生的许多著名事件的影响相比拟。1724年雍正帝对基督教下禁令时便把它作为被禁止的教派而载入清代法典,而同一年颁布的《圣谕》有皇帝的详尽批注,结果基督教在许多人心目中便与最恐怖的秘密会社之一的白莲教联系起来了。雍正以后的一百多年,当某些基督教教义对太平军运动的思想发生深刻影响时,基督教的危险性质似乎终于成为定论。① 虽然禁止基督教的条款已从1870年版的大清律中删去,虽然大多数教士也竭力断绝和太平军的关系,但是不能够一朝夕之间根除在数十百年中养成的心理联想。因此,甚至在它合法化以后,基督教仍被许多中国人视为异端,即具有此类组织进行政治和社会颠覆的全部特征的异端。在某一方面,西方人的这种宗教在1860年以后甚至不如以前那样为人们所宽容。因为如上所 述,中国人最怕的就是异端和力量的结合,而在1860年以后的时代,基督教的社会和政治力量在中国却空前地增大起来。 传教士对传统社会制度的威胁 在全国范围内,外国传教士和中国全体居民的比率,直至1900年可能还不到十万分之一。即使考虑到中国基督教徒也高度集中的某些城市中心的这种比率高得多,但显然也不能主要根据数量来理解1860年以后基督教事业的危险性。质的因素,例如传教士的远见卓识和外部政治上的支持比量的因素重要得多。象一个机体对于外界物体(甚至是显微镜才能见到的物体)的侵入的反应一样,中国社会的社会、政治和各方面力量只有脆弱的平衡,它能轻易地被仅仅少数传教士和中国基督教徒所打乱。 传教士和绅士 至迟到十九世纪末,在许多情况下还要晚得多,大多数中国社会中的上流社会是绅士集团。①绅士比中国任何其他社会阶级都更加深刻地与中国的文化水乳交融,更全面地坚持中国是一切文明的中心的主张。他们从孩提时起就接受儒家传统和价值的教育,他们的社会地位和声望在很大程度上建立在积极同这种传统和价值打成一片的行动上。因此当儒教受到攻击时,绅士阶级遭受的损失最大。 十九世纪下半叶,传教士充当这种进攻的先锋。卜鲁斯爵士也许夸大其词地说,传教士“系统地歪曲了中国的道德状况”。② 不管是否进行过系统的歪曲,他们对中国道德状况——尤其对某传教士称之为“儒教的梦魇”——的攻击,则是无情的和不妥协的。 这种攻击也是很放肆的。虽然还没有人对传教士的中文宗教著作进行内容丰富的分析,但是迄今暴露出来的一些例子(特别是新教徒的小册子)却表明它们恰恰没有适应中国人的感情。(典型的例子是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美国传教士散发的攻击祖先崇拜的小册子,书名叫《辨孝论》)。看来,新教传教士公开布道的特点是比较粗鲁的。艾约瑟(伦敦会;1823—1905年)向我们描写了1851年春季他的一次旅游: “我带着一名传教士会友到龙华。正值一年一度的春节而有大群大群人们汇集在那里。我们尽可能明白地发表演说,劝人们不要搞偶象崇拜;这一席话使法师们非常愤怒…… 我们到江湾去参加另一次盛大节日。嘈杂声……使得我们几乎无法讲道。因此我们退回到郊区一座古庙……这里立即聚集了大群听众,其中有一些杂耍艺人;他们几乎一动也不动地倾听了将近一个小时:我们告诉他们搞迷信是错误的,他们的儒家学说有很大的缺陷,然后我向他们约略说明了基督教的伟大之处。”① 因为孔子被认为是使中国不能皈依基督教的大敌,传教士自然要把他们的挫折、失望和愤怒的情绪倾泄到孔子影响最直接的体现者绅士阶级身上。有一个传教士写道:“在中国文人主要从儒家学到的温文尔雅的外表下面,几乎只有狡诈、愚昧、野蛮、粗野、傲慢和对任何外国事物的根深蒂固的仇恨。”②十九世纪在 中国没有几个传教士认为这种评述是太过分了。 一旦把传教士对绅士的敌视与绅士对传教士的怨恨摆在一起来看,人们对于十九世纪中叶以后在中国出现的文化冲突的深度和强度便有了一定的认识。中国人认为传教士——特别是天主教徒——是受物质利益的驱使的,传教士则反唇相讥,认为中国人陷入了世俗尘网之中而不能自拔。传教士认为中国人迷信,中国人则对传教士最钟爱的信仰采取疑而不信的态度。每一方对另一方都感到莫测高深。每一方认为另一方属于低级文明。实际上很难设想不发生更激烈的思想交锋。 传教士除了向绅士是否有资格在文化和道德方面居于领导地位这一问题提出挑战以外,他们在1860年以后还对绅士历来把持社会领导权的情况构成了直接威胁。构成威胁的方法多得不可胜数,这里仅举其数端。传教士,特别是天主教士,经常打扮成儒家文人学者。除绅士以外,在地方上只有他们才被准许和官方平等来往(根据条约)。传教士开设孤儿院,从事救灾,这些社会义务按习俗本来是由绅士担任的(如果他们要担任的话)。他们在内地享有治外法权,使他们甚至比绅士阶级更不受治于中国法律。 具体侵犯绅士传统特权的最重要一点也许是这一简单事实:传教士也在为人师表。他受过教育,最低限度也能读能写,因为这些本事如果说不是绅士所专有,无疑也是绅士阶级最具特色的属性之一。传教士也开办学校,从而在真理问题上唱对台戏。他在公开场合宣讲这些真理。特别是新教徒,还撰写和散发大量著作。一位新传教士领袖恰当地概述了这件事对有教养的中国人所起的影响,他说: “这不能不触怒他们。布道会使他们受辱,因为你这样做时就处在老师的地位上。发行宗教书籍或科学书籍也会使他们受辱,因为你这 样做时也就认定中国并未保有全部真理和知识……提倡发展点什么吧,也会使他们感到侮辱,因为这是暗示中国并未达到文明的顶点,而你却站得比他们更高。”① 传教士和老百姓 虽然中国有教养的阶级的敌意(哪怕对其起因不甚了了)被普遍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但传教士认为,数目多得惊人的没有文化的群众心地却象白纸一样洁净:他们安定,有可塑性,能接受基督教信仰。杨笃信在谈到普通老百姓的时候,为大多数人进行过辩护:“总的来说,这些人温和、勤劳、不怀恶意。说到与外国人的关系,在我看来,老百姓是不招惹外国人的,除非他们的上司挑起敌意和仇恨。要说他们是喜欢我们,或者愿意和我们交往,未免有些过份;但要说他们对我们怀有敌意,这也离谱甚远。”② 这样乐观地描述中国群众,在心理上无疑是必要的,因为传教士决不能接受“老百姓”会自动厌弃他们的说法。但是这种描述不见得符合事实。虽然大多数皈依者确是来自老百姓,但是压倒多数的老百姓确实也不愿意和外来宗教发生任何关系。此外,十九世纪的最后几十年老百姓公然敌视传教士和中国皈依者的行动在全中国均有案可查,而这种敌对行为不全是他们的“上司”挑拨的结果。 老百姓害怕和敌视外国人的原因不一而足。有时其起因不过是一时一地之事。例如,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湘赣地区许多人把天主教和太平军的基督教等同起来,认为天主教传教士暗地里勾结叛乱分子。虽然在经历过和叛乱分子长期与剧烈斗争的湖南、江西等地容易产生这种畏惧心理,但是在清帝国其他地区, 这种畏惧心理却远没有那么明显。 民众厌恶传教士和中国皈依者的另一些原因则更为普遍。它们大体上可分为两类:即一类是对社会和经济的不满,一类是由文化、种族和迷信等恐惧引起的变态心理状态(这也可以大致归之为排外情绪)。前一类原因是直接或间接地由体现在天津与北京条约中新的法律安排引起的。后一类原因虽然在1860年以后变本加厉,但主要是非政治因素造成的,而且在条约时代以前好几十年就已经起着作用。① 引起民众不满的一个共同根源是1860年以后许多中国教徒所表现的傲慢的甚至是肆无忌惮的行为。据报道,有些中国教徒穿着西装,坐轿子招摇过市,因教堂事务而闯入衙门,或者利用他们和外国人的关系进行敲诈勒索和拒不纳税。特别令人愤愤的是,中国教徒普遍乐于依仗教会的支持和庇护,同非基督教徒的对手打官司。某些传教士(主要是天主教传教士)纵容、甚至鼓励这种行为。因为他们能够对衙门施加相当大的影响,使得有时作出偏袒基督徒而压制非基督徒的、是非颠倒的裁决。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到这种地步,即莠民自然要纷纷攀附教会,这便进一步加剧了中国教徒和普通中国人之间的摩擦。 传教士有力地插手于中国教徒的诉讼案件,除助长社会的不和以外,也是造成败诉一方经济困难的直接原因。另外一些经济上的不满更普遍地存在于居民中间。在反基督教徒暴乱以后,非基督徒平民常常必须支付传教士强行勒索的赔款。②一旦基督教 徒由于宗教原因不再为“敬神”的节日和仪式捐款,非教徒平民还必须分担更多的费用。这种愤懑情绪司空见惯,而对于挣扎在死亡线上的贫苦人民来说,增摊的费用可能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 在中国籍的天主教商人掌握地方经济重要命脉的地方,不时暴露出潜在的更加爆炸性的经济不满。当这样的地区(例如1886年夏季的重庆)受到经济危机的打击时,当地居民几乎必然把他们遭受苦难的愤怒锋芒指向天主教徒众。 民众反基督教情绪的社会和经济根源,常常由于各种更愚昧、更荒谬的力量而变得火上加油。这类力量之一就是当时传教士所说的“迷信”。例如普通中国人认为,为了保障或恢复地方上的幸福,不许冒犯“神灵”。因此,每当传教士设立新的建筑物,在高度、地势或方位上都故意无视当地风水时,或者中国教徒在干旱季节拒不参加求雨典礼时,非教徒居民便深为不安。 基督徒奇异的风俗习惯是使中国民众疑惧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新教传教士之应用现代医术(天主教传教士在这方面不如此之甚),还有某些天主教的教规,例如忏悔、临终涂油的圣礼以及为临死婴儿施洗的仪式,在中国文化中便没有相应的东西;而基督教之反对祖先崇拜,则是公然向成为中国文化核心的价值挑战。这样,基督教必然会被误解,人们也必然会把最凶恶的动机算到传教的帐上。 最后,民众的敌对行动还有一种更荒谬的原因,即愚昧而强烈的种族偏见。我认为,只要细心研究就会发现,这种偏见双方都普遍存在。(驻台湾的一位加拿大传教士不同寻常地与自己教会里的一个中国女士结婚时,引起了其他传教士的强烈非议。)不过这种偏见在中国人中间尤其厉害。因为,西洋人的古怪行为和相貌使得他们在中国人中间很显眼,同时绝大多数中国人又与西洋人之间很少有或根本没有个人来往。他们把西洋人作为整体来看待,而不知道他们也是一个一个的人。因此就可能相信他们 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而在某些人身上看到的可疑行为很容易以偏概全,以为他们人人有份。只要西洋人仅仅被认为是不开化但又可以教化的野蛮人时,他们便能得到同情和帮助。但是,一旦他们被看成是野兽和魔鬼(不是人,或比人更坏)时,他们便不可救药。这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驱逐出境。 旧制度的反应:反基督教的暴力行动 由于传教士及其追随者引起的疑惧和愤怒,清末反基督教的冲突极为普遍。从1860至1900年这四十年间,发生了需要通过最高级外交途径来处理的数百起重大事件或骚乱,至于地方上不难了结的案件则有数千起之多。(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冀东一个天主教传教士报告说,有一年他的工作被二百多起较轻的“迫害”事件所打乱。)其次,除这类事件以外,有时候清帝国一些主要地区充斥着煽动性的反基督教小册子、标语①和传单,这在某些情况下看来是对传教士挑起的文字论战的反应。 清末反基督教的作品大体上可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一般性的,典型的形式为“檄文”、标语和小册子,其目的在于造成强烈仇视和嫌恶的气氛。据推测这类作品可能出自文人学士之手,它们利用最淫荡和最没有人性的罪名来指控,例如说牧师们为了神秘的炼丹术目的而残害怀孕的妇女或挖掉濒死的中国教徒的眼珠;利用密室忏悔之机来强奸中国妇女;外国人(连类而及还有被认为是着了魔的中国教徒)被他们的妻子戴上绿帽子,与他们的父亲和兄弟鸡奸,与他们的母亲和姊妹发生关系。这种不可思议而用心罗织的说法和没完没了的重复,颇能使人信以为 真,于是绘声绘影的反基督教民间传说便甚嚣尘上。 这类抨击文小册子中有一本名叫《辟邪纪实》,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期起流行得特别广泛。至少有三个省的中国官员禁止过这本小册子,下述摘录生动地说明了它的煽动性质: “所有出生三个月的[基督教徒的]婴儿,不论男女,肛门都塞以空心小管,而于晚上取出。他们称这为‘固定生命力要素之术’。这使肛门扩大,长大时便于鸡奸。每年春夏之交,男孩子们弄到妇女的月经排泄物抹在脸上,去教堂做礼拜。他们把这叫做‘在向上帝致敬以前,先把脸洗干净,以此为礼拜上帝最虔诚的仪式之一。父子、兄弟的行为互相放荡不羁,他们把这叫做‘生命力的结合’。而且他们还说,如果不这样做,父子兄弟将会互相疏远。所有这类事情是不胜枚举的。令人难于相信的是,我们中国也有人信奉他们的宗教。他们不是比禽兽还不如么?”① 第二类反基督教作品非常简单,通常为匿名揭贴形式,是把前一类作品中的内容用到具体情况中去,并且能做到非常有力地煽动群众起来行动。有些这类作品指名道姓地提到传教士的名字;另一些则指出具体的地点。许多作品还指导怎样进行一些破坏活动。此外,在许多情况下,散发这些揭贴都是利用特殊时机进行的,最常见者是利用举子赶考的机会散发。 反基督教的作品或者张贴在通衢闹市,或者大量翻印散发。(据说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初最为声名狼藉的反基督教评击文《鬼教该死》印行了八十万册,免费散发。)它们对群众产生影响的方式有两种性质。一方面,它通过探究想入非非的两性行为和种 族恐惧,对外国人的各种活动散布爆炸性的疑云。另一方面,它们对非教徒平民在与传教士和中国教徒的直接的亲身经历中所积累起来的怀疑、恐惧和愤怒火上加油。因此,这些力量是相互影响的,只要稍有火星便会导致暴力行动。 暴力行动不能用量表示。公开暴乱不一定是最重要的表现。在探讨十九世纪最后几十年反基督教的骚乱时,要好好记住这一点。这些骚乱常常是绅士阶级人士直接或间接部署和煽动的。但是不大能证实外国人经常所持的说法:它们是为了在中国根除基督教而严密组织起来的地方性或全国性“阴谋”的一部分。骚乱行为的严重程度不一,从日常向基督徒家庭的房屋仍石头或骚扰一群过路的传教士,到损毁贵重财产和杀伤人命等等都有。除天津教案(1870年)和义和团起义(1899—1900年)这样的大灾难以外,持平而论也许可以说,在清朝末年,暴乱本身并不象由之产生的、不可克服的政治问题那样重要。 传教士和中国政权的削弱 虽然严格遵守新条约是1860年以后中国政府公开宣称的政策,但是实际上只有各省和地方当局的真诚合作才能使之实现。①不幸的是,有大量证据表明,对于传教士的活动,这种合作经常远远不是真心诚意的。为什么有这么多中国官员,特别是下级官员,反对外国传教士呢?最简明和最直接的回答是,所有官员在广义上都是绅士阶级的成员。从他们具有这个阶级的文化和思想信念的角度来说,他们自然要拚命反对基督教的传播。但是从官吏必须对皇帝认真负责这个角度来说,人们应当期待他们会尽量克服个人的恶感而极认真地履行条约。 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可笑。实际上,有许多因素倾向于既 鼓励官员们反对基督教的本性,又阻止他们认真履行对帝国的职责。其中最重要的因素也许是绅士阶级与传教事业的对立。在既靠说服、又靠强力来进行统治而人员严重不足的官僚体制中,一个官员又总是任职于异乡,所以他在很大程度上得依赖当地绅士阶级的积极合作。如果他不遗余力地试图执行条约中有关传教士活动的条款,公然无视绅士的情绪,他就要冒着与这个阶级疏远和毁掉自己宦途的风险。 另一个因素是传教士利用他享有特权的合法地位,和由此而产生的对官员的威望及权威的挑战。有时,这种挑战是条约上关于传教士权利的规定的直接结果,例如每当传教士受到损害或他的财产遭到破坏时,他从中国政府得到赔偿。但也有时是,传教士滥用他们从条约上得到的权利或者起码是轻率地行使这种权利,以便在地方上抖抖威风。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两者都经常用强力为自己索取赔偿。天主教士常常为所受损失而要求过多的赔偿。(在1863和1869年间,他们仅在四川一省就得到二十六万两银子。)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天主教徒充分利用条约中关于归还前被没收教堂财产的条款;方济各会的神父们则走得更远,甚至额外要求偿还以前一百年期间征收的房租和地租。在这方面也还有其他事例,例如天主教士还照例索取用公款建筑起来而在中国有象征性重要意义的建筑物(例如文庙和庙宇),作为在反教骚乱中所受损失的赔偿。 有时传教士甚至更加直接地侵犯官方权力。他们经常催迫本国公使馆设法调走抱有敌意的地方官。天主教徒不得体的通讯格式偶尔也引起中国政府的怒火。最后,在中国官员看来传教士中最不能令人容忍的非法行为,如上所述,是为了偏袒中国教徒或为了争取更多人入教而特别喜欢干涉地方官员的事务。 官方敌视传教事业有时变成公开对抗,这里最重要的例子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期贵州的田兴恕和其他高级官员一再找贵州 基督徒麻烦之事。不过官员们所起的作用,其性质更常见者是间接的和被动的。发生反教事件时,官员们放手让绅士从事宣传和组织活动,并且保护他们免遭报复,从而为反教行动提供一个比较没有滞碍或危险的活动基础。 不论哪一级官员同情反教活动,事实是在1860年以后,反教活动总是使中国各级政府处于非常困难境地的根源。在省县两级,如果这种行动十分严重,官员们可能被降级或受惩处。如果在中央政府一级,则始终存在着外国要动用武力的可能性,结果会使得已经摇摇欲坠的王朝丢脸和丧失威望。由此可见,要履行新条约中的条款,这本质上就是一个自己拆台的行动:如果行得通,则侵蚀了地方官员的权力;如果行不通,则损害了中央政府的地位。 真正的排外主义和政治上的排外主义 这便提出了一些有趣的问题:如果反教活动给中国当局造成了如此严重的问题,我们怎能够确信在1860至1900年期间,积极反教的主要推动力一定是一种反教情绪,而决不是反官方或反朝廷的情绪呢?换一个稍微不同的说法,即排外主义始终是“真正的”吗?它是否有时是出于政治需要而挑起来的?十九世纪的中国确实有足够的原由挑动起真正的排外情绪。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如果气候适宜,排外主义不能被人用来达到政治目的。 举例来说,有证据表明,1891年长江流域的骚乱部分原因是心怀不满的秘密会社成员煽动起来的,目的不是要伤害基督徒,而是要迫使清朝与西方列强冲突以推翻它。在义和团运动的开始阶段,秘密会社的卷入是最重要的因素,这时的运动也许是受同样的动机所指引的:这便使人想起,早在1899年义和团所大肆宣传的是“扫清灭洋”的口号。 相反地,官方本身有时也故意地和极端排外的立场联系在一 起,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极端排外,而是因为这是预防民众的排外情绪转而指向自己的唯一途径。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广州就发生过这种情况。这也可能是官方和朝廷响应义和团的一个原因。很显然,十九世纪下半叶以政治为动机的整个排外主义问题,应该受到比迄今为止更大的注意。这样的探索可以取得一个重要的附带成果,即肯定能够更深入地剖析中国人反对基督教的复杂因素。① ① 唐良理(音):《叛乱中的中国:一个文明怎样成为一个国家的》,第57—78页。 ② 这一点在中国的著作中被忽略了,例如李时岳:《甲午战争前三十年间反洋教运动》,载《历史研究》,1958年第6期。王尔敏在《东方和非洲研究学院学报》(1965年第28卷第1期第184—185页)上发表的一篇评论中也明确地否认这一点。在吕实强的《中国官绅反教的原因(1860—1874年)》一文中对这一点也降低了调子。中国许多非作家都同意历史学家胡绳的这一意见:中国人民“没有‘排外’的偏见,如果他们表现了‘排外’的态度和行动,那正是资本主义对华实施侵略战争和经济掠夺所造成结果”。《帝国主义与中国政治》,第3页。 ① 下文几段均引自拙著《中国的反基督教传统》,载《亚洲研究杂志》,卷20第2期(1961年2月),第169—175页。此文也重载于杰西·g·卢茨编辑的《基督教在华的传教》。关于中国反基督教传统的详细评论,见拙著《中国和基督教:传教运动和中国排外主义的发展(1860—1870年)》,第1章。 ① 引自保罗·科恩:《中国和基督教》,第22页。 ① 关于把基督教与反抗朝廷的秘密会社(以及与太平军)广泛地混为一谈的新证据,见李恩涵:《咸丰年间反基督教的言论》,载《清华学报》(台北),卷6第1—2期(1967年12月),第55—60页。 ① 下文关于传教士对绅士社会和文化地位的威胁的论述,除另注出处者外,均见保罗·科恩:《中国和基督教》,第77—86页;又:《关于清末反传教士情绪的一些资料》,载《中国社会杂志》,第2期(1962年),第4—9页。 ② 1864年1月12日的一封信,转载在《清史问题》(1967年4月第1卷第5期第14页);这信来源于苏格兰布鲁姆霍尔的额尔金-卜鲁斯档案室。 ① 1851年5月2日的一封信,载《传教士杂志和大事记》,第15期第205—206页。 ② 湛约翰语,转引自保罗·科恩:《中国和基督教》,第80页。 ① 杨笃信(格非),转引自保罗·科恩:《中国和基督教》,第85页。 ② 引自汤普森:《杨笃信在中国五十年的经历》,第256页。 ① 关于集中在1860到1874年的民众敌对行动的因由,最详尽的叙述见吕实强:《中国官绅反教的原因》,第130—194页。 ②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末法国驻中国的代表认为,四川居民反对基督教的“主要原因”是“酉阳地区居民向范若瑟先生缴纳大宗款项,……向居民征收的这笔款子由这位主教分配给基督教徒。”见保罗·科恩:《中国和基督教》,第315页注3。六十年代这类其他例子,又见此书第217—221页。 ① 保罗·科恩的《中国和基督教》一书转载了一些这种东西。关于这方面的俄文著作,见加拉宁:《十九世纪中国反基督教的民间图片》,载《宗教和无神论史博物馆年鉴》,第4册(1960年)第403—426页。 ① 引自保罗·科恩:《中国和基督教》,第51页。(由于未见到中文原书,姑直译于此。——译者) ① 下文我大量利用了同上注著作的第四章。 ① 这一段论述根据保罗·科恩:《清代中国与西方的冲突:1850—1900年》,载克劳利编:《近代东亚文集》,第55—57页。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传教事业和新制度 按照通常标准来估计,西方宗教在清末没有使自己有效地迎合中国的需要。西方的非宗教知识和实践(到本世纪初它的传播已主要掌握在新教传教士手里)受到非常热烈的欢迎。使传教士参与非宋教活动的理由多得很。有些人认为这种参与是一个楔子,是汤,可以用来削弱对基督教的抵制。另一些人比较喜欢从哲学上考虑问题,认为基督教是整个西方文化中所固有的,因此,接受西方文化的任何部分,也就是朝着西方文化的方向前进了一步。所有这些理由的难处在于,它们对西方文化的接受者没有约束力。②在接受西方知识的同时拒绝西方宗教不但证明是可行的,而且前者甚至可以变成用来反对后者的武器。 传教工作的专业化 随着新教传教事业在清朝最后几十年的巨大发展,传教活动的某些领域中也出现了向专业化的重要转变,最明显的是在医学和教育方面。这些领域长期以来是传布福音的副业。当它们与布道目的日益分道扬镳以后,便具有半独立的性质,不论就学科和传教士本人而言,专业标准都提高了,更高的专业化水平开始产生了。传教事业在准备为中国的现代化起作用时,它也在经历着类似的提高过程。① 医学 虽然早就有必要专门指出传教士之开设医药慈善机构是正当的,但直到1907年在上海举行的新教布道一百周年会议上才宣布医务工作成为“全世界几乎每一个教会团体的工作的一部分”。②在以前的三十年中,这项工作在中国的发展是惊人的。完全合格的传教士医生从1874年的十人猛增到1905年的三百人左右。1876年有四万一千二百八十一名病人在大约四十所医院和诊疗所接受过治疗;三十年后,据报道每年至少有二百万病人在二百五十所教会医院和诊疗所接受治疗。③ 许多这样的医院以及所有的诊疗所,其规模都很小,不妨说只在偶然情况下才拥有最现代的医疗护理和使用最好的器械。但 是,它们的治疗方法不同于中国人惯常采用的任何方法,而且每年就医病人的总数不仅说明它们的水平相当高,而且促使大批中国人从亲身经历中对注重实际的西方科学知识和技术采取比较肯定的态度。 有些比较突出的成绩值得特别一提。美国长老会(北方)的嘉约翰博士接任伯驾在广州建立的医院,其后的几乎五十年间它主治了一百多万病人,到十九世纪末他又建立了可以说是中国第一个精神病医院。由于梅■更(英国教会)的努力,到1890年在杭州建立了一家一百张病床的医院、一所儿童收容所以及一些麻风病院和戒烟所。1880年伦敦会的马根济博士在天津建立了一家大医院;李鸿章的夫人给这家医院捐了款,因为马根济及其同事救过她的命。 传教士也专心致志于培养中国第一批现代医生。少数人如黄宽、何启年轻时读完教会学校以后去西方留学学医。而且到十九世纪最后几十年,有大批人(包括未来的革命家孙中山)在附属于中国或香港教会医院的医科学校得到培养。到1897年为止,约三百名中国人从这样一些学校毕业,另外在肄业者尚有二百五十至三百人。这些中国医生中的许多人结业以后被选派到政府部门任职;少数人则在口岸城市开业赚钱。作为一个集团,他们和自己同胞的往来程度也许不如那些受训较差和构成大多数医院和诊疗所的医务人员的“中国助手们”。 向中国人传播西方医学知识的另一个媒介是医学著作。最著名的早期作者是合信(1816—1873年)博士,他编辑的东西多年来都是标准本,他的解剖学著作《全体新论》(广州,1851年版,99页)被收入中国最主要的类书中,以此获得了罕见的声誉。后来,嘉约翰博士、德贞博士、傅兰雅等人都翻译了大量医学著作,其中包括诊断法、绷带包扎法、皮肤病、梅毒、眼病、炎症、医学原理和实践、药物学、热病、卫生学、外科学、解剖 学和生理学。这种著作对读者的影响常常是传教士所不能直接为力的,它们有助于使日益增多的受过教育的中国人接受西方科学知识。 绝大多数教会医院和诊疗所继续向病人传播基督教。兼行医术的传教士因负担过重,越来越脱离布道工作。传教士成为专职医生以后,他的专业性质便加强了。1886年成立的中华博医会出版了自己的医学杂志。中国官员越来越频繁地向兼行医术的传教士征求有关公共卫生、卫生措施、房屋建筑、供水、政府医院和医学教育等方面的意见。行医的传教士开始“为整个帝国的保健事业进行规划”,①在许多人看来,建立一个健康的中国开始显得象建立一个基督教的中国一样重要。 教育 传教士进行非宗教的教育与治病的活动相比,前者在圣经中的根据要少一些。因此,要得到差会团体同意和批准这项工作就困难一些。但是到二十世纪之初,至少在新教方面进行了一些重大的斗争,并且赢得了胜利。如上所说,天主教传教士开办了许多学校。除少数例外(主要是耶稣会士的学校),这些学校都是小学水平,只讲授宗教和中国经书。 在十九世纪中叶几十年间,新教徒对于非宗教的教育普遍采取否定立场。但是大约从新教传教士在华第一次大会(1877年)前后开始,情况发生了十分显著的变化。在这次会议上,美国长老会的狄考文恳求传教士同道们在教育方面负起更大的责任。虽然狄考文当时受到猛烈批评,但是冰层打破了,在后来十年间,越来越多的传教士转而赞助他的立场了。 主要由狄考文的发言引出了1877年会议的另一重要结果, 即设立了一个益智会,由傅兰雅董其事,此会的委员们信奉狄考文所提的主张,即“教会学校的成败在相当程度上取决于是否拥有好的和适用的教科书”,①到1890年,在他们的监督下编辑和出版了八十四种课本、五十幅地图和图表,内容多半是非宗教的。这期间卖出了三万多册书,该会的工作很快就自给自足起来。 讲授西方学科的另一方法是用英语教学,因而可以不必依靠翻译的课本,因为它们的译文常常几乎是晦涩难懂的。开始时许多传教士反对英语教学,以为英语知识在经济上有用,许多中国人会出于物质利益的目的进教会学校。但是英语教学利多而弊甚少,于是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英语教学获得了越来越多的人的支持。 传教士看法的日益宽阔,它与新教教育设施的长足进展相得而益彰。1877年有六千人进入教会学校学习。到1890年上升到16,836人,到1906年又升到57,683人。除两千多所小学外,到1906年开办了近四百所高等专业学校,包括许多大学在内。与天主教的做法大异其趣,绝大多数新教的各级学校都开设有西方科目的教学。 与医学领域内发生的情况相类似,另一个重要变化是出现了职业的教会教育家。海亚特指出,在1877年的会议上就教育问题发言的那些传教士,象狄考文等人那样,他们是“作为传布福音的人来到中国的,但却因偶然机会变成了教员。相反,1890年对办教育评头品足的许多人们……由于拥有高级学衔和比较专门的兴趣,他们与其说是牧师,倒不如说是职业教育家。这些人都主要从事教育或文化工作,到中国都比较晚,并且代表了新的 一代和新型的教会教育家”。①这种趋势在1900年以后更是显著。 专业化日益增强的另一个标志是1890年成立“中国教育会”。作为益智会的后身,中国教育会非常关心改善教会学校教科书的状况。而且与中国教育有关的一切事务也都是它所关心的范围。到新教传教士第三届大会时(1907年),中国教育会拥有四百名会员。除了出版书籍以外,它还制定了十四年一贯制的综合性的教学大纲,同时也是“全体新教徒中实施教育标准的公认的监护人”。② 传教士促进西学 学校就其性质来说,只能影响青年人。为了向中国受过教育的成年人传播西学,传教士采取出版中文书籍和杂志的办法。新教徒投身于非宗教的出版工作可以追溯到鸦片战争以前的时代。早期的著名例子为《东西洋考每月统纪传》(中文月刊;广州,1833年及以后诸年),由裨治文等人编辑,登载过论述蒸汽机、世界地理、英美政制和华盛顿的生平等文章。在1810—1867年期间,根据一个材料的估计,新教徒关于非宗教问题的著作总数达108种,约占他们著作总数的14%。到十九世纪末比较活跃的教会出版机构超过十二家,新教学者除编辑几种著名期刊外,还撰述和翻译了几百种范围广泛的非宗教问题的书籍。 科学和数学 二十世纪中国人反对基督教的主要论据之一是,它的主张与现代科学的成果有出入。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新教传教士在十九 世纪把西方科学传入中国时都起了主要作用。的确,虽然在创建中文科学新词汇中存在着一些专门问题,但是新教徒创作的科学和数学著作比所有其他非宗教问题著作的总数还要多。 科学方面最有成就的翻译小组之一由有相当汉学造诣的英国传教士伟烈亚力(1815—1887年)和卓越的中国数学家李善兰(1810—1882年)所组成。他们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曾在上海共事,翻译了欧几里德的《续几何原本》(九卷)、赫希尔的《谈天》(十八卷加一卷)、奥古斯塔斯·德·摩尔根的《代数学》(十三卷)和卢米斯的《代微积拾级》(十八卷)等书。多产的李善兰还翻译了威廉·惠威尔的著作(与艾约瑟合作)和约翰·令利的著作(与艾约瑟及韦廉臣合作)。 由于西方著作的翻译如果要有被人阅读的机会,就必须译成可诵的汉文,又由于即使传教士中最有造诣的学者(象伟烈亚力)也不能写出任何典雅的文学语言,因此必须采取一种特殊的写作方法。实际上这是耶稣会士早在二百五十年前就已采用过的方法。首先,外国传教士把原文口译给他的中国助手听。然后,助手把口头翻译改写成文言文。最后,如果传教士对汉文也有一套功夫,他就要通读译文,以使表达更加准确和晓畅。 十九世纪最充分使用这种方法的是傅兰雅(1839—1928年)。英国人傅兰雅最初作为教会学校的教员来到中国,他可以称为“世俗派传教士”的最初典型。虽然他在各种教育事业中与传教士合作,但他和教会的任何差会没有关系,并且他重视加强中华民族更甚于使中国人改信基督教。傅兰雅的使命是向中国传播西学,特别是传播科学。 傅兰雅在上海江南制造局当过二十八年(1868—1896年)翻译。他一生翻译了一百二十九篇译文,其中有五十七篇自然科学,四十八篇应用科学,十四篇陆、海军科学,十篇历史和社会科学;他离开中国担任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路易斯·阿加 西斯东方语言文学教授职位以后,继续从事翻译工作。江南制造局刊行了傅兰雅的七十七篇译文。 除替中国政府工作以外,傅兰雅还积极参加与倡导西方科学有关的许多私人事业。他是上海格致书院的干事,也是其创始人之一:这个书院是一批关心促使中国了解西方的中外人士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创建的。傅兰雅每星期六晚在书院进行幻灯教学,是院里举行征奖论文比赛的热情支持者。这项比赛开始于1886年,“目的在于诱导中国知识界探讨各科西方知识,以便将它们运用于中国”。①1876年至1892年间,傅兰雅还担任图文并茂而颇有影响的杂志《格致汇编》(后来的英文名称为《中国科学与工业杂志》)的编辑。《格致汇编》上的文章通俗易懂,许多是新教传教士写的,它们涉及的范围有大量科学的及其有关的问题。 傅兰雅的另一个计划也必须在这里谈一谈,虽然它的目的比单纯传播科学知识要更加广泛。这就是傅兰雅1885年在上海建立的一个非赢利性的书店格致书社。到1888年,该书社拥有约六百五十种关于西方问题的书籍,在天津、杭州、汕头、北京、福州和香港设有分店。 历史和国际法 现代科学和工业革命的真正宠儿,即敢于从事写作的传教士,通常都想把精力用于自然科学和应用科学(包括军事科学)。但是在其他领域,特别是历史和国际法领域,也出现了传教士的许多有影响的出版物。最早的出版物之一是裨治文的《美理哥合省国志略》。裨治文此书最初出版于1838年,经过了许多 次修订,最后修订本于1862年出版,书名为《联邦志略》。它是中国叙述世界历史和地理的两部草创著作——魏源的《海国图志》(1844年)和徐继畬的《瀛环志略》(1850年)——中有关美国的材料的主要来源。 另一部被广泛阅读的历史著作是慕维廉(1822—1900年)的《大英国志》(1856年)。慕维廉的译文之所以受到中国学者的赞扬,在相当程度上是由于他的合作者、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上海文学界的主要名人蒋敦复(1808—1867年)的技巧。 传教士另外编纂的历史读物有谢卫楼的《万国通鉴》(上海,1882年),史亚实称此书“使整个一代中国人对于伟大而不可思议的外部世界获得了一些初步的概念”,①另外还有李提摩太所译麦肯齐的《十九世纪的历史》(1880年)(下面将有所评述),他的这本通俗译著于1894年出版,书名叫《泰西新史揽要》。 传教士的译著产生重要影响的另一个领域是国际法。这主要是由于美国传教士兼教育家丁韪良的努力。丁韪良的国际法译著中最重要的是《万国公法》(北京,1864年),它使中国政府掌握了亨利·惠顿的权威著作《国际法原理》。 史亚实对谢卫楼著作的评价,如果不计较它的盛气凌人的语气,则对于传教士的所有非宗教著作都是适用的。这种著作使受过教育的中国人能得到向来很难得到的关于西学方面和关于西方世界总的方面的丰富资料。而且直到十九世纪最后几年为止,它们是这些知识的基本来源。可是,这类著作只不过给我们提供了象一部非常复杂的故事的章回题目,故事的内容尚有待分晓。 我们可以简单地谈谈在填充故事的内容时,未来的学者们需要探索的几个问题。第一个向研究中西思想交往的学者提出的问题是传教士传布的内容清晰到什么程度?传教士编纂的东西能被看懂到什么程度?而且它们在多大程度上表达了编辑者想要通过它们来说明的问题?第二个问题是向思想史学家提出来的,即传教士传布的内容究为何物?传教士翻译者俨然自以为传递了西方文明所能提供的最好的精髓。然而,斯宾塞、j.s.穆勒和孟德斯鸠的著作则有待于严复(1853—1921年)这样一些人去翻译,而传教士翻译的所有非宗教内容的著作中流传最广的麦肯齐的著作,是对科学成果和进步学说的庸俗颂赞,科林伍德把这样的著作描写为“第三流的历史著作中最叫人恶心的渣滓”。①(必然叫人想起另一部第三流作品,即塞缪尔·斯迈尔斯的《自助》在明治时代的日本所引起的轰动。)第三个,也就是最后一个问题是:谁接受了传教士传布的内容?传教士译著的读者范围,在社会上和地域上究竟有多大?读者的类型在那些年间是怎样发生变化的?总之,只有对这些问题作出回答,我们才能较准确地估量传教士的非宗教性著作所产生的影响的程度和性质。 中国的改革思想和活动:传教士的影响 根据词典解释,“reform”即指“改变成新的和更好的形式或状态”。②如果我们对这个概念作出不太确切的解释,则从传教士的观点来看,传教士的所有努力都可以被认为是具有改革倾向的。根据比较合理的解释,则“改革”一词仅限于在政治、经济、教育和社会方面提倡或实现的改进。即使从这一较狭窄的意义来 看,传教士对于中国的改革思想和活动的影响也是一种多方面的现象。新教徒学校里讲授非宗教性的科目,还有新教徒出版物上介绍的西方和西方文化的知识,养成了一种有利于改革的气氛。传教士在政治、方法和社会态度上为中国改革派提供了可以模仿的活生生的、现成的榜样。最后,有几位传教士,其中最著名的是李提摩太、林乐知和李佳白,他们都成了改革中国的热情宣传者,并且和官场内外中国的改革派领袖人物建立了密切关系。 妇女的解放 一般说来,现代化的标志是妇女地位的提高,特别对中国现代化来说更是如此。在传统上,妇女被要求在家里对父母和丈夫绝对顺从,而在家庭外面,她们的自我表现和投身于社会的机会又是极小的。对妇女不存在正式教育。妇女被禁止参加科举考试或担任官职。纳妾、杀害女婴,特别是缠足之风盛行,这些都是中国妇女社会地位低下的象征和结果。 传教士的事业最适合在这个方面促进变化。在跨入本世纪时,大多数新教传教士和相当数量的天主教传教士本人就是妇女。虽然这些人中只有少数人可以算得上受过高等教育,但她们都是有文化的人,许多人在教会学校担任教员,有些人被培养成医生。此外,新教教徒中很多人明确信奉男女平等的原则,而且决心投入一场十字军运动,以争取中国妇女的“平等权利”。 这场运动采取许多形式。传教士当然直言不讳地谴责缠足和溺婴行为。他们也对教会成员的包办婚姻表示不满。但是,他们的最大影响是在清朝末年反对缠足的运动方面。据说1874年厦门成立了一个主张禁止缠足的传教士团体。那时妇女入教要放足,这已成为惯例;许多学校则禁止缠足的女孩入学。致力于废除缠足的最重要外国组织是1895年在上海建立的、由李德夫人(她不是传教士)任会长的天足会;此会广泛地写作和出版时文 小册子,而李德夫人还作了种种努力来影响上层中国人。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改革派憬悟于外国人对中国这种野蛮风俗的谴责,也热情地推进反缠足运动。慈禧太后为了应付日益增长的压力,也于1902年颁布懿旨正式废除缠足。从二十世纪起,妇女缠足便越来越不合时尚了。① 在提高中国妇女的地位中一个不象上面行动那样引人注目、但最后却是极端重要的做法,是传教士在教育领域内的努力。1844年在宁波开办了由东方妇女教育促进会(1834年成立于伦敦)监督的第一个教会女生学校(由阿尔德西小姐主持)。到1905年,新教教会小学共有7,168名女生,中学共有2,761名女生。在传教士的倡导下还培养出了几名女医生。还努力在成年妇女中开展识字运动(经常以拉丁化汉字为媒介)和提供家政学的基本教育。虽然这样办的妇女教育质量很是参差不齐,但是值得加以表彰的是,截至辛亥革命前夕,新教教徒设立的学校在中国仍然是使妇女受教育的机会与中国男子大体相等的仅有的学校。 沿海地区的“基督教”改革派 因为基督教是以反孔面貌在十九世纪的中国出现的,它很可能最受某些中国人的欢迎,这些人不管其内心信念如何,在他们看来,继续披戴儒巾儒服是最没有出息的。对受过教育的人来说,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以前这种人最大的集中地是在通商口岸和香港。中国许多最早主张现代化的人也产生在沿海地区。虽然这一事实通常被人所忽略,但是这些先驱者中有相当多的人或者是基督徒,或者是受过传教士思想和观点的深刻影响。 太平军运动的最高领导人中间,对西方式的改革最有口才的发言人洪仁玕(1822—1864年)于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在香港受过新教福音派的训练。经管早期几个工业企业的主要人物唐景星(1832—1892年)和发起第一个留美学生使团(1872—1881年)的容闳(1828—1912年),都是教会学校的学生,容闳还成为美国大学的第一个中国毕业生(耶鲁大学,1854年)。一位商人(此人以前当过与伦敦会香港分会有关系的传教士)的儿子何启(1859—1914年)曾在英国得过法学和医学高级学位,回国以后成为香港最有名望的中国居民之一。何启积极参加各种慈善事业(包括建立给中国人攻读的香港西医书院,孙中山在这所学院里完成了自己的医学训练),并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末最早提倡实行议会制政府。何启的姻兄伍廷芳(1842—1922年)在香港教会学校受完中等教育和留学英国学习法律以后,任李鸿章的幕僚达十四年,后来成为著名外交家和法律改革的倡导者。另一位早期改良派郑观应(1842—1923年)一度向傅兰雅学习英文,是传教士著作的热心读者。虽然没有材料证明这位与外国人有广泛联系而事业顺手的买办皈依了基督教,①但是在他的有影响的改革派著作《盛世危言》中所渗透的人道主义感情,显然来源于基督教。 有些基督教改革派人物,其中包括蔡尔康(李提摩太和林乐知的中国合作者)和极罕见的天主教家庭出身的改革派之一马良(马相伯,1840—1939年,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他实际上做过耶稣会牧师),他们基本上被学者们所忽视。另一些基督教改革派,如王韬(1828—1897年)和马良之弟马建忠(1844—1900 年),人们给予他们应得的评价是改革者,而不是基督徒。马建忠年轻时期曾经就读于天主教学校,后来留学法国。七十年代末回到中国以后,他参加了李鸿章的幕府,由于他对西方具有无与匹敌的知识,迅速成为李鸿章最器重的外交顾问。王韬的经历更加异乎寻常。在帮助麦华佗准备《新约全书》的委员译本以后,1854年他在上海接受洗礼。六十年代他在香港与理雅各密切合作翻译中国七部经书。六十年代末他与理雅各在苏格兰度过两年以后,回到香港,于1874年自办报纸。王韬著的书和他每天写的关于时事和改革的政论文章,使他享有西方问题专家的声誉。1884年回上海后,他到傅兰雅的格致书院工作,九十年代初,他经常为有改革倾向的传教士刊物《万国公报》写稿。 把这些人称为“基督教改革派”是什么意思呢?当然,这不意味着他们的改革思想是建立在明确的基督教概念上面,或者他们把改革看成是将来使中国基督教化的桥梁(象某些传教士所希冀的那样)。(实际上,在大多数情况下很难知道他们与基督教的关系有多深、多久。十九世纪对于基督徒的责骂如此其甚,致使受过教育的中国教徒都尽量隐瞒自己的基督徒身分,在王韬印行的大量著作中,无一个字提及他是一个基督教徒,只是他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一篇未发表的日记中随带了一笔。)此词更多的是意味着,这些人是早期摆脱了儒家樊篱的人。对他们大多数人来说,基督教似乎并不能取代儒家的思想体系(而明治时代的许多新教教徒则用基督教取代了)。毋宁说,它使人注意到这一事实:其他合法的和值得尊重的世界观都是可能存在的。一旦把这一点弄清楚了,儒家社会便第一次处于守势。这样我们就发现,甚至当基督教徒(或受基督教影响的)改革派保持对儒家学说的信念——事情也常常是这样的——时,这种信念的性质已有所改变。他们的推论似乎是,如果儒家学说要在中国继续占统治地位,它应该是与从前迥然不同的儒家学说。因此,需要进行 改革。 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新改革派 虽然个别“基督教”改革派在二十世纪开始以后仍很活跃,但是作为一个集团来说,他们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已把活动的舞台让给了更年轻一代的改革派和革命家。因为革命运动是一种属于二十世纪而不是属于十九世纪的现象,因此本章只提一下这个问题,以指出基督教徒在1905年以前阶段的革命运动历史上所起的非常突出的作用(至少是在孙中山领导的革命运动中所起的那部分作用)。兴中会香港分会的大多数领袖(当然包括孙中山在内)都是基督教徒。1895年广州密谋事件的领导人中主要是新教教徒,据一个中国人估计,在最初参加1900年惠州起义(包括其组成部分的广州起义)的人中,基督教徒占百分之三十。虽然这个问题尚有待研究,但我倾向于赞成希夫林的论点:革命者的基督教(与早期太平军的基督教不同)作为一种动力来说,只有微小的价值,它所构成的“只是他们全盘西方化方针中的一个宗教方面”。① 与人们所想象的相反,在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走向前台的新改革派人士,他们虽然比旧改革派更加激进,但一般地都在旧学方面更有根底。实际上,他们中间某些最著名的人物是从儒家今文学传统中找到他们改革思想的主要根据的。大部分旧改革派人物是因多年来直接生活在通商口岸才走向改革主义的,新改革派则不同,他们一开始就有志投身于改革(诚然,有时是在短暂地访问通商口岸以后才有志于此的),只是在后来才实际上卜居于通商口岸,那时这样做通常是出于方便或政治安全的原因。最后还有一个不同之点,但这不同之点的性质是自相矛盾的:即虽然十 九世纪九十年代比较重要的改革派中没有一人是基督教徒,但其中某些人——象他们名义上的基督教前辈那样——至少是受到了基督教或其传教方法的深刻影响。 紧接中国败于日本之后,康有为(1858—1927年)领导的新改革派于1895年首先取得了全国性的声望。在后来几年间,维新改良的浪潮高涨。它在1898年夏天臻于极盛,此后即戛然而止,因为慈禧太后的政变使敌视激进变革的势力重新掌权。 正是从1895至1898年这个时期,传教士对于中国改革尝试的影响达到顶点。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影响是通过私人关系取得的。李佳白的尚贤堂(1894年建)以促使北京官员对改革感兴趣作为主要目标,他在1896年声称,他个人认识两百五十多名官员,另外还和两百人有交往。①威尔士传教士李提摩太是另一个把培植与中国高级人士的私人关系作为促进改革的有效方法的人。李提摩太拜访过李鸿章和张之洞等显贵人物。(李提摩太的特点是操切从事,他在1894年试图劝说张之洞提出倡议,使中国在规定的年限内变成相当于外国的保护国。张之洞的反应显然并不热情。)1895—1896年冬天,李提摩太访问北京时,结交了康有为、梁启超(他曾短时间担任过李提摩太的秘书)和短命的强学会的其他成员,也经常在强学会的集会上发表演说。 比私人交往更有影响的是新教传教士的改革主义的著作,它们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末起迅速传播开来。1891年李提摩太担任了出版这类著作的主要赞助机构广学会的总干事。广学会出版了他所译麦肯齐的著作(1894年)和林乐知所编关于中日战争的书(《中东战纪本末》,1896年)。从1889年起,它还出版有影响的月刊《万国公报》,由林乐知和蔡尔康任总编辑。 作为主张改革的宣传者,传教士在这些年所取得的成就超出 了他们最狂热的梦想。每年广学会从销售出版物中得到的收入从1893年的八百美元猛增到1898年的一万八千美元。1896年傅兰雅兴高采烈地报告:“书籍生意正在全中国迅猛开展,这里的印刷商不能满足书籍生意的需要。中国终于觉醒起来了。”①林乐知关于中日战争的书籍(书中有一节清楚地说明了作者的改革派观点)和李提摩太所译麦肯齐的书(这两本书很受人欢迎,中国书商一再非法翻印),②都是1896年长沙乡试举子的必备读物。强学会出版的第一个刊物(1895年)不仅有许多材料引自《万国公报》,而且也一度采用了《万国公报》这同一名称。象李提摩太和林乐知这些人的中文姓名在全国是人们所熟悉的。如果不发生1898年9月的政变,很可能根据康有为的推荐,李提摩太会被邀进入清帝内廷顾问之列。光绪帝(他在丁韪良的间接督导下已学了几年西学)已经研究过麦肯齐著作的中译本,并且产生了深刻印象。 基督教传教士在最初唤醒中国人使之感到需要变法这一方面,曾起过重要作用(据说康有为在1898年对一个记者说过,他转而主张变法,主要归功于李提摩太和林乐知的著作);此外,他们还帮助形成了改革派的自己的方法、思想和甚至世界观。成立各种变法维新团体和利用定期刊物以唤起人们对于变法维新的兴趣和支持,这些做法如果不是受到传教士榜样的直接鼓舞,至少也是受到它们的强烈影响。显而易见,康有为把孔教变成国教的计划(有自己的节日、全国范围的教堂系统和传教士),也同样受到他们榜样的鼓舞或影响。(这里也应该提到著名 的佛教改革派杨文会,他对于基督教传教士的形象深有印象,并且学习他们的经文,和到内地去向俗人宣扬他们的学说。) 把传教士和变法维新派的作品加以比较,就可以看出传教士在教育与经济方针方面以及对于各种社会问题,都有很大的影响。传教士之偏重外交事务,似乎在许多维新派著作中也有反映,典型的例子是主要在英、美新教传教士中存在的反俄情绪。而且正是中国人关于世界与人类的进化观念,可能受到了传教士作者最深刻的影响。谭嗣同的《仁学》(1898年)是清末最大胆的哲学论述之一,它同样重视基督教的伦理学和儒家的伦理学,不分轩轾:这在当时是前所未闻的说法。康有为、谭嗣同和早期的梁启超都有关于未来世界制度的乌托邦幻想,即在那样的制度下,分隔各民族的藩篱将被打破,人类将共同生活在和谐与和平之中;这些幻想虽然在中国传统中不无渊源,但其论点却从李提摩太和其他传教士的著作中得到了有力的充实。的确,并不是中国所有革新之士都准备接受这种关于未来的玫瑰色的憧憬,何况有些人(如严复)宁愿认为斗争和冲突仍将在未来世界中占中心位置。但是到1900年,大多数改革派都准备在他们的新的世界观中也揉合进关于进步的信条和无保留地相信科学进步有益于人类的信念(这在当时传教士的著作中是喋喋不休地被反复提出的两种见解)。 十九世纪末,传教士最无成效的说教是向中国人兜售说:西方的知识和制度及其相伴随的富强,其源反正出于基督教。①有的人,如康有为,承认宗教可以救中国,甚至可以救全世界。但是当要他选择自己的宗教时,康有为对他的传教士兼良师益友最 大的让步是选择一个基督教化的儒教:从中国人的观点来看这是很大的让步,当然传教士并不这样认为。李提摩太认为上帝对全世界的统治就是进步,这即是说,承认进步便应自动地导致承认上帝;他的这个论点也遭到相似的命运,因为中国人很快就发现他们可以否认上帝,但仍能取得进步。简言之,中国维新派在那些年愿意买进传教士兜售的东西。但是他们不想接受传教士想要在交易中暗藏的条件。 正当对义和团的镇压为二十世纪头十年的恢复变法活动创造条件时,传教士的卷入和影响却急剧减少了。产生这一突变的一个原因可能是政治问题已日益增加其重要性,例如维新派和革命派之间的斗争即是这样,而传教士对这种公开争论是采取回避态度的。①第二个原因,肯定也是更有决定性的原因,是出现了另一可供选择的途径(也是大多数中国人更容易接受的途径)以获得关于非中国的外部世界的情报。中日战争以后,中国自己的刊物大量涌现,使得读者可以不再那样依赖外国人出版的中文报刊了,而从1900年起又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留学国外(特别是去日本留学)。 由于不再需要他们作为宣传改革的使徒和传布西方非宗教文化的工具,象李提摩太和林乐知等传教士发现自己在1900年以后对中国舞台已逐渐不能产生影响了。有改革思想的传教士深切地关怀中国人民的幸福及中国国家的命运,他们在二十世纪继续 起着积极作用,而以在公共卫生、教育和乡村建设等领域内为尤著。但是,不论他们的贡献如何重要,贡献的内容却日趋杂乱,其范围只限于在地方上举办而已。中国的问题太多,政治情况太混乱,主张改革的非宗教界代表(国内的和国外的)多而且杂,致使传教士们再也没有过去十九世纪年月中能在全国范围内(虽然为时很短)产生的那种影响了。 本世纪开始时也不妨说是基督教传教活动的真正转折点。义和团的大屠杀差不多残杀了两百名外国传教士(不算新教教徒的子女)和三千多名中国教徒(主要是天主教徒),它使得多年来中国人和外国人之间日益紧张的关系达到了顶点,它也标志着以仇外情绪为契机的反对基督教传教活动已达到高水位。反教情绪在二十世纪尚未平息下来。它持续到国民党统治的年代,并且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时代变得有效地制度化了。但是有一个显著的区别。从前的反对基督教象征着一个古老的文明决心抗御有毁灭它的危险的外来势力,二十世纪的反对基督教则表现在一个年轻国家急于要寻找新的自尊基础。排外主义仍延续了下来,但它是在新的环境中延续下来的,而这个环境与其说形成于畏惧,不如说形成于愤怒;与其说形成于旧式仇外情绪,不如说形成于现代的民族主义。 (一山 译) 书 目 介 绍 第一章 导言:旧秩序 在二千年中,中国积累了大量历史文献,以致文献学早已成为一门专业。研究中国史的中外史学家经常提供书目,竭力防止初学者陷入浩瀚的历史文献之中。对于英语读者来说,捷径是为显然很有才能但尚不得其门而入的初学者所写的各种附于概论性文章后面的书目。目前,最通用的是徐中约的《近代中国的兴起》和克莱德及比尔斯的《远东:西方影响及东方反应的历史,1830—1973年》两书中所列的阅读文献。有一部概论性的著作甚至用50页的篇幅评述了有关中国(主要是近代的)六百五十部书,见费正清的《中美关系史》。我们这一介绍性的篇章使用了贺凯的《中国历史与文化导论》这一最新的背景研究著作,书中附有经过选择的书目。 所有这些西方的著作都来源于什么样的中国历史记载呢?对中国感兴趣的英语读者(直到其中有更多的人能读中文、日文书以前)事实上是不会关心成本大套地刊行的、在汉学图书馆中使用的原始资料、图书目录、参考书和工具书的;这类著作之庞大和种类之繁多明显地证明了汉学的存在与发展。然而,非汉学家确实可以通过阅读象威尔金森的《中华帝国史研究指南》这样的汉学工具书而引起兴趣和受到启发,此书详细提供了1911年以前在中国、日本和西方出版的有关中国的原始资料和学术著作的主要类目。继此宏著之后的是内森的《1840—1972年的现代中 国:资料和工具书介绍》,此书著录了图书馆、档案馆以及直到七十年代的有价值出版物的大量重要情报。这些最新的图书指南也提到了它们依据的一些更早期的著作。 本文当然也反映了作者本人的一本概论性著作(费正清等编的《东亚的传统和变化》),但是,象所有评述一样,它也得益于许多其他作者,其中有些人的著作被引用于脚注中。 第二和第八章 清朝的亚洲腹地 1800和1862年间清朝亚洲腹地的历史一直是一个被忽略的论题。这部分历史虽有充足的原始资料可供详细研究,但很少史学家试图作过这项工作。 最优秀的一部著作是罗萨比的《1368年迄今的中国和亚洲腹地》。克拉布的《中国和俄国的“大赌博”》一书在中俄关系方面对清朝亚洲腹地作了很好论述。萧一山的《清代通史》第二部分(1962年修订版)把亚洲腹地置于整个清代历史之中加以考察,这反映了一个中国汉族人的看法。《岩波讲座世界历史》第13卷提供了有价值的背景材料,作者是荻原淳平、佐口透(他撰写19世纪的清朝部分)、佐藤长和若松宽。关于亚洲腹地国际政治结构的论述,在拉姆·拉乌尔的《中亚的政治》一书中可以看到。欧文·拉铁摩尔的《中国的亚洲腹地边疆》一书,仍旧是所有研究亚洲腹地学者的基本读物。最易看到的赛诺所编的《中部欧亚大陆研究介绍》是一部列举欧洲文著作的总书目,但其中有关1800—1862年清朝亚洲腹地的著作很少。中文著作书目有邓衍林编的《中国边疆图籍录》。 清代所传主要作品有这样几种:有三种文字的《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1795年)以及为嘉庆、道光、咸丰和同治时期写的续编;祁韵士编辑的《皇朝藩部要略》,它利用了上述著 作的材料;以及有三种文字的《钦定理藩院则例》(特别是1827年版,该版经过修订于1843年再版)。对清朝政治制度的概述可见《会典》和《事例》,特别是1818年和1899年的两种版本。 对于一般英语读者来说,都能看到单独的满洲史、蒙古史、东突厥斯坦史和西藏史的优秀著作,另外还有用其他文字撰写的重要史书。对满洲作综合论述的,只有罗伯特·李的《清代历史中的满洲边疆》一书。 论述蒙古的历史文献更为丰富,但它们往往重在叙述外蒙,比较忽视内蒙和卫拉特。用英文编写的主要著作有鲍登的《蒙古近代史》和米勒的《内蒙古的寺院和文化变化》。但是,论述最充分的是蒙古人自己编写的著作,如《蒙古人民共和国通史》第2卷(1604—1917年);纳扎格多尔济的《满洲统治时期的喀尔喀简史,1691—1911年》;以及题旨比较狭窄的一些文件汇集和专著,特别是纳扎格多尔济和那桑巴尔吉日编的《四艾马克税册》;那桑巴尔吉日的《1691—1911年外蒙对满清王朝履行的义务》;以及那桑巴尔吉日和纳扎格多尔济编的《十八世纪至二十世纪初的人民申诉书》,此书已由拉锡登杜格和弗隆尼卡·维特合作译成英文。 主要的中文著作有张穆的《蒙古游牧记》,此书已由夫译成俄文,又由须佐嘉桔译成日文。中文的著作书目有张兴唐编的《蒙古参考书目》(台北1958年版)。 论述十九世纪蒙古的许多最重要的历史著作大部分出自日本和苏联的历史学家之手。两部有名的旧著是:矢野仁一的《近代蒙古史研究》和桥本光宝的《蒙古的喇嘛教》;这两部书基本上已被随后出版的田山茂的《清代的蒙古社会制度》所吸收并替代,此书是研究清代蒙古史的所有学者的必读书。关于日文的蒙古学书目有岩村忍和藤枝晃合编的《1900—1972年蒙古研究文献目录》。主要的俄文著作有格鲁姆-芝迈洛的《蒙古西部和乌 梁海边区》卷2:《与中亚史有关的各该国家的历史纲要》,以及苏联和蒙古学者合写的《蒙古人民共和国通史》(此书于1967年予以修订并增补。1954年有中译本)。胡尔拉特编了《有关蒙古的著作书目》1—3卷,其中主要收录的是俄文书,也有其他欧洲文字的著作。在文学方面,有米哈伊洛夫的《蒙古文学遗产》,此书是一简明本著作。论述十九世纪蒙古文学史的最重要作品是海希格的卓越著作《蒙古文学史》第1卷。 研究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以前时期新疆的主要权威是佐口透,他的《十八至十九世纪东突厥斯坦社会史研究》及其有关此研究领域的许多论文指导着这一领域。他的《东突厥斯坦》一书中有两个部分已译成英文,即《浩罕王国的东方贸易》(第六章,载《东洋文库研究纪要》,1965年24期)和《1760—1820年白山派和卓的复兴》(第二和第七章中的部分译成,载《亚洲学报:东洋文化研究所通报》1968年第14期)。他的《俄国和亚洲的草原》一书对十六至十九世纪的中亚史作了引人入胜的介绍。日文著作的一本重要研究书目是袁同礼和渡边宏合编的《1886—1962年新疆研究文献目录》。 对于六城地区各次暴乱的最有影响的记述是魏源的《圣武记》,此书在新亚政务部的赞助下已译成日文(1943年)。论述张格尔的部分由伊姆波尔特-胡阿特译成法文,载入他的《中亚文献汇编》。中国人研究新疆史的主要著述有曾问吾的《中国经营西域史》。中亚本地人的著作是穆罕默德·阿明的《东突厥斯坦史》,此书是用分离主义的观点写成的。张格尔的圣战在曹振镛等人编的《钦定平定回疆剿擒逆裔方略》中有叙述。 苏联的卓越历史学家库兹涅佐夫的著述大大推进了这个领域的研究,他出版有专著《十九世纪上半叶清政府在新疆的经济政策》,以及下面几篇重要文章:《论张格尔运动的反动实质》(载《苏联哈萨克科学院通报,历史、考古和人种学专集》1961年第 1期);《论十九世纪第二个二十五年期间清政府对东突厥斯坦的政策》(载《苏联哈萨克科学院通报,历史、考古和人种学专集》1961年第2期);与上面专著同名《的十九世纪上半叶清政府在新疆的经济政策》(载《哈萨克科学院通报,历史、考古和人种学专集》1961年第3期);《十八世纪末哈萨克和中国的贸易关系》(根据中文资料)(载《苏联哈萨克科学院瓦里哈诺夫历史、考古与人种学研究所著作集》1962年15辑);和《关于十九世纪上半叶英、俄两国同新疆贸易的问题》(载《苏联哈萨克科学院通报,社会科学专集》1963年第6期)。前三篇文章有英文摘要,名《十九世纪上半叶清政府对新疆的行政管理》(载《中亚评论》第10卷第3期,1962年)。 杜曼的《十八世纪末清政府在新疆的土地政策》一书论述了与十九世纪有关的许多事实,他把此书内容又压缩成为《清帝国对准噶尔和东突厥斯坦的征服》一文(载于齐赫文斯基编《满人在中国的统治》一书中)。 十九世纪,随着英、俄两国敌对的加剧,双方加紧在新疆收集情报,最后提出了两篇事实上能互相配合的报告。俄国的一篇报告是瓦里哈诺夫的《论1858—1859年六城的形势》,此文后来又被瓦里哈诺夫《全集》第二卷中发表的有关准噶尔和六城地区的其它许多文章所充实。与此相应的是英国人戴维斯编写的报告《英属印度西北边境诸国贸易和资源的报告》。载维斯的这份报告虽然对史学家有很大价值,但似乎被完全遗忘了,而瓦里哈诺夫的记述却实际上给后来的整个学术界留下了印象。这个记述的英译本见于约翰和罗伯特·米其尔的著作中,译名为《中亚的俄国人》。 贝柳大量吸取瓦里哈诺夫的材料写成了《喀什噶尔史》一文,此文收录在福赛思的《1873年出使叶尔羌报告》中。福赛思的俄国同时代人库洛珀特金写了一份对应报告,标题是《从历 史和地理方面略述喀什噶尔的军事实力、工业和贸易》,并由瓦尔特·高恩译成了英文。库洛珀特金的报告也应大大地归功于瓦里哈诺夫;而在所有全面叙述东突厥斯坦的历史中,最优秀的是格里戈里耶夫的《东突厥斯坦或中国突厥斯坦》,它也同样得益于瓦里哈诺夫,此文载于他的《利特尔地理志》第二部分,此书也包括载维斯《报告》中的资料。另一些俄国人的重要著作可以在库兹涅佐夫上述的《清政府在新疆的经济政策》一书的书目中看到。 对西藏史的论述相当全面,但1800—1862年这段时期未受到应有的注意,而且文献论述的重点是西藏本身。青、康两地区特别为近代史学家所忽略。英文的主要论著有卡拉斯科的《西藏的土地和政体》;拉姆的《不列颠和中国的中亚:1767—1905年通往拉萨之路》;黎吉生的《西藏简史》;涂奇的《雪山之国西藏》;夏格巴的《西藏政治史》;斯内尔格罗夫和黎吉生的《西藏文化史》;石泰安的《西藏文明》;还有彼特奇的《1728—1959年西藏的贵族和政府》。罗克希尔的《拉萨的喇嘛及其同清帝的关系,1644—1908年》(载《通报》第11卷,1910年)现在仍然有用。夏格巴的《西藏政治史》一书第335—339页开列有关于西藏的原始资料。关于日本研究西藏的主要著述,有铃木中正的《围绕西藏的中印关系史》。舒尔曼的《喇嘛史》也是一部有价值的著作。 施拉姆的《甘藏边境的土族》一文对青海湟中地区作了阐述,此文第一篇载《美国哲学协会会刊》自然科学类,1954年第44卷第1部分;第二篇载《会刊》自然科学类,1957年第47卷第1部分;第三篇载《会刊》自然科学类,1961年第51卷第3部分。论述拉达克历史的主要作品有弗兰克的《西藏西部史》;关于1800和1862年间的记述,坎宁汉的《从自然、统计和历史角度看拉达克,兼其及毗邻诸国》一书是必读书。关于不 丹,可看拉乌尔的《近代不丹》,此是有用之书。关于尼泊尔,可看罗斯的卓越著作《尼泊尔:求生存的战略》,这是一部资料丰富而又引人入胜的读物。 第三章 清王朝的衰落与叛乱的根源 关于嘉庆和道光时期的中国本国史,现在还没有人用哪一种语言写出能使人满意的著作。这不是因为资料缺乏,而是因为我们对近代史的概念已形成这种倾向:即或者想促进对清朝基本制度形成时期的研究,或者想促进研究这些制度对于西方挑战的反应。因此对这个重要时期,即晚清帝国社会的突出问题已在政治生活和思想生活中被感受到的时期,没有多加研究。因此,要写出重要历史著作的机会是非常之多的。 研究这个时期必须从它在漫长的清代历史中的地位入手。何炳棣撰写了两篇出色的综合性论文,表述了他对清代中期总的看法:其一是《清代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性》(《亚洲研究杂志》,1967年2月号);第二篇是《1368—1953年中国人口的研究》一书的第九章。另一篇关于清代前半期的综合性论文是小韦克曼的《1683—1839年鼎盛时期的清帝国》(载克劳利编的《近代东亚论文集》)。有两部标准的中国清代史,一是孟森的《清代史》,此书对于全面分析清代政治制度最为有用;一是萧一山的《清代通史》,此书包括大量从官私著作摘引而常常不见于文献记载的细节,还有引自“外史”的许多趣闻轶事。铃木中正论述白莲教叛乱的一些著作占着主导地位,它们已在这一章的注释中交代明白。要了解各种文字所写的专题参考论著,可查阅施坚雅的《近代中国社会科学研究论著类目索引》一书。 在大量中国宫庭档案和军机处档案公布以前(对十九世纪末档案的整理工作已经在台湾开始进行),有关十九世纪早期史的 基本资料仍然是《大清历朝实录》及其他权威性的文献集。威尔金森的《中华帝国史研究指南》一书对这些资料的性质进行了讨论。对于原始资料最有价值(但尚未充分利用)的综合性介绍,特别应该提到《皇朝政典类纂》这部政务大全,编者是席裕福,其中广泛引用了官方和非官方的著作,并且注明了它们的出处。 官方政策的发展可以通过一些官方文件汇编和各种类书来探索,但研究地方社会的情况则是一个更加困难的问题。除了数以千计的地方志(县以上皆有方志),有价值的材料也可见于用宫廷档案编成的两部奏疏汇编:一部是罗振玉编的《皇清奏议》,其中包括直到1820年为止的奏折;另一部是此书的续编,即王云五编的《道咸同光四朝奏议》。这些奏议显然抄录自清代宫廷,虽然它们是为了作为范例(思想的和文学的),而不是因在制定政策方面有其重要性,但它们对于详细了解地方情况有着巨大价值。 除非我们能够弄清楚官方文献背后的一整套非正规的关系,否则我们对这一时期的了解,将依然是浮浅的。最好的办法之一是利用传记。恒慕义编的《清代名人传》是标准的英文参考书,其中包括有文献参考目录。然而,恒慕义的著作内容仅限于主要官员和一些有影响的或德高望重的学者绅士。威尔金森著《中华帝国史研究指南》附有中文的清代名人索引。在传记书中,最有用的是钱仪吉编的《碑传集》和李桓编的《国朝耆献类徵》。后一部书的每一人的传记一般收有国史馆编的官方传记和来源于其它史料的一种或一种以上的传记。前一部书只包括私人撰写的纪念文章和少量摘自方志的记述,都有出处。比起《国朝耆献类徵》来,《碑传集》往往对每一个人收有更多的记述。这两部书最好是合起来使用,虽然许多材料是重复的。《碑传集》完成于1826年,后来又编写了《续碑传集》(缪荃孙编)和《碑传集补》(闵尔昌编)。没有收在这些重要集子中的个人传记常常可见 于清史馆编的《清史列传》。这部书只对每个作传对象登一篇官方传记。对私人所写传记探本求源,除了可以与其他资料进行核对以外,还是了解友情和政治结合这些非正式结构的有用的初步线索。 在所谓的野史或外史中,有着研究清代历史和政治的丰富的、基本上尚未被发掘使用的材料。下面列举的七部书是这类著作中最好的。由小横香室主人编的《清朝野史大观》,共十二卷,其中轶事引自一百一十多种资料(有些资料由编者在前言中列举)和编者本人的回忆,但均无出处。著名的多卷本著作《清稗类钞》(十二卷),徐珂编,分为九十二类,每类按年为序编成。此书内容已被编入佐伯富编《中国随笔杂著索引》中。裘匡庐(裘毓麟)编的《清代轶闻》,共分七类,如名人、宫闱琐谈、外交关系及太平军叛乱等,这些资料均无出处。编者提供了“几百部”参考书的一部分书目。欧阳绍熙所编《清谭》,分为宫廷事务、军事问题、外交关系、自然灾害和权贵等类。在有些情况下,编者给个别条目注明了资料来源。姚永朴编的《旧闻随笔》,对只提姓或字的人物注上了他们的名字。李岳瑞(李孟符)编的《春冰室野乘》则未予分类,但其中也包括了许多曾在其他资料(如上面提到的《清谭》)中出现过的著名轶事。 在这类书中,最后一部分受到较多注意和尊重的资料是满人昭梿亲王的《啸亭杂录》和《啸亭续录》。《续录》是在1826年完成的,因此主要是对嘉庆年间的观察。他的观察是了解和珅年间和嘉庆初年的有价值的史料。这两本书的内容1954年已被编入东京大学东洋史研究会出版的《中国随笔索引》中。 第四章 广州贸易和鸦片战争 关于广州贸易史和鸦片战争史的文献材料是很丰富的。除了 在对第五章的书目介绍中提到的原始资料外,还有一些加有注释的外交文献集,如蒋廷黻编的《近代中国外交史资料辑要》(两卷本)、傅乐淑的《中西关系文件汇编(1644—1820年)》和郭斌佳的《第一次英中战争评论》。陶希圣的《列强侵略》(四卷本)由国民党纪念辛亥革命五十周年委员会出版,其中所收文章和回忆录是北京的论述鸦片战争的文集(齐思和编的《鸦片战争》)所没有的。 比鸦片战争更早的中国和西方的外交关系,普里查德在其1936年出版的《英中关系的艰难岁月,1750—1800年》一书中作了部分论述,并阐明了欧洲人的观点。在费正清所编《中国人的世界秩序观》一书中的许多出色文章对中国的外交事务概念作出了更加新颖的评价;而费正清的杰作《中国沿海的贸易和外交》一书中的开头几章,对中国处理外交关系的方式作了迄今为止最好的评论。 马士在其《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1635—1834年》(五卷本)一书中,几乎确凿有据地详细记述了十九世纪以前贸易的背景。格林堡在其《鸦片战争前中英通商史》一书中,对散商的“港脚贸易”作了精辟分析,此书是根据剑桥大学的查顿档案研究写成的。对鸦片战争前中外贸易最优秀和最概括的研究著作是德米尼的权威著作《中国与西方:十八世纪的广州贸易》(共三卷,对开本)。 有许多论述广州行商的有价值的著作。最早的一篇文章是法国汉学家考尔迭写的《广州行商》,载于《通报》。梁嘉彬根据中文材料写了一部内容非常广泛的著作《广东十三行考》,在1937年出版。后来,巴苏写了一篇博士论文,题为《亚洲商人和西方贸易:对1800—1840年加尔各答和广州的比较研究》,此文详细叙述了行商和其它商业团体(如印度商人、波士顿的私人商行和塞勒姆私人商行)之间的关系。张荣洋有一篇重要文章,题为 《对1784—1834年中国贸易和财政的再评价》(载《商业史》杂志1965年1月号),此文也强调指出了这些贸易关系和广州贸易中私人汇票所具有的重要意义。 上述许多论著都着重叙述了鸦片对于散商和公司进行的对华贸易具有的重要性。欧文在《英国在印度和中国的鸦片政策》(1934年出版)一书中对英国政府的鸦片贸易政策作了详细研究。三年后,科斯廷出版了他的《1833—1860年的英国与中国》,其中颇为谨慎地论述了鸦片问题。韦伯斯特爵士的《巴麦尊在1830-1841年的外交政策》(两卷本)一书后来从英国自由派运动的观点考察了中国问题,因而强调的是英国的国内政治问题,而不是鸦片贸易对英国政府经济上的重要性。然而,上面提到的格林堡纠正了这个偏差。最后,研究鸦片问题的最有权威的著作是斯宾士的《清代吸食鸦片概况》,此文载小韦克曼和格兰特合编的《中华帝国晚期的冲突与控制》。张馨保的重要著作《钦差大臣林则徐和鸦片战争》一书,详细考察了中国对鸦片贸易的反应。还有一本用中文为钦差大臣林则徐写的优秀传记,即林崇墉的《林则徐传》,其中相当详尽地叙述了林则徐的禁烟措施。 鸦片战争本身引起当时的观察者和参与者写下了大量的回忆录。在西方,象奥赫特洛尼的《英国的对华战争》和伯纳德的《1840—1843年复仇女神号航行和服役记事》(均出版于1844年),都生动地描述了冲突情况。在这两部书的影响下,又出现了一系列生动地描写鸦片战争的军事史书,首先是1946年出版的科利斯的《外国泥淖》,接着是1964年出版的贺尔特的《在中国进行的鸦片战争》,最后是比钦的《中国的两次鸦片战争》。在这类英文著作中,写得最好的是费伊的《1840—1842年的鸦片战争》一书,此书把军事史和对社会及政治的精辟分析结合了起来。 也有战争参加者所写的中文回忆录。林则徐本人的《林文忠 公全集》(两卷本)内有当时的日记以及给朋友的书信和呈给清帝的奏折。林则徐的顾问们也写了有关鸦片战争的历史,如梁廷楠的《夷氛记闻》,以及魏源《圣武记》中的部分章节;派克在1888年已将它们的一部分译成英文,书名为《中国人对鸦片战争的记述》。1851年,夏燮发表了他的《中西纪事》一书,此书对这一时期的中西交往史作了更加全面的叙述,而且包括许多第一手材料。在先前提到的一些文献集子和阿英的《鸦片战争文学集》(两卷本)中还有当时其他一些记述,其中有些内容(包括林则徐日记)已被译成英文,收于韦利的既富于同情心而又引人入胜的《中国人眼中的鸦片战争》一书中。 蒋廷黻的几篇著作对于缔结《南京条约》的历次谈判进行了探讨,其中包括他用英文写的关于把同样的商业特权普遍给予西方各国的一篇文章(载《中国社会与政治学评论》,1931年10月)。这些谈判既是邓嗣禹的《张喜和南京条约》一书的主题,也是上述费正清论述贸易和外交那部著作的主题。最后,研究太平天国的史学家谢兴尧的几篇重要文章,讨论了鸦片战争对社会和经济的影响。这些文章收录在他的《太平天国史事论丛》中。鸦片战争与太平军叛乱起源之间的关系问题,也是波多野善大论述太平天国的一篇文章(载日文《历史学研究》,1951年3月)和小韦克曼的《1839—1861年中国南方的社会骚乱》一书的研究重点。 第五章 条约制度的形成 有关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末和五十年代中国“开放”或者说外国入侵的资料,有着非常明显的渊源可查。首先是英国在入侵中国的事件发生后不久就在议会文件(即蓝皮书)中公布了英国一方的报道——如1840年的大蓝皮书和1859年的488页的蓝皮书; 这两本蓝皮书中的文件说明了英国的政策为何必须这样发展。了解才能得到谅解,从那时起人们已理解了英国的行动。只是到最近才出现对一些证据重新评价的研究作品,例如,提出1856年驻广州巴夏礼领事在引起第二次鸦片战争时谎说亚罗号上挂有英国国旗之事(见第五章注42)。 中文方面的可利用资料只是在1930年才开始出版,这就是北京故宫博物院编的关于“筹办夷务”的专集,它自1836年道光时期经咸丰和同治时期至1874年止(见下面书目中的《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和斯威舍的《1844—1861年中美关系研究》一书中的记述)。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到1937年,从故宫文献馆中出版了大量有关中外关系的文献(见费正清的《清代文献入门提要》中的目录)。1936年东京出版了《大清历朝实录》(共4,485卷),所以史学家们大出意外地能够得到迄今基本上还是保密的和体现了清政府主要意图的官员们的重要奏折和皇帝的谕旨。不错,有些宫廷起居注选编(象《东华录》以及一些重要官员奏议集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之前就可以得到,但其数量还不足以促进这个方面的研究,那时许多研究者也没有根据蓝皮书的丰富内容去搜索伦敦档案局保存的材料。 自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以来的四十年中,中英双方都提供了更多的文献:伦敦档案局中有从中国带回的英国公使馆和领事馆的档案,有机密印制品(参见罗惠民的《外交部关于中国及其邻国的机密文件》)和最近从英国驻北京大使馆带回的中文档案(参见庞百腾著《对伦敦档案局所藏广东省档案的批判性指南》)。日本在这方面也由佐佐木正哉作了贡献,他连续公布了数卷在伦敦档案局发现的中文材料(见浦地典子、费正清和市古宙三编的《1953年以来日本对近代中国的研究》)。 中国方面,从1950年以来台北和北京都出版了一些内容广泛的文献集,值得特别注意的是1954年出版齐思和编的六卷本 《鸦片战争》一书,它竭力用文件说明人民大众的心情和行动,以补充书中官方记载的不足。特别值得重视的是阿英(钱杏邨的笔名)编的来源于民间的资料。 条约口岸很早就开始产生了一批论述当时中国的文献,此传统一直持续不衰。第一个汉学权威是德庇时爵士,他原是东印度公司的一位官员,后来为英国驻香港的全权公使和总督,1836年他出版了两卷本的《中华帝国及其居民概论》,后来 1857年出了修订版,篇幅扩大到980页,仍为两卷本。那时,卫三畏的《中华帝国地理、政府、文化、社会生活、艺术和历史概述》(两卷本,1848年初版,1204页;1883年修订版,1611页)一书已超过了德庇时的著作。卫三畏的著作是这类书籍中最有影响的一部。此书直接反映了1833年以来驻广州外国人的经验,特别是表达了早期传教士们的观点。这部书还利用了在广州和澳门出版的《中国丛报》月刊(编者为裨治文和卫三畏,从1832年办到1851年)。1845年在香港开始出版《中国差报》,1850年在上海出版《北华捷报》。所有这些报刊都刊载各种事件,同时也用来表达并保存了外国人对中国事务的看法。 由于有了这些可利用的资料,出现了一位重要的历史学家,他就是退休的中国海关监督马士(他在哈佛大学1874年得文学士学位,1924年得文学博士学位)。他的《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第1卷于1910年出版,是“蓝皮书历史”的主要经典著作。马士有三十年当晚清官员的经验,这使得他对1834—1860年记载的论述有一定程度的现实性和(对他那个时代来说)难得的公正性。在日本,论述这一时期的主要著作已由东京大学坂野正高教授发表(参见浦地典子等人的《日本对近代中国的研究》中的二十多个条目)。他的主要英文著作是《1858—1861年的中国与西方:总理衙门的起源》。当然,另外一些有价值的著作已在第五章的脚注中列出。 记述通商口岸人物的著作有莱恩-普尔和迪金斯的热情洋溢的两卷本《巴夏礼爵士生平》,以及米基记述阿礼国爵士生平的两卷本《维多利亚时代一位驻华的英国人》。巴夏礼与阿礼国这两位书中人物现在应当受到重新评价。旅行记包括法国神父古伯察所著引人入胜的观察记《一次穿越中华帝国的旅行》(两卷本),以及英国植物学家福钧的观察记,他为印度获得茶种,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三次穿越中国内地各省旅行。两次鸦片战争使参战的外国人写下了许多回忆录。 中国的观察家在当时也写下了大量的著作。最著名的是魏源的《海国图志》和徐继畬的《瀛环志略》:这两部书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是作为世界地理出版的;最近伦纳德、米切尔和德雷克等人对它们进行了研究。已故的张馨保研究钦差大臣林则徐的著作已在上文提及。j.y.黄则根据伦敦档案局的广东省档案研究了叶名琛大臣。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根据总理衙门档案写了四十多种专著,主要涉及的是1860年以后的时期,但是吕实强和王尔敏等人的著作也涉及1860年以前。 论述法国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的作用的著作,可参看卡迪的《法帝国主义在东亚的根基》。关于香港本地史的著作,见恩迪科特的《1841—1962年香港的政府和人民》。上海的早期历史尚有待研究。 然而总的来说,如果把整个有关中国和西方最初密切接触的历史研究工作用出版的经济、文化、社会和政治等方面的著作来衡量时,史学家们在这方面似乎处于发轫阶段。这部分是因为他们的注意力被吸引到1860年以后的更大事件上,部分也是由于对整个十九世纪上半叶中国史的研究尚未充分展开。现在还没有发现用任何文字撰写的论述嘉庆和道光时期(1796—1850年)的重要著作。《历史研究》杂志上的文章已经提出了问题并表明了新的看法,我们期待众多的中国史学家们能做出成绩来。 第六章 太平军叛乱 由于基本资料既缺乏,又流失于全世界,直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才开始有专攻太平军叛乱的史学。罗尔纲的《太平天国史纲》现在仍然是最好的一部概论性著作。在他的带动下,新一代有创见的史学家根据从外国博物馆和图书馆新发现的许多中文资料,开始开发这个领域。在西方,1927年黑尔突破了前此从通商口岸的角度观察这次叛乱的观点;他的《曾国藩和太平军叛乱》一书通过利用曾国藩全集的资料扎扎实实地用中国人的观点来考察常胜军。自那时以来,出现了大量的资料集和研究著作,要了解它的概貌和广度,最好去查阅邓嗣禹所编的优秀的批判性书目——《关于太平军叛乱的史学》,此书对东亚文字和西方文字所写的资料及专著都进行了评述。 研究人员还有必要参考张秀民等编的《太平天国资料目录》,它以拥有各省的资料见长。关于地方志中的重要材料(这是了解叛乱对地方社会所起影响的唯一途径),可参考郭廷以的《太平天国史事日志》所附的374篇书目。 自从邓嗣禹的书目出版以来,大量重要著作问世。其中论述这次运动的最优秀的英文著作是迈克尔和张仲礼的《太平天国叛乱的历史与文献》。第一卷是精心研究的叙事史。第二、三卷是篇幅庞大的新译太平天国文献集,其范围从主要的典籍直到片断的昙花一现的事件。除了内容广泛的东亚和西方文字写的书目外,这三卷书中的评点性注释使它成为认真研究太平天国者的必备之书。 自邓嗣禹的书目问世以后,又出版了一部大部头资料集,这是南京太平天国博物馆根据从各省地方图书馆周密搜寻得来的资料编成的(显然由罗尔纲指导进行)。发现了许多罕见的或未曾 公布的资料,由于收集的全部资料分量过大,不能完全发表,所以出了六卷选集,即《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还发表了一部点燃太平天国叛乱的宗教小册子的复制本,即梁阿发的《劝世良言》,这是一份人们经常讨论但却很少读过的罕见文献。 晚近另一些著作中有王尔敏研究李鸿章淮军的《淮军志》;邓嗣禹的《太平军叛乱和西方列强》,此书的内容大大超出了书名的范围,也论及这次运动的许多附带事件,包括另外一些叛乱在内;而简又文的有长期价值的著作《太平天国革命运动》已有英文节本。其他一些可使用的资料另见第六章的脚注。 第七章 1800—1862年的中俄关系 已出版的有关十九世纪中俄关系的书籍,着重研究的是瑷珲条约、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的谈判。对于中俄贸易,特别是新疆的中俄贸易。以及对固勒扎条约背景的研究则很不够,苏联著作主要是试图开脱它侵占清朝领土的罪责。中国著作则针锋相对地予以谴责。甚至对这个题目,持任何一方观点的人都没有发表过分析深刻的论著。我们期待着全面了解俄国政府内部关于黑龙江问题的意见和穆拉维约夫按照官方训令行事的程度。我们还希望了解北京怎么会容忍事态发展到让俄国侵吞领土的地步,清政府对满洲东北部的了解或关注的程度有多大,以及丧失领土在中国产生了什么反应。(政府对此是如何解释的?谁关心过此事?) 对英语读者来说,克拉布的《中国和俄国的“大赌博”》一书是研究整个中俄关系的最好著作。对1858—1860年间的谈判论述最充分的是奎斯特德的《1857—1860年俄国在东亚的扩张》。徐中约的《中国进入国际家庭》一书也很有价值。更早一些时候论述俄国合并黑龙江的优秀著作是拉文斯坦的《俄国人在黑龙江》。论述十九世纪的中俄关系而以十八世纪为背景的有法乌斯 特的《1727—1805年俄国对华贸易及其背景》。 苏联的最重要著作是斯拉德科夫斯基的《1917年以前俄国各族人民同中国的商业经济关系史》和纳罗契尼茨基的《1860—1895年资本主义列强在远东的殖民政策》。巴尔苏科夫的《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伯爵》一书仍旧是研究俄国在黑龙江活动的必要资料。对于研究总的俄国对外政策来说,《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初的俄国对外政策》是一大贡献。《俄国东方学史概论》丛书,提供了关于俄国汉学、蒙古学及有关学科的发展的有见识的资料。 中国关于1800—1862年中俄关系的学术成绩粲然可观,但是大半都着重谈领土丧失问题,而且对俄国扩张行为的评论过分简单。对俄国行为的大部分论述无非反映了他们的认识,即俄国人需要一个不冻港口,以及他们在中近东受到了挫折;例如,陈登元的《中俄关系述略》和曾志陵的《中东路交涉史》即是如此。陈复光的《有清一代之中俄关系》一书对中俄关系有较深刻的认识,它还使用了俄文材料。 最好的一本书是赵中孚的出色的研究著作《清季中俄东三省界务交涉》。 关于包括蒙古和新疆边界在内的整个中俄领土问题,研究最全面的是程发轫的《中俄国界图考》(1970年增订版)。此书由于为清帝国提出过分要求,对清朝的藩属的涵义作了误解,从而损害了它自己的论据。此书和第二十页相对的那张地图颇引人瞩目,它把浩罕、布哈拉、阿富汗、尼泊尔、不丹和缅甸都划入清朝版图。虽然如此,但此书资料丰富,如果审慎地使用,还是有所帮助的。在《中俄交界详图》一书中可以看到极其出色但尚欠细致的地图。 上述赵中孚、克拉布、奎斯特德、斯拉德科夫斯基等人的著作以及徐中约的《伊犁危机》中,都附有不同文字的参考书目, 包括一些日文著作。主要的原始文献汇集有《清代筹办夷务始末》、《筹办夷务始末补遗》和《四国新档》(第三卷)。 第八章 清朝的亚洲腹地(已见上文,兹不赘) 第九章 清代的中兴 研究清朝中兴,在书目和概念方面仍然要以芮玛丽的《同治中兴》一书作为起点。至少对同治时期(1862—1874年)来说,芮玛丽不仅仅钻研了《大清历朝实录》,而且还钻研了许多呈给皇帝的奏折汇编,更不用说许许多多次要的中文著作了。但是清代文献性质是如此芜杂,数量是如此庞大,以致一部描述有清一代的全面著作不可避免地会遗漏某些资料。此书较为重要的遗漏是现已发表的曾国藩和胡林翼之间的机密通信;另一些重要遗漏是已公布的地方大员的“批牍”部分,包括象曾国藩、胡林翼等督抚对地方官(府县官员和地方统领)的呈文的“批答”。根据留存的江苏巡抚1868—1870年文件中内容广泛的“批牍”,奥斯科在1975年后期完成了《丁日昌在同治中兴时期的江苏》这篇优秀的耶鲁大学博士论文;此文研究了芮玛丽所研究的一个课题,即衙门胥吏的行为方式末起变化,他们仍在收税和处理诉讼方面起重要作用。 自从《同治中兴》发表以来,北京史学家公布了他们的文献汇集,其中有些文件选自未转移到台北的故宫档案和军机处档案。(虽然清代历朝的大部分极珍贵的文献现在在台北,但是同治时期的大批文件仍留在北京)。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已经系统出版它所保管的总理衙门档案。许多官员和学者的集子目前已在台湾重印,迄今尚不易得到的许多地方志也在台湾印 行。虽然芮玛丽未见过的资料中只有一部分现在得到了研究,但所做的新探讨已足以引起争论和提出对这一时期的新观点。 迈克尔在他给斯佩克脱的《李鸿章和淮军》一书所作的导言中论证说:“没有什么真正的‘同治中兴’,因为地方政权一旦建立,就得继续下去”。但是芮玛丽在评论斯佩克脱的这本书时(载《亚洲研究杂志》1966年2月号)指出:斯佩克脱先生本人好象在书中半途改变了他的看法,他在书中第171页上声称,地方利益和帝国有利益之间的冲突“在李鸿章身上(更不要说曾国藩)也许部分地被弄得模糊不清了,因为在他行使的中央职能和地方职能之间不可能划出一条清楚的界限”。此后的论著有李国祁(论刘坤一在江西)、阿谢德(论1875年之后的几任四川总督)和贝斯(论1884—1889年期间张之洞在广东)等人的文章,已经证实了芮玛丽有关中央继续拥有大权的论点。晚清督抚们的所作所为与清初的“三藩”很不一样。皇帝在十九世纪后期任免官吏的权力,象鸦片战争前的年代一样,事实上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魏秀梅的统计学分析(《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73年)表明,整个光绪年间98.6%的巡抚和82.4%的总督在一省供职均不超过六年。 论述督抚以下人事政策问题的专著有两部,它们都强调同治时期官员们日益使用“幕友”的重要性,这就是弗尔索姆的《晚清时期的“幕府”制度》和波特的《曾国藩的私人官僚班子》。弗尔索姆使用“幕府”一词来概括全部朝廷许可的和半正式的办事处局(象厘金局、制造局、甚至勇营),从而把“幕府”这个特定的词变成了一个隐喻。但是象斯佩克脱一样,弗尔索姆也指出象曾国藩等高级官员和被他们引进半正式的政府处局的那些人之间的私人感情具有重要意义。但波特的著作论证说,尽管有这种“儒家”式的关系,但湘军及其许多所属单位很重视专长,已经在相当程度上走上了“专业化”的道路。在曾国藩这位钦命统帅的推动下,内 战的危机迫使清廷进行了某种程度的行政合理化的改革,这个行动足以促使始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自强运动”发展起来。这两部书使我们目前对曾国藩和李鸿章的认识大为增加,尽管象曾国藩、胡林翼、李鸿章和左宗棠这些人物的经历仍然有待于充分地评价。 芮玛丽关于清代中兴的论点遇到了库恩(《中华帝国后期的叛乱及敌人》)和波拉切克(《同治中兴时期的苏州》)的最强烈的挑战。库恩的卓越的研究著作,不仅阐明了规模甚小的地方防卫力量在与太平军战争中所起的作用,而且也指出了在1864年后地方名流在县以下的地方可能加强了治安和财政管理等方面的权力。这个重要假设必然会促进学者去探讨光绪时期的浩瀚的史料,以研究各省的帝国新型军队在面临动乱时的部署和官员们试图恢复“团练”的经验,例如在1891年长江流域普遍发生反基督教骚乱时期的这类情况就应该研究。 波拉切克甚至更加确信,清朝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胜利,只是导致绅士势力超过官僚(包括基层官僚在内)。此外,他对甚至战后恢复时期实行的儒家经世之道的吏治也有怀疑。他从一篇研究农村佃户困境的优秀著作《租核》中得到了重要论据,此书是陶煦在1876和1884年间写成的;陶煦是江苏的一个文人,他批评冯桂芬只是半心半意地支持减租,虽然后者1863年在江苏东部为减赋作了很大努力。(《租核》一书首次发表于1895年,1927年由其子重印,后被铃木智夫复印而成为他1967年的一篇文章的附录)。这份有价值的史料连同村松祐次所编的论述江南地主租栈业的一本论文集(1970年)一起,现在值得引起研究同治时期学者们的注意,也应引起研究儒家经世之道的所有学者的注意。因为我们必须做出抉择,要么接受,要么以某种形式修正波拉切克的这个论点:佃户的人数在中国许多地区比勉强能自给的农村小土地所有主人数更多,从他们的立场来看,即使 绅士和官吏中最想改革的人实际上也是虚伪而贪婪的,因为这些人并不关心众多老百姓的疾苦。 第十章 自强运动:寻求西方的技术 要研究被称之为“自强”(或称之为“洋务”)运动的政策和方略,奏议和谕旨仍然是基本史料。可是,虽然我们从八卷本的文献汇编《洋务运动》(中国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编)中能看到一些情况,但在为一些官员身后出版的文集中所收的半私人信件也能透露出更多的内情。这部八卷本的汇编还有另外四类:(1)杂文,例如从薛福成或郑观应谈改革问题的文章中抽出的章节;(2)杂记,例如在王韬的几篇上海随笔中抽出的关于江南制造局的简述;(3)传记,象官僚买办徐润的自传;(4)日记,如翁同龢(清帝的老师,在京畿追求权势)的极其有价值的日记,它们对了解直到1898年年中为止的北京政治是不可缺少的。 总理衙门制定政策的问题,特别反映在两位通商大臣和其他以督抚为一方同总理衙门为另一方的来往文件(附有下属官员的文件)中。这个问题现在可以利用九卷精装本或者十七卷平装本的《海防档》(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出版)进行研究。这部资料集有时收有总署大臣们坦率直陈的半私人信件,可以用来和督抚们的私人信件(如李鸿章给丁日昌的信)相对照,进而推断他们向清帝上疏时的动机。《海防档》中涉及实施各种不同革新计划的材料,可以和中国及西方的个人或报刊上的记述合起来读:例如,包耳格所著马格里的传记中保存的马氏的信件,或者在《北华捷报》或《申报》上发表的有关机器制造局和学校的报道,均可读。 关于西方报刊的资料,可参看弗兰克·金和克拉克合编的《1822—1911年中国沿海报纸研究指南》。关于赫德及其下属海 关税务司的作用,可见费正清等编的《北京总税务司赫德书信集》。涉及中国外交关系的几部分海关档案,都已译成中文并在中国大陆出版,书名为《帝国主义与中国海关》。北京的几个历史学家(如邵循正)为了研究“自强运动”,使用过这些档案中的一些资料。孙毓棠编的《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辑(1840—1895年)是一部很出色的综合性资料,它把有关资料都收集在一起(其中包括他为此书所翻译的西文材料),可惜它不大使用档案材料和清代官员的通信。 因为我们在第十章仅仅阐述“自强运动”的一个方面,即主要为“军事”目的而去寻求西方技术的方面。所以下面提到的只是有关这个缩小了的论题的重要著作。 研究中国近代史的老一辈史学家主张“自强运动”是出于爱国主义,例如蒋廷黻关于“中国与欧洲的扩张”的主旨即是如此。但甚至蒋博士和与他具有同样思想的学者们对李鸿章也并不宽恕,认为他有所谓的贪污行为,特别是认为他对中日战争的失败负有责任。牟安世的内容广博的著作《洋务运动》则把“洋务运动”放入了毛主义的史学框框,认为它是“封建官僚”向西方帝国主义屈膝投降。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建立兵工厂和造船厂被看作是旨在镇压国内起义,是盗窃国库的手段。此外,由于容许赫德干预中国事务及助长经济帝国主义(特别是西方军火商的操纵)和文化帝国主义(包括教会的宣扬西方科学技术知识的出版物),象李鸿章这样的人就被视为卖国贼了。(北京史学家研究“洋务运动”的文章有三十三篇,书有十部,请看林要三1966年发表的一篇史学论文)。k.h.金在《日本人对中国早期现代化的观察》一书中指出,许多研究中国史的日本学者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以来就已经用马克思主义-思想来论述这次运动了。 日本的非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中,市古宙三在他1960年发表的一篇重要文章中认为李鸿章、左宗棠等人在清朝衰亡时期是致 力于保护“绅士地方利益”的保守势力。尽管如此,市古还是相信李鸿章、左宗棠等人是关心公职的,虽然在他们的思想意识中,更重要的政治实体仍然是天朝,而不是民族-国家。波多野善大在他论述李鸿章的文章(1961年)中,同样相信这个政治家不断进行“军事”改革,主要的目的是反对日本对清朝属国朝鲜的侵略。美国史学家们也把李鸿章的改革动机当作一个争论的问题。斯佩克脱在《李鸿章和淮军》一书中说:“当李鸿章谈论自强时,他所讨论的是一般原则;当他投身于自强运动时,他是在加强他本人的势力”(第153页)。但是弗尔索姆认为,李鸿章虽然小心翼翼地维护他的个人权力,但同时必须把他看成一位爱国者。弗尔索姆认为,李鸿章甚至用私人财富去争取北京的支持,也用这些财富来供养不在正式文官或绿营军编制中的大批部属。(这个假设现在已被李鸿章给潘鼎新的机密信件中的话所证实;这些信件是在上海发现的,已于1960年公布)。由此弗尔索姆先生得出结论说:“曾国藩在权力面前退缩,李鸿章则是伸手要权力;曾国藩力求保卫儒家文化,李鸿章则是力图保全中国”(《晚清时期的“幕府”制度》,第190页)。 此后一些著作研究了与李鸿章有共同观点的另外几个官员,认为“儒家爱国主义”之说并非谬论。吕实强1972年论述江苏巡抚丁日昌的专著指出,自从1864年丁日昌署理上海道台以来,他就致力于实现一个广义的“自强运动”,使它甚至包括国内的行政改革。王家俭1973年论述文祥的文章,也同样证明这位清朝大臣确信(这信念形成于1864—1866年),学习造轮船甚至建设铁路,是复兴中国之所需。“儒家的爱国主义”概念在庞百腾l973年论述沈葆桢拆毁最初由外国商人在违反条约规定情况下修建的吴淞铁路的文章中被详加发挥。 为什么“自强运动”所办的事业那么少,而往往又被批准得那样慢呢?为什么已兴办的项目没有办得差强人意一些呢?“毛病出 在何处”?托马斯·肯尼迪的一篇史学史文章《根据最近著作试析自强运动》(载《清史问题》1974年11月号)从这个角度对中国早期现代化进行了再考察;此文特别提及李国祁、吕实强和王尔敏的著作。此外,肯尼迪还指出了学者们中间存在着一种倾向,即超出了自强运动的成败问题的范围,而去研究“自强运动时期各种演变和发展倾向,力图把这些倾向和后来二十世纪的发展联系起来”。 自强运动举办的事业没有实效,而且所做之事甚少,这仍然是历史事实,并且由于在对外战争中可耻地失败,这些事实在维新和革命声中就显得更突出了。要进一步分析中国吸取西方力量的秘密为什么出师就不利,下述著作提供了良好的开端:(1)论慈禧朝廷中派系政争的有吴相湘的书(1961年)、伊斯特门的文章(1965年)以及李宗桐和刘凤翰所写的李鸿藻传记(1969年);(2)论造船厂和制造局的有张玉法的文章(1971年)和托马斯·肯尼迪的两篇文章(1971与1974年);(3)论水师和陆军训练计划无效能的有罗林森的书(1967年)、王尔敏的《淮军志》(1967年)中的有关章节,以及史密斯在《近代亚洲研究》(1976年)杂志上发表的一篇文章;(4)论负责沿海防务而对西方革新持漠然态度的地方官的有李国祁论刘坤一的第二篇文章(1975年);(5)论为引进科学技术而开办培训学校的,有毕乃德的权威性专著(1961年)以及贝奈特关于傅兰雅传记性文献书目的研究著作(1967年)。(关于“自强运动”之经济问题的著述,见本书下一卷的书目介绍)。 第十一章1900年以前的基督教传教活动及其影响 论述十九世纪在中国的基督教布道会的书籍数量很多。可 是,这类著作的绝大部分是传教士们自己写的,所以不难理解,其总的观点就是传教士们所持的观点。只是在最近的几十年学者们才开始使用中文资料,并从中国史的角度认真考察基督教的传教会。这一节书目介绍的主旨在于评述这个新的研究领域方面已经取得的成就。 就用英、法和德文写的主要书目和研究指南来说,最合适的工作起点是参看卢茨所编《基督教在华的传教》一书中有注释的“对辅助读物的几点意见”。此书未收录两篇有价值的作品,一本是马钱特编的《英伦三岛派往中国的新教差会档案与记事索引,1796—1914年》,另一本是怀利编的《基督教新教传教士纪念华人的回忆录:附他们的出版物与讣告一览》。怀利的著作收录了新教在清帝国最初六十年活动时期传教士的中、西文出版物,并对之作了概述。论述基督徒和非基督徒间三百多起冲突(教案)的中文文献全部收在吴盛德和陈增辉合编的《教案史料编目》一书中。 尽管赖德烈的《基督教在华传教史》从出版至今已近半个世纪,但它仍是全面概述传教事业的最出色的西文著作。赖德烈是从写传教史这一有利地位出发来探讨他的论题,他没有使用中文资料。此外,他的新教的偏见也表现在许多地方。虽然如此,他的论述有充分的史料根据。而且总的来看是非常客观的,有一部规模类似的日文著作(虽然仅以清朝为限)为佐伯好郎的《清朝基督教研究》。长期以来,人们期望中国方面能写出一部综述基督教传教事业的著作来。 由非当事人对十九世纪中国的新、旧教传教运动进行的认真研究,现在刚处于开始阶段。魏景星的《1842—1856年法国在中国的传教政策》一书,探讨了整个条约时期,并且广泛使用了中国官方文献以及法国政府和天主教会的档案。有两篇短的著作对新教传教主张的不同方面进行了探讨,这就是米勒的《目的和 手段:传教士在十九世纪中国为武力作的辩解》(载费正清编的《在华的传教事业和美国》),和福赛思的《驻中国的美国传教士团体,1895—1905年》。近年来对新教事业的研究主要是考察一些著名传教士的生活和经历。这方面的几个例子可参看《中国论文集》。大部头的研究著作有古利克的《伯驾与中国的开放》以及小海亚特的《十九世纪山东东部的三个美国传教士》。 新教与传教士对太平军叛乱的影响已经引起人们的重大兴趣,特别在西方史学家们中间是这样。这方面的开山著作是博德曼的《基督教对太平军叛乱的思想影响》。中国学者们所写少数几部着重论述基督教作用的著作中,有一部是简又文的权威作品《太平天国革命运动》。在迈克尔和张仲礼合编的《太平军叛乱的历史与文献》第2和第3卷中,载有太平天国时期基督教史料的英译文。 近些年来,对于传教运动对中国社会起的破坏作用展开了广泛研究。最先论述十九世纪后半叶主要“教案”的是王文杰的《中国近世史上的教案》。探讨反基督教思想的有科恩的《中国和基督教:传教运动和中国排外主义的发展(1860—1870年)》和李恩涵的《咸丰年间反基督教的言论》(载台北《清华学报》,1967年12月号)。 总理衙门关于1860—1871年间教案的档案,已分作两辑由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出版,每辑有三大卷。总共有3209件文件,按省份排列。可参看张贵永等编《教务教案档》。关于同治时期教案(包括1870年天津教案)的论述,见以下三部书:保罗·科恩的《中国和基督教:1860-1870年》、吕实强的《中国官绅反教的原因》和费正清的《天津教案背后的模式》(载《哈佛亚洲研究杂志》1957年第20卷)。卡尔森在他的《1847—1880年的福州传教士》一书中考察了福州地区中国人和传教士之间的摩擦。有许多对个别事件的出色研究之作见《中国论文 集》。韦尔利的《1891—1900年的英国、中国和反教骚乱》、矢泽利彦的《长江流域教案的考察》(载《近代中国研究》,1958年第1期)及其《长江流域教案的研究》(载《近代中国研究》1960年第4期),都对1891年长江流域的骚乱作了考察。关于人对十九世纪最后三十多年反基督教运动的看法,可见李时岳的《甲午战争前三十年间反洋教运动》(载《历史研究》1958年第6期)。 要知道从十九世纪中叶中国教徒的角度对基督教作出的有趣的观察,可见贝奈特和刘广京的《中国谚语中的基督教:1868—1870年时期林乐知和早期的〈教会新报〉》(载费正清的《在华的传教事业和美国》)。 基督教传教运动对中国早期现代化的影响很受注意,但很少研究。关于以医学、教育和救荒为重点的简要介绍和分析,见小海亚特的《新教在华的传教活动( 1877—1890):慈善工作的制度化》(此文载《中国论文集》1963年第17期,转载于刘广京编的《在华的美国传教士》。博尔的《作为救灾官员和国家改革倡导者的李提摩太》一书,对李提摩太的救济饥荒和预防饥荒措施作了研究。 格雷格的《中国与新教的教育自治》一书,对基督教在教育领域中的活动作了概述。卢茨的《中国与基督教所办书院一百年》一书,对晚清的基督教高等院校作了全面评述。 许多著作谈到了传教士对近代中国医学发展的贡献,其中最有用的仍然是王吉民和伍连德的《中国医学史》(第二版)。基督教传教士的戒(鸦片)烟活动常常是和教会医院联合进行的,探讨这个问题的书有贝蒂的《新教传教活动与中国的鸦片》(载《中国论文集》 1969年, 22a)。斯宾士在《1830—1910年美国的传教活动》一文(收于鲍尔斯等编的《中国的医学和社会》)中提出,研究传教士在医学方面的活动可以加深对晚清社会内部 动态的了解。 关于新教参与非宗教性出版工作和它在之方面影响的有两篇文章,即巴尼特的《长老会传教士和在华的教会出版事业》(载《长老会历史杂志》 1971年冬季号,第49卷4期)和《新教在中国的发展和中国人对西方的看法》(载《近代亚洲研究》1972年4月号)。贝奈特的《傅兰雅把西洋科学技术引入十九世纪的中国》一书,探讨了傅兰雅对中国近代科学技术所起的促进作用。 研究1890年前入基督教的中国改革家的著作,有科恩的《十九世纪中国的“基督教”改革家》(载费正清的《在华的传教事业和美国》)。最先研究新教传教士著作(尤其是《万国公报》)对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改革运动之影响的作品,有王树槐的《外人与戊戌变法》。陈启云的《梁启超所受的“教会教育”》(载《中国论文集》 1962年16期),研究了传教士对一位改革领袖所起影响。 人在评价传教士对晚清改革运动之影响时,强调文化帝国主义这一主题,丁则良的《李提摩太——一个典型的为帝国主义服务的传教士》一书即其一例。 (陈书梅 译) ② 传教士中比较清醒的人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例如,艾约瑟写道,李鸿章善于“仿效外国的慈善事业设立医院和戒烟所,并且能够接受外国科学……但在同时……他并不同意基督教的所有主张”。引自《当前中国的作品:他对抗基督教到了什么程度?》,载《1890年5月7—20日在上海举行的新教在华传教士大会记录》,第572—573页。 ① 在这一节我着重依据小海亚特著:《新教在华的传教活动(1877—1890年):《慈善工作的制度化》,载《中国论文集》,第17期(1963年)第67—100页。(此文也转载在刘广京的《在华的美国传教士》,第93—126页)。 ② 《在华传教百周年会议》,第247页。 ③ 同上,第267页;试比较麦吉利夫雷所编《新教在华传教一百年》第670页上的统计,表上所列1905年医院(166所)和诊疗所(241所)的总数比文中所引的数字高,就医病人的数目则较少一些(不到一百一十万人)。 ① 赖德烈:《基督教在华传教史》,第460页。 ① 引自小海亚特:《新教在华的传教活动》,第75页。 ① 引自小海亚特:《新教在华的传教活动》,第73—74页。 ② 引自小海亚特:《新教在华的传教活动》,第77页。 ① 引自博兰雅的一篇报告,载毕乃德著:《上海格致书院》,载《太平洋历史评论》,卷25第2期(1956年5月),第141页。 ① 引自佩特诺:《谢卫楼和华北协和大学的创办》,载《中国论文集》,第14期(1960年)第121页(此文也转载在刘广京的《在华的美国传教士》,第53页)。 ① 科林伍德:《历史的概念》,第145页。 ② 《韦伯斯特最新大字典》,第711页。 ① 列维认为,传教士“对于废除缠足施加了强烈影响”。见《中国的缠足:一种引起的奇异风俗》,第78页。 ① 另一方面,关于唐景星和伍廷芳接受过洗礼的假设是强有力的,虽然还缺乏证据。西里尔·珀尔的《马礼逊在北京》(第234页)把伍廷芳描写成“有两个小老婆和接受过洗礼的基督徒”。 ① 希夫林:《孙中山和中国革命的起源》,第89—90、228—229页。 ① 《北华捷报》,1896年11月6日,第784—785页。 ① 1896年4月1日的一封信(着重点是原有的),《傅兰雅书信集》,加利福尼亚大学图书馆(伯克利)藏。在1898年7月1日的一封信中,傅兰雅写道:“每一本有价值的书现在都在被人非法翻印。” ② 据说李提摩太的译本于1898年仅在四川省就被非法翻印十九次。王树槐:《外人与戊戌变法》,第40—42页。 ① 关于阐述这种失败的中文文章,可看《论西政西学治乱兴衰俱与西教无涉》,1898年载于谭嗣同等人编的维新派刊物《湘学新报》,四卷集,卷1第441—477页。 ① 当然也有例外。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初期韦廉臣发表了一篇文章,建议逐渐成立议会政府。参看刘广京:《十九世纪的中国:旧制度的瓦解和西方的影响》,载何炳棣等编:《中国的危机》,两卷集,卷1第104页注。到本世纪初,有些传教士也曾宣称他们同情年轻革命者的事业。但一般说来,传教士似是害怕官府结果会不管真假,都把基督教徒与革命者混为一谈,从而作出强烈不利的反应。见希夫林:《孙中山和中国革命的起源》,第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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