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第一章 报社总编之死 对于全球六十多亿人而言,这是一个极其平常的傍晚,但由于海山日报社总编辑仇平稳同志遭遇车祸而身亡,这个傍晚对于他的家庭、报社以及海山市的一些人来说就变得很不普通了。当然,对仇平稳本人而言,这个傍晚更是一种和上天联系起来的特殊时辰,特殊到可爱的他在我们这个可爱的地球上永远地消失。 仇平稳是牺牲在采访归途的车祸中。 那天,轿车行驶在宽阔而笔直的国道上,据说当时路上也没有其它过往车辆的干扰,车前更没有任何障碍,可不知是咋弄的,平素驾驶技术很好的部队复员军人罗刚却把制动很好的桑塔纳2000型轿车冲到左行车道上。更要命的是,当轿车闯进不属于自己的车道上后,它霸道得像一匹脱离了羁绊又发着情的野马很是威武地驰骋开来。这匹发情的野马在撞破路边三十多米长的防护栏杆后在蓝天里飞驰了足有五十多米远,“哐当”一声巨响,发动机呼呼轰鸣着,轿车的四轮朝天,倒在了宽敞的秀水河畔,仇平稳总编像一颗上了膛的炮弹从轿车的前挡风玻璃发射出去,呈45度抛物线飞翔了二十多米,在空中留下人生最后的一道风景线后,“哗啦”一声激起无数朵白色浪花,然后便悄无声息地沉没在仅六十公分深的秀水河里。 这一切描述都是根据现场的情况被报社里的秀才们推断出来的。现场的见证人之一——海山日报社名记左韵在轿车闯入左道的片刻手里正拿着采访手记沉思着这次采访中遇到的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她没来得及叫喊一声便被保险带紧勒着随车飞翔。在汽车飞起来的时候,左韵听到玻璃巨大的“咔嚓”破碎声,而一贯文质彬彬的仇总出于对汽车失控的恐惧本能地发出了刺耳的叫声。另外一位当事人——平素伶牙俐齿、机警聪明的驾驶员罗刚尽管被安全带固定在车上,一直比较清醒,但仍然没看到仇总最后划出的那道“弧线”,直到住院好长时间以后,他也仅能说清楚平时上路一直紧系安全带的仇总,不知道那几天的饮食出了啥问题致使他连续跑肚拉稀,所以在回来的途中基本上每隔半个小时就要解开保险带停车“解决问题”,在发生事故的几分钟前,仇总解开安全带“方便”后还没来得及把安全带重新系上就遭遇了灭顶之灾。至于当时车是怎么飞起来又是怎么掉到河里的,罗刚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本来,仇总平时坐的是奥迪轿车,考虑到农村的路况和此次必须要扎实地采访,他临时要求罗刚更换了比较皮实的桑塔纳2000型轿车。听说仇总遇难后,个头1米88、满脸络腮胡子的海山汉子罗刚不顾自己身上三根刚接好的肋骨随时可能再裂开,当即在病床上放开粗壮的嗓子嚎啕大哭起来,其悲戚之情令在场的医护人员无不动容。有人大骂轿车道:他妈的,这算什么“豪华桑塔纳”!怎么就成了“嚎丧”! 仇平稳此次下基层采访,是准备抱个“大金娃娃”回来的。 半个多月前,仇平稳在参加全省扶贫工作经验交流电视电话会上,发现他所在的海山市,也就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冒出一位新时期焦裕禄、孔繁森式的先进典型——石寨县文物管理办公室女干部崔袖展,她那催人泪下的先进事迹和情为民所系的无产阶级的朴素感情令仇总在自责工作失职的同时激动得好几个晚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他在给新闻学员们讲课时经常说,写出好的新闻作品和搞艺术创作一样也是需要激情的。他早就认为年过五旬的自己再难以寻到产生激情的源泉了,可现在面对这样的好典型,他像当年新华社记者穆青写《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那样情不自禁地产生了激情,这激情像少女的初潮来临一样折腾他连续几天脸庞红润,激动不已,他知道人生最后的激情稍纵即逝。于是,他匆匆安排好报社的日常工作,在考虑助手时把报社的编辑记者逐个摸排了一遍,仔细权衡后决定带上全报社惟一五次获得省新闻一等奖和若干二、三等奖的新闻部副主任、女记者左韵和专车司机罗刚,悄悄来到先进典型产生的母地——石寨县石沟乡石洞村。 平时别说是省里召开的电视电话会,连市里召开的许多重要会议比如人大、政协的“两会”仇平稳也基本上不亲自带队参加,让其他的几个副总们轮流带上记者组驻会采访,市里领导要求报社必须来主要领导参加的会议则另当别论。从内心来说,做了十多年总编辑的他倒是很怀念过去做普通记者或是记者部主任时的那些岁月,有时候还真希望像过去那样多出去走走看看,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去下面采访。作为一个党报记者本身就有至高无上的荣誉,平时无论写不写稿,发不发稿,他哪怕是随便走到哪个县区,给宣传部或者直接走到地方政府接待办打个招呼,都能享受到“无冕之王”的待遇。事实上,作为党报记者在参加那种没完没了、五花八门的会议时,是会有很大乐趣在其中的,这样的会议只需与会的记者带上能吃饭的好肚子就行,到会场相当于到了最好的休息场所。各级党委的会议一般情况下开起来比较严谨,至于各部门特别是企业的那些会议,都会多少不等的既有好吃的、好玩的又有小礼品、大玩意,有时遇到大方点儿的国企甚至会按人头发放购物卡和可爱的人民币,要是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捞到去外地学习参观、游山玩水的机会。 除了有纪念品、购物卡拿外,参加会议的记者也不用写稿,即便是新当选的市长举行的记者招待会,记者也不用动啥大的脑筋,这样的会议是做出样子糊弄老百姓的,因为早在会前市长需要说的问题已被宣传部门拟好并打印出来,会前发给那些确定亮相的提问的记者。真正到了会场,这些内定的以各级党报记者为主的记者手拿着说不定抄着几份情书的笔记本装模作样地把早已拟好的“问题”照本宣科地一念,自己的使命就算完成。至于回答问题的市长也先是装模作样地一怔,做出思考的样子,接着便拿出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煞有介事地侃侃而谈,借电视台实况转播的机会,在全市人民面前展示自己的嘴上功夫,那就和提问的记者没啥关系了。因为在记者招待会还没结束时,市政府新闻办早把市长答记者问的新闻通稿传到各家报社,与会记者当然乐不可支地不用再操这份闲心了。 要说最正规的还属市里一年一度的“两会”和市政府的其它会议,看起来这样的会议开得按部就班、千篇一律的,有点呆板,除了“两会”的稿子需要在宾馆里跑了东楼到西楼,到了南楼走北楼找代表采访外,其余对于记者来说还是其乐融融很轻松的,会议几天下来,采访记者只需拿把剪刀把领导的讲话材料进行剪贴,并在材料旁边的空白处填写“会议指出”、“会议强调”、“会议要求”和“会议号召”等这几个常用的术语,则成为一篇标准的会议消息。 时代的进步、经济的发展催生新闻业成为社会上最热门的行当之一,如今热爱新闻事业的人就像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拥挤在文学小道上的人一样多,机关和企事业单位的人员都喜欢拥挤在这里,通过这个平台偶尔露把自己的“小脸”,甚至作为通往仕途的捷径。所以,在多数部门召开的会议上,记者都会遇到主办方的这些“新闻爱好者”们,从会议准备的时候开始,新闻爱好者(通讯员)们便开始跑报社,走电视台,拿着会议请柬去物色自己熟悉的记者,会议召开后更是围着记者鞍前马后地套近乎。当会议到了最后的程序即主要领导开始总结讲话时,话音还未落,有关会议消息的稿子便工工整整地打印好送到了记者的手上,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见报时能署上这些“通讯员”的名字。为了这个目的,他们成天屁颠颠地殷勤招呼记者大吃大喝,又在单位领导面前吹风点火,弄几个招待费请记者上歌厅、洗桑拿,有时候还悄悄奉送上厚厚的红包。 上述的这些轻松享受对于仇平稳来说早已久违了,也再无缘受用了。自从升任总编后他便身不由己每天要逐一仔细看过对开两大张八个版面的报纸,虽然拿到面前的是二校后的大样,但明显的错误还是时不时地出现,比如有一次转发新华社的电讯通稿竟然把共和国“总理”写成共和国“总经理”,这样的稿子至少要经过三道手续,有五六个编辑、校对看过,可他们还是没发现这样严重的错误,堂而皇之地把大样呈送到他的面前。如此错误要是发生在“文革”那可是不折不扣的反革命罪,甚至会被杀头的呀!即使是在如今社会开明的新时期里,作为党报如果犯了这般低级的错误那也是任谁都交代不过的事情啊!受到市委宣传部领导的严厉批评不说,更会被读者笑掉大牙的,现在的读者很厉害,长篇大论他们不看,对这类问题却十分敏感,报纸送出去还没半个小时,肯定会有电话打进来,把报纸骂个狗血喷头的。作为一个一辈子兢兢业业为党办报、马上“拉铃”回家的老报人面对这样的错误真是脸红心跳、问心有愧啊!所以他经常说,自己每天在报纸大样上最后签发那个“仇”字的时候,心里担负着沉甸甸的责任啊! 仇平稳参加那天的电视电话会纯属偶然。虽然他年龄大了,但上网的工夫一点儿不比年轻人逊色。几乎每天早晨一上班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电脑打开,按照先国内后国际、先政治后经济、先科技后社会、最后看体育、文艺和法制这个顺序在全国各地的新闻网上浏览,且还偶尔网络聊天,和那些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人讨论不同的问题。面对虚拟的网络,他感觉里面是很真实的,本来在红尘里就有好多烦心事的人们如果到了网络里再绞尽脑汁地编造假话的话,那活得真是太累了,对于多数人特别是和自己一样的中老年人,到网络里聊天首先是图个放松。因此,他总是以真诚的心态进入网络,自然也得到了网友们的真诚回报,说实在的,网友们有时候口无遮拦的观点还真令他有所启发和借鉴。 那天和往常一样,他点到省城晚报的网页上看完新闻后,顺便进到该报的一个休闲栏目“市井聊吧”,看到一篇文章很有意思,此文说的是作者参加省城的一个电视电话会,通过电视画面看到与会人员在会场上有聊天的、吃喝和睡觉的,还有的县区分会场里竟唱着“空城计”。会场里面的千奇百态令作者大为感叹:从会风看工作作风,这些与会的政府官员连参加会的精力都没有,那么会议精神具体贯彻落实起来的效果则可想而知。这样的文章读来挺有意思的,余兴未尽的他还在思考之时,市委办、市政府办联合发来一个电视电话会议紧急通知,要求各单位主要领导九点半到市委十八楼可视电话会议室参加全省扶贫经验交流电视电话会议。在一般情况下,这样的会议仇平稳是从不参加的,或许是刚看过那篇文章,加上此时也暂时无事,他一看时间正好,便决定参加这个电视电话会。当然,他只是作为领导去参加会议,有关会议消息的报道报社自然另派了记者去采写。 仇平稳急匆匆地走进市委大楼,进入电梯时遇到市委讲师团的副团长,副团长说人还真是有什么心灵感应啊,几分钟前我在脑子里不停地念叨着你仇老总,这一眨眼的工夫还真就见着仇总你了。说话中电梯停在了十楼,副团长说还有十分钟才开会,便死拉硬扯地要他到办公室里小坐。他只好无奈地随着进了办公室,在犹豫中落了座,副团长从桌上拿出一篇誊写得工工整整的文章自豪地说,这篇《论新形势下如何提高执政党领导水平是第一要务》的理论文章,是省报理论部樊主任的约稿,现在见着海山日报的老总你啦,那还是优先给你们报纸,以飨我们当地的读者吧!仇平稳知道这位抄遍天下文章老兄的本事,那就是啥真本事都没有,甚至连抄袭的水平也很低劣,出自他手里的文章几乎都是一大段一大段的东抄西凑,像一株长在墙头上的野草一样只会跟风,从来没有自己的独立见解,这犹如当年报社的一位同仁,反击右倾翻案风时他撰写的批判稿子竟从《人民日报》抄下了“我们清华大学党委云云”,还拿到批判会上台发言,结果别人没有被批倒,自己却挨批。尽管如此,写这样垃圾文章的副团长口气却很大,还真把自己当作马列主义、**思想和邓小平理论的讲师爷了,从他口里呼出来的语气和文章本身的味道同出一辙。当然话说回来,自己的报纸本身就是给这样的文章提供舞台的,也需要这样的“原料”。于是,仇平稳苦笑着把文章拿过去,同时飞快地瞄了一眼,感觉标题似乎有点儿语病,他无暇顾及更是懒得推敲,连忙装进包里告辞。 当他再次走进电梯径直上到十八楼的会议室门口时,仇平稳扫视一圈,发现富丽堂皇的会议室里越往后越是座无虚席,而领导就座的前排后面的那两三排却稀稀拉拉地空了好多座位,这也是开会的规律,来的晚坐的却要靠前。他只得硬了头皮在第二排找地方落了座,就听电视里主持会议的省委秘书长声音洪亮地宣布:全省扶贫经验交流电视电话会现在开始。随着主持人照本宣科地念着“说单”,从闪现“主会场”字幕的那台最大的电视画面里看到省委常务副书记、副省长和人大、政协等五套班子的领导均出席了会议。另外三台闪现“分会场”字幕的电视里不断变换着各地市会场的情况,仇平稳甚至在电视里看到自己正襟危坐的样子。而五台比较小的电视里却是那些县委书记、县长们熟悉的面孔,这应该是海山市十七个县区的子会场里的情景。面对如此多的闪烁的电视机,他在目不暇接中想到小时候玩过的“万花筒”,在物质极度贫困、精神生活更是贫乏的年代,一个小筒子成为无数孩子的童年的斑斓梦幻,孩子们每转一下就进入五彩缤纷的童话世界,而如今,别说再也看不到有孩子玩耍这样的玩具了,就连变形金刚、米老鼠、机器猫、魔方这些玩具也令孩子们不屑一顾,倒是现实生活本身更要比这个筒子里的虚幻世界美丽多少倍。人们曾传说,一个病危的老大爷在生命弥留之际,哽咽地说自己丢得下老婆,也丢得下孩子,但就是丢不下这个好社会。真的,我们的社会多么美好啊! 仇平稳胡乱想着,突然听到坐在自己前排的女士开了腔,柔美的原声和会议室里的多个喇叭声交织在一起,更突显出声音的浑厚圆润,还有很强的震撼力。吓了一跳的他连忙定神往电视里寻找,发现主会场的画面里切换出一个年纪约三十出头、相貌姣好、气质好似演员般的女士正炯炯有神地望着大家用非常好听的普通话动情地发言。这一看更令他紧张起来,原来在大电视里出现了自己在女士身后东张西望、手足无措的样子。慌乱中,仇平稳连忙从包里拿出采访本,拧开笔帽认真地开始记录。 “我时常思考人性,去理解真正的爱和爱的启示,虽然我的家庭破裂了,但还是致力于谋取大多数人的幸福。”仇平稳记录这些文字的时候想到漂亮女士的哀痛之处,原来她是一个离过婚的独身女人,他不由得浮现出难以名状的心态。 “两年多前市里实施‘三万’工程,选拔一万名干部进驻一万个村庄,解决一万个突出问题,帮助村里的农民群众脱贫致富奔小康,我毅然决然地报名参加了……之所以我能取得这样的成绩,除了党的培养、领导的关怀、同志们的帮助以及当地父老乡亲的共同努力外,我认为是我为自己的人生选择了一个好的定位,即因为我不属于这个地方,所以这个地方才成了我最好的位置。”原来,她是海山市委选派的“三万工程”工作队的队员崔袖展,她在宣讲自己如何克服困难跑项目、如何和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的那些大同小异的先进事迹的同时,耳目一新地融入了具有思辨性与哲理性的论述,有的问题甚至上升到了国家安康的高度,这样的发言可是不多见的啊!仇平稳一边记录着文字,一边想着这个女人真是很不简单,具有创新意识。他不由自主地大起胆子盯住屏幕仔细去看,剪发头,瓜子脸,眼角上翘的丹凤眼,不过也真奇怪了,她是怎么保养的,真是天生丽质!连续几年蹲点、劳动和奔波,农村的风沙竟没在她的身上留下一点儿印记,难道真像她自我介绍的那样生活很艰辛吗?这年头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久前媒体报道过外国有一个六旬老太太把女儿女婿的受精卵放进自己的子宫里,替子宫废了的女儿怀孕,从而引发了伦理问题。连妈妈都有假的,假典型更应该是不足为奇的事情了。虽然在心里这样调侃,可能是冲着女子好看的模样和那好听的声音仇平稳仍然是情不自禁地感动着。对于这样一个气质典雅、能叫人心颤的女子,在现代人普遍追求生活质量和极尽享乐的今天,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和农民群众一道征山治水、战天斗地去改变贫困山村的落后面貌,单是从年轻美艳的她深居简出、长期住在农村这一点就已经是很不简单了。过去看起来平凡的事情,今天要放在许多城市人身上甚或是放在一个下岗工人身上都不容易做到。而她能下到农村便是有很博大的胸怀,甚至可以和孔繁森到西藏艰苦的阿里地区相提并论。 仇平稳默默地感叹着,突然前排传出的几声抽泣把他吓了一大跳,再看大屏幕,崔袖展圆润的鼻翼开始不停地抽动,当修长的手指掩在红润的唇边时,抽泣变成了轻轻的呜咽。鸦雀无声中,她旁边紧挨坐着的市委常务副书记刘平化神情肃穆地递过去几张面巾纸,她默默地擦拭。顿了几十秒后,声泪俱下的声音又很动听地响起来。仇总连忙收回目光,努力沉住气继续做着记录。 电视电话会议一般都很短暂,但今天的会议虽仅有三个典型发言却用了近两个小时。崔袖展和后面那两人的先进事迹比较起来显然要动人几个档次,兴许是事迹不生动,他们的声音也不像崔袖展那样抑扬顿挫,十分平淡没有半点起伏,根本引不起听众的关注。强烈的反差令仇平稳联想到一篇已叫不出名的外国小说,说的是有一个漂亮的贵族太太交往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女朋友。太太每次上街都要这位朋友陪伴左右,目的就是为了陪衬自己的美丽。仇平稳的这番联想过了一会儿便在省委管组织的副书记进行会议总结时得到了印证,省委副书记在十多分钟的总结讲话中曾三次提到海山市石寨县的崔袖展同志,要求全省扶贫干部们从三个方面认真向她学习,一要学习她把脱贫工作作为实现为人民服务的理想最好的价值体现;二要学习她把农民群众当亲人的博大胸怀;三要学习她吃苦耐劳、坚忍不拔的新时期奉献精神。而其他那两位发言的先进人物副书记却没提一次。 仇平稳思绪纷纷浮想联翩,但他的手一直没有闲着,会议结束时已龙飞凤舞地做下了长篇记录。事迹之一:崔连续两年每年里有三百多天住在农村,和农民朋友们实行“三同”,从而熟悉了这个村子的村情、民意,甚至连谁家的树上有多少根枝条、谁家的毛驴怀了骡子、谁家晚上尿盆放在什么地方,她都了如指掌。 事迹之二:为了筹措跑项目的前期费用,崔卖了自己居住的单元,过年的时候,回到城里居无定所。 事迹之三:经过两年多的努力,先后有大小二十多个项目落户村里,使村民人均纯收入跳跃式增加,到目前已达到3800元,使这个村子一跃成为县里的文明村和小康村。村子建成近二十套欧式尖顶洋房,成为省里独一无二的“欧洲村”。 事迹之四:注重人文关怀,把村里光棍汉对她的邪恶之目光改变为感激之目光(讲到此处的时候她啜泣不止),最后,她排除万难给他们找到了对象,使其建立起美满幸福的生活。她还把一个惯偷改变成为发家致富的带头人。 …… 好长时间也不使用采访本的仇平稳参加一个电视电话会竟然密密麻麻地记录了二十多页,足以说明他灵魂深处的触动之大。会议结束后仇平稳豪情满怀地准备即兴对崔袖展同志进行专访,当看到与会的市上几套班子领导纷纷起立热情地围住崔问这儿说那儿,自愧“官”小的他只得作罢。不过,他顿时打定主意,近期一定深入到这个村子采访,等拿到第一手资料后,再和这位气质高雅的女士见面专访。 谁都没想到,因为聆听了这个女人催人泪下的事迹,有着丰富社会经验的仇平稳总编辑产生了强烈的采访冲动,他准备在自己的记者生涯快要画上句号之时最后抱上一个“大金娃娃”——一个中国新闻奖。而为了这次采访,在当今人们的寿命普遍延长的时代里,我们可敬的仇总却葬送了自己还算很年轻的五十多岁的生命。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章 《海山日报》 海山市地处我国西部内陆干旱地区,辖2区15县八百多万人口却有近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积,每平方公里不到百人的密度可谓地大。土地面积广阔,但地上地下除了厚厚的黄土外,多年里却未找到什么资源,因而长期以来海山是名副其实的“地大物不博、人口不算多”的地区。直到近些年来,随着国家对西部地区扶持力度的加大和产业优惠政策的西移,海山的地下石破天惊地发现了许多储量丰富的矿藏资源,物华天宝这个词开始不断地扣在了海山市的头上。穷人家的孩子喜欢叫“发财”、“旺财”、“茂财”,是因为他们已经穷得只剩下用名字来寄托希望,满足祖祖辈辈的求财梦想,海山市的地名也是在这样的梦想中有过大的变动。这个地方原来叫平洲府,大概是因为山高沟深而被寄托了平正的期望。到了明朝后期看着山是不可能平整了,且大地越来越干旱,对水的需求更加迫切,此时刚好发生了一次地质变化,之后平洲府趁势改为了海山府。名字里虽然是带着海了,给了人一种波涛汹涌、海市蜃楼般梦幻的感觉,可不管怎么样海山也不可能和大海沾上一点儿边。 关于海山地名的来历还有翔实的文字记载。清朝编写的《海山地方志》里有这样的记载:公元1567年即明隆庆一年三月初五天麻亮时分,平洲府境内突然地动山摇起来,顷刻间便是山崩地裂,一队正行走在山间的脚夫赶着比人多得多的毛驴,忽然在腾起的一股尘土中人与驴便掉进了裂开的丈余宽的地缝里,数十人和百余头毛驴俱亡。这次地壳剧烈运动导致府境内多处山体失去平衡而流滑。在石寨县一个叫黄土庙的地方,山体上百万方黄土潮水般滑坡而下堵塞了沟道,从而因祸得福地形成了难得的天然聚湫。在以后的四百多年,这里的山体仍然在缓慢地下滑,促使坝体不断升高,但令人叫绝的是,无论发生多大的洪水,由于在坝里最低处形成了多处漏斗状的泄水洞,洪水沿着山体滑动的裂缝流入地下,致使该地从未发生洪涝灾害。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每当洪水下泄时,方圆几十里都能听见“呜呜”或“哗哗”的巨大水流声,老百姓把呜呜声称作“神牛喝水”,官府认为地下必和南海相通,于是动员力量打井找大水,无功而返,失望中平洲府便慢慢改做海山府,也算是一个美丽的海市蜃楼了。 海山的山那可是真正的山啊!群山像画家用如椽巨笔强烈挥舞再加上潇洒泼墨后勾勒出来的波浪线,山连山,山套山,山裹山,山偎山,成为无数个连体婴儿怎么也分不开了,远看近看高低虽有不同,无论怎么看起伏的山势都是连绵不断。因为北高南低海拔相差近千米,局部又是地无三尺平,有人夸张地说,走在海山的土地上,两个脚便再也不可能一般高,往北走后脚一定要比前脚低几公分,反之前脚比后脚低几公分。海山不仅山高,风也厉害,有“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的俗语来形容这里风沙灾害的频繁。特别是在春秋两季,每当秋冬西伯利亚的寒流劲吹过来,缺乏水资源且植被稀疏的海山大地伴随着劲风简直成为一片黄色的世界,那腾起来的浮土沙子是遮天蔽日,有时候连续几天都是“天上一笼统,地下黑洞洞”,有一外地人曾写文章谈及对海山的感受,说海山的风要是刮起来,那风可不是风啊,简直就是一堵堵厚实的墙,墙里夹杂着沙子黑乎乎地朝你压过来,像柳树的枝条那样抽打着人的脸,整个进入到了一个“黑云压顶城欲摧”的恐怖世界里。在海山,人才能知道什么叫风,才知道风筝为什么能上天,才知道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海山真不是人能生存的地方。令人惊诧和不解的是,这个地方竟然存在一千多年了,而且这里的人们还信心百倍地继续生存着…… 正因为海山的山多决定了海山的贫穷,也正因为海山的山大,它才能成为革命老区。历史上,海山便是农民起义军的根据地和大后方,朱元璋、李自成都在海山驻扎过、躲藏过,他们钻进深山,直叫皇帝老儿和朝廷无能为力地干瞪眼。上个世纪初,中国**诞生在上海的两年后,海山便出现了罕见的**组织,在这个北方地区很快闹起了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还发生过一起海山起义,在中国**的历史上留下浓彩重笔。红色的步履自然催生了红色文化的发展,当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国工农红军到海山后,很快便应运而生地出现了手抄版的《红色海山报》,这份小报伴随着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胜利走过了辉煌。全国解放后,《红色海山报》改为周三刊的《海山报》,成为隶属于海山地委的机关报。到了文革,《海山报》乘着革命委员会大肆成立的东风顺应着潮流又改为《海山战斗报》,成为文攻武卫摇旗呐喊的工具。经过改名、停刊、复刊和改名等差不多半个世纪的演变,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才真正有了现在的《海山日报》。 《海山日报》同万物一样总在不断发展变化着,起先成为日报时,也仅仅是四开四版每周出版六张的“小日报”,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改为对开四版的大日报。伴随着新世纪的曙光,《海山日报》才定型为现在这样对开八版每天都出版的彩色报纸。由于海山地处革命老区,更重要的是报社早年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鼓过、呼过、呐喊过,所以中央对口的新闻单位也把资助的目光聚焦到这里,今天是新华社送二十台电脑,明天人民日报社支持一套电子排版系统,后天经济日报社赠一台高级进口印刷机……这样资助武装的结果使海山报社的设备在全省地市级报社里成为老大,仅看每天的八个彩版足令同行们纷纷羡慕咂舌的。 《海山日报》尽管包装豪华,但读起来却味同嚼蜡,像每天的太阳总是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一样,《海山日报》更像一台高级复印机,每天把党中央、省委以及市委的指示精神原原本本地传达给受众,而不管这些受众是不是已经早从快捷的“新闻联播”、“本省新闻”以及其他报纸和互联网等途径获得了。该报除了传递上级重要的指示精神这样的功能以外,便是发布市委、市政府的动态性工作。在这些工作中,对市领导的日常动态报道自然最多,今天这个书记到农村看望贫困户,明天那个副市长检查春耕生产,后天纪检委书记到县里召开党员大会,亲自讲反**的重要意义,再不就是那几个效益颇好的企业的经验介绍或者是新华社的电讯稿。整天都刊登这样的信息,报纸的可读性可想而知。 《海山日报》一成不变的办报方法对于各级官员来说不但早已司空见惯而且还挺喜欢和重视,官员们在读报时更多的聚焦点是关于自己的报道,从这篇反映和贫困户一起过年的消息中,看记者是否抓住了自己亲手和群众包饺子的细节;那张慰问残疾人的新闻照片有没有展现自己掏出钱的那一动人瞬间。官员的感悟也仅仅属于他们的孤芳自赏,一般老百姓对此都是一副“马王爷不管驴的事”的态度。很早的时候,老百姓对报纸投入的热情已得到了完全的释放,文化大革命时期为了“革命”的需要,《海山报》也和全国其他报纸一样,是编辑记者热编写、普通读者热阅读,**是党的“九大”胜利召开之后《海山报》的号外在街头满天飞散,创造了日印刷二十万份的历史纪录。当时的**是属于盲目崇拜、不长脑子的**,当政治的狂啸过后,随着社会的发展,特别是进入市场经济以后,人们发热的头脑得到了冷却,再经过这些年风风雨雨的前进历程,大多数读者对海山市的这份党报也由长期的失望转向了麻木不仁。当然,麻木也有另外的原因,面对地球上如此多的资讯来源,本已就对政治没多少兴趣的百姓们在享受着丰富的精神生活的同时,已承载不了从各种渠道充塞来的新闻信息了,早已看惯了美女,要叫他们再接受《海山日报》上常年刊登的几个领导的老面孔和一些老生常谈的说辞,去接受那些“打手电筒式”、“摆土豆式”、“喊口号式”、“做文章式”、“吹气球式”等一类的文章,实在是强人所难的事情,特别是一些领导和“成功”企业家们花里胡哨的所谓的理论文章更是看不得。照抄、照搬、照套成为这些文章传染上的通病,有人嘲笑这样的文章也就只有三个读者,一是作者本人,二是报社编辑,三便是报纸校对了。随着人们对理论文章没理论、先进人物不先进、经济典型无典型而进行的讨伐,一些明智的文章炮制者们也与时俱进,开始创新,写作前召集各方秀才和秘书班子认真开会研究,集思广益地精心寻找角度,几经折腾提炼核心,到了具体写时苦心剪裁内容,文字刻意润色,既有“四六句”也有百分比,念着上口听起来热闹,说起国际国内问题是夸夸而谈,说到真正内容读者仍然似曾相识。即使是这样苦心炮制出来的文章读者也不会买账。当然,这样的文章其醉翁之意也不在文章上,本就不是给读者们看的,而是“孔雀开屏”地呈现给市里领导展示,其目的则不言而喻了。 不管社会上对《海山日报》的评价如何,作为市委机关报社的职员们对自己的生存状况还是普遍满意,起码说这样的报纸办起来省心啊!工资虽没有大的起伏变化,但也像党政事业单位那样能得到最起码的保障。虽说海山市连吃饭财政都算不上,每年至少要省里拿出五个多亿进行补贴,能讨来钱就很不错了,在你花我花大家花的“大锅饭”里,报社搭上贫困财政的车跟着机关干部们共同在“一个锅”里搅稠稀。记者们有稳定的工资,又没有啥具体的采访任务,平日里随便采访时还能海吃大喝一通,有时候再稍带搞些地方土特产、会议纪念品什么的,总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呀! 海山日报社不小,仅属于干部编制的编辑记者就有近二百来人,大家齐聚在一座十层高的新闻大厦里,办这张主要刊登大块头文章甚至整版文章的报纸,只画几条直线则把一个版样搞定,这简直和玩耍没啥区别。由于长期没有什么量化指标来具体衡量工作,所以在更多的时间里大家呆在夏有空调、冬有暖气的办公室“谈谈青春、拉拉人生”,时间长了真叫大家养尊处优起来,一个个肥头大耳,挺着将军肚,有几个记者的身材甚至比市上领导都显得富态。一次,报社四大胖子之一老苗跟随市长下乡采访,当地农民比划着一行人的肚子后确信老苗肯定是市长,他们便一窝蜂地拥上来,把他围个水泄不通,纷纷反映这里农业负担过重的事情。老苗越是连连摆手解释就“越描越黑”,农民更加生气,甚至有人开始咒骂起来,情急中,他掏出从来也没有用过的记者证以证明自己的身份,此时市长的车早已跑得连后面的黄尘都看不见了。还有一次报社组织大家到一个革命历史遗址接受传统教育,不到二百公里的路程大巴车的轮胎爆了三次,后来司机硬说这车人都是胖子,是车载超重了才把轮胎压爆裂的,没有办法他们只得加了两百块钱了事。 编辑记者还是有忙活的时候,那便是每年第十二个月份里的报纸征订。其实早在七八月份,《海山日报》便大方地拿出版面陆续开始了新年度征订工作的预演,等到国庆节一过,先是以市委的名义召开党报党刊征订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会上每年都是老套路,先是宣传部领导做动员讲话,分配征订任务,接着对头年党报党刊征订工作中的先进单位和个人进行表彰奖励,最后由市委主管宣传的副书记做重要讲话,千篇一律地强调要站在提高我党执政能力的高度,确保党报党刊发行任务的顺利完成,同时对完不成任务的县区要进行严厉惩罚云云。这样的会议历来开起来都是其乐融融的,几十分钟的会议结束后,与会人员兴高采烈地领取由报社购买的高级纪念品,受表彰的单位和个人更是笑吟吟忙着不停地领取早就属于他们的奖金。这些先进集体和个人从来都是各县区的宣传部和部里的人员,因为身处发行一线的他们是具体征订的实践者,上级的发行任务都要通过他们层层分配下发,然后又是他们跑邮局统计进度,了解发行中的具体情况,如发现问题要和报社及时通报,共同出主意想办法来应对。当然,报社也不是傻子,报社在给报刊定价时,早已把邮局的发行费和宣传部门的奖金统统核算进去,只是到了来年十月就像金色的大地一样才叫这些基层宣传人员进入到收获的时节。奖金一拿到,纪念品刚领取,各路发行人员便都笑逐颜开地敞开喉咙喝一场开心酒,懵里懵懂中只要有人起哄,腰包里有票子挺腰的受奖者便大方地请市里的同行们到歌厅里潇洒一回,再喝一阵子唱一阵子,玩几个新花样,等到彻底的放松过后,又投入到年复一年的征订工作中。 每年的正式征订海山日报社是按照全市每百人订一份报纸计划下达任务的。算出了总数,再按照人头分摊给记者部、经济部、农村部、编报部等报社各个部门进行发行总承包。而领到任务的各部门又把编辑记者们分成若干个小组,轮番驻扎在包干的县区现场督促订报,当然所谓的督促也不至于拿着订单到机关企事业单位和农村挨门逐户地去征订,也就是把县委书记、县长们看紧了,抓住一切机会,主动凑到领导跟前进行一些感情交流,在交流的同时不失时机地采访这些县今年的工作成绩和来年的发展思路以及经济大局,遇到县领导主动提出要求对县里部分或者整体工作进行报道,记者们更是乐此不疲地积极配合,为了发行顺利,即使是芝麻大的新闻,拿回报社兴许也能发个二版、三版的头条。总编心里有着通盘考虑,每年各县区上重要位置的稿子数量要根据各地的经济状况来定,经济发展差不多的县区稿子要相差不大,而在征订的这段时间,给每个县区至少要上一两个头版头条予以平衡。 关系归关系,跑动归跑动,平衡归平衡,其实每年的报纸征订任务都是先紧后松,等到年底便都能轻松地完成,即使个别县工作有些松劲,征订略微难以推动的话,报社也有他们的非常举措。比如有一年,全市遭遇了数十年以来最大的旱灾,而海山的这些县支撑财政收入的主要是来自于农业税收,面对特大干旱农业税自然是一个大泡影了。在大家都像长颈鹿般伸起脖子等待中央、省民政方面救济的时候,也正是报纸发行工作的开始。为受灾群众平安越冬而焦急万分的县领导们工作很是繁忙,记者连他们的面也见不上,自然导致报纸征订工作出现全面停滞。情急中,仇平稳向市委宣传部长说,如果不请市委书记出面,今年的党报党刊征订任务一定会落空。宣传部长也为完不成省报征订任务而受到省委宣传部的两次批评,便硬着头皮找市委书记反映情况,书记一听马上批评了这种轻视党报党刊的错误倾向,他亲笔给各县主要领导写信,指出这个倾向的严重性,要求大家必须站在讲政治的高度来对待订阅党报党刊。次日,市委办公室以信函的形式下发了书记的公开信,果然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三天时间便创纪录地完成了征订任务。这些县区既花了钱就主动找到报社,纷纷要求重点报道他们“天大旱,人大干”、“老天无情党有情”、“团结一心战旱魔”的工作,《海山日报》当然是义不容辞地积极配合,除了动态性的消息报道,还设立了“冬走农村”专栏,组织报社的精兵强将深入到基层广泛宣传各县区救灾的新经验。仇平稳亲自撰写文章,连续刊发了多篇号召群众树立战胜旱魔的必胜信心的社论和评论员文章。看到这种火热的新局面,市委书记按捺不住高兴的心情也亲自撰写了两篇鼓舞全市人民群众团结起来、树立信心、积极进行生产自救的文章,更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到年底一算账,报纸发行量创造了历史新高,首次突破了八万份大关。 次年,这位写信订报的市委书记升职到省里去后,各地订报工作又出现了疲软的状况。找新书记写信的做法显然已不可再用,仇平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另外找到了一个新的发行窍门。早在初夏时分,他便专门抽出两个记者有事没事地泡在市财政局,和该局有关的新闻比如财税完成情况、季度财政状况分析或者是财政工作会议自然发在头版头条,甚至该局庆“三八”、过“五四”、职工进行书法绘画和拔河比赛也都屡屡出现在《海山日报》上。有一次,两位记者多时没有寻到财政局的新闻,为了完成任务便把该局给职工全体注射乙肝疫苗的事情也写成新闻进行报道,稿子虽然仅两百多字但依然出现在次日报纸的头版上。屡屡看到这样的报道,市里其它部门的头头们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每当大家遇到一起时,头头脑脑们就和财政局长戏谑:啥时《海山日报》正式改名为《海山财政报》了?问得财政局长很是尴尬,其实他也不希望整天都报道局里的琐碎事情,但和报社的事又怎么能解释清楚。而仇平稳听到这样反映也是无话可说,只用一笑了之而蔽之,后来他索性在经济版上专门开辟了一个不定期的“今日财经动态”栏目,这样再刊登起财政系统的稿件自然也就名正言顺了。 报社之所以跟在财政局后面当孙子,连傻瓜都看得出是钱闹的,报社职工的工资虽说按编制不用跑财政局也会给安排预算的,但更换设备、改善办公条件以及采访差旅费等一大笔经费年年像一个吃奶的孩子那样嗷嗷待哺地等待着,啥时能吃饱则看“财神爷”高兴不高兴了。事实上,其它单位对报社的做法是理解的,只要有机会,又有哪个单位不愿意献殷勤而讨得财神爷喜欢呢?他们只是苦于没有什么能讨财神爷欢心的办法。报社跟着财政局进入到年底,人们方才明白报社和仇平稳的另外一番用意。他们不仅拿到了追加的五十万元预算,而且在十月份报纸开始征订以后,报社先是按照常规动作行事,直到熬到十二月下旬发行依然上不去后,仇平稳拿着主管副书记的条子找财政局长打电话,局长手里看着征订进度给有关县区的书记和县区长打电话,说市里定下新政策,凡完不成党报党刊发行任务的县区在来年的财政预算里相应地加倍扣除其它预算,唬得下面连忙凑钱补订。对于市级吃财政的部门单位,财政局按照宣传部列出的任务单子索性扣除了订报款,将其直接打进邮局的账户上。此举一出,以后便马上形成了铁的制度,每年《海山日报》的发行工作是热水沃雪、一马平川,虽然依旧是大张旗鼓地发专版征订广告,张扬地抽调人员下去跑发行,其实只是例行公事走走过场,即使睡在家里,订了多少报纸,仇平稳是哑巴吃饺子心中早有了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章 鹬蚌之争 争这段时间,海山市委常委们每人都接到发自海山日报社的几封信件,虽然信件的写法不一、角度不同、字体变化很大,但内容却大同小异,都是围绕该报副总编辑余震的。有的在信里介绍余震的业务能力有多强,要不是因为仇总资历深而长期压着别人的话,他早该提拔使用了;也有的在信中举出余震又红又专的许多鲜活的事例,比如他给上访群众买饭吃等等,证明余震是多么好的一个人。还有一封写得更是非常的一目了然,将余震的工作简历、性格特点甚至连生辰八字都写得清清楚楚,比市委组织部的考察材料都要详致,在这封信的末尾有点给组织示威的意思,直接敲明了报社的新总编或新社长非余震莫属,不然的话将贻误党的新闻事业,其后果必将是十分严重。在电子采编系统早就使用上的报社,这样多的信件竟全部是一笔一划抄写的手写体,仅从这点刻苦精神就可以看出写信人对余震提拔的十二分诚意。生孩子、上大学、得到奖励都是敲锣打鼓地举行庆典,而跑官要官、告状却隐姓埋名,这都是当今中国最通用的手法,这些信件都没有署作者的名字,笼统地用“报社老同志”、“部分记者”和“几位有良知的编辑”等带过,其目的性显而易见。 海山日报社有近二百名编辑记者,再加上后勤、办公室以及印刷厂等辅助人员拢共超过了五百多,这对于一个市级报社来说队伍算是很庞大的了,难怪其它地市的同行开玩笑地说,海山报社人数差不多凑够一个团的编制,仇总早已是名副其实的正团级干部。仇平稳也就哈哈大笑连声说是,我们海山报社是人多力量大,也正是中国特色的具体体现嘛!仇平稳在许多公开场合多次这样说,无论到何时他这个总编都希望报社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别说是新闻学院的学生了,哪怕是退伍战士或者是社会上的其他人,只要有本事从市编制办拿来正式的编卡,他一定是来者不拒。当然,他在心里嘿嘿地笑着,有了编卡就等于捧上了铁饭碗,不要报社发工资,那又何必放下买人心的事情不做而去惹人厌呢? 报社如此大的摊子,领导的数量却少得可怜,按照市编制委员会批准配备的领导职数长期以来空余了四五个,按照常理这也应该是买人心的事情,但不知是啥原因就是空放着位置而不增补领导,像在一个公共厕所里明明有许多的蹲坑而面对着长长的排队的人就是不予开放一样,谁都可以想象得到排队的人着急的程度。在这些众多的人中,除个别有特殊功力、耐力的等候者外,大多数人会失去耐心而不顾公共规则去另寻僻静地方就急的,甚至会冲击厕所。只有少许老实人哪怕憋得脸红脖子粗以至于当场拉到裤子里也循规蹈矩地继续排队。报社的位置和厕所的蹲位道理差不多,面对空缺的位置,几位后备干部们除了干着急还是干着急,毕竟是知识分子,总不能为了自己的提拔去冲击市委吧!究其为何长期空缺领导的原因,人们分析兴许是市委领导考虑报社这种单位不像县委、县政府,领导配备少了会影响工作,报社只要每天把报纸按时印刷出来,领导配备齐不齐也无关大局。结果,几年里海山日报社只有一个不上班的社长、一个总编和两个副总编,另有一个纪检组长、一个工会主席。 报社社长是学习**思想积极分子、从农村大队书记、公社书记和县委副书记这样一步步干上来的黑明亮,到报社前黑明亮已经是县委书记了,从书记的岗位轮转到报社后的那天起,伴随着一股失落感和不满的情绪他的慢性肝炎开始越来越猖獗了,不久便致使他长期在家休息,上任三年多的时间基本上没到单位露过啥面。这样,“三缺一”的报社只有一正两副三个总编支撑着,社委会和编辑部的所有权力自然都集中到了总编辑仇平稳的头上。俗话说,扫帚顶门顶不住——是因为头头太多,现在海山日报的头头少了,事情还真的好办了许多。全盘负总责的仇平稳是一言九鼎,他每天只看报纸头版的稿子,再把握住财务审批权和人事管理权,而把报纸的主要工作交给副总韩水平负责,另一副总余震则分管后勤总务办公室和印刷厂。这样的班子运转起来四平八稳的,也是其乐融融、比较愉快。 仇平稳突然意外身亡,犹如一块飞天陨石掉进了平静的池塘剧烈震荡出飞溅的池水,把站在岸边的人们浑身上下都给湿透了。这些人多数在惋惜仇总英年早逝的几天后便渐渐觉得无所谓了,因为衣服湿了回家再换一套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而对于少数人来说则从仇平稳的逝世里看到了自己面前的曙光。 韩水平就是少数站在岸边、穿着湿衣服却感到舒服的人,这并不是因为他与仇平稳有多大的成见和过节,而是长期担任副职受到体制的压抑所致,他相信这不是什么心理疾病,这种感觉肯定在十有**个单位的副职们身上都有,目前的政治体制造就了天下的“一把手”们谁都可以为所欲为地一手遮天,即使是胡作非为,甚至是贪赃枉法,副职们也只能委曲求全大气不吭。正职和副职就像是鸡蛋石头的关系,如果哪个副职命好遇到开明的一把手,人家吃喝嫖赌全报销后,还给副职们留点喝汤的机会;而遇到霸道的一把手,那可能把副职们当儿子、孙子对待,要是副职胆敢惹恼一把手而被他们整起来的话,不知要比封建家长厉害多少倍。海山市档案局曾发生过一把改锥闹出人命的悲剧。那是在一场沙尘暴过后,副局长办公室里的门窗被风刮坏,此时一把手在省城开会,他便自作主张地买了一把改锥,自己亲自把办公室维修了一番。后来,他拿着买改锥的发票找局长报销,局长对这种擅自做主、随便购买物品的作法十分不满,考虑到这次如果报销了改锥,说不定哪天另外的副职们得寸进尺地敢拿着“瑞士军刀”的外币发票来报销,于是局长拒绝了报销的要求,从而引发了两人激烈的争执。情绪激动中,失去理智的副局长恼羞成怒地拿起改锥向“一把手”捅过去,瞬间酿成了一幕可悲又可笑的惨剧。说千道万的,一把手权力的无限膨胀完全是现行体制给予的,在这种体制面前,能混到副职的人大概都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这个人生最简单的道理。这个道理韩水平早就明白,面对性格温柔、为人善良的仇平稳他没有啥不满意的,且为遇到这样的一把手而庆幸。可如今他像前面说的那些有定力耐心排队等待上厕所的人,看到了洞开的厕所大门自然没有不去竞争总编的道理。对于这个位置,韩水平的理解是虽说报社总编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官,但同样有很大的权力,只要拿起大笔在发票上轻松地一挥,那几百上千元便能堂而皇之地转化成人民币了,这样的诱惑对于出身贫寒的他来说远要比什么章子怡、巩俐和张柏芝、宋祖英们的诱惑力大得多,美女的诱惑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假如住在偏远落后的海山人日谋夜算着要和大明星们接个吻,那无疑是痴人说梦。而搞到手的钱却是实实在在可触摸、可享受的好东西啊!当然,钱这个东西,只有花了才是自己的,否则再有多少那也只是一些纸片啊! 韩水平出生在海山市一个小市民家庭里,父亲是大字不识一筐的搬运工,从不知道性快感的搬运工半辈子吃苦负重,为的是能够有老婆传宗接代,这样才不枉来人世走上一遭。熬到快四十岁时,积攒起几千块钱的他求爷爷告奶奶地托人介绍从郊区讨回一个身体健康只是脖子歪了40度的女子做了老婆。平民家庭同样有他们的幸福,两人的能量释放过后不久便有了韩水平。在贫穷加苦难、缺乏知识氛围的家庭里长大的韩水平从小品咂着人生的苦难却造就了他发达的头脑,他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得出了“苦难很可怕,活得要体面,钱是好东西”人生的三点感悟。幼小的时候他便明白要改变这种尴尬处境,惟一的出路是学习学习再学习,这是自古华山的一条路,没有什么捷径可走。在这种信念的驱使下,懂事而不聪颖的他用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发愤读书一步步熬煎着走了过来,高中毕业插队一年后正遇到“教育回潮”,便登上了七十年代初和“张铁生”们一起赶考的班车。大学里上的是政治教育系,虽然整天批判孔老二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但他从搬运工父亲的身上读懂了孔子思想的无比正确性。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海山日报社的他兢兢业业,埋头苦干,从最基础的校对干起来,夹着尾巴做人,熬啊熬,熬啊熬,经过漫长的十几二十年终于熬到了副总编的位子上。凭他十万分的细心再加上丰厚的阅历,由他分管编辑报纸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关于这一点仇平稳也多次给予肯定。当然,俗话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时间长了难免也会出点差错,那次报道全市农业工作会议的消息稿中,采访记者把市里调整产业结构准备种植30万亩经济林错写为“3000万亩”,然后是编辑、部主任直到在韩水平这里都顺利地放行。报纸刚送到市政府,市长秘书便打来电话转达了市长的质询,说本市拢共只有3400万亩耕地,你们报社宣传3000万亩农耕地都种植了经济林,老百姓可都吃什么?是不是以后改吃苹果了?张口结舌的韩水平红着脸无话可以解释。还有那次“国务院总经理”这样更严重的差错竟也是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过去的。对仇总的质疑他只能无话可说。不过办报纸特别是办党报,牢牢把握正确的舆论导向便是硬道理,只要导向方面不出问题那永远不会出大的事情。负责报纸几年来,海山日报继承几十年来的办报传统,广泛宣传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党委的路线、方针、政策,传达各级政府的工作信息,弘扬主旋律,鼓舞全市干部群众积极投身到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中去。这样的报道似乎依然有些喊口号般的味道,可这样办报十分的平稳,也不会让官司惹上身,每年总还要有几篇新闻作品在大家戏谑“现代封神榜”的年度新闻奖评选中获得等次不同的省新闻奖,获奖品种也五花八门,既有消息、通讯,也有杂文、言论,有一届韩水平还获得了专门发给总编的“慧眼奖”。 一路飞跃过来的韩水平面对报社目前的可喜局面准备铆足劲儿抓住机遇,在自己关键的人生阶段实现跨度最大的飞跃。报社社长继续由黑明亮不死不活地担任着,眼看他的年龄离到站没几年时间了,此次的新任总编取代他便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事情已经很明朗,黑明亮当初被贬报社是因为参与残酷政治斗争的必然结果,谁叫他没有准确分析形势而站错队了呢?不然他一个县委书记也不可能屈就这样的位置。他继续这样名存实亡着。新总编的人选很有些讲究,报社毕竟是业务性很强的部门,总编的职位更是一般行政人员取代不了的,所以从外面派来总编的可能性不大,一定会在报社内部产生。按照最普遍的论资排队的用人方针,对韩水平来说最大的对手显而易见便是副总编余震,这家伙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脑子特别好使,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该如何搞定他,还真让韩水平颇费思量。 没有念过正规大学的副总编余震经历比较复杂,用他的话来说是好事没赶上,艰难困苦却是该赶上的一个不拉的都赶上了。他初中一毕业,就赶上了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在农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艰苦劳作中,余震懵懵懂懂地初识“时事重重叠叠山,人心曲曲弯弯水”的道理。苦干两年后,他光荣参军进了西藏,在雪域高原战斗了三年,从部队复员后分配到海山当时比较著名的大型国有企业肉联厂,凭靠他健壮的体格当上了猪肉搬运工。繁重的劳动中,他对“叠叠山,弯弯水”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工作之余,别人在打牌喝酒,他却躲在角落里啃,寻找“颜如玉和黄金屋”。白天刚开完批判会,他连忙钻进肉堆里写报道,晚上车间里举办完赛诗会,他支起小炕桌连夜挑灯写稿子,折腾半宿写了改,改了写,天还不亮时便拿着稿子蹲在厂广播站门口等着投稿。由于基础太差,连错别字的关都没过,句子也写得前言不搭后语,自然十有**放了“空枪”。失败中,他面对工友们善意的冷嘲热讽依然是从容对待,暗下决心要永不放弃。屡战屡败中他认为自己应该首先从文化课学习入手,尽快提高文化水平,于是他在紧张的工作之余骑着自行车先是找到当年的语文老师借书补习,而在平时则抓住一切机会蹭在厂部的红楼里,帮助人家打水、扫地、抹桌子擦板凳,赢得厂办秀才们的喜爱后利用间隙虚心请教。他的诚心终于感动了上帝,一年多后新闻稿子便陆续在广播站上不“脱靶”了,部分好人好事之类的小稿件也开始出现在《海山日报》上。像俗话说的是金子到哪里都要发光一样,是人才也大都不容易被埋没。果然,厂里发现了他这棵好苗子,马上调他进了宣传科,办板报、编厂刊,逐渐成为海山日报社的骨干通讯员,他经常参加报社举办的培训班,多次有幸和记者们一起采访,写起稿子来逐渐如鱼得水。毕竟厂里没那么多的新闻,他便把视野放得更为广阔,随身带着小本本,只要看见听见的都抓着挖着写,写的多了,见报率迅速得到提高。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百废待兴的国家到处需要人才,海山日报也筹划小报改大报,从基层通讯员队伍里充实编采人员,平素人缘极好、稿子也写得不错的余震如愿以偿地被选拔进了报社。成为正式记者后,他才真正知道啥是新闻,特别是听了一次报社从北京请来的资深记者的新闻课,更懂得自己写稿子的那点功夫其实是“石狮子的屁股不深深”、“老鼠尾巴上的疮没脓水”,于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不顾妻子的反对,又继续“充电”,赶上刚刚兴起的电视大学的首班车。平素的日常生活里,他也很乐于为同事值班、出差、帮忙,连谁家修马桶、盖小房、搬煤块这类苦差事也总是不请自到,他常谦虚地说,自己本来是工人出身,干点活算个啥呀!凭靠着勤奋和刻苦,更重要的是人缘好的缘故,工作很低的他却一路毫无争议地从普通记者、群工部副主任、新闻部副主任、报社后勤中心主任、办公室主任直到走上了副总编辑的位子。 对空缺出来的总编位子,余震也是蠢蠢欲动的,官场是个大诱惑,面对官场这个大诱惑,一般人的**也会不断提升,很少有人对此无动于衷的。当年他最大的心愿是能当上正式记者,如愿以偿后他继续一步步自然而然地迈上了新的台阶,既然上去了便没有再退下去的道理。像有人说过的那样,官场是攀岩运动的运动场,费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立在了岩石面前而不动心的话,那他的心态绝对是不正常的,这里面的道理既朴素又简单,作为官场的运动员,你不往上爬的话,和自己处在一个起跑线上的其他人很快会把你甩下很远,此时呆站在岩石面前的你在这个以官本位为主来体现人生价值的社会里,一定会受到来自方方面面的嘲笑。因此,尽管谁都知道官场“攀岩”的最高峰是珠穆朗玛峰,那是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但进了官场的人还是身不由己地往上爬,哪怕前面是一个沙丘,只要爬上去同样也会有成就感的。报社虽算不上是正规的官场,但报社的潜规则和大小官场是相通的。 余震身上有工人阶级优良的品行,为人热情,乐于助人,性子很直爽,在什么场合都能仗义执言,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更不背后使坏,也正是他的这个性格在当今尔虞我诈的官场里显得更为难能可贵。所以,他的几次提拔都赢得了报社群众的最广泛拥护,顺理成章地成为最没有争议的干部。也有人对一无背景、二无金钱的他仅靠群众基础就能顺利地得到提拔感到不可思议,他自我解嘲地说,自己之所以能得到提拔,好比是爆爆米花时出现的几颗杂豆,在轰隆一声巨响后,当别的豆子都被爆成一模一样既美丽又灿烂的米花时,自己进炉子是豆子出来仍还是豆子,属于官场上比较少见另类的那种。有人戏谑地说,官场的潜规则是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只跑不送原地不动,不跑不送降职使用,在险恶的官场里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的,没有平白无故提拔人的道理,连一棵香烟都没有送过更甭说是送钱的余总的确是属于另类的、很有运气的那种少数派,这和买东西是一个道理,商场里不是经常搞什么买一送一活动,余震的副总编也全当是别人买的时候顺便搭送的。 仇平稳去世后,市委宣传部领导大概考虑到黑明亮仍然在位,便没有明确余震和韩水平两人谁来主持日常工作,还是按照原来的分工,如果真要确定主持的话,按照排名次序的官场规则也应该是余震主持,因为当初在组织部的任命文件上,标题就是“关于余震等同志的任命通知”,韩水平却在“等”里面,一个“等”字叫他上不了标题,“等”在了余震的后面。现在组织部没有明确他们的排名,可能是因为对报社班子的形势不明朗,所以含糊点是最聪明之举,假如现在真要确认谁主持工作的话,必然要按照文件的排列顺序轮到了余震,可一旦确认了主持工作者,意味着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主持人最后要“扳正”。 综合多种因素,韩水平面对余震这样一个竞争对手显然没有多少稳操胜券的底气,鉴于这个原因,心细如麻的韩水平在余震面前显得更加的谦和与谨慎,几年来报社的习惯是,除了第一版送呈仇总外其余都是韩水平一直在终审,可现在他却交待编报部把所有的报纸大样在送给自己的同时也都送呈余震,为什么这样做?他也说不清楚,就算是暗藏杀机但在表面上也要抬举对方吧!尽管这样的抬举叫余震丝毫松懈不了,但就是为了要这样的效果。 对于每天送来的大样,余震是照看不误,总编栏里空缺的签字位置永远和他无关,他看后也不提出意见,依然将大样悉数退回。这天快要下班时,大样像往常一样准时送到办公室,此时他已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准备离开,因为在外地工作的几个同学回家探亲,大家便倡导搞个小型的同学聚会。所谓的同学聚会无非先是大吃大喝一通,大家回忆着过去的岁月,然后在心情放松中男女同学肆无忌惮地调侃,保不住还会出现“死灰复燃”的事情。心里惦记着赴宴,余震一边穿外套一边例行公事地扫过大样,头版上一个醒目的大标题叫他心里一震:深山里飞来了“金凤凰”——记“三万工程”先进个人、石寨县优秀扶贫女干部崔袖展。报纸正中加上边框的是本报评论员的一篇文章:高尚的情怀,脱贫的希望。左下角倒头条位置是一张大照片,几个妇女坐在院落里精心地搓玉米粒,中间那个笑吟吟的女人很受看,她的美丽是咄咄逼人的,直看得余震忘了半个袖子还掉在肩膀外面。 这就是引起仇平稳强烈写作冲动而为了采访而付出生命代价的那个新闻人物?仇总到农村采访前曾动情地和余震谈过这个典型,看他当时的样子真是不拿新闻大奖不罢休的。而从仇总的执着中余震领悟出什么是新闻事业和真正的新闻人。仇总去世后,报社沸沸扬扬地流传着两万元的故事。仇总衣兜里的笔记本被水洇了从而无法辨认究竟上面记录了什么内容,但他的行李袋里那两捆崭新的万元现金,叫人们费解。下乡采访咋可能会带这么多巨款?这钱要不是仇总的,那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钱和采访的这个典型幕后有关联吗?当然,没有谁知道答案。当时,按照处理这类事情的惯例,两万元和其它遗物一起交给了仇总的夫人,余震看到处于万分悲痛中的仇夫人猛地见到巨款时,她的眉头不经意中抽动了一下,显然她也和大家一样对这两万块有些吃惊。后事料理完毕后,仇夫人专程到报社来,在对大家表示感谢的同时像是无意中提起到两万块钱的事情,她轻描淡写地解释说,钱是自己在银行取出后叫仇平稳给省城工作的儿子汇去买房的,这个老仇为了采访先进连儿子的事情都耽误了。说到这里,在轻轻的抽泣声中她还拿出一张取款单给大家晃动了一下。 后来余震和平时关系不错的左韵谈起了他们采访的事情,经过那一场惨烈的车祸刚出医院不久的左韵脸色十分苍白,简直看不到一点儿血色,底气也不像过去那样足了,她虚弱地说这个先进典型恐怕有些问题,从村里老百姓的反应来看不符合常规。应该说崔袖展为当地老百姓做出了那样大的贡献,老百姓会把她当作恩人的,至少也会说些好话,可实际情况是大家不怎么买她的账,干群关系相处得好像不那么融洽。他们为了采访到第一手情况,想的是到谁家采访就吃谁家的饭,可人家一听他们的采访意图,连连嘲笑说市里来了些吹牛皮的“匠人”,冷嘲热讽地拒绝采访,更甭说吃饭的事情了。而围绕着崔袖展,县乡村三级干部却热情得叫人起腻,村支书得知他们的到来后,放下县里做着的生意连夜赶来,车里拉回了好烟好酒和副食、蔬菜,热情地安排他们吃住。第二天天刚放亮,乡上的书记陪大家吃了早餐,紧接着县委书记苗长川和崔袖展本人也赶来了,接下来的采访都是按照他们的安排进行的,被采访的群众都像做报告一样夸夸其谈,大体内容和崔袖展自己说的差不多。大家想走家串户自由去采访,干部们却不吭不哈地跟随在左右,看到这阵势,被采访的老百姓要不只会说崔袖展是好干部,好干部,要不便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这样的采访挺没劲的,仇总和县委苗书记开玩笑地说,这里的干群关系很紧张啊!甚至好像还有些激化。听了这个玩笑话,苗长川的表情很是尴尬,连忙解释说现在的基层工作实在不好做,群众的基本觉悟都没有了,并不住连声感叹,县里的干部能下到村里本身就不容易了,而像崔袖展这样更是不容易。后来,大家跟随苗书记到了县里继续采访,而此时的仇总好像已失去了采访的兴趣。 想到这些,余震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便拿起报纸大样来到隔壁韩水平的办公室,一进去便开门见山地说:“这个稿子是不是属于重复稿呢。我记得上次电视电话会后报纸已对崔袖展的先进事迹做过整版的宣传。大家都知道,仇总当时是准备另找角度来写的,听说采访中出现过其它的一些情况,不知这个无署名的稿子是从哪里来的?我的意思是就这样发出来,好像是仇总的遗稿一样,是不是有些不妥?” 韩水平似乎有点吃惊地问:“怎么了?老余,里面出了啥问题吗?”他站起来连忙给余震倒了一杯茶后,继续说:“这个长篇通讯可是市委‘三万办’和石寨县委宣传部联合采写的,除了这篇一万多字的通讯外,另外还有六篇言论文章将系列发出。宣传部特意强调了市委领导的意见,希望通过扶贫中涌现出的这些先进单位和人物事迹的广泛宣传进一步推动我市三万工程持续、健康、卓有成效地开展。”其实为了集中宣传崔袖展,市委常务副书记刘平化单独找到韩水平,叮咛他要把这组报道做大做好。刘书记充满深情地询问了报社的班子情况和韩水平的个人经历,不住赞扬他是一位业务水平高、工作有能力的好同志,赞扬完毕好像是自言自语又不无暗示地说,报社的班子早该动了,否则要影响到工作。当时,韩水平喜在心里,只是强压抑着,不能喜形于色。 余震听到此稿竟有如此背景,便欲说左韵采访中遇到的事情,话到嘴边感觉这纯属私人之间的谈话,说出来恐怕不妥,便改口说:“要是那样的话我无话可说。不过,我的意见是既然稿子是他们两个单位联合采写的,就应把联合调查组的名字署上,免得产生什么误会。”见韩水平点头说行,他便抽身要走。 一路飞跃过来的韩水平面对报社目前的可喜局面准备铆足劲儿抓住机遇,在自己关键的人生阶段实现跨度最大的飞跃。报社社长继续由黑明亮不死不活地担任着,眼看他的年龄离到站没几年时间了,此次的新任总编取代他便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事情已经很明朗,黑明亮当初被贬报社是因为参与残酷政治斗争的必然结果,谁叫他没有准确分析形势而站错队了呢?不然他一个县委书记也不可能屈就这样的位置。他继续这样名存实亡着。新总编的人选很有些讲究,报社毕竟是业务性很强的部门,总编的职位更是一般行政人员取代不了的,所以从外面派来总编的可能性不大,一定会在报社内部产生。按照最普遍的论资排队的用人方针,对韩水平来说最大的对手显而易见便是副总编余震,这家伙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脑子特别好使,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该如何搞定他,还真让韩水平颇费思量。 没有念过正规大学的副总编余震经历比较复杂,用他的话来说是好事没赶上,艰难困苦却是该赶上的一个不拉的都赶上了。他初中一毕业,就赶上了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在农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艰苦劳作中,余震懵懵懂懂地初识“时事重重叠叠山,人心曲曲弯弯水”的道理。苦干两年后,他光荣参军进了西藏,在雪域高原战斗了三年,从部队复员后分配到海山当时比较著名的大型国有企业肉联厂,凭靠他健壮的体格当上了猪肉搬运工。繁重的劳动中,他对“叠叠山,弯弯水”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工作之余,别人在打牌喝酒,他却躲在角落里啃,寻找“颜如玉和黄金屋”。白天刚开完批判会,他连忙钻进肉堆里写报道,晚上车间里举办完赛诗会,他支起小炕桌连夜挑灯写稿子,折腾半宿写了改,改了写,天还不亮时便拿着稿子蹲在厂广播站门口等着投稿。由于基础太差,连错别字的关都没过,句子也写得前言不搭后语,自然十有**放了“空枪”。失败中,他面对工友们善意的冷嘲热讽依然是从容对待,暗下决心要永不放弃。屡战屡败中他认为自己应该首先从文化课学习入手,尽快提高文化水平,于是他在紧张的工作之余骑着自行车先是找到当年的语文老师借书补习,而在平时则抓住一切机会蹭在厂部的红楼里,帮助人家打水、扫地、抹桌子擦板凳,赢得厂办秀才们的喜爱后利用间隙虚心请教。他的诚心终于感动了上帝,一年多后新闻稿子便陆续在广播站上不“脱靶”了,部分好人好事之类的小稿件也开始出现在《海山日报》上。像俗话说的是金子到哪里都要发光一样,是人才也大都不容易被埋没。果然,厂里发现了他这棵好苗子,马上调他进了宣传科,办板报、编厂刊,逐渐成为海山日报社的骨干通讯员,他经常参加报社举办的培训班,多次有幸和记者们一起采访,写起稿子来逐渐如鱼得水。毕竟厂里没那么多的新闻,他便把视野放得更为广阔,随身带着小本本,只要看见听见的都抓着挖着写,写的多了,见报率迅速得到提高。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百废待兴的国家到处需要人才,海山日报也筹划小报改大报,从基层通讯员队伍里充实编采人员,平素人缘极好、稿子也写得不错的余震如愿以偿地被选拔进了报社。成为正式记者后,他才真正知道啥是新闻,特别是听了一次报社从北京请来的资深记者的新闻课,更懂得自己写稿子的那点功夫其实是“石狮子的屁股不深深”、“老鼠尾巴上的疮没脓水”,于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不顾妻子的反对,又继续“充电”,赶上刚刚兴起的电视大学的首班车。平素的日常生活里,他也很乐于为同事值班、出差、帮忙,连谁家修马桶、盖小房、搬煤块这类苦差事也总是不请自到,他常谦虚地说,自己本来是工人出身,干点活算个啥呀!凭靠着勤奋和刻苦,更重要的是人缘好的缘故,工作很低的他却一路毫无争议地从普通记者、群工部副主任、新闻部副主任、报社后勤中心主任、办公室主任直到走上了副总编辑的位子。 对空缺出来的总编位子,余震也是蠢蠢欲动的,官场是个大诱惑,面对官场这个大诱惑,一般人的**也会不断提升,很少有人对此无动于衷的。当年他最大的心愿是能当上正式记者,如愿以偿后他继续一步步自然而然地迈上了新的台阶,既然上去了便没有再退下去的道理。像有人说过的那样,官场是攀岩运动的运动场,费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立在了岩石面前而不动心的话,那他的心态绝对是不正常的,这里面的道理既朴素又简单,作为官场的运动员,你不往上爬的话,和自己处在一个起跑线上的其他人很快会把你甩下很远,此时呆站在岩石面前的你在这个以官本位为主来体现人生价值的社会里,一定会受到来自方方面面的嘲笑。因此,尽管谁都知道官场“攀岩”的最高峰是珠穆朗玛峰,那是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但进了官场的人还是身不由己地往上爬,哪怕前面是一个沙丘,只要爬上去同样也会有成就感的。报社虽算不上是正规的官场,但报社的潜规则和大小官场是相通的。 “老余不要忙,这会儿没啥事情,我们聊聊!唉!”韩水平连忙拦住他。平时为了工作方面的事情,他俩倒是经常相互走进对方的办公室,可除了工作从不谈其它事情,这也大概是官场约定俗成的规矩吧。 见韩水平的表情怪怪的,余震只好停住了脚步重新坐下。 “你是办报的行家里手,现在仇总不在了,也没人帮我把关,叫人把大样给你拿过去,可你从不在发稿签上签发意见,也真不知道你对这段时间以来的报纸有啥看法?”韩水平给余震的杯子里续上水,直截了当又算诚恳地问道。 余震一愣,没想到对话从这里开始。“挺好啊,报纸办的和仇总在的时候没啥大的区别,挺好,挺好的。要说意见啊,我能算什么行家里手,你才是科班出身嘛,更知道党报应该咋办的条条道道!” 干脆的回答后出现了短暂的冷场。大约一分钟后,韩水平清清嗓子,调整了声调说:“老余,报社目前的情况你我都心知肚明,仇总走了,黑社长又是那样,显然,配备班子的事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估计市委很快会考虑的,倒是不知你兄弟有何想法啊?” “其实当不当社长、总编,对你我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社会上多数人无官可当,人家也不是都这样过来了嘛,何况我们还坐到副总的位置上。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报社出现了权力的真空,使我们都有了升迁上台阶的机会,在这官本位的社会里,如果再不抓住机会的话,连社会上的人都会说我们是大傻瓜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嘿嘿,也是,也是这个道理。”作为多年的同事韩水平对余震心直口快的个性了如指掌,但听到他一点不遮掩的观点面子上还是有些尴尬,心里自然也不舒服。“说实在的,黑社长继续占着位子,可能给我们的安排带来点麻烦。根据报社的具体情况,如果再有人给市里主要领导同志做些工作,组织上是完全有可能重新安排他的工作的。为了正常的工作运行,也为了我们俩合适的安排,我看应该分头行动,你去找尚书记,我找刘书记,谈谈报社的情况,你觉得如何?”沉吟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说。 “叫老黑走的方案倒是不错,可说穿了那是组织上考虑的事,至于找尚书记不妥吧!一是去了该怎么谈,二来我又和他根本不熟悉,加之来自发达地区的尚书记性格品性以及思维方式也和我们本地官员不一样,找上门他还以为是要官的。”说心里话,仅从为工作的角度出发,余震也觉得调离黑明亮是最好的安排,这个韩水平真是“瞎子跳枯井”可谓是机关算尽了,这家伙也不想想,即使自己的性子再直爽,这点儿头脑总还有吧,找到领导的门口替他们安排人事,这不是找死吗?亏韩水平真能想得出!刚巧,余震的手机善解人意般地响起来,挂断后,他客气地对韩水平说再没别的事情,他有事先走一步,去参加同学聚会。 “那好,你忙吧,不过你可要小心呀,时下的同学聚会可是‘挂羊头卖狗肉’式的聚会,是旧梦重圆、死灰复燃的最好借口。”韩水平打趣地说道,目送着余震走出办公室后,他一屁股坐下半晌再没动弹。过了一会儿,他直捶着脑袋骂自己傻呀,原本盘算性子直爽的余震面对自己的挑战说不定碍于面子会放弃与之相争,也说不定会赞赏让黑明亮下台的方案,然后用敢于直言的脾气找市委领导谈谈,可谁知他是这个态度。嗨,不过也真是的,这年头到哪能找到主动放弃职位的人?可黑明亮不走的话,位置就一个,自己真的要是和他竞争起来,业务水平是比他高,而他的群众基础比自己好,仅仅民主投票的第一关里自己肯定会败北的。不行,还是那句无毒不丈夫的老话,必须采取非常措施搞倒他。韩水平记起一本小说里有过的情节,也算是一个搞臭人的绝招,时下啥事都时兴正事反干、正话反说,写匿名信告对手黑状的这般武艺纯属小儿科的本事,既然余震群众基础好,那就学书里的套用动作,用群众的名义给市委领导写信表扬他,接二连三、接连不断地去表扬他,把他在领导面前表扬烦了,直到表扬臭了。绝招一想出,他兴奋得浑身直发抖,一口气用左手艰难地抄写了十三份“表扬信”,用报社的信封装了,次日一大早拿到邮局塞进静静的邮筒里。之后的几天里他下班不回家,独坐在桌子前着魔似的一写不可收,写着写着,竟为自己的妙笔生花沾沾自喜,他一边孤芳自赏低声吟诵,一边在心里佩服自己告状的技术含量高,还是我老韩的功夫深!为了不叫人家看出笔体,找到破绽,他以抄一份5元的价格找到在街头摆小摊专为人书写状子的老头。老头是何等聪明的人啊,他看着这样的表扬信高不可测地自语道,信里说的这个人是个好同志,多年我也没有写过这么好的表扬信了,嘿嘿,嘿嘿!我也想写几封。老头写完后说,他有绝招可以写出十多种字体,韩水平马上和他讨价还价,最后搞了“批发”,再抄写信时每封3元就成交了。信发出去后,韩水平软绵绵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报社以后的美好情景像过电影一样不时闪现,特别是自己手里的那支派克金笔更像一根魔棒那样神奇,只要一晃动就有无数的钱财冒了出来,美好的事想得多了,内心深处偶尔就出现了“鹬蚌之争,渔翁得利”的故事,每当想起这个故事,他便下意识地去另寻一个好事情来冲击,他实在没有勇气接着去想那个假设的“渔翁”,更没有勇气去面对出现渔翁的结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 社长总编“一肩挑” 有人害怕人生过多的悲剧,所以哪怕一辈子喝稀饭、吃窝头和咸菜也期望自己在平淡和安康中度过短暂的一生;而更多的人却对此嗤之以鼻,信奉不见风雨哪里能见到彩虹,不经过苦难的折磨,没经历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生活,岂不是枉来人世间走了一遭。 然而,所有追求刺激生活的人要的都是既刺激又美好的双重生活,谁都不愿意去面对那种可怕的刺激——厄运的刺激,当厄运降临时不管那人有多么的坚强和伟大,也不会期盼着主动去面对。此时,最害怕出现鹬蚌之争的韩水平就不得不面对这样令自己痛不欲生而死不安宁的苦难。 在仇平稳遇难的百日之际,海山市委组织部正式下文任命周望为海山日报社长兼总编辑,在同一个文件上,黑明亮被免去报社社长职务,调到市委宣传部担任调研员,这位老县委书记算是找到了旱涝保收领饷的地方。 所谓“鹬蚌之争,渔翁得利”的渔翁周望此前是海山电视台台长兼海山广播电视局副局长,他军旅出身,从电视台新闻部主任提拔到台长位子一年又由副处级干部提拔到报社,而且是一下子占据两个正处职位,可想而知,周望的提拔在官本位为主的海山市会引起怎样的反响。人们纷纷猜测周望和市委书记之间究竟存在着何种特殊关系,韩水平更是在多番猜测又寻不到答案气得快要发疯时,住进了医院神经内科。 事实上像人们猜测的那样,周望的两次提拔的确和市委书记尚进力排众议、大力举荐密不可分。在海山担任市委书记的尚进是一个开明和追求民主的书记,在最敏感的干部提拔问题上,尚进使用的程序和前任不尽相同。他首先要求组织部门按照三比一的人数比例对拟任职务的人选进行考察,当然考察的程序和内容很复杂,甚至包括私访这些干部的邻居。对这些后备干部考察之后上报,然后在书记办公会上进行比较分析,集体评议,必要时他还亲自和这些干部面谈,实际考察其工作能力和思想意识水平,最后上市委常委会再次评议,如果异议大了就重新考察。他的这套做法不仅在海山市属于创新,在全省也开创了干部使用的先河。 尚进是华东某大学经济系毕业的,后来考上了中国矿业大学的硕士研究生,毕业后长期在基层任职,先后担任过乡长、副县长、县长和副市长等职,两年前经中组部慎重筛选,从与海山市对口扶贫的南方浔州市选派过来的,此前担任着浔州市常务副市长。进入新世纪以来,海山知名度日渐提升,其原因是近十多年来经过地矿勘探部门的不懈努力,山大沟深的海山石破天惊地发现了大面积的煤炭、石油、天然气、岩盐和铁、铜、铝等三十多种矿藏资源,储量十分丰富,海山有望成为国家新世纪里最重要的能源和战略资源基地。中组部干部局和省委领导在送尚进赴任时曾介绍道,中央选派南方干部到北方来具有很强的目的性,那就是希望通过东南沿海发达地区的干部向内陆地区输送使当地尽快建立起市场经济体系,全面树立可持续发展的理念,从思想观念到具体实践全力提高西部地区干部群众的市场经济意识和与时俱进的创新意识,力争实现逐渐缩小东西部差距,最后促使全国经济均衡发展,达到各族人民群众共同富裕的宏伟目标。 对于海山市委书记一职来说,尚进的确肩负着把海山建设成为全国能源大市、西部经济强市和西部“桥头堡”的重任。一到任,他便积极投身到基层调研中,时间不长便总结出比较完整的一套发展理论。尚进本人还赢得了期望值很低的海山普通老百姓的不少口碑。至于他扎实的经济理论功底、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和大刀阔斧的魄力在当地干部的眼里真当刮目相看,特别是在干部使用上积极倡导淡化官本位意识、尽量减少领导干部职数、提高官员的使用效率等给好多当地干部树立起信心。尚进经常告诫大家,人就活这几十年,勤勤恳恳做事,本本分分做人,是人生的根本。虽说大家拿的工资和那些大款们比起来是少了一点儿,但我们这些国家工作人员特别是担任领导的一些同志,出门有公家的车坐,吃饭能报销,还能经常出差到各地甚至到国外走走看看,享受着这样的条件如果还贪心不足成为了金钱的奴隶的话,可实在没什么意思了。尚进把这种思想作为他的行为纲领,纲举目张体现在多个方面,比如在干部使用上广泛发扬民主,坚持任人为贤。他的这种干脆利索的具有创新意识的工作作风得到海山不少干部群众的衷心拥护。也正因为他的民主,在对于电视台新闻部主任周望的提拔问题上常委会中大家畅所欲言地发出了不少反对的声音,最后是他有理有据地说服了大家,把周望一步提拔到电视台一把手的位置上,这一提拔还不可收了,周望在电视台的椅子刚坐热,便又被提拔到了报社。 其实,尚进和周望没有一点儿瓜葛,如果说有,那就是他在认识周望的同时也认识了海山。到海山上任前,尚进从央视和许多报纸网站上的一条轰动性新闻中知道了周望这个名字,初识了海山这个内陆地区。 那条轰动全国的新闻是发生在海山市宝寨县,揭露的是国家直属粮库里的一个大案。长期以来,该粮库以偷改粮食入库记录为手段,以粮食遭到霉变、虫蛀及自然损耗等为由疯狂盗卖库存的粮食,其非法收入主要用于领导大肆挥霍和滥发职工奖金等。为了了解到事实真相,采访记者费尽了周折并且还遭到人身安全的威胁,最后顶着巨大的压力把这个黑幕揭露出来。新闻事件本身足够令人惊心动魄,当时给尚进的感觉是这些记者真的很不容易,如果没有良好的职业道德和顽强的敬业精神是不可能采访到、也不敢发出这样大胆揭露的稿件的,特别是地方级媒体的记者竟发出这样的稿子,由此看出该记者的正义感和良心。 尚进在海山到任后第一次在电视上露面便是出现在周望采制的新闻报道中。那是他到海山的第三天,送走专程送他上任的中组部干部局局长和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后他便准备到全市跑一大圈,熟悉基本情况和调查研究,也算是“初识庐山真面目”。按照他一贯轻车从简的做法,他只带市委秘书长、政策研究室主任等几个随员和两部越野车,但报社、电视台的每家一个记者还是必须要带的,这不是为了做秀而是为了工作。新闻媒体作为党委政府的喉舌和耳目,其重要任务之一就是要很好地传达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传递地方党委政府和领导的工作信息,而市委书记出行的一举一动都是老百姓十分关注的,因此需要媒体来传递。 按照头一天通知的出发时间尚进8点24分走出三楼自己的办公室,见到市委大院里两部三菱吉普车已经发动,车旁也站着几个随同人员。秘书长走过来表情极不自然地轻声告诉他要再等一下,因为电视台的记者还没有到。为了新书记的第一次公开露脸,秘书长昨天亲自给报社、电视台领导打电话要求派业务骨干随同采访,可这会儿记者还不到秘书长岂止是着急,刚才已经跟电视台领导大发过雷霆。和尚进正说着,一辆车身喷涂着新闻采访车字样的“猎豹”车开进了大院,随着“吱”的一声刹车,车稳当地停在两辆车跟前,一个身材魁伟、满脸浓密黝黑粗硬的胡须从而看不出年龄的汉子走下车,秘书长厉声喝道:“不像话,叫领导等你!有没有时间观念?怎么才来?”汉子扬手看着表小声嘟哝,还说我们迟到了,就不说你们是早到,这不还有两分钟才到点呢!这样说着的同时,他把装摄像机的大箱子往三菱车的后仓里搬运。尚进不经意地看了下时间,果然还有几十秒才到预定的出发时间,感到这个记者挺有个性的,便随口问秘书长他叫什么名字?秘书长说他是海山电视台有名的记者周望,风风火火的,但是挺有新闻事业心的一个人。“周望”,尚进的脑海里马上闪现出几年前宝寨县粮库的报道,想起当时看报道时心存的几个疑问,便向秘书长提出把这个记者安排在自己的车上。 “你是周望?”坐在前排的尚进书记侧转身子问,他在近距离里看到一个棱角分明、面容清癯的国字脸,两个眼窝深深地陷进去,却更显得这张脸的干练,这个人两眼通红疲惫的样子显然是熬夜之后的结果。 一个新到的市委书记能把自己邀请到专车上,特别是还知道自己的名字,这要按常规来说对任何人可都是感到荣幸和惊讶的事情,但周望的表情仍然十分平静,只是点头对自己的名字作了肯定。其实,此时的他还在考虑刚做过的片子哪里还存在着问题,连续好几天了,为赶制一个大型专题片一直在熬夜,昨天晚上更是干了一个通宵才彻底将片子搞完。今天理应他休息,可是台领导叫他跟随尚进书记下乡,可能是领导考虑到新书记的第一次露面,一般的记者随同采访惟恐挂一漏万,心里不踏实吧,所以才叫他这个新闻部主任亲自出马。 见周望如此反应,尚进也没有了啥表情,略微停顿了一下,说:“其实我早知道你了,明白是通过啥渠道吗?” “应该是新闻渠道吧!你一定看过我的片子或者是新闻稿子,可能是在互联网上吧!”提起新闻,周望似乎兴奋了起来,眼睛里也立马放射出来了光芒,一扫方才的疲惫不堪。 尚进说自己在上中学的时候就喜欢写作,更喜欢新闻,上大学时第一自愿报考的是华东一个大学的中文系,却不如人愿地分配到经济系,和通货膨胀、经济危机、基尼系数、特里芬难题打起了交道。后来上研究生进了矿业大学研究起矿业经济,算是与新闻彻底地绝缘了。不过,他在遗憾中一直养成了每天上网看新闻的习惯。尚进说着便很自然地提到周望的那个粮库报道,问他是怎么知道这条线索的,特别是后面跟踪报道里那一桌吃一万八的事情简直就好像记者吃了那顿饭,叫人怀疑你们究竟是记者还是国家安全部的特工。 在随后一周多的乘车途中,尚进了解到周望既春风得意又充满艰辛的采访生涯。周望告诉尚进,自己之所以全心全意地投入身心去写新闻主要是缘于对这个职业的无比挚爱,有了爱自然而然地就会产生多种责任,当然他从来不敢说一个小人物的责任是多么的伟大和崇高。作为一个新闻记者,政府电视台的记者,能为党的事业鼓与呼,为老百姓呐与喊,便是他个人的最大满足。周望讲述了他的历史,军校还没毕业,部队从指挥学校里抽调部分学生上战场锻炼,他便积极报了名,还写了血书,终于赶上了到炮火连天的老山前线的机会。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战友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的壮烈景象永远地留在自己的脑海里,永不磨灭。他头顶着呼啸的炮弹蹲在猫耳洞里不由地拿起了笔在烟盒上开始了新闻写作,周望把这种写作视作对逝者最好的追思和对这一历史画面的真实记录。 尚进头次深入基层调查研究的新闻在海山电视台播放了,他从片子中看出周望果然是名才华横溢的记者。他从多家地市级电视台里看到围绕自己这个级别领导的新闻报道普遍有两种流行的方式,一种是纯粹走马观花式的报道,是没有个性的程序化,这样的消息发出来就干巴巴的,对任何领导都合适,比如:市委书记尚进某月某日至某日在哪里,又到哪里进行了调研。调研中,尚进指出……尚进要求……尚进进一步要求……尚进强调……尚进重点强调……尚进希望……尚进特别希望……尚进号召……尚进最后号召……;第二种是流水账式的看图说话,事无巨细,侃侃而谈,画面上正在下雨,播音员就说领导踩着泥泞冒雨来到田间地头,画面上出现了大太阳,播音员又说领导顶着烈日深入到建设工地,整个一个看图说话,逼得观众只得不停换台,这些没有信息量的东西耽误了观众的时间,引起他们的普遍反感,在《海山日报》头版头条上发出的消息便是这样的稿件,可电视台里周望发出的新闻真有些特别,通过鲜活的画面准确地传递出市委的工作信息。画面一出现,便是尚进和农民一起亲切交谈的同期声,新闻很抓人也很有新意,对他到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完全没有进行简单罗列。后来看周望报道的新闻多了,更觉得他的新闻有个性和特色。除个别舆论监督和部分社会新闻外,这些新闻里面大多数是很有些见地的经济论述和观察与思考方面的深度报道,有的观点很是超前,没有一定理论功底的人是写不出这些文章的。尚进喜欢看新华社发的“记者述评”、“新华视点”和《经济日报》上对一些经济现象的评述,比如“我国外汇为何继续坚挺”的分析文章,但他知道这些大媒体在内部的分工很细致,跑某个口的记者基本上都是固定的,时间长了这些归口采访的记者便成了这个领域的专家。而对于海山的周望而言,他没有多高的学历,跑得又是八面玲珑,加上身处海山这个经济欠发达的内陆地区,在天时地利人和方面均没有优势,可新闻能搞到如此程度真是很不简单,说穿了,里面的奥秘只有一条,那便是他不断努力学习、深入思考。周望不是也说过,世界上只有懒人,没有笨人。 为了减轻财政给养负担,尚进指示市编制办财政预算人员要拿出初步“断奶”计划。从这个计划里,他惊讶地看到,连海山电视台、报社、电影公司和民间艺术剧团等等这些完全有能力创收的单位多年来竟也是财政全额拨款单位。这可真是天下奇闻,看看全国各地的电视台哪家不是赚得盆满锅溢的,而海山电视台这类单位还躺在妈妈的怀抱里吃着大锅饭,尚进很快指示市电视台,作为改革试点电视台必须马上“断奶”,为全市事业单位做出榜样。电视台要全面实行包括台长在内的全员招聘制度。尚进指示后,市广播电视局很快行动起来,除他们推荐的三个候选台长外,周望毛遂自荐,成为第四位台长候选人。当时,四人各拿出一套改革办法,其他三人的改革方案很普通,而周望的方案既参考了央视和南方几个电视台的成功经验,也结合了海山的实际,在具有可操作性的同时,改革力度更大也更彻底,赢得了各方的广泛好评。再加上他平时的人缘不错,在民主测评中独领风骚,拨得了头筹,这一切都为他顺利入选奠定了基础。 按照尚进书记给组织部定下的每个领导职位必须有候选人的要求,电视台的四名候选人最后都拿到了市委常委会上,当讨论到周望时,大家对于他的新闻水平和敬业精神没有任何争议,但多数常委认为他是喜欢搞批评报道的记者,显然大家很不放心这样的记者能否作为媒体的主要领导。会上有人调侃说电视台是何等重要的场所,哪个国家只要发生政变,叛乱分子首先占领的就是国家电视台和通讯社,所以这个台长应该要由政治可靠的人去当,然后再谈什么经营和改革。常务副书记刘平化提出,如果周望把握不住正确的舆论导向,以后万一在意识形态领域方面出了错误导向的事情,到时候该谁来负责? 尚进在海山倡导的这种党内民主的气氛,常委们都是喜欢的,大家看他是外来干部,在干部使用上目前还没有培养起自己的亲信,所以常委们往往敢于带着自己的观点争论,偶尔也敢把和自己有关联的人公开提到桌面上进行推荐。大家发言起来很是踊跃,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观点各有千秋,尚进倒是认为这样可以帮助自己熟悉海山,提高认识。大家嚷嚷了一会儿,尚进认为已经过了充分的民主阶段,该进行集中了,他便首先肯定了大家的发言,大家的出发点是好的,都是为了推进电视台积极而又稳妥地改革,对于周望同志的担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周望喜欢舆论监督报道不假,我们应该看到他这样做的出发点是好是坏,是在帮忙还是在添乱;其次,大家兴许还没有注意到周望更多的报道,有时间的话请大家打开互联网,看看他的那些很有些见地的经济论述和观察与思考方面的深度报道,也看看他为海山党委、政府工作而进行的大量宣传报道;第三,客观地说,既然电视台的改革已经交给了评委和群众,市委就不应该再介入更多的意见,否则这叫什么改革,和过去的直接任命又有何不同呢?见大家交头接耳,尚进继续说道:“但为何又要上常委会研究决定呢?就像大家担忧的,我也知道电视台的责任重大啊!在今天上会前,我可以说是破天荒地和四位台长候选人都谈过话,当时组织部长也在座,是周望同志的一句话打消了我的疑惑,大家知道他说了什么吗?他说,屁股决定脑袋!坐在台长的位置上,他的脑袋就和过去的长法、想法不一样了。有了这句话,我就彻底放心了,我相信,在周望的领导下,海山电视台一定能成为我市文化事业单位改革的明亮窗口,更能成为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双丰收的样板典范。”书记的调子一定,谁都没话了,常务副书记刘平化张张嘴,但也没有勇气再说出该谁负责任的话来了。 周望出任电视台台长后,对电视台全力改革,优化了人员机构,全面实行制片人制度,合理分配了设备和技术资源,改革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仅在半年之后,经济和社会效益便开始直线上升。电视台的改革成功促动了海山一大批事业单位的改革步伐,海山日报社也由全额预算单位改为财政拨款百分之五十的差额预算单位。 电视台改革成功后,海山日报社如何尽早改革也纳入了尚进的全盘考虑之中,只是一个近百万人的海山市要他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同时更重要的是党报的改革在全省乃至全国也没有多少可以借鉴的成功经验,因此电视台改革都过一年多了,尚进仍然在思考、在停滞不前中观望,连在仇平稳总编面前也未提过有关报纸改革的具体事情。尚进认为,党报迟早要改革,但不是在条件不成熟的现在。 仇平稳的意外去世促使尚进正式考虑报社的新的应对策略,过去有仇平稳在,报社还能正常维持,现在没有“班长”了,作为执政党的舆论阵地说不定哪天会出纰漏的。组织部部委会拿出的意见是,年龄差不多到二线的社长黑明亮调任市委宣传部调研员并兼任讲师团常务副团长,副总编余震和韩水平分别出任社长与总编辑,再从报社内部提拔两位副总编辑。鉴于报社改革的条件不成熟,组建一个仅仅作为过渡的班子,这不妨算是一个可以考虑的方案。考虑到一次在报社内部提拔四名领导有“近亲繁殖”的忌讳,尚进向组织部长建议可否与文化系统甚至其它系统的干部进行调整交流。至于黑明亮,尚进对他以患病为由几年不上班的做法很不感冒,因为不管怎么说是党员领导干部,如果对安排的工作岗位不满意就不上班的话,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原则,现在,在黑明亮临近退休时,把他从事业差额单位调进党政机关担任虚职,这本身就是对他的关照,但讲师团是业务性、理论性都很强的部门,叫一个大老粗兼任常务副团长显然也不合适,他建议组织部长再重新考虑对黑明亮的安排。 就在组织部按照尚进的意见准备对报社和文化局领导之间进行一次大的调整时,尚进和市委常委们接二连三地收到表扬余震的匿名信,有的信表扬起来十分肉麻,很令人反感,有说余震的业务水平早该获得“范长江新闻奖”和“韬奋奖”,有说他的思想境界和焦裕禄、孔繁森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这些信的内容勾起尚进的联想,当年他所在的浔州市有一个列入提拔对象的县委书记,组织上拟任他到一个贫困市里担任副市长。在这个关键时候,县委书记等不及了或者是为了提拔到更好的地方,先是请县里的老干部们吃饭,接着不顾原则地给老干部报销医疗费。等到省委考察组来的时候,他指示一些骨干人员组织起百余名老干部,用车轮战不停地到考察组成员的驻地给县委书记说好话,还联名给省委书记打电报,纷纷要求省委留住他这个人民爱戴的好县委书记。好话说的太多了倒是引起省委的疑问,其结果适得其反。认为里面存在问题的省委书记决定以此为典型进行剖析,指示组织部派人员下去调查,很快查明了事实真相,省委后来抓住这个典型杀一儆百,把县委书记就地予以免职。现在,尚进面对这些手法几乎同出一辙的匿名信,不得不重新考虑报社的班子配置问题。思前想后,他还是准备印证“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老话,眼前出现的复杂人事问题逼迫他把海山日报社的改革推前,而推进的人选非周望莫属。当他再次推出周望时,由于电视台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改革成果,大家对周望的提拔没有任何异议。当然,还是“屁股决定脑袋”这句出自周望嘴里的名言,成全了他的社长总编“一肩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走近周望 刚过不惑之年的周望,出身于野战部队大院,是那种从小调皮捣蛋的孩子王,他掏雀窝,打架斗殴,在小朋友里很有威望。他的父亲在军队大院里资历不浅,曾参加过渡江战役,上过朝鲜战场并在战后留守朝鲜长达五年,老人一辈子却混得窝囊,按说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时已是正营级干部,但由于他的性子太直,敢说实话,得罪了不少人,一辈子出生入死的他官位就是提不上去,最高级别也是止于文革前的野战部队副团长,到晚年时候在省军区离休时才弄个正团待遇。老子虽说不行,儿子周望却很出挑,在同龄小朋友中出类拔萃,未上小学便当上了大院的孩子王,之后的级别一直是“司令”级。他的司令级也是凭真本事硬打出来的,头上的五六块伤疤大概是他英勇“战斗”的最好诠释。打小的时候,周望在同伴里便显得很是另类,有两件东西总是不离他的手,一件是自己亲自制作的手枪,这枪随着年龄的变化而变化着,由起先的弹弓、水枪、火柴枪到后来能打石头的机械枪;再就是各种五花八门的,既有《金光大道》、《艳阳天》等当代小说,也有和小伙伴们从破落的图书馆里偷出的《牛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三国演义》这类书。没故事书看的时候,他的手里会出现《三字经》、《百家姓》甚至老皇历等封资修的东西,反正打小就养成了毛病,是逮啥书看啥书,连上厕所的时间都不放过。他常常对“部下”说,自己早就落下了毛病,上厕所不看书拉不出屎,所以每当他要如厕时,部下便把早准备好的书递到他的手里。书中自有黄金屋,虽说他捣蛋调皮,整天玩耍,可学习成绩一直属于特好的那类。 初中一毕业,周望挎包里藏着《巴顿将军传》,抱着不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信念,和大院里的其他孩子们一样,低龄特招到了部队。以他年幼的机灵和当了多年“司令”的老练,三个月新兵集训后,被野战部队的陆军团长选中当上警卫员。两年后,团长准备提拔他到基层当排长去锻炼,他却想抓住陆军指挥学校刚恢复考试招生的机遇,请求团长放假两个月突击复习。两个月后,他终于以扎实的功底如愿进入了军校。在军校里他的学习成绩依然名列前茅,毕业时按照他的要求分配到野战师的连队里,正好赶上对越自卫反击战。面对炮火连天战场的残酷,整天蹲在猫耳洞里的他迷上了新闻写作,当《火红的青春在老山闪耀》、《战地入党》、《闪亮的军功章》等一批稿子陆续在军内报纸甚至还有的刊登在《解放军报》时,他开始忘记了巴顿将军,悄悄地把新闻事业当作自己的惟一追求。战争结束后,他被选拔到师参谋部担任作战参谋,正为完不成军里下达的通讯报道任务而犯愁的师首长在军区报上看到他写的关于全师进行大练兵的报道文章后,马上把他调到宣传科当上了专职通讯干事,真正干起了新闻采访工作。一次,他到师部医院采访因保护战友而光荣负伤的某位英雄时,邂逅了全师一枝花的护士范丽,英雄的事迹感动了他,但美人范丽更是令他神往,于是,死缠硬磨的他拿出越南战场上工兵排雷精神,排除横在自己和范丽之间的一个个障碍。当范丽转业时,他正好遇到了升迁的机会,权衡利弊后他做出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决定,在副团职的位置上提前结束了军旅生涯,被海山美人范丽牵着鼻子,两人双双一道转业回到贫困的海山市。范丽分配到了市人民医院,本来已分配到市政府办公室的周望,望着海山最高建筑的市政府大楼,看着里边那些正襟危坐的公务员们却却步了,便拿着这些年发表的新闻作品剪贴本找到电视台领导,顺利地当上了一名电视台记者。 在之后十多年的职业记者生涯中,天性里充满好奇又胆大的周望采写了大量的新闻稿件,面对那些本地媒体和本台不敢曝光的新闻事件,只要他认准的事情,就和许多外地媒体联合起来,对丑陋事件毫不留情地进行曝光。这样做时,他总是充分利用各种新闻工具和技术手段,能用视觉新闻自然最好,条件不成熟时便给报纸、电台或者是网络发稿,总之,一定是想方设法地把稿件发出来。他的稿子角度独特,问题尖锐,而且图文并茂,深受全国各家媒体的喜爱,他最多时曾担任过二十多家全国各大媒体的特约记者和特约撰稿人。在进行大量的舆论监督报道时,他也多次抵制住金钱的诱惑,多次经受了电话的恐吓,即使曾有小口径子弹打碎他家的玻璃时,他也从没感到真正的害怕,仍然我行我素,一如既往地前行,坚信邪不压正这个最朴素而简单的道理。 在周望采写和摄制的数百条(篇)舆论监督报道中,影响最大、最具轰动效应的无疑是那篇令尚进记忆犹新、对宝寨县国家粮食储备仓库**事件进行揭露的报道。 那时,海山市连续三年遭到百年不遇的特大干旱,除个别滩区和川水地区外,占总面积百分之八十的山区是黄滩滩的一片赤野,连流淌了百年的山沟岔道也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完全断流。至于全市在农业学大寨时修起的百十来座水库全部成为死库容,多数彻底地干枯。纯属山区的宝寨县土地面积很广阔,人均耕地都有二十多亩,但全县很难找到十亩以上的一块水地,三年的持续干旱使得依靠广种薄收、靠天吃饭的农民苦不堪言,幸好这里的群众有存余粮的习惯,加上国家的救济粮勉强对付了三年。一直到来年开春,大多数家庭的存粮基本吃完,缺粮问题再一次凸现,部分贫困户开始上山靠挖难觅的野菜来度粮荒。 为了度过粮荒,在过去的三年里,宝寨县委、县政府领导绞尽脑汁,把能想到的办法差不多想尽了,现在已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面对大量的饥民,如果再没有好的救助办法,今春肯定会饿死人的,要真在新时代里饿死人,那可是惊天动地的事情呀。县领导想来想去的,便把目标瞄到了窥视已久的那座建在本县境内的国家储备粮库上。当然,他们知道真正要“开仓放粮”,后果应该很严重,据他们掌握,在新中国的历史上所谓的开仓放粮还前所未有。面对不容等待的灾民,县里领导只好破釜沉舟,甘冒这个巨大的风险,他们按照程序逐级打报告上去,要求国家批准开仓放粮。很快,此事惊动了中央高层领导,同时也被神通广大的央视记者得知。于是,领导的批示还没有下来,一个暗访小组却悄悄地来到了海山。记者老浦一行两人一下飞机便找到同行周望请他配合。周望自然二话不说,开上自己那部早说不清出厂年代但仍满世界里跑的桑塔纳轿车,拉两位记者悄悄地深入到了灾区,他们走家串户、亲眼目睹现状之后,感觉看到的问题远比材料上写的更加严重,看来县里要求开仓放粮真是迫在眉睫了。粮仓里究竟有多少粮,能够使当地群众安全度过春荒吗?带着这个问题,记者又悄然来到宝寨的国家粮库进行暗访。说实在话,本来这样的采访是没有暗访的必要的,因为有当地老乡反映,近来粮库雇佣一些外地来的民工在翻腾仓库,同时粮库好像还从外地往回收购粮食,每天总有些汽车驶出驶进的,给人神神秘秘的感觉,记者们便才想知道个究竟。两央视记者分头在眼镜边、衣服纽扣上暗藏了摄像头,以外地卖粮老板的身份进到粮库,果然发现了里面的重大问题。 宝寨粮库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年代修建的,粮库前面是一条名为河东川的川道,这是宝寨县最大的川道,不过,说它是川道显然很勉强,要放在条件好的地方这可连条好沟都算不上,有人开玩笑地说,如果这要算沟的话就该算是女人神秘的乳沟了,除过行洪断面外只剩余几十米到一百来米宽,留去公路占地,粮库的院子其实只有三十多米宽,所以粮库依着后面的山势修建,储存粮食的库房便是凿出的石窑洞,冬暖夏凉的窑洞倒更适合储存粮食。像后来电视画面中播出的那样,记者进入粮库后发现前面的院落空空如也,连敲几个门后,他们走进一个装修豪华的办公室里,看到几个男女围在一起十分忙碌地做着报表,不停地在电脑上修改着数据。当听说来了卖粮的,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站起来自我介绍说,自己是管粮食收购的负责人,说着把他们三人领到另外一个大套间里。记者老浦用眼色暗示一个人进去和负责人谈价格。从模糊的画面中可以看到,负责人说:“我们只要最便宜的玉米和高粱。”看不到影像只听到声音的老浦发问:“那便宜的粮食人能吃吗?据我所知,粮食储存到霉变的程度就应该销毁的。”负责人的脸上立马浮出不高兴的神情,说:“这不是你一个卖粮的关心的事情,就说你有没有这样的粮食?”老浦堆出笑脸,用忘乎所以的口气说:“可找对了,我就要找你们这样的买主。”接着,他说自己开办了一个酒厂,过去几年里收购了近千吨上好的高粱、玉米和豌豆,谁知现在的酒厂明面上到处打广告要大量收购粮食,实际上都是为了追求纯粮酿造的广告宣传效应,当粮食真正送到他们门上时,酒厂都会狠劲压价,直到卖粮人因为保不住本而主动放弃。酒厂之所以挂羊头卖狗肉,是因为产品全部用从天南海北购来的酒精加水进行勾兑。所以,等自己明白过来时,酒厂由于生产成本高又没有广告效益和知名度早失去了市场的竞争力。如今,他们酒厂也幡然醒悟,和同行们一样开始到四川收购薯干酒精,生产凉水勾兑酒。可之前剩余的几百吨粮食仍放在仓库里,早霉变得一塌糊涂。听说你们粮库收购霉变粮食,才专程前来洽谈。闻此言,负责人的态度和缓了许多,两人几经谈判,由于价格距离太大,负责人有些为难地说:“最后价格还要我们的黄主任定,看在这批货数量大的份上,我告诉你们黄主任的地址,是海山市最高档的天丰大酒店,你们还是当面谈好了!” 老浦在里面洽谈价格时,周望和另外一个记者在外面伺机进行偷拍,他俩走进后院,看到许多工人忙活着,正紧张地把一些发霉的粮食从大卡车上卸下往库里的好粮食里掺和。更可怕的是,在进到深幽的粮库里时看到几个民工汗流浃背地往里面背麻袋,上前一摸发现里面竟全装着黄土。周望问:“你们背黄土干什么?”一个憨态可掬的人用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回答说:“做假着呢。库里的粮食都倒卖出去了,只好下面放上黄土,上面再遮些粮,好充数哄人。”紧接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厉声斥责,说快夹紧你妈的臭屁股,说什么说,好好地干活。 拿到拍摄的第一手珍贵镜头,周望三人赶紧离开了粮库,随后,更加惊心动魄的一幕又开始上演。 在赶往海山市的路上,老浦说这条新闻已做到百分之六十了,如果能和黄主任当面洽谈生意的话,片子可就真的非常圆满。说着,他半是当真、半开玩笑地对周望说:“我们三人目前已是一条线上拴的仨蚂蚱,完不成采访谁都不能分开擅自行动。”周望说:“你们就放心好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搞这种采访了,只是回到家门口却进不了家门,真对不起你嫂子了!”大家说笑着心情很激动,等他们风驰电掣地赶到海山时,正是华灯初放之时。按照路上大家商量好的,一行人直接来到天丰大酒店,在这个海山惟一的五星级酒店里,老浦用老家杭州的身份证登记了房间,同时也很方便地查到国家粮库黄主任的房间号即3688。办妥手续,大家提着行李冲锋般地进了房间,简单地擦把脸后,两记者飞快地安置好摄像装置便上楼找黄主任“谈生意”去了。周望因为自己在海山的知名度挺高,说不定黄主任会认识他,便只好独自呆在房间里等候消息。不一会儿,老浦他们扫兴而归,说服务员告知黄总和好多朋友到下面餐厅吃饭去了。 有好多朋友,究竟是什么样的朋友,黄主任的个人生活此时也引起了他们的好奇。他们匆匆进了餐厅,周望询问粮库的黄主任在哪个包间里用餐,服务小姐随口说在“伊丽莎白厅”,从她对黄主任熟稔的口吻里,大家明白黄主任是这家高档酒店里的常客。服务小姐以为他们和黄主任是一起的,便要领他们前去。周望忙说我们是找黄主任办事的,请你给我们指认一下哪位是黄主任,然后还是在外边等。看见小姐有点为难,他只好掏出证件说自己是海山电视台的记者,过一会儿有事情要采访黄主任,请给予配合。小姐翻看了他的记者证后便一挥手说跟着我来,走到包间门口,轻轻地拉开一条门缝,指着那个又高又胖的人说那就是黄主任。周望一看面熟,马上记起自己在去年这个时候曾采访过他创建效能机关的先进经验,粮库还给前去采访的记者每人发了一个五件套的床上用品。找到了黄主任,他们便在和伊丽莎白厅斜对面的大厅里选择了一个方桌坐好,每人要了一碗炸酱面和鸡蛋汤,就着咸菜,静静地等候目标的出现。 看着伊丽莎白厅出出进进好多人走动,宴会还在继续升温,大概离**远着呢,面对桌上的残汤剩羹,服务员几次前来要收拾碗筷,都遭到周望的制止。无奈,又点了一盆鸡蛋汤大家慢悠悠地喝着来拖延时间。一边喝着,周望悄声解释说,放着饭碗好做掩护,别人看着怎么也认为是食客,一旦饭桌上啥都不放了便能引起怀疑,只有讨饭的人才干坐在空桌子旁看别人吃饭呢!大家会心地笑着。 “目标出现了!”大概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老浦提醒背靠伊丽莎白厅略显困倦的周望,而他自己却像被电击了一样反应十分迅速,两记者保持着三四米的距离分头迎了上去。听到年轻记者出口问你是黄主任吗?我是外地来的,有业务上的事找你谈!大胖子愣了一下,马上说:“哈哈,我知道你是记者!来,记者朋友,有事慢谈,先吃饭,吃饭。小姐,快开玛丽厅。”说着,大胖子热情地开始张罗。 躲在角落里的周望看到,在年轻记者和黄主任讪讪地说着什么的时候,老浦知趣地背转过身子伫立在吧台前买了一听可口可乐。大厅里人也多了起来,因为害怕被人认出,周望连忙从防火楼梯里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老浦也回来,满脸狐疑地说,看来人家知道了我们的行动,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周望听说年轻记者打车走了,好像被人跟踪了,顿时觉得对手真的很不简单,便分析说是不是我们离开粮库以后,人家把我们在院里院外的问话和行动联系起来,就不难看出些破绽,要不然就是在宝寨农家里的几天的秘密采访现在已在当地传开。周望还想再找点理由说些什么,当看着老浦异常严肃的表情时觉得自己该闭嘴了。在海山的地盘上,周望因为常常弄出文笔犀利、角度独特、监督力度大的稿子而知名度很高,也由于知名度高的原因结识了许多媒体的朋友。中央媒体的记者跑全国,他们下来的人多,次数也多,所以在周望认识的媒体朋友里,更多的是中央媒体的朋友,再加上朋友介绍朋友,新闻圈子便越滚越大。老浦便是通过央视其他朋友介绍认识的,但毕竟是初次合作,他这个本地人叫别人怀疑也在情理之中。 也许是老浦脑海里回放了整个采访过程,周望并没有异常的表现,加上上述合情合理的分析,老浦的心情便平稳起来,连说自己真是不够冷静,本来是稳操胜券的事情,没有考虑到这瞬间出现的新的变故,虽说遗憾,也是情理之中。他这样自言自语地分析着,突然眼睛一亮,说:“老周,你能想到他们刚才一桌饭吃了多少钱吗?”见周望木讷着一副迟疑的样子,便急着说:“是一万八,一桌吃了一万八!” “多少?你说是多少?”周望用不知超越自己年龄多少倍的敏捷从床上一跃而起,吃惊地反问。 老浦连忙挥手,拿过机器摆弄起来,在一个九英寸的小监视器里清晰地看到,一个身材矮小但很精干的年轻人正在吧台前结算,周望认出是粮库的办公室主任,因为上次给记者发的床上全套用品就是这个后生送到自己车上的。只见他麻利地从手包里拿出两叠未启封的人民币,从其中一叠里抽出大约有十几二十张后数了一起交给收银小姐,然后把一叠发票和那些零钞票放回包里。和这些画面配套的同期录音中清晰地传出买单人和收银小姐的对话:“一共是一万八千二百元,包括酒水四千五百六十六,老板说二百免了。” “贵了点,都是熟客了,打个八五折吧!” “已经打过折了,你们要的可是地道的南非两头鲍,因为是常客,基本上是按进价卖给你们的。” “那这两百也不抽了,算是给小妹你的小费啦!”主任和小姐说笑着,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在挑逗。 “无功不受禄嘛,我可不敢无缘无故地要你的小费。要了,你跟老板说了,我不就成为‘鱿鱼’啦!对了,你要发票吗?要多少?” “废话,真是数钱数得你越来越不灵醒了,不给票,你要我家出呀,这么贵,把我老婆卖了也报销不了的。对了,顺便把我们那天吃的1200元的票也扯了……” 看着录像,别说是小地方人的周望了,就连见多识广、走南闯北的老浦也对此天价连连咂舌。你看我,我看你,一万八像一颗重磅炸弹落下,炸得两人一时无语。此时,电话铃响起,不用问便知道是那位在外面进行周旋的年轻记者打来的。他说自己好像摆脱了跟踪,问老浦怎么办?“既然摆脱了,那就悄悄回房间吧!”老浦说。 三人聚集在一起,开始讨论下一步如何行动。年轻记者和周望都认为,在粮库的时候,卡车司机说霉变粮食是从华佛市平利县的粮库里买来的,那就趁势追击到那个粮库去寻找他们之间的猫腻。老浦也认为这是一条好线索,便研究具体的行动方案,确定先到平利县进行核实,然后杀个回马枪再与黄主任接触。老浦拍着周望说,这是条重大新闻题材,采访积累的素材只是初步具备了能播发的条件,缺乏主角的临场表演,无论在视觉上还是在语言上都没有冲击力,虽然现在暗访不可能了,那就等和黄主任正面接触时,设法把他弄进画面里。 商议方案之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老浦犹豫了一下然后打开,却见黄主任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脸上泛着灿烂的红光,“记者同志们真辛苦,啊!这里还有海山的名记周主任啊,真是幸会,幸会啊!上次你报道了我们粮库的先进事迹,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地感谢你呢!这次遇到了,一并感谢,一并感谢。”黄主任非常热情,一看就是见面便熟悉成为哥们的那类人。 既来之则安之!老浦和年轻记者飞快地交换了眼神,但见年轻记者把桌上放的黑色“手机包”不经意地挪了位置,暗访机悄无声息地开始拍摄了。老浦正色说道:“黄主任,你来了也好,想必我们的身份你已知道,所以再不做什么介绍。我先问你,最近粮库是否接到上级的收粮指示?”黄主任目光环顾着四周,嘴里哼哼哈哈的,不置可否。老浦忙给他递过去一棵烟,接着又问:“收粮的等次要求和价格如何?”黄主任好像听不懂问话的样子,仍然不吭声。老浦继续问:“现在粮食库存有多少?”“收完后是否能完全不需要外调粮食从而解决群众安全度过春荒?”面对越来越多的问题,黄主任再也不踏实了,他诚惶诚恐地看着桌子上的“黑包”忙说:“关于工作的事情,我看还是明天再说。”说着,他不住地往黑包跟前凑,用宽大的身子彻底挡住了黑包的视线。周望和老浦都会意地苦笑了,见此情景,尴尬的黄主任也独自嘿嘿地笑起来,共同的笑声里包含着更大的尴尬。 “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先忙去吧,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明天见!”老浦收起笑脸,用严肃的面孔和坚定的语调对黄主任下了逐客令。 黄主任脸上的笑容仍然残留着,“周主任,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和你说点事情。” 面对他的要求周望感到为难,现在三人已是“一把韭菜——不能零卖”了,目前每一个人的单独行动会叫他人产生其他的想法,任何一个行当都有它的游戏规则,当过兵的周望知道在采访任务没有完成前三人不分离是必须遵守的纪律,而多年来自己在任何时候都是执行着这样的纪律的。犹豫中,他看到老浦扬起头做出同意的暗示,便随同黄主任走出了房间。 谢绝了黄主任提出在楼下咖啡厅里谈话的进一步邀请,黄主任便显得很无奈地说,已在隔壁登记了房间,进房间里去谈谈。“这些人的行动真快呀!”周望再次拒绝了。见他执意这样,黄主任只好在楼道里与他小声交谈起来。话是很明了的,基本上围绕刚才老浦问的那几个问题作答,说粮库最近的收粮举动也是接到上面的通知,为可能的“开仓放粮”提前做准备,这完全属于正常的粮食调动,是没有半点报道的必要的。不过,既然央视记者现在大老远从北京来到我们这个小地方,辛苦地跑到粮库采访,所以想尽地主之谊,请周主任出面说合,晚上请大家洗桑拿,放松放松身体。周望连忙拒绝,说记者采访都有纪律,特别是人家大媒体记者更是严格,绝对不容许到任何高档消费场所里去,即使是自己花钱都不容许去。 “是吗?唉,既是这样了,你也是咱们当地人,就不遮不掩了,我把啥话都给你说,我们粮库准备了三个小箱子,里面放些纪念品,你看啥时候拿给他们过去合适?”黄主任窥探着周望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 周望粲然一笑,说:“黄主任,你还是别在这方面打主意,好自为之吧!如果拿来的话会更加尴尬的。你想想,一桌吃了一万八,你们如此大方地花钱,记者们听起来也害怕啊!谁还敢收你们的纪念品?”他有意提起这个话题,想给黄主任敲警钟。果然,黄主任闻此言后表情马上变得僵硬,悻悻地立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周望回到房间和老浦说了谈话的内容,老浦担心起来,说:“对手住在旁边,根据以往的经验,今晚上他们一定要采取多种方式,会折腾得我们不能安生的,真是舍不得五星级酒店的房款,如果现在给退钱的话,还不如搬家好了。这样吧!我们现在先出去到街上溜达,伺机再偷着回来。”三人简单拿了些东西,做出要搬家的样子,便见走道里有两个装模作样打手机的人,眼睛却不住地往他们身上扫。三人会心地相互看了一眼进到电梯,等到了酒店后院上到周望的那辆破车上时,发现左右停放的车上都坐着看起来无所事事却显得比较紧张的司机,他们都在乜眼往车里张望。 见此情形,老浦说我们看来是跑不了了,那就随便他们吧,现在彻底放松地去欣赏海山的夜景。周望发动了汽车,驶出酒店,便开始漫无目的或紧或慢地行驶,时而穿过大街,时而走过小巷,可无论怎样,总看到一辆本田轿车和一辆丰田“霸道”车一直紧随其后。转了大约一个多小时重回到天丰酒店时,看到更多的人聚集在酒店的大厅里,周望认出来有几个是宝寨县的领导。这些人基本上不怎么拉话,只是埋头抽烟,好像是各顾各自地想着心事,看来他们是准备“守株待兔”。这时,周望的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是宝寨县委宣传部的部长,一开口便询问他们在哪里,周望说你们也真是没事找事,人家是国家储备粮库,和你们县有啥关系。部长说这个粮库是双重领导,出了事情对县里不利。周望建议明天再说,今天叫大家都好好休息。部长说县里领导今天必须要见到你们,有重要的事情谈。挂了电话,老浦的脸色相当不好,连说今晚肯定不能在天丰酒店住了,还请周望再想办法。周望看着后面那两辆跟踪的车,便给朋友打了电话安顿了一番,随后急驶轿车到了城郊结合部的一个夜市,把车停在附近的一个停车场的黑影里,然后从容地坐在夜市上,要了三杯啤酒,悠然自得地吃起烤羊肉串。过了一会儿,一辆北京213悄然等待在停车场。周望接到电话后,立即结账,在走近他的桑塔纳车时,借助黑幽幽的暗夜,突然和朋友换乘上了车。看着两辆跟踪车辆继续跟着桑塔纳远去后,周望发动了213吉普车,不紧不慢地开进附近的一家医院里,此时他的朋友早办好手续在大院里等候,大家急匆匆地进到高干住院楼,真没想到,在落后的海山市里竟有带空调、卫生间和电视、电话的高档病房。于是,大家全都关掉了手机,冲了澡,毫无干扰地美美睡了一觉。 次日一大早,他们从睡梦里一醒来又开始商议起对策。周望认为既然县里领导都想谈谈看法和观点,那我们就正式采访吧,这样做有利于作为当地人的自己在以后的工作中能取得方便,不至于把事情弄僵。老浦也觉得再暗访不来啥事的话,已没了捉迷藏的必要,就同意了周望的意见。于是,他们赶回天丰酒店,看到昨晚买单的那位办公室主任斜躺在大厅的沙发上,从流出的长长口水中可看出他一夜等待的辛苦。三人上到楼道便遇着焦躁不安地踱步的黄主任,他的脸色蜡黄,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看见他们就像当年地下工作者找到了党组织,脸色马上黄亮黄亮的,连连讨好地说:“你们回来了,真辛苦,辛苦啊!”周望和黄主任打了招呼,说:“给你说个事情,呆会儿,就九点整吧,央视正式采访你,还有县里的领导,就在你房间里,可以吗?”黄主任连忙点头,直说好的好的。 九点前,老浦忙活着先是调整好大机器,还在白纸上对了白平衡,接着拿出采访本写了几个问题,准备好后等着黄主任来叫。都九点过十分了,还不见啥动静。周望有些沉不住气,说自己出去找他们。老浦却阻拦住不让,说咱们再等等,看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又一个小时过去了,老浦说既然给留了说话的机会,可他们不利用的话,那我们也没有耐心等了,现在就到平利县采访那些卖粮的。周望也很生气,暗想这个黄主任也真是,彻夜追踪捉迷藏,现在说好面谈,他却又退缩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飞快地收拾了行李,当车驶出宾馆大门时,看到后面跟着那辆本田车,老浦铁青着脸,说爱跟就跟着吧!这时,周望的手机响了,原来是省里一家颇有名气的都市报记者,在海山采访两天了,没有找到好的线索,便试探地给周望打电话,看能否从他这里寻找点新闻线索。接着电话,周望猛地想到一个绝佳的方案,便说等会儿再联系。他把车停在路边向老浦建议,鉴于咱们还在深入采访,如果要想不受干扰便不妨来个声东击西,把昨晚一桌吃一万八的事情先给都市报记者透露出去,这样搞乱了对方的阵营,他们自然没精力干扰我们的工作了。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对你们央视的报道没有影响。老浦说这个办法好,报道吃饭的事情不会对我们的工作有影响的,我们采访的重点是寻找粮食的来龙去脉,豪华宴请顶多算是个引子,和大局没有什么冲突。现在你不如把后面盯梢的车引走,然后去配合都市报记者写这条新闻,我们轻装上阵单独去平利。 周望摸出一个黑色胶质袋子,这是那天看到大摄像机后花一元钱买的,此时真的派上了用场,把那台大摄像机装进袋子里,找了个拐弯处把车停下来,然后叫老浦他俩下车,老浦扛着袋子在街头踱步,样子看起来怪怪的,后影子看去更像是进城卖土特产的老农民。本田车看着周望的车停在路边显得很犹豫,好像是在盘算是跟着前面那个扛袋子的人,还是继续守株待兔,心神不定地起步走了几米后又停下来,仍然等在周望车后。过了几分钟,周望从后视镜里看倒好像又来了车增援监视,便给前面的老浦打电话过去,说人家来援兵了,你们快上车走。刹那间,老浦飞快地拦住一辆出租车,等“本田”反应过来赶忙发动时,却不见出租车的踪影了。 周望找到都市报记者说了豪华宴的新闻线索,记者说这算不上什么大的新闻,前一阵子省城有位老板一桌吃了十六万呢!周望说:“伙计,这可是公款吃喝呀,再说你别忘记了,我们海山市可是国家贫困地区,即使退一万步讲,这饭是为了重要工作而吃的,但国家还有规定,只要是国家工作人员就不容许参加豪华消费,按照公务员管理的有关条例,也应该受到处分的。”记者一想也真是这个道理,就把由头定在国家贫困地区上,两人分析了目前手头占有的材料,感觉有些不够,记者决定到天丰酒店进行暗访再补充,周望建议装扮成一个前去订酒席的大款,昨天那桌饭菜的情况自然便会水落石出。 记者来到天丰酒店,看到生意果然很繁忙,告诉收银员说自己明天准备请几位重要的人士吃饭,不知酒店有没有拿手好菜?如果要最高档的,一桌能做到什么标准,收银员信心十足地说,酒店聘请的都是全国四大菜系的烹调高手,做起来样样拿手,特别是烹调鲍鱼更是一绝。至于价格,一桌两三万都不在话下,如果更高档的话,那要提前一周预定,好派人到外地采购原料。记者刚表示怀疑,收银员着急地说昨天下午就有客人一桌吃了一万八,她还拿出了菜单和酒水单子予以证明。记者翻阅着单子问都是些啥人,他们一桌吃了这么多?回答说都是当地的常客,听说昨天是粮库为贷款的事情请银行领导。很轻松地拿到了第一手材料,记者强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谎说先来问个标准,还要请示领导最后决定,回头打电话再说。收银员说光靠打电话不行,要预先交纳百分之十的订金的。 这次采访后记者非常激动,意识到一个有轰动效应的稿子马上就要出在自己的手里了。宾馆里,记者在手提电脑上很快写好了稿子,这个以《国家粮库领导赛大款,一桌吃了一万八》为题的消息次日出现在这家著名的都市报上,并通过电视台、广播电台和互联网很快传遍了全国全世界。 平利县虽然不属于海山市,但离海山很近,不到两个小时老浦他们到了采访现场,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据了解,平利粮库出售的二十多吨霉变粮食是符合国家损耗规定的,原本该库是准备卖给一个饲料厂的,但宝寨粮库十万火急地找来要全部收购,虽然感到这事有些蹊跷,但碍于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原因,也没问啥便卖给宝寨了,不过宝寨粮库款是一分未付只打了白条。 次日上午,老浦他们从平利直奔海山机场,周望手里拿着刚从网上下载的都市报上的那篇报道递给老浦,他激动地马上和周望拥抱,连说老伙计你真行啊!两人紧紧地握手,直说这次合作得非常愉快,期望不久的将来再次合作。马上就要安检时,黄主任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脸色苍白,手里拿一个信封颤抖着说:“这是我们粮库情况的有关说明,请记者同志过目。”匆忙里,老浦也没说啥话默默地接过去,就要往衣兜里塞。周望连忙制止,他拿过信封,撕开后把信封随手揉成一团丢进旁边的垃圾筒里,然后抽出里面的几页纸片使劲地晃动,只见两张塑料卡片应声落地。吃了一惊的老浦连忙捡起,是中国银行发行的“长城卡”。他慌忙地赶快向附近张望,发现不远处有人夹着一个黑色的小包静静地对着他们。惊愕的黄主任讪讪地接过卡,连说误会,真是误会。紧接着又掏出一个信封,学周望刚才的样子摇晃了一会儿,尴尬地说:“刚才真对不起,这才是给你们的材料。” 机场的广播最后一次催促登机,老浦进了候机厅,在安检室门口,他大声说:“老周,真棒,你应该去当特工,而且是以色列的特工!” 随着老浦的节目在央视新闻和一套综合频道里的播出,人们知道了粮库收购粮食的真相。长期以来,宝寨国家粮库以山高皇帝远而自居,里勾外联,采取作假账、虚报损耗、以次充好等手段,疯狂倒卖库里的粮食,非法所得用于花天酒地的糜烂生活和给职工滥发奖金。当他们得知县里给上面打报告准备开仓放粮的消息后,这些蛀虫们一下子惊慌失措,商量起对策,准备马上采取补救措施,于是一方面派人到处低价收购霉变粮食,甚至用麻袋里装上黄土来垫底充数;另一方面积极筹措收购粮食的资金,为了获得贷款而招待银行领导,发生了一桌吃了一万八的事件,而这却又意外地叫周望他们歪打正着地碰到了。为了彻底扼杀粮库的消息,黄主任准备好三个各装有十万元的小皮箱,但鉴于摸不清记者的真实面目而一直没敢轻举妄动。当周望提出正式采访时,他又紧张得不知所措,没有勇气接受采访,更没有应对策略。等到老浦突然坐上出租车不知去向后,他们一边到处寻找,一边分析出从海山机场离开应该是记者的最佳出路,所以怀揣每张打进去十万元的银行卡和写了取款的密码纸条,等候在机场里,期望央视记者拿了信封,然后拿着偷拍的录像打电话甚至上北京去央视告状和恐吓,以达到最终扼杀新闻的目的。谁知如此周密的计划却叫周望给粉碎了。 黄主任恼羞成怒地离开机场后,方才接到朋友从省城里打来的电话,得知豪华宴请的事情已经见报,便马上叫死党们用街头的ic卡电话对周望进行恐吓,谁知招来这家伙的破口大骂,周望很皮硬地不吃这一套。在舆论压力和极度的恐慌中,当天夜里,自知罪恶深重的黄主任没有看到央视最后报道的是什么情景,便在酒店里服毒畏罪自杀了。黄主任死后,省、市纪检部门带着审计人员进入粮库核查,捅开了这个惊天大案,一个小小的粮库多年来竟被这些蛀虫们套取了价值近亿元的粮食。黄主任是死有余辜,涉案的另外15人都受到党纪法规的严惩,其中有2人被判处无期徒刑,7人有期徒刑。 电视一曝光,宝寨县的救灾问题更加紧迫,县里的这个国家粮库显然是无粮可放,自然也谈不上开仓放粮了。最后,国家民政部按照中央有关领导的重要指示,紧急从邻省调运来粮食,使群众总算度过了春荒。紧接着谷雨过后海山市开始淅淅沥沥地接连下雨,宝寨的降雨则更多,当年里风调雨顺的,出现了十多年从未见过的大丰收。 周望虽说发过几百条舆论监督报道,但直接参与的粮库**系列报道和豪华宴请消息报道成为他舆论监督报道生涯里的顶峰,也成就了他的名记称号。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记者站 有人说过,这年头的记者比毛驴还要多。当然,不光是记者多,现在哪个地区和部门行业里不是人满为患啊!地改市前的海山地委、行政公署和纪检委、人大、政协两个工作组,拢共加起也就几百人。前几年地改市后,三套班子变成了五套,工作人员翻了三番还多。人多,这也是中国的基本国情,总不能因为人多就把中国人给美国、加拿大移民一半吧!真要移民那么多,估计美国也没多少精力管海湾和全球的事情了,一下子增加几倍的人口,又要吃饭、又要住房,还有社会治安等等问题,足够他们操心了,哪还有闲功夫管别人的事情。 海山市出产的海山驴,以易繁殖、好饲养、吃苦耐劳和精通人性见长,历史上在西北地区非常有名。如今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普及,上山送粪,收获庄稼,搬运东西都使用上三轮、四轮和农用车等这些铁制家伙,毛驴劳作的历史使命自然完成。毛驴车逐渐淘汰后,人们自然不会叫毛驴们养尊处优、不劳而获,于是便嘴馋地磨牙霍霍,瞄上了海山驴的肉质。卸下缰绳的毛驴们没享几天清福,便被成群结队地赶到屠宰场,可怜兮兮地成为人们的“刀下菜”。海山市还应用而生地建起了一个专门生产驴肉的特种风味食品厂,打出“天上的恐龙肉,地下的海山驴”的广告词,在报纸、电视和广播里漫天飞,一时间从省里到全国都知道了海山驴是优良品牌。驴肉如此好,驴肾这种大补的玩意更不错,在当今各种“肾”事大肆横行的年头里,优秀人士们岂有视肾而不馋、不想进补的道理?于是,人们对驴肾更是趋之若鹜,多少眼球盯在驴肾上后,价值规律自然便发挥其重要作用,一时间里一条最普通的驴肾也爆炒到500元以上,属于青壮年的那种个大、体重的驴的大“家伙”,常常是无货可供,即便有货也只供给官场或商界的重要人物。有故事说,海山市畜牧局为了上马一个胚胎移植项目,拿了几十条驴肾送到省厅里活动,鉴于肾与肾之间大小、长短、效果的差别,临装车打包前均按照质量和重量的不同,依据正厅、副厅、正处、副处的职位严格排序,然后把领导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写在包装袋上。驴肾送到省厅后,办事人员看到如此贵重的东西也不敢马虎处理,便把东西统一搬运到会议室里。等到会议一结束,工作人员把驴肾一字排开,照着包装袋上的名字叫喊着发放:这条是张厅长的驴肾,那条是马厅长的驴肾……一时间,整个厅里弥漫着臊气浓烈的驴肾味道。 海山驴肾知名度越高,价格越贵,当地各级政府的支出便越多,方方面面凡是张口来讨要驴肾者,来头都不小,地方上一个也得罪不起。长期这样下去,本来财力捉襟见肘的海山各级政府和机关单位,只得东挪西凑筹措资金,有时候甚至把职工工资挪用去买些驴肾送给四面八方的关系。不能按时领到工资的职工们当然对海山驴恨之入骨了,希望该死的毛驴尽快灭绝。其实,人类一旦动了屠刀,再凶猛厉害的野兽也会变成“四喜丸子”的,何况温柔善良的毛驴呢?屠戮中,毛驴呈几何级数的减少,甚至有人戏谑,应该建议政府出台毛驴保护办法,否则过不了几年,海山毛驴兴许会像蒙古野驴那样成为濒临灭绝的珍稀动物。 海山毛驴减少的同时,全国的记者队伍却像春天里割过的韭菜地,借着刀口的“杀劲”见天里地在“疯长”。报纸的新品种很快便多了起来,都市报、生活报、美容报、电视报等名目繁多、花样翻新,原有的那些老报纸也不甘寂寞,隔三差五地扩版或改换门庭,不遗余力地变换着品种和花样,调和各种人士的口味。各级电视台更是层出不穷,先是地市级办,接着县区一级比赛着办,到后来条件好点的乡镇也东挪西凑地融资大办电视台。至于条件实在太差办不起台的乡镇,也不甘示弱地在乡镇放大站上自办起节目。频频出现在屏幕上的乡镇书记们很快上镜成瘾,像是战场上的指挥员,每天不在自己的阵地上发号施令,便憋得难受,特别是酒足饭饱之后更是需要在自己的阵地上找点情趣,面对自己的子民们说点疯话、醉话,耍出领导的威势来,因为这样的气势是花钱都难买到的高级享受呀! 迅猛发展的政治、经济和人文形势,催生记者队伍变得庞大而复杂,再加上鱼龙混杂的假记者、媒体招聘来专门拉广告的人员,说记者比毛驴多一点儿也不过分。迎合出现的良好势头,“记者节”的设立大概是最好的解释了。国家设立节日是好事,在大力强调行业形象、树立自我意识的今天,又有哪个行业系统不希望有自己的节日呢?有了节日至少能多出一个休息日来,并能在节日期间冠冕堂皇地享受到来自方方面面的慰问。节日对本单位而言,平时想给大家搞点福利待遇,因为没啥正当的由头,深恐被有关部门今天检查明天审计,如果一旦有了自己的节日,各种不合理开支都可以放在节日里变通处理,谁叫我们国家是礼仪之邦,是一个注重人情和喜欢过节的民族呢。但是,要获得一个名正言顺的节日实在太难了,好多年来直接面对群体的也就是一个教师节,而涉及面最广泛的另一个半边天——几亿男人们强烈呼吁的“男人节”,则是千呼万唤不出台,引无数男子竞折腰。可是,记者节却在人们不知晓中突然冒出来,大概是对这支发展迅速、地位高贵的无冕之王的最高礼遇了。 记者既然比毛驴都多,要见记者便也毫不费力。放前些年,别说新华社、人民日报以及省报这些大牌记者了,一般的老百姓即使想要见到一位海山当地的记者仿佛也是在登天,要见记者要比见市里的领导们都难上几倍。而现在的情况大不一样,报纸电视里到处公布新闻热线电话,记者到处大把大把地撒着名片。街头上,专门采访社会新闻的记者开着各种交通工具满天里飞。只要哪里发生点意外事,比如热水器短路烧着了,即使统共只烧了一把椅子两个沙发用一盆水便可浇灭火的,人家连消防队都没给打电话,记者却像电影里来无影、去无踪的“李向阳”,一时半刻便会冒出十个八个的上门采访。 对于问题性报道,记者的采访角度五花八门,但目的大都一致。海山郊区有座水库发生了意外事故,原因是那年夏天有几个高中生扭开水库仓库的门锁,偷偷地将用于捕鱼的小木船放进水里玩耍,不慎翻船致四人溺水而亡。悲悲戚戚的死者家属本想闹事,但看着自己孩子扭坏的库房门锁,只得悄悄地拉走尸体并很快做了处理。可事过三天后,有家媒体知道了此事,便找到水库采访,先是以安全问题要挟,然后拐弯抹角地叫水库管理处出上一万元赞助费息事宁人。水库方面想,死者是私自盗窃木船进水才发生的意外,这和单位没一点儿干系,便理直气壮地拒绝了赞助的要求。这下可捅了大乱子,该媒体马上真的把此事捅了出去,导致以后的日子里各地媒体的记者接二连三走马灯地前来采访。县水利局领导在把水库管理处主任骂个狗血喷头的同时,为了封口县局准备了5万元现金,召开了新闻通气会,对事件做出了详细的解释。水利局长针对有记者提出“不管船是怎样放进水面的,船总归是水库所有,人也死在水库里,所以责任应该由水库来负”的问题,干脆回答说,假如杀人犯进家里把主人杀死了,就因为用的是主人家的刀子,主人就应该对自己的死负责任吗?局长的话尽管强硬,但对于这些“无冕之王”又不得不使用两面派的手法。新闻通气会后,下面的办事人员站在楼道里对退场的记者逐个通知,请大家到办公室里领取“补助”。本来预计领补助人应该是那些鱼龙混杂的记者,对于一大半真记者而言,他们不会败坏无冕之王的名誉,掉价到为几百元补助而丧失人格的份上。谁知,大批的人一下楼均直接涌进了办公室,没等领钱的表格制好,便蜂拥而至伸长了手。工作人员发钱时,以证件为发放凭证,凡拿出记者证的,不管上面盖没盖有新闻出版署的大印,甚至也不管真假证件,一律按照中央媒体500元、省级300元、市级100元的标准统一发放“补助”。即使是这种一手验证领钱,一手在发放卡上签名画押的苛刻办法,还是引发了记者的火爆,长队甚至排到水库管理处的院子外面,有人甚至重复领取,一位年轻记者连续三次排队领钱,厚颜无耻的举动叫主人不得不采取行动将他强行驱出队伍。后来,补助发放者找出红笔,在每个记者证上划一横道做上标志,方才制止了重复领补助的人员。水库管理处发放补助的消息马上传进了市区,许多本来坐在办公室里的记者接到电话,很快便骑摩托车或坐出租车纷纷赶来。看着这样的场景,发钱的人们连连感叹:连这些文化人都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了,这个社会还何谈什么道德伦理! 对于监督性的报道,被监督单位花钱消灾属于十分正常的事情,问题是那些报喜的消息报道,有不少也是需要“出血”才能刊登。海山街头有一个修摩托车的个体老板,几年里先后收养了三十多名孤儿,他的事迹经《海山日报》一篇五百来字的小稿子宣传后,竟引来省内外三十多家媒体的广泛“关注”,神通广大的记者们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这位个体老板的手机号码,采访他的电话便此起彼伏,附近的几家媒体派记者找上门来,都对他如何靠修小摩托车成为大款的经历感兴趣,尽管他一再解释自己只是个小个体户,压根不是啥大款,但记者们死活不相信,理直气壮地质问道,没钱咋能养活起三十多个孤儿。采访到后面,这些媒体无一例外地都要收取宣传费,小到三五千,多到一两万。事实上,由于收养了这些孩子,陷入困境的小老板的生活已日渐窘迫,哪还能拿出余钱搞宣传啊!但他的话被记者认为是客气,继续进行骚扰。后来他吓得关闭了修理铺,到乡下亲戚家躲了几十天。这事都过去几年了,可现在谁在他面前提起记者,他便打起哆嗦。 新闻事业的高度繁荣,在经济不发达的海山市同样表现得淋漓尽致。改革开放前,仅《海山日报》和广播站两家本地市级新闻单位,外来的只有省报驻海山记者站的一位记者。各县只有一个广播站,每天播发半个小时的自办新闻节目,其它时间都是靠转播中央和省广播电台的节目过活。现如今,市里的各类媒体如雨后春笋般地发展起来,差不多有十多家;省里和挂靠中央一些协会甚至外省一些市级的不知名报社、电视台和杂志社在海山设的记者站却超过了二十家。无须讳言,在这些记者站里,“大哥大”理所当然地首推省报。多少年来,省报仍然沿袭着“一贯制”的办报模式,面孔已经老得没了形,但它毕竟是省委机关报,是从省、市到县乡各级机关干部的主要精神食粮,更是各级领导干部的首选报纸,也是全省政治经济的晴雨表,所以省报的地位成就了记者站的地位,无论多少家媒体都不会被撼动。近几年,省报也开始改革,把创收列入记者站的主要工作范畴之一,扛着这面“大哥大”红旗,记者站长雷向阳势如雷霆万钧的“泰山一青松”。 雷向阳老家在海山市的一个小县,当年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后,拗不过老年得子的父母念叨,更重要是舍弃不了那个已经定了婚、住进家里且几年如一日照顾年迈父母的小媳妇何花花的情分,他只好放弃了留在大城市的机会,扛着铺盖卷回到县里。离开学校时,同学们在一片惋惜声中,赠送他许多新奇的礼物:有给他电子表的,有给何花花送发卡、胸花的,有一个高干家庭出身的同学送他一台砖头式的录音机。而他却在万般无奈中,花了10元钱在街头买来一包当时鞋上流行挂的那种铁掌,回赠给大家。他狼狈地说希望同学们在大都市里把鞋钉得结结实实的,好好逛大街。雷向阳抱憾离开京城回到家乡后,迎接他的盛景比当年考上大学还要轰动,县里领导亲自召开座谈会,表扬他不辜负家乡父老的厚爱,学成回来报效家乡、建设家乡的高尚品格,鼓励更多的青年人要像他学习。县委书记和县长都表示在全县的党政企事业单位任他挑选。挑来拣去的,他觉得只有县委宣传部或是广播站才和自己学习的专业真正对口,便到宣传部做了一名通讯干事。干的时间不长他便厌倦起来,偏僻小县的这方天地有多大是以前就考虑过的,可小到如今这般程度是未曾料到的。假使有人在县委大院里放了个屁,县政府院子那边马上就会有人闻到了味。寂寞苦闷中,他给市报、省报写着那些年复一年内容都差不多的稿子,在完成了娶妻生子、送两位耄耋老人“上山”义务的同时,他的称谓也由雷干事变成了主管全县新闻宣传工作的雷副部长,而这个过程竟用了八年,和抗日战争的时间刚刚吻合。昔日被誉为金童的他生出华发,而被唤作玉女的妻子何花花,“水上漂”的身材已变作浑身赘肉。事实上,她的赘肉在生产儿子时便有,儿子生产时不足五斤,但作为县剧团名角的何花花为了保持身材不变形,硬是咬牙做了剖腹产手术,尽管如此,她那浑身的肉还是和儿子的身体比赛着长,等到坐完月子回剧团再排戏时,原来《打金枝》里美丽的皇上女儿现在却改演成憨胖刁钻的媒婆了。 面对日复一日平淡的生活,雷向阳感到自己快要窒息得死掉了,就像临死前的人都想抓住根稻草那样,尽管明知道稻草是不可能救命但依然要抓住一样,他在无聊的平淡中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一个自己也不抱什么希望的、完全是幻想中虚无飘渺的机会。 雷向阳终于遇到了这样的机会。平素里他和县长的关系不怎么融洽,这除了因为县长本人没有什么水平,经常大会小会上出现把“红旗飘飘,战鼓咚咚……”念为“红旗飘,飘战鼓,咚咚……”,把“千里迢迢”读为“千里召召”这样的笑话而一直被他瞧不起,更重要的是和县长与县委书记之间的不和有一定的关系。当两个一把手之间的较量结果是县长平调到市信访局当了局长,县委书记继续稳坐钓鱼船后,雷向阳想再表现一把,彻底赢得书记的喜爱。在县长到新岗位上任前,沿袭着以往形成的规矩,受下面之邀到各部局里走动走动,参加几场告别便宴,再顺便拿点地道的比如红枣、绿豆之类的土特产,最重的礼品便是两条香烟、四瓶西凤汾酒这样的东西。但这可是上个世纪后叶,且在这一年里中央提出了领导干部下基层要勤俭节约,并具体规定了“四菜一汤”的接待标准。面对县长的“顶风作案”和中央的规定,雷向阳在抽签打卦、计算得失之后,斗胆进行了决定命运的一搏,他写出“吃喝县长”的稿子,通过在中央大媒体担任记者部主任的同学稿子很快见了报,并在当天上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猪呀、羊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吃喝县长”的胃里还没来得及消化,他便在全国臭名昭著了,不久后,市里给他安排了一个领工资的地方,彻底结束了其在政治舞台上的表演。雷向阳的这一搏果然给自己带来好运气,还是在几个同学们的斡旋下,大家以基层里埋没新闻人才加之害怕地方打击报复为由,顺利地将他调入省报,忙活了大半年,他在省城里安顿好妻儿后,就被派驻到海山记者站,而且这一驻便是十几年。 雷向阳一稿出名后,再也没写一篇批评稿子,多年来,总是以一副温和的面孔出现,不折不扣地按照市领导的旨意宣传海山,颂扬海山,属于那种标准的只帮忙不添乱的记者。这样,他自然在历任的领导层里落得一副好名声。现在社会的干群关系紧张,在领导面前有了好名声,百姓那里就不买账了。雷向阳起先驻站时,他的办公室简直成了上访接待站,后来老百姓们感受到他那不冷不热的态度,更重要的是再也看不到他犀利的文章,这种“只见风雨,不见彩虹”将所有反映的问题都石沉大海的做法,大家感到十分的失望。面对和当年那个批评吃喝县长判若两人的雷向阳,人们选择了放弃,时间一久记者站便门可罗雀。清静中,雷向阳暗自嘲笑小老百姓是傻逼透顶了,在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年头里,当初批评县长是为了得到自己的利益,而目的得到后,再为小老百姓的利益去“耍二球”的话,神经是不是真的有问题了啊!当今社会又有谁能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气魄,即使真有那样的记者,在当今的政体和复杂的社会中,恐怕人家没被拉下马,记者自己早就完蛋了。 省报的写稿任务很好完成,报社虽有一套考核办法,但实际操纵起来则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市里和各县的通讯员写好一般动态性的稿件后直接传真到了记者站,雷向阳加上自己的名字后再发回去,而遇到大点的新闻事件。他就和市委宣传部的通讯干事联手“创作”。如果市领导亲自找他谈话,要求必须在显著位置见报的重点稿子,便在努力采写的同时,总不失时机地提出,报社一般发头版头条的地方新闻必须附带有一定的条件。领导知道他说的所谓条件就是掏钱做专版,在一般情况下也心领神会地答应。结果,应急稿子上了头条,不久后,跟着10万元一个的地方专版,这样弄得上上下下皆大欢喜。平时,雷向阳平时写稿不用什么时间,于是在大量的日子里干起“副业”。这两年,记者站又是征地修高楼,又是到处做生意,开起广告公司和旅游公司,已忙得他是不亦乐乎。社会上传说,连市里的人事安排他都可以不时地插手,简直像是一个地下组织部长。有人甚至说他是海山的第三把手,是书记、市长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只要他想办,在海山就没他办不了的事情。 如果说雷向阳是海山新闻界的“大哥大”,那些分门别类的都市报、生活报和司法报、邮电报等等行业报,自然是小兄弟了。这些报纸虽不属于主流媒体,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可还是能起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作用,用海山的当地话来说就是可以“日踏人”。石寨县有个副镇长的耄耋老父亲去世,按照农村的习惯,死者入土前要最后看看阳世,送葬的人们要举着花圈和挽幛,后面再跟随上十来辆各式汽车、几辆电动三轮车,在镇子不大的街道上转上几圈。都市报驻海山的记者刚好在该镇瞎转悠,对着送葬的队伍拿出机器就是一通左拍右照,十分专注。当时,送葬的人们还以为是副镇长请来的摄影师,面对这样隆重的照相场面,大家生怕展示不良的形象,纷纷放下花圈、挽幛,忙不迭地整理衣服,使整个队伍出现了短暂的凌乱。整理好后,大家迎着镜头挺直腰板,雄赳赳气昂昂的,都是很悲痛的神情。当镜头对准副镇长时,他感到这事有些蹊跷。毕竟是领导干部,虽说是在万分的悲痛中但还没丧失政治的敏感性,副镇长阻拦住拍摄者,要核实身份。只见记者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说今天你先忙丧事,改天关于你家大操大办的事情到我办公室里详谈。记者撂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副镇长也把名片放进裤兜,继续忙活着自己的事情。事过了几天,想起这档子事情,再去找名片时已不见踪影,想到可能名片当时就从裤兜里漏出去了。副镇长仔细一想,自己给父亲过事好像也没啥不妥当的地方,要真和记者谈起来,恐怕也谈不来个啥。 俗话说,不怕贼来偷就怕贼惦念。镇长没把送葬当回事,但记者还继续惦记着。那段时间记者给镇政府打来过三次电话找副镇长,接电话的是镇政府的通讯员,小伙子知道前几天副镇长家里刚办了白事,尾留事情很多,便一推了之。当记者第三次打来电话时,通讯员听着还是那口已熟悉的海山普通话,便不耐烦地发问你有什么急事,难道比他家死人的事情还急?然后比较粗暴地挂了电话。又过了几天,副镇长纳闷地接到县纪检委的电话要核实情况,到县里方知自己埋老人的事情上了省城的都市报,标题是“镇长借老人去世之机白事大操大办,大肆敛财收礼”,还配发了两张满是花圈、挽幛的大幅照片。县纪检委不订都市报,文章出来后,记者主动把报纸给他们电传过来,还三番五次地打电话,说要进行系列报道,要求组织上马上表态。无奈,纪检委只好组织调查组找副镇长问个究竟。这事本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完全是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办的,其规模也在当地算不上大的,至于借机收礼敛财一事更是子虚乌有。农机员出身的副镇长在九位镇长里面排名最后,他本是那种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脑袋的老实人,再说就最末位副镇长的位置,别说主动了,就是用高音大喇叭喊叫着叫人来送礼搞点**活动,在这“看人下菜”的年头里,大概也没几个送礼的。做结论时调查组感到很为难,如果完全实事求是地给报社回复,那就意味着这篇报道完全失实,这样必定惹翻了记者;而依据报纸的口气处理,则着实冤枉了副镇长。还是副镇长顾全大局,他知道调查组的难处后连说,自己是快退休的人了,还能进步到哪里去,所以啥也不怕,便主动提出给自己一个无关痛痒的处分了事。纪检委也不能叫他太委屈了,书记亲自表态,等风头过后,建议组织部门在适当的时候给一个正科级待遇。领导一言九鼎,半年后他便如愿以偿地成为镇党委委员,当上了正科级的镇农协主席。记者的这组系列报道也以给副镇长党内警告处分作为结束篇收场。这件事情后,石寨县领导开会的时候公开说,以后谁都可以惹,就是不能惹记者,无论大大小小真假记者,如果谁要是活得不耐烦了,那就自己去招惹他们去吧! 无论是大小媒体,各个记者站的上面都有主管部门,设站时也是经过省里有关部门批准的,他们拿着批准手续到市委宣传部履行审核、登记注册手续,然后由宣传部统一在当地媒体上进行公示,以便接受社会各界监督。公示过的记者站因有了合法的地位,平素市里一些需要报道的会议和比较大点的活动,无论和这些媒体有没有关系,不管记者们喜欢不喜欢参加,宣传部总要通知他们。而到了过记者节、新年、春节之类的大节日时,市委、市政府也把记者站全体驻站记者召集在一起,开个座谈会,搞个联欢会,领导亲自出面请大家吃顿饭,饭后再发几件礼品一张购物卡什么的,其目的很是明确,就是通过联络感情,得到大家只帮忙不添乱、共同营造一个良好的舆论环境的目的。 记者站里也有极个别不符合条件而自设的站,比如毗邻省的一个财大气粗的市级晨报,便在海山常驻有三名记者。按理来说,都是同一级别的地级市,因为他们市的经济实力雄厚,使晨报在附近几个省区有点影响,便忘乎所以地到处派记者驻站,还时不时地以找岔子为主进行舆论监督,实在有点欺人太甚的意思。晨报可能知道自己的地位,便不敢贸然到省委宣传部去申请有关驻站的手续,只是派三个持有记者证件的、刚从学校毕业出来的“愣头青”驻在海山。按照新闻管理的有关规定,凡是持有记者证的人员,可以在全国范围内自由采访报道,既然全国都随便可以采访,更别说一个小小的海山了。所以,只要他们不公开挂出记者站的招牌,市委宣传部对晨报这样无合法驻站手续的记者也奈何不得。在如今人口大流动的时代里,民工们都能走南闯北满世界里飞,更别说是记者了,总不能因为他们没有设立记者站,就不容许他们住在海山,就限制他们个人的采访自由吧! 驻海山的二十多个记者站里,除了省报、省电视台等少数几个记者站人员的工资全额由记者所在的单位发放外,对于大多数媒体的记者而言,所属媒体只给他们配发证件(有的证件上只盖本媒体的钢印,而没有新闻出版署的印章),且在拿证件时还要给媒体交纳一定的保证金,至于工资及差旅费、录音机、照相机使用的胶卷等等,媒体可是一分钱不管。仅仅一分不给还算待遇好点的,更有一些媒体在招聘驻站记者时说得很明确,写稿任务没有硬性指标,但发行、创收、广告任务,可是板上钉钉子,明明白白的,这样的合同里通篇都是一个钱字,弄不来钱的就是完不成任务,立即解除合同马上滚蛋。只要能搞来钱,媒体和记者可是互惠互利,而且随着基数的增加,记者提成的比例也呈几何级数增长,有的甚至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在这样政策鼓励下,造就了这些记者站为了生存而比学赶帮地拉广告、搞创收,用稿进行财物交易、以稿来谋取私利,如此,叫他们采访时体现新闻公正,不去想钱找钱,那可是“西方出了绿太阳”的奇怪事情。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章 记者站长杨阳 在海山的所有记者站里,财大气粗的当属杨阳领导的《劳动者之家报》记者站。当初设站时他们的定位是:吸纳经济富有人员加盟,形成队伍强大、财力雄厚的记者站,以便早日实现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双赢。按照这个方针,招聘来的富人记者在加盟时,都自备有或是日本或是德国制造的“长枪短炮”照相机、摄像机,还有几个小老板带来了小车加盟,这些车当然上不了档次,多是三四千元买来的二手三手“奥拓”微型车,也有夏利和富康,但这些装备一出现便使该站显得气势不凡。这些出门拎着“长枪短炮”驾驶小车的《劳动者之家报》的记者们以无冕之王而自居,走到哪里都颐指气使的,气势扎得很硬。人硬起来破车也跟着皮硬,虽说这些破车没有车牌户口,理应只有偷偷摸摸地在乡村田野上跑的份,可因为它的主人是记者,它们便也跟着张狂起来,挡风玻璃处插入一个“《劳动者之家报》新闻采访专用车”的铜牌,在海山的地盘上横冲直撞、畅通无阻,连执勤的交通警察、征稽处的车管人员老远看见这块金光闪闪的记者招牌便半睁着眼睛不敢搭理。之所以这样,他们知道哪天自己在执法过程中有点小把柄犯在记者手里,就酿成了吃不了兜着走的大祸啊!而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井水犯河水那是胡整。 对于《劳动者之家报》的德行,其他驻站记者起先骂他们是“土狗扎得洋狗势”,败坏记者的名誉。然而时间一长,特别是当他们自己也有车后,感觉到在必要的时候这势也得扎,不说别的,有了新闻采访的招牌,连上了国道正常的过桥费用都能得到免除。 其实,《劳动者之家报》是与海山相邻省的一个个体劳动者协会办的报纸,其级别和档次是“麻绳提豆腐——实在提不起”的事情,由于是外行办报加之经营不善,创办五年时间竟亏损了近千万。到九十年代初期,当地的一个房地产公司兼并了报纸,注入新的资金,立即进行改版,按照报社重金聘请的顾问团各路高手的意见,为了贴近劳动大众,报名由以前的《劳动者报》更名为《劳动者之家报》,个体行业性质的报纸随之改为都市类报纸。改版后的这份报纸口气颇大,定位的口号是:管劳动者的大小事,给劳动者一个温暖的家,给都市人一份可口的餐。宣称要立足北方,走向全国,准备和已红遍全国的《南方周末》、《北京青年报》等报纸决一雌雄。读者翻开报纸后的第一感觉是,办报人好像根本就不管劳动者的事情,而是时刻在盼望着天下大乱,今天这里发生的爆炸事件,明天那里发生的重大交通事故,永远是这份报纸爆炒的原料,编辑记者们总是喜滋滋地炒得不亦乐乎。炒来炒去的时间长了,这份报纸在北方地区真还有了点影响。 进入新世纪后,贫困的海山市因为探明的矿藏越来越多,逐步迈入资源开发的时期,省内外甚至国内外的客商开始大量云集海山,大家憋足劲准备在这里淘到第一桶金。这个时期,《劳动者之家报》设在省里的记者站看好这里未来的市场,他们连忙给报社打报告,建议应抓住机遇抢夺市场,尽快设立省记者站海山分站。报告批准后,因为海山交通闭塞、经济相对贫困落后,省记者站里没人愿意下来当这个分站的站长,于是在报纸上登了招聘启事。谁知启示一出便吸引了大批趋之若鹜的应聘者,等到正式开始招聘时,报名者足足有五百多人。面对如此强劲的后备力量,本已在省城各媒体泡了多年、成为新闻“油子”的省记者站何站长数着不菲的考试报名费喜上眉梢,倍感这个事业前途无量。等招聘工作到了笔试、面试三轮后,那些新闻学院科班出身的大学生甚至连传媒大学的研究生一个都没入围,留下的几名全是既有经济实力又有经营头脑的人员。到最后的时刻,千呼万唤的站长人选尘埃落地,真是令人大跌眼镜。 这是一个其貌不扬、名不见经传的街头闲人,靠过去人们常说的“投机倒把”行当赚了几个钱。据说,他之所以在最后一轮中脱颖而出,靠的便是胆大一条。当时,四名候选人拿到的题目是:假如报社给你创造一切条件(包括发记者证、提供发票和足够的版面等),你要是当站长后一年能给报社上交多少利润?现在一次性最多能拿出多少站长保证金?看着题目,这个师范学校毕业后分到乡村小学没上过一天班的海山人杨阳,虽说兜里只有靠倒卖小杂粮积攒的10万元积蓄,可凭着他的胆大,竟然给出的答案是“一年上交50万元的利润和一次**纳10万元的保证金”,毫无争议地获得了海山记者站长的职位。 买得了职位的杨阳颇有头脑,他并不急于上任,而是不顾何站长要他尽快进入岗位的催促,继续留在省城,十分虚心地跟着何站长实习。凭靠着前几年倒粮闯荡商场的精明,他发现做记者其实一点不难,比如所有写的文章都是“倒金字塔”式的那一套完整模式,导语几句概括,内容随便展开,后面再加一句比如“此案正在调查中”的模糊总结,一条消息报道就可以万事大吉。而即使在稿子里出现错别字、语病或者是更大的问题,都有坐在办公室里的编辑围绕基本的新闻事实逐字逐句地修改,替记者擦屁股,玩弄文字游戏。同时,他有更重要的发现,那就是要当好记者必须有霸气,但这种霸气不同于领导的那种霸气,领导的霸气是颐指气使、不容质疑的,记者的霸气却是盛气凌人中的趾高气扬和咄咄逼人,他相信自己天生便已具备这样的霸气,绝对是当记者的一块璞玉浑金,只要稍微进行修饰雕刻,一定可以绚丽多彩,价值连城。 杨阳在实习中接到群众投诉说,一个派出所强行向辖区群众每户征收20元安全费,当拒交的群众到所里质询时,派出所干警竟以干扰执行公务为由给这几名群众戴上了手铐,并带回所里去“洗脑”。警察后来要打开手铐时遭到他们的齐心抵抗,说这手铐好戴难摘。警察用鼻孔“哼”了两声,分别给他们做了笔录,并要求他们写下悔过书,谁拒绝写则要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以妨碍执行公务的名义统统给予行政拘留。一听要拘留,这些老实巴交的群众害怕了,都按照派出所的要求写了所谓的悔过书。可当走出派出所后,大家的胆子又正了,互相一碰头,感到在民主和法制日益健全的社会主义社会里,自己的事情比窦娥还要冤枉,一合计便写了材料给媒体举报。《劳动者之家报》接到举报后,何站长亲自上手,带着杨阳来到了派出所采访,语速很慢的何站长先是拿出记者证,公事公办地请派出所所长过目,然后询问是否有违法给群众戴手铐一事。见所长再三否认,他煞有介事地把杨阳隆重推出,介绍说报社对这起事件十分关注,专门从总社抽调出特派记者杨主任介入,准备进行跟踪报道,以配合全国公安系统的大整顿。被称为主任的杨阳紧张得不知所措,所以就啥话也不说,可他的不说话在所长看来那是城府很深,更说明问题的严重性。采访完大家分手时,所长打问杨主任的住址,何站长随口便说出派出所附近一个著名的四星级酒店,然后扬长离去。出了门,杨阳还在紧张地擦汗,何站长却笑嘻嘻地真把车开到了那所酒店。原来,他早已登记好房间,等待鱼儿来咬钩。过了一个多小时,《都市报》政法部主任把电话打来,询问何站长在哪里,主任说这个派出所是全省评选出的明星派出所,多年来工作很不错的,这次的事情属于偶然,目前所里立即进行了整改,还给当事人进行了赔礼道歉。主任最后说所长是他的老朋友,请何站长高抬贵手,给杨主任和报社做点工作,人家也不会亏待大家的。何站长心照不宣地打了几句哈哈,表态说给杨主任做工作倒是可以,不过,解铃还得系铃人。主任说那是自然的事情,所里会出面的。电话挂了刚一会儿,他们的门铃响了,所长一进门,二话不说把两条软中华香烟往写字桌上大大咧咧地一掼,然后掏出一个本子汇报他们所里的整改意见,记者走后干警们立即行动起来,现在都到社区里退款,力争赶明天全部退完。所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跟他们询问地说,俗话说得好,不怕犯错误,就怕犯了也不改正,你们新闻监督的目的不也正是为了督促改正错误吗!还没来得及进行舆论监督错误就改正了,应该说我们都算是好同志吧!所长的话说得他们两个都笑了,嘻嘻哈哈中所长请他们吃饭,何站长以杨主任还有其它事情为由而婉言拒绝。所长看这情形,便掏出两个信封悻悻地笑着说,那你们自便,自便吧!想吃点啥自己去,大家也都很忙。所长一出门,何站长便拿起信封,看到两个一样的薄厚,便随便拿一个甩给杨阳,得意地说你小子也跟着老师沾光。杨阳自然高兴,兴奋之余还不忘说咱们赶紧退房,这样能省半天的房费,好几百块呢?何站长说你倒是心细,不过这事情难道还用咱们操心啊!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所长应该早给酒店打过招呼不收钱了。要不考虑到这一点,我也不会在派出所的辖区里要这个房间的。当然,咱们还是小心点,不敢在这里继续放纵,小心人家也设圈套。杨阳明白何站长说的“小心”肯定是指找小姐那类乌七八糟的事情,便附和说那是当然,小心没大错啊。次日,当他们离开结账时,酒店果然如数退还了预交款。 跟着采访了三四次,何站长的那些套路动作杨阳已了如指掌,成竹在胸。而对于何站长本人的水平,他已在心里嗤之以鼻起来,因为看到了何站长在张扬后面的色厉内荏和底气不足。 从外表看杨阳真的其貌不扬,掉进人堆就像一滴雨珠掉进大海那样马上被淹没,从他爬着上“三菱”吉普车的动作估计,他的身高大概还不到一米六,他是头大腿短腰子粗,三十岁的年龄,长着一颗六十岁爱因斯坦般的老人头,满脸沟壑纵横,两只眼睛也一高一低。这两只不在一条水平线上的眼睛,像是京剧里有意识地用化妆手段提起的眼角,人工制造出鼓鼓的虎眼,虽然威风凛凛,可总是有几分虚假的成分在里面。总之,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他这个人浑身都是猥琐的样子。 杨阳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他的父亲是老牌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学生,因为家庭出身不好,大学一毕业便从省城分配到海山地区的一个乡政府里工作。看大学生写写划划,的确有些功底,乡里便把他放在文书的岗位,但因为家庭出身问题,不明确说他就是乡里的文书。在忍辱负重的生活里,无助的他只得听天由命地和农村姑娘结了婚,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度过。一次,乡里的一个老地主拿出一份发黄的纸片要求做曾支援过革命的证明。虽然这样的证明不可能给地主做,但他识别了这张黄纸片的真伪,原来这是给红军捐献过大洋的凭证。从地主的黄纸片里他想到,自己的老家是革命老区,当年如果家里的老地主前辈们没给八路军做过什么贡献,那肯定早就被砍了头。信心十足的他决定从改变自己的身份开始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于是回到老家,极力唤起已进入耄耋之年的爷爷的红色革命回忆。果真,在他的诱导启发下,老人想起曾在抗日战争中给八路军捐献过五十石粮食,土改的时候还主动拿出二十亩上好的水地给过贫苦的乡亲。在爷爷费力的回忆下,他找到了同样是耄耋之年的几个证明人,几经努力使全家的身份得到了一定的改变。从此他也在政治上抬起头来,成为正式的乡文书。可刚更改成分后没两年,文化大革命铺天盖地地开始了,长期受到乡长压抑的他积极投身于造反运动,很快夺权当上了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看来,人他妈的劣根性都是如此,为人不做官,做官都一般。无官的时候他反对官,自己有了官职后便颐指气使成了变色龙,首先对结发的土妻子产生了厌恶情绪,常常以革命工作繁忙的名义不回家,后来革命到了浑身散发着铁姑娘味道的公社广播站播音员小贾的被窝里。 好日子来得快了,走得也很彻底,和播音员的鸳鸯蝴蝶梦缠绵了不长的时间,很快便被惊醒。那时候,冬日的夜晚是十分漫长的,特别是在广阔的农村里。那天,他慷慨激昂地对“地富反坏右”们开完批斗会后,在办公室里磨蹭了一会儿,看着大家都走了,便轻车熟路地又偷偷钻进乡广播站院子里。当时,广播里还在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全国各地新闻联播”节目,可两人不顾一切地亲热温存。联播节目播完后便到了全天广播结束的时候。两人正在大战,难舍难分里,两人的器官合在一起,光着身子同时挪动到了机器前,慌乱的幸福中只切断了转播中央台的信号,而发送本地节目的信号并未关闭,这样他们的活动便成了现场直播,翻云覆雨中的呻吟和对话瞬间通过电波传遍全公社,“你揩你的,我揩我的”,成为家喻户晓的经典对白。有了这档子事情,杨阳的父亲又开始臭不可闻了,更有对坐上“直升飞机”的他不满的人,重新翻腾起他家的历史问题,结果发现好多的疑点,包括给八路军捐粮的事情都打上了问号。一旦再次打入地狱,那便直达十八层。最具有侮辱性的是他被人牵上毛驴倒骑着,后背挂一个上书“玩弄女性大流氓”的大牌子,胸前则挂着一串串一针一线纳出来的那种千层布鞋,鞋底全用锥子扎开,鞋帮被撕成一条条的,意寓他是“搞破鞋”专家。多次游斗之后,他们全家一棍子被彻底打到深山里,成了地道的农民。当了农民后的他再没地方搞破鞋了,只得在自己老婆的肚皮上经营,很快杨阳降生了,此时是七十年代中期。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杨阳只知道地位的重要,至于什么自尊、自爱那都是虚无缥缈的事情。 尽管杨阳为了获得地位而发愤读书,十几年里熬油点灯的,在内心深处他有着强烈的要出人头地的**,可到了高中毕业时只勉强考取了省师范学校,面对这样的学校,再看自己的家庭,他只得听天由命地去就读。一个未来的小学教师和期盼中得到被万人仰慕的地位相比,二者真是天壤之别。三年中师毕业后,他们这些师范生连县城小学都难以留下,而是听天由命地一步分配到离县城足有一百多公里、至今还在点煤油灯的一所乡村小学。心灰意冷中,在几个昔日朋友的怂恿下,他们瞄准海山出产的杂粮品种多、纯天然的优势,索性自己聘请了教师代替自己上课,而他则放开手脚做起了以贩卖大明绿豆为主的杂粮贩子。 随便搞个社会调查,要问官场上最厉害的人是谁?答案肯定是,谁的官大谁就最厉害。其实,无论在大小的官场上,最厉害的不是官,而是那些久在官场却要放弃做官的人。当一个具备一定优势却因为完全对官场失望而导致彻底的无所求时,这个人便重新能找到做人的尊严和感觉,随之而来的便是趾高气扬地藐视一切,包括曾经在他看来是那么高高在上的那些领导们。基于同样的道理,聪明的杨阳看破了红尘,撕下了假斯文的面具做起真正的粮贩子后,他的聪明才智势如冲破了大坝阻拦的洪水,一泻千里而势不可挡。 虽然贩卖小杂粮是能来钱的,可这钱也来得很辛苦,小贩子们更谈不上什么社会地位。每年庄稼入种后,他们便开始过起以村为家的生活。整天转悠在大山深处,看粮食的长势,评估当年的收成,和种粮大户预定收购粮食。在秋收后的几个月里,更是忙得不亦乐乎,不是蹲在乡镇上挂起招牌,租个仓库一斤一斤地收购入库,再不就是奔波在乡村道路、省道和国道上进行贩运,直忙到腊月才能消停。这样的生活久了,杨阳发现并没有泯灭自己要出人头地的野心和**,他经常躺在土炕上,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怀揣硬邦邦的票子,人模狗样地徜徉在**广场的情景。当看到《劳动者之家》报社招聘记者站站长后,他毅然决然地取出两万元孝敬给何站长,之后一马平川地顺利通过面试、初试、复试,当过五关斩六将的几轮下来后,对记者行当一窍不通的杨阳算是明白记者是个啥玩意了,一个堂堂的记者站,除了不给记者发一分钱工资外,反过来还要记者倒给报社缴纳几十万元,这不是明摆着鼓励记者站的人员到基层胡整嘛!不过话又说了回来,报社既给政策支持站里胡来,那则要看记者的胆量了,而要说杨阳那是啥都缺,就惟独不缺胆量。他暗自笑着开始了最后的考试,当一看到题目立马有了主意,决定下个最大的赌注:倾其多年来所赚得的10万元来做“站长保证金”,还咬牙确定了50万元的创收指标,以此极具个人魄力的答案,他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海山记者站长。 作为一个投资者,投入的惟一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十倍百倍的回报。投入10多万元巨资的杨阳,拿出比当年贩杂粮更多的劲头投身于建站工作。虽说眼下他是一人、一证和一章,但相信只要披上记者这张虎皮,何愁办不成事情!他先是学着何站长的办法,在海山当地的新闻媒体上刊登招聘记者广告,一次招聘了八名形形色色的人员加盟记者站。说这些人员是形形色色的一点儿也不夸张,八人里除两名是下海被呛水的中学老师外,其他的人有贩过羊绒的农民,开过服装店的小老板,也有搞过装修的工人,甚至有一个是卖过肉的屠夫。招聘考试的制度倒是严格,高薪请了海山日报副总编韩水平命题,这些考题显然是处心积虑后精心设置出来的,涵盖了新闻要素的“五个w”和具体的新闻实践。答卷后来全部由杨阳亲自收拢起来,说要拿到总社去阅改,其个中缘由不言而喻。杨阳招考的这些程序和省站当初考他的时候手法大同小异,只是到最后一轮才开始变化,面对十六位候选人,主考官杨阳明确提出凡是被录取者一律交纳1万元的保证金,对此他解释说,收取保证金主要是为保证记者证件安全,先从源头上杜绝**行为,因为记者证的管理很是严格,报社在发放的时候都要仔细审核,慎之又慎,只有缴了足额的保证金,才证明是能过金钱关的合格记者。还没谈什么待遇,反过来倒要应聘者交纳1万元,几个刚从新闻学校毕业、真正想为新闻事业奉献的年轻人被吓走了。望着他们的背影,杨阳在心里鄙夷地说,就你们这些无胆无略只懂得“之乎者也”的人,还想搞这个红火的职业?留下的几个交上保证金的候选人的决定性考试是在无言中进行的,很新奇也很别致。杨阳首先在他们面前放上一瓶酒和一个大酒杯,言明请大家先喝酒后考试,至于喝多少则由考生自己决定。一个小时后,杨阳便拿着酒瓶宣布最后的招聘结果,答案是:谁的酒瓶里剩余的酒少,谁就是中选者。他解释说,坐在办公室里的记者的基本素质是会编稿写稿,但我们记者站的记者大多时间都在办公室外采访,那么最起码该具备的素质首先是会喝酒,多喝酒,如果一个连酒都不会喝的人,那他还能干什么呢?不会喝酒,就不具备起码的社交素质,就无能力面对复杂的社会,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记者呢? 招兵买马的同时,杨阳为记者站的办公地址动起了脑筋,他对着地图沿着海山市区主要街道上的机关单位进行了排查,后来在永安大道上的市供水公司、市宗教办和夏州区商贸局三个单位的坐标上画了个圈,说明了他心里有了准谱。 杨阳对永安大道上的几个单位进行了两天的暗访后,在第三天这个阴雨绵绵的上午,他夹着采访包浑身**地走进夏州区商贸局,整个院落静悄悄的,淅沥沥的雨点拍打在坚硬的水泥地面,倒是掩饰住他蹑手蹑脚的脚步声。上了这座三层小楼,四处自由自在地转悠,看到几个办公室的门全都敞着,里面却都是空无一人。他继续上到三楼,终于听到拐角处传出一阵阵悦耳的音乐声。好像是会议室,掀开半掩的门,几个男女抬头挺胸地正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瞧他们那副目不斜视的高傲相,还真把自己当作十八世纪英国皇室的王子和公主。面对人家的漠视,杨阳始终面带微笑,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口欣赏着,胳肢下面夹着的针孔摄像机却不闲着,把舞蹈者逐一拍摄。一曲音乐终了后,有人擦着汗淋淋的头,很不高兴地走过来问他找谁,他连连摇头直说走错了,说着便倒退着悄然离开。过了三天,杨阳一脸春意地再次来到了商贸局,这次,他的皮鞋欢快地踩着小楼的阶梯,发出咔嚓、咔嚓有力的响声。走进局长办公室,趁着局长对他这个不速之客发愣的当儿,他拿出头天才出版的《劳动者之家报》,指着上面的一篇题为《海山市地震局上班时间酣战象棋》的文章自我介绍说:“领导你好,我叫杨阳,是这个报纸驻海山的记者站负责人,”他指着报纸上的文章继续说,“这篇文章便是出自本人之手新发出来的。”说着掏出记者证递过去请局长验证。局长是位从乡镇党委书记岗位上刚调进城里的干部,对这位不速来客之举一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显得不知所措。杨阳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拿出一叠照片,说:“那个稿子你看不懂的话,这叠照片你一定能看清楚吧!”看着照片的背景和几个好像在哪里见过的人物,局长赶忙戴上老花镜仔细看起来,首先发现的竟是自己的身影,画面中的局长,光亮的脑门射出一缕惨白的光芒,白光下紧紧搂着局里最漂亮的女打字员。再仔细看,两人暧昧的眼神好像是一丝不苟地切磋舞技,更像是在**取乐。真是他妈的鬼使神差,看着大家一大早上班也没啥事情,便默许了局工会提出“锻炼身体、活跃生活”一举两得跳早舞的主张,这他妈的还没跳几天,倒叫无孔不入的记者给拍了照,这样的照片如果真在报纸上发出来,那自己局长的位子……局长越想心里越虚,头上不住地沁出细微的汗粒,偷眼看那记者,发现他的脸上仍然浮现着神秘的微笑,这笑容简直和到处张贴的那个叫什么蒙娜丽莎的外国女人的笑容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心里不觉得叫起苦来,暗说这活了大半辈子,今天算是遇到高手了。这样盘算着局长寻找对策。毕竟是当过党委书记的人,早被多年政治的风风雨雨锤炼得炉火纯青,定了定神后他便检讨开来,诚恳地说,本局在县里刚刚过去的机关作风整顿中确实存在着轰轰烈烈搞整顿、扎扎实实走过场的问题,现在是到了认真吸取教训的时候了,通过记者同志的监督,一定能促进我局的工作迈上一个新的台阶。紧接着,在一个胆战心惊、如履薄冰而另外一个绵里藏针、稳操胜券的不同心态中,他俩展开了一番既刀光剑影又有几分真诚的对话。局长说:“说实在的,我都这把年纪了,从偏僻的乡下竞争到局长的位子真的很不容易,原打算在这个岗位上干到退休,假如你一曝光,那我的大半辈子的努力就全完了。” “没有那么严重吧!不就是一个机关作风问题嘛。”心里得意的杨阳此时却轻描淡写地说。 “小老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盯着我这个位子。他们正等着找我的茬呢!报不得,报不得,算我求你了,咱们明人不做暗事,你有啥要求尽管说,只要不报道,我尽力满足你。”局长说着竟着急地挤出几滴泪珠,哽咽里从桌上拿过几张纸敷在满是沟壑的脸上。过了一阵子,局长抬起头探询地说:“我知道,你们记者站才刚建起,置办设备、差旅费什么的,经费肯定是紧张啦,我们局虽说不富裕,但一点儿赞助还是拿得出来的,你提个数目?” 听到局长亲口说出赞助的事情,杨阳真恨不得马上兑现成现金,转念一想眼下当务之急的是找办公地方要紧,而在目前看中的地块里,还是数商贸局的位置最为理想,他便长吸一口气,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继续持稳地说:“我的局长呀,记者是公正的化身,怎能以稿谋私,收取当事人的钱财,搞不正之风呢!”说到这儿他有意停顿了,看局长的表情仍然是憨厚的样子,便接着说:“不过,我看你也是诚恳地想帮助我们站,那我也就不客气了,钱别提,那可是犯错误的事,可我们站刚设立到现在还没办公地方,不妨贵局给提供一点儿方便!以后我们厮守在一起,肯定会有好多事情给你们帮忙的,怎么样?” “好说,好说。”局长嘴上说着,心里却盘算媒体的记者站都是好请难发送的“毛鬼神”啊,整天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活动,看着都是心烦的事情。可眼下碍于把柄还在人家手里抓着,嘴上只得这样说。杨阳更不客气,连声谢谢也不说,便立竿见影地拿出他的打算和具体要求,先是请局长在楼上提供五间办公室,接着再提供一两间门面房作为打印门市使用,至于租赁费先挂账,等站里以后效益好了一次性清算。听到如此狮子大张口的要求,局长暗自后悔刚才的答复太随意了,可一言出口,驷马难追,便用商讨的口吻询问是不是要的房子多了点儿,杨阳笑吟吟地十分老练地拍打着他的肩膀,说你们的职工跳舞娱乐有这么多地方,难道还没我们的几间办公室。局长这时好像才明白,这一切似乎是杨阳早就预谋好的,等着自己往圈套里钻,可现在既钻进里面了,只得满足人家的要求。他们商量到下班时,满意的杨阳谢绝了局长设便宴的邀请,堆出满脸的笑容和局长亲切地握手告别。过了几天,关于该局的稿子意外地出现在《劳动者之家报》上,内容是大差一马虎,已不是商贸局干部职工上班时间跳早舞的事情,而是他们如何狠抓机关作风,根据市场经济规律切实转变职能为客户服务的事迹。局长心中有数地看着指鹿为马、黑白颠倒的报道,不仅高兴不起来,还直痛心连新闻媒体都把红说成黑了,看来这个社会已经堕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局里跳舞的职工们看了报道也都脸红心跳,有人不好意思地互相打趣,说我们这样都算区里的模范的话,其他单位上班还不知道干啥坏事?私下里大家都在纳闷,原来心目中敢于仗义执言的令人崇拜几分的媒体,竟然是这个样子!过了不久,当记者站挂起牌子、浩浩荡荡地开进楼里时,职工们茅塞顿开,知道了里面的猫腻。大家在咒骂记者的同时,又觉得有记者站设在楼里,就像大楼里有了大耗子的保护,其他耗子就不会来骚扰了,大家再唱歌、跳舞闹起来相对安全了许多。杨阳在三楼一人弄了一个小套间,其他的人占了四间办公室,半个楼层便归了记者站。另外,商贸局的一间临街的铺面作了记者站的打印门市,算是他们的实体,铺面说起来算是租赁,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只是暗自惋惜年终的奖金肯定又少了许多。 在劳动者之家报社放开搞活政策的有力刺激下,仅仅经过短短五年的努力,杨阳的队伍逐日壮大,发展得很是了得,特别是一套人马、两块牌子的记者站办起一张属于他们自己的《牵手百姓报》后,那势头更和伏天被透雨浇灌过的庄稼一样,生长起来“唰唰”作响,很快便形成一个庞大的舆论阵地,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有了一定的位置。而在海山的机关单位和国营、私营企业里,大家都对于这份啥瞎话都敢说的报纸有些惧怕三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章 新官上任不放火 市委研究人事任免事项一般都选在夜深人静时分进行,开会的地点也多变换,显得十分神秘,这已经是多年的惯例了。尚进到任后,对于开会地点没有要求,决定开会的时间往往更加突然,所以全部会议自然别无选择地都放在市委常务会议室。和周望同时提拔的这批人并不多,但上会研究起来却颇费些周折。上午组织部的部委会和下午的书记办公会定下来的人选拿到常委会上最后通过时,竟有三名局长人选出现了变化,比如那位年轻有为的市林业局副局长,原来定好是到县里担任县委书记,在常委会上组织部长一提名,其他人还未表态,尚进自己却满脸堆出无奈的苦笑,说由于一些具体的原因该同志无法担任书记职务,还是按照惯例由该县的县长出任书记吧!至于其中的缘故,他的表情告诉大家不宜深说,此话说的看似无奈而且不说理由,但大家必须无条件服从。对于这样的变故官场中人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一种可能是在上常委会前有人把书记办公会刚定下的人选传了出去,竞争这个位置者可能马上又找到一直在帮助他谋取这个职位的更大的领导,当大领导采取严厉的口气打电话给市委书记时,市委书记知道上面的领导是实心为此人说话,到了这个时候市委书记自然不会为了自己手里这个小小的职位而不听从上面的安排,惹他们的不高兴就是在耽误自己的前程;再有一种可能就是市委书记本来就不准备提拔这个人,可来自方方面面的说情无法抵御,因此上组织部长会和书记办公会都是给说情的和常委们做做样子,等上了常委会再演绎一出自己由于无法诉说的原因只得痛苦改变已决定人选的苦戏,给大家打一套官场的“迷踪拳”,在大家无法证实真伪的猜测中顺理成章地推出自己早已准备提拔、又怕惹自己“一身骚气”的人选,当然,如果会上真有几个常委提出异议,顺水推舟的事情岂不更是舒服。那天的会议就为了这三个人而研究了几个小时,大多数常委们不相信尚进这个经济学者型的书记演出的是后面的那出戏,可三人的政治命运在一天里出现如此波折,却又不得不叫人乱猜疑,看来谁也逃不出官场的习惯势力。会议马拉松般地开着,等到提名周望时已过了零点。报社匿名信事件已叫常委们人所皆知,内部产生社长和总编似乎也不太可能。常务副书记刘平化试探性地提出社长和总编辑能否分别担任,尚进说,这个问题我们在上午的书记办公会上已说得很清楚了,再没必要讨论吧!书记的调子一定,更使本来没有悬念的人选周望没有了悬念。 韩水平是在半夜两点多接到杨阳打来的电话得知市委任命周望到报社任职的消息。杨阳还特意说,是因为有人连续表扬余震的缘故引起了包括尚进在内的众多常委的普遍反感,所以在书记办公会上否定了原有的方案,到常委会上再次得到大家的共识。听到这个消息,韩水平犹如半夜里听到头顶上的一个炸雷,真他妈的,自己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当时一掀被子骂出了声,吓得睡在旁边的老婆直哆嗦。次日一大早,韩水平睁着熬红的眼睛去上班,一进办公室后便六神无主地独坐在椅子上发愣,听到隔壁办公室里有了动静,他一个激灵站起来跑到余震的办公室,迫不及待地把昨晚市委研究领导的消息说了,此时感到失落和无助的他只有在“难兄弟”余震这里能找到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余震听着他的陈述,却显得非常的释然和从容,好像这事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面对他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韩水平气得口唇发白,悻悻地一言不发地狼狈离去。 余震知道这个消息是在早晨上班前,像往常一样余震起床后刚打开手机,随着“嘀嘀”两声响过接收到一个新的短消息,在宽大的屏幕上报告的是昨天晚上市里人事的最新动态。这个熟悉的号码是市委组织部一个朋友的,他便马上确认了消息的真实度。在上班的路上,他的脑子一直很是镇静,因为几天前已传出周望兼任社长总编的消息,尽管这个消息传播的范围很小,估计可能没人给人气不怎样的韩水平透露消息(后来看到韩水平一直信心十足,似乎真的不知道周望要来报社的传闻),但他从内心里当然希望消息是虚假的,所以自己还在无比的期待中等待着消息的最后否定。现在,期望成了泡影,原来似乎铁定的社长职务竟在一觉睡起来后彻底地与自己毫无关系了。唉,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前一阵子组织上又何必沸沸扬扬地专门来报社考察干部呢?真像大家说的,官场上的职务像《地雷战》里的地雷是不见鬼子不挂弦,只有什么时候看到组织部盖了章子的红头文件方能算数。这样一路盘算着快步走到单位时生性开朗的他便已经想开了,人生本来就是那么回事,自己作为一个猪肉搬运工出身的人有如今的结果怎么说也该满足了,于是就找到了去年参加高考的宝贝女儿当时的心态。高考过后,虽然自认为成绩不理想,但多年埋头在学习里的女儿突然变得活泼率真,她感慨万千地说,轻松的感觉真好!一件烦人的事情终于谜开雾散、石头落地,总是大家的归宿。与其给自己找烦恼,还不如找一个早点铺美美地吃碗豆腐脑实惠。吃豆腐脑的时候,余震的脑子里却涌出阿q的形象,不由得为自己的联想而哑然失笑。吃完豆腐脑,他快步走到办公室,刚要侧身从锁眼里抽出钥匙时,韩水平急急而至,神情很是沮丧。看到他垂头丧气又神经兮兮的样子,余震真是感到这种人的可怜。当看到韩水平欲言又止地进了办公室,他心里甚至涌现出为两人都没有提拔所产生的愉悦。 周望上任在即,安置办公室的这些事情必须尽快办好,就像家里马上要迎娶新娘子了,可如果洞房迟迟安置不好,说不定到时候新娘子会甩袖而去的。负责后勤的余震对此很是上心,首先思忖的是该把哪套办公室倒腾出来供周望使用。办公室沈主任小心翼翼地说,目前整个大楼里办公条件最好的就是仇总使用过的三套间办公室,不过也搞不准,新领导用起仇总的办公室有没有顾忌。余震想了一下,依周望的性格这不应该有什么问题,何况仇总又不是死在办公室里,便决定就给周望这套办公室。收拾的时候,沈主任看着还算崭新的陈设,拿不定主意什么该换什么不该换。余震说,包括电脑、灯具在内的这些电器只要房间里一切能搬动的东西都换。至于装修恐怕时间来不及,他们只好先把房间粉刷一遍作为应急之策。对此,他心里略有遗憾,如能好好装修一番,仇总即使有残存的气息也会被彻底地消灭的。 花费了几天时间,紧锣密鼓地刚把办公室收拾好,市委组织部给余震打来电话告知新任社长兼总编辑周望次日上午到任,到时市上主要领导将亲自前来送行,请报社方面做好迎接准备。余震挂了电话,把这个通知告诉了韩水平。 听余震传达着市委的通知,韩水平的脸上明显地浮现出阴沉的神色。作为两个平起平坐、排名不分先后的报社领导,可组织部偏偏为啥就给余震打电话通知呢?这分明是一种对自己的轻视。韩水平心里不住地嘀咕。 韩水平的这种神色在余震看来属于“小儿科”般的不成熟表现,他在心里十分蔑视:官场上,你韩水平的那些雕虫小技还嫩点,什么是聪明?只有玩得转的才算是聪明,而你刚刚玩了把小聪明便被人察觉,那说明你连一个好笨蛋都不算。前不久,余震获悉有人写匿名信表扬自己的事,他心里便暗暗叫起苦来,感觉这是有预谋的事情,其目的是别有用心地挑拨离间。当匿名信接二连三地愈发愈多,束手无策的他不得不进行调查,力使局面得到一定的扭转。其实压根用不着怎么排查,心理阴暗的韩水平自然便浮出水面。当时余震想到,韩水平不会有这般高的智商,而且更没这样的胆略,可那天他在韩水平的办公桌上看到一本全国畅销的官场小说,里面就有写匿名表扬信直到引起领导反感的情节,于是他分析匿名信就出自韩水平之手。 几乎和车载广播里八点的报时声同步,周望开着那辆破桑塔纳进了报社院子。本来组织部是通知送他上任的,他觉得这种官场上习惯成自然的行为有些怪怪的,对于自己来说很是别扭,所以他一个人就来了。当年自己从部队上转业后,不也是拿着安置卡径自跑到电视台报到的吗?如今成领导了,倒像一个新娘子那样被人前呼后拥、大张旗鼓地迎送,对于习惯了随意生活的他来说真有点难为情。可转念一想,要是一个新娘子没有经过娶亲的程序自己先入为主跑到夫家,会不会叫别人产生其它的想法甚至一辈子叫人家小瞧呢?不管怎样,他觉得还是自行去报社好,到新的工作岗位上等待领导宣读任命文件,这才符合自己的性格。兴许是考虑到他在新闻口干了多年,和报社的人都比较熟悉,组织部同意他先到报社等待了。 报社大院离电视台不远,可事实上周望基本上没来过几次报社,如果真要认真算起来的话,多年来顶多不超过十次,但不常来并不意味着和报社的编辑记者就不是朋友,从领导到众多编辑记者,他大都很熟悉,在市上几大班子和部门召开的大小会议上,跟随省里领导视察、市里领导下乡再加上集体采访活动等,报社、电视台这两大市里的主流媒体基本是场场必到,记者们白天吃的是一锅饭,晚上睡的是一间房,特别是刚到电视台那几年,东奔西跑的,全市里满天飞,一年算起来和同行们一起睡的觉真比和老婆的还多。 周望猛地出现在会议室门口,背着手一直在踱步的韩水平心头情不自禁地便是一震,接着下意识地往后面看去,发现只是周望一个人时便满脸堆笑地连声说周社长你来了,他嘴上如此可在心里暗说,这小子可真是春风得意得忘乎所以了,连一会儿的工夫都等不得,竟亲自跑过来上任了。余震看见周望显得很是热情,叫着周总便伸出手握,说办公室都准备好了,你现在去看看? “估计市里领导们快来了,我们还是先在这里等,回头再去办公室,我想你老兄的安排一定错不了的。”他说着,话语里充满了真诚。 “大家都在会议室里等了,部主任以上的领导参加会议,大约有五六十位。”韩水平也抢着汇报道。 “好,好。”其实相对而言,周望和韩水平更要熟悉,一年里仅在一起参加的会议上他俩不知要遇到多少次。 走进会议室,一些认识的人过来和周望握手,有喊周社长、周总的,也有喊周主任、周台长的,喊法五花八门,有的是毕恭毕敬的样子,倒是有几个平时十分熟悉的却躲得远远地向他招手,算是打了招呼。 会议室里很快坐得满满当当,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却没有了报社往常的喧闹,从这几分宁静中人们兴许能品咂出今天会议的重要性和严肃性。还说报社的领导少,仅仅部主任以上的就有五六十个。安静中的周望看着大家思忖了一会儿,看时间过了八点四十分,便带着余震、韩水平下到新闻大厦前厅等待市里领导的光临。 前厅很宽敞,围着墙角孤零零地放了一组沙发,整个大厅显得十分空荡,三三两两进出的会客人员才算给大厅增添了一丝活力,两个保安一丝不苟地登记着,大厅就是报社的窗口和形象,已经从计划经济时代走进市场经济时代了,可这个大厅却是这样空荡荡的毫无生机。周望走过去拿起保安的登记本翻阅,韩水平不失时机地过来,板起脸孔对保安说,你们可要认清楚了,这是咱们报社新来的周社长。周望摆摆手笑着说,其实刚才上班的时候我们都已经认识了。他随意翻看着来客登记本,询问上面记录的这些人员中有多少是来反映问题或者是提供新闻线索的。保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来的人多是投稿或者找熟人聊天的,而真正反映问题、提供新闻线索的好像没几个,要放前两年大概会有五分之一反映情况的,自从市里有了《牵手百姓报》,有情况和问题都到他们那里反映去了。 在大家的寒暄中,门外面几辆越野车“呼”地停了下来,周望放下登记簿带着几人连忙走出大厦,只见市委书记尚进、市委常委兼宣传部长朱冠军和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等人已下车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了过来,尚进见周望站在门口,手便一挥说道:“你这个周望,还没等我送,倒自己上任啦!”周望笑着连忙上去和尚进等领导一一握手,随后把余震、韩水平做了介绍,大家也是挨个简单地握了手,此时韩水平跑到电梯口打开梯门,一行人按照各自的职位大小礼让着依次进了电梯。 对于报社这种意识形态领域的单位,这么多年来,别说是市委书记亲自光临,连宣传部长也难见几次尊容。当尚进走到会议室的瞬间,原以为顶多来个常委便算市委重视此次人事安排的与会人员们的眼睛齐唰唰地一亮,都惊讶地失去了本能鼓掌的反应。几秒钟后,不知是谁带头拍动了巴掌,马上引来一阵激烈的掌声。他们知道,这掌声不仅是给市委书记的,更是拍给大家的,固然报社目前还是旱涝保收的全额预算单位,但看着全国媒体市场急剧出现的变化,又有谁不为未来的海山日报感到忧虑呐!此次,新任领导周望享受到如此高规格的领导的相送,从大的方面看这不是给他个人的,还标志着今后的海山日报社将会在市里有举足轻重的一席之地。也许是大家不约而同地都这样想了,自发的掌声更是一阵激烈过一阵。 周望的任命文件是由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宣读的。在之后的鸦雀无声中,大家期待着尚进书记的讲话,这位南方来的领导在经济工作方面是行家里手,但对于意识形态领域的领导水平如何大家心里还没有谱。短暂的肃静中,韩水平的思绪却是异常的活跃,都说当领导好,当大领导则更好,看看现在的会场秩序就说明了一切。平时报社开编前会,这些家伙们乱糟糟的,谁把自己这个副总编放在眼里,可现在呢?此时就算是一根钢针掉到地上,恐怕也能听得到巨大的声响。唉,官好啊,官是最伟大、最有影响的品牌,既能赚钱更能生威啊!只可惜自己的官运不济。 尚进的讲话言简意赅,在热烈的掌声中,素来喜欢开门见山的他仅仅说了“早该来报社看同志们啦!”、“报社新领导班子的配备,标志着市委对你们寄予新的希望”和“《海山日报》一定能为加快我市改革开放步伐、为社会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三句笼统又常规的客套话后,话锋一转便谈起党报在中国传媒改革过程中应如何积极进行思路变革、体制创新和市场经营的问题。尚进说:“像我们如火如荼的经济改革一样,《海山日报》必须要大力改革以适应市场经济的规律。党报改革的突破口在哪里?我认为首先应该围绕中央领导同志最近提出的贴近生活、贴近百姓、贴近社会的‘三贴近’方针积极而又稳妥地推进改革步伐,使党报真正关注起国计民生。也只有进行这样的改革,把人民群众真正装在心里,我们的党报才会真正赢得千千万万读者的喜欢。”他停顿下来,拿起桌上的一支香烟放在鼻下嗅着,环视着大家接着说,“提起党报的细化改革,大家是不是感到有点老虎吃天、无从下手、找不到地方呢?是不是认为党报既要考虑党性又要考虑人民性和生活性,因此很难使其达到完美结合呢?其实这两者之间没有一点儿矛盾,还应该是相辅相成、相互促进和共同发展的。**的党性是什么?那就是人民性,我们党代表了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了先进生产力的根本要求,代表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讲到这里,尚进解开衣服上的一枚纽扣,这罕见的举动显然说明他激动起来,“同志们,作为报业人的你们应该看到,在市场经济的迅猛大潮中,报纸和其它领域一样出现了竞争,有些地方的竞争甚至是很激烈也很残酷的。竞争不是可怕的,是一件好事,无论从自然界还是人类的历史进程中都得到了明证。同样,报业的竞争是顺应时代潮流的自然规律,是市场经济成熟的表现,而党报作为一个执政党的舆论工具是有好多得天独厚的优势的,其中最大的首要的优势便是伴随着喉舌功能而来的政治优势,体现在媒体地位上那就是党报的权威性,包括导向权威、信息权威、评判权威和监督权威等等,不论是政治、经济形势报道还是对公众工作、日常生活的报道,党报代表的方向、传递的观念在受众心目中都有着无可置疑的导向作用;其次,党报具有公信力和品牌优势,举例来说,假如对于同样一个新闻事件多种媒体都做了披露,但人们在辨别它的真伪时首先相信的是我们党报;第三,党报还有相当可观的资源优势,因为它不仅是新闻传媒机构又是党的重要的工作部门,这对于党报获取信息、开展采访、实施监督、赢得读者信赖甚至组织各种经营活动都提供了便利条件,大家注意,我这里讲了经营活动,事实上,党报不应该回避经营的问题,也应该产生危机感,应该考虑党报的生存问题。总之,党报没有理由不走进这个时代的大潮,没有理由不参与到竞争中去。” 尚进讲到这里停顿下来喝了两口水。下面的秩序有点混乱,大家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了。 “当然无须讳言,多年运行的体制造就了目前还看不到比较成功的党报改革,更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成功经验。然而,这也是一件好事情,我期待着我们海山日报社能总结出经验。我个人对于海山日报社的前途充满信心,对于周望同志充满信心。这里我总结三层意思,希望能在你们的改革中有所借鉴。一是党报的定位,一般认为党报的定位是机关报,但我以为机关报是它的属性而不是定位,党报应该是‘权威政治经济大报,出色主流新闻载体’;二是党报应该具体发挥什么作用?笼统地说是喉舌作用和功能,这太抽象太理论化,其实,党报应该是高度宣传政策,深度参与生活,党委和政府想什么、做什么,党报需要及时告诉我们的受众,而深度参与生活,就是要贴近老百姓,反映的不是表象的东西,比如粮食价格出现了变动,一般的报纸只报道具体变化的信息,党报则需要去探讨价格变化的原因,甚至要和国内国外的因素联系起来等等;三是党报的阅读群体是谁?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一个多元阅读的时代,任何一个媒体都不可能完全占有读者,因此如何让党报最大限度地发挥它的传播影响力正是我们着重研究解决的问题,一方面要讲读者规模,另一方面需要讲读者机构,我看党报的目标在尽可能服务更多读者范围的基础上重点是党政型、知识型和经营型的读者群体。以上的建议我希望能早日在我们的《海山日报》上看到具体的体现!” 和他羸弱的身体一样尚进的声音是低细又柔滑的那种,但柔中有钢,钢中兼柔,更有韧性。他讲的这些具有一定深度的内行话在编辑记者们心里马上产生了震撼力。“看来,市委给周望身上压的担子不轻啊!”此时韩水平也在犯嘀咕,要按照尚书记的这般要求,自己真要挑这副改革的重担,那恐怕会压弯了腰。 海山街头有些喜欢琢磨事情的人常聚在古城门洞里,讨论大到巴以冲突、伊拉克危机、伊朗和朝鲜的核问题、国家的方针政策可能要在哪方面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小到海山的豆芽为何涨了两毛、谁家的儿媳和别人私奔这种事情。尚进到海山任职后首次在电视台露面,他轻柔的话语便成为门洞里的人们琢磨的议题,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还真琢磨出了点意思。有人把地道的海山人和作为南方人代表的尚进做了对比,从两者的生活习俗、聪明程度都找到差异的理由。差异的结果主要归结到生活环境方面,大家认为南方人一生下来听到的便是鸟语,闻到的是扑鼻的花香,而海山人一出生听到的则是鸡鸣狗叫,呼吸的是寒风凛凛的西北风;南方水乡人吃的是小鱼小虾、油麦菜、剑兰这些精细蔬菜,海山人不吃便罢,动荤便是一口猪、一只羊、半头牛这样的大家伙,吃素的长年吃的都是长腿白菜、萝卜、洋芋;南方里人挤人、人夯人地住在一起,打个喷嚏全村人恐怕会被惊醒,可地域辽阔的海山是见村村不见人,拉不上话儿招一招手。这种生活环境和饮食习俗造成的差别必然导致海山人说话粗喉咙大嗓门的像牛吼,不吵架也满是一股股冲劲,而尚进他们这些南方人说起话来鸟语窃窃,柔和动听。嗓门虽小,但掷地有声,比如眼下的海山市,即使是几百万人齐吼,也绝对顶不上尚进一个人的柔声。他的声音不高,但他的聪明造就了他的位置,位置决定了权威,决定这样的柔音在海山市能一言九鼎,说出来会地动山摇。 周望上任两个多月了,报社工作一如既往地按部就班,报纸也还是那一副老面孔。周望召集余震、韩水平开过一次短会,强调自己刚来报社,需要给他时间来熟悉情况,至于眼下还是继续按照原来的分工大家该干啥仍然干啥。他的这种态度叫韩水平心里忐忑不安起来,越发小心翼翼地办报,生怕出半点差错,他在周望上任的第一天便指示编报部把报纸的大样不再送给余震过目,而是把包括广告在内的所有版面都送给周社长审阅。周望对于送上来的报纸大样好像局外人一般,仅仅就是看看,看过之后从不签发任何意见。不管意见不意见的,韩水平每天拿着头条稿子走进周望的办公室请示,有时候周望尽管显得不怎么耐烦,他仍然毕恭毕敬地送阅,这是报社的规矩,也是人们常说的所谓官场上的游戏规则,人家是一把手,表面上不耐烦那是做出来的,心里肯定更喜欢讲这样的规则,“屁股决定脑袋”不是周望的名言吗?看周望一本正经地坐在真皮转椅上,每天用大量的时间专心致志地上网阅读,就知道周望已经成熟,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急屁火烧地专门寻找监督新闻的电视台的小记者喽! 学校秋季开学时,石寨县一个乡镇的一所九年制学校因为欠二十多万校舍改造工程款,包工头在催要三年未果后,便一气之下把学校大门锁上并给海山日报打来热线电话,希望曝光。对于报社久违的热线新闻部极为重视,专门派副主任左韵带两名记者下去采访。左韵他们倒了三次车最后还换乘了毛驴车足足走了一整天,在天要擦黑时才到了这所山村学校,果然看到一把足有半块砖头大小的大铁锁拖着一根粗壮的长铁链紧紧拴住铁栅栏校门。满脸黝黑、皮肤粗糙的包工头枕着一个破烂的铺盖卷睡在校门旁,旁边还放了一箱方便面,大有打持久战的意思。事实明摆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包工头向左韵他们哭诉说自己是个小包工的,当时修学校的所有材料都是和经销商赊的,学校在开工时除支付过两万元工程款外到现在未付分文。可他的债主不管学校付了多少款,整天围着他讨要材料款。在学校建成后的几年里,只要一进到腊月他便开始逃亡,甚至有一年的大年三十是在荒郊野岭外的破瓦窑子里度过的。到如今家里值百元以上的东西全叫债主拿走了,老婆也跟着别人跑了。他也不想锁了校门叫学生上不成课,但此举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啊!记者采访校方时,他们对于欠款显得很无奈,校长说当时学校的几间教室出现了三条超过五厘米的通身大裂缝,随时有可能垮塌。县教育局领导指示无论如何一定要修缮,还答应在来年的学校危房改造款中解决,谁知我们把学校修好了,局长也换了,听说以我们学校的名义申请下来了15万国家以工代赈款,但新局长以学校已得到修缮为由把款调整到另外的学校,几年里我们找了无数领导,但一听说要钱而且是遗留问题便谁都不管。至于包工头锁校门,心情我们老师们都理解,也希望媒体曝光,叫全社会看看深山里的三百多学生没地方读书了,这档子事还有没有人管。左韵他们在采访中受到山沟群众的热情接待,有群众还特意宰了只下蛋的老母鸡招待他们,把最后的一线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次日,记者来到县里采访,通过一定的手段得知这笔款已被挪走,给教育局的职工去旅游了。这真是胆大妄为啊,皇帝的买马钱他们也敢花!左韵非常震怒,拿着翔实的第一手采访资料回到报社没两个小时稿子一气呵成,还另外写了《一把锁,锁出了什么?》的言论稿,对该县教育局拿着修缮资金旅游的做法和面对数百学生们无学可上而熟视无睹的不作为行径进行严厉谴责。当稿子呈送到韩水平那里后,韩犹豫起来,凭心而论这组稿子写得不错,特别是透过资金挪用现象入木三分地揭示了教育局以及政府的许多部门面对老百姓的疾苦麻木不仁,胆大妄为明目张胆地以权谋私,可如此力度的监督稿子他怎敢签发啊!稿子压了两天,他请左韵理解自己的苦衷,并暗示她还是直接找周望去签发。 左韵和周望很熟悉,因为曾经都是两个主流媒体的新闻部主任、副主任,他俩在一起采访的机会比别人更多,特别是前几年他们有时候一个月会遇到好几次,如果是跟着市上领导到县里去一呆就是好几天,吃饭喝酒工作成天搅在一起,周望曾和她开玩笑地说,我们俩在一起的时间比和老公、老婆的还多,还不如组成临时家庭。自从周望当上电视台台长后,左韵再没和周望共同采访过,在报社里除了那天周望的上任仪式上礼貌地祝贺他之外,到现在也没有单独说过话。左韵拿着稿子进了周望的办公室,见他仍然埋头于电脑前,未免感到很失望,那天尚进书记的讲话燃起了同志们的热情,但两个月过去了,周望整天不见踪影,好像无所事事的样子,听大家说去了几趟省城,还上过一次北京跑扩版的事情,然后便整天呆在办公室里忙着上网查看资料,好像他压根不是报社的领导,而是报纸的一个读者。 “写的不错,真的很不错。”周望看完稿子,给左韵倒了一杯水,笑眯眯地说。 “学校开学都两周多了,校门却一直锁着,真替那些孩子着急呀!这篇稿子送到韩总那儿有几天了,可他说拿不准,还要请您定夺。”左韵的话语难免有点着急,既然周望给予高度肯定,她期望看到周望马上能拿起笔,在总编发稿栏里签一个“发”字,一个小小的字便可以改变稿子,不,是孩子们的命运。 “怎么样,这段时间大家对我有什么看法?”周望把稿子放置一边问。 左韵嗫嚅起来,她真不知道该说啥是好。说实话,尚进书记那天的讲话点燃起的火如今已开始在大家心中熄灭。大家在议论并嘲笑自己的幼稚啊!其实,大家何尝不明白,官场的事情又有多少是认真的,从来不过是轰轰烈烈的说说而已,对于见多识广的记者而言应该感悟更深,大家在采访中,几乎每天都在那些隆重召开的会议上,可以聆听得到领导呼喊着十分响亮的口号,可到了最后又能有几件真正得到了落实?没有落实,又有谁去追究他们的大话和空话?难怪有人套用一首著名的歌曲改词道:……领导的讲话是说得到,做不到,句句出来放空炮,所有听众气了,掀起了拒绝会议的新**、新**。左韵看着眼前这个多年来和自己称兄道妹开玩笑的男人,他已经不是过去的普通记者周望,而是海山最大媒体的领导,她更要小心翼翼。她理解,当了领导说话不能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想到这里,她很简洁地说:“挺好的,没有什么。” 周望也不再深究,而是拿出一叠报纸像是随意地问道:“那次是你和仇总下到石寨县采访扶贫典型崔袖展的,可在报上发出来的长篇通讯却不是你们写的,据我了解是根据市委‘三万办’的典型材料改编的。真叫人纳闷,你的采访都那么深入了,后来为啥没有亲自动手写呢?” “这里,这里面有些情况,所以,所以后来就没有写。周社长,你看这篇稿子咋办?”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便延续了刚才的话题,追问周总对于这篇学校的稿子该如何处理。 周望又翻阅起稿子,沉吟了一会儿:“要我说,先把稿子加盖编辑部的公章后直接电传给石寨县政府,看他们如何处理。我们新闻媒体曝光的根本目的也是为了解决问题嘛!只要问题得到圆满的解决,不报道也是可行的啊,你说是不是这样?” 左韵算是彻底地失望了,他的话音未落,眼泪就在她的眼眶里迅速地打起转转,像进行着短道速滑比赛,她努力控制着不叫眼泪滑出跑道。看来传遍新闻圈里的“屁股决定脑袋”真成周望的行动指南了,大家还指望他在市委书记的支持下新官上任放三把火,改变报社的局面。现在连个火星星也不点燃,周望便成为无所事事的“消防队员”,他显然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名记,如此这样的话,连尚进书记都看走眼了,指望这样的人领导党报推进改革大业,无疑是痴人做梦。 不过叫左韵没有料到的是,石寨县接到报社传真过去的稿子后,整改的态度十分端正,兴许他们也感到此事非同小可,县委书记苗长川在县委常委会上亲自过问此事,县长在他的基金中紧急拨出10万元付给包工头,教育局和乡里、包工头三方座谈做出承诺,剩余的欠款一年归还,还做了一个详细的时间表,座谈的当天,学校的大门被打开,学生恢复了上课。此事没经媒体披露,但问题同样也得到圆满解决,几方面都满意了。后来,包工头还专门来到报社,给左韵他们赠送了一面“党的喉舌,百姓依靠”的大红锦旗,弄得一直没发出稿子的记者们很不好意思。左韵想,如果批评稿件最后都能得到这个效果,那我们也真正无愧于“无冕之王”的称号了。这样想着,她忽然对周望当时的决定似乎有些理解,工程欠款已成为时下最普遍的社会问题,总不能因为讨要不到欠款便寻死觅活地跳楼或是锁上学校的大门吧!她在互联网上搜寻了一番周望写的监督报道,经过比较发现,他所有的报道都是用冷静、客观、从容的态度剖析新闻事件的典型意义,从解决问题的层面出发从容、客观地报道,看来,他还真是一个有深度、有内涵的好记者,兴许也会是一个称职的好总编、一个好领导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九章 杨阳出道 契诃夫说过,金钱好比白酒,能把人变成怪物。《劳动者之家报》的人本来都是白酒变成的,在金钱面前他们更加如鱼得水,大家使出十八般武艺仅仅一年多弄钱的手艺和业绩很快超过了省站,当然这是两年前的事情。 “胆要大,脸要厚,手要狠,心要黑”是《劳动者之家报》的各个记者私下作为座右铭的站训和经济发展秘诀。建站后,面对大家的摩拳擦掌杨阳却显得颇有些城府,不急于出击,站里只给报社发过几篇海山市一般动态性工作的小稿件。当他独自躺在三套间的办公室里时,脑子便忙活起来,思前想后地考虑该如何出击,该将哪里作为捕捉的第一个“猎物”这类大事情。虽然大家都拿到了记者证,并且有报社在后面撑腰,但杨阳的内心里还是不由地发憷,他知道在任何新闻法规和任何报社的规定中,都没有鼓励新闻记者变相做广告、其采访可以收取费用、舆论监督中可以进行权钱交易的。报社对于下面的做法是在默认中鼓励,但真的出了问题,他们这些报社最底层的记者肯定是报社的替罪羊和“炮灰”,到那时真是“两万斤大米全完啦!”他盘算着,想起小时候看过电影里的这句台词,如果把握不好,那可真说不准哪天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更重要的是,做驻站记者和“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记者不一样,如果一锤子砸锅了,那一切的一切就都完蛋了,长时间的准备和投入的金钱更是前功尽弃。思前想后,他决定还是到县里不起眼的单位里走走,比如到档案局、党史办、团县委、县工会这样的地方去趟趟水,练练胆子。 也真巧,他们干得第一件“活”便是撞到枪口上的一个县妇联。在当今的党政事业和社会团体里,妇联这样的部门真属于连老鼠也不愿意去的穷地方,可偏巧这个县的妇联养活着一辆乡镇淘汰下来的红色桑塔纳轿车,更为不幸的是,第一次公车私用就撞在刚准备“开杀戒”的杨阳的枪口上。 每年到了一定季节,从省到市、县的各级党委政府和纪律检查委员会都要出台相关的规定,如旅游黄金周时出台禁止公款旅游的规定,酒楼娱乐场所火爆的时候则出台禁止使用公款出入这些场所的规定。杨阳他们采访时已是临年腊月,像往年一样,海山市委市政府办公室先是发出过一个安逸祥和的“双节”的通知,重点强调安全方面,然后市纪检委站在端正党风、政风的高度出台了一系列关于节日期间杜绝请客送礼、铺张浪费、接受礼金和购物卡、公车私用和婚丧嫁娶大操大办等现象发生的规定。通知和规定都刊登在《海山日报》上,并公布了举报电话,希望新闻媒体和全社会进行监督。说真的,对于这样的规定,大家习以为常,毫不在乎,这些规定十分滑稽,难道如果不发规定,那么就等于默认可以收取礼金和购物卡、就可以用公款大吃大喝、就可以进行违规违法行为? 不管怎么样,冬天里窝家多日的杨阳从规定中看到里面充斥的“商机”,他感到出击的时机已经成熟,便决定站里除一人留守办公室外,其余人员由他亲自带队深入到基层,进行全面的现场实战,围绕纪检委的《规定》去抓落实。临出发前,他再三强调,我们主要是为了锻炼队伍,至于其它都当作搂草打兔子——捎带的事情。之所以这样讲,是他对这支素质不一、毫无经验的队伍出去采访没有把握,万一调子唱得太高,和现实形成巨大反差的话,将会影响大家以后的工作情绪。 那是一个雪后的早晨,杨阳一行开着两辆小车,他们为了隐秘的暗访,便把挡风玻璃前的那块报社金字招牌拿下塞进后备箱里。驶出海山市区,由于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大家像《敌后武工队》里的刘奎胜领导的夜袭队在国道上往前慢悠悠地溜达着,时刻寻找目标准备战斗,用这样行走的速度直到中午时分才抵达不到两百公里外的青坪县城。青坪县很小,总共人口也不到二十万,县城里还不到三万人。半阴的天气死气沉沉的,更使这个县城看起来沉寂得和一个小镇子差不多。饥肠辘辘的他们也顾不上寻找目标了,选择一家门面张灯结彩看起来有些洋气的路边小食堂停了车。食堂小老板拿出菜谱,杨阳却把菜谱挡了回去,看也不看大家企盼的目光给每人报上一份肉炒面,然后拿出茶杯灌进热气腾腾的开水,对着窗外注视起来。 “什么声音这么热闹?”一盘肉炒面刚端上来,听到外面传来欢快的音乐声杨阳停住筷子向老板发问。“今天是个好日子,城里结婚的人可多了。”老板见怪不怪地回答说。说话间音响声越来越大,可以清晰地听到宋祖英卖劲地演唱“好日子”。 “来活了!大家先抄起家伙。”杨阳刚用手里的筷子挑起一根长面条,他来不及送进嘴里,连忙打开脖子上挂着的照相机的镜头盖,猛地窜出门外。就见一个由十多辆车组成的迎亲车队在那辆车顶上安放着大喇叭的摄像车的引导下,一路响吹戏打披红挂彩地迎面缓慢驶来,杨阳操起手里500毫米的长镜头数码相机朝着队伍咔嚓、咔嚓地拍照。引导车过后,车队里的人见大街上有人又是蹲又是站立慌忙地选择着角度,便知是遇到正儿八经的专业照相大师了,大家都以为是主人安排的摄像师,于是一行人很是配合,队伍里最好的那辆六七成新的红色桑塔纳2000型轿车,索性停了下来,车窗被摇下来,露出新郎新娘满脸荡漾着喜悦的微笑,他们专注地迎合相机,不时做出亲昵的动作。几轮表演过后,发现摄影师对他们两人不是很感兴趣,而是闷头挨个对着车牌猛拍,不知所措的一对新人一头雾水地退去了笑容,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所措,弄不懂摄影师到底演出的是啥新招数,他们也不好明说,悻悻地摇起了车窗玻璃。后来,看到街头更多的好像是外地人都拿起照相机、摄像机又开始对着车里的他们猛拍,懵懂里他们又仿佛明白这是一群专门拍摄风俗民情的艺术家,新娘子看着左拍右照的采风者满脸绯红,羞涩地扭头向新郎耳语几句,车队在高亢的音乐中很快离去。 匆忙拨拉完一盘炒面,杨阳独自燃起一支烟,逐个拿过大家的相机把他们刚才拍的照片看来看去的,感到很是遗憾。这些照片几乎全是围绕新娘子拍的,即使有几张拍车队的,不仅画面不完整,而且模模糊糊连焦距都不实,更谈不上表达什么内容。看着这些什么也不是的照片他在心里暗骂这些家伙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他拿出自己的相机让大家互相传递着观看,同时指指画画讲解,这张大场面的主要是为拍摄娶亲车队的规模,而这张特写嘛,大家注意到没有,拍摄的焦点是车牌号码,知道为啥要号码吗,见大家目瞪口呆地直摇头,他差不多是吼叫般地说道:“笨蛋,我们下来采访是干嘛来了,不就是落实市纪检委的《规定》来的吗?拍摄了车牌号码,就能查里面是否有公车私用的问题。”接下来他明确分了工,一组继续在县城里寻找新闻线索,他则留在食堂和市交警支队车辆管理所联系,排查娶亲的这些号码。记者们召开的这番现场办公会叫食堂老板看在眼里,羡慕在心头。杨阳刚说要结账,老板直摆手连说,青天大老爷好不容易到了店里,天底下哪有叫老爷们出钱的道理。杨阳知道世界上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的,果然,老板拉了个凳子坐在他的身旁,拿出一包好烟挨个发了一圈,连连迫切地说这城里的怪事多了,事情哪还用得你们亲自去找啊!自己的遭遇就是送上门的好新闻。接着便开始声泪俱下地控诉起来。原来,半年前还是夏天的时候,他在食堂门前摆放一个冰柜卖冷饮,生意才红火了几天,市场管理所以乱设摊点为由将冰柜没收了,甚至连张条子也不打,后来他到所里找了几次,人家多句话都没有,凶巴巴地说你这刁民如果再来闹事的话,以干扰行政执法立即送到拘留所。老板知道这些执法人员是说到做到,前不久街上有几个卖水果的农村妇女,到所里讨要被收没的车子,双方拉扯后,几个年近花甲的老太太移交到附近的派出所,以妨碍执行公务,被行政拘留十五天,后来她们在里面受不了了,写了保证书才被放出拘留所。讲完这个例子,老板连声叹气说,这些市管会的比电影里演的那些国民党还坏,简直坏到流脓害疮的程度。杨阳听得很有感触,他深沉地对大家说,需要我们新闻工作者监督的事情真是很多,弟兄们,我们肩头的担子不轻啊!他马上安排寻找新闻线索的那组随同老板去市管所,自己坐镇食堂和车辆管理所继续联系。电话打过去找到那边的熟人,通过电脑很快查到这串号码,这里面只有一辆红色桑塔纳2000型轿车是从乡镇刚过户到青坪县妇联名下的,其余车主都是个人。 县妇联的?杨阳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厚厚一本烫着金黄国徽的《妇女儿童保护法》,心里略为有几分不安和担忧,不过,很快一转念便调整过来想到,妇联这种单位本来就是他事先确定的“猎物”,现在撞在枪口上本身就是天意。妇联这类单位小是小,油水更少,但目标同样也小,攻则进不攻则退,可以运用**灵活机动、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游击战术,绝不会轻易失手的。 压根不用打问,依照惯例妇联应该在县委大院,杨阳叮嘱手下收起相机,悄悄地进去,一点儿不能张扬地接近目标,绝对不能引起县委大院里其它部门的注意。而他们本身的穿着打扮都是大青大红,色彩非常明快,显然与当地人不同,可时间紧张也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青坪县委在一条小巷里,窄小的巷子曲曲弯弯,有种曲径通幽处的感觉,叫人不由得想起一位著名诗人的《雨巷》,这样的意境更显出县委高深莫测的神秘色彩。好在县委机关的车少,幽幽百余米巷子没有遇到一辆,否则就杨阳的驾驶技术即使是这辆身材苗条的“奥拓”微型车也跟对方会不开车的。到了巷子尽头,想是别开洞天,谁知“涛声依旧”的寒酸,要不是那块庄严的县委红色大牌厚重地挺立在那里,谁也不会认为这会是堂堂青坪县最高衙门的门面。进到院子,看到四排长长的平板房非常普通,不过,院子里很是清丽,已是隆冬时节,四季常青的侧柏油绿油绿的,显现出勃勃生机。估计书记们住在后院,因为看过去后面更是禅房花木深了。这样揣测着去寻找,果然一点儿也不用费力,便在前排看到妇联的牌子,它的左边是共青团县委,右边是保密局。连敲妇联的几个门,都是房门紧锁毫无动静,询问团县委的人回答说,妇联今天有人结婚,大家这几天都忙着办喜事。杨阳心里暗喜,参加婚礼不上班,又是一条违纪。 他们寻摸着该下手时,红色桑塔纳轿车“呼”地开到眼前,杨阳眼睛一亮,这正是他相机里留下的“猎物”。车未完全停稳,便急急地下来一个圆脸剪发头、身材矮胖的中年妇女,她狐疑地看着门口这几个外来人,有点手脚无措,司机连忙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后,中年妇女满脸堆起臃肿的笑容,说几位同志是来找我的吧!司机赶忙介绍说这是我们妇联的倪主任,倪是倪萍的倪。司机心里在想,主任和倪萍是同姓姊妹,倪萍是中央电视台,该和来的记者们属于同行了,既然这样,事情应该是好商量的。 主任掀起办公室门帘,逐一请杨阳他们进门落座。在司机连忙给每人沏茶倒水的功夫,主任拿起一大串钥匙,逐个转动挑选,那专注的样子叫人一下子联想到寸步不离和尚之手的捻珠。一片沉寂中,只听得钥匙“唰啦啦”的碰撞声。像任何大战前的沉寂一样,别说主任和司机了,此时杨阳手下那几个人的心也怦怦地乱跳个不停。主任的手明显地有些哆嗦,钥匙怎么也捅不进身后铁皮柜子上的两个锁眼,好不容易摸索地打开后,寻找了半天才从里面拿出一包精品海山牌香烟,交到司机手里让他分发给大家。平素烟瘾很大的杨阳此时却摆手拒绝,手下也就纷纷效仿,倒弄得司机十分尴尬,只得把烟放在主任的办公桌上,气氛依然是沉闷。 “几位来,是不是……”妇联主任是个急性子,她经不起半天不说话而肚子里费力猜谜的那份压抑。 见女主任主动开了腔,杨阳的心里更加有了底,便慢条斯理地接过话,“就是,就是为了那事来的。”说着,他掏出记者证请主任过目。“你也知道,上面多次强调反对和杜绝红白喜事大操大办、公车私用的问题,近来市纪检委又专门发了文件,可你说,下面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而且你看,你们单位为了参加这个婚礼,竟然全体放假,据了解还乘机一放便是几天。唉,这哪里像个**的单位啊,问题真的很严重。”杨阳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相机,还有录音用的mp3,一起摆在桌上。 这些东西摆放上来,妇联主任看着好似是恐怖分子的人体炸弹,她连忙摆手推开,带着哭腔乞求道:“杨站长,求你了,我们这个小单位是经不起事情的,还请你高抬贵手,以后老姐姐一定感谢你,感谢你们。” “这真叫我们为难了,下来的时候,市纪检委夏书记专门吩咐,叫我们配合他们的工作,抓几个反面典型,用舆论监督这个手段促动该项工作的顺利开展。”杨阳平缓地说着,卖起了关子,“我的好大姐,现在不都时兴换位思考吗?假如你是我的话,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好的新闻,是做还是不做?” “唉,都是这辆破车惹的祸。车来单位不到一年,花费的两万多块汽油费、修理费现在都赊欠着,没个着落,今天又弄出这样的事情,唉,什么豪华桑塔纳,真是他娘的嚎丧,丧门星。”主任连声叹气,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讲述起这辆车的来历。 熟识海山的人都知道,海山有“四宝”即海山的驴、宝寨的葱、青坪的石板、石寨的炭。青坪石板的确有名,这里的地上地下没啥资源,满山遍野里连土层都很贫瘠,但有那种坚硬无比、油滑乌亮的大青石。早些年,这些石头用来雕龙刻凤,特别是雕刻威武勇猛、匡正避邪的石狮子深受市场的欢迎,别说在中华大地,连世界各地的唐人街上都安放过青坪的石狮。而青坪县最好的石头产在一个叫石匠峁的镇子,好石头必然造就一流的能工巧匠,有石头和好匠人又自然带动了石头产业的兴起,石头产品链开始向远方延伸,天然石板以无公害、无辐射成为家庭装修的环保材料,市场很是畅销而且前景更为广阔,东西只要能卖出去,哪怕是一堆狗屎都能把经济搞活,更何况是市场需求旺盛的装修材料呢。穷乡僻壤的石匠峁镇一跃成为全县乡镇企业最发达的地方。人常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这句话放在单位里也是这样,这个镇有钱了,那是他们把自己的现在和自己的过去进行纵向地比较,说大了也就是本县范围内的横向比较,要放到市里比,就没有什么可比性了,再到省里比可真连个屁也算不上啊。可即使是这样,这个镇也张扬起来,发奖金,购置高档办公设施,花钱如流水,镇长更是得意得不知天高地厚,在花天酒地中,摩托车换到奥拓微型车不到一年,又弄辆豪华桑塔纳坐上,两三年又换成“蓝鸟王”。车换的多了,就动了换老婆的心思。人一旦有了歪念就会着魔,那股邪劲是十头老牛也拉不回头的。果然,镇长想到做到,包了二奶刚半年,又连续作战地发展了三奶和四奶,其中二奶给他生下一双龙凤胎。奶多了,负担也重,他像上了发条的陀螺日夜围绕几个奶们转悠,哪里还顾得上老家里有明媒正娶的糟糠之妻呢!他的绝情使家里老小的光景又由小康退回到吃不饱穿不暖的旧社会。实在无法子过活了,老妻撵到镇上来讨要生活费,却被这个新社会的陈世美暴打一通,遍体鳞伤住进了医院。看不惯得势的土包子的颐指气使,群众们纷纷给妇联反映,代同胞状告镇长。妇联很重视,立即组成由主任亲自担任组长的调查组,大家赶到医院一看,身高仅一米五几的受害者被殴打得浑身浮肿,躺在病床上的她整个一个正方体,身高和宽窄都快差不多一样了,而她的头更大,血充得赶上成年猪头的大小。医生说这些伤都是用钝器击的。包几奶的事情不怎么好查,打老婆的事可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家庭暴力一目了然。当调查组人员找到镇长一谈话,他立即了下来,连连承认自己侵犯了妇女权益,看起来这家伙啥都懂但就是心坏了,就像没有一个杀人犯不懂得杀人偿命的道理,但他们还是要杀人。镇长检讨后,亲自跑到医院缴纳了住院费并给老婆写了保证书。老婆的脑袋快包成一个墩布了,那两只露出来的心灵窗口却空洞洞的,几滴泪水在脸颊上还未流淌起来便被墩布渗透走了。后来,妇联准备给县委和纪检委打报告,建议对他进行政纪处理,还准备建议进入司法程序。报告送给他过目时,这位自以为是、目空一切的土皇帝吓得尿了裤子。他痛哭流涕地表示要痛改前非,还不住地嘟哝:我一个农民的儿子,当上镇长容易吗?啊!啊——调查组的人看到他满脸真诚的悔意,就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放他一马把报告撤销了,改为批评教育,这真的令他感恩涕零。这样一来二去的,妇联里的人都和镇长熟悉起来,过了不久,上面准备给妇联一个叫“母亲水窖”的工程,旨在解决西部山区妇女儿童的吃水困难,投资由上面募捐筹集,项目交给妇联实施,而工作的第一步则要摸清底子搞好规划,这样就必须下到农村第一线。这项工作对于妇联来说有两个难度,一是技术,二是车辆,燃眉之急便是尽快解决交通工具。靠县政府给买车那是痴人说梦的事情,县长整天熬煎的是能否发了这个月工资,然后接着再去寻找下个月工资在哪里。就在大家抓耳挠腮时,镇长把那辆跑了二十多万公里的桑塔纳轿车赠给妇联,说也算他们给母亲水窖工程做的一点儿贡献。妇联主任诚惶诚恐地不敢接受。镇长说,本来这辆车也快报废了,早一天报废对他们是好事,等于能早拿到控购办给的新购车指标,给妇联和报废没啥两样,只是要立马履行过户手续,这样镇上就能马上买到新车。听他这样说,主任便坦然接受了,不过她还不忘记强调,可别换了新车又开始动歪心思。镇长不好意思地连说大姐你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有了车的妇联工作起来如虎添翼,他们抽调出得力人员又聘请了水利专家,还借了一笔款作为前期费投入到母亲水窖工程的规划中。等规划搞好准备上报要钱时,上面又来了消息说,这个项目在其他地方实施中出现一些问题,所以暂停上马。 “我们是有马备不起鞍,有车养不起啊,这小半年里我们的车基本上已经跑不起了。”主任肯定地说,“这次要不是我们单位的小同志结婚为了红颜色的车娶亲图个吉利的话,这车万万是不可能再动起来的,唉,唉!” “说实在的,这事我也是同情,但合理不合法啊!你看,市里有明文规定,三令五申的,可到你们这里却有令不行,说不过去吧!”杨阳合上采访本,给部下一使眼色,大家齐刷刷地起身便走。主任紧跑慢撵地出来,一边和他们紧紧握手,一边先是热情地挽留吃顿便饭,再是祈求不要发稿。杨阳发动了车后扭过头来说:“你的心情我们很理解,就像那个镇长的窘况一样,一个县里的女同志能担任如此重要的职务更不容易啊!可我们的工作你也要理解,为了采访你们,路费盘缠,人力物力,什么都是成本啊,我的老大姐。好自为之吧,按你说连一分钱的经费没有,那你们养车又有什么用处呢?即使真是有钱了,屁大的县城要车干啥,与其给车花费,还不如自己吃了喝了实惠,你说是吧!”他嘿嘿地笑着驾驶奥拓车缓缓地离去。望着那辆已快分辨不出颜色的奥拓车从视野里消失,主任思忖着这番话,似乎明白了杨站长的话中话。 一出县委大门,去市政所的那路人马刚巧打来电话说,他们那里的阳光更是明媚。原来市政所领导一听说记者过问此事,连连检讨工作的失误,还马上叫人在库房里找出冰柜,当场给食堂老板赔礼道歉。他们连连拍了好多张归还现场的照片,表示要写个稿子表扬该所知错就改、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谁知,所长一听要发表扬稿,脸色瞬间又变青了,直摆手说表扬不得。拒绝表扬的同时所长话锋一转,说自己非常喜欢《劳动者之家报》,贵报能在海山设立记者站那可是全市人民的福音。接着他直截了当地表示,市政所要拿出五千元作为给记者站成立的贺礼。他们拿不定主意,打电话请示杨站长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天上真的会掉下来馅饼?杨阳沉吟着分析起来,看来对方是诚心诚意的送礼,他们当然是惧怕舆论监督而和记者站拉关系,人家主动给的贺礼岂有不收的道理,便指示悉数笑纳。 两路人马在小食堂会合时,拿回冰柜的老板喜不自禁,一再邀请杨阳一行吃顿便饭。跑了一下午,大家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杨阳答应可以吃,还开玩笑地说:“你说的便饭的便,不是大便的便吧!”老板听了一愣,记者本该是有些文化的人,怎么说出的话这样粗俗难听,看来记者也不过如此罢了。也就是一转念的时间他马上说道,便和便当然不一样了,我说的便饭的便是方便的便。话音未落,立刻惹得大家哄堂大笑。他的脸红红的,不好意思起来,赶快调转话题,指使服务员关门歇业,自己便进了厨房。仅两支烟的工夫,四荤四素八个凉碟便摆上了桌子,杨阳自然坐在正北方的首席位置,一干人围着他团团坐好,只见老板不知从什么地方里拉出一个纸箱子,原来是整箱的十二瓶西凤酒,他用牙咬开瓶盖,高举酒瓶说:“大家看好了,我这可是二十年的老西凤了,包装不好看,但60度的烧酒味道纯正,是专门招待你们这些给老百姓办实事的记者的,先喝为敬。”说着便逐一斟满酒,自己一扬脖子盅底朝了天。连着敬了三杯后,他说等炒好了菜再继续大战,便忙着进了厨房。 杨阳此时也很兴奋,他提议为了庆祝首战告捷,大家再连干三杯。酒场的气氛一上来,自然便玩耍起海山日益流行且推陈出新的酒令——跌骰子,于是乎,杯光碟影,觥筹交错,“鱼鸭”在筷子间游走,“鸡鸽”在桌面上“飞行”,场面好不热闹。听到外面的热闹声,老板在里面心急火燎三下五除二,很快炒好了几个家常菜,忙着入席便又自己端起杯,连喝三杯算是自罚。三声喝毕,说刚才忘记介绍自己了,鄙人姓朱,单字一个军,和中央电视台的名嘴朱军一字不差,以后弟兄们再来青坪,不管是公务还是私务,只要不嫌弃的话就以店为家,保管给大家免费吃住的待遇。为表示他的一片诚意,便提出先来打一关,即转一圈和每人玩三把。半圈下来朱老板的酒喝进足有半斤,舌头开始发秃,喝酒的节奏也慢许多,但话却长了许多,他不住地说自己从小就喜欢写作文,可惜因为家里兄弟姊妹多,穷得没能供自己上完小学,只好学了这门“金手银胳膊”的厨师手艺。困难时期厨师是有手艺没原料,现在生活好了,原料多了可人们吃的却日怪了,连鸡鸭鱼肉都滚下了台,倒叫乌龟王八钻山豹们爬上来,还有海鲜之类的都集合到灶台上报到。唉,学习的那些老厨艺如今也只配开这种大众小食堂。老板的一圈关打下来,便开始一阵比一阵胡言乱语了,连说还是你们文化人好啊,摇身子、摆浪子便可轻松地赚了大钱。有人便问道,你要是舍得放弃做老板,那就和我们去当记者。朱军马上解开腰里的围裙,往地下一甩红着眼说:“男人说话没说的,女人尿尿没捉的,只要你们要我,我今天就关门。”杨阳见老板当真了,便连连劝说别听他们胡说,还是当老板好,再说你要不当老板了,那我们以后来青坪可去找谁吃喝啊! 大家闹得不可开交时,杨阳的手机欢快地响了起来,他一摆手酒场立刻安静,大家清晰地听到一个女人问杨阳现在在哪里,杨阳很客气地说:“你是主任吧,我们现在已到了宝寨县,你有什么事吗?”“也没有什么事,你下午说的那番话真有些道理,就是啊,我们这种单位要车干嘛呀,刚才开了主任办公会,已经研究决定将车转让。不知道你们站里是不是想添辆车?我们这辆车可是六七成新呢!如果你们要的话,那给两千块好了,也算支持你们站的工作嘛!”“谢谢大姐,站上还真准备买车。不过,我可说好了,两千块太便宜了,我们可不能要,最少也给你三千。”“你们真是讲组织纪律,那好,三千就三千,什么时间给你们交车?”“那就明天到海山交车吧,顺便开张过户的介绍信,我们到交警支队把手续变更了,省得你们再操心了。”“好、好,我也是这个意思,交车的时候就变更手续。明天大姐还有会要开,我就叫司机来处理了,怎么样?”“好的,你忙你的工作,随便来个人就行了,我同时把钱也交给他,那好,再见。”挂断电话,杨阳的心情更是舒畅,初战告捷,他面前仿佛升起了一个金色的太阳,此时他的整个身体都是暖洋洋的,他大声说:“弟兄们,放开了喝。”便亲自打了一轮关,把酒兴推向了新**,此时有人起头唱了“咱们的老百姓,今天真高兴”,马上引来一片附和声,朱军已经浑身瘫软倒了,身子歪扭着但脑子还清楚,嘴里不住自言自语道:“哄谁了,哄谁了,你们,你们也算是老百姓?我,我知道,你们当记者的,有钱,有车,有地位,连领导都怕你们,你们呀,那是天天像过年一样的高兴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章 杨阳当总编 如果说《劳动者之家报》是座金字塔的话,杨阳的这类记者站只是离塔顶很遥远、属于省站下面的一块小基石,似乎只有奉献的义务而永远是无出头之日的。也正是因为此,为了能接近和攀上塔顶,杨阳做梦也想一脚踢开省站独自去“闹革命”。好在报社对于记者站的管理也是“金字塔”式的,仅从记者部的考核图表上就可以看出,记者部下面管辖着二三十个驻地记者站,记者站下面又有百余个自己的子站和工作站,记者站和它的子站只是业务管理关系,经济收入是彼此独立的,据说是因为省站出具发票时要收百分之二十的管理费,这样盘剥子站直接影响到了报社的收入,所以在海山记者站成立半年后,报社就回收了管理权力,把所有的记者站和子站、工作站放在一起进行考核,惟一的区别是代表他们业绩的数字颜色不同,在这份图表上,以五万元划分一个台阶,每迈上去一个,就可以得到呈几何级数般上升的奖赏,当年收入达到一百万元时,记者站和子站的颜色全部成为红色,标志着子站的独立。这个表是金字塔式的,就像那些搞传销的人一样,要想做到上面变了颜色,就意味着必须采取不择手段的办法,比如传销就要拉周边的亲戚朋友下水,否则要升上去是难上加难。 海山记者站在杨阳的领导下在经济欠发达的海山地区活动,东奔西走,四面出击,整了两年多时间终于在报社的图表上把代表自己的圆柱染成和省站一样鲜艳的红色,作为百余个子站、工作站的冠军第一个荣升报社的一级记者站之列。翅膀硬起来的杨阳根本不用去踢,何站长便自动放弃了管辖权力,这也是报社的规矩和市场规律决定的。为了把首个地市级记者站这面旗帜树立起来,报社决定把海山站作为改革试点,从多方面采取了倾斜政策,比如加大广告和专版组版的提成比例,把统一的25%提成破例增加到30%,还配备了十多万元的办公用品,把海山站武装到了“牙齿”上,成为了报社的御林军。 这些奖励举措对于已经宏图大展的杨阳来说不很重要,因为有了不少钱的他此时不光需要钱,更重要的是需要掌握一块属于自己独立的说话阵地,只要有了这样的阵地何愁赚不来更多的大钱。目前已经完成原始积累的他,手头的工作相当的顺当,手下的这些记者们经过两年来在一线的实际锤炼,个个成为“生猛海鲜”,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于是他放心地呆在报社,今天请记者部主任、副主任甚至编辑们吃饭、喝茶,或是泡歌厅、洗桑拿,明天请副老总、副社长们游泳、打网球、玩高尔夫球、吃海鲜,后天说不定他亲自陪同社长、总编的家属飞赴祖国的名山大川,游得不亦乐乎了。等到领导们都不好意思了,主动地开始询问他有何事需要帮忙时,他便从基层站的角度,提出了面对报刊整顿力度加大、新刊号难以批复的具体实际,应该抓紧利用目前报业管理中的可乘之机因势利导地进行改革,而从地方站来说,那便是利用报纸的刊号不定时地增加当地专页,变相扩大报纸规模,以提高报纸的影响力和增加经济收入。他的建议得到了领导的重视,要求他拿出具体的方案,当他拿出设立“海山专页”和一些具有可操作性的方案时,在报社中、高层的一片叫好声中得以通过,大家纷纷认为杨阳站长是报业改革的先锋。社委会决定为了促进报业的改革,抓好海山这个试点,将免费增加十个海山专页,即所有的费用由报社负担,而其广告收入全部归海山记者站所有。事实上,既然是海山专页,那也只送给海山当地的订报用户,这样每期固定的订户也只是四五千份,算起来不过区区几百元印刷费用,比起杨阳给报社的那些贡献,真可谓是九牛一毛。 《劳动者之家报:海山专页》的稿子由海山记者站提供,报社在八个版面以外不定期地增加四版的《海山专页》,而印数随着海山当地的广告情况而变化,然后随着正报一起发出。《劳动者之家报》虽是外省办的报纸,但比较贴近群众的生活而受到包括海山老百姓在内的读者喜欢,现在报价不变,凭空里多出四个海山专版,且内容主要是以社会新闻为主,说的是这条街道的路灯不明,那条街道长年污水横流,公交车上小偷多,街头抢包案件频发,这些报道都是和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对于长期以来看惯当地媒体好话连篇的报道的海山人来说,现在冷不丁地看到专页上刊登的尽是本地老百姓的事情,特别是对政府机关也敢进行舆论监督报道,所以该专刊很快深入到百姓的心坎,影响力自然越来越大。 赢得了百姓的喜爱,专页的发行量很快上去,如果是连续刊登几篇监督性的好稿子,还会出现读者争抢阅读的局面。比如专刊第五期上登了一篇《是义务教育还是贵族教育?海城中小学校乱收费严重》的文章,文中批评了海山许多中小学校巧立名目,瞒天过海进行乱收费,还有意识地提高中考分数,限制高中正常招生人数,然后将指标以5000至10000万元进行售卖,文章分析了目前海山教育设置的不合理,长期下去必然导致出现教育危机。报纸一送出,整个上午记者站的电话便被读者打爆。杨阳决定试验一番,想把零售做起来。他拿着报纸找到海山日报印刷厂,人家看是翻印报纸,便要出具准印证书,拿不出自然遭到拒绝。后来,他找到一个私人印刷厂,起先该厂也以没有准印证为由予以拒绝。后来,当他答应给该厂在专刊上免费做广告并给了每印刷一份8角的高价后,人家方才答应。翻印报纸其实很简单,激光扫描照排出了片子,便可以在几十分钟里加印出1000份报纸,下午时分报纸上市以每份5角交给书摊和公用电话亭零售,这些书摊小贩以每份1元的价格出卖,依然很快销售一空,同时也开创了海山历史上零售报纸的先河。看到专页里面暗藏的商机,一些卖药的、搞服装的客户也主动上门找记者站要刊登广告。杨阳真是高兴得那个窃喜啊,这窃喜不仅是为了眼前出现的繁荣,更为自己的高瞻远瞩而自豪。等专刊出到第8期,自以为打下报社半壁江山的杨阳兴高采烈地到报社,提出申请要报社给他出具一个准印的批文,今后的海山专页将定期出版,由记者站自己编辑组版、印刷,然后送到海山邮政局夹在当天的《劳动者之家报》里一并发送。他的设想很是大胆,也具有创新,可报社的一些领导担心起来,他们害怕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一则海山专页成为了一份同一刊号的“报外报”,显然严重违反新闻出版的有关规定的;二来记者站会成为一只断线的风筝,报社可能马上失去对他们的控制;三来嘛,记者站长期打着报社的招牌,难免会捅娄子出大问题的,要真正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会出现殃及池鱼、难以收拾的局面。心急如焚的杨阳只得红包引路,进行公关游说,但领导们也都不糊涂,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大家都装聋作哑,谁也不敢轻易放话,担心一失足误了报社的前程,便成为千古罪人了。悻悻中的杨阳在百般无奈里只得大骂这些王八蛋老滑头们,真正用他们的时候,一个个成了缩头乌龟了。 人的智谋潜能多是在走投无路的尴尬中发挥出来的,跑了几天后的杨阳便是这样。某个晚上,他的灵光突然一闪,报社不支持自办专页,那自己为何不索性去另外创办一份报纸呢?于是,他跑省城,到京城,托关系,找门子,请客送礼,多少天过去了只是在外围活动,到头来一盘点连国家新闻出版署的一个管事的司长都没有约出来过,最后只得无功而返。看来申请新刊号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在报刊整顿风声越来越紧的今天,搞定新闻出版署可不比登天简单多少。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便想另辟捷径,整合那些濒临倒闭的报纸资源,使用人家的刊号借鸡下蛋收编一张新报。果然,当把视野放开阔后,仅仅在海山市的几份报纸里一扫,便有一份报纸引起了他的兴趣。 隶属于广播电视局新闻中心的《海山广播电视报》是在省电视台有一套节目上卫星后刺激起各地市广播电视系统纷纷办报的风潮中办起来的一份报纸。电视报算是办起来了,但压根谈不上什么报纸,除刊登买来的各台节目安排表外,只得用从其它报刊上剪接一些演艺圈的轶事比如这位明星和男朋友分了手,那位明星到酒吧里撒野耍大牌丢了人来拼凑。版面要是再不够的话,便从网上下载明星们的照片任意放大来充实版面。说实话,现在的报纸并不好办,即使是专业的电视报也要有它独特的风格和自己的办报理念,而这份只有4开8版的报纸,价格竟然比同样大小却有32版的《中国电视报》都高,区区一万来份的发行量,还要报社的工作人员采用找赞助、拉关系的手段来实现,可想而知这份报纸的生存窘况。这份报纸平素里杨阳是不屑一顾懒得去翻阅的,他连该报的办公地址也不清楚。当然不光是他如此,海山的媒体持的都是和他差不多的态度,甚至连市委宣传部开会也压根不给所谓的《电视报》发通知,该报的存在与否好像和市里毫无一点儿干系。对于要收编这样一份报纸,杨阳是满怀信心的。 毕竟是一份报纸,不用怎么打问便知道该报的办公地址在市广电局大楼的八楼,杨阳信心十足地进了电梯,看到八楼一溜连着好几个房间挂的牌子都是编辑部字样,那屋里是窗明几净,干净整洁,收拾得很是齐整,电脑、复印机、打印机、数码摄像机和照相机是应有尽有,在最大的那间办公室的墙上,竟还安放着一个雪白的大屏幕,不用说便是投影机的屏幕了;再看办公室里坐着的人员,也都是穿着讲究、气质高雅,精良的设备,整洁的办公环境,加上精明的俊男靓女,叫人无法相信那样糟糕的一份报纸竟是从这里出笼的。 连敲几下挂着总编室牌子的办公室,过了好久才传出“进来”的声响,推门时杨阳还在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唐突,说不定人家正忙其它的事情,进去了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因为他一眼看到在硕大的办公桌后,一张报纸遮掩住后面的脸,只露出不长头发的贼亮的大脑门。杨阳轻声自报了家门,总编听到后马上像触电般地起立,连忙自我介绍他姓刘。客套几句后,杨阳直截了当地谈起自己的收购计划。刘总编一听,晃着光亮的大脑门,仿佛是走了漫长一夜终于看到了黎明前曙光的人,拍着桌子连声叫好,他情绪激动地说:“我们这份报纸早该停刊改换门庭了,由你来做,大家就看到了希望。”这话叫杨阳听起来很不舒服。这是啥人啊,怎么说报纸也是你苦心经营起来的,自己的孩子再怎么丑总不应该嫌弃呀!唉,这年头!他轻叹了口气,不住地打量起刘总编来。此人大概有五十多岁,看貌相老实憨厚,性子温和,本不应该是一提报纸便满腹牢骚的人。 “杨站长,你是不知道啊,我们报纸那是扫帚顶门顶不住——头头太多了。局里、台里、新闻中心,还有社委会各位成员,每期报纸的小样一出,要经过四五级审核,七嘴八舌的,行政干扰太大了,根本不可能实现我的办报理念。”刘总编委屈地说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停顿了一会儿,摘下眼镜揩了,说:“真恨不得你杨站长马上把报纸收购了,我也好趁着年轻还能跟你大干一场,大展鸿图实现抱负,怎么样,到时候你要我吗?” 杨阳本想不置可否,可面对他殷殷期盼的眼神,想到还有事情需要他帮忙,便痛快地说:“那还用说吗?就怕到时候我的小庙养不起你这个大和尚啊!”两人打了一阵哈哈后,刘总编告诉他,这事需要在广电局党组会上最后敲定。 杨阳想考验刘总编的诚心,便提出请他带自己去找广电局长,顺便也把想法告诉局长。刘总编一听脸色马上变得苍白起来,哼哼哈哈地连说:“我的大站长,还请你理解我的难处啊!我是本系统的职工,这样到局长那里反映自己报纸的问题,是不是有吃里扒外之嫌,去了恐怕不妥吧?” 杨阳冷冷地笑着,直骂又是一只老狐狸,这些人正事干不了,搞阴谋诡计倒都是天才,这样想着,嘴上还是说刘总你想得周全,我充分理解、理解。出了门,便独自乘坐电梯下到四楼去找局长。已在海山地盘上混了几年了,大小的门槛杨阳都迈过,广电局长虽然不像电视台台长那样熟悉,但和他也算半生不熟的相识。果然,局长见他显得很是客气,又是让座,又是拿出新买的“观音王”沏上,还专门从柜子里取出一条“软中华”高级香烟招待他。杨阳寒暄了一会儿却不知从何处说起,局长倒先言归正传,说:“杨站长你是大忙人,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有事就说,能办到的一定照办。” 杨阳便正色说了前来的目的,谁知局长好像早已知道什么似的,笑吟吟地一口回绝,说:“这可不好办啊,我们这是专业报纸,主要刊登广播电视节目的,你即使收购过去也没有多大的发展空间的。你刚才说我们的报纸现在办的不怎么样,我承认这是事实,可再不怎么样,我们这么大的系统要养活一份报纸还是有能力的,你说是不是?所以,你的想法不错,但我这里真的不好办,不好办呐!我建议你还是到其它的系统看看,市经济工业局的《海山经济报》我看倒是和你的设想离得很近。呵呵,呵呵。” 行里人都知道《海山经济报》是内部发行的报纸,隶属于市工业经济局,现在这个老家伙还装模作样地拿这报来糊弄自己,真是欺人太甚。杨阳心里气鼓鼓地想,别看你装模作样,哪天老子一定会把你搞定的,表面上他依然很是平静,只是说收购报纸是大家互惠互利的事情,还请局长高屋建瓴,再做考虑。告辞时,局长硬是把那条软中华香烟塞到他的手中,他推辞不过便笑纳了。回去以后,杨阳想了一万个理由,也觉得局长不应该死守苟延残喘的报纸不松口。 “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你不打它它就不倒。”**说过许多话,可只有这句杨阳终身牢记了。这是当年他贩卖绿豆和日本人第一次洽谈生意时,从实践中体会到这话的真谛,所以至今铭刻在心。那次,叫仓桥清一的鬼子是初次来海山,出于对老外的崇拜和尊敬,更重要的是为了做成生意,杨阳他们求爷爷告奶奶的,通过请人送礼后才从保险公司里借出一辆后面双开门的“丰田”吉普车到机场迎接仓桥清一。谁知,这家伙见车后却死活不上。莫名其妙的他们只好开出经常跑农村收购粮食时的国产212吉普车,鬼子嘀咕着脸色却好看起来,上了车。到仓库里看货时,仓桥清一的脸色一直不是正常的颜色,显得有几分阴冷。看来这家伙也不是外行,在大明绿豆里仅仅掺杂了大约三分之一的毛绿豆,竟然叫鬼子察觉到了。鬼子不停地嘟囔,轻声喊叫什么“巴嘎”、“巴嘎”的,听起来像电影里鬼子对我边区老百姓喊的一样,只是凶巴巴的程度差了点,表情看起来还是在骂人。大家看完了货,来不及详谈便到了吃饭的时间,一行人到了海山最高档的饭店,菜上了满当当的一桌子,可鬼子的情绪就是上不来,真是敬酒不吃,罚酒更不理识,搞得大家很是狼狈,酒场的气氛自然沉闷。鬼子扭过身子向翻译嘟哝几句后,翻译说仓桥先生身体不舒服,请大家原谅。还算礼貌,鬼子并没当场退席。可杨阳听到这话心里很是生气,盘算说你个小鬼子有啥了不起,老子们给你好车你不给面子坐,在最好的酒店请你吃,又扫大家的兴,于是乎大伙撇开鬼子,径自大吃大喝起来。喝了一阵子杨阳有些高了,就提议咱们玩捉鬼子的酒令,有人觉得不妥,毕竟当面坐着仓桥鬼子呀。杨阳却说当着鬼子的面玩捉鬼子那才刺激呢,何况他又不懂我们说啥。捉鬼子,是海山自创的一个酒令,眼下正在流行,即把骰子放在杯中摇动,点数摇出后,按大家坐的顺序数到谁跟前谁就喝酒,鉴于鬼子不喝便把他作为“地雷”,谁摇到“地雷鬼子”,那摇骰子者就等于踩着了“地雷”而要罚酒了。见此状,翻译窘迫得满脸通红,看着大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呜哩哇啦不停地向鬼子说着什么。大家也不理会继续吆五喝六,正在兴头上,闷声坐着的鬼子突然拍拍桌子,竟然用中国话说:“你们海山人不友好,我们的生意没法子再做。”大家一愣,十分尴尬,没想到鬼子竟然懂中国话,这当面“掺水”的事情真做得很丢人,大家伙便连连向仓桥先生道歉。这鬼子却是小娃娃的**,越拨拉越来劲,腮帮子鼓起两个大包,“巴嘎,巴嘎”的乱叫,又扬言要到市政府上访市长反映问题。年轻好胜的杨阳本来就窝着一肚子气,见这鬼子给鼻子上脸是无法无天了,便说去你妈的,不跟你做生意老子还能饿死。他话音未落,手里的一满杯酒顺便泼到了鬼子的脸上,刚才鼓起的两个肉包马上被泼散了。鬼子和全场的人都愣了神,良久,看见鬼子想站起身子,杨阳以为他要打架,记起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古训,便迅速将桌上一个热腾腾的“锅载银鳕鱼”连火端起,谁知鬼子却拍打着他的肩膀,“我为历史上伤害过你们的日本而道歉,”说着还深深地弯腰鞠躬,“今天的我们是朋友,中日永远友好不再战。”他拿起筷子,说:“请大家米西、米西,吃饭,吃饭。”大家呆若木鸡,难道一杯酒把仓桥清一给泼醒了。恢复了正常的情绪,仓桥清一告诉大家,自己从小长在美国,中国刚改革开放便到了北京,所以还算是个中国通。今天一到海山他感觉到很不愉快,因为你们不友好,竟然用拉囚犯的车来迎接你们的客户。杨阳告诉他这车目前是海山最好的,他们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借到的。仓桥告诉大家,双开门丰田车是专门用作拉囚犯的,我到你们这里可是来做生意的,可不想做外国的囚犯。闻此言,大家笑痛了肚子,笑声中向仓桥先生道歉说,他们在豆子里面做了手脚,掺杂了毛绿豆。仓桥也嘿嘿笑着,希望大家做诚实的遵守商业道德的生意人。后来,他们的生意合作得非常愉快,仓桥先生成为海山小杂粮出口日本的主要纽带和桥梁了。当杨阳把这件事情说给父亲时,老人反复念叨的是**语录“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你不打它它就不倒”。 要打倒广电局长,必须找到突破口,也就是新闻上说的由头。杨阳找来几年的《海山广播电视报》认真阅读,马上找出了里面的问题,报纸用的稿子全部是侵权的,五花八门的转载稿子都不署出处,好多照片出自图片库,而这些图片是专业图片库花钱买的版权,有偿供媒体使用的。当然,这样的官司真的打起来在全国造成影响的话,报纸说不定也被吊销了,这不是他的初衷。他需要的是既不造成全国性的影响,又足使广电局把报纸当作一个讨厌的包袱甩掉的事情。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发现在生活版上连续几期刊登了同一对新人的大幅结婚照,这些照片画面讲究,光线十分到位,特别是俊男靓女美丽的神态,更是勾人魂魄。这幅照片在婚纱影楼的橱窗里他曾看到过,印象很深,他清楚地记得,每幅照片下面都标明“版权归画面主人所有,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使用”的告示。海山城不大,杨阳叫记者站的手下拿着照片打问,马上在一个小食堂里找到了主人公。此时的男人头发蓬乱,正忙着炒菜,而女的也满脸油光光的,既做老板娘,又当服务员。仅一年多的时间,照片上的风光荡然无存。杨阳点了一桌子饭菜,见他们出手宽绰,小夫妻俩把他们当作上帝忙前跑后地伺候,而且是有问必答。吃到后面,杨阳已经了解到大概,这小夫妻俩是海山罐头厂的工人,去年临结婚时厂子刚刚破产,每人分到两三万块钱。两人当时想,结婚是人生中最大的事情,万万不能草率处之,所以花费了一万多元拍摄了最贵的婚纱照,照片出来后效果十分好,影楼也说是几年来最好的一组照片。后来他们发现,自己的照片被放进了影楼的橱窗里,不过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结婚真的很费钱。”女子有点羞涩地说,一场婚礼后,家里给的房子、摩托车不算,他们早将分到的钱海花得所剩无几。然而度完蜜月还要过岁月,为了生存便举债开了这个小食堂。至于报纸上登他们照片的事情,事先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后来有人拿着报纸到食堂里吃饭时,他们才看见的。“怎么了,这不是好事情吗?”女子闪烁着那对既大又亮的毛眼眼,不解地问。 “你们知道肖像权吗?”杨阳看着这两个傻瓜十分可笑,便给他们讲了张艺谋拍电影《秋菊打官司》时在农村偷拍了一组镜头,上镜的农民以没有征得同意为由,和张艺谋打官司索要精神损失费。“你们这样俊美的照片,随便叫他们用作商业广告,不打官司还等‘菜’呀!”杨阳十分惋惜地告诉他们,这样的官司打下来,索赔金至少有几十万,有那么多钱了干什么不是干,实在不行了,就到我们报社去做白领,“你看你,细皮嫩肉的,还受这样‘烟熏屁打’的苦。”杨阳说着心里盘算这女子真是个美人坯子,可惜嫁了这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人,于是有些心疼地看那女子,得到了她妩媚一笑的回应,紧接着女子便翘起白葱般细长鲜嫩的手指给杨阳添了茶水,嗓音柔和悦耳地说:“我姓白,叫樱桃。如果杨站长真帮我们打赢了官司,小女子一定重重感谢。”白樱桃娇滴滴地发嗲时,男人却默默地进了厨房干起活来。这一切尽收到杨阳眼里,他在心里鄙夷地说,他妈的又是一个戴绿帽的缩头乌龟。 杨阳一行带着白樱桃浩浩荡荡地到影楼质询,听说是为了侵犯肖像权版权的事情来的,影楼老板显得底气不足和十分的害怕,他承认电视报看到橱窗的照片后索要时,自己考虑到登报能扩大影楼的影响,便提供给他们使用。现在既然事情已发,老板一再强调自己的法律意识淡薄,还请媒体高抬贵手,甚至提出退还当初的一万多元拍摄费私了。白樱桃听到退钱动了心思,她乜眼杨阳,看他也得意地在给自己抛飞眼,顿时脸色绯红,垂下了眼睑,只有睫毛哆嗦着不知所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杨阳当然不会接影楼老板的这个茬。他鼓励白樱桃一定要打官司解决问题。很快,要求索赔一百万的诉讼状子送到法院,还没有得到该院是否受理的消息,《劳动者之家报》便开始连篇累牍地进行跟踪报道,杨阳心里盘算道,用上这套敲山震虎的办法,就不相信广电局那边没有动静。 果然,打官司的消息一出,市广电局新闻中心首先乱了套,中心主任带着刘总编向局长汇报了事情的缘由,并大大咧咧地认为,不就是几张装点版面的照片嘛,随便他们告,还能怎么的。局长不高兴了,训斥主任说,你们说千道万的再怎么找理由,未和当事人见面便将人家的肖像随意刊登在报纸上总是事实吧,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们新闻中心是二级机构,没有独立的法人,要真找被告了那就是我。局长沉着脸继续训斥说,现如今哪里的报纸不是香饽饽,赚钱赚得盆满汤溢,可你们这些窝囊废们办的报纸,常年亏损不算,还摊上了棘手的官司,他越说越是气愤,便大骂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饭桶,是办事无能的混蛋。哪天法院真判决赔偿一百万的话,那就拍卖你们新闻中心。局长这样叫骂过了,心里镜子般的明亮,不由得佩服杨阳这小子的花花肠子就是多。看来,该进入到调解程序了,他便指使主任先找当事人白樱桃私下进行调解,能否达成一个赔偿协议,然后劝告他们把诉状撤了。主任几次找当事人调解,那男人倒是开通,甚至提出道个歉,保证以后再不使用照片就成。男人的话音未落,白樱桃扯开了嗓子,双手叉在水蛇细腰上,口气很大也很硬,说一百万少一分钱也不成,姑奶奶和你们的官司打定了。听了主任的汇报,局长心里更有了底。 等到法院的传票正式送达后,早已成竹在胸的局长指示新闻中心主任把杨阳请来,主任有些纳闷,《劳动者之家报》连篇报道这事时,他说要找杨阳来个釜底抽薪,局长不准许。现在要对簿公堂打官司了,再找杨阳有何用处,真不知道局长动的是啥心思。 杨阳再次走进局长办公室,尽管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得意忘形了,但头还是情不自禁地略微上扬,挺着胸膛,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早已没了上次低三下四求人的模样。局长满脸堆笑地从宽大的真皮座椅上起身迎接,亲自过去把门关上,然后两人挨着坐下,点燃了香烟,都是笑吟吟的面孔,一言不发地看着烟雾在空气里曲里拐弯地袅袅上升。 局长心里鄙夷地说,小子,现在给你报纸才是水到渠成的时候了。你以为一个区区肖像权的官司真能拿到一百万吗?我还巴不得你把声势造大呢,上次要随便给你的话,那惹出的满城风雨的事情都得要我收拾啦! 杨阳想,**他老人家真伟大,“你不打,他就不倒”绝对是真理。不过,打人一定要有功利性,不达到自己的目的,那打人还不如打几拳沙袋,省心又不惹事。 中华香烟真是不错,白白的烟灰燃了长长一大截也不断。杨阳的拇指和食指潇洒地弹着,烟灰应声落进烟缸里。局长的烟灰也是白白长长的,他把香烟挨在烟缸旁,用拇指和食指转动了香烟,在烟缸壁上轻轻地一捻,烟灰无声地滚落进烟缸里。 “杨站长后生可畏,真是佩服,佩服啊!”局长赞叹地说,“不过,你苦心积虑地唱这出戏,胃口恐怕太大了。想想,不过就是几张普通人的照片,要一百万太夸张了吧!知道不,诉讼标的越大,诉讼费可是成比例地增加呀!” “谢谢局长指点,你应该明白,我不这样做,你的报纸岂不要继续不死不活地维持吗?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真是为了你们好,我一次要了电视报的命。”杨阳抿嘴说着,笑容还是溢到了嘴角。 “呵呵,你小子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局长说,“好了,言归正传,说你的收购条件吧,不过,我再次强调,你以为拿官司压我我就害怕你不成吗?那是给我转让报纸在铺路。至于撤诉不撤诉随便你好了,反正名声已经出去了,现在这和官司儿没有一点儿关系。” 两人几番商谈下来,争论的焦点有三个,一是既然广电局作为名义上的主管部门,那么每年报纸究竟要交纳多少管理费,局长要八十万,而杨阳坚持只给二十万;二是现有人员和设备的问题,杨阳表态,人员可以接受,但岗位一定要变动,如不乐意可以随时走人,至于设备可以无偿使用。局长同意人员按照报社新的制度进行管理,但价值三百多万元的各种设备至少要折半给局里交清。杨阳和他打着哈哈,在既是友好又是激烈的争论中,杨阳从包里摸出一个厚大的信封,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一边拉开抽屉将信封放进去,一边回头微笑着说:“我的好局长啊,广电局这么大的摊子,岂和一个还不知道未来的报纸较的那是啥真啊!如果报纸以后真办好了,效益里还不是有你的份吗?”闻此言,局长连声咳嗽一时无言。他们的谈话戛然而止。 过了几天,局长主持召开了局党组会议,经新闻中心主任提议,局长和大家一致通过,将这份麻烦的报纸交给《劳动者之家报》海山记者站进行经营。在报社设备无偿提供给他们使用的同时,记者站将每年给局里交纳20万元的管理费。而目前报社的人员,愿意留下的,局里另行安排工作,愿意走的局里可以停薪留职。 报纸成功收购后,已被聘任为杨阳秘书的白樱桃主动到法院撤了诉。似乎看起来皆大欢喜,但达到目的的杨阳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看出了局长的老谋深算。从表面上看,报社的官司是局长力挽狂澜摆平的,并把一张亏损的报纸踢出去了,且每年还给局里赚取二十万元,而里面只有自己知道的猫腻是在局长的咳嗽声中,办公桌里便凭空得到了一个装有十万元现金和二十万元信用卡的大信封,而且还口头上获得了报纸10%的股份。更叫杨阳佩服的是局长的精明,那天收了钱事情谈妥临分手的时候,局长热情地拥抱了自己,一个老头拥抱一个后生这本身是够滑稽的了,可他俩心照不宣,拥抱是为了检查衣着单薄的身上是否隐藏什么录音之类的设备,热情的背后充满了不信任,而什么都没有发现倒很让局长信任,坚定了合作的信心。唉,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便是可怕的现实生活。马上要做总编的杨阳觉得再怎么说还是他妈的做官好啊,局长不用一枪一弹,便赚得锅满盆溢的,而且从里到外还得到了好人的名声。 杨阳在忙着策划打官司、收购报纸的同时,一歇不歇地寻找着合作伙伴。他明白,虽说广播电视报社靠着广电局这棵大树已有一定的物质基础和发行渠道,但要办一份规模不大的综合性地方报纸没有几百上千万的资金注入那是万万不行的。对于找资金他已经不发憷了,自己眼下在海山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了,知名度本身就具有吸引力,更重要的是,在南有南方报业集团、北有京报集团、中有《大河报》、西有《华西都市报》这些成功媒体的示范带动下,特别是这些集团一年有几亿、几十亿的综合收入,在这种刺激下相信海山一定会有不少具有战略眼光的投资者的。 其实,杨阳第一次与刘总编谈论收购问题后,消息便通过广播电视报职工们的嘴巴传了出去,这种传播是呈几何级数增长的,经过多人多次不停地传播加以放大,再配合上肖像官司的新闻被《劳动者之家报》的连续报道,杨阳的“小九九”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情。在当今这个本末倒置价值取向扭曲的时代,有野心不是坏事,有了野心人才能干事,即使是对贪官,也有一部分人给予理解式的宽容,前几年海山的交通事业发展很快,后来市交通局几个局长因为受贿被逮捕后,已经立项的一条高速公路迟迟开不了工。宽容的人们便说,抓啥贪官呀,没有贪官,便没有高速公路,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城市广场,更没有经济发展了。以为当官的都是公仆呀,他们得不到好处,能有多少人还去跑项目、搞建设、发展经济呢?真有那空闲的时间,他们还不如拿着公款吃喝玩乐潇洒去!再不怎么样的单位,供领导潇洒的钱总还是有的吧!对于贪官人们都是如此宽容,更何况是一个想当报纸总编的成功的记者站站长呢?已被《海山专页》吊起胃口的读者真希望当地能办起来一份属于海山人自己的报纸。在众望所归中,一些积累起资本的老板便聘请顾问,到互联网上搜寻资料,去天南海北的城市考察,聘请专家搞筹划,算计着投入产出比的问题。杨阳这边还没有搞定局长,许多老板就已经开始主动和他接触,纷纷提出投资意向。一时间,杨阳这边成了卖方市场,好不红火热闹。 在众多的老板当中,曾和杨阳一块儿做过粮食生意、现已是海山市房地产大亨的米老板,是他看中的首选投资对象,尽管说这个米老板年事已高,沟壑纵横的脸上长着两只老鼠眼,眼睛里从来都放射着贪婪的绿光。但管他是老鼠还是猫,杨阳就喜欢和他这种人合作,因为有两大优势,一是他资金雄厚,在海山目前的个体老板中,浮出水面的大概只有米老板的资产超过亿元,有钱事情便好办多了,有了钱就是有了坚强的后盾和坚实的保障;二是这家伙很精明,实在是太精明了,杨阳就喜欢精明人,乐意和他们打交道,因为精明人是讲游戏规则的,和他们打交道省心,即使退一万步说真被精明人算计了,那只能说明自己的愚笨,可以从中吃一堑长一智。所以说,当吸纳投资办报的事在海山被炒得沸沸扬扬之后,许多老板找到杨阳,而杨阳最中意的是和米老板合作。 如杨阳期待的那样,米老板果然掌握住时机主动打电话过来请杨阳喝茶,地点是在海山“南天一柱”茶苑,那里是当地高档喝茶休闲的地方。米老板虽然有钱,但平日里为人比较吝啬,今天选择这个地方,足见他对于会晤的重视,杨阳想到会晤这样一个外交词汇,不由得在心里一阵发笑。到了约定的茶苑,一袭绿色旗袍的引导小姐早已是笑吟吟地等在门前,穿过潺潺流水的小桥,便是电子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假山,又转了两个圈,才到了曲径通幽处的包厢,只见厚重的红漆大门上安放着两个铜环,刚一敲门,里面就传出米老板朗朗的声音:“杨老弟,你可真给我面子啊!”“什么时候我不给你面子过?”杨阳应声进门,两人一摆手打了招呼。米老板点了480元一壶的“观音王”功夫茶。当服务小姐忙不停地添水烫杯沏茶的时候,他们的寒暄也已结束,立即奔入了主题,一个要入股,一个找资金,你有情来我有意,自然一谈即合,初步确定了大体框架,对于办报所需的招聘人员、改造设备、报纸发行、前期广告等资金米老板投大约800万元,占70%的股份,杨阳将报纸刊号和其它已付出的有形和无性资产折股20%,自己也就占这20%的股份,另外的10%股份,杨阳说给一位神秘朋友。米老板嘿嘿笑着问是否是官员,杨阳点头算是作答。控制70%股份的米老板自然是想当然的董事长,杨阳出任副董事长、报社社长兼总编辑,而那位股东,米老板说等他正式露面后就做监事吧!在米老板雄厚的资金支持下,杨阳底气十足地到省里有关部门去运作,自然采取那种既常规又非常规的老一套的措施,面对各种对象是要钱的给钱,不敢拿钱的变相送黄金、钻石之类的礼物,或者邀请家属到最时兴的欧洲旅游,终于得到上面开放的一路绿灯。用电视报原有的刊号出版4开12版的报纸,报纸在必须刊登电视节目的同时方可刊登其他的社会内容,报名叫做《海山电视·牵手百姓报》。杨阳最初想法是整个报纸连电视两个字都不提,可局长警告他说,不提电视报,那规就是违大了。无奈,用电视报刊号的他想出了地道的“挂羊头卖狗肉”的办法,“牵手百姓报”这五个字是从电脑里做出的“舒体”,是大红色的报头,而本来该唱主角的“海山电视”几个字渺小地半隐半显在上方,在整个版面上像包子肉馅里的几粒姜末,要使用放大镜才寻找得到,至于电视节目预告则全部放在中缝里刊登,登的都是次日的节目。电视报本是一周一张,杨阳跟各方面打点之后,有关部门睁一眼闭一眼,便改版为4开12版的日报,报纸采用国际上最流行的按照黄金分割线的“瘦身”版样,一律采用彩色印刷,并甩开邮局自办发行,雇用一批穿着黄马甲的报童直接上市,送进千家万户。清晨,海山街头破天荒地出现了卖报人的身影,这些卖报的孩子们手里扬着《牵手百姓报》走街串巷,“和你握手了!和你握手啦!”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要是报纸上刊登了头天本市发生的意外事件,那他们一准兴高采烈地叫喊着“快看啊,昨天晚上城墙垮塌啦!”、“国道上出车祸,死十人了”,一大早便使这座近百万人的城市好不热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章 报社“地震” 像鸡飞、马嘶、蛇出洞、狗上墙这些反常的现象都是地震来临前的预兆那样,周望对报社“开刀”也是有预兆的,而且,引发“开刀”的是一个记者。 海山市新修殡仪馆时,馆领导考虑到馆里职工住房长期得不到解决的具体困难,便从建馆费用里挪出二十来万,补贴给大家修了单元楼。新馆刚刚落成时,有人将挪用专款建私房的事情反映给有关部门,主管局民政部门便委托审计事务所对工程进行审计。馆领导是个胆小怕事的人,面对已惹出的乱子一筹莫展,想要归还又无处找钱,不归还显然上面一定会追究到底的。看他的落魄样,办公室主任便出主意宽慰他,说现在哪个单位部门不是想方设法地从社会上捞钱啊!我们为何就不往这方面想。馆长苦笑说,社会上的确都是围绕一个钱字打转转,可我们是和死人打交道的殡仪馆,谁会给我们钱哪。主任说那倒不一定,毕竟有许多单位也很不起眼,一般人可能一辈子都不和他们打交道,殡仪馆虽说单位是不咋样,可所有的人都要和我们打交道。馆长说那能咋样,活人看不起我们,而死人又不会理我们。主任看馆长老实巴交的没有一点儿悟性,只好直言不讳地说,政府还不是给我们了一定的权力吗?何不乘新馆建成之机搞一个落成庆典活动,请柬发出去后看谁胆敢不给我们礼金。 海山市是一个落后而保守的地区,传统上一直盛行土葬,且在办理丧事时,唢呐、锣鼓齐鸣,纸火、挽幛飘扬,披麻戴孝的孝子们拉着灵柩招摇过市,有时一个送葬队伍竟零零散散地拖半条长街,把交通堵得水泄不通。当地领导和老百姓对这些事情早就司空见惯了,再说谁家不死人呢,死了人如果别出心裁地低调办事的话,那岂不是叫大家笑掉大牙。尚进到任后不久,在去电信局参加电视电话会议的路上,竟因送葬队伍堵在街头,结果迟到了受到省里的批评。坐在会议室,尚进满脑子想的是曾去过的江西赣州市,那里是蒋经国经营过五年的地方,三十年代初蒋在赣州时,推行了新生活运动,搞得有声有色,现在蒋经国的旧居里还可以看到当年他亲自在报纸上撰写的类似于今天我们说的文明公约,洋洋千余字,从洗脸、刷牙等小事入手,到好好学习、认真工作、孝敬父母、报效国家,是修身养性、文明生活、爱国为国的经典范本。现如今经济相对落后的赣州市,街道整洁,市容干净,民风淳朴,人们的生活方式十分文明。从赣州想到自己统领的海山,这都到什么时代了,还用如此落后的殡葬方式招摇过市,真叫他十分恼火。于是,尚进利用双休日进行调研,发现之所以土葬盛行除了历史上根深蒂固留存的原因外,在客观因素上还有整个海山市没有一家火葬场。尚进马上拍板定案,要求市、区政府多方筹集资金,尽快修一座现代化的大型火葬场,引导老百姓在殡仪方面走向文明。尚进指出,文明的过程是逐步发展的,推行火葬更要循序渐进。依据意外死亡者不能回家的风俗习惯,火化可以首先在溺水、交通事故等意外死亡者中推行,在充分赢得大家的支持下展开,千万不能蛮干。尚进还指示民政部门,参考全市每年意外死亡的人数,可以初步定下火化指标。 办公室主任所说的殡仪馆的权力便是指火化指标问题。尚进讲话后,两级财政很快拨付了专款,市政府办公室也将民政局出台的关于殡仪改革的文件进行转发,在文件的后面按照市区各社区人数分配了火化指标,并强调指标的落实事宜由市殡仪馆具体负责。主任的一席话,叫馆长茅塞顿开,小胆量的他独自不敢拿主意就召开馆长办公会讨论,既而又扩大到全体职工会议,要大家集思广益,拿出最佳方案。挪用专款的事情一发,连日来大家都愁眉苦脸的,惟恐问题查出后个人真要给单位退钱,那摊到各户头上近一万块钱要真是退出来的话可不是一个小数字,现在柳暗花明又一村,搞庆典拉赞助的确是个好主意,说实话,要叫大家给北京奥运会拿主意,这么遥远的事情大家也没什么大的兴趣,可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哪怕是抓耳挠腮也要开动脑筋。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么多人的脑子放在一起,便有了一套既严密又具有可操作性的办法,这套办法很是细致。考虑到请宾客来殡仪馆参观恐怕有些晦气,他们决定在海山宾馆举行庆典活动;庆典的名堂也不提殡仪两字,还是年轻主任脑子好使,他想出活动的主题叫做“人间天堂”庆典;为了彻底回避殡仪两字,到时连扣在请柬上的章子都是借殡仪馆主管部门市民政局的章子,反正这样做的结果是,既让大家心照不宣地上礼,又免得大家感到寒碜。 海山人本来热情好客,特别喜欢赶事情、凑摊场,虽说这次是殡仪馆举行的活动,但活动的名堂倒是很令人向往,况且地点也在星级宾馆,加上听说社区准备把火化指标分配到辖区的各个机关单位,到时候保不住要走殡仪馆的“后门”,所以收到请柬的单位大多派去了带着礼金的代表。庆典活动如愿隆重举行后,大家把账务一清点,竟收了近三十万礼金,除去活动花费,补上亏空的二十万“窟窿”还绰绰有余。大家喜滋滋地又在宾馆接着活动了几天,吃得大家都腰挺肚圆、满嘴流油,真像自己都进入到人间天堂了。 连续几天,大家光顾了吃喝,收的礼钱清点后还没来得及补上窟窿,有人就把“借殡仪馆开业之机大肆敛财,大吃大喝”的举报信投诉到海山的几家媒体。举报材料是殡仪馆一个副馆长写的,为的是搞倒窝囊的馆长给自己腾位置,便匿名打印了材料寄给各家媒体。省报站长雷向阳向来对这类事情不屑一顾,他随手把材料丢进垃圾桶里。而最感兴趣的《牵手百姓报》见了这种投诉材料则像毒瘾刚发作有人便送上高纯度的海洛因那样,瘾君子自然十分兴奋,记者部派出了三名记者在第一时间赶到殡仪馆,后来之所以偃旗息鼓没有见报,是殡仪馆答应做专版广告。果然,事隔不久,该报套红刊登了“现代化的殡仪馆开业,邀请各界朋友届时光临”的整版广告。这样大篇幅的广告,放平时要没六万元是拿不下来的,套红还要另加15%的套红费。而撞在枪口上的殡仪馆,没有十万绝对不可能。 放平时这样的举报材料在《海山日报》是没人理睬的,即使有人去采访了,本报也不会发出稿子来。这份材料寄到报社按规定被通联部人员拆开后,自然放置一边。就在此时,一年也不到报社露几次面的记者李华强正巧进来,他一边和大家神侃海聊着德甲足球联赛,一边无意翻阅到这份材料,仅粗略翻阅看了几眼就感到里面蕴藏着“商机”,他乘大家不注意便若无其事地把材料装进衣兜。 李华强属报社人所共知的“具体人”,究竟怎么个具体法?例子举不胜举,比如他曾和同事为争论巴西还是德国最后夺得世界杯冠军就大打出手,将同事葬送了三颗门牙和一条肋骨。在定力极大的仇平稳的时代,编辑记者们对于老总是人人畏惧,可李华强却另类得对他从不发憷。有一年国庆节前夕,李华强采写了一条石寨县教师连续三个月领不到工资的稿子,原因很简单,县里挪用了扶贫项目款,省里要来检查项目,县政府便决定停发教师工资用来还账。这样的稿子放平时也不可能在传统的《海山日报》上公开发出,更何况当时是国庆节即将来临之际,可这个另类的记者偏偏不认这个理。按照一贯的惯例,稿子坐上直通车,编辑、主任几道手续,一路开着绿灯地直奔到总编办公室,仇平稳对此多次批评下属,大家都当老好人啦,然后把矛盾转移到自己头上。谁叫你当着官?下属嘟囔着,仇平稳他说归说,下属依然如法炮制。所以,这次当稿子呈送到仇总办公室时,他简直有些忍无可忍了,叫来李华强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训斥。李华强却出人意料的冷静,长时间的沉默倒叫仇总无话可说。拿着稿子走出仇总办公室后,他竟然胆大妄为地在发稿签上偷偷伪造了仇平稳的字迹,然后静静地等待着下班时间的到来。他看到报纸小样出来且仇总也已审阅完并离开办公室赴宴后,李华强拿着自己的那篇稿子来到编报部,假传仇总“圣旨”硬是取下来一张新闻图片,把这篇批评稿子挤上了头版并安置在倒头条位置上。 稿子一见报,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当天上午,仇平稳接到了主管宣传的市委副书记、宣传部长等人的电话,要他立即到市委进行解释。普通机关干部和老百姓意外地在党报上看到这样的新闻稿件,却是另外一番心态,都感到欢欣鼓舞,觉得海山日报开始贴近百姓啦!此时,早有人把报纸传真给百余公里外的石寨县领导,快到中午时分,石寨县委、县政府的明传电报便发到报社,电报中声称这是严重的导向错误,要求必须尽快调查,弄清事件真相,做出详细解释,并要求在合适的时候《海山日报》在同一位置上公开进行赔礼道歉。 仇总硬着头皮、满脸堆笑挨过上面的训斥后,回到报社便要收拾李华强。可这小子面对恼羞成怒的老总继续振振有词,说什么文责自负。可不管说千道万的,伪造总编的签名可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情。报社党组会上,仇平稳提出要将其除名,余震虽觉得李华强的做法是错误的,可从内心里来说对这篇报道本身是有些欣喜,也就低头不语了。其他人既对脾气暴烈的李华强有畏惧感,又享受着对“一把手”受了委屈所产生出来的快意,所以也都不表态,只说仇总你拿主意,我们听你的。在圆滑的官场上,大凡聪明的副职都把“临门一脚”留给正职,因为射门是否成功和自己没多大的关系,这也是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态度。见此状况,仇平稳一时也没了主意,见他没了主见,大家知道这事在会议上议来议去到最后一定不会形成什么决议,果然过了一段时间,等到上上下下和方方面面的气都消得差不多了,再上党组会时,大家一致通过给李华强一个行政记大过处分,并立即由记者部调到编报部做校对。决定是这样做了,也仅是停留在文件上,这又不是啥好事,谁也不愿意传达这种岗位变动的事情,何况又是面对李华强这样一个具体人。 捅下这样大的娄子,却得到如此轻的处分,要放在任何人头上都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可李华强压根不买账,他装作一副啥也不知的样子,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校对是干嘛的工作,依然每天来记者部晃悠。以前,部领导也不敢给李华强分配什么具体的采访工作,现在人调离则更没权力指挥了,他倒成为报社里真正的自由人。 其实,李华强人品还行,水平也不错,文学素养更高,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中文系毕业的本科大学生。1982年夏天,他以优异的成绩大学毕业后,直接分配到还正在筹建中的海山师范专科学校做老师。望着学校这堆废墟,早期想进党政部门的念头便在他的脑海里死灰复燃,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就和人事局僵持着迟迟不去换派遣证。当时,国家拨乱反正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到处需要人才。他拿出鲜亮的大学毕业证书走了市里的几个单位,全部没有落空。几经比较,还是觉得到地改市前的海山行政公署办公室的前景广阔。李华强生性好动,性格暴躁,浑身散发出叛逆精神,加之他衣着随便、不修边幅甚至可以说是邋遢,这和机关干部西装革履的装扮、一本正经、庄严肃穆的工作作风很不协调。所以,他虽有良好的文学功底,但面对八股文式的规范材料往往显得一筹莫展。工作几年,除了接电话、抄材料、跟随领导下乡外,别奢谈什么作为了,连个正经的工作都没有,为此他很是苦恼。有一次,“八一”节前,专员突然想起按往年的规矩要到军分区和武警支队、消防支队去慰问,不巧的是秘书科的几个老材料们手头都有写作任务,专员只好叫李华强写封慰问信。本来,这样的材料有现成的,每年拿出来略微改动加上几句和当前形势与时俱进的客套话就可以了,可他想显示一下自己中文系大学生的水平,就查、找范文,熬了个通宵,写出来的慰问信很是抒情,领导拿到材料后来不及审阅立马带着秘书长去了军分区。慰问活动开始后,专员拿出材料照本宣科地念了几句,连续几个“啊”、“啊”的叫他气喘吁吁,跟不上了节奏,滑稽得像周星驰,很是搞笑。没办法,专员只好脱开稿子信马由缰地讲起来,讲常规话、客套话是当领导的基本技能,讲起来自然很是顺溜。 慰问信事情叫领导对李华强彻底地失望,专员萌生了调走他的念头,秘书长天生就会看风使舵,品咂出领导的意思后,便找他谈话说你到行署办公室也几年了,各方面表现都不错,组织上准备给你压压担子,但眼下办公室的位子比较满,打算提拔你到下面工作,下面是哪里?秘书长委婉地说合适他的地方应该是那些学校、文化局、文联、报社等单位。 李华强是个聪明人,听秘书长这样一说就明白领导这是准备把自己扫地出门。说实话,在行署办这个典型的官场环境里,他也萌生过走的念头,因为知道自己长期呆下去要顺应官场的规则,恐怕会完全扭曲了自己的性格,活得将是十分劳累;而一意孤行继续和官场格格不入,会变得连狗都不理睬了。所以,此时不走还等何时? 按照李华强的要求,他如愿到了海山日报社,依照惯例,哪怕是行署机关出来的通讯员,到了下面单位也要考虑在工会、团委等组织里给个职务,何况是办公室秘书和本科大学生呢!刚巧,报社文艺部主任离岗腾出了位子,于是行署指示报社任命李华强担任了文艺部主持工作的副主任,等过一段时间再考虑转正。 文艺部有十来个编辑,每两周才编一期副刊,大家的时间实在富裕,闲暇里的李华强便对新闻留起神来,经过揣摩和学习,很快掌握了新闻倒金字塔的写作规律,试着出去采访了几次,写出的稿子竟全部使用,其中有一篇写市里进行农村产业结构调整给农民带来实惠的《田家山村从土疙瘩里刨出“金娃娃”》的稿子,上了头版头条。连一向很少表扬人的仇平稳也几次在编前会上对他看问题准、文章有厚度且文笔干练、表达准确大加赞赏。在扬眉吐气中不断进行总结和提高,依靠扎实的文化基础和良好的修养,在行署几年写不出行政材料的李华强一旦喜欢上了新闻,潜能就很随意地发挥出来。时间过了不久,有些飘飘然的他强烈要求到记者部做一名真正的记者。仇总和他谈到记者部可以,但那里已有一正三副四个主任,职务实在不好安排。他却表态自己到报社不是冲着当主任来的。仇平稳便叫他立了字据,还说这样做是为了上面过问起来好交差。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被弄出行署的都是领导不喜欢的,好不容易弄出去了,领导再也不会关心的。 报社虽说是业务部门,但和其他党政部门一样都是论资排辈,等级甚至更为森严。到了记者部后,李华强成了资格最浅的人,每天还时不时地被人唤着打开水、扫地、抹桌子。当年在行署办公室干这些活也就罢了,那时伺候的至少也是和仇平稳职位大小差不多的领导,而在报社干这些事情真叫他窝起一肚子火。有了火总要燃烧的。一天,他终于歇斯底里地爆发了,一怒之下将部里的四个暖水瓶全部打碎。从此,人们不和他交往,而他变得更加孤僻,我行我素,独来独往,逐渐成为报社的具体人和自由人。再渐渐地,大家感觉他的心理也有些变态,谁也不轻易招惹他了,他上不上班,平时在社会上干什么,没人去打问,来到单位也没人搭理他。而只要是他写来的稿子,编辑、主任谁也不敢动,签发“同意”后,基本原样呈送到总编那里,一般情况下,他的稿子都不会被“枪毙”。听说他还经常拿差旅费在报社报销。从李华强身上,人们得出一个道理,人活着都是为了那张薄薄的脸皮,如果谁把这层脸皮撕破,完全不准备进步,那时候只有领导惧怕你的份了。 周望上任后,像人们说的,报社无论业务工作还是人事安排,是稳坐钓鱼船,就是不开舟。面对李华强“外甥打灯笼——照旧(舅)”,他也不闻不问。 那天,李华强在通联部拿到举报殡仪馆的材料后马上前去采访,到了殡仪馆,他发现除了《牵手百姓报》没来记者之外省内外驻海山的几家媒体的记者都不约而同地到了,他心想:这真他妈的是“几个贼歇在一个店了”。 搞庆典被举报一事,弄得殡仪馆馆长很是狼狈,好不容易以做十万元的专版为条件打发走《牵手百姓报》三名记者后,谁知后面的记者像蝗虫一样一批批地赶来。面对众多媒体记者,馆长心里说,既然拿出了十万,那就不惜一切代价继续坚决阻止媒体捅出去。他知道,一旦媒体披露此事,肯定会在全国引起巨大反响,那时他的馆长是必免无疑。只要媒体不介入的话,上面领导最多也只给个处分而已。保住了馆长的位子,至于处分有啥可怕的?在他不停的埋怨声里,已应接不暇的办公室主任小心翼翼地建议道,专版咱们是无力做了,再做恐怕连收来的礼金全贴进去都不够,现在不如对这些记者采取各个击破的办法,按照他们所在报纸的分量和影响力以及他们来的人数情况,分头用2000到5000元不等的红包打发。馆长同意了他的建议。等红包给到海山日报时,考虑到这是党报,又只来了李华强一位记者,所以给了他最高的5000元红包。 写匿名举报材料的副馆长目睹了红包买通记者的全部过程,更加气愤,坚定了连记者在内一起状告的信念。究竟该如何把记者也告在一起,产生更大的轰动效应,他想起海山文联有一位专写报告文学的作家,近年来这位老先生转向了新闻写作,是中央几个大媒体的特约记者。此人一走上新闻道,便以写揭露报道而见长,有几篇在全国都产生过影响。他找到该特约记者,简单谈了情况,果然该记者比他还要气愤,当副馆长又试探性地告诉他,海山市里的所有新闻媒体都有人拿过红包,他一脸严肃地说真不像话,看来海山的媒体是全体堕落了。他一再保证说自己是不会堕落的,他说目前的材料已经很翔实了,就不准备再大张旗鼓地去采访,那样会暴露自己的,依照材料写稿子的前提是你要保证所提供的材料完全真实,自己可不想为此惹上官司。本来,举报是偷偷摸摸的事情,现在要立下字据,副馆长显得顾虑重重,最后在记者信誓旦旦的保密承诺中,写下了“如有半点失实,愿负一切责任”的字据。 虽有副馆长的保证书,特约记者依然不很放心,按照送过礼金的单位名单,他找了几个熟悉的朋友打电话拐弯抹角地核实,果然事实确凿。还有一个朋友气愤不已地主动提及此事,说要请他在媒体上揭露这种不正之风。他吃了定心丸之后马上写稿,像以往一样批评稿子从不过夜,赶在夜班截稿前将稿子发了过去。次日早晨,他在央视早七点新闻的“报刊浏览”中,听到了海山市殡仪馆借开业敛财的消息,知道稿子已经见报了。此消息一发,报刊、广播电视竞相转载,连各大门户网站也都安排在首页,作为社会新闻的头条稿子,此事一时间在全国炒得沸沸扬扬。 媒体一发,馆长后悔不迭,大骂自己做了件“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亏本买卖,便叫办公室主任把发去的红包统统收回来。主任解释说,那些拿过红包的记者并没有发稿,咱们要收就是不讲规矩。馆长便骂什么他妈的规矩,老子叫媒体害死了,哪还顾得上规矩不规矩的啦!主任只好挨个打电话,约见当事的记者见面讨要,大多数记者脸色很不好看,甚至嘴里不干不净,虽说是骂骂咧咧的,但还是不情愿地把红包退了回来。只有李华强是个例外,他说钱早打麻将输光了,拿出了一副死猪不怕滚水浇的泼皮相。本来,到了这个份上也只好算了,可馆长不想给这个记者搞特殊,非讨要回来不可。见主任为难便自己亲自出面找李华强,看到李见他后装聋作哑,气愤中便跑到报社向周望去讨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二章 修理“泼皮” 送周望上任时,尚进书记论述了党报具有的三大优势,即喉舌功能带来的政治优势和导向权威、信息权威、评判权威和监督权威;具有公信力和品牌优势;具有相当可观的资源优势,在获取信息、开展采访、实施监督、赢得读者信赖、组织各种经营活动都具有便利条件,这些论述高屋建瓴,很有前瞻性和实用性,周望从中得到很多有益的启迪。报纸要发展,首要的条件是必须适应新时代的要求,加大报纸容量。客观地说,海山市周边地区都有地方晚报,作为一个土地和人口大市,由于经济长期落后,导致这样的晚报办不起来。过去没办起来,并不意味着现在的海山日报社能得到办晚报的新刊号。近年来,国家新闻出版署针对报纸已经突破二千余种致使报纸质量良莠不齐、品种过多过滥等层出不穷的问题积极进行整改。出版署最近的中心工作就是像银行回收贷款一样全力审核书刊号,重新验收登记。此时要想办下来刊号,那无疑就像年底“只回笼不贷款”的银行要贷款一般艰难。周望觉得既然新上一份晚报有这样的障碍,那还不如绕着红灯走,把现在对开4版的海山日报扩版为16版,前4版基本上保持现在的党报风格,扩大的后12版与老百姓生活密切,报道他们的喜怒哀乐和百姓们关心的事情。扩版的想法得到了市里的高度好评,方案很快上报到省里。 在等待扩版批复的时间里,为了使报社改革少走弯路,他在请示尚进书记和朱冠军部长等领导的同时,进行广泛地考察调研,再积极稳妥地推进改革。所以几个月来报社维持着现状,而周望本人不是跑省里就是上北京搞改版的批文,或到沿海新闻行业发达地区学习取经,几个月下来,他渐渐明晰了海山日报的改革思路,简单来说便是在思想上要巩固党报作为主流媒体特殊传播功能即舆论导向与宣传阵地功能。与此同时,使党报如同一般报纸一样具有经济功能,即依靠报纸产品在市场交换中获得自我发展的经济支撑。通过比较思考,他认为长期以来海山日报的赢利模式单一,主要是通过行政渠道,采取高价发行这一主要赢利模式来弥补广告收入的不足,而这样高价发行办法与市场经济规律相悖,也与大多数都市报和晚报竞相降价促销的发行方式截然不同。为此,党报也必须按照市场规律,通过广告、多元化经营和发行三条渠道进行多层次、多领域的经营。当然,要实现三个渠道的畅通,首先必须提高报纸质量,增加可读性,而办好报纸的关键之处在于引入现代企业机制,建立高效、优化、奖勤罚懒的用人制度。上任几个月来,看似他无所事事,但几乎每个晚上都是在苦苦思索中度过的。 海山日报扩版批文下来的时候,周望酝酿的改革方案也趋于成熟,在交到市委宣传部以前先到报社有关人员会上进行讨论,然后全面推行。上会前,改革方案的具体内容先和余震、韩水平进行了沟通,他俩一致认为这个方案既大胆又符合报社的实际情况,具有可操作性。就在此时殡仪馆举报的李华强受贿五千元的事情,成为了海山日报改革的导火索。 海山日报社宽绰豪华的会议室从周望上任仪式过后便一直锁着,但今天是座无虚席,充满了浓浓的人气,主席台上方“海山日报社人事制度改革动员会”的横幅十分醒目,虽然江南丝竹乐演奏着愉悦的中国名曲“茉莉花”在会议室里欢快温馨地回荡,但丝毫缓解不了大家肃穆而严肃的情绪,轻松的乐曲和紧张的人们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主持会议的韩水平很激动,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发颤,然而脸上非常严肃,严肃到面孔看似发青的地步。唱主角的周望反而是一副笑盈盈的面孔,谈笑中透露出改革的信息,他用探询式的语调说得生动具体并时时用的是和大家商榷的口吻。讲到最后,他慷慨激昂地说:“大家明白,在激烈的媒体市场竞争面前,如果我们海山日报社不进行改革,那就永远没有自己的出路。但该如何既积极推进又全面稳妥地实施改革呢?我认为,首先要从思想解放入手,使大家树立起党报也要进入市场、进行经营的理念和意识,不仅要在日益成熟的市场经济中遨游,更要游得如鱼得水,在众多媒体中起到典型示范作用。其次,要从体制改革上寻找突破口,坚决打破历史上形成的干好干坏一个样、干与不干一个样的坏风气。我们是党的新闻媒体,早在十多年前,我们便报道过这个地方砸破了铁饭碗,那个单位实行了全员招聘制,可一直到现在我们竟还在吃大锅饭、领大锅钱,这是多么可怕又可悲的事情啊,同志们!” 周望的讲话在会场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人们时而聚精会神地聆听,时而又交头接耳地议论。讲话结束后,人们议论的声音更高了,周望不得不提高嗓门压住大家激烈的争论声,说:“同志们,请大家安静,安静一下,借今天召开改革会议之际,我们要宣读一个决定,这是社委会在会前研究做出的,希望大家给予关注。”他把眼神投给了韩水平。 “现在请余震副总编宣读社委会的决定。”韩水平拔高了嗓门说道。 余震立起高大的身子,先是用目光环视大家,然后开始抑扬顿挫地宣读:“我社记者李华强同志,在新闻采访中利用记者身份收受巨款进行稿权交易,严重违反了党的新闻纪律,在社会上造成了恶劣的影响。为了严肃组织纪律,教育更多的职工吸取教训,经**海山日报社委会研究决定,给予李华强同志开除公职留用一年的处分。同时责令其三日内退还收受当事单位的五千元人民币。” 余震宣读完毕,满场鸦雀无声。静谧中,人们体味到,报社这次改革肯定不会像以往那样只是放空炮了。 “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可李华强同志爱起财来,不光玷污了自己的形象,更玷污了我们神圣的党报的记者形象。无需讳言,我们不得不承认,报社比起一些单位和部门,比起同行们,大家的收入和福利待遇是差了许多。但有谁扪心自问过,自己究竟为这份报纸付出了多少,大家的工作什么时候有过压力?再说李华强同志,哎,李华强来了没有?”周望探起身子询问,见大家纷纷摇头,他接着说:“连今天这样关乎我们每个人的前途和报社命运的会议也不来参加,可想他的组织纪律性差到哪里去了。据我了解,该同志长期以来,不请假,不上班,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自由散漫毫无一点组织纪律性,这哪像一个国家工作人员、像一个人民记者。**同志说过,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在战争年代这是我们**取得胜利的法宝之一。在和平年代,也需要加强纪律性。同志们,大家是光荣的新闻工作者,代表的是先进的文化和生产力,记者本身便是维护良好社会秩序的清道夫,是遵守纪律的模范,可究竟做得怎么样,大家心里都应该是明镜般的清楚。最后,我想说的是,党报历来是藏龙卧虎之地,是高素质、高水平人才的聚集地,只要大家团结一致,齐心努力,我相信《海山日报》一定能跻身于一流的地方报纸之列,明天会更加美好!”真是屁股决定脑袋,现在的周望讲起话来,也是有板有眼、一套一套的。 “散会!”本来依着常理,主持会议的韩水平应要进行大会小结,可此时他觉得啥也说不出来,只得二话不说宣布散了会。 这是一次给报社带来不下八级地震的会议,会后,编辑、记者都有这样共同的感受。而“地震”自然波及到了李华强。当天下午,他得知自己受到被开除留用的处分后恼火万分,他娘的,周望你他妈的真够狠呀,也好意思!说这话的意思是因为李华强和周望比较熟悉,特别是在上中学的时候他和范丽是同学,且有过暧昧的关系。后来,范丽高中未毕业提前参了军,朦胧的感情随着人的离去而结束。周望夫妻俩返回海山后,他和周望在工作中接触不多,但因为范丽的关系,两家人在一起吃过两次饭,是那种礼尚往来的互请。他工作不顺,性格也越发的孤僻,他们再也没有什么交往。周望到任后,他倒是想和周望谈谈,可到了办公室门口,似乎心里有种自卑感便没勇气跨入门里,加上他长时间不上班,几个月来两人一直没有见面。这次殡仪馆的事情,他原本想馆长既闹到了报社,周望会念及两家以往的交情,肯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不了最后责成把钱退了了之。却没想到周望一声不吭就把自己给开除了,这可是各种处分里最厉害的一种处分啊!这家伙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在开除后面加了留用,无疑是如来佛给孙悟空头上戴的紧箍咒,在以观后效中时刻念咒,把自己的前途随时掌握在他的手里。 怎么办?还是先礼后兵吧,李华强打消了使用泼皮手段的办法,准备登门拜访周望。既然上门也不能空手,可究竟拿啥东西好呢,这让他颇费心思。凭他们的交情,拿衣服、补品这样的东西未免有些难看,拿购物卡或者是现金则更俗气,最后在家里翻腾,选择了一条“小熊猫”香烟和两瓶“水井坊”白酒作为礼物,当然,这些东西都是他自由采访的时候别人因为惧怕他而送的礼物。俗话说,烟酒不分家,这礼物符合国人的习惯,既使对方容易接受,也给了自己面子。同时价格也比较昂贵,仅一条小熊猫市场的零售价格就是两千多块,烟酒放在一起要四五千块。真他妈的,自己由收礼的转换为送礼的,一时很不舒服,看着塑料袋里自己还舍不得抽的香烟要送给别人,心里是一阵比一阵的难受,还是眼不见心不烦,他在袋子外面又套了一个黑色袋子,便出了家门。 周望依然住在电视台家属区,乘着天刚擦黑的时分,李华强压响了门铃。老同学范丽见是他,显得热情依然,又是沏茶又是上烟的,他也打着哈哈说,老同学你可是风采永驻啊!也真是的,都近不惑之年了,范丽的身材还是少女般的亭亭玉立,曲线优美动人,真诱惑得人想入非非。 说笑中,周望下班回家。他平时不嗜烟酒,也基本上不参加应酬,特别到了报社后,走的几乎是单位和家两点一线,这样还忙得是“猫踏老鼠”,经常疲惫不堪。见李华强在客厅就坐,他疲惫的脸上勉强浮现出一丝笑容,说:“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找来的,但没想到是找到家里。”范丽张罗两人吃饭,李华强表示自己刚吃过了,周望两口子坐在客厅一角的小餐厅。看着他们在吃饭,沉默了一会儿,李华强还是窝不住事情,便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起来。“首先,我对于给报社惹来的麻烦诚恳地表示道歉。”他站起来还真的鞠了一躬,唬得范丽连忙放下碗筷,连说华强你干嘛,干嘛呀!他也不理睬,依旧按照自己设计好的方式接着说道:“其次,诚恳接受社委会要我退钱的决定,明天我就把钱退给殡仪馆。” “你来难道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些?”周望狼吞虎咽地拨拉完饭,坐回到沙发上询问道。 “当然,当然还有其它的话。”李华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便拿起自己的礼物准备将那条小熊猫烟拆开。周望一边说你这是干啥,一边将茶几上放置的香烟递过去,制止了他的举动。“这可是特制熊猫香烟,一条两千多块呢,是老邓同志生前最喜欢抽的。”李华强解释说,看周望无动于衷,便显得有点尴尬,只得继续延续着话题说道:“不过,让我想不通的是,你们该打该罚我都能认,可和我这个当事人气都不通一声竟然就做出开除的决定,也太不够意思,太毒了吧,你!”他气愤得嘴唇直哆嗦,看周望递过茶杯,犹豫中接了过来端在手里,又说道:“你也是老新闻了,看看如今这个行当发展到啥地步了,我们这种记者提拔无望,那好事总得沾点吧,不乘头上戴着‘无冕之王’的花环弄点钱,岂不是大傻逼吗?” “你说的一些媒体乌七八糟的破事我都知道,都是偷偷摸摸暗箱操作的,没有一家敢上桌面。至于我们报社以及对你的处理问题,不知你设身处地地想过没有,《海山日报》是党报,要保持舆论的先进性,必须首先保持队伍的纯洁性。如果我们的报纸和记者带头搞新闻**了,那别的媒体会怎么看!不正己何以正人呢?华强,希望你理解社委会的深刻用意,遵守做出的处理决定。其实,社委会也不是一棒子把人打死呀,不是还留用着你吗?再说,报社马上要进行用人制度的改革,将全部实行招聘制,新扩版后的报纸到处是用人才的地方,还是那句老话,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的。你说是不是?” “哼,”李华强用鼻子哼出了声音,“你哄谁了,这些大道理那是给小孩子说的,难道我老李会吃你这套?分明是为了推进你的改革,给你自己的政治资本贴金,所以你才杀鸡给猴看,用我给你铺平道路,想得美,我们走着瞧,我李华强绝对不是软柿子。”他吼叫着站起来,用紧握的拳头指着周望的鼻子。 “就算你说对了,那能怎么着。告诉你,难道我周望是吃素的吗?你准备咋样,我随时奉陪。”周望冷冷地说。见李华强已经拉开了门,便说:“别忘了,你的东西!”说着拎到了门外。 站在门外的李华强真是那个气啊,他拎着烟酒袋子,想起家属区里有一个公共厕所,便气鼓鼓地走进去,准备将手里的袋子一古脑地扔掉。谁知刚进厕所却碰到一个熟人在“蹲点”,他打着招呼把袋子放置一旁,就在撒尿的这点儿时间突然想开了,真他妈的自己是个大傻逼,往厕所里摔四五千块的东西,究竟是谁和谁过不去啊!他嘿嘿干笑着,感谢遇到了这个一丝不苟的“蹲点”同志。 要说耍泼,文化人耍起来也与众不同,显得颇有技术含量,说到做到的李华强次日上午破天荒地提前到了报社,蹲在周望办公室门口。报社的全体同仁都在关注着,大家早知道李华强和周望夫人是不错的同学,两家以前的关系也不错,这次周望大刀阔斧地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有挥泪斩马谡的勇气,表明周望对报社改革的决心。面对李华强这副死猪不怕滚水浇的泼皮相,大家都为周望捏着一把汗。 这下有好戏看了!隔壁的韩水平见此情景,心里盘算着,慌乱地低头打开自己的门,一头扎进去再也不敢出来,只是不时侧耳贴着门,听着外面的动静。 李华强蹲在眼前,可周望的眼睛里仿佛什么也看不到,像往常那样他镇静地开门,李华强突然像一只耗子吱溜一下抢到他前面,窜到办公桌前,还装模作样地打开电脑。周望摇着头找到办公室沈主任说了几句。过了一会儿,办公室里又搬进来一张办公桌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周望掏出衣兜里的u盘插进电脑就埋头工作起来。余震走了进来,见这样的情景便要请李华强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谈。余震问李华强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李说必须撤销开除的决定,否则就一直和周望这样对着干下去。余震告诉他,决定是社委会集体研究决定的,组织的事情不能作为儿戏。李华强说组织不能儿戏,那我儿戏好了,便又来到周望的办公室里,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一天,两天,一周很快过去了。 又是新的一周。一大早,李华强像上周一样,早早地蹲在门前等待着周望,可快到10点了还不见周的影子。就在心急火燎中,两个戴着大盖帽的检察官走到他面前,核实身份后,检察官找来隔壁的余震,当面宣布了报社记者李华强因涉嫌诈骗罪要进行“双规”审查的决定。李华强被带走后,报社传开了,说是殡仪馆馆长因挪用专款一事被免职后,老头对于组织的处理倒是心服口服,但这根“老牛筋”认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对李华强迟迟不肯退还五千元一直耿耿于怀,得知报社做出了处分决定,可这小子依然不退钱还变本加厉地瞎操蛋,老头更加愤慨,向律师打听后得知,受贿五千元检察院便具备了立案条件,就立即举报。检察院在受理时发现,根据老馆长描述的行贿过程,被举报人是以发稿为要挟,采取恐吓手段,在当事人极不情愿的情况下才得到的五千元,显然此案以敲诈罪立案更为准确。传闻虽然是一个统一的版本,可似乎大家对周望在此案中所起的作用心照不宣。 平时的李华强也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双规后,在检察官的“熬鹰”式即人家倒班休息却叫他不能睡觉一直交待问题的连续作战中,他的精神很快便已崩溃,之后竹筒倒豆子一古脑说了这几年利用记者身份搞**的问题。他从不来单位上班可一点儿也不闲着,常去采访那种有“油水”的新闻,收受来的东西五花八门,从烟酒、服装、皮鞋、金笔到沙发、空调,也有面额不大的购物卡和现金。问题说出去后,经过“熬鹰”的他倒头就睡,可睡过一天一夜醒来后,又感到是自己的嘴巴误了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事情够得上法律的制裁。果然,检察院解除了对他的双规,改为实施刑事拘留,把喊天哭地的他送进了海山看守所。 根据李华强供述的事实,检察院紧锣密鼓地展开调查,很快查明他在三次采访中涉及受贿的金额达到一万一千多元,加上敲诈的五千元,案情显然重大,经过办案人员碰头,准备汇报检委会批准对他实施批捕,然后进行公诉提请人民法院审理。 现在,身陷囹圄的李华强尽管猜测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必定和周望有很大的关系,但好汉不吃眼前亏,此时最要紧的是谁能把自己尽快捞出去,而周望在此刻是一言九鼎,他的态度起决定性作用,自己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就看他了。李华强真不知道,周望会怎么做。唉!这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 李华强的妻子将他决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并希望报社保释的口信传给了周望,周到市检察院进行努力,经过检委会研究,决定对李华强免于刑事处理,交给单位给予处分并进行批评教育。拿到保释通知,周望亲自到看守所接李华强出来,一路上他俩无话可说,在难受的沉默中,李华强心里真正领悟到什么叫“泼皮”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三章 《第一声问候》 周望长期从事的主业是电视新闻报道,但他更喜欢纸质新闻的写作,他认为电视是视觉艺术,电视新闻必须用画面产生的冲击力感染观众,可在多数时候很难寻找到有这样冲击力的画面;而报纸则不同,只要新闻有由头、视角好,记者便用一支笔就可在白纸上自由驰骋,报道事件,剖析问题,发表评述,这对于深度报道来说更是有益。以前,他在搞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发了不少深度报道的稿子,如果真要按影响力大小来划分的话,这些稿子至少有三分之二是发在全国各地的报纸上的。 担任党报总编后,几个月来周望广泛考察、认真研究,对于像《海山日报》这类地方党报该何去何从的问题思考得越加成熟。首先,报纸的定位便是这张报纸的名片,而党报也需要这样的名片。比如央视名牌栏目《焦点访谈》用一句话表达的定位是“用事实说话”,而《东方时空》是“电视新闻杂志”,著名的《南方都市报》是以“传播消息,提供资讯,主打经济,引导消费,服务生活,办中国最好的报纸”为自己定位的,即使是一些省城的党报比如《南京日报》、《四川日报》等,也明确找到各自的定位。党和群众是鱼水关系,党报应该成为党和群众连接的桥梁和纽带,是最直接面对老百姓生活的,是每天最早和老百姓见面的,所以,“第一声问候”几个字豁然跃进他的大脑时,他为这既是报纸的定位也可以作为专刊名字而感到喜悦和高兴。至于作为一份地方性具有党报性质的报纸究竟该怎么办,他继续思索着。一般来说,因为财力及信息资源有限,大多数地市级报纸在基本版数和信息资源方面不可能与省级媒体比肩,所以要“薄报厚办”,追求新闻的必读质量和服务质量,通过强化本地特色、拓展新闻的广度、力度和深度,用亲和力凸现阵地优势。同时,还要树立“小报大办”理念,既要彰显区域特色,又要满足读者越来越高的阅读需求,这就要求地方性报纸实现两个结合:一是选稿的国际化视野与本地化的结合;二是外派记者采访实现影响力的扩张与外地媒体构建新闻联动平台弥补信息资源不足的结合。更要重视为读者办报、坚持开门办报、热线先行的原则,广泛挖掘新闻源。当然,这些举措都只能在解决了体制弊端之后才能实行。要解决长期以来遗留的体制问题,就必须把党报也推向市场,简而言之实行“四全机制”,即经济上完全独立,经营上完全自主,用工上全员聘用,分配上全额浮动,而要实现“四全机制”,必须有一块既有联系又相对独立的“试验田”,这便是他心目中隶属于日报社、具有晚报性质的报纸,也是实现扩版目的的根本所在。 值得庆幸的是,周望的设想得到了省上有关部门和市委宣传部的大力支持,省上在同意海山日报社扩版的同时,还把他们报社定为省新闻出版局报业改革的试点单位,将会在多个方面得到全力扶持。根据批复的方案,《海山日报》前四个版继续保留现有的版面设置和特色,以a1、a2、a3、a4版号出现,而后面的十二个版则分别用b1、b2、b3、b4、c1、c2、c3、c4和d1、d2、d3、d4版号出现,围绕着和广大读者的根本利益密切相关的新闻如公共安全与健康、物价、教育、科技、生态和娱乐新闻、体育新闻、名人故事等两个层次,分为时政、社会、娱乐和综合四大板块,a、b、c、d每叠报都有一个“小头版”和头条,如《人民日报》第五版的“视点新闻”那样的深度报道作为“头版”。a版报纸继续以《海山日报》的报头出现,后三叠报纸以《海山日报·第一声问候》的面孔出现,既然属于报中报,《第一声问候》也要出现《海山日报》字样,但两刊的联系紧密,两报统一进行征订而在出报时间上有所不同。《第一声问候》具有晨报性质,所以每天清晨开印,早晨首先发送上市,即使是机关单位也将在上班前走进办公室。“晨报”发送后正刊开始截稿印刷,这样可以补遗深夜至凌晨突发新闻的空缺。这套改版发行办法,目前在国内也是绝无仅有的。而省新闻出版局也正是看中了这点,力图通过《海山日报》的改革,给党报找到一条既具有鲜明党报特色又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成为一枝独秀的双赢之路。 报业改革就是人事制度的改革。从体制设置上来说,顺应市场需求进行设置,行政上全部服从社委会的领导,正刊在基本维持原有模式的同时相应减少了一半人员,全部充实到晨报的采编和经营队伍中。《第一声问候》设立三个中心,即新闻采编中心、网络信息中心和报社经营中心,采编中心下设记者部、编报部、综合部,管理全体编采人员,负责报纸所有稿件的采编及筛选,对工作人员进行效能和绩能考核,实行工资保底和奖金上不封顶的考分制,切实把考分和工资挂钩;网络信息中心创建“海山新闻网”,作为接收外埠新闻和发送本地新闻的平台,主要下载国际、国内和外埠新闻稿件,每天更新和发布本报所有稿件以及进行选题策划,为当地群众提供各种生活服务;经营中心顾名思义,下设广告部、发行部、图片社和机动部,全面负责报社所有的经营活动。另外,设置了财务总监和报纸总监,两总监直接对周望负责。 报业大战,说到底是人才的大战。而人才战略中,管理人才是更为重要的人才。周望知道,报社从业人员在总体上来说素质不错,要比电视台记者高许多,通过报社内部新的调整、培训,加上部分通过社会公开招聘,完全可以实现选聘一流的优秀的编辑、记者。而对于优秀管理人才,周望也成竹在胸早有打算。正报交给韩水平继续负责,暂时是要他维持目前的局面,但肯定要在不远的将来,随着社会的发展进行大的变革,绝对不能四平八稳、依然如旧的样子。就目前而言,正报首先要切实转变办报作风,努力实现“三贴近”,在传媒思路上进行大胆的变革,把长期形成的通知式新闻内容变为读者关心的内容,特别是头版一定要体现出“领导形象平民化,中心工作新闻化,百姓大事重点化”三个原则,图片报道上,把领导报出个性,多用大幅照片和特写等等。当然这种变革需要一个时间表,需要一到两年的过程。 作为报中报的《第一声问候》是海山日报社新闻改革的试验田,是实现“四全机制”的地方,必须要由年富力强、素质优良、业务水平高、精、尖的同志担任领导职务。在现有的人员中,怎么说来总编是非余震莫属,凭借着周望对余震人品和水平的了解,他一定能挑起这副“试验田”的重担。而执行总编应该由头脑清晰、工作有魄力、出手利落、文笔干练、特别擅长深度报道的既大胆又细腻的女记者左韵担任最为合适。办公室主任沈太平出任了报纸总监,统管报纸质量、稿件投诉、协调部门关系等,至于财务总监的责任更为重大,周望是从会计事务所聘请来的,正刊和专刊除了广告合一外,其余财务相对独立,但所有涉及财务事宜都归总监全权负责。 报社的机构改革方案的力度可谓空前绝后。可行家感到蹊跷的是,设立的三个中心主任,不仅行政级别和待遇显然高于其他部门主任,而且明显属于多余的环节,一点儿也不符合新闻媒体需要快捷、新颖、程序简化、直通车的特点,特别是这三个主任都是担任过报社部主任、属于提拔对象而一直未提拔的保守型人士。他们在报社是有些影响力的,但习惯于用传统思维办报,属于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也无能力进取的人,要说难听的话,他们这些人可以说是改革的绊脚石。这场很有前瞻性的改革,竟然使用这么几个顽固分子进入主任序列真的令人匪夷所思。当人事方案一宣布,好似给热血沸腾的大家当头浇了冷水,许多人像是一个个泄气的皮球,有些透心凉了。 在改革总结会上,周望豪情满怀地讲道,纵观古今中外成功的改革范例,不是仅仅砸碎了旧的体制和制度就算万事大吉,而是给所有的人,包括被改下来的对象寻找到一条生存的出路。改革的过程是残忍的,但改革的归宿是应该推动社会进步和历史发展的,其表现应该是温馨和人性化的,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改革才算是取得了成功。报社的改革绝对不能脱离实际,要让人们都寻找到适合自己工作和生存的出路……听起来,他的讲话好像是有所指,因为人们看到连那个被开除的李华强,都给与其扎实的文学功底和闯荡社会的丰富经验的高度评价,在这次招聘中李华强也争取到新闻采编中心综合部主任的职位,综合部是文化、卫生、体育和娱乐新闻的部门,这很适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特别是谈起体育如数家珍的李华强,这样的安排真是人尽其用。如果把报社改革比作是下象棋,那大多数人只能看到棋子落地后的一两招,属于那种只要把当头炮打过去,再不管对方是否暗藏“马踩车”杀机招数的人。可周望面对这盘棋,考虑的是怎样才能获得全局的最终胜利。面对这几个保守甚至还有一定实力的老主任,这也是权宜之计。改革的同时必须要维护稳定的局面,使用这样的策略,把这些人明升暗降不就是为了稳定吗。同时,这样的运行体制也可以起到相互制约的效果。周望的良苦用心等到工作开始运行后,大家方才体会得到。大家敏感地发现,在具体管理细则里,三个中心下面的主任既对中心主任负责,又对总编辑负责,比如发稿的事情,连一般编辑记者,都有权利采取直通车的办法,直接对总编、或者可以说对周望负责。编辑记者可以面对已被主任“枪毙”而自己感觉重要的稿件,采取直取越过部主任、采编中心主任甚至执行总编辑的非常规措施,发到由周望、余震和左韵等人才可以打开的信息库里,只要在每天凌晨报纸截稿前发过去的稿子,值班的老总们一定能看到并决定其取舍。当然,直通车是不能随便使用的,记者的稿子发进来以后,如何再被枪毙了,要扣记者最高的1000分;而稿子如被使用的话,要扣枪毙此稿的记者部主任、中心主任等人500分,因此,这不是新闻稿,而是一颗肯定能踩响的“地雷”,只是不知道踩响后会把谁给炸了。 稳住了保守派,聘任了闹事人,便稳定了报社欣欣向荣大好的改革局面,这一点周望是深有体会。海山日报社具有比较雄厚的实力,无论从大楼还是办公设施还算比较精良,特别是编采系统刚刚更新,完全符合改版后的要求,只有印刷设备明显老化,与晨报的多种要求很不适应,是制约报纸实现高效、快捷的“瓶颈”。在上报改革的同时,周望便想方设法筹集资金,引进一台德国生产的激光照排印刷机。他从网上查阅的大量资料看到,这种机器最便宜的也需要千万元之巨。钱从哪里来,的确令他感到十分头疼。到任后,财政局已给了一百多万元用于扩版的前期投入,到了扩版招聘人员、建设网站时,市委、市政府领导又指示财政局给安排了二百五十万元的专项经费。目前已探明多种矿藏储量的海山市百废待兴,用钱的地方很多,地方财政对于报社改革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作为省上新闻改革的试点,周望找到省里的相关部门,可毕竟是对应的文化口,相对都比较贫穷,他们可以给政策,给优惠条件,但就是没有现金。后来,还是省城实力强大的晚报社看在行业和平素关系不错的份上,一次性给海山报社无限期地借了二百万元,但将所有到账资金搂起来一算,还整整短缺七百二十万元。改革动员会后,大家在热火朝天地讨论改革方案,而周望的心思全部在筹措资金上,他独坐在办公室里经常是心烦意乱。那天,从网上看到一则消息,外省一个县为给农民获取一笔贴息贷款用于春耕生产,县政府把刚刚落成的大楼抵押给银行,此举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多数人认为县政府的初衷是好的,但政府大楼属于国有资产,不应该作为抵押物;而银行是相信政府的,但作为发放贷款的金融部门,不能在产权和贷款收益人不符的情况下发放贷款。这样的讨论周望无暇参加,倒是大楼抵押贷款的举措给了他启示。海山日报社大楼虽说有些陈旧,可大楼面积大,地理位置优越,起码价值在两三千万。他把贷款的想法一说出,下面传出了一片反对的声音,都是来自那几个以保守派为自豪的老主任的叫嚣,他们说如果报社改革要真的失败的话,把大楼抵押出去岂不是断了大家的后路,不如就这样四平八稳地继续下去,再看看全国各地哪个党报不是这个样子,只要有党在,就有我们的好日子过。像**同志说的,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周望知道这些人习惯了安逸的工作节奏,在养尊处优里丧失了工作能力和专业水平,他们畏惧改革,反对改革,都是有自己的功利目的性的。作为一种势力,这些人必须要妥善安抚。于是,想出了设立中心主任、提高级别的高招。果然,他们当了主任后,对于抵押贷款一事再也不提及,甚至是充耳不闻了。 《海山日报》开始接二连三地刊发整版广告,预告《第一声问候》即将上市,经过几个月的紧张筹备,德国生产的印刷机也安装调试完毕。报社在市容管理部门的大力支持下,安置了几十个附有《第一声问候》醒目标志的街头售报亭,这些造型独特的亭子粉刷一新,亭亭玉立地等待着报纸的早日到来。《海山日报·第一声问候》已万事俱备只欠出刊了,编辑们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记者们马不停蹄地到处采访,兢兢业业地编写出大量质量上乘、主题鲜明的稿件。这些稿件都进入到电脑编辑流程里,作为内部交流的报纸也不时印出,分发到各个部门进行点评,而充满民主气氛的点评意见都张贴在楼道里,供大家学习交流,进行着大战前的练兵和部门之间的磨合。周望一一翻阅,看着这些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的稿子角度新颖、水平颇高,感到很欣慰,更对未来的报纸充满信心。他只要有时间便参加到各个部门举行的各种观摩会、研讨会里,也更是乐意大家提问题共同探讨。在采编中心的一次会议上,刚从传媒大学毕业的小高向他提出一个什么是好新闻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他体会颇深地说:“我对于好新闻的理解是:叫读者阅读它,令读者关注它,这才是真正的好新闻。所以,我提议,等我们的报纸正式发刊后,在评判是否属于好稿时,应该把读者的意见作为重要的标准来衡量。” 练兵又快进行了两月,采编回来的稿件堆积如山,一些时效性很强、质量颇优的稿件只能先提供给正报那边使用,否则会夭折的,而大量的稿件都在《第一声问候》积压着,大家心里很是着急,究竟创刊号何时发出,等快到了国庆节,大家想该是时候了,因为按照惯例国庆节是机关单位最喜庆的日子,哪座大楼竣工,哪条公路修通,都要选择这个好日子。有报道说,一个市的防洪大堤出了问题,在人民解放军的舍身保护下,终于使抗洪抢险取得了胜利,就为了要在国庆节这天宣布这个消息,抗洪指挥部硬是叫数千名解放军官兵在大堤上顶着火红的太阳和蚊子的叮咬,多住了两天。眼看国庆节已到,报社仍然无动于衷,使大家更感到报纸创刊的神秘。 报社新组建的策划班子认为,一个好的产品如果一炮打不响,则意味着这个产品的前途渺茫。同样,一份新型的报纸如果还没有形成自己准确的定位和风格就盲目地推出的话,瞬间就可能会被多如牛毛的媒体淹没,再要崭露头角更是无望的事情。周望很早的时候就相信好的新闻都是“做”出来的,“做”是成功媒体的真理所在,而这里说的“做”不是作假,是一种高级策划。过去,在新闻教科书上经常说报纸等新闻媒介是一个政党和阶级的工具,这个定义是不科学的,报纸及一切媒介都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因此应该具有商品的一切属性。既然是商品,从产品质量、包装装潢、广告宣传到批发、零售式的营销措施,缺一不可。为了把《第一声问候》这个商品做起来,周望苦口婆心地托关系,终于聘请到省内外的几位著名专家,其中有专门从事新闻研究的研究所学者,有大学资深传媒专业的老师,还有从事新闻实践的高层成功人士以及京城媒体策划公司的高手。这些年来,周望和全国许多著名媒体都有交往,人家之所以答应受邀也是看在他个人感情的面子上,才在百忙里做起这个顾问。对于其中的那两个成功媒体的高层人员来说,海山市偏远又很小,他们相信做起了《海山日报》,再怎么也不会给自己树起了“敌人”,否则他们是不会答应的。至于报酬,这些新闻大腕一律婉拒,其实即使周望斗胆开出自己认为的高薪,在人家看来可能也就是九牛一毛,周望只能用小米、杂豆、大红枣、滋补枸杞等这些土特产回报,这其中还充满着友谊和温馨。 这段时间,几乎每天下午周望都要将报社内部试刊的报纸通过网络发给这些专家,而次日上午,只要一打开电脑便能看到专家对报纸的评论和建议。看这些邮件发送的时间,大多是凌晨发过来的,可想而知是人家在繁忙的工作后,牺牲了休息时间用来认真阅读和评论的,在查看邮件的同时,周望内心里不由得为这些专家们的敬业精神感到由衷的敬佩。每当看完专家的意见收集起几个问题后,他都要召开各种形式的研讨会、评稿会,逐门别类地和编辑记者交流经验、整改问题,共同提高业务水平。对于顾问们针对版式陈旧落后体现不出时代风格的普遍意见,周望找来国内的一些主流报纸进行参考比较,还弄到几份美国、泰国、新加坡等地的中文报纸研究,力求使自己的报纸做到既要具有党报的鲜明特色,又要与生活报完美结合。周望和编辑及美编们集思广益,先后设计了二十多种版式,有横排的、竖排的,也有横竖结合排列的;一个整版上有分设多个板块的,也有完全是大板块的;有整版字体统一的,也有同一个版上变化十余种字体的;有标题加边框或底纹的,也有标题镂空倾斜的……最后顾问们一致赞同和肯定的是,用“浓又黑”的大号标题吸引眼球,文章字体略有变化符合阅读习惯,整个版式简洁明快,令读者的心理甚至生理都感到舒适。像任何一份新报都要在创刊号上发创刊词一样,周望亲自“操刀”为《第一声问候》撰写了不到八百字的创刊词,其标题便是“一句真话能比整个世界的分量还重”,文章中摒弃大而空的套话,用优美的抒情语言和充满真挚的情感表达出报社全体同仁的心声。 亲爱的读者: 伴随着东方的第一道霞光,改版后的我将每天准时在第一时间问候您了。很荣幸,几十年来,我得到您的宝贵支持与关爱。今后我更加期盼您像以往一样的关注和青睐。 以“权威”为己任的我想给您更可信赖的信息、更从容淡定的生活。每时每刻,我要求自己竭尽所能,为您确定每一条消息的真实与可靠,还将保持冷静、客观、公正和理性,为您还新闻事件本来的面目。为此,我慎重承诺,永不失去对善良的赞许、对罪恶的憎恶、对贫穷与不幸的同情、对人间真挚情感的珍惜和关注。 瘦身、分叠、变字体,这只是我形式的改变;加厚、彩印、分时段发行也是一种创新的平台,我更重要的努力是,睁大“每天第一眼”,做那双为您发掘美好生活的眼睛。用新的栏目和新的写法传递出新内容、新观点、新理念,不仅让您了解我们海山,还要您走遍大江南北,帮您打开世界的窗户。 我愿做您的真诚朋友:当您需要吸收知识的养分,想要倾诉您的困惑和苦恼,我会及时出现在您的身边,为您出谋划策,排忧解难;我愿做您生活的顾问:当您想要品一瓶甘醇的美酒,做一次舒适的旅行,换一身时尚的装扮,办一场浪漫的聚会,我都会在您身旁效劳,乐此不疲…… 我知道,改变并不那么一帆风顺,甚至会叫您感到一些不满意,所以我也期待着,您能给予我鼓励和鞭策,指出我的不足,告诉我前进的方向,因为您的信任和鼓舞将是我成长的永恒动力和生命的不竭源泉。 此时,我想起一位作家曾经说过的、令人终生难以忘怀的话语:一句真话能比整个世界的分量还重! 是的,新闻会过时,油墨会模糊,纸张会变旧,甚至生命也会消逝,只有真实和真诚连接着心灵的永恒。我愿用我的真实送给每一位读者比世界的分量还重的幸福。 衷心祝愿永远快乐的您,在身心健康和阖家幸福中关注着我,评述着我,您这个“老树发新芽”的朋友! 10月18日,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广告推动下,在报社全体同仁摩拳擦掌和读者的殷殷期盼中,像一个怀胎数月待产已久的准妈妈生下的足月的婴儿呱呱坠地,《第一声问候》终于面世了!这个日子不是报社特意选择的,而是一个可以载入历史的新闻事件决定了该报在这天创刊,为了这个事件,周望和他的顾问们一直在等待着,甚至错过了国庆节这个喜庆的创刊日子。 《第一声问候》开始内部试刊时,左韵到市委开会听组织部的一位干事说,市委正在酝酿邀请普通党员列席市委常委会并以此作为一项推进党内民主和加大党内监督的重要举措。凭着记者的敏感,她认为这条信息重大,回到报社后立即给周望做了专题汇报。在左韵的心里,周望还是过去的那个周望,通过这段时间的实践证明,她发现周望只是比过去更加成熟。看着周望和报社一天天的变化,左韵的心情十分灿烂。 周望很快在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那里得到证实,这个信息属实。部长告诉他说,这是尚书记提出来的,只要是**正式党员,携带党员证、党费缴纳证和所在单位、社区基层党组织的介绍信,便可以到市委办公室或者市委组织部登记,根据每次会议五到十人的列席指标,依序便可参加市委常委会,这其中包括研究人事任免事项,如果有时间的话,列席的人员甚至可在会议上发言,以普通党员的身份阐述自己的观点。 这是一个重大举措,表明市委领导发出了一个强力信号,力图以一个民主、透明、科学、开放的政党形象赢得大家的信赖。如果这样的独家报道在改版后的创刊号上发出,那会给报纸带来多大的影响力和震撼力啊。周望激动地把自己的想法和策划班子的顾问们一说,大家都认为是好主意,于是推迟了原定的国庆节发刊的计划,暗中等待着这一事件的发生。 10月17日上午,市委召开常委扩大会议,专题研究海山资源开发与可持续发展之间如何做到相得益彰的问题。像往常一样,常委扩大会扩大到一些县区领导和市直部门的领导,与会人数较多,大家没怎么注意到会场的后排还坐着八位来自方方面面的普通**员。 会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开到下午时,计划、工业、煤炭、环保、林业、水利等部门领导都围绕主题依次发言,临到结束,主持会议的市委副书记、市长罗平安请市委书记尚进讲话。书记在常委会上进行总结性讲话,早已是各级同类会议的惯例了。大家铺开笔记本,拧开笔帽,凝神贯注地准备做好记录。“同志们,在我讲话前,先要告诉大家一个消息,请同志们往后排看,这八位同志是我们这次常委扩大会议的列席代表,他们都是各条战线上工作的普通**员。你们自己做一个介绍吧!”那些人听市委书记这样一说,便都站了起来,惟一的那位女同志脸庞红扑扑的,显得很腼腆,这些代表们多是在惶恐不安中介绍完自己。他们的职业真是五花八门,有机关干部,城郊农民,修汽车的私企老板,幼儿园老师,特别是那位开洗浴城的老板高强原来还是市橡胶厂的下岗职工。 “大家请坐!”看他们介绍完毕后仍发怔地站立在那里,尚进微笑着请他们落座。“同志们,邀请普通党员列席市委常委会是经市委慎重研究、决定推出的一项新制度。其实,党章早就赋予普通党员这样的权利和使命,**员有权利向各级党组织直至党中央反映问题。大家注意到没有,我们党每当遇到重大问题,不说党内讨论了,连各个民主党派、党中央都要请来共商大事,倾听各方面的声音。所以,市委推行的普通党员列席会议制度是我们推行党内民主、广泛联系群众的重要举措,将作为一项制度长期保留。今后,除非涉及党内机密和按级别传达的会议外,其它的常委会一律可以邀请普通党员列席,而且还要聆听他们的建议和意见。关于今天的议题,请你们列席人员选一名代表发言。” “那我来说几句吧!”在列席人员的一致推荐下,洗浴城老板高强满脸不自在的神情说道:“我是1968年在部队上加入中国**的党员,退伍后分配到原市橡胶厂做了一名普通工人。现在我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向各位领导谈一谈因资源乱开发所带来恶劣环境的事情。九十年代初我从工厂下岗后,先后开过自行车修理铺,经营过小食堂,等到有了点积蓄,便在县政府和林业、水利等部门的号召下,和一些亲戚朋友凑了几万块,在青坪县郊区以‘四荒地’的名义购买了大约一千余亩的两座山头,当时的价格十分便宜,每亩才十一元,原打算按照‘五子登科’的治理办法,头顶造林戴绿帽,中间系上草灌带,缓坡兴修宽梯田,沙棘最后锁峁边,沟道打坝拦泥沙,等荒山全部得到治理后再建起一个苹果园,其余的坡耕地全部种植牧草,养羊养牛,发展畜牧业。可我们真是低估了大自然的力量,没白没黑地大干了两年,可山还是荒山,地还是荒地。后来,当地经济发展了,到处开始盖起大楼,修街道,需要建筑材料。可巧这两座山,一座是石山,一座是土山,我们就地取材办起了一个石板厂,一个砖瓦厂,只几年功夫钱就赚了不少,等到两座大山掏成了蜂窝后,我们一拍屁股走了,却给当地祖祖辈辈还生活在那里的老乡们带来了祸患,想起来真是愧疚啊!我说的这个事例,大概就是领导们说的没有进行可持续发展吧。电视里说,如今我们海山市找到好多的资源,可再多的资源也有挖完的时候,如果挖的时候不考虑以后的事情,现在的领导走了,我们这代人死了,那后人们咋办?不是有句话叫‘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吗?不考虑后果的乱挖一通,岂不成‘利在当代,害在千秋’了!” “说得好!”尚进赞许地说着,带头鼓起掌。“哗啦啦”的掌声持续了很长时间。 这次常委扩大会只有海山日报一家媒体参加,他们精心选派了八名精兵强将,这还不算正式参加会议的周望。整个采访由余震坐镇指挥,负责前方采访的执行总编左韵事前给大家进行了严格的分工。会后,所有记者编辑立即进入岗位,有条不紊地进行采访。赶回到报社,大家连饭都顾不上吃,立即进行讨论,确定每篇稿子的角度,力使内容既相关联又不重复。周望和余震坐在办公室里一遍遍地看着交上来的稿子,直到深夜才最终确定稿件。 《第一声问候》一上市就令读者耳目一新。远远地就可以闻到报纸散发出的油墨的清香,拿到报纸一看,是非常独特的那种瘦报,“h”型的人性化版式设计体现出“中路出彩,两翼齐飞,当家花旦稳坐包厢”的特点。以头版为例,左上角是国内、省内的重要新闻,中间位置既有发刊词,也有配发的一张由本报记者拍摄的大照片,画面反映的是一个花甲农民蹲在南瓜地里满脸愁云显得十分无奈,下面的标题“污水浇出烂南瓜”,一目了然地点破了主题,在倒头条位置刊发的是全世界人民都在关注的本·拉登的消息。头版最下面的黑体写了十四个大字:群众利益无小事,党报和您心连心,紧接着公布的是两个免费热线新闻电话号码。其它部分加边框排列了三条新闻的黑体标题:我市明年将新增两万就业岗位。市政府将拿出一千万用于冬季取暖补贴。石寨清河水库成为“天鹅湖”(组图)。这三篇新闻的内容都在二版和三版。当然,头条中所谓最好的包厢位置,是留给市委常委扩大会议的报道,这个不足千字的消息打破了以往会议报道的惯例,又浓又黑的特大号标题是“普通党员列席市委常委会将成为制度”,副题是“市委常委扩大会专题研究我市资源开发与可持续发展问题”,而“切莫利在当代,害在千秋——一位普通党员在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上道出的心声”安排到二版,在这篇足有半版的长篇通讯里,写作风格一改过去那种文章结构呆板、叙述语言生硬的传统模式,把市委常委会议鲜活地呈现给读者。早上一上班,报社刚刚公布的两条新闻热线,不,几乎所有办公室里的电话都接二连三地不断响起,不久便被打爆了。 周望无暇顾及这些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而是很冷静地处理着马上要付印的《海山日报》。一张老报应该和新报互动起来,刚刚出现的好局面应该说只是取得成功的一半,必须要使今天出版的正报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鉴于和《问候》的发行渠道一致,读者也基本相同,故“市委常委扩大会议研讨海山资源开发与可持续发展”作为头条稿子不再需要进行长篇叙述,要突出主题,简洁明快,这正好符合了正报改革要从要闻版入手,大刀阔斧地改革会议报道和领导人活动的报道,使其版面安排和字数达到要求。倒是署名本报评论员的文章《党内民主新风扑面来》就“普通党员列席市委常委会”这一新闻事件配发的评论观点突出,言简意骇,加上**字排列,更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当然,头条的大部分位置被提前准备好的“海山三变——我市经济开始跳跃式发展述评”所占。看到还有一条“海山酒厂产销两旺”的稿子,周望便和韩水平商量,这种没有时效性的文章最好撤了,换上新华社凌晨发出的两条国际油价出现暴涨和世界银行加大环境保护贷款项目的消息。韩知道这些消息是周望刚从网上看到的,便悻悻地说着“好的,好的”,心里带着愤懑,脸色自然也不正常,虽有情绪,他还是手忙脚乱地撤换了稿子。不过在内心里他不得不承认,今日上市的“两报”,正报头版作足了时政要闻、深度经济报道,《第一声问候》头版以大标题、大照片报道焦点事件,关注百姓民生,无论版式还是稿件质量,即使是和省级媒体相比也绝对属于一流。这个版绝对会荣膺本年度全省好新闻奖的最佳版面奖。 两个小时后街头零售传来消息,上市的二千份报纸已经销售一空。党报进报亭就算是新鲜事了,而且仅仅在两个小时里,人口不足百万的海山城竟销售出二千份报纸,这件事情本身已是石破天惊的新闻。 到了正午时分,网络中心发布了消息,据统计,海山新闻网当天的点击量已超过了四万三千人次,“普通党员列席市委常委会将成为制度”一稿的跟帖数达到一千二百多条,同时,包括新浪、搜狐、网易、雅虎等在内的知名门户网站和人民、新华等媒体网站以及至少数十个其它网站对这组报道进行了转载。目前,点击量仍在持续攀高。 同样,这期报纸得到了远在全国各地的报社策划班子的一致好评,晚上,周望冷静地坐在电脑前给顾问们逐一回复邮件,恳请他们再出谋划策。 次日,《第一声问候》头版头条刊发的是“市民有话您就说,评评哪个部门作风好——我市将举行万人行风评议活动,五十六个部门接受群众‘说三道四’,”二条是“消费者何时才能改变‘冤大头’命运”,说的是房地产建筑商偷工减料、降低成本,把劣质楼盘转嫁给购房百姓。接着头版转二版的是来自农村一线的报道“金秋时节走农家”。而一张大照片“宠物尸体哪去了?”呈现的是在高楼林立的闹市区里,两只毛茸茸的小狗的尸体躺在街道上的特写。在倒头条位置是海山市民评述“普通党员列席市委常委会”,记者在街头随机采访了机关干部、一般市民对昨天报道的看法,可以看出,讨论相当激烈,也有人问出如果普通党员参加研究人事的常委会,会不会涉及到泄漏会议内容甚至涉及到机密的问题。在随后的跟踪报道里,接受专访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谈及这个问题时幽默地说,对于提拔任用干部这一敏感话题,与其让地下组织部长们发布小道消息,还不如叫我们的党员在不违反有关规章制度的同时,发布大道消息,何况,我们提拔使用的干部最后都要在媒体正式公示,接受群众监督呢! 一报两编两印、两种风格、两次发行的做法,赢得了读者的厚爱。很快,《海山日报·第一声问候》成为人们爱不释手的主流报纸,别说机关干部、职业人员,就连街头许多小手工从业者,开门市的、卖水果的、钉鞋的、拉车的见了《第一声问候》也互相抢夺着“问候”,竞相阅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四章 欢腾的记者节 这是第四个记者节。早在国庆节前,海山市委宣传部发文通知各媒体,为了隆重庆祝记者们自己的节日,要求各新闻单位尽早准备丰富多彩的节目,今年的记者节期间要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市委领导将与新闻单位进行节日大联欢。其实,记者节设立以来的前三个节过得很是平淡,顶多也就是以宣传部的名义召开座谈会,大家吃顿饭喝点酒以示庆祝,像宣传部提前发文专门安排部署庆祝活动并明确强调市委领导要参加联欢的事真是少见,由此看得出对“无冕之王”的尊敬,市委领导对《海山日报》改革的关注与期待。 11月7日,是记者节的头一天。这天,海山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或许因为上午才下过一场透雨,午后天空便开始退云,到了下午时分天空变得瓦蓝瓦蓝的,地是潮湿鲜润的,远远望去,硕大的天幕像被水清洗过一样清澈明亮,苍穹里轻飘飘地浮着几朵白得耀眼的薄云,薄云或透或隐地装点着天穹,像散步的人们那样缓慢而无目标地飘荡着,显得是那么的随意和宁静。 海山大地上则没那样的宁静了。下午时分,各家媒体早早地走进饭店、酒店进行节日聚餐,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的。当然,他们顾及晚上的活动也都不敢放开痛饮。到了晚上七时,当灿烂的晚霞正在西天悄然而剧烈地最后燃烧时,气球高悬、彩旗招展的海山文体中心被晚霞映照得红彤彤的,中心里张灯结彩,围着几十张圆桌坐着脸上荡漾着喜气的人们。海山市委、市政府庆祝记者节联欢茶话会随着欢快的锣鼓声拉开了喜庆的序幕。这样的庆祝会,除了给党过生日,再就是春节团拜会有过这样的规模,其它节日还真没这样气派地过过。海山市里的各家媒体除了值班的、出差采访的编辑记者外,几乎都是倾巢出动,大家都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粗略算起来,大小新闻单位和驻海山的外地记者站人员竟来了有六七百人。 伴随着“步步高”的轻音乐,海山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朱冠军满脸春风地走到舞台上,宣布2003年海山市委、市政府庆祝第四个全国记者节联欢茶话会开始。身材高大的朱冠军四十多岁,脑门中央毫发不生,本来就贼亮贼亮的,在喜庆的色彩笼罩下更是显得光亮,简直可以和舞台上方的灯光争辉相映了。 兴许是因为尚进另有节目的缘故,市长罗平安代表市委、市政府做了节日祝词。紧接着联欢茶话会的主持权交到了电视台一对俊男靓女主持人的手里。“首先,我们以热烈的掌声邀请市委书记尚进同志表演节目。”红纱加身的靓女脸上闪现出幸福降临的光芒,用亢奋的声音说道。 在台下最前排中央,尚进、罗平安、朱冠军和周望、市电视台台长及省报站长雷向阳等几家省级驻海山的媒体记者站领导围桌而坐。在热烈的掌声里尚进迈着稳健的步子登上舞台,此时,一束灯光照到他的身上。“同志们,新闻界的朋友们,在这个喜庆的节日,我给长期以来为了海山的繁荣和发展、社会的稳定和安康默默奉献在宣传岗位上的新闻工作者们送上最真诚的祝福:走过千山和万水,忍着雨打和风吹,每天受累又受苦,心中无怨又无悔;讴歌英雄鼓干劲,鞭挞丑恶净社会,镜头捕捉白与黑,文章记录是与非!祝大家节日快乐!明天更美好!” “大家说尚书记朗诵得好不好?” “好!” “再来一个要不要?” “要!” 掌声像大海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尚进盛情难却,翻看节目单后与主持人窃窃私语几句,俊男主持人拔高了声调,“请允许我提议,大家再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尚书记和我台文艺部编导雅丽女士合作一首诗朗诵,‘献给你,我的爱人’”。 一袭红裙的雅丽高贵典雅地走上台来,尚进微笑着先是和她握了手,嘀咕交流了几句,雅丽便坐在闪着黑亮光芒的钢琴前,弹起了法国钢琴家理查德·克莱德曼最为拿手的钢琴曲“献给爱丽丝”。 随着流畅而抒情的音乐在大厅里流淌,尚进深情饱满地朗诵起来: 在黎明快要到来之前 在我的梦还未结束时 无数的彩蝶给你引路 围着你欢快地舞蹈 在你飘洒的柔发里 为我们 种植 甜美的爱情树 在明媚的阳光里 在我的心颤抖不已中 捧着高贵的爱情 轻吻你 粉红色的脸颊 你潮湿的眼睛里 骚动的不安的** 勾我 敲打钢琴的键盘 吟唱 爱情咏叹调 我们的心里 早就荡漾起醉人的春风 一缕一缕 一阵一阵 在自由欢快地流动 滚过黄土高坡后 便见 满世界里 是红艳艳的山丹丹花开 …… 这是尚进当年上大学时给他的同学也就是后来的爱人写的一首情诗。此时,只不过把后面部分“掠过西子湖畔后,便见满世界里,是诱人的茉莉花开”即兴改为了黄土高坡的山丹丹花。用他的南方普通话柔情似水充满魅力地朗读出来,别有风味,特别是诗歌的内容,缠绵的爱情,卿卿我我的,按照传统的逻辑,似乎这样的内容不应该出自一个市委书记之口,所以,他的朗诵立即把联欢会带到了**。 紧接着便是海山电视台的节目。电视台首先演出的是一个农村富裕的养殖户因为他的羊和乡长的小轿车发生摩擦,一气之下农民就赌气进城买小轿车的故事——小品《买车》。老农民肩膀上扛着一袋子现金,在城里的车市逐个转悠,寻找一辆叫什么“水果”的小轿车。为何要买这款车?因为乡长就是开着这种红色“水果车”到村里下乡,小车霸道地和农民的一群羊抢道,被头羊的羊角划掉一块漆皮,乡长不讲理,找羊主人——这位农民要赔偿。乡长说自己的这辆什么水果车价值十多万,一颗螺丝钉就值一头羊,一片漆皮值一头牛,所以至少要他赔偿一千元。农民说,虽说是你的“铁驴”发情来骚情我的羊,可我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农觉悟比你当干部的要高,羊被碰伤了我不要你赔偿啥,只把羊拉到医院里做个ct,外带一个磁共振,只要没脑震荡,不留后遗症,赔偿的事情都好说。乡长找来村长断官司,村长训斥农民说看你那个熊样,咋敢啃乡长的“水果”,村长硬要农民拿出一千块赔了车。掏过钱后农民咋也想不通,气愤不过便做起阿q,立即进城要买回一辆和乡长一模一样的车,气气乡长和村长。进到城里的车市,各种品牌的车叫他眼花缭乱,最后在记者的帮助下,他才如愿找到这种水果车,原来是一辆“菠萝”。小品情节虽然简单,编得也比较粗糙,但诙谐的语言、夸张的动作、地道的方言引得观众们忍俊不禁,笑痛了肚子。电视台台长给市上领导们介绍说,这是一个前不久发生的真实故事,当时这位农民在车市上转迷糊了,就找到台里要记者帮助,新闻部认为是条好新闻,便派人帮他买到了“菠萝”车。 小品赢得的掌声刚平息,主持人邀请省报记者站站长雷向阳演一个节目。对于文艺、体育方面的事情,雷向阳没有这方面的细胞,吹拉弹唱、跑跑跳跳的是一窍不通,别说演节目了,以前在这样的场合里,他用鞠躬方式代替了一切节目。大家也知道他只有这一招,可毕竟作为省级新闻的老大,私下人们说的海山“三把手”,加上大家常说他是代表省委书记、省长住在海山的,如果不上台亮相,怎么也说不过去,所以知道他只会鞠躬,但人们还是吆喝。雷向阳打心里对这样的活动不屑一顾,他的出席完全是冲着市上领导来的,是互相给面子,何况马上又临近年底,报社今年确定的八十万元专版广告任务到现在也没完成,还寄希望于书记、市长在年底给财政局或其它部门发话帮忙完成呢! 雷向阳此次上台却是意外地用饱满的情绪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的讲话,说自己驻站多年来,得到海山市各级领导和父老乡亲的厚爱,借此机会要真诚感谢海山市委、市政府领导的关心和支持,感谢海山同行的理解和帮助,更感谢海山人民给予自己母亲般的呵护和厚爱,自己将继续努力,不遗余力地为海山的经济发展和人民的安康做出自己微薄的贡献,写出无愧于我们这个时代、无愧于海山的好作品来。套话一说完,他便还是老一套地深深弯下腰,向大家鞠了三个躬。 新闻“老大”登场后,另外几个记者站的节目也穿插在海山几个媒体的演出中进行,他们各显神通,有说笑话的,有用扑克牌变魔术的,省城都市报记者在轻松的音乐声中用三顶礼帽玩起了杂技。 作为《牵手百姓报》的社长兼总编杨阳几乎从不出席类似的活动。他知道,虽说自己的报纸在海山有一定的影响,但那是在老百姓群体里产生的,报纸在官场上有人阅读是不假,报纸在他们心目中归根结底仍然是不名一文的,这些人从来没有真正瞧得起《牵手百姓报》,更瞧不起自己这个总编。这些当官的之所以能抬举本报,那是因为惧怕报纸的“日踏”和糟践。私下里,领导见了他以及手下的记者们显得十分客气,而在正式的场合,却从来把自己不当回事情,这就是官场婊子们的做法。《牵手百姓报》刚创刊时,曾报道过一个贫困县挪用移民款买超标车的事情,稿子发出去后引来省纪检委的调查。这个县的书记几次跑到报社,还塞进一个厚厚的红包,祈求他高抬贵手,不要再跟踪报道下去,同时相约到县里来采访。然而几个月后,等到他真的到该县采访去了,县委书记正在开会,便请秘书告知书记自己到来的消息,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依然渺无音讯,他便一直守候在会议室门口,等开完会的书记健步走来时,他热情地迎上去打招呼,书记却满脸诧异地问,你是……你有什么事吗?难道这就是几个月前低三下四、苦苦请求自己的那位县委书记吗?他喃喃地不知该说啥是好。谁知,等到书记周围的人散去后,书记又好像恢复了记忆,和刚才的态度是判若两人,连说对不起,一个常委会耽误了你的时间,还热情地拍打肩膀以示亲热。后来杨阳明白了,像谁说的,记者都是混蛋可咱惹不起,书记是不想在公众面前和自己走得太近,那样好像影响到领导的形象。还有一次,市委宣传部召开工作座谈会,他应邀前往参加。走进会议室,看到自己的牌子竟然放在后排,而一些不起眼的小报记者,就因为他们是省级媒体,便堂而皇之地坐在前排。要知道,自己怎么说也是一个有影响的报纸的总编辑啊。安排坐在角落里,难道不是给自己难堪吗。既然正式场合里没有自己的地位,他又何必自寻心头添堵的事呢?从此,他再也不参加会议和活动了,哪怕是要求领导必到的会,也千方百计地找理由推托。 杨阳拒绝参加联欢茶话会并不意味他们报社不准备精彩的节目。他历来认为报纸之间的竞争是一种有形的较量,而参加各类活动却是另一种特殊的较量,放着能展示自己精神风貌的平台不充分利用,那一定是个大傻逼!“国际歌”里已经唱绝了,世界上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像《牵手百姓报》这类民办性质的报纸,要提高社会地位的话只有靠他们自己。为了这次庆祝活动,他从报纸发行费用里特批了几万元,指示先在报社内部举行一个艺术周,最后按照宣传部分配的指标评选出三个优秀节目,由总编办主任兼秘书白樱桃带队去参加市里的联欢演出。在推出的三个节目里,最令他满意且极有可能大放异彩的是由发行部排演的融西部民歌、现代舞、大秧歌和服装模特为一体的“牵起百姓的手”,这是歌和舞、舞和衣的美妙组合,新从省城聘请来准备到发行时派上用场的业余模特们,个个面容姣好,有着魔鬼身材,一个模特上台就足会叫人垂涎三尺,一群上去岂不是涎水流成河啊。 歌舞组合节目“牵起百姓的手”是邀请市艺术团编导精心指导排演的,属于颇有创意的节目。在热烈欢快、高亢有力的《西部放歌》曲中,一群身着薄、露、透衣服、富有性感线条的美女们时而轻纱曼舞,时而活泼奔放,最后当这些美女换上各种时装,在欢快的大秧歌曲中一群人簇拥着像模像样地走起了“猫步”,土洋结合的演出形式赢得了一个满堂彩,再次把气氛推向了**。看得人们都纷纷议论,这个《牵手百姓报》真是财大气粗,弄起啥来都豪华气派,连雷向阳也不失风度地凑到白樱桃前,说你们是“卓尔不群,与众不同”啊!跟她套着近乎也算有些恭维,自然换回了白樱桃的莞尔一笑。 联欢会节目是电视台开的头,作为海山第一大媒体——海山日报社必然要去收尾,这仿佛也是不成文的惯例。不过按照一般的规律,节目看到了最后,特别是经过几次**的起伏,观众也开始疲惫,对于节目好坏便抱起无所谓的态度。比起电视台的编辑记者、主持人们和其它几个新闻单位的节目,报社从来除了逊色还是逊色。看看人家,只要上来个人好像都具备艺术细胞,都身怀绝技,嘴上、身上的功夫很是了得,顺手来几招就有模有样,非常专业。前面歇斯底里地表演现代摇滚的电视台记者平时就是迪厅里的常客。还有唱经典民歌“我想拉你的手,我想亲你的口,拉手手,亲口口,咱们俩个圪崂崂里走……”的那对男女都是科班出身,女的进电视台前是艺术团里的独唱演员,男的是西部音乐学院声乐系的高才生,毕业后分配到电视台作了艺术总监。如果说电视台的人浑身都充满着“硫磷氮”这些活跃的化学元素,那海山日报社的编辑记者便是“氦氖氩”这些惰性气体,看起来一个个话语不多、老道沉稳,可艺术细胞却不发达。即使这样谁也不可否认,任何党报党刊都是藏龙卧虎的人才济济之地,诸不知时下全国最火爆的那几份报纸和几个电视台的领军人物,大都是有党报出身的背景。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想当年能进党报工作的人,不仅在大学里学习成绩优秀,业务属于没有弄出几个有意思的节目就颇感失望,考虑到新报上市在即,也就任其自然了。后来广告部汇报说有一个公益广告的事情需要减免费用,周望马上觉得里面有文章可做,便策划了一个新颖的节目,而且决定自己亲自出演。 随着联欢会进入尾声,会场的秩序开始明显混乱起来,男主持人不得不大声夸张地说:“大家请肃静啦,我们联欢会的压轴节目马上就要出场了!” 会场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此时,女主持人刚才甜美的声音已快耗费完了,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2003年对于我们海山的新闻人来说是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围绕市委、市政府的中心工作,即牢固树立可持续发展观,一边进行能源的有序开发,一边全力进行环境保护,努力做到了经济利益与生态环境、资源开发与科学利用的两个结合,我们科学、客观、公正地展开工作,起到了喉舌作用。在我们的媒体中,我们的老大哥——海山日报社锐意进取,勇于创新,走在全省以至全国党报改革的前列。现在,我们有请海山日报社社长兼总编辑周望先生闪亮登场。”主持人说的是先生,显然是怀着对电视台这位前任领导的崇敬之意。 “新闻界的各位同仁,大家节日好!”周望好似盛情难却地走上舞台,“刚才主持人讲的我们报纸的改革,其实有些言过其实,我们的改革还刚刚起步,前面不知有多少激流和险滩在等待我们一步步地跨越。但我们有信心也有能力克服困难,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在全市人民的大力支持和新闻同行的配合下,一定会从过去走向辉煌,从辉煌走向新的更大的辉煌。谢谢大家!” “请周社长表演一个节目,好不好?”见周望要下台,主持人忙拉住他,询问台下观众的意见。 周望笔直地站着,一时不知道表演什么好。“我是军人出身,我给大家走几个正步,行吗?”说着,他退后几步然后甩起腿,大步走了起来,“啪啪”地踩着地毯作响。立定后便是一个标准的军礼。礼毕,周望说:“这样吧,现在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朋友,在明天我们出版的报纸上有他个人掏钱做的一个整版的公益广告,现在有请高强先生上台。” 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的高强迈着踏实的步伐走上了台,看得出他的举止老练,站在周望旁边,他还不忘记给台下的观众深深地鞠一个躬。 “对于我们报纸的读者来说,高强先生大家不会陌生,就是他,作为首批列席人员在前不久参加了市委常委扩大会议,并在会上说出‘要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不要利在当代害在千秋’,得到了市上领导的高度重视和好评。为了进一步唤起全社会的环境保护意识,使开发与保护相得益彰,高强先生在投入巨资整治他留给青坪县的两座空山的同时,在第四个记者节来临之际,自己掏钱在报纸上做了公益广告,大家欢迎高强先生给大家讲几句。” 手里接过话筒,高强一字一句地说:“各位领导,各位记者朋友,在这个大喜的节日里,首先请接受一个个体私营者献给你们的良好祝愿,祝各位记者朋友身体健康,工作愉快。同时呢,我还希望你们大家不要愧对‘无冕之王’的称号,多为老百姓说实话,说真话,为全社会写出敢爱敢恨的好的稿稿、更多的稿稿。”在大家的掌声中高强依然是一副木讷的样子,“本来,我的礼物明天才献给大家的,冲着你们的热烈鼓掌,现在就提前拿出来给大家吧!”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报纸大样,“这是明天出版的《第一声问候》b四版,也就是刚才周社长说的刊登的公益广告,大家看好,报纸上写着的是:在第四个记者节来临之际,个体经营者高强祝全体记者节日好!这下面还有另外一行字:高强呼吁全社会关注我们生存的家园!希望新闻媒体勇作保护家园的先行官。” 这则广告是高强拿着两万元自己找上门来要在《第一声问候》上刊登的。周望得知后,马上把他请到办公室。高强说自从你们报纸连续报道自己列席市委常委会后,他便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名人,连洗浴城的生意也比过去好了很多。越是这样,他的心就越不安。因为他的起家是建立在破坏环境的基础上的,钱赚得不光彩。现在有钱了,他想为社会做点有益的事情。一方面他开始重新整治那两座空山,另外还想唤起全社会的意识,所以就想要做个公益广告。 按照核定的价格,两万元只能做半个版,考虑到公益的性质,更想到这同时还是给自己的报纸做广告,周望便和广告部商量,特意拿出一个整版提供给高强。为了保证质量,报社美编拿出了几个方案,其中还有配发着许多触目惊心的照片,等到最后上版时,敲定的方案却是整个版面除了上述几行文字之外其余地方全部留白,就是留给了读者思考的空间。 那天,高强在市委常委会上一亮相,便被左韵紧紧盯上了,作为执行主编她的工作十分忙碌,但她还是利用休息时间,曾两次到青坪县高强承包的“四荒地”上采访这个新闻人物,果然看到两座空山被挖得千疮百孔,沟道里的长流水已分辨不出颜色,她心情沉重,十分的辛酸。就在采访的现场,她看到高强已行动起来,请来水保局和环保局的技术人员,用万分之一地形图现场进行外业调绘,逐个地块一丝不苟地测量规划。现场采访之后,左韵找到灵感和文章的突破口,只用了一个晚上,一挥而就地把高强的故事写成长篇通讯,故事的素材很多,她也写得很活,把一个下岗工人到私营老板的经济发迹和思想变化的历程富有人情味地展现给读者,但文章标题究竟是用“一个挖山老板的忏悔”还是用“一个普通**员的环保情”,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周望看到稿子后,觉得把公益广告和长篇通讯互动刊登一定既能取得报纸的轰动效应又具有了良好的社会作用。 《海山日报》和《第一声问候》是一个整体,但又有相对的独立性。采编中心的意见是,高强的公益广告放在中午上市的正报上发,而长篇通讯在《第一声问候》上发,因为稿子的内容涉及的问题十分大胆,完全适合专刊性质的报纸刊登。再则,通讯稿子提前几个小时上市,等于用新闻预告了广告,绝对可以提高广告的关注度,这样还说不定成为全国媒体首创呢!为了使这次策划做到万无一失,周望专门召开了两报负责人和采编人员参加的联席会,从各个细节都做了部署,包括今天晚上的节目。 报社这出别开生面的策划和煽情的节目把联欢茶话会的尾声掀到**。演出结束后,罗平安市长拉过周望悄声地说:“你这家伙的点子就是多,这可是深入人心的可持续发展呀!作为刚改版的报纸,我也应该给你做点贡献。” 周望倍感欣慰,连忙问道:“那当然好啊,只不过不知罗市长是准备给我们钱呢,还是添置设备呢?” “你这家伙,守着报纸还怕没有钱花啊!我这次给你贡献的是一条独家新闻,不过,新闻事件才刚刚进入筹备阶段,是你们所说的预告新闻,具体内容目前还属保密。” 看周望听得一头雾水,尚进书记笑眯眯地说:“肯定是个大新闻,罗市长是做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准备喽!”这段时间以来海山日报社的工作有声有色,周望深得市上领导的赏识,尚进更是满脸的欣慰,“不过,周望你可别骄傲,我看有一家省级党报提出他们要办‘顶天立地’的报纸理念,顶天是我们党报的一贯追求,就是强化党和政府的中心工作与重大决策报道;而这个立地,就要切实加强群众普遍关心的各类新闻报道,一两篇报道使老百姓满意可能比较容易,但要使整份报纸都叫老百姓满意就很难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啊!”联欢会结束时,尚进充满深情地对周望说了这样一番话。 罗平安市长果然没有食言,两个多月后向周望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这个诺言自然上了《第一声问候》的头条,罗市长公布的是“海山市市长的权力清单”,根据这份清单,在老百姓眼里至高无上的大市长罗平安其实只有90项法定权力(其中有8项涉及国家机密、经济机密和个人**不能公开)。这是市政府法制办公室逐项核实清理出来的,而理清市长权限并公布给全社会,是海山市全力打造公开、透明的阳光政府的重要组成部分。 为了使这个消息更为轰动,报社精心进行了编排,b1版上除了头条刊发这个消息外,还有一个加了边框的“82项权力分析”,分析了市长权力的两个构成部分,一是项目类别,在82项权力中,制定规章和拟定法规(草案),做出行政复议决定,防灾、抗灾,进行特殊处理的事项有35项,决定市本级预算调整草案等8项,非行政许可的19项,涉及国有土地使用权划拨审批、城市建设规划等11项,其它9项;二是收费情况,82项权力中只有3项是部门收费,都是涉及城建方面的。 在b2版上,是一张市长使用权力流程图,读者可以一目了然,市政府六名副市长最多的有21项权力,最少的仅有8项。另外,还有一张大表格,将市政府所属的51个部门清理出来的1997项权力公布出来,以接受社会监督。 报纸一出,出现了洛阳纸贵的抢购风潮。老百姓之所以要收藏这份报纸,大概是以后有事情好拿着报纸对号入座。好多市民告诉上街采访的记者,说以后他们要再到市政府办事,从报纸上就知道哪些事情归谁管,再也不用抓瞎了。 海山市政府此举的策划和设计者便是市委书记尚进,而为何要这样做,却有它的必然性。 周望和罗平安是三年多前一起从外地调任海山的,当时他们的前任市委书记和市长都刚刚铛锒入狱。原市委书记是因为贪婪成性,凭靠手里的人事权胆大妄为,公开标明官位的价格,大肆进行卖官,被判处无期徒刑。而原市长也是欲壑难填,因为缺乏有效的监督,他在担任市长的三年多时间里,仅违规审批土地一项便收受贿赂高达3200多万元,变本加厉地敛财的结果,是被判处了死缓。贪官市长收钱的一个特点是,无论面对谁他只是收取现金。一个房地产老板得到120亩黄金地段土地后,按照事先都说好的,每亩10万的好处费给他1200万提成,为了安全起见把钱打进了瑞士银行,可原市长见到老板拿的银行卡后怎么也不干,硬叫老板全部提取成现金。老板无奈只得执行,他们约好到省城交钱。老板雇用了保镖,分三次将钱带到事先说好的地方。原市长自己驾驶着换了假牌照的小车预先开到指定地点,然后离车躲在暗处。等送钱人一到,便电话指挥将钱箱放进他的车里,等到送钱人离去后,自己亲自做起搬运工来。由于钱太多了,不敢叫老婆知道,便另买了房子,是看起来很普通的房子,平时从来就没有人住,只是专门用来存放钱的。每次回到省城,原市长总以开会的名义躲开家人,独自和这些钞票住在一起,有时买了方便面,守着钱一端详便是两三天。他抱着票子不停地数啊,像小孩子过家家那样,把票子当作积木盖房子,建造他理想中的大厦。有几次把票子按照床的大小整齐地铺开,然后自己安然睡在上面,钱床是冰凉凉硬邦邦的,但他却能在无限的满足里产生出快感。整个人都被钱给扭曲了,是一个十足的贪钱的变态狂。 市长的权力没有人知道还情有可原,可市里某局的一个小干事,凭借掌管上报项目盖章子的权力竟弄到巨款就令人匪夷所思了。这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在给上报项目的文件上盖章时,以每个项目800到100元的收费,在短短三年多的时间里,收受了60多万元的盖章费,他还在街头仅以1元钱一本的价格买了收款收据煞有介事地出具给这些要求盖章的单位。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会屡屡出现呢?尚进认为就是因为权力不公开,暗箱操作,给官员和公务员创造了以权谋私的机会,而这样的机会其实也害了这些干部。 干部有多少权力?领导知道不知道?能不能形成互相监督?于是,尚进把这个课题带到常委会上进行讨论,这样的议题即使谁有看法也不好公开反对的,惟恐别人以为是因为触动自己的利益才反对的,况且提出的人又是市委书记,所以常委会上一致通过,并决定从清理权力入手,然后进行公开,再完善运行机制,最后实施有效监督。 他们的课题在悄悄地进行,等到清理工作就要接近尾声时罗平安市长才给周望透了风声,算是支持地方党报的工作。这样的新闻,善于搜集猎奇新闻的杨阳包括那些驻站记者们是得不到的,这也便是党报的优越性。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五章 《牵手百姓报》 第一声问候》创刊以后,隔三差五地推出具有很强的新闻性和赢得广泛读者的重磅稿子,不仅在海山引起了读者的极大共鸣,且在省内外也产生了轰动效应。海山新闻网成为国内许多门户网站关注和合作的对象。无疑,这就好像是周望手抡大棒在杨阳头上敲了一击又一击。面对对手一发不可收的态势,杨阳只好组织骨干全力应对,他们从这个县到那个部门逐一进行搜索,还从好多的旧闻里挖掘故事,特别是社会新闻部的那些记者们,更是二十四小时待命,等待突发事件的发生。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毕竟新闻事件不能去导演和制造。短短一个月的较量下来,《牵手百姓报》的编辑记者仿佛成了点着火却没有肉和菜进锅的厨师,站在灶台前不知所措地干着急。好在此时突发了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被美英军队捉拿的事件,无疑等于给他们这些厨师送来了原料,于是连续多天从网络上下载说法不一的文章和照片,大量刊登所谓的幕后新闻,连载“第一公子——乌代与他多少个情妇的**生活”之类的文章,以求留住读者的眼球。 像萨达姆并没有阻止美英联军的长驱直入一样,萨达姆的消息同样不会给《牵手百姓报》带来卷土重来、继续称霸市场和赢得读者的机会。报纸创刊三年来,每每看到那些跳跃不停的业绩数字,杨阳的欣喜是无法比拟的,这些数字像牛市里一头高傲的牛永远充满战斗力。近半年来,准确地说是《第一声问候》上市以来,这些数字却叫他心惊胆战起来。上次,幸亏有了那些省城来的模特们帮忙,在街头临时搭起的t台上,利用她们袅娜多姿的身体,穿着薄、露、透的衣服,使出浑身的解数极尽全力贩卖女人的魅力,用身体捎带手中的报纸来吸引读者的眼球,还有的为了拿到专版广告收入的一半提成,悄悄地走进机关和企事业单位里用床上功夫拉起广告。有了这样的苦心经营,才使报纸在《第一声问候》上市的前三个月里,发行量和去年同期相比保持了略微的增长,当然,这些新增加的收入还不够给请来的这些模特们开工资。可到了来年,报纸好像一辆动力和刹车一起出了问题的机动车,开始走到下坡路上且从此再没有上坡的机会,甚至连停住的能力也没有了。在前半年里,报纸的总收入和去年同期相比勉强算是持平。但到了后半年,发行状况出现了比预想的还要糟糕百倍的局面,街头零售量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滑坡,到2004年10月整个发行量比去年同期下降了31个百分点,发行数的降低直接影响到了经营,报社广告收入直线下滑到历史最低,临近微利保本的底线。据杨阳掌握到的资料,由于对手扩大了版面,《第一声问候》新年后的报纸价格由过去每年的155元提高到240元,实际发行量却猛增了六万八千多份,街头零售在17个县区全面铺开,每天零售稳定在二万份左右,报纸的总发行量达到十三万多份,等于在改版前七万份的基础上翻了一番。16版的报纸240元的报价,扣除纸张、印刷、发行和采编成本后,看起来似乎已没有什么利润,但哪家报纸是凭靠卖报过日子!要命的是,对手的广告收入继去年创刊后的前三个月平均达到八十万元,进入2004年的头几个月,都突破了一百万元大关,到后半年已连续三个月保持在一百四十万元左右,可谁都知道此前该报历史上最好的广告收入仅是五十四万。 海山日报社改版后的半年多时间,杨阳和他的报纸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和巨大压力,这样的局面他曾经预料过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不可否认,周望绝对是具有新闻天赋的人才,自负的杨阳以前就说自己是伯乐,周望是千里马,因为他曾经挖过周望这个人才。 《牵手百姓报》创办之初,从原电视报移交过来一群窝囊废,为此报社必须要从社会的各个角落里广为纳贤,招聘一批德才兼备的记者编辑。办一张大报,不能像过去招聘记者站那些闲杂人员一样,杨阳知道绝对不能瞎来,而是真正要做到任人为贤。想当无冕之王,是多少人期盼的梦想,招聘广告发出后,很快有一大批学历高、能力强的人员充实到报社的各个部门,这些人都可以编写稿子,但要能独当一面真正挑起报社管理工作的大梁甚至掌握整个报社运行的核心人物却很难找到,在省城及外省的范围里,他试着和许多相关人士接洽过,自己看得起的几位高人,要不是他们动辄开出五十万甚至八十万年薪的高价把自己唬住,要不便是嫌海山是个小地方,担心报纸的寿命不长从而谈不拢。有几个想来的人才,但属于思想陈旧的退休老报人,他们那一套陈旧的严谨的做派自然和杨阳的新潮办报思路格格不入。无可奈何的他把挖掘人才的视野又收回到海山。在当地的新闻圈子里面,最优秀的人才无疑当属周望,省内外赫赫有名的“名记”地位不可动摇。业务水平不需论了,说他的人气指数,周望在他所领导的电视台新闻部甚至是整个电视台里可是最高的,在部里真正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要论管理水平,他兼职上过海大的mba,加上他军旅出身的良好背景,应该能为管理工作涂抹灿烂的一笔吧!这样的人才如能真的加盟,他的名声和影响力便是无形资产,会得到一大批读者的青睐。杨阳瞅准目标后,“三顾茅庐”请周望出山担任报纸的执行总编,并许诺以年薪十万元的高薪聘请。十万元,在相对贫困的海山市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薪啊!事先杨阳已调查清楚了,周望这段时间正为无钱买电视台开始房改的单元房着急上火呢。可不知后来是怎么回事,起先他好像动过心思,对报纸了解得十分详细,还提出一些建设性意见,不知是何原因,到最后还是没有理由地婉言拒绝了聘请。这年头,爹亲、娘亲真还不如钱亲。面对高薪的诱惑依然不动声色的人,真可与当年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相媲美。加盟不成,杨阳只得退一步向他约稿,承诺凡出自于他手里的稿子,不论稿件长短和质量优劣,保底稿费一篇200元,再根据字数多少,每千字另付300元至500元,至于特别好的优稿可给到千字1000元的高稿酬。当时,周望答应说有机会一定写稿,挣上高稿酬使自己早一天奔到小康。话是那样说了,到现在为止也没投来一个字。现在看来,这小子的城府真是深不见底,谁又能想到,一个以写监督报道见长的电视记者,政客们不给他穿小鞋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得到领导的赏识且官运亨通连升不断呢?直到如今成了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和对头。 当时,杨阳没有挖成周望,便把目标瞄到海山日报社里面,在报社的管理层中,仇平稳的水平当属最高,按照游戏规则自然不能去挖他这个老总,在其他领导中,水平较高又年富力强的无疑数余震和左韵最为优秀,余震这个家伙性格比较执拗,肯定和自己不是一个道上的人,而左韵这个娘们好像也看不起自己且家里好像经济状况不错,对于他俩还是免开尊口。在这些人群里继续瞄下去,轮到了科班出身的韩水平,平心而论他的业务水平也是不错的,并且是个坐得住、过得细、把握准、属于处于报纸末梢系统把关的核心人物,只是他的人品差点,特别是他把钱看得比生命都重要,成为他致命的硬伤,海山新闻界曾有一个“买馒头”的故事广为流传。 平时,韩水平在报社里颐指气使很是牛皮,在家里却是标准的“妻管严”,每天的家务劳动包括做饭、打扫卫生等都是他亲自干的事情。那年,报社附近开了一个馒头铺,卖馒头的老板信誓旦旦地保证蒸的馒头里绝不放任何添加剂,面粉都是自己亲自用麦子磨出来的。果然,这里的馒头是不白,但味道和质量非常好,走到铺子附近便可闻到小麦天然的清香味道。在当今油条里加洗衣粉、水果使用催熟剂、龙虾用避孕药泡、姥姥的子宫可以替女儿存放受精卵而帮忙怀孕,啥东西都能造假的时代里,能吃到这样纯正的馒头真是大家的福分。也是因为外面的馒头不卫生又不好吃的原因,此前韩水平太太喜欢吃的馒头均由老公亲自上笼蒸得。馒头店的开张无疑等于把韩水平从繁重的蒸馒头劳动中解放出来。太太吃得满意后,他几乎每天上午都去馒头店买三个馒头。他第一次去买的时候,有报社职工在店里看见他便客气地喊韩总,卖馒头老板娘满脸狐疑又有几分艳羡这么大的领导亲临本店,而韩水平也故意挺着胸膛用鼻子“哼哼”作答,以示领导的威严。第二次去的时候,店里刚巧没有别人,他便掏出记者证给老板娘看,人家知道这个韩总是报社的副总编辑,热情显然降低了许多。这个馒头店有个规矩,人多的时候老板娘才亲自卖馒头,人少的时候是顾客把钱放到忙着揉面的老板娘面前,然后自己去笼里取馒头。掌握了这个规律,韩水平总是在没人来的时候买,在和老板娘闲聊中取走馒头。过了不久,有一天,像往常一样依旧他给忙活的老板娘交钱,依旧闲聊着到蒸笼里取出馒头,刚要离开店时,老板娘突然停下手里的活计叫他等等,说着便一个健步上前夺过他手里的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静静地躺着五个馒头。本来馒头是一块钱三个,而韩水平每次来总是买一块钱,还直夸老板娘的馒头蒸得大,分量足,自己家里三个人每人一个足够吃了。此时被老板娘捉赃在手,他脸红脖子粗地解释,直说这是误会,完全是手误了。解释中,他又拿出记者证给老板娘看。老板娘此时粗喉咙大嗓门叫嚷,说你那算的手误?恐怕是拿惯馒头了吧!得得,再别张扬你那个烂本本了,老娘一个卖馒头的,管你是什么大人物,还是狗东西!我只识得我的馒头就行了。实话告诉你,我盯你多时了,别以为这里的馒头是草地里的黄羊,没有个数?都多长时间了,只要是你拾过馒头,蒸笼里一定会不多不少地短两个。你还是文化人,真羞你先人的筋了。这个传闻没人得到求证,但韩水平后来再也没有去过馒头店,而在家重操蒸馒头的旧业倒是事实。不过,另有一件事倒是有据可查的,好多年前韩水平刚分到报社,那时记者们在市内采访主要靠自行车,韩水平和另外两个记者分到一部永久牌车子共同使用。每当他采访回来,都会拿着给自行车充气的2分钱收据,找办公室主任去报销。主任告诉他收款收据走不了账,韩水平便积攒够五张收据时,到认识的小商店里开一张1角的发票一并拿着找主任签字报销。出纳对他的报销很烦,便专门换了5分的硬币,每次给他付两枚。有几次,出纳有意识地将硬币拍落桌子,见硬币滚到角落里,韩水平猫腰满地里追逐,现在的财务上还保留着他多张1角的发票。对于韩水平的贪婪钱财,杨阳有自己的看法,他说爱钱其实不是坏事,只有爱钱的人工作起来才有更大的动力,社会才能得到进步和发展。假如爱钱的韩水平在自己的报纸里当上执行总编后**和权力更加膨胀的话,杨阳对于控制他心里有数,再怎么说毕竟是一个打工的人,老板到什么时候都应该是有能力制肘他的,要实在不行的话可以随时炒他的“鱿鱼”。在给韩水平的年薪上,杨阳认为给上八万元足以打动他的心,八万对他而言应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可叫杨阳没有料到的是,韩水平听了他的意图之后十分干脆地一口拒绝,理由是他年龄不大,将来在报社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杨阳见算盘打错便用钱来诱惑,当给到和对周望开出的一样的年薪时他还是无动于衷。此时,杨阳明白了官场的诱惑比钱更大,连韩水平如此爱钱的人看着花花绿绿的钞票还时刻不忘记仕途的事情。韩水平拒绝出任执行总编,但他主动提出给杨阳的报纸帮忙,显然是想“鱼和熊掌”兼得。兼职倒是可以,杨阳一口答应,两人提出的条件都比较苛刻,韩水平提出用笔名发表文章,和报社进行单线联系,一定要负责保密等等,在杨阳看来都不算什么条件,但在报酬方面,韩水平又暴露出贪婪的本性,有些条件简直属于过分,比如他必须按月领取不少于海山日报社的固定工资,每有一次大型的成功策划和透露好的线索,按质每次500元至1000元的报酬。几经讨价,他们双方都降低了条件,总算达成了协议。后来在《牵手百姓报》的采编工作中,拿到不菲报酬的韩水平起到了比较重要的作用,算是物有所值吧!现在,报纸的生存已到了紧要关头,必须要好好地利用韩水平。可究竟该怎么利用,杨阳还没有考虑成熟,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报纸必须尽快扩版,因为目前每天8版的容量已远远不能适应竞争的需求。 客观来说,创办仅仅三年多的《牵手百姓报》为了获得影响,赢得读者,也以贴近百姓生活为目的采编刊发过一些不错的稿子,也正是因为这些贴近生活为老百姓鼓与呼的稿子,使得它在海山市甚至周边地区赢得了较为广泛的市场。当初创刊后经过一年多的运行,报社各个环节的磨合十分正常,使报纸的市场保有量基本稳定在12万份左右,广告年收入一直超过1000万元,前年还达到创纪录的1300多万元,这样的业绩在全省六十余种报纸中名列前10位左右。报纸办的有名了,胆子自然也更大了,偶然对政府也来点说三道四,曾几次把矛头指向市政府的决策上,比如披露河堤工程建设一事,海山市建设系统投资五千多万元,将原有好端端的四排上万株绿树全部砍伐,而要建造冷冰冰的钢筋混凝土大堤。报道引用市民的话说,都说人和自然要和谐相处,海山的老百姓和这些绿树和谐相处了快半个世纪,可现在政府说砍就砍,显然这是为了制造面子工程的需要,是劳民伤财之举。明眼人一看文章便知,市建设系统并没有钱来投资干这样的事,无疑政府才是工程的埋单人。听说这件事情被报道后,尚进书记专门组织专家重新进行论证,也许是为了给市政府那边面子,虽说项目并没有取消,但规模缩得很小,只投资了不到1000万元进行了部分河堤改造。这样的重新论证会议,市上肯定不会通知《牵手百姓报》的,后来他们看到政府的计划修改了,便连篇累牍地进行评论,还表扬政府的做法,可始终没有得到正面的半点响应。不过,刊发这样稿子的直接结果是发行量马上大幅度地上升,报纸的收入也扶摇直上。 杨阳怀念这些岁月,可惜随着海山日报的扩版,这样的好光景好像离他越来越遥远。对比着《第一声问候》,他总结出自己的报纸失去市场的原因,除了权威、深度等方面不如“问候”外,更重要的是办了三年多的《牵手百姓报》每天是“胡子眉毛一把抓”,表面上看起来是红火热闹,却没有深刻的内涵。当然,凭着自己的水平,真正要内涵也不是一句简单话便可以解决的。可不管怎么说,要发展、要在市场上生存,必须尽快改变目前的状况,全面增加信息容量,即使真找不到合适的定位,也要用大量的版面、繁杂的内容采取鱼龙混杂、鱼目混珠的办法吸引读者的眼球。 要改版,首先需要资金。报纸创办之时,米老板按照股份比例打进800万,现在运作三年多了,作为董事长和最大股东的米老板却没得到一分回报,再要他往里面继续投钱,还肯吗?的确是个大问号。杨阳思忖该用何种方式才能说服米老板出钱。可方案还没有想好,米老板以董事长的身份亲自找上门来,怒气冲冲地要立即召开董事会。 说是董事会,其实也就是米老板、杨阳和局长三人参加的会议。这样的会议原定是半年召开一次,自从海山日报社改版后,米老板几乎是一个月开一次,以前他们所谓的开会,就是他和杨阳两人研究对策,而暗中以电视报主权入10%干股的电视局长从不露面,以至于米老板怀疑究竟有没有这个股东。杨阳为了洗清自己,后来硬是拉着局长在米老板面前出现。面虽然是露过了,可真正开会的时候局长从不参加,入干股的人冠冕堂皇地参加这样的股东会,显然是感到底气不足。尽管说他和米老板一样,三年未拿到一分红利,心里也是感到不平衡。这次要不是看着眼下报纸的形势不好,他肯定还是不参加会议的。 杨阳实话实说,将报纸目前的发行和经营情况来个竹筒倒豆子。米老板听得是一脸沮丧,局长也暗自叫苦,只是不知该如何解决是好。“我可是把800万都交给你了呀!作为社长兼总编辑,你难道没有什么应对措施,挽回这个局面?”米老板故作镇静地问。事实上,他早已没有了耐心,虽说这点钱对于亿万富翁的他来说丝毫影响不了大局,但毕竟钱是他一分分赚来的,如果真像河水一样哗啦啦地流淌走了,看着心里不酸楚那才是怪事呢。他对当年凭一时冲动做出的错误投资感到了一丝后悔。 “我不是没有办法,面对全国都一样的改版形势,我们也必须尽快改版,一次把版面扩大到32版或者48版,这样才具备和他们决一雌雄的力量。”杨阳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说。 一听说还要继续投钱,米老板失去了耐心,马上暴跳如雷地说:“屁话,我可调不出这么多的资金,即使有,也再不干这样的傻事啦!我问你多少回了,你老说报纸办得火火红红,可究竟赚得多少钱了,你倒给我算清楚?” 杨阳耐心地算起总账来。其实,这笔账不知算过多少次,米老板还委托省城的审计事务所进行过审计。广告收入是有三千四百多万,但支出也是同样巨大,印刷成本、发行、人员工资、差旅费、办公费用、车辆使用和税款等日常开支便支付了2600万,购买了十来部采访用车,杨阳本人也是三年换了三部,从富康到帕萨特还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又换成如今坐的奥迪a6。这些都是毛毛雨,报社最大的两笔开支便是花费四百多万添置的一套编辑系统,还有预付了200万现金去购买新闻纸。这两件事情都汇报过米老板的,当时杨阳说的理由是报纸的编辑系统已经落伍,影响到报纸的快捷、及时,必须添置电子编辑系统才能赶上时势发展的要求,况且通过投资网络成为海山最大的第四媒体,这本身也是赚钱项目;至于去年底买新闻纸的事,本来,米老板是准备调出报社账上的那些可支配资金另外投资一个项目的,由于当时项目没谈下来,便听从杨阳关于“新闻纸从来是只涨不落,多订购点就等于把钱放在纸厂继续赚钱”的建议,把款打到了纸厂。审计人员对这两笔开支曾画过问号,都被杨阳解释得一清二楚,但这事一直是米老板的心病。 杨阳一本正经地汇报着,谈着自己改版的想法和打算。此时,白樱桃踩着高跟鞋“喀喀”作响,进进出出不时给三人续水换茶,扭动的身子像是一台空气加湿器把浑身刺鼻的香水味扑洒得满世界都是,米老板闻着很不舒服,他的嗓子“昂昂”几声,似乎清理着来自喉咙里的污物。 报社刚办时,杨阳给米老板解释过白樱桃的来历,看得出杨阳身边这个女人长得确实漂亮,对于米老板这个一辈子除了老婆再没亲近过任何女色的人来说,女人在他面前只是一张图画,具有图画赏心悦目的功能。成为老板后,身边形形色色的女人见得更多了,她们那些赏心悦目的功能慢慢地消失殆尽。现在,白樱桃这样的女人放在杨阳眼前,整天晃来晃去的,咋能安心地办报呢?谁不知道杨阳是个见了漂亮女人就迈不开腿的花花公子,当年合伙做杂粮生意时,曾把日本商人带来海山旅游的女儿都搞到床上,还美其名曰是给当年受日本鬼子糟蹋的中国姐妹们报仇。有几次,米老板想说这个事情,但在公司章程里面好像没有这个内容,所以忍着没说。他相信自己的眼力不错,这个女人一点儿都不地道。 从进入媒体开始,米老板告诫自己在跟杨阳这个说文化不文化、说商人不商人的人打交道时得多长几个心眼。小时候,经商一辈子的老父亲说过一句话他至今记忆犹新:文人的书案和美人的妆台是世上最可怕的两种东西,世间的不安多是由这两种东西造成的。美人的妆台,当时他是理解的,因为父亲有三个姨太太,把这个家搅和得七零八落,可文人的书案有多厉害,他没有领教过。幼年他倒是想好好读书,想在读书中知道文人究竟怎么可怕,但进入私塾上了几天学,日渐破落的家随着父亲的离世马上树倒猢狲散了。此时,刚刚迎来新中国的诞生。 已进入暮年的米老板在他的房地产行当里如日中天,为何不享天伦之乐却要倾其所有办报纸呢?这里有他不可告人的苦衷。米老板没进过几天私塾,没多少文化,可惟一的儿子天资十分聪明,打小在音乐方面是个天才。文化大革命期间,人们只抓革命,不谈生产,街上整天红火热闹,今天敲锣打鼓庆祝**最高指示的发表,明天庆祝党中央全会出了多少条纲要。刚呀呀学语的儿子街上转过一圈,马上便敲起碗筷“咚咚咚咚”地敲得一个节拍也不错。别人对着**画像,仿佛是站在绑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面前那样,虔诚地唱语录歌。比大人热情更高的儿子全神贯注地听着,只听一两遍就能一个音符不错地哼出调调。上了中学后,他理所当然地进了**思想宣传队,在耳濡目染中,吹拉弹唱使唤各种乐器样样精通。等到恢复高考艺术类院校招生时,全省惟一的一个中央音乐学院的录取指标被儿子夺得,以巴赫的小提琴曲打动了考官,顺利地进入音乐学院的校门,就读小提琴专业,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却以作曲家的身份进入中央乐团。从此,他走上了金光灿烂的艺术之路。这么多年来,他经常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到国外著名学院进修学术交流和深造,还到维也纳爱乐乐团工作过一年,目前是全国闻名遐迩的音乐家。 有这样一个儿子,当时在市粮油公司做小职员的米老板的骄傲和自豪感是谁都可以想象得到的。令他感到烦恼甚至愤懑的是儿子似乎和他格格不入,觉得他这个小职员出身的父亲是一个地道庸俗的小市民,哪怕是在他后来成为大老板,儿子对他仍然是不屑一顾的态度,认为他不过是一个土得掉渣的老财主。在结婚前,儿子一两年里还偶尔回来一次,当后来和一位大学校长的千金小姐结婚后,他再不曾回过海山。儿子对自己的这种态度令米老板耿耿于怀,真是应验了那句“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的老话。不过,儿子再怎么不认爹也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不回家看老子,只好老子到北京去看他,这样看来看去,直到后来看到了儿子的儿子。 米老板成为大款后,生活依然十分俭朴,这倒不是他吝啬的原因,舍不得花钱是因为多年来形成的生活习惯叫他有钱没处去花。拿吃饭来说,盛产杂粮的海山市在北方地区独产一种黄米,便是他每天必吃的好东西。黄米是谷类杂粮,少吃点还可以,一般人要连续吃几顿的话胃里便发酸。可他就喜欢吃黄米粘饭,把米熬得稠糊糊的,里面再放些土豆和酸菜,吃起来真不知要比那些山珍海味强多少倍。有时为了生意他必须要陪客户吃饭,只好自己看着客人吃那些海鲜,他的胃压根容不得一点儿这样的东西,甚至闻着就浑身发痒。吃饭如此,其它生活也很平淡,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甚至连茶也不喝,阳痿也多年了,见了姑娘心情自然不好,可以说基本上没什么嗜好。所以,钱在他的眼里只是些纸片。第一次到北京看儿子是九十年代初,那时他倒腾贩卖杂粮已赚了一百多万。此次去北京是参加儿子的婚礼,他给未见过面的儿媳的见面礼是托别人花八千多美金在南非买的一个大钻戒。惟恐儿媳一家小瞧自己,在离开海山前特意打问了好多人,知道北京最有名的是北京饭店,就提前在那里预订了房间。他从来都做的是上门生意而不出远门,即使是偶尔到省城有事情办理,也从不坐飞机。他认为**一辈子也没坐过的东西肯定是不好的。可此次北京之行却是例外,平时穿宽松衣服的他精神十足地穿一套皮尔·卡丹西服,先乘汽车绕道省城转机飞往北京,飞机落地后连行李上贴的标签都舍不得去掉。当儿子和媳妇接他回家时,他故作神气地说,听说你们的住房也很紧张,我就叫朋友帮忙在北京饭店订了房间,唬得儿媳直咂舌,他的心里找到点平衡。 和他想象中的情景相差十万八千里,儿子的婚事办得十分简单,只请了三桌亲朋好友,婚礼的气氛也看不出来到底是冷清还是热烈,轰响的音乐是那首后来才知道全世界结婚的人都在放的《婚礼进行曲》。喜宴上,儿媳怪里怪气地穿一身白色纱裙。担任大学校长的亲家和亲家母都是满头银发,和他只是客气地点头基本不说啥话。婚礼过后两天,他宴请亲家在北京饭店吃饭,要来的茅台酒都打开了,他有些得意地念叨着**说过的“才喝茅台酒,又食武昌鱼”。亲家笑吟吟地啥也不说。儿子已憋红了脸纠正道:“那是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他悻悻地嘀咕说茅台酒难道不是长江水酿的吗。点菜的时候,在亲家的几经推让过后,他看着名字奇特的菜谱便按照价格点了几个高价菜,谁知点好后,亲家却点评说这几个菜普遍是胆固醇高,还是要几个素菜吧。菜上来后,亲家仅象征性地喝了一杯茅台酒便撤下杯子,后来在他一再相劝下,人家说那来点红酒,亲家母也补充说再加点冰块和柠檬。虽然他们说话时总是彬彬有礼,像日本人那样一声一个谢谢,却弄得他很不好意思和尴尬无比。席间,人家老、小两对四口子都大谈肖邦、贝多芬,还有大、小约翰·斯特劳斯和帕瓦罗蒂、多明戈他们的演唱会,他却无聊得六神无主,如坐针毡。于是乎,从来不喝酒的他独自饮着茅台酒,没有幽香的酣畅,只有缠绵的苦涩。临离开北京时,亲家在一个很小的食堂里回请他吃饭,都是老北京的吃什,如芥末菜墩、酱黄瓜、油饼和豆汁等,最后来一碗垫底的炸酱面。说实话,这顿饭倒是吃得舒服,可上这地方来请亲家,显然有点遭践人的意思,压根是瞧不起自己。当时,他发誓再也不到北京来了,后来等有了孙子的时候还是按捺不住亲情,而且到北京成为每年必做的“作业”。到了九十年代中期,米老板早已对倒贩杂粮腻味了,因为为了获得更大的利润,他们这帮粮贩子们掺假使坏,在大明绿豆里掺一些不发芽的毛绿豆和杂豆,出口到日本和东南亚后,名牌海山绿豆成为过街老鼠,在国内外的名声很糟糕。绿豆如此,海山其它优质杂粮的牌子也在市场上丧失了信誉,看来此行是做不下去了。就在此时,海山市要开始大规模的城市改造。米老板听说过世界上有名的大老板的发迹十有**是从房地产业开始的,于是他倾其所有,把积攒的钱都拿出来投资到房地产的开发中来。人要是走运,钱是挡也挡不住地涌来,他的钱像滚雪球一样,仅仅十年时间,就理直气壮地步入亿万富翁之列。他要给儿子在北京买房,他们说单位的房子挺好,住起来还方便,要给孙子几百万做零花钱,儿子说小孩子家的知道有这么多钱,岂不是误人子弟,以后还哪里有学习的动力。他暗地里骂儿子,这家伙打小起弯弯绕就多,肯定是盘算等老子一死,亿万家财说什么也都是他的了。所以,这小子既如此,又何必现在掉价地去领赏呢。看着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纸片,米老板想做点有文化的事情,起码标榜自己是那种有远见、有品位的文化人。所以他才主动地找杨阳合作,合作成功后,首先提出的是要在报纸上开办一个“走出家乡的海山人”专栏,把儿子作为第一个优秀分子向全市隆重介绍。恰是歪打正着,杨阳也觉得这个创意不错,能上报进行宣传的“走出家乡的海山人”起码都是成功人士,这些成功人士可都是摇钱树啊!成功人士有钱后应该说更爱惜他们的名声,而报社爱钱财,用版面换钱财,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彼此彼此,真是一个绝好的主意。此专栏成为杨阳的一个品牌栏目,后来用高价把栏目承包出去,果然效益显著。名片头衔换成“海山市传媒公司董事长”的米老板,要报社一期不落地把报纸寄给儿子和亲家。后来他在北京和亲家再见面时,亲家显得比以前亲热了几分,还不停地一口一声地叫着董事长,即使是他请亲家到饭店吃饭,人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矜持了,倒有些反客为主地主动张罗着点菜,等到买单时人家却早偷偷地买了单。饭后,亲家母还热情地邀请他到他们家里做客,他知道北京人是不喜欢叫别人到家里做客的,但又拗不过亲家母的热情,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到了家里,方发现自己是两手空空,只好从随身带的密码箱里拿出五万元欲给儿媳妇,算是一种弥补,可拿出钱后他有些后悔,真怕亲家笑话自己这个土包子。谁知,在儿媳笑吟吟的谢谢声中,亲家两口子的表情也好像是颇为欣赏这个举措的。看来钱真是好东西呀,无论是何人都喜欢和钱交朋友的。 “现在都经常出现稿荒,扩版后再到哪里寻稿子,难道扩版后还要再招一大批记者编辑?”米老板对杨阳的扩版计划嗤之以鼻。 “那你就不懂了,现在不是没有稿子,而是报纸的版面小,不知道该上哪个又不该上哪个。比方说,国际新闻、国内新闻和省内新闻都属于外埠新闻的范畴,可面对一大堆稿子,编辑要根据读者的胃口进行筛选,往往因为版面的问题会挂一漏万,满足不了各个阶层读者的需求。”杨阳解释说,自己也感到这样的理由不充分。无论杨阳用三寸不烂之舌苦口婆心地怎样游说,米老板就是不答应再投资扩版,口干舌燥的他沉不住气了,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报社的这个社长兼总编,只好请董事长先生另请高明了!” “嗨嗨,你说得倒轻巧,我的八百万呢,你把我的钱吐出来,你小子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没人拦。”米老板听到杨阳这样说,好像他的投资马上打水漂似的,真的发起急来。米老板的心态也是有钱人的通病,钱多得看起来似乎花不完,可谈笑间一旦要灰飞烟灭的话,真跟要他们的老命差不多。 半晌不曾言语的电视局长听着他俩喋喋不休地争着,不得不相劝道:“可真是些山汉,现在天又没塌下来,报纸办得不是依然好好的吗?目前只不过遇到竞争和挑战了,你们就惊慌失措,那要是真的出了问题,岂不是各自逃生啊!” “谁是山汉,你说谁呢,山汉能成为海山的亿万富翁?”米老板最怕别人说自己没文化,起先感到亲家和儿子瞧不起自己有些自惭形秽,现在投资八百万当上了董事长,北京的亲家都高眼看他,却在海山被人说成山汉,他受不了。也是,米老板本来是为改变自己的身份而心急火燎地投资到了文化产业,在他成功以前被说成是山汉没多大的关系,那时候他的脸可称得上是一张面砖脸,哪怕别人在脸上吐唾沫也认其无所谓地渗了,现在事业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那张老脸水涨船高得金贵多了,如今需要的是美女的按摩和涂抹各种昂贵化妆品,哪还能容得别人吐唾沫。气恼归气恼,米老板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压住满腔的怒火,盘算着局长的话有点道理,这天不是还没有塌下来嘛!无谓的争吵有啥意思,想想过去贩杂粮时遇到的惊险,再想想为了拿到工程和官员们玩的猫腻之事,目前报纸遇到的这点困难算个事!还真的可以考虑投资扩版的事。当然,这事不能这么痛快地答应,别叫杨阳这小子以为自己是开银行的,拿票子就像开印刷机那样随便,叫这小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从杨阳放着好好的帕萨特不坐硬要换奥迪这事就看出他少爷公子哥的做派。 三人吵着,谈着,局长充当一个说合的角色,谈累了,米老板初步答应投资改版的事,不过要等杨阳拿出具体可操作的方案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必须稳住报社的局面,不能令广告收入和发行量继续下滑。听到米老板有了承诺,杨阳知道资金的事情算是**不离十了,便也和颜悦色地表态,说自己很有信心更有办法按照你的要求,尽快扭转目前的局面。“但是米老板,你切记稳住当前的局面仅是权宜之计,要彻底改变这个局面的话必须要扩版,扩版是迟不如早、早不如快的事情。即使资金马上能到位,改版也需要时间的,快则三月,慢则要半年一年的。”他补充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六章 罗曼蒂克的杨阳 得到米老板的承诺,杨阳心头涌现出一阵轻松的快意,无论是焦头烂额的疲惫,还是身心放松的快意,他都要到白樱桃身上共享与释放。今天一送走米老板他们,他更是迫不及待地召唤他的樱桃到来,想吮吸、吞噬这颗勾人魂魄的美丽“樱桃”。这个女人真是一个尤物,是造世主的杰作。她的魔鬼身材是让人惊叹的花枝蝶影,硕胸、肥臀、蜂腰令发行部的那些模特小姐们都黯然失色,她的肢体语言不会做放浪的暗示,娇嗔地笑起来更像是天使一般,带一点点女人的矜持和一点点诱惑,即使她不动不摇,依然春光如泄,读上去像一首风情诗。在这首美妙的诗里,杨阳失去了野性,多数的时候,他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头埋在白樱桃深深的乳沟里,被两个细腻而绵软的肥硕**挤压得仿佛要升到天上。 这段时间以来身心疲惫的他几乎每天都在吮吸“樱桃”,从中汲取养分和动力。他有了动力,便等于报纸有了动力,报纸有了动力,便等于十多万读者都有了动力,这是全体读者的“樱桃”啊!他一边揉搓和吮吸着鲜嫩幽香的“樱桃”,一边说着令她满脸绯红、哼哼唧唧的情话,风味十分独到而别致。在这个温馨的港湾里停泊久了,自然要开出港湾去航行,这才算是能征服世界的有魄力的男人。他们转移战场,从套间里转战到办公室,或是依着沙发,或是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有时候甚至搂抱在角落的报纸堆里,山摇地动、电闪雷鸣的**是那么的甜美酣畅,淋漓尽致。这美妙的世界,对于米老板这个可憎的性功能丧失的老家伙,又怎能读得懂呢?曾经有一次,杨阳和杂粮贩子们一起扳着手指算计,谁在这个歌厅搞定几个四川的,谁在那个美容院又搞定几个东北的,就在人人计算搞过的女人的数目、彼此吹嘘自己的能耐时,蹲在旁边半天一言不发的米老板突然冷不丁地开腔,说你们那不叫能耐,那是嫖娼。这样的评价马上叫正在兴头上的大家顿时泄了气。大家真的为米老板感到惋惜,他连女人都不搞,要那么多钱干啥啊! 搞不定一个女人的男人,必定干不成一件大事,搞不定所有女人的男人,必定拿不下一座江山。杨阳平素的生活十分洒脱,说好听的是很花,难听的便是很烂。他常说自己虽没潘安的貌却很有女人缘,自己体内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基因,这种基因导致啥样的女人在他面前都要浑身发麻,腿肚发软。在上师范学校时,搞得一个女同学流过产。进入社会闯荡江湖后,凭靠他三寸不烂之舌和那几个钱不知勾搭过多少女子上过他的床,这些女子中有不少都是心甘情愿的,她们有风月场所的职业妓女,有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也有收购绿豆时遇到的纯粹地道的被他们誉为“绿色食品”的农村女子,他还用蹩脚的英语和仅会的“米西、米西”、“沙扬娜拉”几个单词把日本客商带来旅游的女儿哄到他的床上,此举赢得了盛誉,至今那些绿豆贩子们见了他都喊“抗日英雄”。 改革开放后,日本大阪商人鸠山太郎几乎每年都要来一趟海山,收购绿豆和荞麦这些海山特产的优质杂粮。有一年,在省城飞往海山的飞机上,鸠山遇到了日本京都的一个植树团,他们都是绿色遣唐使团的成员,专门跑到中国北方许多植被稀疏的地方植树。鸠山太郎觉得做这件事情很了不起,作为地球村的一员自己也应该责无旁贷,下了飞机后撇开接他的生意伙伴,和国人一起到郊外参加了植树劳动。次年,他在赴海山前和国内的这个组织联系好时间,带了夫人和女儿来到海山植树。绿色遣唐使团的活动很紧,植完树便乘当日的航班返回省城,夫人和女儿只好等他在海山谈生意,顺便也想游览海山。绿豆贩子们把有文化的杨阳推出做了导游。而杨阳也胆大不识羞地用忘得差不多的英语给那位叫做纯子的女儿结结巴巴地翻译,再由女儿给她母亲翻译。一来二去,大家对于这种翻译倒也觉得十分开心。纯子皮肤很白,瓜子脸,单眼皮,头上高高挽个发鬏,个头不足1米6,体重却有70公斤,令杨阳想起我国古代以“环肥”为美的时代,据说许多家长为了孩子将来能美丽起来,把幼女们放置在瓷坛子里站立,希望成年后她们的体型便是腰肥腿短的“坛坛人”。 海山似乎没有好玩的地方,但历史悠远又古老,是黄河流域璀璨的人类文化的发祥地之一,早在新、旧石器时代,这里便留下先民们繁衍生息、勤劳耕耘的脚印。从建筑上看,最有代表的便是三千多年前比较完整的古城堡和一座用于和匈奴交易的“易马城”;从文化上看,这里的雕刻十分著名,到处可见升腾的石龙成为一个村庄的图腾。千百年来,这里吟唱出最强劲的狂荡不羁的黄土风情,而从这里传出去的飘逸又粗犷的信天游曲应该说是人类最早的摇滚声音。杨阳没有想到,鸠山纯子对这些十分喜爱,还在上大学的她竟早已是日本一个研究中国黄土文化协会的骨干成员。对于这一切,粮食商人的妻子、纯子的妈妈,是没有一点儿兴趣的,头一天看完了古城堡,妈妈便要陪鸠山检验那些五谷之物,这倒成就了杨阳、纯子两个人的世界。 “你知道黄土造人的故事吗?”纯子用娴熟的英语夹杂一些发音不准的汉语单词向杨阳描述了日本式的神话故事。黄土高原本是“疯神捏就的世界”,山势尖陡,奇峰林立,各种动物惟妙惟肖,但就是没有人类。女娲娘娘来到人间,看到世上冷冷清清,便坐在河边上,把黄河水和黄土和成泥巴,捏眼睛、捏鼻子,照着自己的样子造人,每捏好一个她吹口气人就活啦。不知不觉,她捏了好多的人,放在河边晒干。突然天空雷鸣电闪,下起瓢泼大雨,女娲赶紧收拾放进山洞,有些来不及进洞的泥人被雨淋得缺胳膊少腿的,便是世上的残疾人,被冲进河里的变成了海怪。后来,其他的神也下凡用白土、黑土和其它的土造人。可黄土是最早造人的土,所以只有高贵的人才是黄土造的。 纯子语调缓慢地说的那些话杨阳多数没听明白,好在这个故事的大概,小的时候就听奶奶讲过。他“yes,yes”地直点头应答几句,后来突然灵醒她是日本人,又“哈依,哈伊”地说,逗得纯子抿嘴发笑。纯子此时的笑令杨阳想起秋香给唐伯虎的三笑,这笑向他传递了暧昧的信息。于是,他大起胆子拉住纯子的手充满爱恋地凝视着,面若桃花的纯子似乎更加害羞,悄悄地垂下眼帘。杨阳轻轻地在她的脸颊上飞快地吻了一下,顿时他们像两块火镰石,碰了碰便碰出明亮的火花。 吃晚饭的时候杨阳显得比平时更加开心,痛饮着白酒不住地讲笑话,笑眯眯的鸠山便把他的笑话翻译过去,逗得纯子更为开心。他还背诵日语里的“五十音图”,“啊伊吾哀坳,喀楷哭开考”。同桌的粮贩子们直说他的口气真像个日本人。受到鼓励的他便“哈伊,哈伊”地不停息,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分手的时候,他偷偷捏住纯子的手,有意在她手心里用中指轻轻一拨拉,纯子便用厚墩墩的手使劲一捏作为回应。他心里更加有了底。 他们接待鸠山一家在宾馆开了三个房间。鸠山和夫人住一个大套间,纯子一人住一个标准间,另外一间是这些粮贩子用来临时休息的。这天晚上,杨阳摇晃着醉步醉眼惺忪地倒在房间里,等大家一走,他连忙爬起匆匆洗了澡,看时间已过10点,知道该到了纯子向父母请过安而回到自己房间的时间,便拿出手机发出短信“good evening!!!”。仅仅几十秒的功夫,手机“滴滴”清脆地回应过来中文“您好!!!”,他压抑着激动的情感,耐心地用有限的词汇发送短信,你来我往,等到后面他的词汇枯竭时,便把手机上的图片一一发送,临近子夜时分,听到楼道里十分静谧,他在发送了“我来了”之后,没等到回应便急匆匆地溜出房间,摸到纯子的房门前,发现留了一条小缝,只轻轻一推便花丛锦绣,成全了一桩好事。 “日本女人就是温柔,不管你怎么样,她只管‘哈伊,哈伊’,其实,中国女人和外国女人脱了衣服都是一样,连哼哼起来的声音也一模一样,‘哼哼’绝对是‘世界语’。”送走鸠山一家,杨阳得意地显耀自己玩过外国女人的经历,便在圈子里得了“抗日英雄”的名。凭心而论,他和纯子的交往压根谈不上什么民族问题,他觉得纯子只是一个娇小且很风情的女子,特别在床上更是风情万种,那是风情不是浪情,是善解人意的风情。有这样温柔可人的女子的民族,真想不通怎么会发动那场惨无人道的战争。和纯子睡过几年后,在珠海发生了日本人“买春”事件,引发国人的全体愤怒,手机里也开始流传起一个短信:全国公共厕所统一改名“靖国神社”,上厕所小便改为“小泉”,大便叫天皇(添黄),凡不转发此短信者一律视为汉奸。收到短信后,杨阳想立即给纯子转发,可不知她是否换了手机且能否收到,转念再一想,如果真收到了,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伤害到普通老百姓的感情。所以,还不如拿着玩过日本小妞的由头,“小日本在珠海玩我们同胞,可老子早在海山当地就玩过他们的纯子!”那段时间在各种场合里,杨阳颐指气使地吹嘘着,换取做民族英雄的良好感觉。 当杨阳进了报业,特别是坐在总编位子上后,看了许多关于中日关系的评论文章,特别是有一个叫马立诚的评论员在《人民日报》上发过的几篇文章,都在提醒国人应用新思维重新审视中日关系,说什么中日关系剪不断,理还乱;近年来中国发展过快,使得日本人骄傲不起来并感到了恐惧;中国与日本的经济已经密不可分,日本在中国的投资比重很大,要注重眼下的国家利益和两国经贸发展;日本的道歉已经结束,日本战犯已经受到惩罚。文章提到现在出现的问题主要是出在两国人民之间交流少、彼此不了解而产生的隔阂。透过文章看出,作者多么希望能再次出现像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几千中日青年为增进彼此的友谊和了解而进行的互访活动啊。杨阳看着文章便想,有朝一日举行这样活动的话,他也要参加到日本走走看看,再会会床上惟一玩过的外国女人鸠山纯子。 杨阳花是花,但在玩女人的问题上,也讲“兔子不吃窝边草”的游戏规则,记者站里走马灯般地先后有过几个年轻女子,也不乏有一两个漂亮的,他坚决不做懒兔子,完全是一副站得端、走得正的神态,对下属甚至能做到目不斜视,可自从天上掉下来个尤物白樱桃后,他坏了规矩。 从第一次在小饭馆见到白樱桃并彼此放过“电”之后,杨阳知道这个女人又将使自己的生活翻开很重要的一页。玩过许多女子的他,仿佛要做一个实验,更确切地说是品尝一次被女人勾引的乐趣。从肖像权掀起风波开始,作为“导演”的杨阳几乎每天和“演员”白樱桃及她的老公见面,分析形势怂恿他们起诉,确定一百万赔偿标准。每次,他都能强烈地感受到白樱桃发射过来的火辣辣的电流和随时恭候自己的期待。可他却压住自己的情感,像一个老练的钓鱼者,或者说自己就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等待白樱桃这个“美妙”的鱼钩垂钓。官司完结后,他们的接触没有理由也不应该继续频繁,他也有意以采访工作忙为由不见白樱桃,想试探她的心思。果然不出所料,她好像是抽大烟上了瘾的人,又是电话又是短信不停。他在心里窃喜,知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经过苦苦相思的过程,他们两人再次见到后,都兴致勃勃,浑身泛起磷光。白樱桃老公对于他们的眉来眼去尽收眼底,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炒着他的小菜。**中烧的杨阳每次到食堂里来,总是借口刚采访完饿着肚子,点两个菜要几瓶啤酒,算是用消费一番来安慰人家,这样的玩法更叫他感到刺激。白樱桃只要见他来,不管店里忙闲都随时撇开了生意,大方地坐下陪他喝酒,亲热地谈天说地。有一天中午喝酒,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淡淡的粉红娇色的白樱桃说自己近来拜了一位算命先生,说着竟旁若无人地拉过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要给他算命。本属高手的他此时也感到不安,乜眼向她老公看去,谁知那个男人竟自己做贼心虚一般躲进了厨房。你真是一个死盖佬!杨阳在心里骂着这个窝囊男人的同时,又油然而生出对于同性的同情心。在以后和白樱桃汗水淋漓地**之后,他用两个拇指和两个食指抠着“樱桃”,讲述起海山各地不同性格的“盖佬”故事。盖佬是北方许多地区的方言,指戴上绿帽子的男人。宝寨的盖佬贪吃,嫖客每次到家来都带上他喜欢吃的羊头,一进门把羊头丢给盖佬,然后自己爬到炕上办事。炕上战得天昏地暗,蹴在地下美滋滋吃羊头的盖佬不理解地说,真是两个大傻瓜,做那事哪里比得上羊头好;青坪人脾气大,盖佬男人回家见嫖客和女人还在炕上肆无忌惮,就吼叫着要打。嫖客说请再等会打,因为自己还没有出“货”,盖佬抡起棍子大怒道,那有什么难的,老子一棒子就把“货”给你捋出来了;和青坪紧邻的石寨县的盖佬沾点文化气息,盖佬和老婆约好了回家的时间,到点回家后发现老婆和野男人还在炕上没完没了,他就很不高兴地说,做啥事也得差不多点,你以为是使用自己家里的呢?野男人想真还是用自己家里的才这么长,就愧疚地爬起来走了;作为地区首府的海山人处理这些事情就显得温文尔雅,盖佬无意把嫖客堵在家里,进了家门叫嚷道,我闭了眼睛也知道今天咱家吃的什么饭。老婆赶忙把他的眼睛蒙住,两人你来我往猜测起来,野男人乘机逃离,大家也都彼此体面地下了台……“你家老公属于哪种盖佬?”讲述完,杨阳不怀好意地问。“睡着人家老婆,还好意思说这话遭践人,是不是太过分了。”白樱桃噘起樱桃小口,不满地抗议。 像杨阳设计的那样,等他准备开始在广电局收网的时候,第一次发短信把白樱桃邀请到ktv包厢里。白樱桃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头上扎个马尾巴,挺拔的身材一出现在大厅,便招来齐刷刷的目光。一进包厢,她的秋水荡漾的眼睛期盼地投向杨阳。耐住性子,再等等,再等等,杨阳在心里不住地告诫自己,就是不主动去吞她投放出的鱼钩,而是一本正经地要她到法院撤诉。白樱桃一愣,吐出猩红的舌头,说:“我轰轰烈烈地打了一场官司,到头来屁都没得一个,折腾了多少天到底是图的个啥呀!” “那你要啥?”杨阳的眼睛里充满柔情地说。 她高高地扬起脖子,用手拨拉着杨阳不算多的头发,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地说:“要钱,要你,你给吗?” “给,报纸办起来后,聘请你到报社做总编办主任。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杨阳的声音倒是斩钉截铁的。 “骗人!” “没有,放心好了,就是骗了我爹也不会骗你的,真的。” “谁说你没骗,你早把我的心骗走了。说,是不是这样的。来呀,还等啥啊!” 杨阳终于咬钩了。不,是他们俩咬在了一起。 报社启动后,杨阳果然把白樱桃招到自己的身边,并且把她老公的小食堂作为报社的定点餐馆,报社编辑、记者的午饭都是小食堂提供的,盖佬男人在打翻五味瓶后默默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叫杨阳感到纳闷的是,白樱桃本不是一个轻浮的女子,和她交往后更能明确地感受到这点。可为何她第一次见面就青睐其貌不扬、年龄还大的自己呢?这个话题不好张口讨要答案。后来,白樱桃告诉他,她家本来姓黑,海山日报社的社长黑明亮是她的亲叔父。父亲本名叫黑云亮,是一个独立性很强、认准事情十头老牛也拉不回来的人。年轻的时候,在海山地委工作的父亲和资本家出身的母亲相爱,在全家和社会的一片反对声中,父亲依然我行我素,和家里断绝了一切关系,甚至到公安局改了姓。可惜他们“泰坦尼克号”式的爱情没有延续多久,在她出生后不到两年,父亲便患肝硬化去世了。上小学时,全省农业学大寨会议在海山召开,为了给会议制造气势,市里组织起数万中小学生到郊外的几座大山脚下,每人拿一个铁簸萁用小手端土修梯田。那天,到处招展的红旗和西北风一起呼呼地刮着,哗啦啦地作响。天是那样的寒冷,大家哆嗦着,有如接力赛一般“哈欠”、“哈欠”地打着喷嚏,以至于次日有一半同学都得了感冒。就这样在等待了整整半天之后,饥肠辘辘的同学们像盼星星、盼月亮那样终于盼来了清一色穿黄色军大衣的会议代表,他们乘着一溜草绿色吉普车,近距离地观看这些感人的场面。有一位脖子上挂照相机的叔叔问白樱桃你叫啥名字,这样的天气你们不怕冷吗?她点点头说怕冷。记者叔叔马上又问旁边的另一位同学,你们经常参加这样的劳动吗?见那同学摇头,记者叔叔的脸色显得很不高兴,悻悻地离开了。过了几天,老师拿着报纸眉飞色舞地说,我们班上报了,大家听这一段:当问到一个叫白樱桃的小学一年级同学冷不冷时,这位小女孩挺起胸膛说,不冷,这点冷算什么,为农民伯伯修好地,我们的心热着呢!一旁的另一位同学告诉记者,他们自从进了校门以后,经常参加这样的劳动,他自信地说,再过几年一定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变成为农业生产的小主人。听啊,在这个火热的年代里,西伯利亚的寒流在我们英雄的人民面前也只好龟缩起来。老师动情地朗读着,白樱桃突然感到记者多好啊,想怎么说就可以怎么说。就在这个时候她下定决心,长大了要做一“名记”者。可命运就是这样的不随人意,考大学时她差了录取分数100多分而落榜,便只好硬着头皮找到不经常打交道的叔父,请求他安排她进报社工作。身为报社社长安排个把人应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叔父倒也是愿意叫她进报社,但提出一个条件是,她必须重新把姓改回来。这可真是黑白颠倒的事情啊,一个好端端的白樱桃怎么能改成黑樱桃呢!而更为重要的是,如果听从叔叔改姓的话可又怎能对得起九泉下安息的父亲。没有听从叔父的意见,她当然实现不了进报社的理想。“唉,命运不济呀,只能嫁给这个窝囊废了。不过,窝囊的人脾气都好,要不还不把你给吃了。”她狠狠地用兰花指点着杨阳的头,既嗔怪又爱怜地说。 没有改姓从而没有改变命运的她遇到了大记者杨阳,她能不拉住这把稻草去实现少女时代的梦想吗?如今,当这个梦想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了现实,又怎能不叫她高兴呢!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七章 扶贫典型 省报头版头条发表了题为“贫困山村寄深情黄土高坡写春秋”的长篇通讯,说的是石寨县扶贫女干部崔袖展的先进事迹。这篇洋洋五千言的文章的炮制者自然是本报记者雷向阳。崔袖展的先进事迹在全省电视电话会上闪亮登场后,省报在会议消息里只是提到了崔袖展的名字和不到一百字的简单介绍,不知是什么原因,后来一直没有形成浓郁的舆论氛围,这令石寨县和崔袖展本人十分着急。后来,省城一家大报的“名记”到石寨县采访,苗长川隆重推荐了这个典型,记者乍听后好似也像仇平稳那样激动不已,其实,“名记”的激动和仇平稳的激动是有着本质区别的,从县委书记苗长川夸张的介绍和焦急的心情中,“名记”感到了苗书记和崔袖展女士关系的不平常,而任何不平常里面都蕴藏着新闻商机,特别是这两个公众人物之间的不平常。 “名记”依照县里的安排,早晨坐着县委书记的“丰田霸道4500”越野车到村里的采访现场,下午回到县宾馆套间里整理材料,晚上到歌厅放松心情,去洗浴城洗涤疲惫,抽着高档香烟,饮着最喜欢喝的五粮液美酒,劳逸结合了一个多星期后他信心十足地告诉随行的县委宣传部长和两个通讯干事说,在新的历史时期,崔袖展同志情为民所系的先进事迹在全国都具有独一无二的先进性。在苗长川为他举行的送别晚宴上,“名记”激动地端着酒杯对崔袖展说:“我写了多年的报道,采访过各行各业无数的先进人物,可他们真的没有你的事迹典型,我已经被你深深地感动,请接受一个老新闻工作者的敬意。”“咣当”清脆地把第一杯酒碰干后,他又接着拿起第二杯,说:“这杯酒我是受石洞村五百多名父老乡亲们委托,敬你把石洞村当作你自己的家来爱护和建设,使乡亲们走上小康之路。”“咣当”的声音再一次响过之后,他仍然端起酒杯,“这第三杯酒,是我作为一个普通**员,为我们党有你这样的优秀干部而敬的。”“名记”说着眼圈似乎湿润了,他扬起脖子喝酒的同时,把打转的泪水继续留在了眼眶里。 “袖展不胜酒力,不胜酒力。”苗长川这样说着便要拿过杯子替崔袖展喝酒,谁料她麻利地“”了一声又一声全部饮下。 “名记”继续斟满酒,侧过身子情绪有些激动,说:“苗书记,出了这样的好干部得归功于你这个县委书记领导,来,也敬你三杯。” “喝三杯可以,但你也得讲出喝三杯的理由呀!”苗长川激动的脸上放射着光芒,先喝了第一杯。 “这第二杯酒,敬你在石寨做父母官几年社会稳定,老百姓生活安康。” “说得不错,那第三杯呢?” “第三杯,是祝福你和崔女士,也包括在座的大家,官运亨通,飞黄腾达。” “好,说得好,这酒我喝,就喝一个高台酒。”苗长川把两杯酒夹在四个手指缝中,然后高高扬起,一起倾空准确地倒进嘴里,赢得满桌子的掌声。 喧闹后,苗长川陪“名记”进了房间,寒暄之后,便说明天上午自己还有一个重要会议,就不亲自送行了,推出袖展同志的事情还望你回去费心。说着掏出一个信封放在“名记”面前,又说本想在当地买点东西,实在是地方太小,不知道买啥,还是你回到省城自己去买吧!“名记”假做推辞欲退还信封,但不知信封重还是不好拿,他的手在空中挥舞着,没有了具体的动作。 过了半年,“名记”又来了个二返“长安”。此间,石寨县委宣传部不知电话催促过几次,询问稿子何时见报,他总是以条件不成熟为由推辞。这次一来又是几天的补充采访,表示有信心将此稿推出去,一定能获中国新闻奖。苗长川对获奖不获奖兴趣不大,重要的是尽快见报,似乎没有再等待的耐心,“名记”却好像一位哲人,更像一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大师,煞有介事地说:“办任何大事咋能不掌握火候,不看日子呢?**一辈子号召人们破除迷信,可他自己却信了一辈子迷信。老人家转战陕北时,在黄河边上和胡宗南捉迷藏。等到九月九登高之日来到黄河西岸的陕西佳县白云观上抽出‘日出扶桑’的上上签后,才长出一口气,下定了东渡黄河的决心。开进北京城的9月9号的日子,又是请香山上的老道给定的。你说怪不怪,他进北京是9月9号,去世的日子也是9月9号,而且更奇的是,他的警卫部队的番号是8341,他活了83岁,从遵义会议执政开始到去世整整是41年。所以,干啥都要有计划,这是冥冥之际决定的事情,像崔袖展同志这样优秀的典型,随随便便地推出去要是没获得巨大反响,岂不是前功尽弃。”苗长川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同意了他的观点。 又等了半年,“名记”发稿的日子好像还没有看好,苗长川便想先在海山当地的媒体掀**。消息传到“名记”耳朵里,他又来到石寨说,这个典型是我单独采访的,谁也不能在我报道以前发出去。宣传部的人说,前几天有几家媒体都拿走了材料,有的还到村里采访过。“名记”说那些材料必须收回,别打乱了我的计划。他又对发稿心切的苗长川说:“中央最近召开一个有关‘三农’问题的会议,包括扶贫方面的内容,稿子现在也具备发稿条件了。不过光在我们一家媒体上发起不到轰动效应,应该联手中央驻省里的媒体进行联动,最好由新华社先发通稿,然后在《人民日报》和省报上使用。不过,现在的事情你也知道,干啥都需要运作,明白我的意思吗?” 苗长川心里说,你他妈的真小看我,连运作都不懂,我能当上书记吗?嘴上却说:“那好,就派人跟你去运作。” “最好叫宣传部长去,这样也显得当地党委的重视。” 苗长川派部长跟着“名记”在省城里“运作”,今天请这家媒体吃饭,明天给那位记者送上红包,还要给“名记”报销这样那样的名目繁多的条子,带去的五万元眼看要花光的时候,部长在宾馆里看到省报上发表了雷向阳的长篇通讯,连忙打电话告诉“名记”,对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部长给苗长川汇报后,苗想这也好,不然还不知要陷进去多深才是底了。当天,宣传部长凑够一张机票钱,回到了海山。 苗长川看到雷向阳写的报道后,感到比较意外,难道这是广告,但见这篇报道是很正规的头版转三版,看不出来有一丝的广告嫌疑。他不住地想,雷向阳为何悄无声息地要写这个通讯呢?百思不解中过了两个月,眼看年底就要到了,当雷向阳拿着发票找苗长川时,他方才明白真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原来,雷向阳拿到崔秀展的先进材料后,明白这个典型是报社最近正在大力宣传的重点,他又从宣传部了解到苗长川对于推出这个典型的急切心情,便很用心地炮制出这个长篇通讯。此时,他拿着站里的发票找苗长川让他解决五万元的办公经费。苗长川知道,平时省报的一个专版需要十万元,现在五万元也算还划得来。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划得来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省扶贫办新上任的主任从省报上看到雷向阳的稿子后,十分重视,他又指示又发传真,还打电话,派出几个“笔杆子”亲自下到石寨,重新整理崔秀展的先进材料。苗长川又可气又好笑,可气的是,先进事迹材料不知给省扶贫办报过多少次了,可每次都石沉大海。可笑的是,现在事迹省报一登,上面好像是看到挖出了黄澄澄的一个富矿,争抢着要来淘金。 如果说上次崔袖展在全省电视电话会上声泪俱下的演讲重在表现她个人奋斗和无私奉献,那只是栽下了梧桐树,现在这棵梧桐树已长成了参天的大树。经过长期的扶贫工作,基础不错的乡村基本走上了脱贫之路,剩下的都是绝对贫困的、很难啃的“硬骨头”,栽活树已不错了,要让这些树开花的话,那是难上加难的事情。近年来,省上领导和扶贫政策研究室的秀才们为选拔这样的典型犯愁了多时都无结果。这次省报把一个鲜活的典型从天而降送到他们的面前,真叫他们欣喜万分。秀才们把材料写出后,省扶贫办主任看到更为翔实的事迹后再也坐不住了,他马上带许多人员来到石寨现场视察,看着更为激动,便连连叱问下属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个好典型呢?事实上,他的随员基本上都知道崔袖展在老主任时代已上过全省电视电话会,但谁也不想拂了新主任的面子。可县里好像不给其他人面子,在工作汇报会上,县里说他们每年都把崔袖展和一些先进集体及个人的先进材料上报省里,可是好像没有任何消息。扶贫办主任满脸愠怒,当场毫不客气地批评了机关处室里一些工作人员作风轻浮,工作效率低下,致使这样优秀的典型长期得不到推出,起不到典型示范作用。石寨的调研结束后,省扶贫办立即给省政府写出书面报告,建议以省政府的名义在石寨县召开全省农村扶贫工作经验交流现场会,尽快把这里的经验推向全省。 省政府办公厅农业处电话通知海山市政府,省上拟两个月后在海山市石寨县召开全省扶贫工作经验交流现场会,请海山市及石寨县政府和有关单位做好会议准备。市政府将情况向市委这边作了汇报,尚进说是省政府那边的会议,会议筹备及整个安排还是以你们政府全力以赴,叫石寨县全力配合。刘平化提醒尚进,说这也是和我们“三万”工程建设紧密联系的会议,是不是乘着这个东风把“三万”建设推向一个新**。尚进明白了刘平化的意思,沉吟了片刻,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辛苦一下担任起这个会议筹备小组的组长。刘平化忙说,时间是有,那就当吧!心里却在嘀咕,自从你来后,推行减少行政官员、强化经济意识、淡化官本位主义的一套做法,还将宝寨县作为全省组织部门党内民主改革、进行党代表大会常任制的试点,取消了副书记和县委常委,实行“互相信任、互相谅解、互相支持、互相监督”的委员制的集体领导模式,如果这样的试点蔓延开来,自己的这个常务副书记不是等于下岗了嘛。凭心而论,刘平化认为,在官场中人里面自己算是一个比较老实的人(当然,也庆幸自己的老实,讲游戏规则),搞起工作都是有条不紊,扎扎实实,要不是前任书记和市长双双出了大事,哪有他们这些外来人的份,怎么说也该轮到自己再上一个新的台阶。当市委书记被双规后,主持工作的他马上想出这个“三万”工程的高招,准备把全部的“宝”都压在工程上面,抱个大金娃娃。工程启动会议刚刚召开,上级却从南方选派来了尚进担任市委书记,并且市政府那边同时也从省里下来了罗平安,他顿时有些泄气。后来,石寨县的苗长川持之以恒地抓“三万”工程,还培养起崔袖展这么个先进典型,又给他焕发了信心,他寄希望于这个先进人物能很快推出,到时候说不定自己也成为报告团成员,走遍大江南北,受到领导人接见,更重要的是以此给自己的头上弄个“花环”。可命运不济,不知道是啥原因,崔袖展老是推不出去。说到这个问题,他认为尚进有很大的责任,作为市委书记,培养全省乃至全国都有影响的**员先进典型远比上一两个项目、给gdp增加几个百分点更为重要,也许这就是南北干部观念上的差异了。但不管怎么说,尚进来到海山几年,对“三万”工程熟视无睹,甚至是有些厌恶,这从他一次表彰会甚至电视电话会都不参加上很能说明问题。你不积极,你厌恶,但我还靠这个政绩工程上台阶呢,刘平化在心里嘀咕。 对于刘平化心里打的“小九九”,尚进的内心跟镜子一般明亮。他记得电影《芙蓉镇》里有一个人,一不搞运动就犯病,而一旦叫他敲起大锣,高喊着“运动啦!”马上换了一个人一样,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事实上,在中国的许多城市和乡村,提起搞运动便手舞足蹈的人很多,因为这是多少年来这些人学习和练就的拿手戏,学非所用必使他们难受、足憋。有着多次担任地区体育运动会组委会主任、地区**思想宣传队队长经历的刘平化,自然是一个合格的运动员。就说这个“三万”工程,尚进在上任后看到的第一份市委文件便是有关这个工程,里面简直乱七八糟,提法本身就很不符合逻辑。全市抽调一万名干部进驻一万个村庄,解决一万个突出问题,首先要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的干部;再说即使有这么多的干部,一人住一村还要全年里住够270天,否则便给以纪律处罚。不说一人一村单独起灶给村里带来多少麻烦,就说住够270天的问题,一年有104个双休日,再加上10天法定的节假日,这样的话,要住够270天岂不是违反了《劳动法》吗?组织都犯法了又怎能给干部处罚呢?可想而知,这都是自欺欺人的做法。既然刘平化热衷于搞这一套运动,那就随他去吧,俗话说无事要生非啊!何况他后面还有一大批当地的干部。尚进可不想触动这张乱七八糟的网。这个“三万”工程迟早要被取消的,只不过要有过程,根深蒂固的东西要改变起来远比经济建设复杂得多。 下面动起来,当地的媒体自然要全力配合。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朱冠军专门把周望和电视台长叫到办公室,强调作为市里的主流媒体也就是他们两家,最近要和扶贫部门密切接触,及时组织一批记者深入到农村第一线,围绕施行四年多来的“三万”工程建设脚踏实地地采访,写出、拍出一批有说服力的农村扶贫帮困、奔小康的典型事迹,在省政府会议召开前后,进行轰炸式的报道,营造起良好的舆论氛围。朱冠军要求两家媒体都要在重要的版面和时段开设专栏,同时也暗示这是常务副书记刘平化的意思。 周望自然知道,“三万”工程是刘平化十分在意的一项政绩工程,几年来他一直不遗余力地抓着,作为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他还创造性地把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和“三万”工程有机地结合,推出了党的温暖进山村、先进文化进山村、文明习俗进山村和封建迷信出山村的“三进一出”活动,在全省基层党建中出过一阵子风头。无论是“三万”工程,还是石寨的那个扶贫典型,叫报社大力宣传都叫他犯难。“三万”工程是形式主义工程,在电视台的时候,他曾到基层采访过几个蹲点干部,这些人直言不讳地说,都是上面有人来检查时乡村打电话通知他们才下来,平时大家都呆在家里,给孩子辅导功课或者是帮老婆干活,也有些有经济头脑、人又很活套的那种干部,有实力的借机做生意,没实力的给别人打工,在海山最大的超市当总会计师的便是审计局的蹲点干部。这些人几乎没一个在农村一年能住够半个月的。周望曾经好奇地问,不是说必须要住270天吗?他们微笑着透露出来一个秘密,有这样的要求,他们才好到单位领取270天以上的补助。每天补助18元,一年下来就是5000块呢,另外加上市、县、乡各级的奖励和村里的土特产,这样的好事傻子才不去呢。难怪后来好些单位为当“三万”干部争得不亦乐乎。掌握了这些情况后,他准备把劳民伤财、形式主义的“三万”工程捅到中央媒体上,冷静下来后转念一想,这是市委抓的工程,稿子披露后,不仅刘平化会勃然大怒,连尚进书记也要得罪了,尚进目前对“三万”工程的态度很不明朗,但从来不参加会议这件事大概就表露出他的态度了,可不管怎样,他没有明确指示取消这个工程,更不喜欢海山市委的事情在全国炒得沸沸扬扬,所以打消念头做了罢。至于那个“三万”工程的优秀典型崔袖展,他感觉她的事迹有些别扭。不光是他上任前《海山日报》曾以整版的篇幅发过报道,更因为这里面有一定的情况,似乎这个典型在冥冥之中还和报社有着一种神秘的联系,仇总的车祸,还有当时传说得沸沸扬扬的包里的那两万块钱。周望找出报纸合订本,看过“深山里飞来了金凤凰——记市‘三万’工程先进个人、石寨县优秀扶贫女干部崔袖展”的文章后沉思起来,这里面讲述的故事很蹩脚,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再看那张照片,在农家院落里,气质高雅、美丽得咄咄逼人的崔袖展拿着报纸笑盈盈地给周围的一群妇女阅读,真像文革中报纸上的画面,很是滑稽。这个崔袖展应该是一个上舞台、上电视很有效果的演员,这样的人怎么能跑到农村搞扶贫工作呢?周望虽说从主观上一点儿也不愿意搞,可作为党报领导,市委常务书记和宣传部长的指示也不能不听,他便把重点报道的事情安排给韩水平并明确强调,除了头版可以在任何版面开设一个“三万”工程巡礼的栏目,叫美编设计一个图标挂上,不过栏目不能做得太大,也没有必要每天发专稿。 周望把左韵找来,谈及扶贫现场会的事情。泡好一杯茶,热气腾腾地亲自端到左韵面前,说:“左大记者,这可是朋友刚从杭州带来的新西湖龙井,请你首先享用。” “我可不敢首先享用,还是共享好了。”左韵微微笑着,也开玩笑地说。 “说实话,报纸最近办得不错,这里面你左主编当记大功。”周望认真地说。 左韵的嘴巴一撅,说:“周社长,你别这样说好不好,你和余总每天守到夜班里,和一般编辑记者一样,现在还说这样的话,我可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啦!”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这里有一个会议通知,省政府最近准备在石寨召开全省扶贫现场会,你看这个会议的事情怎么安排?”说着他递过通知给左韵看。 左韵随便翻了一下,侧转过头,发问说:“这样的会议应该是韩总那边派人参加,你怎么给我说这个?” “这个,这个嘛,主要是想听听你对扶贫工作的看法,说白了,就是对崔袖展这个扶贫典型以及‘三万’工程的看法。”周望有点吞吞吐吐,他不连贯地把话说完。 “我能说什么好呢?”周望的话勾起她对于三年前那场噩梦的回忆,她喝着水脸色却有些苍白,停顿了一会儿,说:“这个典型,当时我是采访了,后来没写稿,这大概就是我最明朗的态度了,你说对吧!” 像他预料的那样,左韵在这个事情上一定有难言之隐。“左韵,我们是老朋友了,现在又是很好的同事。多年来,我的性格你应该很了解了,越是布满谜团的事情我就越想弄个明白。当然,这大概也是你的心态,在这一点上,我们是有共同点的,你说是吧?” “我有什么心态?” “你的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周望看着这位刚毅干练的女人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八章 现场会 刘平化操办会议是行家里手,为了迎接省里的会议,先按老规矩成立了会议筹备领导小组,组长由他自己亲自担任,副组长由一名主管副市长和苗长川担任。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主任由政府秘书长担任,再下设材料组、专家组、现场组、会务组、宣传组和后勤保障组,在后勤保障组里又分了伙食、住宿、治安、医疗、娱乐等分支机构,一行百余人的会议筹备队伍由警车开道,浩浩荡荡地住进石寨宾馆。刘平化住下后并不闲着,他时不时地对各个环节进行检查,在有条不紊和紧锣密鼓中筹备工作顺利展开。 作为会议的主办地,石寨县委、县政府更是加倍重视,要知道,历史上省里都没在这个县开过这样的大型会议。所以,几套班子全力以赴,实行了明确的分工负责制。除了装修宾馆、更换设备、安装空调等这些常规工作外,县里开动广播、电视等舆论工具,动员全县人民紧急行动起来,拿出国家申办奥运的劲头,办好全省的会议。有关部门自然是“老王打狗,全部上手”,组织现场,补充措施。文化系统集中排练了一台大型专题晚会,还培养出数十名导游员。公安、交警忙着大练兵,疏交通、保安全。就连县烹饪协会也隆重举行了地方名优小吃大赛,在原来几道“中华名小吃”的基础上,准备再推出几道小吃出来,届时呈献给会议代表。 石寨街道的铺面由电信局赞助,统一粉刷为海蓝色,联通公司赞助了垃圾箱,在那些笑容可掬的熊猫样的垃圾箱下面,写着“石寨联通公司提醒您注意环境卫生”的字样,倒是显得这些熊猫更为滑稽,连街头不多的几个厕所都粉刷成了大红颜色,那是由消防大队赞助的。真是全民参战预打一场人民战争。 市里和县里的事情都好办,一个电话万事可以搞定,难的是省里方方面面的事情不好沟通。都快到预定的开会时间,会议究竟怎么开,究竟有几位省长参加都难以确定,省扶贫办主任满大楼里找省长,可老也找不到。上面定不下只好叫下面干着急。就像人们说的,我们各级政府从下往上亲,乡里孝敬县里,县里孝敬市里,市里孝敬省里,整个是下级孝敬上级;而家庭里却恰恰相反,都是从上往下亲,爷爷亲孙子很正常,可孙子亲爷爷的话,倒像是西方出了绿太阳那样希奇了。省里确定不了,刘平化指示市会议筹备办时刻保持和省里的联系,第一时间掌握上面的动态。过了两个月,已到原定的开会时间,省扶贫办打来一个电话,说最近省长们都很忙,会议还将继续推迟,至于推迟到什么时候开将另行通知。这真是上面随便一句话,胜似下面忙一年啊。会议虽然延迟,但会议办还不能散伙,万事俱备的大家只好继续呆在宾馆里等待。庞大的会议办成员只好以玩牌、喝酒来消磨时间。 大约又快过了两个月,会议正式召开的时间终于确定下来,尚进不是不喜欢参加这样的会吗,到时候最好他不要去,那样才能轮到自己显山露水,刘平化这样盘算着,但知道是不可能的,因为到时候省上书记、省长一来,他尚进便没有不作陪的道理。谁知临开会时,尚进真不来了,连罗平安也来不了。他们接到省委通知,要去省城参加省委全委扩大会议。他们离开海山叫刘平化暗自高兴,高兴中回过了神方感觉不妙,甚至是有些沮丧,因为省委扩大会议的时间和现场会发生了冲突,那至少说明省上主要领导届时不可能前来参加这个会议。 不知打过多少电话,发过无数的传真,与会代表的名单算是确定下来,当刘平化看到与会人员净是副厅长、副市长和副专员之类的,再看省里领导一栏仍是空缺时很是惆怅,这样的会议还没开便叫人心里空荡荡的好不舒服。苗长川也是这样的心情,期望值如此高,到头来却是空欢喜一场,心里不免会有巨大反差。其实,开会和娶亲办喜事是一个道理,娶亲现场组织得再好也不过是形式方面的东西,实质的内容是要看新娘子穿戴得是否艳丽和长相的好歪。在任何会议上,出席会议的领导是会议的“新娘子”,大领导出席的会议相当于新娘子很是妩媚动人,参加者也感到心里舒服,很是高兴和自豪;小领导出席的会议叫与会人员感觉来的是半老徐娘,这种索然无味的新娘子就调动不起大家的兴奋点,要是会议上大小连个领导都没有,这样的会议好比是二婚、三婚这些老娘们的婚礼,平淡如水,有时候还倒人的胃口。 按照日程安排,会议要进行三天。报到的当天晚上是石寨县委、县政府举行的盛大欢迎酒会,次日会议正式开幕,晚宴是以海山市委、市政府的名义举行,闭会那天才是挂了省政府招牌的招待宴会,说是省政府的会议,其实主办单位就是省扶贫办。前面的两次宴会后,紧接着县梆子剧团和海山市现代艺术团都举行了专场招待晚会。在先后三次酒会上,当宾主们频频举杯的时候,都有当地有名的歌手助兴,喝酒正酣时,各路嘉宾自己也开始走上台尽情地演唱,这样的名堂在海山叫“mtv宴会”,你方唱罢我登台,这个单位出代表,那个单位点领导,你来我往的很是热闹。平时,每当在这个时候,刘平化喜欢一展歌喉,在他的保留节目中乡土味的有“南泥湾”、“挂红灯”,洋气的有“乌苏里船歌”、“长江之歌”,更洋气的便是苏联歌曲“红梅花儿开”和“喀秋莎”了。嘹亮的大嗓门一拉开,真有些不知是胡松华还是郭颂的韵味。可这次会议上,他实在没有了唱歌的心情。因为会议报到这天,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他还在翘首期望着省上哪个领导最后前来参加会议,左等右盼的,天都黑了,别说是副省长、秘书长了,连个副秘书长的毛也未见一根。会议开成这样他的心情自然不好。吃晚饭的时候,他神情郁闷地陪着各地市主管农业的副市长、副专员和几个厅的巡视员们一起步入宾馆餐厅,见其他与会代表早聚集在院子里等待着在领导的带领下鱼贯入席,这也是这类场合中尊重领导的不成文规矩,刘平化一行人目前是参加本次会议的最高领导,他们不入席自然也就没有其他人入席的道理。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下,领导们默默地迈着平稳的步伐,表情严肃而庄重,穿过餐厅门口伫立着的两排身披“石寨宾馆欢迎您”红色缎带的礼仪小姐身边,在只有“沙沙”的脚步声中,听到后面传出一个年轻的、似乎是很惊讶的声音:还没到过年呢,这家宾馆咋就把对联都贴上了。噢!咋还忘贴横眉了。声音过后,大家的目光从近处、远处的各个方向都投向了这几位亭亭玉立的礼仪小姐身上,发现她们身上的红色披带还真像一副副对联。年轻人的玩笑瞬间激活了现场的沉闷,严肃的气氛马上被一阵欢快的笑声取代,礼仪小姐们也都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抿住小嘴,把身体背转过去。 次日上午,吃过早餐后大家准备上参观车时,省扶贫办主任匆匆过来告诉刘平化说,省里参加会议的领导定下了,刚接到办公厅主任的电话通知,来参加会议的是全副秘书长。主任又进一步解释,说几位省长开会的开会,出国的出国,都十分的忙,只好派主管农业的全副秘书长。不过省长非常重视这次会议,还专门写了书面讲话,到时全权委托全副秘书长在会上宣读。刘平化问全副秘书长现在哪里,回答说已经到了省城国际机场,将坐头班飞往海山的飞机,还请你们市里安排去机场迎接。刘平化脸色阴沉地想,轰轰烈烈、忙前跑后地折腾了几个月,到头仅来个副秘书长。虽然不高兴,他嘴上还是说,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安排市委秘书长去接吧! 在会议通知里明确要求各单位要控制车辆,参加会议的正式代表仅两百五十多人,车却来了一百八十多辆。人和车把小小的石寨县城塞得满满当当,不得已会议安排正式会议代表住进政府宾馆,而他们的司机分头住进电力、保险、金融等行业宾馆里,这样紧安排慢调整,临到最后,会议筹备和其他工作人员却只好住到街头的招待所。 为了控制参观车辆,以解决到石洞村的参观点上无法停车和掉头的问题,会务组决定除了几位主要领导的车和开道车、指挥车、新闻车、通讯车以及殿后车等近十辆小车外,其余代表一律乘坐从海山市运输公司紧急调来的丰田、小金龙、依维柯等中、高档巴士车前往石洞村现场参观。再三核实了代表人数,按照每车十五六人,加上服务、警卫、备用等车辆,最后调来二十五辆中巴。殊不知,会议上每调走一辆中巴车,当天在海山市境内的公路上就有一辆班车被临时取消,沿途老百姓肯定不方便了,而被调走车的司机们却挺高兴,毕竟会上租用一天就能很轻松地得到一千多元的租车费,加上来回就是三天,同时司机本人也省得一路苦口婆心地张罗生意,还能在会议上混口好饭吃。至于代表们带来的一百八十多辆车,一年四季里四轮不停地转动,没星期、没礼拜的,跑得晕头转向,难得找到这样好的休息机会,都静静地停放在停车场里休息了三天。 代表们鱼贯上了车,发现会议主办方在各方面安排上无微不至,还有许多更出彩的地方。在每辆车上都配备两名仪表可人、落落大方的女子,她们全程照顾各位代表,搀扶代表同志们上下车,还不时给代表们送上矿泉水,递小毛巾。而当车辆一启动,女子们的小嘴像一支清脆可爱的小喇叭开始广播了。首先是代表本县县委和人民政府以及二十多万石寨县的父老乡亲,对代表们不辞辛苦、远道而来表示感谢。赢得了激烈的掌声后,她们分门别类地介绍起本地的人文历史、地理地貌、行政改革和社会经济发展,时不时地穿插着唱几首当地民歌,讲述几个笑话故事,给大家单调的乘车途中平添几分欢喜。据说,这些女子都是从县文工团、文化馆以及中小学校里这些文化单位里抽调出来的文艺积极分子,她们都是从县里举行的演讲比赛里选拔出来的,不光长相出众、伶牙俐齿,普通话也要讲得好,要有拿手的才艺表演,更为重要的是,不知道县里是如何考虑的,要求她们都必须是未婚女青年。 车队在警笛声声中一开出石寨古城,车窗外面便开始热闹起来,沿着弯弯曲曲的公路可以看到两边山上隐隐约约都是劳动的群众,越往前走山上的劳力看到的越多,在农村实行税费改革和取消了农田基建劳动积累工制度后的今天,还有这么多的劳力能听从政府的调动上山大搞基本农田建设、坡洼进行植树种草,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大家不由得佩服起海山市和石寨县工作的扎实。到了石洞村的地盘上,劳动群众更是满山遍野,映入代表们眼帘的是更为浩大的劳动场面,简直比赶集还要火红热闹。绕着环山公路一溜车“哧赫、哧赫”地爬到最高的山头上,停在一个足有两三个足球场大小的开阔地带。走下车的代表议论说,不用介绍,石寨人大干苦干的精神就已经令人感动了,仅脚下把山头削成这样的平地,便不知人民群众花费了多少工夫。也有一位好奇的代表看着满山摆满的劳力,就想取点真经自己也回去发动群众搞这样的基本农田大会战。他走到拿着铁锨正到处张望的几个群众跟前,询问政府是如何将他们组织起来参加劳动的,有没有报酬,给多少。谁知老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发问道:“总理坐在哪辆车里?”“总理?”这位代表一脸纳闷的神情,重复老乡的问话。老乡看他好像是在装糊涂,就直截了当地说,前几天乡里早通知了,说国家的总理要来石洞村参观,所以今天早上天还不亮的时候,四面八方的乡亲都赶着毛驴车到这里等着看总理来了,这些人里面有一些是从几十里地外的宝寨县赶过来的。这位代表恍然大悟,真佩服当地领导的这种浪漫十足的工作方式。 看了新修的基本农田和大面积的退耕还林坡地,接着便看羊群和鸡群。这些圈在舍里的山羊、绵羊们和公鸡、母鸡们也是过着饲料来了张口的舒适生活,平时活动很悠闲甚至都有些郁闷,今天看见它们的父辈、祖辈和老先人辈上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多的人,而且还有那么多专门来看自己的大官,便显得十分兴奋,它们欢叫着,喧闹着,把昔日平静的山村闹得很不安宁。 看完鸡羊们,大家又来到山弯深处的一个鸵鸟养殖场。村支书老高指着里面四只惊恐的鸵鸟介绍说:“这是我市‘三万’工程的好干部崔袖展同志自己从家里拿出几万块钱,从老远的都是黑人住的地方引进的非洲驼鸟。”高支书说着拿起一颗足有瓷碗大小的鸵鸟蛋给大家比划着,说:“各位代表,请看这颗鸵鸟蛋,这可是高蛋白的营养品。女同志吃了面若桃花,胜做美容。男同志吃了壮如山,顶头牛。我们设想,要再过上几年鸵鸟繁殖多了,村里给家家户户分鸵鸟蛋当作鸡蛋吃,吃着鸵鸟蛋,天天来上山,胜似活神仙。”一些从未见过鸵鸟的代表拿出照相机纷纷凑到鸵鸟跟前要和鸵鸟合影,吓得鸵鸟们逃到远处去了,一颠一颠地跑起来像是在舞蹈,叫人忍俊不禁。 鸵鸟场的隔壁是一个大驴棚,里面一长溜地站立着足有四五十头毛驴,毛驴们都在悠闲地吃草,对于人们的参观颇不已为然。高支书说道:“了解海山的人应该知道海山有四宝,这第一宝就是海山毛驴。其实,海山毛驴又以我们这里的最好。崔袖展同志来了以后,经过细心认真地研究,把毛驴作为一个发家致富的产业去适应市场,由过去干活的毛驴到现在吃肉的毛驴,弄了一场毛驴的文化大革命。不对,是纯粹的革命。”老高的介绍招引来代表们善意的笑声。 看过牲畜,老高引导大家走进几个农家院落。完全是统一的模式,几间带阁楼样的楼板房凹凸不平,不在一个平面上,这些房子的头上都有一个鲜红色的三角顶盖,从局部看起来像欧式建筑。这些房子建在院子当中,四周收拾得干净整洁,可以说地下连根草都没有,干净得令人叫绝。听到有代表议论说这肯定是为开会专门弄成了这个样子,这哪像是农村。老高接过话茬说:“各位领导,这是我们新修的欧式住房,崔袖展同志来了之后,要我们搞文明活动,改善愚昧的生活。她到处跑资金,请专家,比照外国的样式帮助我们修起几十套这样的房子,以后我们还要修更多,让家家户户都住上洋房,再配套上‘四位一体’的沼气池,真正过上欧洲人的光景。” “都住上这样的房子,可猪、羊、鸡这些家畜养在哪里?”有代表问。 讲得唾沫星子乱飞的老高愣了一下,说:“一般不允许散养,要集中到村办养殖场里集中养殖,刚才看到的驴就是各家各户的。这一来是为了文明,二来也可以防疫疾病,今年到处流行禽流感,可这个玩意儿就是到不了我们这里。”老高讲得更加得意。 石洞村离城较远,曲里拐弯的有六十多公里山道,代表们参观完现场后从时间上来说赶不回宾馆,所以中午饭安排在村里吃。为吃这顿饭,可真叫会议组织者们犯了愁,屁大的村一下子要接待这么多的大领导和重要客人,可该整啥呀!后勤组的同志集思广益,认为在农村吃七碟八碗、大酒大肉的不具备条件,即使有条件也弄不出个名堂。斟酌再三,拿了比如只吃羊肉、吃炖土鸡和清炖鱼等几套方案,可经过多次讨论,七嘴八舌地迟迟不好定下。刘平化到村里来采参观点,苗长川便把吃饭的问题提出来请他定夺。刘平化说现在省里都时兴吃那些系列宴会,什么饺子宴、海鲜宴的,我们也不妨来个乡村特色的农家宴,吃真正的绿色食品,不过一定要上“金钱肉”和鸵鸟蛋,总不能叫大家光参观吃不上,看着眼馋吧!他这样一说,大家都认为这个主意不错,就在农家饭上做文章,定饭谱,挑来选去,最后通过会议领导小组才终于确定下来,吃五谷里营养成分最全的米宴,可以做成米皮、米粉、米酒、黄米馍、油馍馍、炸油糕、米发糕、米合捞,最后实在不够白面里加鸡蛋也变成黄米来充数。围绕着米宴这个主题,菜肴倒不费周折了,既然是在农村召开的现场会,就吃树上结的、水里养的和地里产的东西,在池塘里捞些鱼、羊圈里牵出几十只羊、杀几十只鸡清炖。要是有个别不动荤或者是回民的代表,那就调几碟杏仁苦菜、黄萝卜丝、清油西芹、小葱豆腐,外加一锅绿豆稀饭和一大盘炸土豆片。上述菜谱,在群众做起来都是行家里手,而从大宾馆里请来的等级厨师倒给他们打起了下手。 呼吸着深山新鲜的空气,吃着纯粹的绿色食物,特别是那两道“炒鸵鸟蛋和凉调‘金钱肉’”,更是花钱也难买到的精品菜肴。喜气洋洋的大家心情很好,吃着饭说着好话,纷纷议论说这个典型抓得不错。省里那些厅局的、各地市的领导们和刘平化打趣,说刘书记真是抓到了一个大金娃娃。海山市各县区的领导也和苗长川开着玩笑,说他离一炮走红的日子不远了。 饭后便已是下午两点,代表们上车返回。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在山里转来转去的,十分颠簸,放在平时这些坐惯小车的代表们应该早已累坏了,可能因为今天的会议组织得好,更因为车里有这些清纯可人的未婚女子像开心果那样一路又唱又笑地陪着,大家都觉得很是愉快,应验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很快就要回到宾馆了,面对分手在即,某辆车上有人竟有些恋恋不舍地提议大家一起唱首歌曲,以纪念这难忘的一天。虽是大白天但为了准确地表达此时的心情,大家便唱起了耳熟能详的“难忘今宵”。而另外一辆车上的代表则提出,像人不可能趟过同一条河流一样,我们原班人马永远不会有再次相遇的机会,为纪念这短暂的相处时光,建议有缘分的大家互留通讯方式。有人提议也有热心人办理,到了晚上印刷精美的通讯录便发到大家的手里,尽管会议印制的报到册上都有大家的名字和电话,但这薄薄的通讯录上因为有了那两位清纯女子的电话,自然显得比报到册重要。后来还真有人和两位女子发手机短信联系,试图准备趟过两条同样的河流。有着同样心情的刘平化想,这石寨县的苗长川还真有创意,搞这样“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组合,真有一定的道理。 参观队伍回到宾馆后,扶贫办主任、刘平化等人马上和已到的全副秘书长见了面,大家握着手,刘平化连忙说:“真是对不起,没有亲自到机场接你。”全副秘书长是新提拔上来的,见老资格的刘平化如此客气,便也有些诚惶诚恐地说:“刘书记你别客气,这里工作要紧,这里要紧。”然后他掉转话题说:“几位省长实在很忙,我走的时候,他们叫我给你转达一下。” 省长因为工作忙而耽误参加这种小会,还用得着给下级解释。刘平化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年轻的全副秘书长自己编出来的,心里便说我理解你安慰我的好意,但老弟你说谎还是嫩点。心里这样想了,嘴上还得领情,也客气地说:“省长忙是应该的。会议有你来也是给我们极大的支持了。” 次日召开的大会原本先是由各地市间交流经验,下午才安排领导讲话。会前,全副秘书长满脸歉疚地说,自己必须明天晚上赶到省城国际机场,是凌晨的飞机。刘平化听他这样说有些不高兴了,这个会从省长到副省长直至最后来个副秘书长,还匆匆准备念个稿子走人。凌晨起飞的飞机,一般都是飞往国外的,又不知到哪里游山玩水去。虽然有些不高兴,但在官场上能做到市级领导位置上的人一定都有了不起的内功,刘平化仍然还是满脸堆笑地说:“看领导方便,看领导方便。” 也许全副秘书长感到不好意思,和扶贫办主任、刘平化等人分手后,他连夜把参加会议的省级各路记者找来,给他们传达了省政府领导的重要指示精神。他拿着刚刚翻看了一会儿的材料,要求各位记者回去后转告给单位领导,一定给足版面,把在石寨县参观的石洞这个典型包括鸡、羊、毛驴产业、鸵鸟养殖,特别是扶贫先进典型个人宣传好,把石寨和海山市实施“三万”工程的经验介绍好,真正用典型引路,通过舆论先导为全省的扶贫工作起到积极的示范推动作用。一个副秘书长的话没有多少人当真,会议结束后,省里的媒体并没有出现“狂轰滥炸”般的猛烈宣传,只是报道了会议消息。 次日上午会议主持人、扶贫办主任宣布大会开始,他首先请全副秘书长代表省长做重要讲话,本来是省长为会议写的祝贺词,现在偷梁换柱地成了重要讲话。全副秘书长也不纠正,仅用十多分钟时间便把稿子念完了。紧接着扶贫办主任说,由于全秘书长还另有紧急公务,所以必须提前离开,请全体代表起立鼓掌。台下的代表站起来,看着全副秘书长和主席台上就座的领导一一握手,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他招着手步出了礼堂,可以看出此时他的脸尽管是微笑着的,却无不呈现出笑容的勉强、奔波的疲惫和退场的尴尬。 左韵以记者的身份参加了这个会议。周望看得没错,左韵真的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面对崔袖展和石寨的“三万”工程还有死去的仇平稳总编,她有好多的想法。当会议正式通知后,她主动找到周望,说自己已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可以去开几天会。她的决定显然是没出周望的预料,他笑呵呵自信地说,怎么样,我看人没错吧!不过,报社还另派了a版那边的记者一同参加。会议报道就叫他们写好了,你主要是看看,随便看看。 临去石洞村参观前,在宾馆大院依次上车的时候,刘平化看到站在新闻车前等候的左韵,一头短发,短夹克上衣,细长的牛仔裤,干练中透出一股泼辣和豪气。他显然十分高兴,主动走过来和左韵握手,说前一阵子《海山日报》除了发几篇小稿稿之外,你们的《第一声问候》可对于扶贫帮困、“三万”工程这么大的事情只字未提啊!这次会后,左大记者你可要好好地报道几篇,为市委的中心工作营造宏大的声势。左韵不置可否地笑笑,显然笑得比较勉强。车辆开动后,看着两位随车的女子送水、递毛巾忙个不停,还要不时回答同行们提出的问题。她觉得别扭。到了参观地点,她一个健步跳下了车,后面下来的电视台小记者凑过来,神秘地说左姐你跑那么快干嘛呀,你看他们——她往车门那边看去,这些年轻的同行们此时都像七老八十的耄耋老人,哆嗦地把着车门,在两位女子的搀扶下,依次慢腾腾地走下车来。她对着身边的电视台记者说,去,滚一边去!看你们这些男人的德行!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九章 沉重的往事 几十辆中巴拉着几百名来自各地的代表,如此庞大的会议阵容是不可能有人注意到女记者左韵没有跟随车队返回石寨县城的。她是与会人员里不多的女性,但因为容貌不很特别,年龄也略显偏大,自然不是会议代表瞩目的焦点,人们投出的目光也多是注意到几十名随车的漂亮未婚女子身上的,只是新闻采访车即将开动时,海山电视台的小记者发现身旁的左韵没上车,便连喊还差一个人。导游小姐微笑着说那位女士已打过招呼,坐到别人的车上要谈事情,接着莞尔一笑把车门关闭。电视台记者心里十分佩服地想着,难怪人家是名记者,连片刻时间都不放过。不过,像她这样活得够累的,如此说来自己也不奢望什么“名记”了,便倚着车窗呼呼大睡起来。 两年前,左韵被仇总钦点要去采访崔袖展时很是激动,当时是怀着写出一篇惊天动地之作的心情上路的。为了不打无准备之仗,走前她收集了好多资料,包括一些著名作家记者撰写的文章,她还把年幼的孩子安顿在父母家中,给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老公买了一箱方便面、冷冻饺子和点心一类的速食食品,准备进行一次空前绝后的采访。 按照事先的设想,他们跟任何人没打招呼,在路经石寨县城时,进了一家看似干净的小饭馆,每人吃了一盘鸡蛋炒面,便立即出发悄悄地开进石洞村,大家都想看看这个一年在村里住三百多天的崔袖展此时在干啥,说不定现场就能捕捉到一个个闪光的瞬间。 沿着高低不平的山路走了两个多小时,见到公路边立着的一块石头牌匾上写着三个鲜红的大字“石洞村”,仇平稳叫人把车停在这里,然后下车打量起来。石洞村是一个依着黄土高坡建起来的小山村,远远望去,那一孔孔土窑洞鳞次栉比并且都被涂成了统一的米黄色。更为显眼的是,在临近大路的地方,几个大院落里是清一色的楼板房,这些楼板房高低不平,前后凹进凸出不在一条线上。房子的顶部是清一色的鲜红色尖顶,像青岛街头的那些欧式建筑。在高高的房尖顶部都探出一根长长的电线,连接到在不远处的山头上放置的用来接收卫星电视的一口连一口的“大锅”上,真是别具特色。这些欧式建筑四周没有树木,但那些米黄色的院落前都栽着桃树、杏树、苹果树、红枣树等。偌大的村子听不到鸡鸣也闻不到狗叫的声音,村里死一般的静悄悄,和想像中火热的社会主义新农村不太相同。令他们感到不舒服的是,虽然有三三两两的农民从他们身旁不时地经过,可人家对他们的存在好像压根看不见似的熟视无睹,这种现象的确少见,在一般的村子里只要出现陌生人,村民们像是自己家里来了客人那样,必定会热情地迎上去问这问那,还会热情地把你领到要去的人家。见此情形,仇总有些尴尬地自我解嘲说,人家不理咱,说明这个村里外来的人太多了,已经司空见惯了。彼此安慰着,左韵主动上前问过路的老乡,是否知道崔袖展住在哪里,连续问了五位,有三位回答不知道,另外两位反问他们崔袖展是谁,一个常年驻在村里的优秀扶贫干部,竟然无人知晓,里面肯定有情况。仇总说我们随便找几户群众了解一下,摸摸情况后再说。 挨着公路旁边有一个长着大槐树的院落,他们发现在大树的阴凉下坐着一对大约年近七旬的老人,老头“咳咳”不停地咳嗽,喉咙一停手中的水烟锅就“咕噜噜”地响了起来,老太太手里拿着一件已看不出什么颜色的旧褂子正聚精会神地在上面寻找着什么。见院子里进来人,他们无所谓的样子显得很是麻木,只是探了探身子算是打了招呼。仇总拉过旁边的一个小凳子坐下,像是套近乎地问:“两位老人高寿?”老头说自己七十二啦,老婆子比他大一岁。“你们的身体不错啊!娃娃们都在哪里?” “两个儿子都搬进城里了,他们一个倒贩羊皮,另一个在窑上掏炭。还有个女子嫁到宁夏吃大米多年啦!”老头说着,大概是看城里来的这位干部跟自己拉家长里短的很随和,就把手里宝贝似的水烟枪递了过来。“你们的院落倒是一尘不染的真干净啊,怎么连个鸡呀、猪呀的牲畜都不养?”仇总一边用两个手指搓起一撮烟丝往烟锅里塞着,一边问。 “谁不想养啊,可那帮龟孙王八蛋不叫养,谁家要养就不给谁家盖新房。”老太太愤愤地开了腔,好像解恨似的,她瘦骨嶙峋的手使劲地动弹着,两个手指甲狠狠地一碰,随着“啪叽”的声响,飞溅起一点血迹,算是消灭了一个虱子。直看得左韵肚里开始翻江倒海地恶心起来。 “还不是你也想住尖顶房房。”老头接过老太太的话题讲述起来。两年前,从城里来了个叫啥“三万”还是“四万”的干部,那女人描红画绿,摇身子摆浪子,是个很讲究的女干部,她一来给村里大伙开会说要建文明村和小康村。建就建吧,可她甚事不干,就不叫老百姓在家里养牲畜,谁家要养的话就在山沟里去砌猪圈,我们两个老东西本来手脚不利索,猪要是养在后沟里,光一桶桶提猪食也会把我们老骨头折断的。所以干脆甚都不养了,只等盖上洋房子享受几年。等啊等,我们才发现洋房只给村里当官的和有钱的人家盖,村里说等我们养成了文明的生活习惯才盖,啥是个文明习惯?别说养成了,我们就是弄明白文明习惯,那估计也见阎王了。 “不盖也罢,住那样的房子冬天还嫌冷哩!农村祖祖辈辈都是家暖一盘炕,他们洋气地睡在床上,冬天冻得稀溜哈欠的,有甚意思。” “你真是给古人瞎操心,人家一冬要烧十来吨炭,能冷得起?” 见老两口争执起来,仇总转移话题问:“看你们村的农业基础不错,山上到处修起平展展的梯田,林也造得不少,沟里都打了坝,水土保持搞得好。” “看来你们是记者,又准备吹牛了。”老太太又掐死一个虱子,说。 “你怎么说我们是记者?”左韵也顾不上恶心,好奇地问。 “你拿本本记着,那位同志手里捉个照相机,又问这么多的事情,不是记者能是做甚的?”老太太很自信地说。 “别看我的老婆脏,她过去也是村里的铁姑娘,当过全国三八红旗手,还到过北京和大寨的郭凤莲一起开过会,是见过世面的人,光各种大记者都不知见过多少。”老头既得意又有些爱怜地看着老婆说。 “说那些都有屁用。”老太太有些嗔怪地说,“那梯田、土坝、林子,还不是我们过去一个汗珠摔八瓣,累死累活地干出来的。如今这世道变的,人们自己不干事情,光拿我们那点老底吹牛。唉!也真难为你们这些吹牛皮匠人了!” 仇总他们三个面面相觑,和两位老人告辞后,司机罗刚说仇总我们晚饭哪里吃,我好早做安排。仇总说还是继续采访,最后就在老乡家里吃,不过不在那些洋房户里吃。左韵手搭在额头前四处张望,看见不远处有个院落十分整洁,窑洞前挂满金黄的玉米棒子和红彤彤的辣椒,便说我们到那家去吧! 这家里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头发梳得光亮,合体的衣服干干净净的,窑洞也是窗明几净,果然是个清爽人家,令人感到无比舒服。左韵说我们路过这里肚子饿了,能不能给我们做点吃的东西。 “行咧,想吃啥,说。”女人说话干脆。 左韵用目光征求仇总的意见,仇平稳说:“那就还吃面条,可不可以做成炝锅面,多放点白菜。” 女人说:“你们三个人来一斤半应该够了。一斤面一块二,斤半就是一块八,再加上麻油、白菜、调料和炭火这些什么的,一共给四块好啦!”虽然是偏僻的小山村,可这女人既纯朴又有些市场意识,足以令他们惊叹,他们齐刷刷地点头,女子便麻利地洗手和面。 利用做饭的时间左韵和女人聊天,问干部到农村扶贫来到底有啥效果。女人说能有啥效果,还不是给农民带害,给干部致富。他们拿着村集体的名义向上面要项目,要资金,但事先却和各家各户收取跑坎费。还开会说,要是能要来十万,就必须给管项目的人打点一两万,那么跑项目的人也会见钱眼热乘机给自己捞一两万,资金层层拨付下来,县里、乡里再扭切一两万,到了村里能有几个。就这钱哪能花到大众跟前,你看村里的那些红顶洋房,哪户不是当官和会跑项目的能人。听说,这些都是扶贫来的那个女干部在挂羊头卖狗肉,打着扶贫的旗号想出名,给她捞取政治资本。 “你懂得真多啊!认识那个扶贫干部吗?”这些话出自于一个农村妇女之口,真的叫左韵佩服。 “唉,我哪知道这么多,还不都是听我家那口子说的,他是村里小学的老师,以前也当过村干,就是因为看不惯那些人的做派,才不干了。我们村那个扶贫女干部,人长得真像画里的,俊着咧,可她一年也不来几回,来了就是陪领导参观,村里都快叫参观的吃穷了。哎,你们打问这些干嘛,莫不是记者吧,可千万不要往外说,不然,我不给你们做饭啦!”女人警惕起来,死盯着左韵看。 “随便问问,看把你吓的,我要真是记者就好了,看不惯的事情就应该揭露。” “说得轻巧,记者揭露了之后屁股一拍走了,可我们还要在村里一辈辈地住下去,还活人不。这年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马王爷不管驴的事’好!” 吃完面条,他们拿出十元钱要付,女人死说活说就是不要,只好放了五元,但人家还是找出一元说,说原话走原路才是正道。他们道了谢,继续沿着山坡行走,看到远处半山腰一家低矮的窑洞,门前好像七零八落的,仇总说就到那家看看。看着不远,真要走到还颇费时间,三人气喘吁吁地走了好一阵才到这家门前,听到里面孩子们咿咿呀呀地哭着、闹着,左韵掀起门帘,一股尿臊混合着奶腥的怪味扑鼻而来,她皱起眉头走了进去,“又来罚款了,不是说了,要钱没有,要人呐,大碎八个随便你捉拿好了!”里面黑古隆咚的,啥也没看清,却无故受到一个女人的一通数落,他们十分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领导们,家里坐没坐的、站没站的地方,有什么事情还是到外面说好啦!”一个男人把他们带出去。“你们不找我,我也正想找你们去。”干瘦的男人胡子拉碴的,看不出年龄。“我家就是这个情况,大碎六个娃娃,而今吃饭成了问题。领导们,你们看该咋办,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多大了,怎么能有这么多的娃?”仇总好奇地问。 “我都三十二过了,到了这把年纪六个娃娃还多哩!很平常的事嘛。乡上、村里的领导们到处都有丈母娘,我们老百姓天天黑地里甚事没,不在老婆肚皮上寻摸点事情,能睡得着吗。” “胡二,你在这瞎说个啥?”山坡上传过来威严的声音,大家循声而望,只见一个步履矫健、个头不高的人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到城里有些事情,实在是怠慢诸位领导了。”来人满脸堆着笑容和他们亲热地握手。“我是这个村的支书,高建国。别听他的,一家子是憨憨,噢,就是你们说的那种智力障碍。所以见人就要救济。”他说着脸转过去吼叫道:“丢人现眼的,还不往回滚。” 高支书热情地给他们领路,同时小心翼翼地盘问着来历,走到村委会时,已经知道了三人的身份。村委会也是几套洋房里的一套,只不过更加豪华。门前停放一辆墨绿色的桑塔纳轿车,大概是高支书开回来的。房门是铝合金的推拉门,几个大窗全部上的是一薄一厚两道落地窗帘。客厅的两角放置的是一大三小四组合真皮沙发,沙发对面是两个音箱围着一个平面直角足有29英寸的大彩电,下面放着卫星接收器和vcd播放机,墙角还站着一台柜式海尔空调。 “条件有限,比不上你们城里,请领导们将就,将就!”高建国客气地说着,一个身材端秀、脸色白里透红的女子把热腾腾的香茶放在大家面前。“美云,快给报社的领导们做饭,把羊腿在微波炉里烤了,把基尾虾做个一虾两吃,再下点饺子垫底,把蟹黄弄个稀饭。” 高建国的这番张罗叫他们目瞪口呆。仇平稳说:“别忙乎,晚饭我们刚吃过了。再说,你不是给姑娘出难题嘛,哪来这么些稀罕的东西。” “这乡山圪土崂是没有,但难道我们不会到城里买吗!外面车上是刚从城里拉回来的,保证新鲜。” 经再三劝阻,又见仇平稳表示大家的肚子实在难有容量,高支书便给他们喝功夫茶。喝上茶,大家便看vcd影碟,是省电视台拍摄的,片名是《扶贫树上结硕果》,讲的是“三万工程实施两年来石洞村的巨变”。这些内容和崔袖展在电视电话会上讲的差不多,估计脚本就是按那个材料改编的。高支书不时点评,补充延伸着崔袖展的事迹。之后又说东道西的,直到快十点了,看仇平稳打起瞌睡方才结束喋喋不休的谈话,高支书说外面的那套房子就是他家,请领导们有事打招呼,现在请大家早点休息。 次日上午,太阳还没完全升起,门外就响起一阵汽车喇叭声,县委书记苗长川和崔袖展以及乡上领导分乘两辆车赶来,苗长川和仇平稳以前有过几次偶遇,最亲密的接触便是在一起吃过一次饭,他一下车便伸出手,完全像是熟人似的说:“仇总啊,真不够意思,你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是想搞突然袭击,还是咋的嘛。对了,这位是左大记者吧,你的文章我可是经常看啊,写得深刻,就是深刻!”崔袖展倒显得有些腼腆,问了仇总好,便亲热地拉起左韵的手,大姐长短地躲在一边私聊起来。苗长川询问仇总有何安排,仇平稳说了他们的来意,表示先采访一些群众,最后准备和崔袖展同志好好谈谈。 早餐是稀饭,一碟豆腐乳,一碟咸菜,外加炒洋芋丝和炒土鸡蛋,主食是烙饼。大家很舒服地吃完,仇平稳说:“苗书记,你忙你的事情,等我们采访完后,到县里再向你做汇报。” “你们采访、宣传报道我县,对于我来说就是目前的头等大事。什么工作也没有陪你工作重要!”苗长川微笑着说。 仇平稳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建议苗书记不要陪着去。苗说那好,让乡里和村里的干部带你们去,我给你们安排伙食。 苗长川虽然自己不去陪同,但派去几个领路的,仇平稳也不好拒绝。有人跟着,这样的采访效果可想而知。按照村里的安排连续采访了几家后,群众对村里和扶贫干部一致赞不绝口,所有的言语好像是背诵下来的,简直是同出一辙。路过昨天去的那两位老人家门口,左韵提出到这家看看,可那两位老人仿佛和他们不认识一般,问及昨天的问题,老太太说:“自从扶贫干部来了后,打坝、修梯田、造林子,这两年村里的变化太大了,我们的日子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他们听到这话味同嚼蜡。出门的时候,听到老太太低声问:“高支书,村里下回是不是轮到给我家修洋房了?” 午饭的丰富令大家吃了一惊,除了昨天高支书安排的那几道外,还有一只野兔、两只山鸡,另外,有一只足有五斤重的王八连汤带水端了上来。仇平稳表情不自然地皱着眉头,苗长川斟起酒,说:“仇总,你放心吃好了,除了高支书买回来的,其它的都是自己养的绿色食品。你看,这野兔和山鸡是我的劳动成果,刚才在山上我四枪打住三个。那个王八算你有口福,是今天早晨在后沟水库里捞的,瞧这家伙多大呀,都快成精了。”仇平稳也不好说什么,端起酒杯和大家碰了。饭间,苗长川问采访进展如何,仇总简短地说了还好,接着又补充说有种感觉,就是干群关系好像有些紧张。闻此言,苗长川表情比较尴尬地解释说,你们当记者的应该知道,现在的基层工作实在不好做,群众动不动和干部**制,一点儿自觉性都没有,说实话,还是以前那种“三句好话不如一马棒”的制度好。所以,像袖展同志这样能深入到基层的干部本已经少了,再像她这样有点作为那更不容易。有关的事情还是到县里做全面汇报。现在只说喝酒,就说喝酒。大家互相敬起酒来。一干人见仇平稳不怎么喝,乡里和村上的那些干部便转移目标接二连三地给苗书记敬酒,酒量大的苗长川是来者不拒,喝得很是豪爽痛快。崔袖展出去了一会儿,刚刚坐下,便听到苗长川的手机“滴滴”作响,他掏出一看挺高兴地说:“这则劝人少喝酒的短信有点意思,《喝酒曲》:不去不去又去了,不喝不喝又喝了,喝着喝着喝高了,高了之后回家了,回家之后挨骂了,骂着骂着睡着了,次日不喝不喝又去了。”大家哄笑着,仇平稳也有些兴趣,说苗书记是你家领导发的吧!苗长川说就是啊,这和你们舆论监督一样,她是走哪儿督我到哪儿。高支书很是好奇,说书记家的领导也真厉害,咋就知道这会儿你在喝酒。他讪讪地笑着说,我家领导长的可是千里眼,顺风耳。 喝了一会儿,清炖土鳖端上了桌。苗长川叫人分盛在大家碗里,见都在低头喝,他灌进一杯酒想起了一个笑话,便说我讲个王八的故事,算是给大家助点酒兴。“有几个省城来的领导到某乡检查工作,乡里便安排了野席,也就是野味宴席。当清炖土鳖也就是王八端上桌后,首先给领导的碗里盛了一点,在大家的劝告下领导刚喝了一口,突然一个喷嚏上来,随之流出了口水。领导便捂住口要餐巾纸。乡里的月亮哪有城里的圆,端饭的女子说没餐巾纸。桌上有人说那赶快找点卫生纸呀!女子很不高兴,但出去一会儿找来卫生纸,领导接过去连忙揩完自己的口水后,发现纸上竟然有红色的东西。他怕别人看到尴尬,便讪讪地说你们乡下的土鳖火气真大,我刚喝点汤汤,就叫人上火流鼻血啦!”桌上的人大笑起来,只有左韵一言不发地离开饭桌。 饭后,苗长川问再怎样安排,仇总说这里也没啥采访的了,还是回县里吧!左韵瞥见苗书记和崔袖展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心里涌现出不祥之兆。 在回县里的路上,仇总是一言不发地昏昏大睡。直到快进城时,他问左韵对这次采访有何看法,左韵想起人们前两年反**的事情,便苦笑着调侃道,真要再深入采访的话,恐怕“孔繁森”也快变成“王宝森”啦! 尽管仇平稳一再强调到了县里安排一切从简,但还是受到和市委书记、市长们一样的接待规格。他住的是县政府宾馆最豪华的“总统套房”,左韵和罗刚也被安排了两个小套间。晚饭后,苗长川说要安排大家去活动活动,洗洗脚,唱几首歌。仇平稳说,自己上中央党校时有位中央领导告诫大家,连自己的脚都要小姐洗的党员干部,哪里还能不**。见他这样一说,苗长川讪讪发笑,再不说啥话了。 晚上九点多,左韵在看电视,崔袖展敲门走进房间,和她拉了一会儿家常,便聊起扶贫蹲点的事情,像那次电视电话会上一样,崔袖展哭笑结合很有技巧地叙述着,场景和故事都很感人。揩干眼泪,崔袖展很随意地询问采访的事情,再三感谢报社专门进行采访报道。左韵打断她的话,说究竟报不报、报道的角度如何现在还说不来,最后要由仇总定。崔袖展亲热地拍打着她的肩膀,“报不报没关系,我看到你就跟见亲姐妹似的,不知咋的感觉一见如故,”她说着从精致的坤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初次见面,本应给你买点东西,可我们这个地方小,也没啥好买的,收着回海山买点喜欢的东西。”说着放在写字台上转身便走。 “你这是干啥?”左韵拿起信封紧撵几步出了房门,见崔袖展已走到服务台前笑眯眯地回过头招手打招呼。 左韵回到房间,打开信封见是一叠人民币,估计有一万元。她想拿起信封找仇总汇报,觉得夜深人静去领导房间不妥,便把信封放在床头柜上。次日上午,崔袖展进来请她吃早餐,乘两人出门之机,她把信封使劲地塞进崔袖展的手里,还低低撂出一句“请你别让我羞愧一辈子”的话。 用过早餐,苗长川问仇总,我们到哪里谈谈。仇平稳好像无精打采地转过头,对左韵说到你的房间里去吧!等到在左韵房间里采访苗长川的时候,他没有一点儿兴趣,心事重重地坐在一旁,连采访本也没有往出掏,礼貌地坐了十几分钟后,招呼也没打便离开了房间。其实,左韵对这样的采访也毫无兴致,只是碍于面子,勉强在本子上记录着苗长川的侃侃而谈,内容和崔袖展的大同小异。 采访完后,简单吃了便饭,仇平稳对苗长川说,采访算是告一段落,我们马上就起程回海山。上车后,左韵考虑仇总可能要和自己谈稿子的事情。谁知,他开始是一言不发,接着便是肚子不停地折腾,导致不断停车,再后来就发生了车祸。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章 左韵陷囹圄 看着车队扬着尘土从视野中消失,伫立在石洞村最高山头庙山上的左韵从幽远的回忆中醒来,她张开嘴巴大口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定自己的情绪后,开始了中断两年的调查工作。 远远望去,扛着工具的农民开始从各个山头上退下,他们的脚步踢得满世界里尘土飞扬。这些来看敬爱的共和国总理的朴实憨厚的农民们或是骑着摩托车、自行车,或是赶着毛驴车、步行着,从几里、几十里外起个大早而来,当乘车来的“观众”喜滋滋地看完他们的演出、吃了百分之百的绿色农家饭后满意地打着饱嗝离去时,他们这些演员已经与大自然做了几个小时的斗争,现在要饥肠辘辘地回家了。 近处的场面也是乱哄哄的,经过了一场大事的石洞村暂时是消停不了的,有的人爬高就低地拆卸临时搭起的台子,有的人走进驴棚拍打着圆鼓鼓的驴肚子牵走自家的毛驴,还有更多的人则等在戏台前,在清点村里借走的碗筷、碟子、盘子的同时,还怀着一个美好的期望,就是能给孩子们分到一点儿剩下的佳肴美味。而在鸵鸟场门口,两个人骂骂咧咧地责怪,石洞村的人是过河拆桥,全他妈的是狼心狗肺,明知道人手不够也不来个人帮忙,叫老爷们咋把几只鸵鸟弄回去。左韵上前询问得知,原来石洞村里养殖的鸵鸟早死完了,这几只鸵鸟是为了这次会议专门以每只200元的价格从县养殖场租来的,会议结束了,村里一个人也不露面,急得鸵鸟的主家不知所措。左韵了解了情况,便见还轰隆隆地大干的推土机此时也抢时间似的从身边开过去。她见一台马达轰鸣着却发动不着的推土机的屁股后面使劲地冒着黑烟,便走过去问司机,此时正是修梯田的好时间,这些推土机怎么都呼啦啦地下山了。司机看着她先是一声长叹,说一看你是个外乡人,难道没看出来吗,我们这里在搞愚公移山,地是年年推年年修,起先梯田三米来宽,现在要宽度达到二十多米,田埂五六米,工程量加大了几倍,修地钱还是那几个,而且兑现越来越慢。要不是这次乡里来了硬的,养机户不出机子就和计划生育一样要往外面搬家里的东西,我们才不来呢。现在好了,会一开完,我们就能大模大样地撤退了,去修公路。 左韵见山上的人渐渐稀少了,就开始下山,想看看两年前采访过的那几户群众,她大体确定了方位便找到前年去过的那对老人家里,与那次空荡荡的院子比较起来现在明显凌乱了许多,老两口正忙着喂生灵,院子里猪哼、鸡鸣的,倒显得生机勃勃。左韵很是惊讶,农村人大概是衰老早但衰老后就停滞了,两年不见他们都还是那副老模样,更惊讶的是他们竟然还记得起她这个“吹牛皮的记者”。左韵问:“不准备修洋房了,咋敢把猪也养在院子里。” “养生灵和修洋房没甚关系啦。前年的一场大洪水把修在后沟里的猪圈全冲塌了,一次就淹死八十多头马上出栏的猪。村里害怕群众要他们赔猪,便也不顾文明不文明的,谁家哪里养也没人管了。”老头唏嘘地说着,左韵发现里面少了两颗门牙。 “文明不管了,洋房更没人管了。我看死的时候也住不上红尖顶房子。”老太太还在惦记她的洋房。 左韵在石洞住了两天,了解到许多真实的情况。自从扶贫干部来了后,村里的基础设施变化不少。从县城一路过来,临进村的那段路修的是标准的乡村三级路,这是扶贫干部争取的项目,先后修了几次,现在连路旁的边沟都整修得平展展的。村里建起四个公共厕所,当然老百姓是舍不得把自己的粪便拉到那里去的。村里建起一个红砖绿瓦的展览室,讲述村史来蒙外人。村里号召群众连续五年搞了四个主导产业,却都叫群众伤透了心。第一年叫大家种中药材黄芪,黄芪丰收后市场却不好,到头来卖的钱和投入的持平,等于白贴了一年的工夫;第二年号召大家种烤烟,这年烤烟的价钱倒好,可遇到特大旱灾,烤烟减产了八成,只勉强挣得几个烟火钱;第三年,村里又叫大家育柠条苗子,老百姓知道柠条从来都是直接播种而且很好成活的植物,假使苗育好了,又要搭人费时费钱栽苗子种植,绝对是劳民伤财的事情,大家都顶着不育,村上便来了硬办法,谁家要是不育苗就收回承包地,农民也不知道三十年不变已经成法规了,因为害怕地被收走,家家户户只好都育柠条苗。乡林业员被派来技术指导,可他也没见过育柠条苗,就按照老规矩使劲施肥,使劲浇水。谁知,柠条是个贱东西,水、肥多了不行,刚露点头便哗啦啦地死了一大半,好在那年群众又赶着农时种上了小日月的糜子,总算秋底有了收成;第四年,村里又号召种植大扁杏,这次大家更学精了,和干部们不争不斗的,领来苗子后悄悄地把根放在滚水里煮了,然后装模作样地把苗子栽进地里,到了作物入种时节,大家该种啥种啥,自然树苗死了,粮食收了。到了今年是第五年,村里再也没提产业化的事情。了解的情况越多,左韵就愈加糊涂,透过这些弄虚作假的现象,他们这样做究竟有何猫腻呢?崔袖展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要搞清这些,先要了解崔袖展的生活,看她平时都在干嘛。 左韵下午回到石寨县城时,会议已在头一天结束,代表们一大早离开后,此时的石寨街头又恢复了小县城往日的那般宁静。在回城的公共汽车上,她一直思忖着下一步的采访计划,想在计划、财政、扶贫以及农林水牧等这些涉农部门拿到石洞村近年来国家项目的投资情况,但她知道这些东西在县里是休想拿到的。既如此,左韵打算此时自己完全可以公开身份和崔袖展接触,所以她大方地走到县政府宾馆登记了房间。刚洗完澡,她心不在焉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正考虑该用什么方式和崔袖展接触时,“嘀嗒”门铃清脆地响了起来,她打开门一看竟然是崔袖展。“还真是左大记者呀,我的亲姐姐,你真是不够意思,是看不起我这个妹妹吧!怎么到我们小县里来也不打个招呼,要不是刚才我在大厅里看着背影好像是你,后来一查登记簿找到你的话,岂不是又擦肩而过了!”她旋着一阵风进了房间。看得出,她有些嗔怪和生气。其实前两天开会的时候,崔袖展已经在名单里看到左韵的名字,左韵不主动找来,便也假装不知道她的到来,心里却在盘算左大记者参加会议的真实目的。会议报到的时候人多场面乱,加之自己又很忙,所以直到参观时她们两人竟没有直接面对面。而从石洞村参观完回到宾馆后,再想看到左韵时,却不见她的踪迹。和新闻车上的导游小姐联系后得知,左韵竟独自留在村里,此举,显然另有目的。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来参加会议,不会的,一定是她有意回避会议的事情。左韵这样想着也不捅破,装作糊里糊涂地说:“我这不是刚来嘛,洗完了澡正在翻电话本,第一个就准备去拜访你呢!” “我咋敢叫你拜访呀,你是客人,又是大记者,该拜访的应该是我。好了,赶快换衣服,我们下去边吃边聊。”说着她随便一拨,就在宾馆餐厅订了个包间。 崔袖展点了凉条苦瓜、卤水小拼盘和清炒豆腐、白灼芥兰、蘑菇炖猪手、一个发菜玉米羹后,说:“我看差不多了,就我们俩不要浪费。”见左韵点头便接着问,咱们喝点什么酒?一听喝酒,左韵连连摆手直说自己不会喝。“别客气,就我们两姐妹,又没外人,好了,我自作主张吧,就来瓶红酒,要最好的。”酒菜很快上齐,她打发服务员外面候着。然后亲自斟起一杯酒,递到左韵手里说:“大记者,亲姐姐,为我们的相遇,请接受妹妹的一敬。”见左韵还在犹豫,她给自己倒上满满的一杯,说了先喝为敬,便把一杯喝进去了。 左韵见她喝了,只好也一饮而尽。见此情景,崔袖展暗暗吃了一惊,看那个舒展的动作便知左韵是有酒量的。“敬的这第二杯,是为你飞扬的文采还有公正和廉洁。亲姐姐,你知道不,你写的那些文章我可是一篇不落地看过,有时候错过看报的时间,还在网上搜索你,看看,我也成为你的追星族了!” 听她说到了廉洁,左韵马上联想到上次她送的那个“信封”,估计是有所指的。 “这第三杯酒,是为了恭贺姐姐你的高升,来,为左总干一杯!” 左韵一愣,伸手压住她扬起的胳膊,说:“什么左总,右总的,你这个干杯的由头不好,我不接受。” “那好,就算为我们女人的,祝愿天下女同胞们青春永驻,永远美丽!”崔袖展又是一口喝干,抄起筷子把一块猪手夹到左韵的菜碟里。 酒过三巡,两人默默地吃了一会儿,好像老找不到合适的共同话题。“姐姐,你常出差吧,家里老公和孩子没有意见?”崔袖展小心翼翼地看着左韵问。 “咋能没意见啊!不过,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喝了几杯酒,左韵满脸浮上了红晕,显得很是妩媚动人。“你呢,孩子有多大?” “没孩子,老公也成别人的了!”崔袖展脸色阴郁地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左韵自己倒像犯了错误的孩子,连连道歉。 “真是知识分子,这有什么呀,不就是没老公嘛,哎,想听我的故事吗?” “当然想,不过,是在你愿意说的情况下,我可不勉强。” “那好,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到了那儿就告诉你我的一切!” 出了宾馆餐厅,崔袖展从坤包里拿出一个钥匙,不远处的一辆白色轿车“吱”地发出响声,在左韵的惊奇中两人坐进车里,崔袖展娴熟地打火启动轿车,很快疾驶出了宾馆大门。已是华灯初放的时间,石寨城里灯光璀璨,沿街大一点儿的铺面几乎都是霓虹灯不停地闪烁,街道两旁打台球的、玩扑克的、吃夜市的,人们成群地攒挤在一起,把道路塞得满满当当,街道中央还遇到几个大概喝高酒后不会前行而横着在马路上走的人,这绚丽多彩的一幅图画,显得比白日热闹了几分,也浮躁了许多。在左韵惊叹着小城不夜天的风景中,崔袖展七拐八转地把车停在一个被巨大霓虹灯映照着的、流光溢彩的大楼前,有如星星般无数闪烁的彩灯簇拥着“皇后娱乐城”五个大字。 “崔总”,“崔总”,从停车场到各个楼层,服务生见到崔袖展都深深地鞠躬,低三下四地打招呼。先是走过播放着震耳欲聋的迪斯科音乐的大厅,借着幽暗里不时闪电般耀眼的光亮,看到足有百人在忘我地舞蹈,紧接着穿过两排气势宏大的包厢,每个包厢前服务生仍然是鞠躬问好。看得出,她是这里的常客。左韵这样想着,默默地跟随着她前行。又拐了一个弯,见到一座潺潺流水的假山,走过上面的小桥,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喧嚣,真是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她感叹着,只见崔袖展走过挂着总经理牌子的一个房间,很随便地推开另一扇厚重的门,崔袖展像主人一样拉着她看了里面套着的健身间、桑拿间、美容间、ktv娱乐间,其豪华的设施叫她叹而不已,而华丽的装潢即使是用金碧辉煌来形容还不到位。“怎么样,有何感想?”崔袖展坐在宽大的老板桌后,洋洋自得地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没弄明白?告诉你,我是这家娱乐城的老板,你相信吗?这就是我的办公室兼生活室。” 左韵真该目瞪口呆了。没想到,一个来自文化系统的扶贫干部,竟然是个大老板! 崔袖展轻轻压了一下桌上的电铃,一个足有1米85以上的英俊后生双手背后走了进来,边鞠躬边轻声询问道:“崔总,有何吩咐?”得令后,后生很快拿来爆米花、雪梅、葡萄干等这些小吃,托盘里还有一瓶法国葡萄酒、一大杯冰块和一碟切得薄薄的柠檬片。服务生倒出两杯酒,恭敬地送到左韵面前时,柔声说了您请慢用,是那种磁力很旺的声音。左韵情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得到了一个微笑,是从他浅浅的两个酒窝里笑出来的。 “来点音乐吗?喜欢听啥?”崔袖展一手端酒杯,一手在点歌台前熟练地按动了几下,一首韵味悠长的萨克斯演奏出来的《回家》弥漫在空气里。呷了一口酒,她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谁都知道,1976年是中国多事而灾难深重的一年,就在伟大领袖去世的那天,全国人民悲痛欲绝的时候,崔袖展出生在一个连石寨县行政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山村里,她是这个贫苦农民家庭里的第五个孩子,上面已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 “那时家里的贫穷程度,你一个大记者应该想象得到。”她这样说道,好像不愿意多谈家里的情况。 贫困的生活并没有泯灭她率真活泼的天性,幼小的她即使是举着羊鞭放羊的时候,也学着那些拦羊汉们哼着信天游,尽管她不知道歌里唱的是什么内容。逢年过节,她更是欢雀跳跃,扭秧歌,出洋相,在纯真自然的玩耍中,显露出了文艺方面的天生的才能。上到小学四年级时,县剧团到乡里招演员,人家一眼就瞅见看热闹的她是棵好苗子,撇下好多的报考者,全乡单她一个被录取。 “原想到剧团就是蹦蹦跳跳,热热闹闹,谁知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剧团里的苦真的是苦不堪言。”每天鸡叫头遍的时候,她们这些小学员们睡眼惺忪地早早起床,黑咕隆咚里,不是钻进剧团外面的一个小树林里吊嗓子,要不便是立在高低合适的猪圈墙头上拔筋,在灶房门前的空地上劈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跑了四五年的龙套,她的技艺突飞猛进,也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模样可人的大姑娘。第一次担任主角演了金枝玉叶的皇上女儿,那一招一式真带有富贵相,赢得了观众的认可。那时,许多传统剧目获得了解放,《穆桂英》、《孟姜女》、《拾玉镯》、《铡美案》,团里把这些新排戏目中的主角都给了她,她也不负众望,兢兢业业揣摩着角色,惟妙惟肖地演啥像啥,很快成了团里的台柱子。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群星捧月的场面人们是看得见的,而做明星的苦恼无人知晓。我当时算啥呀,都有那样的麻烦,现在这些真正的明星们的苦恼那才叫苦呢,我特能理解他们。” 对崔袖展来说,她的苦恼是来自那些异性追求者的,更多的人不是冲着她的演技,而是美若天仙的容貌。常年起早贪黑练就的魔鬼身材没得说,她的脸蛋更加妩媚动人,秀美的瓜子脸,挺直的鼻梁,薄薄红润的樱桃小嘴,特别是大而明亮的丹凤眼上那长长的睫毛,直挺挺、扑闪闪地随着眼睛的眨动而颤动着,更是勾人魂魄。面对那些各种条件优越的追求者,她打落牙只好吞肚里,因为在快要成为名角时,团里打板的方胖子乘着黑黢黢的早晨在练功的小树林里搞定了她。方胖子是县委方副书记的二公子,凭着他高官父亲的威严,靠着他蛮横的泼皮劲,她身边云集的众多追求者都退避三舍,就在她似乎永远摆脱不了他时,她生命中最难忘和重要的人出现了,这是刚从省城一个重点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一名大学生,冲着对革命老区的满腔热情,自愿来到石寨,分配到县委办公室当秘书。准确地说,是给方副书记当专职秘书。那年“八一”建军节时,剧团到当地驻军慰问演出,他深深地爱上了她。他从来都不喜欢看传统剧目,但那次在陪同方副书记慰问驻军时,看了她保留的“金枝玉叶”之身。后来他说,看完她演的节目,他整个人都在激动地哆嗦,想不到在这个偏僻的小地方竟然有如此让他心动的清纯女子。演出后,大家都在军营里吃饭,他却跑到山坡上采来了一束红彤彤的山丹丹花,并把写着“请接受我的祝贺——一个仰慕你的人”的条子夹在鲜花里,叫一个当兵的战士转交给她。在大家的哄笑和羡慕中,尽管那位战士一再申明是代别人转交的,大家包括她都不相信,连她的那位方公子也没放在心上,都只当是解放军的一片深情。不久后的一天,她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早就仰慕她的人约她到城外小河边见面。听着那口好听的普通话,加之自从方公子到处叫嚷他们的关系,她身边那么多的异性都逃之夭夭之后的寂寞,她竟然鬼使神差地赴约去了,等看见他才明白他们的浪漫早在他送山丹丹花时便开始了。尽管她一再强调自己已是名花有主,可秘书说都到啥时代了,别说你们没有结婚,即使是结婚了,没有感情同样也可以离婚。在他的鼓励下,她体味着恋爱的滋味,这种滋味多数时候是甜的,也有些许苦涩的时候,更叫人揪心的就是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心头像是有百只猫抓挠的惦念。原来,有品位的恋爱是如此令人心旷神怡。毕竟,纸里包不住火,他们偷偷摸摸地浪漫了不到两个月,方公子嗅出了问题,终于发展到拿着剧团里打板的用具跑到县委大院,高喊着“县委干部勾引人家的老婆,**还管不管”的口号,要找秘书算账。方副书记训斥走儿子,又唬着黑脸训斥办公室主任。主任找到秘书说,和谁都可以谈恋爱,就是不可以和崔袖展谈。秘书据理力争,说我们两个有感情,为何不能谈?主任说,这不是你们省城,小城里不讲感情。后来,两人再次偷偷会面时,秘书紧紧抱着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崔袖展说,我们两个逃跑吧,离这个讨厌的地方远远的。崔说跑不了的,哪怕是跑到了天边也逃不过他的掌心,我们就认命吧!仿佛是生死离别一样,天当被子草做床,像一颗白嫩的玉米,崔袖展自己剥去了自己所有的“青衣”,虔诚地交给了秘书,滚压倒一片青草地。初尝到女人甜头的秘书再也不能自持,他想起俄罗斯贵族夺得女人的决斗方式,要作风流才子普希金,要向方公子挑战。还没等他想好具体的决斗方式,晚上,知道他们还在继续幽会的方公子提着杀猪刀子闯进他的宿舍,“轰隆隆”地摇晃着房门,吓得他只好把沙发、桌子都顶在门后。次日,崔袖展打来电话,抽泣着说我们再不要见面了,否则的话我们的命都保不住。为了心爱的女人,他可以不要命地决斗,但殃及女人的性命时他只好选择了放弃。他带着遗憾和失落,又带着经历和满足调离石寨回到了省城。 “有过这样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秘书调走后,在方副书记的催促下,刚刚过完20岁生日,也像大多数女人一样,我完成了由少女到女人的必由之路。”崔袖展讲述的很平淡,连和秘书惊天动地的恋爱史也是平淡,真是哀大莫过于心死啊! 方公子毕竟是公子哥,当年到剧团打板是看到电视里那些敲架子鼓的都长发飘逸、风度翩然,才喜欢上打鼓而进的剧团,在敲鼓敲得索然无味的时候又开发上了崔袖展。得到她后,结婚的头一年方公子还算老实,等到新婚的感觉一过花花公子的本性又暴露得淋漓尽致,整天像一只采花的蜜蜂在剧团里嗡嗡乱飞,惹得四邻不安。崔袖展终日是以泪洗面,虽然担心怀孕后体形要发生变化,但为了拴住他的花心还是做出了牺牲自己的决定,可真想要孩子了偏偏怀不上,到海山人民医院一检查才知道自己患上了不育症,本来就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吃了许多中西药久治无效后,便也彻底断了生孩子的念头。这时,方公子在父亲的资助下,开了一个专门售卖乐器的商店,很快还开办了城里第一家声乐与乐器学校。大好形势下,他对于她这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根本不屑一顾,当她提出离婚时人家连两句挽留的话也没说,这样,他们的婚姻维持三年后终于解体。而此时剧团的日子开始每况愈下,大家都是蓬头垢面地深入到农村找市场,依靠唱庙会戏维持生计。后来,崔袖展在乡下演出时遇到了贵人,在这位贵人的资助下,毅然停薪留职下了海,开起这个全城甚至在周边几个县也是数一数二规模的“皇后娱乐城”,凭靠着这个平台,结识许多有权有势的人,还从剧团正式调到县文物管理所。接着,市上号召什么“三万”工程,便主动下农村搞起了扶贫,随之而来的就有了那么多的先进事迹。 “哈哈哈哈,我的故事还算曲折吧!”崔袖展大笑起来,问。 “我就有些不理解了,你都做上了大老板,可为啥还要去搞扶贫。要是我早把公职也辞了,专心致志地搞自己的事业。”左韵问。 “这你就不懂了,在时下的社会里,单枪匹马的老板一点儿都不好当,别看老板们有钱,表面上很是风光,其实内心里酸楚得很,他们走到哪里办事都是委曲求全、低三下四的样子,即使是面对政府机关里的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打不通关节也足以坏事情。再说,谁有钱都没有**和政府有钱,就说海山最大的款爷,那个搞房地产的米老板,他能有魄力给市上的公务员发一个月工资?即使是他舍得也没那个能力!可政府说给涨多少工资一分不落地都给涨起啦。你说谁厉害?所以,我们做生意的,头上戴上个‘红顶’,做红顶商人保险着哩!还有,什么钱都不如**的钱好赚。你没见领导大笔一挥,多少钱便可以挥之即去。在生意场上,官叫你挣钱,你不挣那钱也像潮水般涌来,官叫你倒霉,你就是有多少钱也不够倒霉。就像人们常说的,想上天堂你就巴结记者,想入地狱你就招惹记者!是不是这个理?”崔袖展的一番长篇大论说出来后,累得她也是气喘吁吁。 “好好地说着你的生意经,怎么又扯上我们记者了!”左韵嗔怪道。 “难道不是吗?人常说谈虎色变,现在是领导谈记者色变。为何老百姓不怕记者,而领导怕记者,这还用明说嘛。就说我们这个扶贫村,不知接待了多少绿头苍蝇般的记者,有为报社拉赞助的,有明目张胆要红包的,前不久省报上那篇文章,你知道给记者报销了多少?仅经我手的就是这个数。”她伸出一个巴掌,在空气里晃动了几下,接着说道:“虽说记者是无冕之王,但也是些活生生的人,有**,有追求,享受生活总要有钱呀。唉,我就真想不通了左姐你,真是廉洁奉公,一尘不染,对了,上次你给我怎么说来着,是‘不叫你羞愧一辈子’!我的好姐姐哟,你傻不傻,一万块钱叫你羞愧一辈子的话,那我早就要羞愧死了,唉,你活得累不累啊?不过说实话,你的人品我真看上了,要不到我这里来入点股,怎么样,一千两千都是股,至于生意嘛你也是看到的,用时髦话说是天天爆棚,随便哪天的营业额都在一万以上。娱乐业的利润你不会不知道吧!” “入股倒是可以考虑,毕竟属于利益共享、风险共担的事情,赚多赚少心里踏实。”左韵想先稳住她,便这样说。 崔袖展似乎开始高兴起来,说:“你们文化人规矩真多,可斯文里有时候却是暗藏杀机。好了,这事就这样定了。” “不过,刚才谈的事情我还有些不明白,一个小小的扶贫村哪有那么多的钱叫你红包白包地送,难道你会给村里贴钱?”左韵一副傻傻的样子望着她,不解地问。 “唉,你真钻牛角尖啦,有完没完啊!刚才我不是说了嘛,**的钱是最好花的,告诉你,借村子的名义可以到市里、省里,再找到关系的话可以到北京跑项目要钱呀,而且同一个项目利用部门之间的空隙还可以多头跑,比如说要上一个人畜饮水项目工程,卫生部门管防氟改水项目,畜牧局管家畜饮水项目,水利局管人饮水项目,扶贫部门综合项目里啥都可以上,而计划委员会要说全管啥都管,要说不管啥也不管,他们管的事情多,一般看不出来重复投资的事情,即使看出来里面的名堂,跑动跑动也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总之,捡到篮子里都是菜,就这一笔钱可以干的事情,因为跑动弄来了四五倍的投资,等到工程最后验收的时候,哪个部门来看的都是这个工程,查的都是这笔工程款,拿的都是美名为‘验收费’的红包,皆大欢喜的事情多好啊!明白了嘛,我的大记者,这就是跑项目,搞扶贫。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继续,喝!”她看到左韵端起杯子象征性地呷了一点儿,便不依不饶地说:“我们都聊到这份上,你马上要成为我的股东了,这点酒也不喝,真不够意思了!” “真不能再喝了,我都快把半瓶红酒喝了,要不,来点可乐!”崔袖展旋转身子,在办公室的小酒吧台里,选择了一听可乐,“噗”地打开,倒进左韵的杯中,两人又“咣当”地碰着喝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按响了门铃,那个英俊的后生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阿红,你给自己斟满一杯酒,陪我们喝点。” “老板你请,你请。”唤作阿红的后生坐在左韵的旁边,轻轻地碰杯。 “阿訇,你是哪个‘訇’?”体内莫名其妙地翻腾起潮湿的热浪,她想起了伊斯兰教徒中的阿訇。 “我是红酒的红,不过,你认为是哪个红就是哪个红,老板!” 在他们热乎聊天喝酒的时候,崔袖展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虽然她身心疲惫,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么美妙的烦躁和冲动,体内像一个气球在急剧地膨胀,整个身子也开始轻飘飘升腾起来,左韵原本漂亮但缺乏修饰而枯涩的脸蛋变得光滑细润、妩媚多姿,眼睫毛扑闪闪地抖动着,像小船的桨板一样,在深邃的湖水里荡起了春情的巨浪。她大胆地把直勾勾的眼神投向阿红,并不时地扭动着身子,不住地呢喃,阿红,我醉了,要休息,我要休息…… “这是哪儿?”她头昏脑涨地醒了过来,“啊——”借着微弱的光亮,当她看到赤身**的自己身旁同样睡着一个赤身**的男人的时候,恐惧、羞愧之情交织在一起,令她本能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叫声在回荡的时候,“啪”的一声随着开关的声音,柔和温馨的红色灯光从房间四周均匀地泻了下来,“我的亲姐姐,玩得还愉快嘛!”崔袖展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你,你。”已从枕头上探起身子的左韵吓得慌忙拉过单子遮住自己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身旁的后生冲着崔袖展叫声老板,然后也坐了起来,旁若无人地伸出肌肉发达的四肢,穿衣服的速度十分麻利,“老板,有何吩咐吗?”他凑过去问。 “啪!”崔袖展使劲地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清脆的声音让躲在被单里的左韵的心猛地颤抖了几下。“阿红,你个狗东西,谁叫你不把它遮住呢?”顺着她努嘴的方向,左韵偷偷从被角看到,房间顶部正对着大床的上方有一个一元硬币般大小的东西,是摄像探头!她差不多要叫起来了,贼亮贼亮的那分明是蓝盈盈的镜头。这样的探头左韵在海山街道上见得多了,交警支队在安装前她甚至都采访报道过,像这样的镜头肯定是那种无所不看到的广角头。 “真卑鄙,你真卑鄙!”左韵近乎于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随手拎起枕头砸向崔袖展。可崔袖展却没有躲避,也不看她,慢吞吞地对着好像犯了天大错误的阿红说道:“阿红,真不礼貌,把左老板的东西还给人家,然后这里再没有你的事情了!” 阿红从兜里摸出一个mp3,放到床上说:“老板不好意思啦!不过,录的内容我没有删除的。” “滚!”崔袖展骂走阿红,掉转头后换上了一副喜形于色的面孔,说:“怎么样,这下我们扯平了吧!哟,我的姐姐,你可记住了,要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可别太小看我!好了,不说这个,我的亲姐姐,别忘记,我还在等你入股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一章 长袖一展竞风流 人常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定有一个女人;而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也必定有一个大款或是官员的男人。没有大款或官员的支持,在这个男权为主的社会里,女人的成功之路更漫长更为艰难,走不了几步随时可能夭折的。 舞台上,崔袖展最为楚楚动人的是《铡美案》里饰演的秦香莲,无论是悲悲戚戚的倾诉,还是一颦一笑的举止,她都饰演得十分传神,特别是秦香莲在包公面前长袖一甩痛陈负心汉陈世美的唱段,每一声唱腔都击打在观众的心坎上,不知换取出多少眼泪。有一位把听晋剧当作吃饭甚至比吃饭都重要的戏迷,无论走到哪里随车带的都是一套活动音响,他到石寨洽谈办煤矿的有关事情时,在庙会上无意听到崔袖展字正腔圆的唱段,竟中断了谈判,顶着大红太阳蹴在戏台下面直听到日落西山。 这位戏迷年龄已过花甲,足可以做崔袖展的爷爷,他是一个在省城也赫赫有名的大老板,拥有几座铁、锡矿,据说还有一个小金矿。平时在省城深居简出,心血来潮时天马行空地自由驰骋,大部分生意都交给儿子去打理,只有考察新项目等这类重大事项时才亲自出马。那天,蹴在戏台下的他为了能继续听到更多的剧目,多看几眼令人眼花缭乱的长袖飞展,便打发下属拿着两万元去找剧团领导包了全天的戏,并指明其中一万元是专门给出演秦香莲的演员的奖赏。老头想听哪出,便指示坐在旁边的团长安排,直唱到太阳西下后,他摆下筵席请来“秦香莲”。一见面两个人都有意外的发现,老板没想到这个演秦香莲的演员卸妆后是这么的年轻,更是夺目的漂亮,而崔袖展也发现,在这么多年里还没遇到一个对于戏剧特别是晋剧研究有如此造诣的人。有了这次接触后,老头成为了崔袖展的“追星族”,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对于过去的那位秘书,他迷恋的是她的身体,钟情的是冰与火的**,而此时老人是超越了崔袖展的身体本身而着迷于她,这种着迷简直到了顶礼膜拜的程度。更让她感动的是,老头对她体贴入微,是那种爷爷对孙女的体贴和关爱。此时,她刚刚和方公子离婚,面前出现的所有男人都是窥视、垂涎、为了占有她的身体。而老头的出现,无疑使她这叶处在惊涛骇浪里的小舟安全地开进了宁静又安全的港湾。 断断续续地老头跟随崔袖展看了一个多月晋剧后,提出要收她为干女儿。众人愿意撮合,她更是喜上眉梢,一拍即合。在收女仪式上,他要给干女儿一个礼物,将投巨资在石寨县城里建一个超一流的娱乐城,交给袖展管理。同时,老头当众对崔袖展说,从今往后,你就给我一个人唱秦香莲,像过去的那种“堂会”。很快,投资好几百万元的娱乐城建设好了,崔袖展也办理了停薪留职,一心一意地经营起自己的产业。 崔袖展和干爹的交往到底属于哪个类型的,是纯粹以艺术为纽带的忘年交,还是后来也脱不了男女之间异性相吸的干系,有饮食男女的隐情则不得而知了。但起码说他们各有所需,是崔袖展优美的唱腔和赏心悦目的美貌吸引了老头,而老头那座厚实的“富矿”又反过来吸引了崔袖展。 有老板庞大的财力做后盾,石寨城里公安、文化、工商、税务这些执法部门全部打点到位,加上崔袖展的妩媚,更重要的是老人从省城源源不断地提供来天南海北的各种美貌小姐,引得石寨及周边县的客人趋之若鹜,甚至连海山市里也有人慕名而来,皇后娱乐城自从开了张便生意红火得如日中天,成为远近闻名的不夜城。 老头尽管在省城里深居简出,在石寨有了“堂会”后,像一只老候鸟那样乐此不疲地往返于石寨和省城之间,感受着生意的火红,听着可人的戏曲,常常吸溜着收不住的鼻涕,攥住袖展的长袖,抚摸圆润的皮肤,滋润的光景犹如活神仙。一年多后,像人常说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幸降临在老头身上。那次,老头心满意足地带着无限眷恋独自开车回省城,丰田4000越野车像一匹发情的野马抱着和前面行驶的大卡车交配那样心切的冲动,一头钻进“康明斯”卡车的肚子底下,瞬间弹出的安全气囊又被卡车的屁股戳破,老头一言不发地驾鹤西去了。崔袖展接到噩耗,顿时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她披麻戴孝地连夜到省城为老人送葬,暗自里当然不忘记揣上老头留下的文书。打心眼里她是不准备对簿公堂的,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老人的儿子们胡搅蛮缠,到时候只好拿出白纸黑字制服于人。这个文书是老头生前留下的,在娱乐城开张之初,老人便给她留下关于娱乐城产权归属的文书,写明目前娱乐城法人崔袖展是他的经营代表,所投入的600万由他一人负责,而营业利润两人实行五五分成,等到他百年后,所有资产全部由干女儿崔袖展全权继承,此文书经过了公证处的公证。老人的直接继承人只有两个儿子,大概经常在儿子们面前提起崔袖展,可能还说过文书公证的事情,或许是他们也太有钱了,崔袖展感觉到他们两个对自己都很友好。葬礼结束后,他们像亲哥哥那样请她吃饭,而对娱乐城的事情只字未提。就这样,一个摇钱树般的娱乐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她的手中。 虽然没有了大山般厚实的老头的呵护,已营业娱乐城一年多的崔袖展锤炼得八面玲珑,时而像一朵美丽娇艳的交际花,时而又是一枝带刺的玫瑰,面对什么样的男人,她因人而异地用一袭“长袖一展”便可轻松自如应付。秉持着想喝就喝、想唱就唱、想摸就摸甚至想怎么就怎么的人生态度,而女人一旦在男人的世界里彻底地放松,事情变得更加简单,这个世界,说穿了本来就是由男人和女人构成的,像有人说过男人征服世界需要一生,而女人征服男人有时候只要几分钟。只要见人做人事,遇鬼做鬼事,投其所好,这个世界上没有搞不定的男人和搞不定的事情。 受石寨县委、县政府的邀请,省电视台社会教育部到石寨拍摄一个反映近几年来该县政通人和、经济持续有效地发展的专题片,片名叫做《踏遍坎坷成大道》,片名是县委书记亲自取的。县委书记提拔到市里担任副市长的呼声很高,很显然他是准备利用媒体的影响,为尽快升迁营造良好的氛围。这样的片名实在是太直白了,叫人产生联想,难道过去的领导是在坎坷中跌跌撞撞地行走,只有在他的领导下,石寨县才走上了康庄大道吗?刚从外县的常务副书记提拔到石寨担任县长的苗长川也是这样想着,但啥话不能说,他知道片子播出后再怎么有议论,肯定都是冲着书记去的,不会给初来乍到的自己带来任何麻烦。他更希望书记尽快升迁走,那样就给自己创造了新的升迁机会。县里虽说是有五大班子,各班的班长都是正县级待遇,但班长和班长之间的差别太大了。如果说五大班子构成一个足球队,那么县委书记是教练员,他指使当运动员的县长跑前跑后,气喘吁吁地盘带、传球和射门;人大主任便是候补队员或者是助理教练,看着人家比赛自己热着身体,运动员休息时还要端水、送毛巾;纪检书记算个巡边员,不停地在边上走动着,看谁有违规的动作马上举旗示意;剩下政协主席自然是场外地的拉拉队员,他喊喊口号给自己的队伍助威。再单说县长和县委书记,看起来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可舅舅和舅舅本身具有很大的区别,两人都是一把手,在**作为执政党的前提下,他们之间的权力是有天壤之别的。县长要是孙悟空的话,书记便是唐僧,书记要给县长念起紧箍咒来,可以叫县长死去活来。这个片子,县委书记不像以往按照惯例叫宣传部牵头负责,而是指明要县政府全权负责,从所有经费、用车、食宿到提供拍摄现场,就差点要他这个县长亲自挂帅了。本来,苗长川两个月前意外地摔了一跤,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此时刚刚上班的他还不能过多活动,但为了让县委书记满意,他硬是拄着拐杖陪同记者跋山涉水采访。深受感动的记者们诚心诚意地要多捕捉他的镜头,他阻挡住镜头谦虚地婉言谢绝。按照脚本的要求,他要出镜谈两分钟县里的工作,可每句话都不离开在县委和毕书记的正确领导下,云云。为了使记者们特别是请记者来的毕书记满意,拍摄工作期间,苗长川亲自安排伙食,指示办公室主任一定招待好几位记者,临走时多备一些土特产。办公室主任显得比较为难地说:“苗县长,特产早准备好了,可人家好像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们对啥感兴趣,我们就给他们啥!”他大气地说。 办公室主任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在他的催促下说了出来:“我们的观念都是老土了,人家好像啥都不缺,就是想、想打炮。” “打炮?这是啥意思,我们又不是部队,哪有炮给他们打。”现在的人真是,都玩邪门了,没有不想干的事情,苗长川听得稀里糊涂的。 “打炮,其实就是找小姐玩耍,那个导演还跟我嘀咕,说这次他们出来亏了,只知道干活,不知道轻松,太累了。” “啊,原来是这样哟,好吧,既然他们提出来了,你就看着给安排好了。”主任安排到娱乐城后,这些家伙们却非要他亲自陪同,那天也许是喝了些酒,苗长川显得有些兴奋,便在他们的三呼万岁中答应了。这是他第一次违反潜规则,事实上在当今开放的社会里,没有几个县长、书记敢说自己一次都没有进过娱乐场所的,可干啥事都有个规矩,到娱乐场所的规矩便是县长、书记们从不在自己的一方宝地上进到这些地方去放肆,即使来了重要的客人和最好的朋友,也是指使下面人或者找几个当地关系不错的老板安排。而他们想放纵了,便可以和邻县的领导实行交叉娱乐。 主任提前安排好一切后,苗长川和几位记者来到了皇后娱乐城。上楼的时候,记者们都是大大咧咧的,而他则低着头像小偷那样跟随在后,希望他们的身影能尽量将自己遮掩,直到一行人进了包厢,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和记者们燃着一支香烟,使劲地吸着,释放着紧张的情绪。办公室主任带着一位女士走了进来,说这是老板。老板向大家略微低头鞠躬,用好听的普通话说了欢迎大家光临,然后说着这边请,把几个记者分头领走。女士说话的过程,苗长川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等到女士和大家一起出门时,他才敢扭头去看她的背影。然而就是这个身材修长的背影马上唤起他二十年前的一段回忆和瞬间的冲动。他看到的这个修长的背影,屁股是尖尖地向后翘着,不,准确地说,翘起的是尾骨,非常性感的尾骨,令他想起在上高中时,班里有一位美女就是长着这样让自己想入非非的翘翘的屁股。有一天上自习时,大家埋头做几何作业,这位美女翘着美丽的屁股好像是要跟前面的同学借尺子,路经他的课桌旁时,面对几何题茫然不知所措的他突然眼前一亮,竟拿起尺子鬼使神差地向那块翘起的尾骨捅去,随着“啊”的一声尖叫,他得到了流氓的称号。1975年高中毕业后,美女到外地去插队,恢复高考的时候据说考上了大学,再后来听说移民加拿大的多伦多,几十年了都一直没有见面。对于女人,苗长川真的没有多少研究和体验,但他对“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的名言倒是颇有感悟,美女同学的尾骨永久地存入他的记忆里,直到现在对那位女同学的向往依然是肝胆欲裂的那种想,大概是因为人家远走加拿大,是再怎么也偷不着了,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外面安顿停当,主任带着崔袖展回到包厢,女人殷勤地给他点烟,询问喜欢唱啥歌,主任说那些老歌我们老板都会唱。什么时候自己成老板了!他思忖着,想到刚才主任给女人介绍记者时,也说是外地来做生意的老板,知道这是里面的规矩,像一些地方把食堂的服务员叫翠花那样,大概进娱乐城的人都是老板。片刻时间里,“康定情歌”的旋律便开始回荡起来。他接过话筒轻轻唱了一句“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自我感觉不错,女老板和主任热烈地鼓起掌,掌声未毕,主任把话筒递给女老板,人家唱得那才是行云流水,韵味十足,一听就是专业水平。一曲结束,女老板拿起酒杯和他轻轻一碰,他看到这个女人的脸蛋比翘起的尾骨更能招人遐想。一连唱了“红梅赞”、“九九那个艳阳天”、“主席的话儿照四方”和“三套车”、“咔秋莎”等几首歌曲后,音箱里放出“拥军秧歌”,乐曲显得欢快喜庆,“猪呀,羊呀,送到哪里去,送给那英勇的八路军!”女老板说我们来跳舞吧!苗长川机械地站起来,和着乐曲扭起秧歌,但场地的限制使他毫无作为。主任也站起扭动了两下,悄悄地扭出门外。他又按照国标舞的动作,把手搭到舞伴的肩头,另一只手轻挽她的后腰,和着快四的节拍,怀里的舞伴此时像一只陀螺,由他牵着旋转,再旋转。曲子在他们的不情愿中结束了,他俩依然牵手不想松开,似乎在等待下一个曲子的播放。其实,也就是几十秒的时间,他们都觉得像一小时、一天那样的漫长。终于,悠扬抒情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弥散开来,这样的节奏无法再跳国标,女老板便引导着他缓缓地走起自由步,也就是后来他说的“搓步”,这样跳舞可以感受到彼此鼻翼的气息,崔袖展觉得怀里这个男人两手汗津津的十分紧张,便想缓解一下他的心情,赞扬他的国标跳得实在不错。这样一说,果然打开了他的话匣子,在一曲曲搓步舞中,他讲述起了学习跳舞的经过。由于工作的关系,他经常要接待上面的领导,是北京某个部门来的一个领导刺激他学会了跳舞。这位领导论官也不是太大但势头很大,他和随行人员坐飞机到省城,又以时间紧张为由转飞海山,而省里接待他的车队只好在地下急行,从这一点上就知道他的势有多大了。到了县里,领导三下五除二检查完工作,面对着地方上准备的盛宴发起脾气,狼吞虎咽地简单吃了几样菜后愤然离席。领导不高兴,弄得下面这些接待人员忐忑不安,便想用啥方式能讨得领导欢喜。有人就和领导秘书套近乎,秘书说我们首长看见大鱼大肉就反感,但最喜欢的是跳舞,可你们事先也不打问和沟通便擅自做主,这能不叫他生气嘛!那时,小县里跳舞还属于萌芽状态,县里马上紧急行动起来,到剧团里调来乐队和女演员,临时在宾馆会议室里举办舞会。这位领导直跳到深夜方才尽兴。后来,县上的领导把学习跳舞作为一项任务来完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等到学会了却又没赶上趟,此时人们已经不跳舞了,都钻进包厢去唱卡拉ok了。他的绘声绘色的讲述令崔袖展薄薄的嘴唇无数次绽开笑容。在舞伴“咯咯”的笑声和自己轻松的身心中,他刻意地去抚摸她的尾骨,这块翘起的尾骨其实一点儿也不尖,是圆滑光润的那种,而且更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硬,应该说这是个有个性的女人,个性里面还带有女性的温柔,尾骨更像是一座欧亚大陆桥连接着两边浑圆而美妙的臀部,他的心旌地动山摇了。结束了连轴转的舞蹈,崔袖展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嗔怪道:“你们那几个老板也是,胡吹冒料的,明明自己是老板,还给小姐们说是记者,问电视上见过他们没有,把我们的小姐害怕得不行。”苗长川想,这些无冕之王的桂冠叫记者们戴得也不知轻重,到这里来还要给小姐炫耀他们的身份,“你看我是干什么的?见过我没有?”他一边嘲笑记者,自己却无意识地这样问道。“面熟得很,但不知道见过没有,也不想知道。我们继续跳舞吧!”夜深的时候,记者们好像还没尽兴,他和老板又喝了会儿酒,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手机玩弄了几下,其实是给自己的手机拨了电话,虽然是万分留恋但还是不能久留,便向老板告辞。见他走,女老板的心情仿佛也挺沉重的,她领他走到一个侧门,在黑漆漆的楼梯里,她轻轻地拉着他的手缓缓走下,到了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后立在旁边,屏声息气的他转身和她告辞,略微弯了一下腰,她的头发飘逸地扫到他的脸上,痒痒的,麻麻的,带着轻飘飘的身体,他离开了皇后,皇后娱乐城。 就任石寨县长的一年多来,他在街上从来没有独自步行超过两百米,哪怕是宿舍到县政府的一百多米距离也要坐车。今天晚上,他独自徜徉在街头,发现道路两侧流光溢彩,夜市热闹,石寨的街头是这样的美好。“啾啾”,他的手机响了两声,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打开一看他笑了:祝事业像马克思主义不断发展,魅力像**思想光芒万丈,生活如邓小平理论演绎春天的故事,财富同三个代表与时俱进。是谁发的呢?他找出手机查到那个未接来电,恍然明白,这个女人真是一个精灵。翻了手机里存留的几个信息,发现有一个似乎熨帖,便马上回了过去:朋友是天,朋友是地,有了朋友我可以顶天立地;朋友是风,朋友是雨,有了朋友我可以呼风唤雨;财富不是永久的朋友,朋友却是永久的财富。发完,苗长川感到这个很男性化的信息是否合适给她,现在的他俩说是朋友似乎有些暧昧,即使成为朋友了,跟她能算啥样的朋友?思前想后觉得赶快找个信息弥补一下,搜来找去地翻到一条“先上一个菜,祝你有人爱,再上一个汤,身体永健康,喝上一杯酒,金钱天天有,面条来一碗,亲情永相伴,清茶饮一杯,生活永甜美”,还有些祝福的内容,正在斟酌这个信息是否合适给她时,“啾啾”,手机又欢快地响起:嘻嘻,谢谢,祝你晚安!看着这寥寥几个字,她的音容相貌马上活灵活现地浮现在眼前。这天晚上,他辗转反侧,失眠了!手机在他以后的生活里又拓展出新的业务,成为他们传情不可或缺的工具,他时常感叹,难怪古时的鸿雁传书能留下饱蘸血泪的深情,那是需要经过多长时间的酝酿和传送啊!现在倒好,人的**等不得积攒旺盛,一想一念在萌生的瞬间里就通过几个指头传递出去,所以结婚、离婚、一夜情什么都来得快。假如全世界的手机都停用一天,不知道这个世界会乱成什么样子,自己的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苗长川再次与崔袖展相遇是在十多天后的一个周五的傍晚,久旱的石寨终于迎来了一场及时的春雨,淅淅沥沥的小雨从上午开始便不知疲倦地下起,直到晚上时分也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呆在宿舍里的他看了一会儿文件,统一的格式和统一的语调甚至统一的用词叫他感到百无聊赖。侧耳细听窗外悦耳的“滴滴答答”声,他实在想不通文学作品里有时要把绵绵细雨描写成“淫雨连绵”,难道雨天就是**的天气吗?这样胡思乱想着便后悔下午没有回家,这已是连续第四个周末没有回家了。自从十多年前他从市委组织部提拔到县里后,他不断地在各县里辗转,由副县长、副书记到常务县长、县长,一步不落地在官场里摸爬滚打苦苦挣扎,家里就全交给妻子照顾,妻子在海山市第一中学也是教学能手,整天工作忙碌,家里家外的真够难为她。“啾啾”,手机仿佛知道他的心事,此时善解人意地响了起来:找一湖碧水,钓几尾闲鱼;回忆人生得失,心游凡尘外;喝一壶老酒,交一群朋友;笑看人间得失;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记着别累着自己!!!的确需要这样的生活!可人在官场能不累吗。他在手机里寻找了半天,作为县长平时一般人不敢随便给他发信息,他只好回复了“嘿嘿”。“啾啾”,这次收到的是:县级干部的烦恼,满腔热血投身社会,夹住尾巴吃苦受累;摸爬滚打终日疲惫;急难险重必须到位;一日三餐家人难会;屁大的事反复开会;受贿的同时还得行贿!这个崔袖展!他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自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拨通了电话,随即他冒雨打了出租车赶到了皇后娱乐城。 苗长川结识崔袖展后不久,《踏遍坎坷成大道》还没在省电视台播出,县委毕书记便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副市长,只不过不是在海山市,是被交流到本省北部的一个市里。不足半年,苗长川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荣升石寨县委书记。在他们私下不多的幽会中,他搂抱着崔袖展不止一次动情地说,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有你的一大半。她也明白他所说的一半军功章就是指自己拿出的五十万人民币活动经费。每到这个时候,她用甜吻堵住他的嘴巴。无论他们彼此怎么渴望,他毕竟是县委书记,不是毛孩子坠入情网后便可以忘乎所以,对他而言卿卿我我只是生活的补充和完善,只有稳健地迈步在仕途之路,才能像唐僧那样取得真经。 苗长川多年里有个好习惯,不管头天晚上睡觉多晚,次日清晨总要到单位附近的河堤上伸展四肢,缓慢跑步,呼吸新鲜空气。当崔袖展正为难得一见他而着急时,无意中知道了他的这个喜好,竟也开始了晨练。尽管说大清早起床对于作为娱乐城的老板有多难,已经陷入爱河的甚至有些不可自拔的崔袖展,为了伴随着东方的第一缕霞光能在第一时间看到思念一个晚上的他,她的床头摆了几部手机和闹钟。早晨的铃声一响,便像一位听到冲锋号的战士猛然惊醒,麻利地起床后,身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衣跑到县委附近的河堤晨练,其实每天锻炼完毕后她都要回来再进入梦乡的。在河堤上,他们并没有创造出亲热的机会,哪怕连说一句话的时机都不好找。这是一个小城,县委书记的身份已将苗长川成为晨练群众的聚焦点了,假如再和任何一个女性说上三句话,马上就是满城风雨,更别说是和她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成功女性了。然而他们有自己的交流办法,两人分别行走在河堤的两边,若隐若离地相差十几米,崔袖展攥着手机给他发短信,乘没人注意时他偷偷地看了,会心地笑着然后拨打电话,她感到手机震动时也不接,只是当作暗号扭过头来,两人的四目相遇迸射出飞溅的火花。她的手机里的信息无所不有,知道他今天要召开会议,她便发来“你在会议上要做好放花炮工作,个人讲评放空炮,党员互相放礼炮,群众参评放哑炮,最后总结放花炮”。如果他近日准备到外地出差,收到的是“漫漫人生路,谁不花几步,家庭要照顾,情人也要处,家里有个做饭的,石寨有个好看的,远方有个思念的,守住二,保住一,发展三、四、五、六、七,哼!”要过情人节了,她发来“叫有情人终成眷属,偷情的人放心继续,无情的人永远孤独,殉情的人大胆服毒,薄情的人遇人不淑,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永远幸福,我们的节日共同快乐!”当然,这些信息总是得不到回应。有一次苗长川在省里参加人代会的时候,突然发疯一般思念起崔袖展来,这种思念折磨得他夜不成眠,于是拿起手机像誓言一般编下了这样很不押韵的文字:等我的权力足够时,让故宫做你的卧室,中南海做你的办公室,宇宙飞船做你的座骑,杭州西湖做你的游泳池,让李咏陪你喝酒,朱军陪你跳舞,我啥也不干,只是依然爱你!收到这样的短信后,崔袖展感动地哭了,这天晚上两人你来我往,利用短信倾诉衷肠,后来像接力一样地说“啤酒不是酒”,他接“酱油不是油”,“二奶不是奶”,“野汉不是汉”,“干爹不是爹”,“小姐不是姐”……一切情意在指缝间传递流淌,玩到了极致。 苗长川把崔袖展当作一本书,一本写满阴阳之道、人世间情为何物、男欢女爱欲死欲活的书,在他以后的岁月里,他把这本书一页一页地翻阅着,体味品咂着,寻找崔袖展的魅力所在。而且在记录着“三讲”笔记本的后面,苗长川竭尽高中加党校所有学习的文采,留下了这样的文字:风情的四季……她的眼神是春色荡漾、勾人魂魄的,但她的那种勾人,不是直勾勾的、狂野的勾,而是从中读得出万丈明媚和风情万种的勾。她是一个鬼魅一样的女人,因为所有的身份都可以浓缩到她一个人的身上淋漓尽致地展露,要她成为恋人,她可以有西施般艳丽的风情;要她成为妻子,她便有娇妻般的情怀;她以后假使成了母亲,风情自然会成熟稳重,具有慈母的宽厚;当岁月荡涤她的青春使她成为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她,风情肯定也会变得醇厚、浓重、充满质感,这就是她风情的四季风景。她的四季风情配上迷人圆润的尾骨,把个活脱脱的她像她的名字一样在苍天大地上飘曳展袖。要有如此的风情,必须要修炼学识、修炼人格、修炼文化,才能把女人风情的本质张扬得有板有眼,敛放得当。把女人生命中最美好的娇艳释放出来,让男人为她而生,也为她而死……这就是我最为敬重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二章 扭曲的欲望 崔袖展进城这么多年了,仍然对那个贫穷的家庭和那贫瘠的大山怀有深深的眷恋。结婚后的三年里,有两年的春节她是在农村的家里过的,尽管她的夫婿方公子对她的建议置之不理,她还是执拗地一个人回去,去见父母兄弟,去看那些连绵起伏的群山。年三十的晚上,村里的老人们都看天象,预测流年时运和来年的风调雨顺。可崔袖展却喜欢一个人面对那些黑黢黢的群山。后来,她把年迈的父母接进城里,住进了宽敞的单元房,把两个哥哥全家也先后安排进城,大哥在她的资助下开了一个小食品超市,有一身气力却不愿意动脑子的二哥留在娱乐城里做了保安队长,两家的日子很快过得滋润起来,连不愿意走出农村的姐姐,她也给他们家买了一台“时风”三轮车,让勤劳的姐夫骑着它维持一个好家计。农村已经没人了,但她还是愿意每年回趟农村去看大山。 和苗长川有了肌肤之亲后,她怀里好像揣只兔子悄悄地回到老家。正是晚春时节,春情早已过了萌动期,此时的大地像一个成熟的女人把春情裸地展露无遗,老牛可以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耕耘,农民用各种工具在她的任何地方抚摸,甚至可以接受他们爱怜的涎水。崔袖展此时来到山上,她像一只欢快的兔子,时而奔腾跳跃,时而翩然舞蹈,最后她躺在山丹丹花盛开的山坡上,眺望高高的蓝天白云,天永远是那样广阔又深远,宁静又深邃,真愿做一只风筝放飞在蓝天中;花枝上,几只小蚂蚁不停地爬上爬下,看似忙碌却做着毫无用处的奔波,在细看中花朵像人眼角出现的鱼尾纹那样似乎因为缺少了水分开始萎缩,本来红艳艳的色彩也染上暗黑色,预示着凋零的到来。是啊,世界无常,没有开不败的鲜花,没有永远鲜亮的女人。其实,自己又何尝不像一只蚂蚁不分昼夜地在花枝上操劳,等待着的是花朵的凋谢。而每次看到的群山都是“涛声依旧”,永远是那样的伟岸和敦厚,那么雄浑和安全。鲜花只有在大山的怀抱里才可能鲜亮地开满山坡,要是没有大山的庇护,一场劲风过去待放的花蕾便随风而落。她多么想做一座大山,在自己永恒的同时还给别人以庇护,让劳累的人在这里歇息,让烦恼的人忘记一切。可自己能吗? “你显老了,皮肤的光泽少了,眼角都出现了鱼尾纹。”在一次幽会的时候,激情退去的苗长川抚摸着她的脸爱怜地说。 “能不老吗?整天生活在暗无天日里,毫无规律的起居,就是金属也该老化的!”她埋在他的怀里抱怨。“要不我再去上班,把这里交给别人打理,或者承包、拍卖,反正从这里彻底解放出来。” “难道你还要回去唱戏,我不许,不许!”他很在乎她再次走上舞台,那样的话她就属于大众了。“要不我把你调到一个悠闲的事业单位,过稳定的生活。”他说到做到,不出半个月,她的档案落到县文物管理所。尽管这是文化系统之间的调整,可文工团属于事业性质的企业管理单位,近年来与财政基本上脱钩,有时候连工资都无法保证。而文物管理所是事业单位,要进到纯粹事业单位里,必须有吃财政的事业编制,难是相对的,县委书记要办理起这事,只管给下面打个招呼,方便得犹如吐口唾沫。她不仅顺利地调到了文管所,二级演员的职称也很快变更为副研究员,不过办理职称的事情稍微费点周折,苗长川专门跑到市职称改革办,以安排职改办主任刚从部队复员的弟弟进县广播局为交换条件方才得到办理。 崔袖展不仅是要上班,到了这个份上仅仅为上班这样简单似乎就是鼠目寸光了,她喜欢大山,自己也要做厚实的大山。她多次给苗长川传递出这个信息,他却不以为然,说:“女人安逸了多好,又何必要自找烦恼,你看我,久居官场多烦心,进,需用跑动和金钱,还要继续出卖人格和良心;退,又深恐别人笑话,连官都做不了,那还能干啥?” 她笑道:“你们男人呀都是这副德行,得了便宜还卖乖。要真有这么多的烦恼和忧虑,怎么不见主动辞职的。别说主动了,就连出了那么多的责任事故,比如煤矿里死了几十上百人,连个破矿长都舍不得引咎辞职。说明啥,说明当官好啊!” “说实话,当官久了,也真不知道当官有哪些好?”他麻木地说。 “是吗?真话还是假话?”她问道,见他很真诚的样子,便想这就叫生在福中不知福,还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便来个现身说法,说:“我的娱乐城虽然每天赚很多钱,但那钱是怎么赚得你晓得不!唉!远离阳光不说,今天就是昨天的重复。面对客人,不管丑的还是俊的,老的还是小的,我都是见人一面笑,捎带点打情和骂俏。醉汉和流氓还好对付,只要忍受他们粗鲁的语言,免了单子也就应付过去。最怕的就是戴着大盖帽的‘官流氓’。我敢说任何娱乐场所里没有不违规的事情,不违规就吸引不来你们这些臭男人,一定开不下去。大盖帽们也是抓住这些把柄,三天两头来检查,吃喝玩乐没完没了,小姐玩得一个不少,最后还要红包垫底。别说这些拿着‘尚方宝剑’的大盖帽,就连坐台小姐们也一个赛一个的牛逼得不得了,我常常戏说她们都是我的‘厅党组成员’,都是我的领导,整天对她们好言相告,笑脸相陪,特别是模样好、有姿色、能说会道的小姐甩得可都是大牌明星的脾气,小姐的关系捋不顺,她们便喊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又跳槽到别的地方。我常说,整天领导大会小会讲,要加快人才的流动,但哪里的人才流动都没有小姐流动得快。上次,来了一个老板在店里遇到一个小姐时眼睛都发直了,因为两天前他在省城点过这个小姐,今天就遇到了。在娱乐城里,我是最有钱的,但又是最没势的,有时候实在压抑得不行,就只能跟员工使点性子,发点脾气,可那也要节制,因为保不定哪天人家突然不干反倒炒了我的鱿鱼。”崔袖展说得泪眼汪汪,他拿过面巾纸擦着可人的脸蛋。“说完我们所谓的这些老板的苦,再说你们当官的,官的好处在哪里。先说经济上,一个县委书记,哪怕是最贫穷县里的书记,抽的烟至少每条二三百元,哪个月没有千把块下不来,问问烟草公司,百分之八十的好烟都提供给领导,好酒呢,鲍鱼、王八呢,甚至连医院里的高级补品,哪样不是你们领导享用了?从高档消费到家里的日常用品,又有哪一样是你们自己埋单的。平时出门一边抱怨飞机票太贵,要开听证会,为老百姓降价,一边却是小车地下空跑自己坐飞机到达。哪个领导又是严格按照差旅费报销的有关规定而不住高级宾馆的?再看那些专车领导们是比赛着更换,‘帕萨特’、‘广本’不行还要换‘四圈’(奥迪)。这样的生活别说一般的老百姓,就是有钱的老板们也得不到,说穿了,因为国家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其实,这些也都是表面,满足的是饮食男女的食色性,而灵魂深处的享受更是再多的金钱也无法得到的。那种享受就是所说的‘势’,不是说气势、气势嘛!势其实就是气,一股高高在上的紫气,领导越大,这股气势便越旺盛。有顺口溜说过,邓小平,真伟大,一辈子没拿过‘大哥大’,那真是愚人之见。谁见过大领导拿着手机讲话,他们的手机一定都是秘书拿,大领导还怕电磁波辐射呢!领导凭着这股东升的紫气,下面才有那么多听话的人。不是常把喜讯当作春雷比喻嘛,其实你们领导要在讲台上放个屁,下面的听众也要当作听到了春雷使劲地鼓掌,他不鼓不行,不鼓小心下岗。最有意思的是那次,我们两个投入地做着爱,你的秘书打电话请示县经济工作会上讲话材料的事情,你爬在我的肚皮上点燃了香烟,一鼓作气地讲了‘一个中心,两个狠抓,三个突出,四个围绕,五个强调,六个落实’,把我整个人都要压碎了。不过第二天晚上在电视里看着你的讲话,觉得特别好玩。知道我当时想什么呢,我在想你的嘴唇也是普通的两片肉,可讲出话来却怎么那么丰富呀,在我身上地亲吻着,说的都是叫人浑身麻酥酥的话,怎么坐在台上讲出来的又是正人君子的话,哈哈,这就是人们说的盗貌岸然。” 听了这番肺腑之言,苗长川感到怀里的这个女人很不简单,也很可怕,如果聪明才智用对了,占着她不到30岁的年龄优势,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反之呢,他不敢想下去,问:“那你有什么打算?莫非也想得点官势?” “那当然,现在我跟着你,偷偷摸摸、名不正言不顺的,即使是给我势也不敢耍。只有我自己得了势,那才是真正的势,当我们两势并作一势时,可就是大势了!” 人们对于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是用第六根神经触角的,崔袖展调进文管所已经在本系统里产生了一定的反响,甚至有人悄悄地寻根到了他后才暧昧地笑着收手,如果短时期里再调进行政机关,那必然会掀起八级大浪。这一点他们都明白,只好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得势的时机,等待着造起大势。 其实这个时机没有等待多久。崔袖展调进文管所半年后,主持市委工作的刘平化及时推出了海山市轰轰烈烈的“三万工程”,仅仅一次动员会后此工程便势如雨后春笋般的在全市2区15县实施。动员会后,市里在抽调人员,县区也在抽调人员组建机构和领导成员,好像成为一场运动似的,各级“三万办”一天要一个进度,为了凑足万名人员,各级各单位把他们的“虾兵蟹将”都点出来,最终还是靠一半乡镇干部的名字,有的地方连村干部都拉了进来才总算应了这个卯。仅有十五人的文管所也分配到一个扶贫名额,对于扶贫大家的看法是惊人的一致,说靠这种兵团作战式的扶贫起不到一点儿作用,反而到头来大家都跑起项目,倒是成为了关系和的较量,哪个蹲点干部的关系硬,哪个干部胆大敢向项目管理部门送钱,就能获得项目,有了项目自然扶贫的效果就好。大家打着哈哈,甚至有人说,这样喊口号式的扶贫还不如到村里找些适龄女子出来坐台,保险比搞上任何项目进行农业产业化扶得快且有实际效果。 别人对于扶贫说着怪话,打着哈哈,崔袖展却感到自己来了造势的机会。她在所里同志们异样目光的注视下主动报名参加了“三万工程”。通过苗长川的精心安排,她被分配到据说群众基础和治理基础好、经济底子厚、容易出成绩的石沟乡石洞村。县里召开了欢送会,给“三万工程”队员佩戴上了大红花,敲锣打鼓、响吹戏打地把他们送到各个村里,当然,没出三天队员们就回来一大半。崔袖展要去的石沟乡县里一车送去二十四名干部,吃过午饭要蹲到村里时,其他干部都是由各个村干领走,只有她有人打过招呼的,由县“三万办”领导、乡上书记、乡长和石洞村支书高建国前呼后拥地陪同。其实即使没人打招呼,面对一个如此漂亮的女人,谁又愿意蹲在办公室里呢!到了石洞村,支书高建国兴高采烈地把她领进村办小学的院子,原来村里把学校的一间教室隔出一半给她做了办公室兼卧室,房子整修一新,还包了墙裙,宽大的席梦思床上全是新铺新盖,办公桌上还放着一台25英寸的彩电。 崔袖展这次下去在石洞村住了四天,这也是她在以后几年的蹲点时间里住的最长的一次。尽管从小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真正搞起农村工作她是一窍不通。这天热闹到天擦黑,县里乡里的领导只得依依不舍地走了,留下乡里的一位女副书记陪同她,既是陪同工作,大概也有负责她安全的成分吧!次日,高建国吆喝来两百多名村民召开村民大会,这样多的人聚集在一起是很罕见的。本来这个村有五百多人,但外出打工走了差不多一半。她用好听的普通话一开腔,村民们便七嘴八舌地说,“俊女女,你扶得这是个啥贫呀,这么好的声音,还不如给我们唱上一曲。”“扶贫干甚,我要扶个老婆!”乱糟糟里她弄了个大红脸。女副书记便扯起嗓子维持会场秩序,高建国粗话连篇地骂这些村民,谁要是痒的话,先到猪圈里擦擦再进来开会。她勉强念了几份文件,会议便草草收场。后来,她采取走访群众的形式,看大家有什么高招能尽快脱贫致富,几天下来也是无功而返。 回到城里后,苗长川抚摸着她的脸,说石洞的事你别管了,我之所以叫你先下去走走过场,就是叫你知道造势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其实为了把崔袖展尽快推出满足她得势的,苗长川颇费了几番脑筋。崔袖展还未报名时,他便开始为选择哪个村而劳神费力,先后两次深入到农村下乡,县电视台跟随两名记者报道县委书记深入农村进行调研。他想,既然市委的“三万工程”造的是一场政治运动,那首先要选择历届运动搞得扎实的村子。这些村子群众有热情,搞起“三万工程”积极性也高。他翻阅了许多材料,包括新编写的县志,终于把眼光聚焦到了石洞村。根据资料记载,该村多年以来就是一个老典型,从农业学大寨到学习小靳庄,从大跃进到批林批孔,各种运动一次不落地搞得既轰轰烈烈又扎实有效。其次,该村的各项工作也是板上定钉子,有板有眼。早在1958年因为造林养羊成绩斐然,受到过国务院的表彰,村支书进京被周总理亲切接见过。改革开放后,这个村无论是计划生育、农田基建、农业两税的征收和造林种草、养猪养羊、交纳公购粮等各项工作也颇为出色。再说了,离城太近的村,村民一般比较复杂,无论干啥事情他们都盯着,加上交通方便平时检查工作的人来得肯定多,不留神会漏出破绽,村子太远了,项目实施单位不愿意把粉搽在勾蛋上,石洞村离城两个多小时车程,不远不近正合适。 选好村子后,苗长川来到省农业科学院接洽,看到该院有一个对未来黄土高原发展进行研究的课题组在纸上谈兵,他颇感兴趣地和专家们交流起来,这个课题很有新意,在许多构想上简直和他是不谋而合。于是表示县里愿意协调十万元资助给课题组,只不过他们要将部分课题拿到石洞村进行小范围的分步骤实施。这个名为“二十一世纪中叶黄土高原农村经济走向”的课题,本来里面有许多部分和内容都属于分析推理的,预测的成分很大,而且比较理想化,现在要拿出来在贫困的石寨县实施五十年后的蓝图,真是近乎于天方夜谭的神话。专家们看着苗长川一再争取,更重要的是看到十万元眼热,便同意了他的建议,决定在资金保障的前提下进行试验。为了体现科学性,农科院马上组织了几名科研人员专程到石洞村全面进行了可研性论证,并逐个山头、逐个地块地摸排了一遍,把所有的详情绘制在万分之一的地形图纸上。根据这里的实际情况,专家们降低了许多发展指标,做出石洞村因地制宜的中短期发展规划。规划交到苗长川手上,他看着还算满意,不过发现规划由于是农业专家搞的,所有的发展完全体现在生态农业方面,包括新型能源沼气的发展,没有涉及到农民的住房,由此推测,未来半个世纪后黄土高原的农民仍然以单家独户的窑洞和楼板房为主体,这完全不符合农村现代化的要求,必须跨越过小康,一步到位达到欧洲发达国家的水平。他给省城乡规划设计院的朋友打了电话,请他们在百忙里到县里帮忙,人家听懂他的意思无非是想要几套洋式图纸,便从笔记本电脑里备份出一些平原地区颇具现代化的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图纸,给他们免费使用。这些图纸叫崔袖展看得手舞足蹈,爱不释手地亲吻着,连连说这就是“三万工程”实施后的我们的石洞村。他却不以为然,觉得图纸的规模太大,不符合山区的立地条件,便又拿到市建筑设计院请他们到现场进行修改,修改后仍然是红尖顶的欧式洋房,只不过根据地形成为了分散布局,建筑设计部分作为大规划附件补充进去。 整个规划其实只用一个多月就算彻底完成,为了率先造起舆论声势,县里专门召开了一次规模宏大的“石洞村步入现代化规划论证研讨会”,请来市委常务副书记刘平化出席并作了重要指示。刘平化对石寨县认真按照市委的安排部署雷厉风行地实施“三万工程”的举动大加赞赏,他殷切希望石洞村作为该工程建设中的一面高高飘扬的旗帜和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典型样板为全市的工程建设起到积极的典型示范和推动作用。在会上,他慎重宣布石洞村这个典型将作为自己的联系点力争在多方面给与支持。他的讲话赢得热烈的掌声,最为高兴的当属崔袖展了,无疑又有了一棵参天大树可以依靠。研讨会是在一片赞扬声中落下帷幕的,有些脱离实际的规划尽管受到部分专家的微词,但又有谁会给兴致勃勃的主人泼冷水呢!何况所有的这类会议,专家们都能从中拿到不菲的评审费,拿了人家的钱总不能再砸人家的锅吧!会议结束的次日,消息便赫然出现在《海山日报》上,这也是石洞村列入“三万工程”后第一次上报,兴许是沾了刘书记出席的光,会议消息还配上了刘书记视察石洞村的大幅照片,醒目地上了头版头条。 规划是个纲,但纲要举目张。要使描绘的蓝图尽快得到实现,必须要有足够的资金来保证。崔袖展找苗长川筹措资金,苗说市里的项目毕竟很多,来钱的地方也多,只要先把刘平化牢牢抓住,不足的资金我们再想办法,建议她专程到市里向刘书记汇报工程进展情况,强调资金缺乏的事情,想办法鼓动老头子开一次现场办公会。崔袖展要拉着他一同到市里,他连连摇头,有些暧昧地笑着说,还是女同志单独去办事更方便。她说和刘书记只是一面之交,说不定找到门上他都忘记自己是干嘛的。苗长川一脸坏笑地说,刘书记就是把我这个县委书记忘了,也不会忘记你的。她满脸绯红娇声地嗔怪说,你们这些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听从苗长川的安排,崔袖展来到海山市委大楼,见到包括在《海山新闻》里常露面的那些各部门的头头们都在接待室里排队等刘书记的接见。见此情景,她有些犹豫,想到已经来了,便大着胆子跟秘书说了自己的事情,留了姓名请给刘书记通报。谁知刘平化很快中断了里面的谈话,特意向等待的大家介绍,说这位女同志是基层来的“三万”干部,优先她吧!进了房间,刘书记亲自给她倒水,用十分慈祥的目光望着她,询问石洞村的情况。当听说因为没钱致使规划目前还是一张白纸时,他显得很是激动,表态一定抽出时间到石洞开一次现场办公会,解决一期工程资金短缺的问题。刘书记一表态,她忐忑不安的一颗心方才落了地,便说回去准备一下,迎接刘书记和诸位领导的光临。刘书记说先不忙,既然来了海山,先玩几天再说,你是“三万工程”的功臣嘛!晚上我请你吃饭。说着给秘书打电话,要他在海山宾馆安排她的食宿。虽然她以村里的建设忙为由拒绝,但拗不过刘书记的热情,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作为市委的客人崔袖展在海山住了三天,和刘书记接触了多次,感到刘平化老是老了,但势要远比苗长川大得多,从而更坚定了她要走上仕途出人头地的决心。 刘平化本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在漂亮的崔袖展面前办事速度更是电闪雷鸣般的迅速。石寨县还在商讨该如何准备现场办公会时,市委办公室明传电报通知,市委常务副书记刘平化和市政府主管农业的倪副市长将带领有关部门领导一行三十多人明天(24日)上午8时30分从海山出发,在石寨吃午饭后不安排休息,直接到石洞村召开现场办公会议。通知后面附着参加会议人员的名单和具体的时间安排表。看着这份名单,苗长川连连感叹说,这些人都是海山市的实权派,说话算是一言九鼎。他在打电话告诉崔袖展后,有点酸溜溜地补充说,妹妹你的面子真大啊! 刘书记召开的会议真够气派,是清一色的十四辆日本越野车组成的车队。为了保证时间,0号车是交警支队的开道警车,后面紧随着的1号车是新闻采访车,2号车是他的8缸三菱车,3号车是副市长倪飞云的丰田4500,接着是市委办公室秘书长和农村工作部部长、政策研究室主任的4号车,政府办主任和后勤服务中心主任的5号车,再后面便依次是财政、计划、扶贫、建设、交通、水利、畜牧、农业、林业,还有农发行的一干领导,他们几乎全是单独带车,起先这种活动市里也合并过车,但大部分领导都不乐意,不过就是浪费点汽油嘛,有啥了不起的。特别是伊拉克已被打了下来,海湾的石油供应恢复了正常,呵呵。私下里大家都说,这车和老婆一样,只能自己使用,挤在别人车上就等于自己当着男主人的面和他的老婆睡在床上,这样的睡觉没有不感到别扭的。其实,领导的专车还有更大的一个好处,这车是一个流动服务站,比如在苗长川的专车里就有医药箱、猎枪、高档烟酒、图书资料等,仅存放的鞋子就有皮鞋、旅游鞋、凉鞋、布鞋、拖鞋、雨鞋六双,要是坐别人的车自然很不方便了。这个车队里只有农业局长平时坐的是国产的猎豹车,开出来有些掉价,速度也赶不上,所以只好低三下四地坐在很熟的林业局长的车上,虽然是熟人还是不好意思地解释,自己的车坏了。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赴石寨。在石寨县的边界地带上,苗长川和县里几套班子领导提前一个多小时迎候在路边,听到远处警笛凄厉的鸣响,他们纷纷从自己的车里出来,穿鞋的、系裤带的、整理衣服的忙个不停,车队过来后,警车里喊话说,抓紧时间,石寨的领导请上车。于是,还没来得及和领导们握手,又是一路警笛声开进了县宾馆。苗长川安排了四荤四素八个凉菜,每桌上了两瓶水晶瓶“五粮液”和啤酒、红酒、果酒若干,刘平化警告他说,会还没开怎么先开始上酒了,我真要批评你了。不过,既然瓶子都打开了,那下不为例,就以两瓶酒为限吧!说好了,绝不能突破。他这样说着,大家也笑着心领神会,因为刘平化当年在县里工作的时候,是有名的酒葫芦,他经常到基层召开现场办公会,每到一地先喝酒再谈工作,那些酒量一般的局长们还没正式开会便被灌倒,以至于到后来只要是他通知的会议,各个局便选酒量大的人参加。现在他到市里了,这方面自然有所收敛,但估计酒还是少不了,要不是考虑到他可能马上要当书记了,财政局长和计委主任这两个滴酒不沾的人肯定不会参加这样的“办公会议”。 毕竟是市委领导,刘平化说到做到,等到各桌的人把两瓶五粮液喝干,大家匆匆吃完饭后,便又是浩浩荡荡地赶往石洞村。离村口老远的地方,就看到公路中央有一个用松柏枝条搭起的彩门,彩门旁边还飞舞着两个大气球,气球下面飘着两条缎带,一条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各位领导亲临石洞送来及时雨。另一条上写着:吃水不忘挖井人,永远感谢刘书记。秘书指给刘平化看,他呵呵地笑着说,这些人还很会弄些名堂。屁大点的穷山沟也没啥好看的,车队鱼贯驶上石洞最高的山头庙山上,大家一迈下车,早有立在旁边的村民递上热腾腾的毛巾,崔袖展把大家召集在一块足有十平方米的电子喷绘制作的彩色牌子前面,手里拿根亮闪闪的电视机天线,把捻熟于心的石洞村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规划向各位领导描述一遍,并不时用天线指指划划,和远山近坡的地理位置对比,听得领导们点头称赞,说这个规划还真有些超前性。山上一看完大家便乘车到村里的小学校开会。苗长川见缝插针地凑到她跟前悄悄地说,刚才你拿着天线指指划划,真好像一个指点江山的大将军。崔袖展莞尔一笑,瞬间感到了巨大的满足,而女人在这方面的满足远比性满足舒服得多。 现场办公会安排在小学校的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扫帚印儿,几间破烂的教室也明显的收拾过,有几块窗格玻璃是用碎块玻璃弥补起来的,但也擦得明亮光洁。大院里到处张贴用彩色纸书写的标语,院子中央是用课桌围成的一个长方形会场,所有的桌子用红色的毯子盖住,县委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早把写好的名牌拿出来,依据职务高低和职位重要依次摆放在北边那溜桌子上,显然县乡村的人员要坐在他们的对面。倪副市长低声请示刘平化后,便宣布现场办公会开始。他的话音未落,院子外面冷不丁地响起了激烈的鞭炮声,见大家都是莫名其妙的样子,村支书高建国嘿嘿笑着解释说,这是村里为欢迎会议的召开为各位领导们鸣放礼炮哩!说得大家都笑盈盈的,纷纷议论说农村里还就是有意思。等到硝烟散去,倪副市长继续主持会议。先是由崔袖展就规划简要再作介绍后,对于具体项目重点谈起需要投资的情况。她说完后村支书高建国进行了补充,主要是表了态度,等到项目得到落实上马后,广大村民一定不辜负领导的关心,认真建设项目,绝不给领导们丢脸。乡里的领导也跟着表了态。紧接着便开始逐项抓具体落实。倪副市长手里拿着项目单子从旁边挨个点名,“张局长,你们能拿出多少小城镇建设资金?” “根据规划,总需要量实在太大,不过我们可以分期分批实施,第一期20户的资金我们保证足额到位。不过需要计委邹主任同意。”建设局长说。 “我们这方不存在问题,一定尽快协调解决。同时还准备在以工代赈里安排80万资金进行公路硬化。大家来的时候也看到了,临进村的这段路实在是太破烂了,坑坑洼洼的,严重影响到村民的生产生活。”邹主任斩钉截铁地说。 “哗啦啦”,每当领导们答应给一笔钱,围在周围的村民们就是一阵激烈的鼓掌。电视台和报社的摄影记者不时地开动机器记录着难忘的瞬间。 很快,所有的领导都表了态,粗略一算,计划安排的大小十二个项目中有十一个得到了落实,落实资金达到了五百三十万元。惟一没落实的是农业局的二十万元新技术推广费,财政局长知道农业局的经费状况,便说到年底时他们在预算里进行调整。其实,早在拿到十二个项目的分项报告后,倪副市长已和这些部门的领导逐项落实过,今天在这里拉开这个场面,不过是造一种声势,同时也给刘平化树立威信。 现场办公会开到这里,轮到刘平化做总结了,他“嗬嗬”清理了一下嗓子,谈了这次现场办公会的重要意义,表扬了各部门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重要位置,之后严肃地强调说:“各级各部门要以‘三万工程’的实施为契机,切实转变工作作风,密切和人民群众的鱼水关系。今天的办公会开得很成功,资金筹措情况令人满意,但这只是迈出的第一步,我们不能停留在口头上,要扭住重点,狠抓落实。下一步这些涉及项目的部门和单位必须列出实施时间表,按期拨付资金,确保工程的顺利实施。会后,市委和市政府两办要把这些项目的落实工作作为重点,狠抓督察,要每半个月督察一次资金的落实情况,有阻力和问题直接向我汇报。” 还算抓得紧,“两办”频繁的督察加上刘平化的多次催问,两个月后这些资金有80%到位。此时,新任市委书记尚进和市长罗平安也到任。本来对刘平化的现场办公会就颇有微词的部门领导们看到新的政治格局在海山出现,已拨付过资金的都后悔,而未拨付的很是庆幸,自然不可能再给拨付了。 利用到账的四百余万资金崔袖展先是给几个村干部每家修起一座红顶洋房,又把村口的公路整修了一番,还拿出一部分作为产业化调整的启动经费,其余的资金用来当作跑项目的“滚动金”,在以后的几年里,她和苗长川多次跑北京到省城,逛商城,进行高档消费,花费的也所剩无几了。 后来,她连连感叹地说,花这些来得容易的国家的钱真比花个人的钱舒服啊!不过不知是咋的,这些钱也太不耐花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三章 厨师办内参 杨阳常常吹牛,说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党校校长,是高素质人才培养的摇篮,即使是一条虫,只要经过自己手把手的教诲,也可以变成一条龙的。而被他经常挂在嘴上宣称塑造出来的人才的杰出代表,便是青坪县那个开小饭馆的厨师朱军。 那次,朱军有幸结识了当时还是《劳动者之家报》海山记者站杨阳一行,看着他们趾高气扬、得意忘形的无冕之王的派头,他真是羡慕得不得了。以至于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他的心跌宕起伏,时常躺在店里那张脏兮兮的破床上,像放电影一样回忆起杨站长他们那天的风采。多少顶牛逼烘烘的“大盖帽”竟然怕一个随便晃晃的“小本本”。看见那个记者证,“大盖帽”们像老鼠见了猫那样,猫说咋办就咋办,被他们没收走一个月的冰柜又轻而易举地回到自己家里。特别是那些披红挂绿的小轿车,被记者拍了照片后,喜事办成了丧事。连县委大院的大官也低三下四地给记者打电话要商量。商量啥呀,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那是变相求饶的做法。嘿嘿,原来无冕之王就是这么个当法,和《水浒传》里唱的歌词一样:见了皇帝不磕头,风风火火闯九州。想着做无冕之王的好处,他便情不自禁地做起了白日梦,思忖着自家的坟头哪天也冒出股青烟,老先人保佑自己弄个记者当当。实在不行,叫他儿子以后当个记者。想着儿子每次考试都没有上过20分,他的心情又十分糟糕,更是对小饭馆厌恶到了极点,“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他炒起菜来也是心猿意马,不是菜咸便是菜酸,遭致客人的不满意。黄脸的老婆只好出面给客人赔不是当替罪羊,老婆长得五大三粗,脸庞更像是男人,这副尊容叫客人不看也罢,看了可能更是脾气大发,事情弄得更是糟糕。钱挣不下,还要受到客人的指责,黄脸婆只得把气撒在朱军的头上,他想着心事更烦,所以夫妻俩是三天两后晌的争吵,生意做得更加艰难。诚然,朱军知道自己想当记者只是想归想,就自己那连整篇文章都念不下来的文化底子,给记者提鞋恐怕人家还嫌自己是个累赘。但他就是要做白日梦,就是无法静下心来。他知道如此长期下去会很麻烦的,便偷偷地跑到青坪最大的青山庙宇里虔诚地上了三炷高香,然后一跪就是半个小时,以一片诚心求得佛祖保佑,叫自己依然回归到原来脚踏实地的厨房。佛祖好像也知道他的心事,给他了一个“囚人出狱”的中上签,找到高僧破解,人家说困惑他多时的难题就要得到解决了。 求得佛祖后,朱军的心果然安定了下来,记者的梦也不做了,逐渐开始专心致志地继续做起他的厨师,生意很快又红火起来。老公一务正,黄脸婆也变得屁颠颠的,精神焕发,不时哼几声小曲,有空就喜滋滋地数票子。这样过了半个多月,一天中午小食堂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个戴着眼镜干部模样的人操着一口青坪话,估计是在县里哪个单位上班的,而另一位年轻人比较消瘦,长长的脖子上挂着小小的照相机,一副很滑稽的样子,他的肩上背的是和杨阳一模一样的真皮包,包上还写了什么报社字样。也真怪,见了好像是记者的他们,朱军的记者梦又沉渣泛起,他竭力按照客人点下的菜单专注地炒菜,可心里总像是有几只猫在乱抓乱挖。菜上齐后,六神无主的他独自蹲在厨房里,一时不知该干啥是好。“老板,上茶。”外屋刚一吆喝,朱军像是触电一般,立马放下手里的炒勺跑了出去,却见黄脸婆已忙着给他们续上茶水。“你是老板,她是老板、老板娘,对吧,我没有说错!”那位瘦高个头的年轻人指着朱军问。见他微笑着点点头,年轻人又说:“老板,过来陪我们喝几口。” “他不会喝酒。”黄脸婆连忙阻挡,又把朱军一推,使了眼色要他进去。 “怕老婆不是?哈哈,瞧你这点出息。”年轻人阴阳怪气地说着,讲青坪话的那位干部也插话,说:“老板,快来见过上海来的大记者。” 还真是记者,朱军的脑子仿佛是轰的一声巨响,身子一热屁股便落了座。按照当地的规矩,他先喝了三杯,然后恭恭敬敬地给两位客人各敬三杯后,豪爽地说这顿饭算我请的,听得黄脸婆把抹布“啪”地一摔,水珠四溅,骂骂咧咧地走出去。朱军也骂着臭女人,你找死啊!随即转身过来和两位记者嘻嘻哈哈地喝酒,不知不觉两瓶白酒底朝天了。此时,酒量颇大的朱军也弄清楚了两人的身份,讲当地话的那位是县委宣传部姓赵的通讯干事,而年轻人则是《上海时报》姓高的高级记者,记者这次是中央派下来进行明察暗访专门收集基层的真实情况的,所以他们不住宾馆不吃大饭店,刚才到城郊的村里看了一下,看他的小食堂比较干净就来用餐。妈呀,这可真像当年康熙爷微服私访,小店里竟来了大人物真令他感到蓬荜生辉。朱军连忙说:“如果高记者不嫌弃寒舍的话,这几天就请在我家里歇息。”高记者用征询的表情看着赵干事。赵干事说:“你的要求倒是可以考虑,但必须保证做到,一要保密,二要安全,这第三嘛,住宿条件要好,至少每天能洗澡。” “三条都可以做到,这就领你们察看家里的情况。”朱军的食堂后面是一个大院落,两层小楼有八间房子,房顶上安放了太阳能,卫生间不仅能全天候洗澡且还有坐便器,住宿条件比一般的招待所强多了。两人一看连说不错,高记者说那就每天给朱老板开两百块房费吧!朱军连连摆手,说使不得,真的使不得。能住在我家就是看得起我,付费的话我就不好意思啦!赵干事告诉他人家高记者是单位派出来出差的,住多高档的房子都可以报销,别说二百块了,就是三五百也不在话下。高记者说,不过你到时候要给我发票,不然没法回去报销。见他们都这样说,朱军的心里踏实多了。赵干事安顿好记者回了家。晚上,对记者顶礼膜拜的朱军到记者房间去和他聊天,看到记者在写字台上摆放了一摞稿纸心里便嘀咕,现在的记者都使用的是电脑,而这个上海来的大记者却用纸写材料,真是有些落伍。拿起照相机,左看右看感觉不怎么高级,起先不敢发问,惟恐问错问题会惹得大记者笑话,经过一阵时间的聊天后,感到这个记者平易近人,便小心翼翼地问这个照相机镜头为何这么短,恐怕不是高级的吧!高记者用异样的目光看了看他,说看不出来,你还懂得照相机?他讪讪笑着说自己也认识几个记者,看人家的照相机是长镜头,把远处的山都能拉过来照进机子里的。高记者叹着气,说本来自己带着五万多元的高级照相机,可在来的路上出了点事情,武汉换乘飞机时被小偷盗走了背包,所有的东西包括相机都被偷走了。到县里以后转了几个商场没看到有卖好机子的,只好借宣传部的破机子凑合一用,等回上海后再买台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反正这次出来经费充足,由中央实报实销。不过,好在介绍信装在兜里没被小偷偷走!他说着拿出一份介绍信递给朱军,他一看信下面那颗“中央宣传部”的红章大印便是胆颤心惊,我的天,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章子,枪毙犯人时中级法院的章子都没有这么大。朱军对高记者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感叹说自己从小就喜欢记者,可惜文化底子太差,小学才毕业,这辈子和记者行业算是无缘了,所以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这小子偏偏不爱学习。高记者听了哈哈大笑,说当记者其实一点儿不难,关键是要胆大、脸厚,不,是胆大、能说会道、会用脑子、能见机行事。说穿了,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更要会扎势!你能把我留在你们家里,我看你就会用脑子做事,要真当了记者也一定是个好记者。 “我文化不深,更不会写文章,怎么当记者?” “你看你傻了不是,现在的好记者谁写文章?没听有人说过嘛,一流记者张张嘴,打个电话钱就送到了;二流记者是张嘴带跑腿,光打电话还不行,自己要上门厚着脸皮;三流记者才会埋头写稿挣稿费,没打电话的对象,也没地方上门,所以爬格子多写文章挣稿费来养家糊口,要真的做这样的记者就没有意思了,还不如当你的小老板。”见他听得一头雾水一副思考状,记者马上一本正经起来,煞有介事地要他介绍当地的情况,这里的老百姓有啥冤屈的,可以反映给中央。他抓耳挠腮地嘟囔了一会儿,也没讲出个事由来。高记者也开始跑题,敞开嘴讲起明星的秘闻来,这个演员离婚啦,那个足球运动员包二奶生了孩子,还有大家最熟悉的一个歌星竟然搞上同性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朱军感觉离自己很遥远,就没听进去,他倒是在心里寻思,莫非高僧说的“困惑多时的难题”便是自己想做记者的事情,“囚人出狱”指的是被食堂囚禁了多年的他终于能走出去。嗨,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意思。 第二日早晨,朱军比平时早起了半个小时,精心做了早餐,却和赵干事等到快十点,高记者方才打着哈欠起床。高记者说昨晚写了半夜文章睡得很晚,朱军很是佩服,可借打水之机绕到写字台旁,看到的却依然是昨晚翻开的那页,只有一行莫名其妙的标题。 上午,高记者要继续到农村采访,临行前朱军在食堂的小柜台上拿出几种饮料请他们选择,高记者说拿两瓶“高登”吧!朱军以为自己听错了,便疑惑地看赵干事,而赵也用疑惑的眼神和他交换,似乎说这是高记者的幽默。于是他也想幽默一下,拿起一瓶“橙汁”说要不带几瓶“登计”,高记者一本正经地纠正说那是“橙汁”而不是“登计”。这回朱军和赵干事两人听明白了,便感到很惊讶,但谁也不点破,说那就带两瓶高登好了。送走高记者好一会儿,朱军还没回过神来,回忆着刚才高记者的神态感觉那可不是在玩幽默。可一个南方人,一个大记者,竟不知道“高橙”,实在令人奇怪。 傍晚时分,高记者和赵干事采访回来,两人都显得忧国忧民,惆怅得连连叹气要喝酒,朱军赶紧摆上早准备好的四碟凉菜,在黄脸婆的白眼下仍然炒了四个热菜,然后把围裙一甩也凑到桌前,一边喝酒一边听他们的采访故事。“农民实在是太可怜了!你看那对八十高龄的五保老人,家徒四壁,每天还要为生计而上山劳动,真是可悲!”高记者哧溜喝进去一杯酒,怜悯地说。“我在这里不禁要问,我们党哪去了,人民政府又干嘛去了,这个情况一定要反映给中央高层,尽快引起他们对‘三农’问题的高度关注。” “朱老板,高记者真是个大好人,他看到老百姓生活困难,便拿出自己的钱给群众发生活费!好几十群众排起长队等待领钱,那场面真的是很令人感动。你想想,一人五块,也要花几百块吧!” 朱军一听连连感叹,真是时代的干部又回来啦,他感动地举起杯,说:“为你比天还大的胸怀,为你同情老百姓的心情,我敬上你三杯!”大家一起喝干三杯后,朱军提出明天也和记者去看看。记者说这你就对了,过去不是常说先解放了天下人才能获得自己的最后解放吗,古人王安石也说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你是个聪明人,开食堂赚点小钱实在没意思。朱军见高记者给自己做了如此评价,好像是要带自己走上记者道路似的,笑得合不拢嘴。而赵干事在心里嘀咕,这个高记者是有意还是咋的,竟张冠李戴,明明是范中淹说的,怎么安到王安石的头上。 次日,他们调查采访的是一个砖瓦厂,去的时候朱军在食堂门口花十块钱雇了一辆机动三轮车,他颇为得意地和大记者上了车,旁边的人似乎有点酸溜溜的羡慕,说朱老板好像也成记者啦。走出小街,马上就是崎岖颠簸的山路,此时高记者给他俩分工,赵干事负责拍摄,朱军专管提包、拿茶杯和笔记本。走了半个多小时,被群山环绕的砖瓦厂映入眼帘,大家可以看到,砖瓦厂周围的山头基本被蚕食得千疮百孔,巨大的烟囱冒着浓黑的烟雾。朱军和赵干事当然明白,近两年青坪县经济发展较快,拉动了房地产业的高速发展,带动了包括砖瓦厂在内的相关产业。他们一行找到厂长,高记者先是把介绍信一亮,等对方看到那个大印后便马上收起,然后拿出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先是查看工商、税务、建设和环保等几个证,没找出破绽后便说要到瓦窑里面看看。厂长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小心陪在左右,心里却是忐忑不安,看了一会儿高记者问窑子使用了多长时间,回答说大概有四五年。他冷冷笑着说真比愚公都厉害,老愚一辈子也没挖完大山,你们竟只用四五年就挖了这么多的山,难道你们是“土行孙”不成。厂长解释说自己也是刚刚从别人手里转包过来的。高记者问你知道砖瓦窑的使用年限吗,这些瓦窑早过了报废期,怎么还在使用呢,如果你们在安全方面出了问题谁来负责?机关枪般的发问弄得厂长满头汗水。他又是上烟,又是亲自拧开绿茶,可高记者看也不看,话说完后扭头便走。无奈的厂长见朱军有些面熟就和他套近乎,一攀谈知道这是开食堂的老板后,连说在你的食堂自己是喝过酒吃过羊肉的,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二百块悄悄塞在他的手里,悄声说还请老乡多包涵,朱军怕远去的高记者看见,便也把钱接了过去,然后贴近厂长的耳朵说,他们就住在我家里,只管晚上找他们好了。 离开砖瓦厂,他们三人进到附近的村子访贫问苦。高记者看到一个四肢三残的中年人艰难地往一个妇女的铡刀下面“喂”草,便动了恻隐之心,他蹴在身旁接过残疾人手里的活干起来,那一招一式还真的像模像样。一边干着一边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了解人口、猪羊和家畜、土地以及经济收入情况,很快吸引了过路村民的围观。村民们反映一年才五六百元的人均纯收入,乡里却要收五十元没有名堂的费用。高记者很是气愤,叫朱军拿来本子记录,连说这些税收都超过百分之十了,显然是违反国家有关农业税的政策的。这样一来反映问题的群众越来越多,聚集得里三层外三层,高记者拍拍手,从兜里拿出一张“老人头”交到残疾人手里,说:“这里的情况我会向中央如实反映的,不过你们自己也要有信心,通过勤劳而致富,因为党和政府永远会带领你们走在小康路上的。”群众们见他给残疾人发了钱,便有村民喊叫“党的好干部来给大家发钱了!”聚集的人们纷纷向他伸出手,他从兜里拿出五块面额的几张票子发给那些年龄较大的,然后摊着手说我回去给政府反映,叫党给你们拿钱救济,说着便要离开。人群里走出一个满脸皱纹的中年人,他自称是本村村长,说便餐已准备好了,请几位到村部用。一说吃饭,他们的肚子果然都咕噜噜乱响起来,看高记者连连摆手,村长便对赵干事说你是县委的领导吧,我见过你,领导们下乡工作到了饭时吃顿便饭也应该吧。赵干事便说那就吃吧,吃顿便饭也不违反规定。不过千万不能超标。村长说这你就放心好了,我们就是想要超标也没这个条件,吃的是一菜一汤。 午饭还真的是一菜一“汤”,菜是刚才宰杀的羊,一大盆清炖羊肉,“汤”便是白酒,大家心照不宣地吃喝了一阵,酒足饭饱之后,村长给打着嗝的高记者介绍说像本村的这种情况青坪县乃至全市的许多地方到处可见。 下午时分他们回到家,砖瓦厂的厂长早在食堂里等候了。经过朱军的不停劝说,高记者才和厂长面对面地坐在饭桌旁。朱军进了厨房,把厂长给的二百块交到黄脸婆手里,老婆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夫妻俩一阵忙活后,朱军端着菜碟子出来时,明显看到高记者喜形于色的表情。饭后结算时,本来不到两百块的酒菜钱厂长却大方地甩下三百元,然后紧撵着记者走进房间。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记者和厂长亲切地握手,算是做了告别。厂长走到朱军跟前,擦着汗水说搞定了,终于搞定了!哥们,回头请你喝酒。朱军借点酒劲进了记者的房间想和他聊聊,记者却表示累了。 翌日,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朱军依然起床给高记者准备早餐,等到点时,赵干事也甩脚蹬腿地运动着进了小食堂等候,左等右等直过了十点仍然没有动静,他俩害怕出啥意外就前去敲门,无论怎么敲里面就是没反应,朱军有些着急,找来另外一把钥匙把门打开一看,里面哪有高记者的踪影,那个他从不离身的皮包和照相机也不见了,倒是赵干事赠送的杂粮、红枣等土特产醒目地摆在写字台上。“我的相机呢?”赵干事见此情景着急地出了声,随即又像觉到了啥,声调平和地自我解嘲说看我这记性怎就忘记了呢,昨晚回家时不是把相机拿回去了吗,真是喝高了,高记者昨晚说了两遍,他今天一大早不需要我们送行嘛,怎么我们都忘记了呢。朱军绞尽脑汁也没回忆起高记者说过要走的话,再看赵干事的神情好像明白了什么,便也说真是贪杯,昨夜里真是喝高了,我们大家都喝高了,人家不要送那是客气,我们应该送送,别传到中央说我们青坪人不礼貌。“说什么呢!还耍嘴皮子。”赵干事没好气地吼叫。朱军再也没言语,心里盘算着自己不过是没收到几个房钱,而赵干事的两千多块照相机没影了,心里更加不舒服。 高记者一走,朱军又像掉了魂,寝食不安比上次还严重。这时,《劳动者之家报·海山专页》已开始创办,并且在县里卖得很火爆,一看主编杨阳的大名,他感到机会来了,就铁定了要当记者的决心。觐见杨阳前,他准备了一蛇皮袋子青坪独有的皮薄、个大、汁多、糖分高的酥梨,还熬了两个通宵写了一篇“青坪苹果混在土豆里卖引起打架”的稿子。这个故事是在他食堂门口发生的真实事情,前些年,青坪县为了发展主导产业,号召全县人民在各类梯田上种植了二十多万亩苹果,因为干旱缺水,苹果很难长大,再加上果树品种属于淘汰的,这类苹果的身价自然大跌。近几年,苹果陆续进入盛果期,大量苹果积压,许多都喂了猪,一些地方不得不砍了果树依然重新种上庄稼。与此相反,眼下土豆的价格居高不下,一块钱才能买三斤,而元帅、红玉、国光这些苹果每斤才两角多钱。所以,经常有农民把苹果混在土豆袋子里当土豆蒙混过关。朱军家门前打架便是一例,买到苹果的汉子很是恼怒,将卖者暴打一通。 毕竟是出道结识的第一个支持者,杨阳对找上门来的朱军真够意思,又递烟、又倒茶的很是亲热,还叫下属安排酒席,弄得他诚惶诚恐,十分不安。当杨阳问及食堂生意时,他连连感叹如今的生意十分难做,接着便小心翼翼地提出能否在报社找一个差事。“这恐怕不好安排,你看报社也没开职工食堂,其它的事情目前也不多,等以后报社发展壮大了,再考虑好不好?”杨阳说得很是客观。“错了,我可不是找你要当厨师的。”朱军有些急,忙把写的稿子呈上去。“是谁写的,故事蛮有意思的,完全可以拿到报纸上发表。”当听说是朱军自己写的,他疑惑地端详了一会儿,“要真是这样,那我就破例在你们青坪设个报社的办事处,给你个主任当当,专管报社的发行和广告,顺便也写点这样的稿子。” 杨阳的一句话,朱军成了报社设在青坪的办事处主任。报社给他刻了公章,提供发票,朱军便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很快工作搞得有声有色。朱军开了头,不久后杨阳就在全市各县都设立了办事处,等到后来《牵手百姓报》创办起来时,这些办事处全部更名为记者站。 算是个聪明人的朱军一开始便把办事处作为一个经营公司来打理,他聘请了几个得力助手,还把县委宣传部的赵干事拉进来专门负责给报社写稿,只要有稿件见报,便在正常稿费以外额外给他两倍稿酬的奖励,不过,所有稿子必须同时署上自己的大名,激励措施确保稿件任务保质保量的完成;至于报纸的发行,他把报纸交给青坪街头有点恶名的一个闲人承包售卖,本来报社每份报纸发出价是三毛,朱军却两毛五交给了闲人,且当日销售不了的报纸他再全部回收。闲人雇了几个小混混,到车站、广场或者沿街挨着门市叫卖,本来这份报纸的内容就贴近老百姓的生活,版式也新颖,得到了市民们的接受,加上这些门市小老板们也不愿意为了区区五角钱的报钱而惹混混们不高兴,所以报纸发行很是顺当。两大块业务划分出去后,朱军真正做起了一流记者,他每天就是打打电话、跑跑单位和企业,拉拉关系便能搞定一个专版或者几个广告。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面对牛逼烘烘的记者站长朱军,了解他底细的人便不买他的账。县林业局长在许多公开场合不止一次地大放厥词,说厨师朱军是混进新闻媒体里的残渣余孽,哪天一定会被铲除的。朱军最不爱听的就是别人老说自己的厨师身世,再被说成是残渣余孽更是气得尿血,愤怒中他夸出海口,一定找个机会给林业局颜色瞧瞧。 说实在的,这年头有多少领导是完全按照党章来规范自己的行为的,中纪委的“两个条例”够详细了吧,要彻底对照检查起来,恐怕有多一半的各类领导干部要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理。大领导不敢说,就海山市几百个乡镇的领导们,只要会抽烟的哪个抽的不是一条超过两百块的香烟,烟瘾大点儿的要靠那点工资恐怕连烟都供不上,剩下一家老小都吃西北风呀!事情是不言而喻的,要给这些领导们寻点小事自然不难,也正因为领导们都有点不同程度的问题,才给一些假记者们创造了条件和机会。 朱军根本没花费什么大力气,林业局的问题就凸现出来。有几个村的农民到记者站里反映,县里一些干部以每亩每年几元钱承包农村的“五荒地”。这些地包来以后他们不去治理,而是通过关系到林业局把这些地作为退耕地对待,然后捏造村民的名字,占用了真正需要退耕地的指标,以此来套取国家的退耕还林补助钱粮。这年头,农民们有时候也神通广大,他们不知道用啥办法竟拿到领取补助的花名册。按照国家的规定,每亩退耕地一年就给20元现金和200斤粮食补助,用如此多的五荒地套取起来,那该是多么巨大的一笔款项呀!朱军觉得这个问题很重大,他一刻不怠慢地沉到农村调查了几天,拍摄了好多的照片,这才拿着充分的证据来到局长办公室和他过招。 其实,朱军一到下面了解情况,屁大的县里便沸沸扬扬的,差不多是众人皆知。林业局长在极度不安中度过了几日,终于见到朱军登门,态度很是热情,根本不像人们传说中的那样皮硬,他十分热情地叫着朱站长上前亲切地握手,等到朱军一落座,慌忙亲自泡上功夫茶。 朱军好像没有观看表演功夫茶的耐心,看着局长专心致志地经营茶道,便说我今天来是为了退耕还林的事情,有群众举报你们局违反国家规定,擅自扩大退耕地块,编造名字套取国家钱粮补助,现在想跟你核实一下。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局长的手还是不住地哆嗦,他把已泡得黄里略为带绿的“观音王”倒进一个和酒盅差不多大小的茶杯里,连说真香,来,我们先闻后喝。朱军却毫不领情,说狗才闻呢,喝茶就喝,没多少时间和你磨洋工。局长见他用这种纯粹找茬子的态度,便强压住心头之火,放下手里的茶壶,定定神说:“农民反映的情况,我们局里也早收到有关材料了,昨天局里也组织有关同志下去进行调查。县里干部承包、购买‘五荒地’是政府的号召,是应该大力扶持和提倡的,要受到鼓励和表扬。至于说他们套取钱粮,根据目前初步掌握的情况,纯粹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任何批评对象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见黄河心不死!这是朱军从业以来得出的结论。“那好,先请你看看这个。”他从包里拿出一厚叠材料,放在局长的办公桌上,“这是你们给乡村退耕任务的文件,这个是给县劳动局某副局长兑现钱粮的花名册,这是他承包的那片‘五荒地’的照片。”他一股脑儿地展示给局长。 在局长认真翻阅材料当中,朱军的手机唱起了“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笑嘻嘻,找到一个好朋友”的彩玲声,彩玲是从和他相好的一个寡妇的手机里下载的,这个时候响起来还真有些滑稽,更滑稽的是,这个电话是他拿裤兜里的另一个手机拨的,此时他装模作样地接起,“杨总,你好,是我。是,我正在林业局找局长最后核实情况。情况已经查明,他们套取了大量的退耕还林钱粮,问题很严重,披露出来恐怕在全国也是个罕见的反面典型,一定能引起轰动。对,明白,我知道这是朱基总理当年亲自拍板定案的一个大项目,说得一点儿不错,肯定能得到中央领导的批示。是,我一定抓紧,不过,请老总也要支持,给我在头版预留足版面啊!谢谢。”朱军接电话的时候乜眼看了看局长,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注意力已全部集中在电话上,同时都可以听到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朱站长,真佩服你呀,情况调查得这么详细,同时,也为我们的工作出现如此大的失误感到惭愧,真的是很惭愧啊!这里,代表局里向你致以诚挚的感谢!”他脸色微红,欠起身子好像要准备站起来鞠躬似的。 “感谢我没用,关键是农民兄弟们怎么办,据我了解,你也是农民出身,可怎么不为农民着想呢,国家好不容易上了这个关护农民和生态环境的好政策,你们这些基层部门怎么执行起来便是歪嘴和尚念经——尽往歪里念呢。刚才你也许听到了,报社领导打来电话,在催促稿子啦。” “批评得很对,我们的工作就是不细致,里面还有不少漏洞。不过,我知道,新闻监督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纠正吗?你看我们诚恳地接受批评,尽快改正自己的错误,怎么样?”看朱军不言语了,局长感到事情有了转机,便继续说,“其实,你也是咱们当地人,应该多考虑县里的繁荣昌盛,共同团结起来,为发展地方经济作贡献。” “啊,听你这一说,我倒成了妨碍当地经济发展的罪人了。”朱军显得很不高兴地说。 “你理解错了,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应该多给县里写正面报道,比如,我现在就求你给我局的工作进行整版宣传,咋样?该给报社的版面费一分不少地给,另外,我们也不会亏待你老弟的!” 见局长说的很是诚恳,朱军心里好不得意,脸色也开始好看一些,“宣传是可以的,不过我们报社的专版比较贵,打折后少说也要七八万。” “好说,好说。本来我们就有宣传经费,你放心,啥时把票拿来,局里啥时就把款打到报社。” 朱军见话说到这个份上,脑海里想起一句老话,隔夜的金子不如铜,便立马从包里拿出发票开了八万元宣传费,局长丝毫没有含糊,找来会计要求他按照账号把款汇了出去。看着这个过程,朱军在心里说,善良的农民朋友们,真就对不住你们了!几天后,《牵手百姓报》刊登了一个整版的报道,套红通栏的大标题是“为了山川秀美,青坪退耕还林成效斐然”,所有的稿子都是林业局提供的,还配发了几幅大照片,其中一幅照片是局长和其他局领导站在山头上,围着一张图纸装模作样地指点江山,下面的说明是,图为青坪县林业局领导班子深入退耕还林现场,进行科学规划。 这样打打杀杀的时间一长,一路春风的朱军不由得飘飘然起来,西装革履的他俨然成为一个“名记”,作为有很高级别的记者站站长早把曾经的那个厨师朱军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人就是这样一种无止境的动物,多数时候这种能产生无穷的创造力,但如果左右不了贪婪的的话,说不定会带着无尽的走向深渊。春风得意的朱军似乎就是已经左右不了自己的了。看着大量的专版款打进了报社的账户,而自己既拿不到多少提成又要看杨阳的脸色,时间长了便滋生出甩开报社自己创办报刊的想法。 要拿到真正的刊号,朱军知道无疑是等于叫自己跑步上月球。但车有车路,马有马道,自己随便编个刊号,这样岂不是所有的收入尽收囊中吗?他向杨阳提出辞职时,杨阳诧异地看着他平静的脸半天不说一句话,然后突然冒出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女,脖子上挂镰刀,割头自愿吧! 朱军辞别杨阳后按照杂志上的格式自己编了一个刊号,刊物取名为《高端参考》,特意聘请赵干事出任总编辑,又拉上两个小学时候的同学作为刊物记者,自己的小姨子担任秘书。他大胆自制了记者证和印章,为了行动方便还买了一部四成新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刊物便在昔日的小食堂里成立,而且第一炮就打得非常漂亮。 《高端参考》创刊号的主要内容是他们从网络上下载的一些国内外专家学者有关中国“三农”问题的文章,并把网友的一些评论添油加醋地进行了编辑,还以本刊记者的名义伪造了独家采访《中国农民调查》作者夫妇的访谈。创刊号拿到省城里找到广告高手精心设计了封面,又找到经常印刷盗版书的印刷厂,用铜板纸做封面,轻质环保纸印刷了内文,做出来的刊物很有档次。紧接着在赵总编的策划建议下,刊物要做一期“海山高层话三农”特刊,采访对象是海山17个县区主管农业的副县区长。当他们拿着创刊号走到各个县区找到采访对象时,竟没一个产生怀疑,都是积极配合,惟恐自己的稿子上不了这样高层次的刊物,有五个县甚至主动地拿出专项经费给刊物以赞助。一圈跑下来,竟然收取了十五万五千块的资助。朱军连连说,摆脱杨阳的这步路走对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四章 变革的喜忧参半 全省扶贫工作经验交流现场会的会议消息是在《海山日报》a版的头版刊登的,周望平时只看a1、b1版的稿子,这天他审阅过报纸的大样后提出两点看法,一是会议消息放在头版头条位置不合适,因为同一版上有更重要的消息“国家煤转油大型企业将落户海山”;二来仅一个会议消息就达二千多字显然太长,类似这样的报道六百到八百字最为合适。周望在每天例行的编前会上说:“最近一年来,市委、市政府在能源开发方面有许多新的举措,包括最近引进的这个一百万吨的煤转油项目等,这是我市贯彻落实可持续发展观、当前和长远结合、经济发展和生态保护结合思想的具体体现,也是海山经济将出现腾飞的一个好兆头,形势十分令人鼓舞。作为新闻人,我们更应该多把视角对准这些全市人民最为关注的焦点事件。”他拿出一份资料接着说,“近两年来,国内外许多投资者对海山给予了高度的关注,这是最新出版的《经济研究》上的一篇文章,研究和关注的正是我们海山市,文章首先对我市能沉住气、对资源开发进行多方科学论证的做法给以肯定,同时分析了海山目前已签约和正在谈判的项目情况,认为我市在资源开发利用中具有三个方面的特点,一是科学合理利用资源。根据各种资源成分的不同,努力做到有效成分的最大程度转化和利用;二是能源与工产品联产,一般工产品与煤、电、油、气、化工产品联产,通过动力循环和化工循环相结合发展发电和生产化学品的多联产技术,通过产业链的‘链接’,形成资源共享、副产品互用的循环圈;三是经济和环境效益同时抓,注意整个系统的规模经济效益,注重整个子系统过程的效率、污染物的源头控制和回收利用。通过转化技术的优化集成、‘吃废吐新’的环境生态形成‘资源—产品—再生资源’的反馈式流程,从而达到经济和环境效益的最佳,被专家们赞誉为绿色工业经济。人家南方的经济学家都研究到我们这里来了,难道我们的媒体就无动于衷吗?” 《经济研究》上的说法一点儿不错,海山市根据自己的资源优势和环境薄弱的问题,提出“煤向电力转化、煤电向载能产品转化、煤油气盐向化工产品转化”的三个转化目标,开始全面启动循环经济战略和环保战略工程,这是尚进书记运筹帷幄的结果。这两年来,市里领导的主要精力放在营造良好的投资环境和招商引资上,以确保一批技术先进、发展潜力大、环保要达标、低耗能、大规模、高效益的龙头项目入驻海山。目前,包括一百万吨煤转油项目在内的装机480万千瓦的特大型火电厂、年产二百万吨的甲醇厂和电解铝厂等一批项目采取独资、合资或者和地方联营、承包老厂进行技术改造等办法纷纷开始落户海山,在这些投资企业中有两家是世界500强企业,目前的总投资额超过了1300亿元。由两家国企和股份制个人财团投资兴建的一条电气化铁路即将开始动工,三年后建成将极大地提高工业品的运力。更为可喜的是,所有项目的环境评估都完全按照国际标准要求,项目尚未启动,环境保护工作首先开始。 如此大好的经济发展形势应该说也给新闻带来了富足的资源,然而周望觉得作为正报的a版总体来说配合中心工作的特色报道不很明显。不过,欲速则不达,必须承认多年来落后的体制和计划经济指导下报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思想根深蒂固,所以要彻底地改天换地不是容易的事情。周望默默地注视着,和其他党报比较着,自己每月对各类文章进行分类统计,从一年里汇总的a1版上的统计结果中看出,市上几套班子的活动和会议报道依然是主打,占到32%;配合党委工作中心的专栏稿占11%;城建及环境类报道占14%;农业类报道占7%;典型报道占5%;经济报道占8%,剩余的则是其它报道。这些报道一类是围绕市委、市政府的中心工作策划和组织的系列板块化报道;一类是日常重点报道,主要是经济、城建报道,另一类构成便是市上五套班子的党务政务行为,作为党报的常规报道占到了三分之一的篇幅。这些报道究竟缺乏什么呢?周望对比着其它报纸和许多材料,看出了问题。从报道的立意上看,这些报道缺乏“强势、典型和超前”三个引导和“工作报道”一个中心,强势引导必须要围绕一个中心,紧扣一个焦点,整合新闻信息资源,进行高密度强渗透力的信息传播,对受众形成强有力的舆论引导;典型引导一般以典型报道服务大局,使报道深入,有启发性、呈立体化;超前引导立足于工作的开展,让媒体和公众产生联动。作为党报来说,中心工作报道是党报的最大优势,如时政新闻、经济新闻、重大主题报道、发展报道等,可目前这个优势发挥得不是很明显。 既然找到了问题的症结,便可对症下药。周望要求韩水平开始组织力量全力策划和运作好那些围绕中心工作的报道,以充分体现党报在占有新闻信息资源和合理配置新闻信息资源的眼界和能力,全力推进正报大刀阔斧的改革。 对于a版的评价如此,作为专刊的《第一声问候》的b、c、d的12个版周望总体给了一个六四开,六分是满意的,主要满意的是这些文章立意新颖、写法独特、贴近生活,特别是《普通党员旁听市委常委会》、《市长的权力清单》和《弦上弓箭,蓄势待发——海山用科学发展观统领能源开发》等一批稿子在全国引起了巨大反响,很好地传递出海山市有条不紊地按照中央领导同志最新提出的构建和谐社会的信息。另外,《海山城有部分市民亟待一缸酸菜的救助越冬》、《穿越下岗人群》等关注民生的报道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好评和各级领导的高度重视。在四成的不满意里面,主要表现在服务意识不到位和舆论监督力度不够两个方面,特别是舆论监督没有形成力量,未能给市里的中心工作起到很好的推动作用,也没能引起老百姓的强烈共鸣。服务的欠缺体现在形式和内容的单调化上,比如每天都在头版醒目地刊登一些常用的电话号码110、119和煤气、供水、电力抢修等服务性单位的地址电话,可只是死板教条的一连串数字,没有真正贴近老百姓、像服务于家人那样把他们的服务工作跟上,如前一阵子银行调整了存贷款利率,报纸只是死板地转发新华社的利率调整消息,可国家为啥要调整利率,这和老百姓的生活究竟有多大的关系,面对利率的调整储户应该如何应对,这些读者更为关心的问题却连个豆腐块大小的报道都没有给老百姓提供。至于舆论监督,这一年来b1版的倒头条位置倒是留给了监督报道,有看点的多是国内外的一些重大事件,反映海山市的监督报道缺乏重大事件和有影响力的稿子,缺乏独家报道,普遍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如这个巷子垃圾成堆,那条马路污水横流,再就是路灯不明,街头随意摆摊设点这类报道,而几篇稍微有力度的报道,其中一篇反映某乡政府采取瞒报手段套取了国家三万多元退耕还林专款的事件和另一篇海山市中医研究院天价药费坑民的报道还都是和《牵手百姓报》同时推出的。他多次强调在舆论监督上必须体现独家报道性,据采编部的同志讲,他们的采访也都是独立进行的,但次日人家也刊登了这样的稿子,当然他们的文章内容差了点,好像是本报稿子改头换面后的翻版,几乎看不出他们有啥新的内容。周望心里一直为这事嘀咕。总的看,报纸上所刊登的舆论监督文章快成了社区里絮絮叨叨的老大妈了,有时候他甚至这样想,造成这样的局面是否和自己有关呢,是“屁股决定脑袋”的理论影响到自己办报的思想了?是自己长期实践经验总结出的“双六”做法反而束缚住大家的手脚吗? 在周望的困惑中,市委召开宣传工作座谈会传达中、省有关会议的精神。尚进书记亲自到会并在会上就舆论监督问题发表了重要指示,他针对近来媒体对于外省某个报纸推出的“所有监督稿件必须和当事人见面并要当事人签署意见”的做法提出不同的看法,谈了个人的意见,认为这是“打老虎竟要和老虎商量”式的舆论监督,这样的监督“老虎是肯定不同意的”。尚进讲道,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党的功绩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有目共睹,可为什么怕揭露危害人民、危害国家、危害党的人和事?你捂着,盖着,群众就会想,政府是向着贪官的,不是和群众一条心。他打了一个比方,如果一个人的皮肤上没有长脓包,也没有伤口,摸它一下没有事。而如果皮肤上出现了脓包,却因为脓包一碰就痛就叫,便摸不得碰不得,可不碰不摸的话,脓包会越来越大。所以脓包要碰,盖子要揭,而且要天天揭。近来,我们的媒体揭露了不少,但令人欣喜的是,天并没有塌下来,除了因为空气污染天不那么蓝之外,一切都很安全。所以进行舆论监督,揭露,不但没有害处反而收获甚丰。人民群众看到党和政府是关心他们的,是为他们服务的,是为他们说话的,是和他们一条心的,这样有多好啊!所以,他认为国内外、市内外发生的大事,根本不存在该不该报道的问题,而只是如何报道的问题,立场不反映在报道还是不报道上,而是如何在报道中得到体现。他希望海山的媒体要发挥作用,配合党委政府和纪律检查部门的工作,把舆论监督作为一项重要的工作内容,真正使舆论监督成为推动各项工作的一种强有力的手段,必须要做到舆论监督不能放空炮,对于那些群众反响强烈、社会影响恶劣的事情,纪律监察部门一定要以此为突破口,一查到底,查出一个处理一个,绝不姑息养奸。 会前,尚进和周望交谈了几句,对于海山日报改版以来的工作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对其办成全省乃至全国同类报纸的佼佼者的愿望没有改变,尚进拍着周望的肩膀,说自己有信心等到这一天。 在《第一声问候》创办之初,周望强调每期报纸必须留下头版倒头条位置作为舆论监督板块,以引起老百姓的关注和推动党委政府的工作。为了把这个板块做好,他根据自己的经验加上长期的观察与思考,总结出舆论监督要遵循六个基本要素和要把握好的“六性”原则,六条要素是“风险抵押”常绷弦;“舆情警醒”常敲钟;“内部审读”常揭短;“要件送审”常避险;“出版安检”常防范;“持证上岗”常自省,对敏感的问题多关注不煽情,对热点问题求化解不浇油,对难点问题只帮忙不添乱。而“六性”即是批评的目的立足建设性;批评的问题把握倾向性;批评的火候掌握时宜性;批评的事实必须真实性;批评的数量做到适度性;批评的方式注重艺术性。“六要素”和“六性”观点一出,的确引起了强烈反响,包括省里的新闻研究刊物都向他积极约稿并在显著位置刊登了他的《舆论监督必须注意的“六性”和“六要素”》的论文,一时间似乎成为全省新闻圈子里的热门话题。那天,他无意坐到新闻采编部某位编辑的办公桌前,竟发现他的“六性”和“六要素”被打印得工工整整,压到办公桌玻璃板下面。他又随便转了几张桌子,发现有的贴在墙上,有的压在玻璃板下面,他问两个编辑如何看待“双六”,他们异口同声说这是我们工作的行动指南,主任给部里每人发一张,要求作为座右铭。周望认为自己总结的六要素和六性到现在来看也是很正确的,毕竟是自己多年来从事舆论监督报道经验的总结,但现在以这样的形式有如教科书般地影响着大家,则是大可不必。一个记者面对好的新闻事件和舆论监督线索,是先去采访呢还是先在脑子里拿着条条框框来对照,还没去采访记者便有了精神枷锁,这怎么可能采来好的新闻作品呢!真不知道这些本来就没有创新意识的主任们是怎么想的。周望意识到“双六”的负面影响,于是决定要突破。这突破绝不是口头上的突破,必须通过有影响力和震撼力的新闻作品来取得,所以,他寄希望于左韵能引发这场“地震”。 市委宣传工作会后,为了使舆论监督报道取得新的突破,周望这段时间把精力投到这方面,他的身影经常出现在新闻采编部,和编辑记者们进行交流,接听热线电话,然后共同分析每一条有价值的新闻线索。当然,舆论监督线索不像夏天在街头买西瓜,随便啥时都可以买到,且还要挑拣,要用沙里淘金的认真劲来对待这件事情方才有可能做好。 这天晚上,周望再次来到夜班室,仔细查看当天接听的新闻线索记录。在两大张记录里,几段寥寥数语的记录引起他的注意,这是有关“宝寨县有一个副县长违反国家的有关规定在煤炭公司里兼职”的事情。联想到半年多前,市纪检委召开过专门电视电话会议,要求各级纪律监察部门必须严格清查公务员,特别是领导干部在企业兼职的问题。当然,这样大规模的清查行动也不是海山市里能决定的,而是中纪委和中央组织部提出的要求。海山这几年能源经济的发展势头很猛,肯定会带动大量人员在企业里兼职,周望顿时感觉到里面大有文章可做。他当即找来记者部主任,要求他沿着这条线索进行采访。几天后,几篇系列报道的稿子便呈送到他的案头。 原来,宝寨县煤炭公司是在大开采的背景下县里组建的一个新公司,鉴于对公司经理一职争抢不停的情况下,县里决定由主管煤炭的副县长兼任公司经理,这样口子一开就难以收拾,这个县目前不仅煤炭公司由县里领导兼职,后来办起的石油开采公司、盐化公司等经理职务都是由公务员兼任的。而且这些公司里大量的职工也都是双重身份,许多有一定社会背景的人既领着企业的工资又吃着县财政的饭,是典型的“红顶商人”,社会反响自然十分强烈。 监督县级领导对《海山日报》来说绝对属于重大事件的监督,如要以内参形式发的话周望还可以定夺签发,但他想在报纸上公开刊登以便引起更大的反响,同时对于提升报纸的形象也有很大的好处,所以按照新闻稿件审核原则,他拿着这组稿件到市纪检委找领导签字。纪委书记仔细看了稿件后频频点头,认为这个事情从中央到省里、再到市里接二连三地召开了多少会议,可工作却一直停留在文件中,落实在口头上,始终得不到很好的解决。于是他爽快地提起笔,不仅签发了同意,而且还颇为激动地批示道:中央三令五申不容许党政干部在任何企业里兼职,为啥我们的一些地方对上级指示置若罔闻有令不行呢?希望《海山日报》能披露事情的真相,找出问题的症结究竟在哪里。 拿到尚方宝剑,周望又好好地策划了一番,本来在头篇稿子见报时就应该附上市纪委书记的批示,但为了营造出一个强大的舆论氛围,纪委书记的批示专门放到次日见报,以提高本报的影响力。《海山日报》破天荒地把这组稿子放在a1版倒头条位置发了出来,大号黑体标题是: 宝寨县有百余名“红顶商人” 本报讯宝寨县置上级三令五申“党政领导干部不得在任何企业里兼职”而不顾,目前仍有三名副县长在近年来新创办的国有企业里兼任经理职务,在他们的率领下,该县还有百余名干部在企业里兼职,他们既拿企业工资,又吃财政饭,“双保险”的做法在当地群众中引起强烈反响…… 次日,《海山日报》刊发了市纪检委书记的批示,并配上在街头随机采访的各类群众的说法。 第三日,跟踪报道了市纪检委和市委组织部抽调工作组深入宝寨县进行调查的消息。 大约在一周后,《海山日报》对于此事进行了总结性报道: 不久前,本报连续三次报道了宝寨县三名副县长以及百余名党政机关干部在该县国有企业兼职一事,引起了各级领导的高度重视,在市纪检监察部门的督察下,当地政府迅速展开了“红顶商人”的调查清理工作。到昨天,该县已免去了三名副县长在企业兼任的经理职务,其余人员也根据他们自己的意愿,有三十一名财政供养的党政干部回到了原单位,另外八十二名人员留在了企业,与政府部门彻底剥离脱钩。另据了解,海山市其他各县还不同程度地存在着类似问题,目前市纪检委已发出“倒计时”清查令,要求这些县区在两个月内清理“红顶商人”问题,否则将按照党纪严肃处理。 大约过了三个月,《海山日报》在刊发“市纪检委召开清理党政干部在企业兼职工作总结大会”消息的同时,刊发了三千多字的“我市清查党政干部企业兼职纪实”通讯,还配发了“只有政令畅通,才能政通人和”的本报评论员文章。市纪检委书记在总结讲话中用一连串数字说明了此项工作取得的成果:全市一共清查出四十一名县级、二百一十一名科级领导和五百一十二名干部在企业兼职的问题,到目前已全部得到清理。报告特别提到《海山日报》的舆论监督有力地促进了此项工作的健康进行。会上,报社和五个县的纪检委被评为先进集体,受到了市纪检委和组织部的表彰奖励。 就在这组报道陆续推出的同时,报社接到自称是石寨县政府工作人员的电话,说这几天本县有一个叫刘宏伟的农民蹲在政府大院要跑项目的提成,这位工作人员说他是在看到海山日报社出现明显的变革后才打的这个新闻热线。报社一点儿不敢怠慢,组织起精兵强将深入到石寨。记者到县政府的时候已是傍晚,只见政府大门紧闭着,而在旁边的台阶上放着一个黄色铺盖卷,一个同样身着黄色军服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正翘起二郎腿若无其事地唱着小曲。一个蓬头垢面连鼻涕都揩不尽的农民竟然也能跑来项目,实在是令人惊讶,简直就可谓是今古奇观。见是《第一声问候》的记者采访他,刘宏伟也显得异常兴奋,说自己以前最爱看的是《牵手百姓报》,后来发现他们好多话是要钱的,只要给钱就什么瞎话都敢掰,所以早和他们“狗得拜”了,而后喜欢上了你们的报纸。刘宏伟满脸得意地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连说在市场社会中,村里不按协议办事,这不成心叫我告状嘛!他拿着这个依据要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果不给就层层上访,甚至敢把官司打到中央。根据他叙述的情况,记者又深入到乡村里采访了两天,很快便写出了下面这个“扶贫托儿跑项目”的新闻故事,没有多少主观的评论,只是客观的叙述,以期望在读者中能产生共鸣。 在石寨山区的瓦缸乡有一个叫刘宏伟的普通农民,因为他能搞到各类扶贫款而出名,当地干部群众都称他是“扶贫托儿”。刘宏伟能要到钱的“真经”是:各级的扶贫资金都是一锅粥,有权的人能叫粥端到跟前,一般的老百姓只要会哭穷也能分到一碗粥。而刘宏伟多年来就是个会“哭”的穷“孩子”。 刘宏伟在省城里当过武警,还在省政府站了两年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复员后他一直与部队及以前的战友们保持着联系,而这层关系也成了他与各个扶贫资金发放部门建立关系的桥梁。为了能使这种关系牢靠,他想过不少办法,比如拿出家乡产的几斤杂粮,看战友家里忙,就主动地去买粮、扛煤气罐等,用诚心打动人家的心。 后来,他看到国家每年都有不少资金拨到乡村,便动了心思,把跑项目作为自己发家致富的一种手段。先是拿村里的要钱报告,然后到县里、市里层层审批转报,每通过一个环节,都少不了请客送礼。等到过了市里到省里时,石寨当地产的花生、红枣等土特产再也打动不了人家了,有钱的时候请人家吃顿自己看起来算是像样的饭,或则送点烟酒这类礼品,一次少说也得七八百元,无钱时便厚了脸皮甚至到处长、科长办公室里倒痰盂。正是用这种拉关系、跑门路、厚脸皮的办法,在六七年的时间里,他以村集体的名义先后要到了大小十一笔涉及到抗旱、打坝、教育和交通建设等方面的八十多万元各类无偿资金。 按照事先和村里说好的,所有项目的前期投入均由刘宏伟个人负担,一旦项目跑到手后,不管款数多少都要给他百分之二十五的提成。起先大多数村民认为,尽管刘宏伟积极向政府要钱要项目,他是希望从中得到好处的。但大家承认,没有他村里也争取不来扶贫资金,所以他拿点提成合情合理,于是便相安无事。当后来跑回来的钱多了,他再拿提成时,村干部和大多数村民都认为有些过分了,便经常以种种理由拖拉。这次,他跑下来以工代赈的一个修桥项目,按照市里拨付的二十万元的款项,他要拿走提成五万元,大家便都发急了,因为本来修这座桥就需要三十万元,上面却只给了二十万元,等到被县里和乡里七扣八扣过后,真正到村上时只有十四万多元,修桥的缺口尚大,再将这么一大笔钱轻易地落到他个人的腰包,大家肯定都不干了。 为了这笔钱,刘宏伟说自己整整跑了一年多,劳神费力不算,仅垫付的差旅费、送礼费以及吃饭费就多达近四万元。“钱是我要来的,按照协议拿属于自己的那份这很合理”,他很是理直气壮。但闹归闹,因为钱不可能打到他家的账上,所以他拿着当时草签的协议找乡里闹,乡里不管,便到县里闹。目前,村里的桥没有动工,也没有任何单位和领导放话说刘宏伟的提成合情合理,所以,拿不到钱的“扶贫托儿”刘宏伟的故事似乎还要继续讲下去。 编后:长期以来,项目带动战略是各级政府发展经济的重要举措,但项目如何得来,是完全靠程序逐渐申报,等待漫长的批准呢,还是以组织的名义采取“特殊方式”,上省城、进京城积极争取?或是采取像刘宏伟这样的方式跑?项目到手后,是否要明着暗着报销费用,拿提成?希望读者踊跃参与讨论。 “扶贫托儿跑项目”一刊登出来,在社会上的反响非常强烈,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报社自然来稿多达五千份以上。报纸不失时机地专门开辟了专栏,每天都有选择地刊登来稿。 有人认为,扶贫资金拨付无法可依,“扶贫资金是锅粥,会哭才能吃到粥”。刘宏伟几年所跑来的近百万元扶贫款,多数是通过个人关系争取到的。“资金就在那里放着,要的人多得很,你不去跑,坐在家里是等不来的。”项目批给你也行,不批给你也行。你哭穷,还有人比你哭得更凶呢!从中刘慢慢摸出了门道,所谓的“机动性”也就是“随意性”。本来并不宽裕的“粥”,由于“会哭”的程度不同,“扶贫托儿”的能量有别,其分配就出现了不公不平的境况。 有人分析之所以出现这样的事情,主要是这些资金缺乏有效监督,导致效益低下。他们举例说,上面按照设计下拨的建校专款到真正建设时,实际规模比原设计大大缩减,楼房变成平房,教室变小,阅览室、实验室不见踪影,建筑面积严重缩水且质量不容乐观;乡村公路本来是五米宽,修好后只有不到四米,而到验收的时候,领着验收人员到个别较宽的地段丈量一下便可以了。 有人在来稿中分析,这些积弊的形成关键在于扶贫开发尚缺乏钢性的法制约束,甚至是无章法可循。尽管有关方面称,为保证其安全运行,实行“开展参与式扶贫”、“推行公示公告制”、“实行报账制”、“挂职干部督导”四条监控措施,应该由中立机构对受扶对象进行科学评估,通过阳光操作的方式,防止随意性;对层层截留者,无论何级何人都必须受到法律的严惩;扶贫奖金的使用效益应由国家审计部门依法审计,确保好钢用在刀刃上。通过对扶贫资金的下拨、使用、效益全过程实施法律监控,确保国家扶贫大政惠民益民,而不至于成为少数人随意吞噬的“大锅粥”。而在“扶贫托儿”那旮旯,这一切却“形同虚设”。 也有人说,政府应该重奖刘宏伟,就像黑客发现了网络的漏洞那样,他发现了国家资金使用中的弊端,这个发现一旦得到弥补,将给国家带来不可估量的贡献。 作为报社领导的周望对这个话题所产生的社会反响颇为高兴,他也以“任文新”的笔名意即新闻人,写了一篇经济述评文章,直接质询“跑项目”究竟跑出了什么。 “跑项目”究竟跑出了什么? 前不久,一个农村里的“能人”寻到市里某项目管理单位讨说法,说自己辛辛苦苦跑市里到省城,请客送礼破费了许多,为村里跑来五万元的人畜饮水工程建设款,村里却没按先说好的40%提成给他,所以他要找上面“告状”。项目竟是在这样的刺激和奖励下跑来的,笔者感到茫然。 众所周知,在大力发展区域经济的今天,项目带动战略已普遍成为地方经济发展的重要步骤和举措,可是项目是从哪里来的呢?深谙此道的官员们甚至连老百姓都认为是跑出来的,因为“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于是,跑项目成为许多地方政府和领导同志的工作重点和不遗余力的事情,他们不惜动用大量人力和捉襟见肘的财力进行大跑、特跑,有人还从中掌握了门道,跑出了经验,跑出了政绩(我们看到有不少的官员因为项目上的多而得到了提拔)。从局部看,这样轰轰烈烈跑来的项目的确给地方带来了不少的好处,比如基础设施建设加快,地方经济得到了繁荣等。但从全局看,这样“跑项目”的背后究竟跑出了什么?据笔者了解,热热闹闹的跑项目背后至少跑出四个很值得警惕的问题: 一是跑出了一些管理部门的“老爷”作风。任何项目的上马最主要的是应该和当地实际相结合,但由于跑到门口的人过多,助长了这些管理部门高高在上、纸上谈兵的“老爷”作风,他们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只认跑到门口、求到跟前的,而不管科学论证和基层的具体需要,随意安排项目,显然是滥用了人民给予的权力,背离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更是与同志“大力弘扬求真务实精神,大兴求真务实之风”相悖。 二是跑出了不公平和不正当竞争。笔者以为,虽然现在是市场经济,但在国家项目特别是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安排中更多的是计划的成分,所以不应该通过竞争特别是不正当的竞争手段而获得。项目的安排应是管理部门从国家发展的“一盘棋”出发,因地制宜地依照地域的不同根据轻重缓急的原则来进行考虑,这和盖一座大楼进行投标有本质的区别。但有一些人认为,国家既然安排了这些项目,那安排在哪里也都是可以的,所以跑项目就成为一场比速度、比力度的竞赛。孰不知,仅仅依靠人际关系、通过“公关”手段而得到的项目很难不脱离科学的安排原则和具体实际,更难确保它的合理性和公平性,从而最大地实现经济和社会效益。 三是可能跑出了。众所周知,所谓跑项目其实就是拿着钱财和当地的“土特产”(有时候这样的特产甚至包括当地出土的文物)对项目管理者进行“公关”。显然,这样的过程多数就是权钱交易,滋生堕落。属于社会公共资源的项目,本应该依据实际需要科学合理地使用,可一旦这些公共资源在分配过程中受到“跑”的影响,就会有失公衡,出现急需上的项目因“跑”的力度不大而上不了,本不具备条件上的项目却因为跑的力度大而大功告成。不客气地说,这样安排的项目是滋生的温床,是对党和人民的不负责任。 四是跑出了豆腐渣工程。任何一个项目的科学核算中绝对不会预算“跑”项目的成本,可一旦这些项目到了具体实施中,又有多少不剔除这样的成本呢?剔除“成本”的结果,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些被审计、被披露出来的专项资金遭到侵占、挪用的问题。大量的建设资金被人为地用做“公关”,其工程质量不言而喻。 笔者以为最可怕的还不是“豆腐渣”工程,而是鼓励跑出了这样的项目并为此拨出“公关”经费的一些地方党委和政府。大家知道,公共财政和资源的合理使用程度标志了这个社会的健康和文明程度,它的使用是非常严肃、慎重的,必须科学、合理,用尽量小的投资获得最大的效益,同时,这样的项目要受到方方面面地严格监督。显然,在时下千军万马跑项目的大潮中,笔者以为建立科学、合理、透明的项目决策机制已是社会协调、持续、健康发展的迫切要求,也是民主政治发展的必然选择。因此,制定有关的法律法规显得非常紧迫。 《海山日报》围绕“跑项目”之事引发的冲击波在省里也引起了强烈反响,甚至省报也放下架子参与了进来,不仅将海山日报的文章做了重点转载,而且破天荒地发了四篇本报评论员文章,提出项目带动战略必须要尊重科学、反对任何形式的变相等等。省报评论一出,又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五章 左大记者掀波澜 左韵从石寨开会回来后,因病告假再没到报社来过,和周望也只是打过一次电话,说她患上了慢性病,医生说需要静心休养,只好请假一段时间。听得出她声音的少气无力,表情肯定是黯然的,似乎情绪更加糟糕。当时周望想问是啥病,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女同志的病是不好随便问得那么清楚的,便说好好地静心养着,报社这边的工作敬请放心。 差不多又过了一周,在没有得到左韵的一点儿消息后,周望真有些坐不住了,她到石寨出了一趟差怎就病成这样,难道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甚至发生过什么意外?这样想着,心头便掠过一丝不祥的征兆。他的心忐忑不安起来,决定上门探望病情,顺便察看点端倪。本想一个人前往,但考虑毕竟是到女同志家里,自己一个人去不妥,他便叫上余震一同前往。 左韵家住在海山老城里,余震说自己几年前去过一次,但一辈子也忘记不了那个地方。那片地区是市区里著名的贫民区,住的都是海山的老户人家,左韵家的那条曾经叫“战斗巷”的巷子是名副其实的一人巷,大约只有五六十公分宽,比台湾那条著名的“摸乳巷”都要窄,别说两人并排行走了,即使是一个稍微胖点儿的人在里面行走也有些困难。巷子很幽长,更是曲曲弯弯的,快走到尽头时,可见一个高高的大门,虽然破破烂烂,但上面残留的飞檐和厚实的头戴加上门口快要倒塌的厚重而巨大的隐壁无声地诉说着昔日的雄丽和辉煌。这个四合大院里十分拥挤,院子中央像“炮楼”般的无规则地耸立着一间间小房,沿着“房丛”转到院子南边的一个墙角,是一进两开结构的房子,房子也是用很威武的厚砖大瓦建起的,是很讲究的那种“椽廊虎抱”构造,两扇房门也已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倒可以清晰地看出精细的雕刻工艺和曾经的华美。余震手里提一袋水果上前轻轻地敲了门,门便“吱”的一声打开,一眼可见床上躺着的左韵,见到是他们,她本来无神的眼睛马上在慌乱中显得不知所措。“周总、余总,你们怎么来了?快请坐,家里乱七八糟的,真不好意思!”她挣扎坐起来勉强笑着打招呼。 “你躺着,躺着。”他俩异口同声地说,看到床对面有两只藤椅他们便坐了下来。究竟是怎么回事,眼前的左韵看不到她昔日风风火火、精力充沛的风采,面色枯黄毫无光泽,两颊无肉更显得颧骨突出,整个人简直像脱了相,在她的枕头上也看到丝丝缕缕的脱落的杂发。“左韵,你身体怎么了,都病成这样了,怎么不到医院去看?”周望关切地问。 “头有些晕,估计又是贫血病犯了,没关系,是老毛病啦,休息几天就好了!”她强打起精神,惨淡地笑笑说。 周望看着余震,余震是一副茫然的样子,他在心里嘀咕,怎么好几年了,没听说过左韵有贫血的毛病呀。“躺着不行,应该住医院治疗,我爱人在市人民医院,现在就给你联系床位。”周望说着掏出手机便要拨。 “周总,别,千万别联系,我知道没事的,真的不需要住医院。”左韵好像很急切,脸色也涨得通红,似乎就要扑过来夺下手机。 见她这个样子周望只好作罢,“那你爱人呢?家里可要有人好好照顾。” “上班去了,”左韵轻描淡写地说,“周总,很不好意思,采访没有完成。” 见她低垂眼帘像做错事情的孩子,周望连忙安慰道:“那有什么关系,好好养病,现在不谈稿子。”按照事先说好的,他们拿出一个装了一千元的信封,在和左韵的争执中强行放在茶几上,然后告辞。本来,周望是不准备放钱的,那样好像显得有些庸俗,余震说她家的经济状况实在太差,老公没有正当职业,孩子又小,所以他俩每人拿出500元放在信封里。 左韵的家庭真是很特殊,她老家是邻市农村的,她高中毕业后考取了海山大学中文系,在学校里品学兼优,年年是三好学生,还在大三的时候入了。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在上大学的四年里,她不仅没有要过家里的一分钱,反而在为数不多的回家中,都要给家里带回去几百元。这些钱全是她打工赚的。几年里,她先后做过家教、产品推销员、夜总会收银员,大四的时候在一个小茶庄里打工时,结识了茶庄的夏老板,也就是她以后的老公。这位夏老板是个只有一只胳膊的残疾人,夏家是海山历史上有名的油画匠世家。众所周知,油画是绘画里最高雅的艺术,但油画后面加了一个“匠”字,这里的油画便成了一种谋生的技能。油画匠人主要是给新房屋、家具、床油漆,遇到家境殷实的人家,便在这些家什上进行绘画,他们在房梁上描龙画凤,在柜子上画山水花鸟。夏家出名主要是他们祖传的塑像的手艺,把真武祖师、玉皇大帝、阎王爷们雕塑得栩栩如生,海山有点名气的寺庙里的塑像都是出自于夏家艺人之手,特别是他们点画神仙眼睛的妙笔更为传神,经过他们的点画,各路神仙都活灵活现宛如活了一般,真是西北地区的一绝。在海山城里只要对老海山人提起“夏画”,那真是无人不知,没人不晓。年过而立的夏老板虽然是残疾人,但也得了夏家的真传,一只手画出那些健全的动物是惟妙惟肖,他的画作曾经获得过全国残联举办的残疾人国画大奖赛银奖。而且,他的口才更是了得,天文地理、书法绘画、文学音乐是无所不知。面对这个单纯又可爱的女大学生,这些知识派上用场,在工作的间隙里他拉住左韵口若悬河地表述那些对于她来说是很新奇的事情,有如大师在指点江山。当然他屡次讲述过自己胳膊的故事,那是一个非常凄美的故事,他20岁那年在一个寺庙里站在架子上塑像时,寺庙里的一个年轻和尚站在他下面打下手,谁料顶上的一根电线由于年久老化突然断裂,就在电线将要落在和尚头顶的一霎那,他一把将电线抓在手中,顿时火化四溅,伴随着一缕青烟他的一只胳膊永远地脱离了自己。这样漏洞百出的故事,左韵每次聆听后却像崇拜从小学习的雷锋叔叔那样愈加崇拜他。在夏老板的店里,本来枯燥而寂寞的打工生活在左韵看来是十分的愉悦,那段时间她干起活来也是唱着歌,走起路也是轻轻地飘。 眼看就要毕业了,虽然她对茶庄恋恋不舍,也不得不辞去工作埋头于论文准备和考虑毕业后的去向,然而此时却上演了一出没有创意的英雄救美。在她对夏老板说过这周干完便要辞职之后的第三天晚上,大约10点多,她像往常那样骑着自行车赶往只有5分钟路程的学校。快到大门口时,一辆摩托车从后面急速驶来,超越过她后马上急刹车,连一点儿反应都来不及的她“咣当”一声碰到摩托车上,天旋地转的她一头栽倒在地。摩托车后面下来一个戴着头盔的年轻人,把她抱起准备放在摩托车,她估计是他们准备送自己进医院,谁料这个家伙在把她放到摩托车的同时,却抱着她亲了一口,并把两只手放在她的胸前开始使劲地揉搓。受到羞辱的她明白了这是两个什么货色,于是大喊一声“抓流氓啊”,口立即被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捂住,就在摩托车将要开动的一瞬间,听得后面有人大喊“哪里跑!”摩托车轰着油门却被人扯住开不动,在原地猛地来了180度的掉头后轰然倒地。紧接着,就是夏老板气喘吁吁地把她抱住,询问她,安抚着她。此时又听得摩托车“轰”的一声巨响,两名歹徒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逃之夭夭。有了英雄救美的伏笔,左韵心里开始矛盾起来,俗话说姑娘的心秋天的云,漂泊不定。她喜欢他并感激他,但和爱情一点儿都沾不上边,可面对他有力的进攻,她似乎拿不定主意了。在她准备正式辞职的那个晚上,他拿出葡萄酒为她饯行,却乘机夺走了她的身体。结婚以后,她才知道这是个什么货色,他的确是夏画的传人,但却走上了邪门歪道,胳膊就是因为打架致残的。而且他曾经结过婚,妻子是受不了他醉酒后的痛打而逃匿的,那出英雄救美自然就是他导演的杰作啦。等到知晓了这一切早悔之晚矣!之后,她多次提出离婚,但面对他的菜刀和他扬言要到她老家制造灭门之祸,左韵最终选择了沉默。沉默中,她把无限的热情和精力投身于工作。好在他似乎也逐渐对她厌倦了,经常不说理由地彻夜不回家,这倒给了她自由。当然,她的这些故事别人多是一种猜测,作为故事的主人公,她怎么能说得出口,说出了口又有什么用处啊! 市委宣传工作会后,《海山日报·第一声问候》连续推出几组舆论监督报道,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读者好评如潮的直接结果是促动了报纸发行量的猛增,广告商围在报社里,甚至在广告部排队等待安排版面。面对如此良好的态势,周望很想再接再厉,把报纸推向一个新的台阶。因此,他把期望寄托在左韵身上,等待她拿出有关“三万”工程的典型报道。可那天到家里看到左韵的具体情况,便在遗憾中感到一些狐疑,左韵平时的身体应该没啥问题,从她的病状看应该是精神方面的事情,可以看出绝对不是来自家庭方面的,难道真和此次采访有很大的联系吗?周望相信,答案迟早会有的。 果然,这天周望一到单位,随着邮递员的到来,一封挂号信摆到了他的办公桌上,打开一看是厚厚的一叠材料,而放在首页上的几个娟秀的大字马上揪住他的心,这是左韵的一份辞职报告。在报告里她写明是由于家庭和身体的原因,她要永远离开海山,经过慎重考虑后向报社提出辞职,恳请组织批准。左韵很动情地回忆了这些年,特别是改版以后和报社同事亲如兄弟姐妹的感情,从信纸上残留的斑斑泪迹可以看出她的无限眷恋之情。辞职肯定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此时恳请组织批准也只是一种形式上的东西,因为报告里说,等你们看到该报告时,她已经离开海山,应该走到千里之外了。报告在最后的附言里给有关部门交待了一些具体事宜,特别提到她的财务手续还没有结算,应该还有点余钱,请帮忙打到她的银联卡上。这说明,她是多么迫切地需要钱啊! 紧接着,周望看到辞职报告的下面是誉写得工工整整的稿件,一共有六篇,还有市里一些部门给石洞村拨付资金的凭证、采访录音等证据。前三篇稿子全是揭露扶贫典型崔袖展弄虚作假的系列报道,后两篇是有关石寨县一些部门特别是县委书记苗长川如何不遗余力地为扶持假典型而套取和挪用专款制造先进事迹的,其中也涉及到了他们两人的关系,最后一篇是对市委实施几年来的“三万工程”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认为在市场经济面前,用计划经济时期和农业学大寨时依靠轰轰烈烈的运动手段来促进农村发展,这是不符合客观规律的,无疑是痴人说梦。目前实施的“三万工程”其实就是比赛蹲点干部谁的关系硬,谁能要钱多,谁在过程中胆子大、敢吹牛,是“赛投资、赛关系、赛吹牛”的“三赛”工程。文中拿出一组数字,仅市、县两级财政每年拿出用于给挂名不蹲、蹲点不干的那些干部的补助款已达到三千多万,其中还不包括乡里和村里用于其它的花费,比如吃喝等费用就是一笔很大的开支。这些文章看得周望的眼睛发直。 这是十分重大的监督稿件,别说是《海山日报》,即使是在省报上也很少有先例公开批评连上级纪律监察部门都没介入的问题,何况该文还涉及到海山市委前几年大力倡导推行的“三万工程”和省委表彰的先进典型。周望感到问题重大,他把稿件放在一边,找来余震简单说了左韵的情况,指示他要想方设法地找到左韵,实在找不到的话,尽快结算她的工资等财物事宜,并在社长基金里特批一万元给以补助。 稿子放了几天,周望知道这颗巨型炸弹必须要找尚进书记才能有结果。他按照程序,准备先向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朱冠军做汇报,根据他的分析,朱冠军那里是没有结果的,因为这事别说是朱部长就是主管副书记也会把球再往高处踢的,此事最后必须要尚进才能定夺。市委大院他倒是常来,要么是参加会议,要么是到宣传部汇报工作,顶多也是找主管宣传工作的副书记,尚书记的办公室他只去过一两次,有事没事地老跑书记那里,很容易被敏感的人们划分过去,自己倒是无所谓,有些人还专门到外面吹嘘自己和某某领导铁一样的关系,而周望不愿意这样。 果然,朱冠军匆匆看了两遍稿子,然后点上一支烟继续翻阅起稿子佯装细看,沉默当中心里却不住地在打鼓,思忖道:“这真是一颗重型炮弹啊!假如引爆了,不知道要杀伤多少人?”做过市委秘书长的他深谙官场的事情,“三万工程”是刘平化倡导并一手操办起来的,而尚进一来就对这种群众运动、口号式的做法持反对意见,只是碍于当地的一些情况不好动手取消罢了。周望前段时间组织关于“跑项目”的系列报道,其实已有了明显的针对性,特别是那篇“跑项目究竟跑出了什么?”的述评,虽然署名是“任文新”,看文章犀利的笔锋,“任文新”倒过来看不就是新闻人吗,肯定出自周望之手。这回他又如此发力地组织了这颗炸弹,背后的事情更是不简单。显然自己“枪毙”此稿是不明智之举,得罪的恐怕是尚进书记,但如果自己签发通过此稿,不仅得罪了刘平化,还可能得罪省委的一些领导和上面的单位。又看了一会儿稿子,他先是围绕稿子中的情况进行了简单核实。其实,他知道周望多年来处理监督稿子,已锤炼得很是老道了,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大的问题。他对周望说:“此稿写得不错,揭露的问题也很发人深思,对我们乃至西部地区的发展有重要借鉴。可里面涉及的事情比较重大,有好多的敏感问题和一些主要领导人,我建议还是先交给主管宣传的华副书记审阅。”话音未落,他一拍脑袋说自己真是糊涂了,华书记到中央党校学习已经两个月啦!“那你就直接送请尚书记审阅吧!怎么样?” 周望还能说什么,来找朱冠军之前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他对这个才四十来岁头发便稀少得快到光头地步的朱部长说好,便带着履行完一道程序的轻松去楼道的那头找尚书记。可巧,此时尚进办公室里没别人,秘书给书记一通报周望便获得了汇报的机会。 “好,好,”尚进刚浏览完一遍,就连连赞叹称好,“这组报道切中要害,从大的方面说揭示出我们海山市长期存在的缺乏创新的陈旧观念,仍然沿袭过去计划经济时代的模式。不过,里面提出的问题很尖锐,牵涉的领导级别比较高,所以有些事情不是你们新闻媒体能够解决的,建议你们以内参的形式发,至于发放范围嘛,先发到市委常委一级,然后看情况再决定是否扩大范围。” 按照尚书记的指示,报社以《海山日报内参》的形式只印刷了十五份,迅速发放到各位常委手里。次日刚好是市委中心组的学习日,学习完一系列文件,大家围绕科学发展观的问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刘平化的情绪很是饱满,他侃侃而谈了半个多小时,对于本市在尚进书记的领导下在近几年来能源开发和积极引进项目的过程中注重可持续发展给以高度评价。他说:“要不是省里派来尚进书记、罗平安市长他们这些年富力强、懂得现代科学和管理的领导同志,说不定我们海山现在已是满目疮痍了!大家说是不是?”谁都听得出,刘平化明显有些巴结尚进的发言和《内参》有关,但别人还都要“就是,就是”地附和他的观点。 尚进看起来像是仔细聆听,一边也在不停地埋头翻阅着文件,一副不动声色的神态倒叫大家捉摸不透。 其实,《内参》昨天一发出,便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虽说《内参》的首页上用黑体字醒目地标明“机密”,送呈给十一位市委常委,因为内容敏感,牵涉到具体领导,所以传播速度异常迅速。当天上午,海山市委、市政府就有一些人拿到了文章的复印件。周望在上午十一点时分开始陆续接到在政府工作的几个朋友的电话,询问《内参》的事情。远在石寨县的苗长川和崔袖展也在《内参》发出的一个多小时后看到了传真件。其实,这是见怪不怪的事情,这个年头,连常委会都还没召开人事安排的名单却堂而皇之地被公布上网了,区区一份《海山日报内参》早已超出了仅供领导工作参考的范畴。 苗长川收到的传真件是刘平化给发过去的。这天上午,刘平化家里有点事情,他晚到办公室半个小时,等进门一落座,接过秘书递过来的茶杯,便看见桌上还散发着油墨味道的《内参》,他连忙翻阅起来,十几分钟过后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津津的。按照文章里所写,苗长川和崔袖展他们的问题性质很严重,在最后一篇文章里,虽然口气变得柔和了许多,但矛头显然含沙射影地指向了作为“三万工程”倡导人和组织实施者的自己。“这事谁是幕后指使?他们究竟想得到什么目的?”诚然,刘平化早就感觉出尚进对这个工程持“不感冒”的态度,但如此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利用当地媒体,显然有点违反常规和官场规则的。他拿起电话向苗长川简单地传递了内容,苗显得更是着急,连声说要尽快看到全部内容,他想了一下,再三叮咛不能将其外传后同意传真过去。放下电话,他把在市委办上班的儿子叫来,安顿他亲自处理。刘平化的儿子年龄虽小,但耳濡目染久经官场的父亲的做派,处理事情十分干练,很快到妻子的单位完成了使命。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苗长川看到传真后如坐针毡,他撇开白天不见面的顾忌,坐上他的丰田4500越野车和崔袖展在娱乐城见面。崔袖展凝神定气地先燃上一支女士香烟,这才去看《内参》,看着看着,气得腮帮子鼓起了两道肉棱子,使劲把烟头在桌子上掐灭,直喊叫:“这个女人真是神经病,为了整倒我们,他妈的连自己的小命都不打算要了。”苗长川问道:“你不是说搞定这个疯子了吗?她怎么还写出这样要命的文章?”她便给苗长川说了左韵在娱乐城里和服务生发生关系的事情,见苗长川不相信,就从办公桌里找出一盘影碟放起来,虽说画面不是很清晰,但苗长川仍然看出那个呻吟着疯狂地投入到中的人肯定就是左韵,“看什么看?德行,都什么时候了,再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啦!”崔袖展见苗长川看着左韵的画面是一副专注的表情,心中立马掀起了醋海波澜,很是恼怒地说着,随即“啪”地把电视机关掉。回过神的苗长川满脸尴尬,忙说:“要不我们也学习宝寨的办法,以县里的名义给市委发份明传电报说明事实真相。”两年前,省里的一份报纸对宝寨县统一全县中学生服装的事情进行了曝光,文章末尾还表示将继续跟踪报道。该县政府马上给报社发出一份明传电报,指出报道与事实严重不符,至少在三方面存在失实,县里将保留诉讼权利。报社见到电报后便偃旗息鼓了。崔袖展扬起《内参》说:“你的脑子是不是真的进水了,还是县委书记,怎么一点儿都沉不住气。不说别的,这可是市委常委才能看到的东西,此时你给市委发电报,尚进反问起你是怎么看到的,岂不是把自己给装了进去,真要查起来连刘平化也脱不了干系。” “说得也是,那我们怎么办?” “你们男人们不说常说无毒不丈夫吗?她左韵往死地捅我们一刀,我们就叫她不得好死。先把光盘复制多份,寄给有关单位和她家里,叫她在这个人言可畏的世界上无立足之地。”崔袖展咬牙切齿地说。 “真是妇人之见,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完,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 “那就到报社去做工作,先把周望稳住,别叫他再没完没了地进行什么跟踪报道了!” “还是妇人之见,别说现在找周望了,就是当初找他也不顶屁用,你没看到一股脑地弄出来六篇吗?作为《内参》来说,这还是我至今见到最多的一份。在这个问题上,报纸的使命已经完成。”头脑开始冷静下来的苗长川不屑一顾地说。“我看,乘没有公开报道之机,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到其它媒体上宣传我县扶贫的工作,也形成强大的舆论攻势,逼迫上面转变态度,即使以后对此事调查处理起来也就不了了之了。至于左韵这个婊子,就先便宜她几天,等哪天我们真被逼上绝路了,那她也活到头了!” 崔袖展早领教了苗长川的这套花钱买宣传、企图用舆论引导领导决策的老把戏。无奈此时的她也真的再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听天由命地随他去折腾。她说:“不做便罢,既然要做就做大做强,这次要省报和地方报纸一起联动,用强势舆论先压倒他们。”组织文章的事情很简单,有那么多的素材,叫秀才们在电脑上编辑、粘贴、剪裁,只要一个晚上便炮制出来。可要把宣传做大的话,最重要的是舍得投入,这次绝不能像过去那样用扶贫和公益事业的专款来报销宣传费,苗长川叫来财政局长,指示先拨付十五万元到宣传部,局长小心翼翼地问这款以啥名义拨付,苗长川想了想说,我们不是准备举办文化节嘛!那就以文化节的筹备名义拨付吧!在组织文章、筹备款项的同时,苗长川和省报的雷向阳取得了联系。雷在电话里说现正在从省城回海山的路上,等到他听说石寨县要做专版,便马上说今天晚上一定赶到石寨具体商谈。左等右等,直到晚上十一点时,雷向阳却打来电话说自己有紧急事情,明天到北京参加一个研讨会,所以这个版只好你们亲自拿到报社去做好了。其实雷向阳在路过海山市时顺便去了趟办公室,看到门缝里塞进来的《内参》复印件,顿时明白苗长川的用意,找上门来做专版原来是里面有大猫腻!说实话,专版是好东西,做一个专版十万元的广告费里报社名正言顺地给组稿人支付的酬劳可达到百分之三十。这种钱好赚是好赚,有时候是要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特别是送上门的专版里多是黑白颠倒、指鹿为马的文章。前不久,省报在第四版批评过某市一个县工商局吃拿卡要问题严重,报道过后没一个月,被批评的该局竟仍在第四版上堂而皇之地刊登了一个整版的正面报道,套红的通栏标题是“做市场经济的守护神,人们满意的工商人”,该专版一出,有细心的读者拿出原来的报纸一对比,向报社询问自然也得不到任何解释。为了钱,报纸自己否定自己的事情很多,说起来也真是可悲。此时,石寨的这个专版便是这种烫手的热红薯,好吃难消化,吃了拉不下。老谋深算的雷向阳可不会为区区两万来块钱卷进政治漩涡里的,所以给苗长川打了暗示自己打退堂鼓的电话。 苗长川带着根据自己的授意由县里的秀才们连夜炮制出来的新闻稿件和崔袖展一同赶到海山。然后,两人分兵两路,崔袖展在海山市活动找媒体伺机反击,他本人则直接到了海山机场,赶上早班飞机在空中航行一个多小时后到了省城,坐出租车立即赶到省报广告部。人家看到盖着鲜红的石寨县委宣传部大印的一组稿件直感到纳闷:天下还真有掉馅饼的好事情?想给雷向阳打电话询问,又恐怕被他知道后做手脚。于是,他们强调必须是款到刊登,苗长川一点儿也不含糊,立马给家里打电话要马上汇款,一个小时后广告部查询款已到账,便要安排次日的版面。苗长川首先提出此稿不一次性刊登,按照整版的容量分六篇登出来,也就是六天刊登完毕。广告部领导知道这人精通报纸的门道,因为整版出来一看便知是花钱买的专版,而分别刊登的话可叫不明事理的读者看起来好像是记者的系列报道,花钱买宣传和记者主动宣传的感觉那是有天壤之别的。拿了人家的钱,就要听人家的话,广告部主任说随便怎么登都可以,而且我们尽量安排好点的位置。然后在次日的报纸上进行了六分之一版的安排。这方的事情办妥了,苗长川连忙和崔袖展那边联系,两人很快说好具体的操作方案,次日稿子便开始在省报上刊登。 崔袖展此时也正在和杨阳商谈,和时下海山日报社熙攘热闹的景象相比,《牵手百姓报》的门庭显得十分冷落。崔袖展绕过广告部,直接找到曾经采访过自己并做过报道的杨阳,开门见山说了来意,并且特意强调说:“我们可是老熟人了,县里经费比较紧张,你看能否少要点费用。”杨阳笑眯眯地不吭声,给她倒了杯茶后独自看起稿子,这几篇稿子写得很不错,里面充满了智慧,虽说在六篇稿子里自始至终没提“三万工程”、崔袖展等这些敏感字眼,而全部是叙述近些年来该县利用项目带动战略进行扶贫开发帮助山区百姓脱贫致富的事情,其中也不乏有鲜活生动的典型事例,但只要知道“内参”事件的人都可以看出其目的就是和海山日报社对着干的,是对“内参”进行有力地反击。杨阳思忖,按理说和死对头海山日报社较量是他应该高兴的事情,可此稿涉及的问题很敏感,简直等于飞蛾扑火,弄不好会把自己牵涉进去。可到手的广告费又实在舍不得叫它跑了。崔袖展仿佛也看出了他的心思,说省报那边已经联系好了,从明天开始连续六天进行刊登,他们头天发你们报纸次日转载,这样对谁都好交代。杨阳暗自佩服他们这样巧妙的安排,可还是在忽悠这个半老徐娘,说你也知道我们报纸的处境,刊登这样的稿子真的是冒很大风险的,所以费用应该相对增加一些。崔袖展眯起眼睛笑着,说我们不说这个了,先给你发条短信怎样。随着她纤细的手指灵巧拨动,杨阳的手机“嘀嘀”响了两声:李敖说,大陆是一个大男人,台湾就像一个睾丸,很敏感也很重要,它一动大陆就急!不过,如果大陆不想勃起,它干着急却毫无用处。呵呵,看来,只有跟着大陆干,睾丸才有作用。 “嘿嘿,”杨阳干笑着说,“还是你厉害,好吧,就按照老规矩,六篇稿子将近有两个版,总共十万。” “不对,顶多才一个半版,如果省报编辑再略微改动的话,就是一个版,我只给你五万!而且,还要安排好的版面。”崔袖展脸蛋红扑扑的,拿出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说。 “还是你厉害,随便你好了,我甘拜下风,行了吧!”杨阳说着拉过来一张稿签,批了几个字。 省报在经济版的左下角以“扶贫之路越走越宽广——石寨县切实搞好扶贫开发帮助山区群众尽快脱贫致富”为题开始了为期六天的系列报道。省报头天发稿,《牵手百姓报》次日也在相应的位置原封不动地予以转载,还在后面加上“据省报”的黑体字样,明晃晃地对着干起来。 石寨县的事情本来已被炒得沸沸扬扬,而同一篇稿子省报和《牵手百姓报》却是默契配合连篇累牍地进行正面报道,这本身就令人们在莫名其妙中感到一种新鲜的刺激和兴奋,无意中也带动了《牵手百姓报》的零售。 苗长川、崔袖展、杨阳他们都不知道,在省报开始报道石寨的头一天,尚进书记以前所未有的严厉口气在内参上做出重要批示,批示在扉页上写得密密麻麻,要求市纪检委、监察局迅速组织调查组,到石寨县展开工作并将结果直接上报。等刘平化得到消息的时候,调查组已到了石寨,刘平化传递来的消息和调查组到石寨的行动几乎同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六章 杨阳点燃狼烟 这阵子杨阳越来越烦躁不安了,他的日子过的是度日如年,如坐针毡。他妈的,究竟怎么了,如今的光景真成那个谁的过年,是一年不如一年。为了得到身心的彻底放松,只要心情烦躁时,他必定把白樱桃召来,不管是办公桌还是沙发、椅子上,早已没有过渡的情节,而是直奔主题粗鲁地伏上她线条分明的细嫩身体上,演绎着浪漫和放纵的故事。 本来,米老板答应再投入800万资金进行改版,时间过了这么久了,米老板的银子未见,从外围得到的消息,这个老奸巨滑的米老板不知是哪根老筋抽了起来,开始迫不及待地从生意场上收山,对外说他要颐养天年,所以也不怕别人倒了自己公司的招牌,偌大的一个一级资质的建筑总公司交给别人去承包经营,他只按承揽工程的总额提取百分之三到五不等的管理费。杨阳是无暇探索米老板的精神世界的,只管讨要说好的改版经费。这大半年来,他不知跑了多少路,费了多少神,不是找不到米老板本人,便是找到后也遭到屡屡推托,说自己手头没钱,因为三角债、四角债甚至五六角债太多,资金根本无法回笼。有一次,被杨阳纠缠得实在无法摆脱,米老板只好将一个五十多万的欠单交给他,写了委托书让他去全权处理。现在的欠债者都是黄世仁,而债主反倒成了杨白劳。杨阳拿着欠单找到欠债人,对方的屁股像粘在椅子上一样都没挪一下,乜眼看了一下欠条就趾高气扬地推过去,嘴里蹦出两个字“没钱!”杨阳不恼怒,而是一本正经地掏出自己的名片恭敬地呈上去,对方先是用一副傲慢的神情乜眼看了,然后起立,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连忙又是点烟又是张罗沏茶。杨阳只说个大概,意思是米老板欠报社的广告费,所以只好到这里讨要三角债。对方连说好办,当即表示把款打到指定的账户。此时,杨阳的潜意识里突然感到钱到了报社不是什么好事,便多了个心眼,解释说因为我们两家没有业务关系,所以此款直接到报社账户恐怕不妥,不如打到另外的个人账户上后再由我们倒手续处理。对方心领神会,心想这个家伙大概是敲诈人家五十万元,嘴上连说还是杨总考虑得周全。 米老板的资金难以到账,但报纸还要继续办下去。过去也只是海山日报社的《第一声问候》和自己有竞争力,最近却连韩水平主编的《海山日报》a版也加入到竞争队伍里,接连不断地推出有影响的文章,使他的报纸受到史无前例的巨大冲击。在几次和韩水平的私下会面里,提出希望a版继续保持着原来的面孔,如果也跟着改革,那么上午有《第一声问候》,下午又加进来好看的《海山日报》a版,可叫《牵手百姓报》怎么活下去。韩水平显得很无奈,连说自己遭到了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已经受到周望的几次批评了,况且最近发的这些重头稿子,都是周望和余震两人一手安排采写的,到发稿的时候才拿来。“你说,报社的社长兼总编辑签字的稿子,我哪里有权阻挡!”韩水平无可奈何地发问。 杨阳理解韩水平的处境,这两年来,韩水平给自己的报纸帮了不少的忙,透露出好多的重要信息,甚至偷出过一些重磅级的稿子,对自己在报业竞争中起到很大的作用。就说前段时间海山日报社发起的那场扶贫问题大讨论,当记者采写的稿子一交到韩水平手上,他便悄悄地通过电子邮件发了过来。当时已是傍晚,眼看时间不多了,杨阳立即指示宝寨记者站的记者马上找到这个要回扣的告状人,最重要的是拍摄回来一组照片。同时安排编辑高手在网上把韩水平发来的稿子进行“技术加工”。等到宝寨的一线记者传来采访完的消息后,编辑也已将稿子改头换面炮制完毕。次日,《牵手百姓报》头版头条刊登了这篇提炼出来的新闻“宝寨一‘能人’被扶贫款喂肥了!”,文字长短只有《海山日报》发出来的一半,但配上本报记者现场拍摄的照片,就使稿子更加充实和真实可信。当然,这样的事情杨阳从来没叫韩水平白干过,在市场经济面前是没有任何人情可言的,韩水平凭靠偷出来的这篇稿子一次性得到了2000元的奖赏。 又是一个烦人的下午,直到夕阳西下编报部屡屡送来的几篇稿子只能勉强放到头版,没一篇能吸引住读者的眼球。杨阳看一篇发一通火,发完了火便召唤白樱桃亲热一会儿。亲热够了,却再也看不到新的稿子送来,打电话找来报纸策划班子成员,不问青红皂白的便是一通雷鸣电闪般的训斥。其实,策划班子的大多数成员是海山大学新闻传媒系的老师,平时的坐班成员也只有两人,一个是曾在北京某个家庭生活类报纸干过几天的记者,算是见过些世面;而另外一个是省里三流的小说家,以写言情小说见长,《一个女人和十个半男人的故事》、《准丈母娘》、《情乱》等这类中篇小说便是他的主要代表作。小说家出名靠的是惟一的一部名叫《红颜扰朝纲》的长篇小说,书里描写一个乡镇女干部如何开发自己本没有姿色的姿色,从村班子开始干扰,直到最后扰乱了县里的班子,自己爬上正科级领导岗位的故事,只因书里涉及到大量描写该书曾被禁了一段时间,他的名声便借机大噪,后被杨阳当作人才挖来。这位先生多数时候把新闻和小说混淆起来,或是在网上寻找,或者是闭门造车,先有构思后才叫记者按照他的思路出去寻找新闻素材。不过说实在的,还真是差不多一找一个准。去年夏天,海山市遭受到一场五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袭击,海山市的报纸连续几天都在报道灾区和抗洪救灾工作,尤其是县、乡、村干部深入救灾第一线积极组织群众进行生产自救的事情。在官方媒体不遗余力的报道中,小说家叫记者们到灾情严重的乡村随便走走,主要目的是看乡村干部在灾后都在干些什么,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两天后几路记者一会合,采访的结果竟如此雷同,尽管田野被洪水冲刷得千疮百孔,可下面的干部面孔是惊人的相似,有的乡里早已放假只留一人看大门,有的村干部忙着赌博和喝酒。记者们便问小说家为何料事如神,他说现在农村里青壮年早都外出打工了,平时没人上山种地,怎么可能生产自救呢,瞎话说得离谱了,就要反过来看问题。记者们刚回到单位,下面那些乡镇干部坐不住了,纷纷出动来到报社,先是请客送礼稳住记者,然后接受做专版的条件,多数乡镇的事情得到了摆平,问题不曝光官帽便可戴牢,记者也因为专版拿到了提成而高兴得不亦乐乎。只有两个记者在等待三天后不见两个乡镇的动静,便把他们弄虚作假的行为狠狠地报了一把,真还撸掉了三顶官帽。 任何媒体的夜班编辑在平时只是忙碌一阵子,只有在少数时候等待已知的新闻时方才忙碌,比如中央当天召开了全会,新华社的通稿却迟迟未发出来。再比如美国上午向伊拉克开战,各家报社都在截稿前的最后时刻等待最新的战况。更多的时候,大家像今天一样是在聊天、上网中等待未知新闻事件的发生,当然如果等到了突发新闻,大家便开始像打仗那样忙碌,直到把稿子发到版面上方才松口气。 每当没好稿时,杨阳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里是一会儿也坐不住,经常端着个大茶杯坐在夜班督阵,期待在这最后的几个小时里出现轰动新闻。平时他在报社很有几分威严,这除了他的故作冷面之外,主要是他们报社不像别的官办报社那样,这里无论编辑还是记者都是他的私人雇员,他的一句话可以决定他们的升迁,也可以决定他们是否立即滚蛋。所以,他的到来给大家带来了难以名状的压抑,这一点儿杨阳也明显地感受得到。在无聊的等待中,他想起从一个电视剧里看到的故事,说的是解放前上海滩上一些民办报纸艰难生存的事情。一个老记者带着刚入行的年轻记者吃饭,叫了满满一桌子精美菜肴,酒足饭饱后,老记者两手一摊亮了一文没有的家底。看到年轻人发憷,老记者嘿嘿干笑着,用筷子夹到一个苍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搅到剩菜里,然后拿出记者证叫嚷。唬得老板不仅免了单,还给每人送上一条香烟。这家报纸为了扩大发行量,竟不惜血本雇人爬上外滩的大钟拨慢两个小时,然后在次日报纸的头版头条上配发大幅照片:外滩大钟慢了两个小时,文章编造出大钟变慢的故事,再经过报童的嚷嚷来吸引读者。杨阳想,再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哪天自己的报纸也难免走上这条路了。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革命战争是群众战争,只有动员群众才能进行战争,在中国……”杨阳手机的彩铃声很有个性,是激昂亢奋的男高音朗诵的一段语录。看是韩水平的号码,他悄悄地躲进里屋接听。韩告诉他,今天《第一声问候》发了一组完全失实的野生动物的稿子,全国各地有许多动物专家在网上批评媒体孤陋寡闻、不负责任的伪科学做法,建议就此事作点文章,几句话说完韩便匆匆挂了电话。韩水平说的这篇稿子是由五张照片组成的“青坪出现不明野生动物”的报道,在c版头条位置刊登,足占了大半个版面。杨阳上午看到时心里顿时不舒服,是那种妒忌的不舒服,为本报遗落了这样的重大新闻而感到失落。现在好了,这条新闻竟是假的,必须反击!这既是自己报纸生存的需要,也是杨阳性格的使然。他喜滋滋地一边打开电脑,一边差人连忙把策划高手“小说家”找来,商量该如何运作这个事件。小说家悄无声息地在网上看了一会儿专家的申明后提出建议,说明天我们报纸先在醒目位置全文转载原文和照片,然后在后天的报纸上下载网上专家的说法,再加上许多煽情的标题进行连篇累牍地报道。与此同时,今天晚上就派记者调查假新闻的真相,就不相信他们的报纸不臭名昭著。高明的策划直听得杨阳连声说好。 “青坪出现不明野生动物”的稿子被海山报社网络中心发到网上,由于海山日报网办出了特色,所以点击率奇高,在省内近百家媒体的网站里排名一直保持到老二的位置。这下好了,红火的网站也把这条新闻炒了起来,该组照片上网还没半个小时,便有几十份帖子跟进,其中有一份是一名叫“好笑”的网友发的,说他自幼生长在海山的农村,所谓的这个不明动物好像是村里经常可见的一种动物,具体名字叫不起来了,而且画面上该动物吃鸡的动作有些夸张,看起来很虚假,似乎有人为摆设动作之嫌疑。到了中午时分,国家动物研究所专家发表了申明,指出这种动物在我国北方地区并不罕见,一点儿也不神秘。当周望得知此情况,网上已经评论如潮了。见此情形,他当即指示尽快联系省里有关的动物专家进行鉴定,同时核实网上发表申明的动物专家的真实身份,调查事实真相。并尽快和作者取得联系,核实他的拍摄过程。如果这真是一条假新闻,必须尽快在报纸的同一位置上进行纠正,还要以报社的名义向读者道歉,同时勒令照片拍摄者和有关编辑做出相应的检查,并一同刊登出来。周望、余震他们忙碌地处理事端时,韩水平心里激动得潮水一浪打过一浪,他溜回自己的办公室,悄悄地给杨阳透露了信息。 次日,《牵手百姓报》在头版头条位置上刊发了这一组照片,并特别醒目地注明“文章及图片全部来源于《海山日报:第一声问候》c1版”。报纸一到,余震一看标题便气愤地拿给周望看,说:“太不像话了,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周望一看报纸的版式安排,仿佛明白了什么,说:“问题还不是这样简单,看来是准备拉开架势和我们较劲了!”他接着分析道,“我想,后面必然有他们记者采访的系列报道,最后达到封杀我报而捧起他报的目的。” “怎么办?要不我们向市委宣传部反映,通过组织渠道遏制他们的企图。” “大可不必,我们按部就班地静观动态,心平气和地看他们的表演吧!”周望沉稳地说着。 《牵手百姓报》连续三天都在头版倒头条位置上进行系列报道,先是刊登海山街头老百姓对不明动物的采访实录,用了不少“惊吓”、“奇异”这样夸张的词汇来说明老百姓对这个不明来客的关注。紧接着,从网上下载了网友由这个动物引发的讨论,比如有网友说,不明动物的出现是海山市近年来注重生态环境改善、大力植树造林、增加植被的必然结果。第四日的报道则是把动物专家的初步鉴定小心翼翼地提了出来,“有专家初步认为,这种动物是麝鼠,又叫水耗子和青眼貂,原产于北美,上个世纪40年代从原苏联向远东和中亚地区扩散,逐步传入中国和蒙古,1953年首先在中国伊犁河流域出现,后又在黑龙江流域被发现,之后在北方地区繁殖。”不管怎么说,报上自始至终没提这是假新闻的话语。其实,在这几天里他们派出几拨记者死盯烂缠地跟着照片拍摄者,这是青坪县一个叫侯子的社会闲人,早些年在农村插队的时候给公社广播站写过学大寨的广播稿,播出过几篇后鼓起了写作的勇气,知识青年返城后,他在县皮革厂当了一名皮匠。繁重的劳作之余仍然不忘他的理想,但连一篇稿子都没在县广播站播出。后来,他买彩票时意外地获得了一架国产照相机便弃文投影,托熟人到省城的电影制片厂买了一大盘400度的电影胶片,成天像准备一级战备那样“人机不离”,人在必定相机在。时间长了,真还偶尔拍出几张能看得过去的照片,在投稿给报刊的百八十张里总有三五张被刊登。照相近二十年了,拢共加起也就上报二十来张,侯子很是苦恼和着急,那天,他喝了点闷酒后到郊外闲逛,偶然看到一个打猎人手里提着一个打死的毛茸茸的尖嘴动物,就花20元买下来,对这个动物动起了歪心思,又买了鸡和兔子,摆放在各种位置,导演了这出发现不明动物的闹剧。后来,他拿着照片到海山日报社胡吹了一通所谓的拍摄经历,编辑感到新奇,而且照片也真的拍摄不错,就编发了这组照片。出事后,海山日报社找到侯子要他写检查,他顽固抵赖,坚持认为这就是不明动物,拒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报纸连续报道了三天,眼看就要无米下锅了,杨阳着急地一天打四五个电话亲自部署,命记者尽快搞定此事,并特批了五千元的采访经费。其实,这几天记者早已摸清这位摄影家的弱点,那就是他嗜酒如命,一喝就醉,醉了就吹。于是,他们找到摄影家的两名关系要好的同学,以祝贺他的照片发表为由把他请到青坪最高档的饭店吃饭。摄影家满脸荡漾起春风如约而至,几杯酒进肚后便满脸绯红,唾沫星子乱飞地讲述起他的拍摄故事。“弟兄们,谁知道老兄我是如何拍摄到这些照片的吗?”看到大家期待的表情,他得意地伸出两个指头,记者连忙递上一支香烟,为他点燃。“你们知道这不明动物是何种动物吗,其实就是老百姓常说的‘猫鬼神’,这是种专和女人偷情的动物,它来幽会时顺便带来粮食,哪个女人要是嫁给它,家里的米缸面缸从来就是满的。我就是在张家村某个女人家门口整整蹲了12天才拍到的这组照片,不瞒大家说,我连偷情的照片都拍摄到了,但在中国发不出去,哪天有机会把照片弄到美国发表,不是吹牛,普利策奖一定是撵着要给我,我还要看那时候的心情好坏要不要呢!”他龇着被烟熏烤的黄牙,开心地嘿嘿笑着吹嘘,还拉开包拿出一叠照片叫大家欣赏,果然有女人和怀里动物亲嘴的照片。 记者端过来两个茶杯,拎起酒瓶“咕咚咚”地各倒进去足有四两,满脸一副无比佩服和艳羡的神情,说:“大摄影家我敬你一杯,祝你早日登上世界的领奖台,叫巩俐给你背包,张艺谋给你装胶卷。看着,我先喝为敬,你随便喝!”记者一扬脖子杯底朝了天。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摄影家踉跄着身子站了起来,比记者喝得更加痛快利落。“大家不已是哥、哥们了吗?其实,当摄影家是很简、简单的,就说那个动物吃、吃鸡的镜头,哪能就遇得那么巧、巧,只要你把鸡的翅、翅膀给拉开,记住,鸡是死、死鸡,放到动物的嘴边,再用相机上的运动制式拍模糊点,不就成、成了吗?大师,就是这样制造的,包括那个狗屁大师李洪、洪什么来着,不也都是包装出、出来的。” 记者又和摄影家连碰三杯酒,说:“你的照片拍得这么好,能不能送两张叫我们拿回去慢慢欣赏。” “拿去,是哥们了,拿几张照片算啥?”他手一挥似乎很是豪爽。等到记者真要拿照片了,却又把手一挡,“别忙,现在不是市场经济嘛,讲的就是知、知识、产权的意、意识,明白不?” 此时,记者的另一只手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个信封,说:“这还用你开口,大老远我慕名而来难道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小看人不是?” “那是,那是,嘿嘿,嘿嘿。”他干笑起来,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里,把信封装进了衣兜。 “假新闻是如此炮制的!”在《牵手百姓报》连续四天报道“发现不明动物”后,第五天在头版以超出常规的三分之二版面专题报道了这条假新闻的来龙去脉。 本报青坪讯(记者霍祥和郑太平)近来本报连续报道的青坪出现的不明野生动物原来是我国北方地区经常可见的一种叫麝鼠的动物,制造假新闻的摄影者魏某之所以哗众取宠造假,其目的是为了出名和赚钱。 本月8日,本报在头版显著位置转载了我市某媒体关于“青坪出现不明野生动物”的消息后,受到了许多读者和省内外动物专家的质询,为了弄清事实真相,本报特派记者立即赶往青坪县寻找到不明野生动物的摄影者魏某,在他拒绝任何媒体采访的情况下,记者以朋友的身份与其经过多次接触,终于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摄影者魏某是青坪县某企业的工人,喜欢上摄影有近二十个年头,平时也偶有照片在一些报刊上刊发。眼看自己年龄已大,为了引起轰动效应尽快出名,情急中,他突发奇想地从猎手那里买来了已被打死的动物,然后又用市场上买来的鸡、兔子等作道具,摆了动物吃鸡、兔的动作,然后利用一些拍摄手段制造出不明动物的照片。同时,他还采取拼接的办法,把动物和网上下载的女士照片组合在一起,编造了更为传神的“猫鬼神”的故事…… 文章配发的照片更大,那张所谓的“猫鬼神”和女士在一起亲热的照片放在正中央。在编者按里说:大家知道,新闻的生命在于真实,是来不得半点虚假的,任何想要从事这项工作的人必须具有良好的道德水准,要以求真务实的科学态度对待崇高的新闻事业,否则抱着出名和其它目的而哗众取宠的话,必将既害人又害己,遭到社会的唾弃。 面对杨阳的反攻,周望仍旧是一副“闲庭信步”的态度。其实早在两天前,报社已经弄清了事情的经过,包括编辑、摄影部主任和值班副总编辑在内的几个人都写了检查并受到不同的经济处罚。原本打算在报纸上公开刊发检查,但为了继续观看杨阳的表演,周望决定把处理决定和个人检查张贴在报社的评报栏里,内部进行通报。 连续五篇报道特别是最后这篇真相报道使《牵手百姓报》的发行量出现了小幅度的增长,也吸引来不少的广告客商,可叫杨阳失落的是,官方对于这个事件始终毫无反应,市委宣传部好像没看到《海山日报》的假新闻一样,而周望也是始终没动静。据韩水平通报的情况,除看见当事人的检查和报社内部的通报上了墙,这几天在几次开会中,周望对此事是只字不提,就好像你打了他并朝脸上吐了唾沫,他非但不还手,还若无其事地仿佛没发生过啥事情一样,这样反过来倒叫你很是惆怅。杨阳想,如果现在不乘胜追击扩大战果的话,被海山日报打败之日马上可能来临。他决定再接再厉,推出一系列重磅炸弹以重整报纸的雄风。 从哪里下手呢?杨阳翻阅着为数已经变得很少的读者来信和每天的热线电话记录,挖掘了两天的线索,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依照老习惯,此时他迫切需要白樱桃来到身边。 “咔哒,咔哒”,高跟鞋的声音由远而近,这女人的身上永远保留着活力和斗志,敲门一进来,她看到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很是心疼,把胳肢窝里面夹的文件往沙发上顺手一扔,绕过办公桌往他的怀里拱去。“我的山羊,又怎么了,看你整天憔悴的样子,真是心疼死我啦!”她说着把红彤彤的嘴唇挨到黑瘦的脸上亲吻起来。杨阳一言不发地静闭双眼,投入地享受着这个上天赐给他的尤物。 温存得差不多了,他叫白樱桃把小说家找来,相信只有他才能想出办法来。白樱桃快速整理了衣服,立马换上一副淑女状,汇报说小说家最近老是请假。杨阳说不管他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哪怕家里死了人,都要立马来见我,明白不?白樱桃当然知道他的用意,点头称是,等到临出门时来个猛回头,送过来令人的莞尔一笑。 在报社里,杨阳在任何人跟前绝对是上帝,包括小说家。白樱桃出去还没二十分钟,接到电话通知的他便气喘吁吁地赶来。小说家本来头发已是“地方支持中央”,这为数不多的头发还好像生生死死的不分离胡乱地纠缠在一起,西式休闲装的前襟上从来都留着星星点点的饭渍,看着他这副邋遢样,杨阳在饭桌上多次提醒他要使用护襟,却仍然毫无效果。起先杨阳以为是他的家庭负担重而没有多少替换的衣服,便叫白樱桃到品牌店里将他从头到脚武装了一番。像新郎一样穿戴了没几天,上衣就开始皱皱巴巴起来,皮鞋头也踢得开了花,裤子则更惨,被烟头烧破几个洞,此时便知道邋遢是天生的,已无可救药了。 杨阳把桌上的蓝色“芙蓉王”香烟扔给坐在沙发上的小说家,看他点燃起来,便问:“你老先生有功了,怎么这几天看不见你了啊!” “我看报纸不是运作得很好吗,所以,近来我忙里偷闲赶写一部言情小说,已和出版商签订了合同,相信书一上市会很快走红的。” “书名叫啥?” “《灯红酒绿中的交易》,专门反映娱乐场所易的,有妓女也有鸭子的故事,属于纪实性一类的东西。” “是纪实类的,你不是瞎编的吧!” “呵呵,杨总,你也太小看人了,我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啊,看来你是不露真相的高人。好玩吗,说来听听。”杨阳很是好奇。 见他凑到自己跟前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小说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住地搓着手,低声说:“我也是为了体验生活才去的那地方。”再看杨阳的神情是非听不可的样子,他只好讲述起来,这个ktv包房里的小姐素质不错,百分之八十受过高等教育,那个洗头房的小姐收费不高且有敬业精神,按摩和推油更是她们的拿手好戏,一点儿都不偷懒。要说最高级的享受便是在“戴安娜洗浴城”,那里的小姐清一色来自省城,“吹拉弹唱”全套服务下来后,人是累得趴下了,可真要比抽大烟都舒坦过瘾。 “停——”杨阳来了灵感,说,“你别光顾自我陶醉,这么好的素材就没有考虑策划到报纸上?” “嘿嘿,考虑是考虑过,但这事一上报公安保准严厉打击,那不是断了我的生活源泉吗?” “现在好了吧,你享受也享受了,生活也积累了,书也快写完了,就以这个为中心策划做几期稿子,我们来捅捅这个‘马蜂窝’。然后,乘热把你的新书在咱们的报纸上进行连载,这可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好是好,就是不忍心叫那些好小姐因为我们的报道而失业!”小说家似乎很可怜小姐的未来。 “别杞人忧天了。人家小姐们都是候鸟,这里的大气候暂时不适宜生存了,她们便是此处不留姐,自有留姐处。” 说着两人开始策划起来。当然,作为一份地方性报纸,矛头是不敢直接指向海山城里的,敢在城里开这样的娱乐色情场所,那里面的水究竟有多深,谁也说不清楚。两人就在其它县里选择目标,自然都不约而同地对准了宝寨县,海山到这个县有高速公路相通,来往比较方便,市里好多人打着要吃“绿色食品”的旗号,经常驱车到宝寨玩乐,带动了那里的娱乐业异常红火。同时该县领导平时好像不怎么买报社的账,用当地话来说有些“皮硬”,搞搞他们也算是敲个警钟。 方案一定,记者部抽调出八名精兵强将,清一色嫖客打扮,两人一组行动,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每组都以个人的关系分别找了市局或者是派出所的公安朋友,到时候请他们在外围保护,接到里面有情况的电话或者是短信,马上采取措施救人。他们每路都开了一部车,在同一天兵分几路前往宝寨县的娱乐场所进行暗访。 宝寨的娱乐场所基本都集中在城南马场子一带,解放前这里是一片坟地,到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三反五反”的时候,这里一次枪毙了五十多名各种分子,以后便延续成枪毙犯人的地方。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大,这里逐渐住进了大量的居民,在十多年前,有开发商看中这里地价较低的优势,全部买下来进行整体开发,盖了好多座单元楼,在主干道上建起县城里最宽阔的四车道大街,昔日的死人梁今日成了灯红酒绿的不夜城。据说这两年宝寨掀起开发热潮后,这里有来自全国天南海北的小姐上千人。社会上戏说她们嫌自己叫“鸡”难听,便统统改名为“飞禽”,针对正在大肆蔓延的禽流感疾病,专门成立了一个名为“飞禽协会”的组织,在协会的章程里写明她们的奋斗目标是:五套班子包厢上班;大官小官都成连襟;城里女人全都没汉;各种商人统统破产;财政收入送来一半;小姐个个都赚百万。 夜幕刚刚降临,宝寨街头人开始稀少时,马场子大道却已是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靡靡的歌声在大道的各个角落里飘散,把过往的行人都弄得心里痒酥酥的,不由得举步为艰地驻足观望。 a组两个记者去的是“金马练歌房”,这个练歌房的门脸很小,走进里面却别开洞天,各色彩灯安装了不少但却仍然非常昏暗。在花花绿绿的灯光下,足有二十多个小姐簇拥在一起,搔首弄姿、袒胸露臂地极尽挑逗能事。他们指着两个身着低胸衣的小姐跟进包房,门都没有闭上,一个小姐的肥嘟嘟的屁股坐到记者的腿上,嘴里“大哥、大哥”地叫个不停,记者也没客气,乘势亲了小姐一口,同时把暗访机的镜头对准了同伙。另外一个小姐倒有几分雅致,她拿起单子请记者点烟酒和茶点。记者略为客气地请她自便,小姐淑女般的并好像有些羞涩地要了红酒、啤酒和软中华香烟,并捎带一些话梅之类的小吃。记者也不干涉,只是仔细观察情况,发现在她那或真或假的高耸的胸部中央挂了一个小牌,出于好奇记者凑过去要看个明白,小姐却把整个都压到他的脸上,他乘机摸了一把,为不辱自己的神圣使命,只好咽了口水,停住手又去端量胸牌,上面赫然写明“文化娱乐场所上岗证”,再仔细去看,上面竟有宝寨县文化局的红章大印。看记者好奇,小姐便莞尔一笑,说我们每个月给文化局交二十块钱,他们就不找麻烦啦!说着便把手伸到记者的下身,唬得记者两手捂住敏感部位,说我们只唱歌,不要非礼我,也会给你一百块钱小费的,他的话还真叫小姐有些不好意思。 b组的目标是“靓妹妹洗头屋”。房间里灯光倒是很亮,光亮里的几个小姐看起来比较庄重,询问他们是洗头还是按摩。他俩干洗后分别在里面冲洗,小姐悄悄问:“哥你就只是洗头吗?”记者装作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小姐嘻嘻低声笑着在他的私处摸了一把,又问道:“不洗洗小头吗?它会吃醋的。”记者佯装不知,便问到哪里去洗。小姐飞快地擦干头发,领着记者把好似一堵墙的地方一推竟然成为一扇暗门,两人牵手走进去,里面黑咕隆咚,他们七拐八拐高一脚低一脚地沿着一排包间走了足有二十余米,进到一个亮着粉红色灯光的小屋里,屋里靠墙角有一个淋浴器,隔着一道帘子便是一张狭窄的小床。“大哥我先去冲了。”小姐说着便旁若无人地脱了衣服,走到帘子后面冲刷。“哗啦啦”的水流声中记者的眼睛此时也适应了环境,仔细打量,发现地下竟然有一只长长的避孕套,顿时感到一阵恶心,推说要给外面的朋友打招呼,在小姐“等等,等等”的喊叫声里逃出了小屋。 c组记者去的是“天上人间洗浴城”。在很大的门庭前,有两个身材高挑、模样可人的门迎小姐伫立两旁弯腰恭候,里面洗浴的人很多,吵吵嚷嚷的,吧台实行的是全电脑化管理,浴者必须先交纳一定金额的押金后方可领到一张号牌,拿着去取钥匙、换鞋和存放衣物。褪去衣服进到里面足有几百平方米的浴室,先是简单冲洗,然后进到桑拿房里熏蒸,再冲洗干净后进到中央几个温度不同的池子里享受冲浪,泡得差不多了,来自扬州的专业搓澡工恭候在旁边搓洗,他们真是很敬业,搓起来一丝不苟,甚至连男人的私处都是两手并用,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最后坐在一幕水晶墙前,浴毕的人们洗头刷牙、涂抹乳液,整个程序一切正规得无可挑剔。穿上一次性纸质内衣,到楼上茶馆看一会儿小型演艺的当儿,同样身着纸质内衣的小姐飘逸着美丽的长发,默不做声地坐在记者的旁边,悄声问道:“先生,需要按摩服务吗?”“有啥形式的按摩?”“泰式、中式、日式,反正什么式的按摩我们都有。”记者色迷迷起来,再用起眼神的交流,彼此便心领神会,小姐起身后,记者跟在她的后面上到三楼的房间,小姐用脚把门一勾,“啪”的一声响过便立马解开腰中的带子,一个活脱脱的身子展露在记者面前,记者连忙说:“你给我按摩,你脱衣服干嘛?”“先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拿我们开心,我穿衣服按摩你舒服吗?”记者便说自己浑身赤条条的,连半个子也没有,等取了钱再说,便连忙跑出房间。“还真他妈的是土老冒,连钱最后在吧台结都不知道,还跑到这耍。”小姐在他后面不屑一顾地说。 d组去的是“鸿运当头大酒店”,两记者刚刚入住,便有上门按摩电话打了上来,记者说我们是两个人,怎么个按法?小姐说我们也是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各按各的。说好每人两百元的价格后,记者还在安放摄像机的当中,房门便被敲响,两个小姐穿了薄又露的纱衣,每人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竹篮,也不知道里面放置的是何种用具。记者说一下子来两个多难为情,小姐说大家各忙各的,两不耽误,如再加钱的话,我们两人还可以交换,叫你们来个双燕飞,保险乐得屁颠颠的,便掀开记者的被子着急地要钻进来。记者叫着要干嘛!小姐连声发问,不是你们要我俩上来的吗?怎么又不要了,那好,每人给一百块白跑费。说话间,一个小姐突然看到床对面桌上有一个黑色小皮包,好像翘起的包带下面露出一个小眼,便一把拉开包一看,冷笑着说原来还玩这一套,告诉你们吧,老娘我见的多了,上次就有两人拿着同样的玩意哄老娘宽衣解带和他上床,等我准备好了,他钻出被子说自己是记者,拿出这个东西要找老板曝光。胆小怕事的老板不听我的劝告,给记者五千块说是消灾免难。这一次,连老板也有经验了,你拍,随便你拍吧,要不我脱光啦。小姐说的这个事情两记者都听说过,是省里某报驻海山的记者所为。两人感叹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很小,要不这小姐咋就偏叫自己给遇到了。 四个组的暗访故事被融进一个大稿子里,都配发了模糊的照片,小说家亲自起了标题,主标题是:阳光下的罪恶。然后根据四个组的采访情况,分别做了“挂牌上岗做三陪”、“洗头房暗道通淫窟”、“天上人间竞风流”和“小姐喜欢‘双燕费’”的分标题。这组报道在头版头条一发,着实在海山、全省乃至全国都产生了强烈的轰动效应。宝寨这个黄土高原上的小城一夜之间闻名全国。 稿子见报当日,海山市公安局抽调警力,对宝寨县的娱乐场所进行了突查,当地已经闻风而动,包括报道里点名的这四个场所在内的一大半娱乐场所当晚都没有开门,即使开门的地方也都是规规矩矩地合法经营,好像找不到任何破绽。素有经验的警方还是在一个叫“蓝月亮”的练歌房隐藏巧妙的地下室里抓获了五对正在进行易的男女。 警方的行动给杨阳和小说家极大的支持,他们连续策划又做了三期后续报道,既报道了警方的行动和取得的辉煌战果,又采访了大量的市民,还特邀法律、人文和思想道德教育等方面的专家进行了座谈,报纸刊登了座谈会纪要。 这几天报纸发行量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小说家受到了鼓舞,连说应该再接再厉,把战火烧到海山市里,再做几期更大的报道,然后他的言情小说《灯红酒绿中的交易》开始连载,保险叫读者爱不释手。他的建议杨阳起先有些顾虑,虽说连续几次的报道市里有关领导没有打来电话找麻烦,那是平时关系处理得好,人家给自己面子,如果换位思考,自己看了这样的报道肯定也会不舒服的,如要再把视角扩大火烧到海山市里的话,还真保不住会发生什么事情。可转念又一想,媒体揭露社会的丑闻也是为了社会进步,只要事实没有出入,量这些官员们也不好说啥,傻瓜才主动端着屎盆子往自己的脑袋上扣啊!为了巩固眼前报纸的大好形势,继续保持发行量猛增的良好势头,权衡利弊后他同意了“火烧海山”的方案。 海山是个有好几十万人口的中等城市,娱乐场所自然很多。擒贼要先擒王,那次以列席党代会而出尽风头的高强,他的洗浴城成为杨阳指示记者关注的对象。这个洗浴城里如果藏污纳垢的话,揭露出来更能引起轰动,可以说不亚于发生一次十级地震。 为了保密起见,这次行动没有请警方朋友配合,还是上次采访的那八名有经验的记者,仍旧是两人一组,但有两组同时直奔高强的洗浴城,显然准备在这里抱个“大金娃娃”。 似乎所有的洗浴城的程序都是差不多,像在宝寨那样记者们先洗后搓,并享受了修脚和捶背后,一组记者留下观察,另一组来到演艺大厅。大厅里人倒不少,节目也还热烈,可看到里面坐着的女士举止投足很是正经,一点儿都不像是小姐,也有旁边坐着男士的,从他们的表情来看都好似很相熟的样子。这样呆着索然无味,记者就主动出击,找来领班要求按摩服务。在服务小姐的引导下,他们来到按摩间,所谓的墙壁是用玻璃隔断隔开的,高度不足两米,每间里有两张大床,床头旁边放置了一系列用来美容的器具,“你们这里没有单间吗?”记者不满地发问。服务小姐回答说没有。此时,两位戴了口罩但依然遮掩不住二十来岁年龄的按摩师走了进来,记者便又说自己需要的是泰式按摩,那么大的动作在这床上咋能进行,况且,两个男人在一起按摩很不自在。按摩师相互交换了眼神,一位身体相对瘦弱的按摩师说请跟我来,便领一位客人到了另外一个只有地铺的按摩间,这也是半开放式的。记者借换衣服之机,偷偷打开mp3的录音键。他曾经去过泰国,享受过真正的泰式按摩,说实在的,这个按摩师的手法不错,动作很是专业,她本人更是敬业,又是背又是扛的,累得她是满头大汗也不停息。记者拉过她的手好似爱怜般的关切地说:“真难为你了,这么辛苦也赚不了几个钱,你还不如做特殊服务。”按摩师把手拿开,说:“先生,我们这里都是正规按摩,没有特殊服务项目!”“别这样正经好不!我不相信,你不搞特殊服务,难道别人也不搞?”“真的,我们老板说,只有正经地做人,才能本分地做好生意。来,你的钟点还没到呢,我们继续!”记者只好任她继续折腾,直到耗完了规定的90分钟才作罢。显然,高强的洗浴城还真不好找出什么大的问题。 在另外一个洗浴城里守在大厅里的记者发现,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到吧台买单时,后面若隐若离地跟着一个衣着素雅、模样清纯、满脸学生样的女子。结完账,中年人顺手从皮夹子里抽出几张钞票给了女子,然后匆匆出门上了出租车,女子倚在门口轻轻招手算是送了男子。她返回大厅坐在沙发上,旁若无人地拿出包里的小镜子照着自己的脸,可也不化妆。过了良久,记者凑过去指着沙发问道:“小姐,这里有人吗?”小姐抬起头,打量他后很快笑着摇了摇头。“等人吗?”记者落座后拿出烟盒递过去,问道。 小姐把烟盒挡了回去,灿烂地笑着摇头,又算是作答。 “这里很不错吧!”记者挪动了屁股和小姐凑到一起,指着另一边的酒吧说,“我们喝点什么,可以吗?” 小姐微笑着站了起来,还是一言不发地挪动脚步向酒吧过去。 喝着巴西咖啡,听着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浪漫钢琴曲,小姐介绍说自己是海山大学外语系的大三学生,由于是贷款上学,就到这里来勤工俭学挣些学费,多的时候也补贴给家里。 “你是怎么勤工俭学的?”记者满脸色迷迷地用英语发问,还用手摸了一下小姐的脸。 “大哥,明知道我们挣钱是怎么回事,你还要这样说,你真坏呀!”小姐真的听懂了,她的声音娇滴滴的,开始发嗲。 记者在和她攀谈中,得知海大的女生里差不多有三分之一都出来在茶馆、酒吧、洗浴城、歌舞厅等地方从事“服务业”。“大哥,你别老打问这些,我们去不去做呀!”小姐显然有些着急。 按照小姐的指点,记者在吧台交了钱,在四楼开了一个商务间,他径直先走上去,看到里面是一大圈厚重的沙发,中间放置很大的茶几,对面是一个壁挂电视。在他环顾四周时,小姐便接踵而至,一屁股坐到他的身上,紧接着搬转他的脸便是程序化的亲吻。“大哥,我们做吧,准备给我多少钱啊!” “做啥,还要钱?”记者也调侃道。 “大哥真会说笑话,好幽默,我真的、真的好喜欢,好好喜欢!”小姐又发嗲起来。“一看你不仅是个大老板,也是个豪爽人,就给一千吧,随便你把我怎么了,我都认了。你呢,就算是给希望工程做出了贡献,怎么样?”记者看小姐开始来真的了,就以身体不适为由给了小姐二百元,逃离了娱乐城。 几路采访队伍一碰头,其结果是没策划的那样理想,小说家分析原因说,我们这两天连篇累牍地报道了宝寨的娱乐场所的事情,已经打草惊蛇了,长点脑子的老板应该有所收敛。于是大家感到只剩下海大学生坐台这事有可读性,按照这个材料加上几分想象,写成了“我市某大学三成女生从事不正当职业”。发稿前,杨阳再三核实情况,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便签发到二版上次日刊登。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七章 假新闻惹怒大学生 杨阳捅出了大娄子,这也是他孤注一掷的必然结果。 “我市某大学三成女生从事不正当职业”的稿子一见报,在社会上的反响不亚于街头发生了一次炸弹爆炸事件。稿子里虽没直接点海山大学的名字,但谁都知道海山全市仅有一所全日制大学,其余的是专科和高职,不需要对号入座海大也脱不了干系。文章见报的当天上午,该校外语系在网上寻找工作的几名大四女生便在第一时间看到报道,她们敏感地和自己所面临的就业联系起来,认为报纸如此侮辱了海大,她们的就业也必然会受到影响。她们联系了几名男同学就行动起来,龙飞凤舞地写了“呼吁信”,又找来毛笔字写得好的同学抄到几张纸上,拿到学生食堂门口张贴,正好到了开饭时间。同学们义愤填膺,很快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同学,聚集的学生们把食堂门口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这份公开呼吁信中说:《牵手百姓报》无中生有,捏造事实,败坏海大的名誉,全校师生要立即组织起来,要求这份流氓报纸立即停止报道,公开做出解释,讨回海大的名誉。同时要求市上领导和有关部门立即采取措施,尽快铲除《牵手百姓报》这个本市最大的文化毒瘤。否则,呼吁全校师生罢课,走上街头游行,甚至围堵市委大门。不讨回公道决不罢休。没过半个小时,呼吁信四周的空白地带签满了学生的名字,有人又找来另外的白纸张贴起来,征集签名。午饭时间还没有结束,正在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长篇小说连载节目的校广播站中断了正常的播音,广播员慷慨激昂地朗读了“呼吁信”,一时间海大校园里群情激愤,有些热血沸腾的同学敲起饭碗要上街请愿。牛校长午饭也没顾上吃,连忙召集校委会议,在不到十分钟里做出了三条决定,一是所有的辅导员和任课老师马上和自己的学生在一起,切实做好思想工作;二是其余人员一律到几个校门口值班,不允许任何学生私自走出校门;三是马上启动应急预案,校领导按照自己分管的各个学院实行包干责任制。离开会议室,牛校长走到校广播站发表讲话,希望同学们冷静和克制,并以校党委和校委会的名义保证尽快处理好此事,最后给同学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广播讲话后,牛校长一点儿也不敢含糊,立即要了车去市委汇报,出校门时,看到不少学生聚集在门口,他连忙再次叮咛保卫科长,绝不放一个学生出校。 在海山公务人员的眼里,《牵手百姓报》属于典型的地摊报纸,它刚创办时,市里党政事业单位的干部职工也冲着新鲜劲和报纸的红火热闹跟风般地阅读过一段时间。然而时间一长,大家便不敢恭维这份报纸的品位了,有时候报纸一本正经地瞎说起来,像错别字连篇的盗版书那样给人一种误导。那年,该报煞有介事地发过这样一篇新闻,“千年木乃伊怀孕啦!”说的是最近在埃及出土了一具木乃伊,虽说经过一千五百年的风风雨雨,这具年轻漂亮的女木乃伊仍然像活着的一样,身材苗条,皮肤光亮而有弹性,小嘴红润,鼻梁挺拔,甚至连眼睫毛都是根根分明,整个人依然魅力四射,栩栩如生。当她移居博物馆后,看护的士兵和她朝夕相处了几十天,竟然经不住美色的诱惑和她产生了感情,情不自禁地和木乃伊发生了性关系。等到科学家前来解剖时,惊讶地发现木乃伊怀孕啦!这则消息被评论为当年最大的假新闻。有位资深记者在新闻学习班上点评时说,稍微有点常识的人应该知道,怀孕的前提除了具备精子、卵子外,还有很重要的是婴儿发育成长的子宫,子宫里要具备一定的温度、湿度,而一具千年木乃伊怎可能具备这样的条件呢?再说,即使当年这位女子是由我国四大美人组装起来的,吸收了她们所有的优点,但千年后的她是什么呢?不过就是一具脱了水分的尸体,和我们吃的风干牛、羊肉没啥大的区别嘛! 就是这样的一份报纸,每天都按照领导的要求要送到他们的案头上。不说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朱冠军了,连市委书记尚进和市长罗平安在阅读《人民日报》、《经济日报》、《南方周末》和省报、《海山日报》的同时,也要顺便浏览一下《牵手百姓报》,至少是要看看标题。不管该报哗众取宠也好,胡说八道也罢,只要不违反宪法和相关的新闻宣传规定,放着它存在就等于摆放了一面镜子,尽管有时候这面镜子更好像是哈哈镜,但可以从中说明海山市领导是开明的,政府也是开放的,整个海山是政通人和的。而尚进更把该报作为了解来自基层声音的平台和市里一个另类的比较黑暗的窗口,透过这个窗口能比有些上报材料更真实地看到社会生活的百态,比如连续发生街头抢劫或者是大的盗窃案件,说明最近社会治安出现了问题,老百姓已经人心惶惶,有必要给市公安局敲敲警钟;群众买不起越冬的煤,政府是否考虑该进行行政干预,或者拿出相应的钱款对低保人员进行补贴。 在尚进看来,一个开放的国度应该给以新闻一定的自由度,能充分反映民意、民情,当然这个自由也是以不损害国家利益为前提的,在被誉为最自由的美国,他们媒体的自由也是有限度的,媒体可以报道总统的丑闻,但绝对不可以为追求新闻轰动效应而损害国家的利益。比如在伊拉克战争期间,他们的新闻工具不也是空前的一致吗,所有的媒体都是口径一致地说着假话来迷惑世界!所以,没必要要求作为民营报纸、下里巴人般的《牵手百姓报》怎么改革,但作为党报的《海山日报》必须放下阳春白雪的高傲,走进市场经受考验,这也是尚进对周望和海山日报社的期望所在。总的看,目前的海山日报社正沿着既积极又稳妥的道路前进着。通过增设《第一声问候》等一系列改版措施后,无论在办报理念和稿子质量还是在贴近生活、贴近读者方面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和它的竞争对手那个哈哈镜般的《牵手百姓报》相比起来,优势越来越明显。 《牵手百姓报》近来办得越来越不像话了,前段时间转载了《第一声问候》的“不明动物”的稿子,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抨击,显然这是精心策划的攻击。紧接着又是一组稿件反映宝寨县娱乐场所存在着“阳光下的罪恶”,一个小小的山区县城,问题难道如此严重,好像真的成了一座淫城。尚进中午在宿舍午休的时候,翻了两篇这样的报道后感到格调实在低俗,且里面有许多编造的成分,觉得这组报道的导向有很大的问题,放着海山各地大好的改革开放、迅猛的经济发展和具有可持续发展的项目等重大事件不报,却哗众取宠地选择这样低级趣味的东西,还把这些当成他们报纸的宣传主流,这很危险。那天下午一上班,他给朱冠军打电话,希望宣传部尽快和报社通气,明确地告诉他们,别把我们海山市说成是到处鸡鸣狗盗、邪气压倒正气的地方,请他们必须收敛,别整天为了抢所谓的新闻市场而去搞这些乌七八糟的焦点事件,事实上好的新闻资源多得很呢,问题是看他们愿不愿意去寻找挖掘。电话刚刚放下,新来的报纸上竟又出现了海山大学的事情,真是岂有此理!尚进颇感气愤地翻阅着,准备再次给朱冠军打电话时,他却匆匆走进来,说海大牛校长已到了办公室等待给尚书记汇报,因为今天中午开始海大校园里出现了一些混乱的局面,有部分学生还要组织起来上街游行讨要说法,整治新闻,纯洁新闻队伍。尚进忙说,快请牛校长面谈。 听了校长的汇报,尚进表扬道:“你们目前做得很好,能保证学生没一个人上街这本身就很不容易呀!希望全校教职工团结一致继续工作,确保校园里正常学习、生活秩序的稳定。”紧接着他对朱冠军说,“现在十万火急要做的事情就是处理此稿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在要求或者勒令报社停止这组报道继续进行的同时,你们宣传部立即牵头,组织有关方面组成工作组进行全面调查。注意,调查必须真实、客观和公正,一有结果将在第一时间通报海大。当然,处理的结果要慎重,尽量要叫学生满意,这样才能使社会稳定。” 和校长离开尚进办公室之后,朱冠军留校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继续等待,他则通知杨阳马上带报社的相关领导和采访这篇稿子的记者到宣传部参加紧急会议。 可以说,杨阳从业新闻以来从没遇到这样的紧急会议,更没被点名要求过他带领一群相关人员开会。嘴上他好像撑得很硬,心里难免忐忑不安。发这篇稿子的时候他是有所顾忌的,标题上赫然写明的“三成女生”是很敏感的数字,所以本该倒头条发的稿子他在犹豫中放到了二版,可还是惹出了麻烦。中午海山大学的学生一闹事,他在第一时间已经得到消息,马上找来采访此事的记者核实情况,见记者吞吞吐吐地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他真正感到了后怕。真他妈的,这帮家伙竟在不知道对方名字、班级的前提下,仅凭小姐的自我介绍加上主观推测,就敢认定有“三成大学生”从事色情工作,如果上面真要查起来,这可是不堪一击的软肋呀!他立即指示参与采访的所有记者全部出动,千方百计去寻找那位小姐,再寻找新的证据,以应对随时可能进行的调查,然后又打电话请小说家拿主意。这家伙也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来。其实事情都是这小子害的,总以为新闻就像小说那样可以随便去写,进行渲染发挥。就在此时,市委宣传部打来电话说市委常委、朱部长有请,汇报有关“涉及大学生”的稿子事宜,且必须要他带领相关记者亲自前来汇报。他有些忐忑不安地一边胡乱盘算,一边召集人出门开会。 杨阳带着高级策划“小说家”、记者部主任和首席记者等几个人来到宣传部,此时部里几个领导和新闻科科长、政秘科科长、通讯干事等人都已坐在会议室里等候,他连忙紧走几步过去,伸出双手强作镇静地和朱冠军紧握,还做出轻松的样子开着玩笑,说:“朱部长多日不见,越发年轻了,呵呵!” 朱冠军却没有了私下和他称兄道弟那般的随意,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冷冷地指着身旁的人对杨阳说:“在你落座前,我先给你介绍一位领导,这是海山大学的牛校长。” “牛校长,久仰,久仰!”杨阳说着准备伸手过去相握,但见对方摆了手,算是打了招呼,此举令他颇为尴尬。 “我们开会吧!今天的会规模很小,但是在市委尚进书记的批示下召开的,研究的事情比较重大,在座的各位大概都已看到今天出版的《牵手百姓报》上刊登了关于海山大学的稿子,虽和前几天相比,这篇稿子发在了不起眼的位置,但应该是前几天那组系列报道的延续。稿子不长可反响巨大,还很快导致了海大出现一定程度的混乱。要不是牛校长和学校已启动了应急预案,说不定现在就有学生上街了!”朱冠军开门见山地说着,把目光投向杨阳说,“杨总,请你就关于这篇报道的情况给大家介绍一下。” 杨阳打小时便有个习惯,只要连着眨巴眨巴眼睛,许多鬼点子立刻能涌进脑海。刚才在来的路上他尽管也眨巴了好多次眼睛,可想出的许多对策里没一条是过硬、能说服自己的。所以他现在也不知道说啥是好,只好避重就轻地说:“我们是在公安干警的配合下完成宝寨的这组系列报道,也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认可。这一点,各位领导从后续报道中也能看得出。至于今天涉及大学生的事情,参与采访的记者现在还在一线工作,具体情况还要等记者调查完了之后才说得清楚。” “你首先应该说清楚的是,那组百分之三十的学生搞非法活动的数字是从哪里得来的?真是的,平时我们学校实行半封闭管理,晚上在一般情况下绝对不允许学生私自外出,别说搞非法活动了,她们要出大门都很难。”牛校长情绪有些激动地质问道。 “这个,这个……还请我报的策划中心主任回答。”杨阳把“球”踢给了小说家。 小说家扶扶眼镜,“呵呵”地清理了几声嗓子,似乎进入了状态,说:“关于这个问题,我翻阅过大量资料而且经过了长期调查,是有一定的发言权。在省城及大城市的娱乐场所里,从业的小姐由三部分人构成,一部分为城市下岗或者从未就业过的人员,一部分为农村进城务工人员,再就是各类在校的学生,这些学生里面以大学生居多。当然,也有极少数生活腐朽糜烂的不良女性,甚至都有些富婆。关于这些情况,我正在创作的新书《都市娱乐场所里的女人们》里将有详细的描述。”杨阳用脚在底下拨拉他,暗示不要扯得太远。他也意识到了,回归了话题,“关于我们这次的报道,报社组建了强大的采访阵容,派出思想觉悟高、新闻业务过硬而且有长期从事暗访报道经验的多名记者,并有公安干警同志配合,应该说报道是真实准确有深度的。” “我不管你其它乌七八糟的事情,你回答我关于‘三分之一’的数字是从哪里得到的?”牛校长显得很激动。 “这个,这个是用简单的算术,通过一定比例推算的。”小说家的声音也越说越低,显然底气不足。 “真是笑话,如此重大而敏感的问题,竟然用简单的算术来进行推算,可谓是天方夜谭。”牛校长显得很是气愤。大家也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谴责报社这种不负责任、误导读者的哗众取宠的做法。 “大家听我说,我们不是正在和采访记者联系吗?等他们进一步查明事情的全部真相后,我们一定会给牛校长和市委领导一个满意的交待,朱部长你说这样好不好?”杨阳带着一副求援的神态把目光投向了朱冠军。心里说,自从报纸创刊以来,你们宣传部和相关部门的一些官员,哪个没得到过报社的好处?吃的喝的不算,部里前后那十几个人到国外旅游不也是花费报社的吗?现在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小稿子,因为是尚进发了话,大家就撕下脸皮吧! “好了,大家不要争吵了。”朱冠军果然接过杨阳的目光,说道,“客观地说,牵手百姓报社近来连续刊发的这几篇有关娱乐场所在经营过程中涉及色情和丑恶现象的文章,我个人认为其勇气可嘉,主流和出发点应该是好的,是为了净化我们的社会,鞭挞丑恶现象,加强精神文明建设的。”他把目光离开杨阳,算是安抚和交待了,然后环视着为数不多的几个与会人员,尽量用平和的口气继续说,“诚然,社会需要新闻舆论监督,我们的政府也需要舆论监督,像尚进书记说的,用舆论监督推进各项工作。但是,监督的前提第一必须是真实,其次要顾及发展和稳定这个大局,要给政府帮忙而不是添乱。”他看到杨阳一边点头称是,一边认真地做着笔记。 到最后总结时,朱冠军强调了几点,其实也就是做出三条不成文的决定。第一,以市委宣传部的名义要求《牵手百姓报》立即停止继续刊登这组系列报道;第二,关于文章中牵涉到海大学生的事情,市里将组成调查组尽快进驻报社进行全面调查;第三,有关最后处理,视调查结果出来另做决定。朱冠军最后希望牛校长再接再厉,继续做好学生情绪的安抚工作,等待事件的圆满解决。 会议开到晚上七点多才结束,杨阳说已过了饭点,诚恳地邀请大家吃顿便饭。牛校长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坐进自己的“本田”。朱部长也满脸严肃地上了自己的车,令杨阳很是沮丧。 在他们开会的同时,那位记者前往洗浴城寻找那位会说英语的大学生小姐,守候了一个下午,他们洗了两次澡仍是毫无收获。该记者平时跑的是社会新闻,和街头的小混混们很熟悉,无奈中只好请他们吃了一顿饭,饭间说明了事情的缘由,拿出数码相机里该女子比较模糊的照片请大家帮帮忙。几瓶啤酒灌进肚后的混混们拍着胸膛立下保证,雷厉风行地开始分头行动。根据照片里小姐的体型特征和他描述的其它情况,当天晚上便在洗浴城附近的一个洗头房里找到了该小姐,随即以400元包一夜的名义把她骗到宾馆里,交给早等待在此的记者。 也许是夜晚里的小姐为了突出自己的形象好从而招徕生意,那天还是淡妆素裹、清纯模样的一张脸此时被涂抹得色彩斑斓,特别是那张嘴通红通红的,像刚吸过人血般的鲜红。要不是小姐一进门惊讶地喊出“大哥,原来是你啊!”记者都差一点儿认不出她来。 “你好!”记者也装作亲热地拉过她的手,在她满是油彩的脸上吻了一下。小姐受到了鼓励,马上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拥抱起来。温存当中,小姐有些等不及似的,三下五除二地脱成了三点式,自行钻进了被子,说实话小姐的皮肤真他妈的白净,简直像剥过皮的鸡蛋。记者强压住,问道:“小妹妹,你究竟是哪个大学的?” “这和有关系吗?你日的是我的x,又不是日哪个大学!” “嘿嘿,说得也是。”记者淫荡地讪笑,瞥见她放在沙发上的手包后,立刻有了主意,他拿出两百块,借机拉过手包要放进去。 “你的兄弟们付过钱啦!”小姐看他放钱,就提醒说,啥行当都要讲职业道德,这一点儿聪明的小姐们更是清楚,殊不知有多少小姐也包括嫖客就是因为不讲职业道德而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我知道付过,难道不能再心疼一下小妹?哎,你不是海大的学生嘛!”记者拿出手包里的学生证一看,原来是省城一个民办大学的。 “其实我是在省里念的书,不过念了一年就念不进去了。” 记者一听这话很气愤,恨不得拉起被子里的小姐猛地扇几个耳光。他妈的,拢共采访了一个所谓的大学生还不是海山大学的,这可怎么给报社交待呀!要是继续追查下去的话,作者无疑是替罪羊,看来在牵手百姓报社的这碗饭是混不下去了。这位记者本就在这几年中辗转于全国的六七家媒体,属于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自由撰稿人,现在既然此处不留爷,那就再找留爷处吧。想到这里,看着可人的小姐色迷迷地等待着,转念再一想钱已付了那么多,索性好活一会儿算一会儿吧! 次日,记者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宿舍收拾好东西,然后埋头给报社撰写了当时的采访过程和找到小姐后核实的情况,检讨了自己的失误,接着又写了一份辞呈,送到报社传达室。等到记者部主任把报告送到杨阳手里时,记者已经登上了北上的火车。 “显然,在整个报道里我们是完全失实,‘三分之一’这个数字更是他娘的扯淡,”杨阳很生气地对白樱桃说道,“不过,没有理也要找出几条道理来,你马上叫总编办给市委宣传部写一份检查,记着,只承认‘三分之一’这个数字有些主观臆断的成分,其它一律不提。要特别强调,为了严肃新闻采访纪律,报社已经做出决定:给采访撰写此稿的记者立即开除的处分,记者部主任降职调离,策划中心主任写出深刻检查,至于我嘛,报社总编辑扣除半年的奖金。” “别演戏了,谁会给你扣除奖金呀!”白樱桃抿嘴笑问。 杨阳走过来,轻抚了一下她的脸说:“你啊,难道你不会给我扣除奖金吗?” 拿着写好的检查杨阳亲自送到朱冠军的办公室。朱冠军忙站起来,拍打了他的肩头,直接叫着杨阳的名字。在官场上直呼其名是一种表达感情的有效方式,再要把常规握手的动作改做拍打肩头,更像异性间表达炽热情感的示爱,在没旁人的时候,只要是比较熟悉的人,朱冠军喜欢这种方式。宣传部长在市委是个位高权轻的那种闲官,要说位高是市委常委,在官场的排列顺序中列在人大副职和副市长们的前面,经常在主席台前排就座,是电视里有影、广播里有声、报纸上有字的角儿,若不相信的话,就到电视台去看看,记者在剪辑新闻图像时,他们墙头都贴着一张全市领导位置排序表,市委常委给出的画面也要比一般市级领导多一秒几帧的;而论说权力,在宏观上他虽管着全市的意识形态,但好事没有多少,舆论出了事则“吃不了兜着走”,至于从微观上看也就具体管了部里的十来个秀才。当然在一般情况下,这个常委的角色很重要,是个考验官员的位置,过渡得好便可以飞黄腾达,否则仕途之路可能到此止步。 官场沉浮多年的朱冠军是何许人也?一无后台二无金钱的他在二十年间一步不落地能从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到科长、办公室主任,再由秘书长坐到今天的位子上,没三下两下能行吗?已在部长岗位上快任一届的朱冠军上任伊始便对海山的媒体这样说过,宣传部是一只宽厚而柔和的手,是咱们海山媒体张扬自己的大舞台,大家可以在这张手上随便歌唱舞蹈,甚至还可以猛踢狠咬,但绝对不能跳到手外去表演。此话一出,大家都明白朱部长是把他自己比作如来佛了,要把所有的媒体都攥在他的手心里。当时,《牵手百姓报》刚创办不久,杨阳感到朱冠军的手像一张无形的网,掌握自己的生杀大权,可以打捞一切的,就主动找他沟通,看得出准备在官场上宏图大展的朱冠军对于歪门邪道的事情好像不屑一顾,杨阳便另辟渠道,逢年过节时小恩小惠地送点礼品,关系处得融洽后,就有选择地组织一些人员和他们的家属新马泰、欧洲去旅游。 《牵手百姓报》是翻不起大浪的,可该报有它的潜力和市场,这是创刊后朱冠军送给该报的预言。果然,报纸以小打小闹的报道贴近老百姓的生活,给看惯了媒体里通篇空话、套话的民众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春风。有时候,朱冠军接到一些棘手的事情,他甚至也暗示该报出击一下,互相配合以促成问题的尽快解决,这招多数时候真的奏效。尚进来了以后,用颇有人性化的魅力给媒体一个全新的态度,朱冠军也立即收起严肃的面孔,随着海山日报社的改革渐入佳境,他的手也逐渐地张开,给了媒体空间。 此时,朱冠军给杨阳又是让座,又是倒茶,显然和那天严厉的态度相比判若两人。仔细看了杨阳带来的“检查”,他微笑地说:“事情处理得倒是比较到位,但认识仍然不深刻,恐怕难以向学生和学校交待过去,尚书记那里更是不好过关。” “那你说还要怎么办?”杨阳似乎有些着急地问。 “必须在你们报纸的同一位置上公开检查。” “那,那合适吗?” “怎么,这你就受不了了,告诉你,更严厉的还在后面呢!市委宣传部按照你们的处理意见进行处理,不过也要在报纸上公布相关人员的处罚决定,包括对你的处分。而且尚书记那天说了,要给你们以黄牌警告,我想那是再加上一定的经济处罚,同时市委希望你们报社引以为戒,全力进行整改,共同营造一个良好的舆论环境,为海山的经济建设服务。” “这,这也太严厉了吧!”杨阳嚷嚷起来,显得很不服气。 “大气一点儿吧,你还不明白,在中国目前的政体下,不叫你的报纸停刊就算给足你面子啦,年轻人!”朱冠军拍拍年龄不比自己小多少的杨阳的肩膀,“如果听我的建议的话,就稍微等等,拿到我们部里的决定后,明天就在你报头版的显著位置刊登出来。这样做虽说你有点不好受,可也是表明了你的一种姿态嘛!同时也标志着你们报纸的成熟。什么事情都应该有算计的,算起来我看是得多失少!要不然等别的报纸抢先登出宣传部的决定,那才是真正叫你不好受啊!”朱部长的此番话听起来真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八章 进入决胜局 海山日报社收到市委宣传部“关于对《牵手百姓报》炮制虚假新闻的处罚决定”时,周望已经在《牵手百姓报》当天出版的报纸头版上看到了“决定”的全文,而且在二版上还看到他们报社态度诚恳的“检查”和具体整改办法,等于说了一通空话,但能做到这一点,也算不简单了,还真需要杨阳的勇气和他拿出大将风度。 上午报纸一到,韩水平急急地拿着报纸走进周望的办公室,他看到周也在看那份报纸,就有些眉飞色舞地说这下牵手报社是臭名远扬了,咱们再趁热打铁,在咱们的“两报”醒目位置上同时把市委宣传部的决定刊登出来,算是给他们予以回击。周望依然表情极其平静地翻阅着报纸,说等正式看到宣传部的决定再说。下午,当他见到市委宣传部注明“急件”的正式行文后有几分苦笑,不用翻阅便知道和报纸上登的不会有任何出入,便在上面大大写了一个“阅”字,签上自己的名字退回去叫其他领导传阅。 近半年来,面对《牵手百姓报》一阵狂过一阵的挑战,周望表面上看起来无动于衷,可心里却有自己的老主意,他认为一个成熟的媒体不论到了什么时候,都应该正确面对报业市场的挑战,从容应对来自同行的竞争。好像哪本书里有这样一个观点,当我们比对手稍微好一点儿的时候,对手会嫉妒我们;当我们比对手超出一大截的时候,他们会羡慕我们;当我们完全甩开对手的时候,他们便会学习和尊敬我们。报纸改革难,党报的改革更难,作为地市一级的党报改革起来更是难上加难。好在有尚进书记和罗平安市长的大力支持,也有高素质的报社同仁的共同努力,海山日报社经过短短三年有条不紊、持续推进的改革,已在海山甚至在省内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力,初步取得了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双赢。诚然,报业市场需要竞争,但竞争不是相互诋毁谩骂甚至采取“下三烂”的泼妇办法,精心策划攻击对手。特别是作为党报还要和《牵手百姓报》那样档次的报纸较量的话就显得自己缺乏水平和修养。现在宣传部没有专门叮咛刊发他们的决定,那自己就应该显得大度一点儿,这才是一个日益走向成熟的地方党报的风范,现在需要做的是,如何叫对手学习和尊敬自己。近来,看着杨阳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择手段地行事,周望感到他们这样一味地糊弄下去,可离自取灭亡的时候不远了! 这天下午快下班时,韩水平拿着已转到手里的“决定”再次来到周望的办公室,建议明天的报纸刊登宣传部的“决定”。看他如此积极地建议,周望顿觉狐疑。 对韩水平这个人,周望经历了由起先刚认识时的同情到后来的失望,再到现在讨厌并反感的过程。刚开始以为他是因为性格内向所以小肚鸡肠,家庭拖累较大所以爱钱如命。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韩水平有他优势的一面,他很热爱自己的职业,业务能力在海山新闻界都是数得上的,在具体工作中也是一丝不苟,长期在海山日报社独当一面。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就发现他好像有心理疾病。那是他到任后的第一次与大家在一起聚餐,饭桌上同事们都是抡起膀子,觥筹交错、交杯换盏得不亦乐乎,但他却推说自己从不喝酒,喝酒凭得是量气和人气,既然不会喝则不必强迫喝。可也巧,就在酒宴的当天晚上,夫人范丽有事上街要他作陪,周望走到街头等待去商店里购物的妻子时,无意间在一个小酒馆里看到韩水平正聚精会神很有些滋味地独自品咂美酒。这是什么意思?俗话说一人不喝酒,两人不赌博,在刚才同事之间那样良好的气氛里他依然滴酒不沾,可在酒宴后却独自一人喝起闷酒。看着他陶醉的样子,周望感到此人的精神似乎有些问题。后来他有意无意地提及此事,办公室沈主任告诉他说,其实韩总的酒量是不错的,可能是惟恐在喝酒时说错了话,所以养成了习惯,从不在集体酒宴上喝酒。真是这样的话,那他活得有多累啊!周望对他的活法感到无比的同情。大年三十时,朱冠军代表市委、市政府来报社慰问节日期间上班的编辑记者,为了多看几个部门,朱部长特意走了两层楼梯,陪在左右的韩水平却一步不离地搀扶着比自己年龄还要小的朱部长,弄得朱冠军本人都不好意思,可别人的白眼韩水平竟然没有察觉。等到在电视新闻里播出时,画面里的他佝偻着腰,整个是一个跟班的形象。 如果说一份报纸是一艘舰艇的话,那么报业集团便是一艘很难沉没的航空母舰。对于海山日报社来说,目前最大的创新是实现两报的早日分离,然后积极推进正报的全面改革,力争成为全国地市级党报改革的一面旗帜。同时,再创办或者收购几份报纸,创办几份学生类、生活和文摘类杂志,组建起海山日报报业集团这艘航母来。从形势的发展看,两报分离的条件基本上具备,再根据市场需求先上一份《中小学作文园地》杂志和生活杂志,集团便可以组建起来。周望为此不懈进行努力的同时,也曾多次考虑过报业集团班子的组成问题,自己担任报业集团的董事长后,让出来的两个总编辑位子理应是由余震和韩水平分别担任,但韩水平的表现实在令自己放心不下,不仅感到他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更觉得唯唯诺诺的他连心灵都是污浊的,有些事情当面不说背后乱说,做不到光明磊落,还阳奉阴违地给报社使绊子。早有传闻韩水平在杨阳那边领着一份数目不菲的工资。起先他以为是因为韩的人品差才成为大家的攻击目标。可是有好几次一些比较重要的稿子和《牵手百姓报》“不谋而合”地在同一天刊登出来,明眼人轻易地便可看出他们的报道写得十分浮浅和仓促,明显地有几分底气不足的成分在里面,这样的次数多了,他不得不产生怀疑。这里面最明显的当属那篇“海山区东郊五千群众愁喝自来水”的稿子。家住东郊的海山日报记者李华强发现家里的自来水管里流出黑色煤渣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沉淀物,他并没有张扬,一个人顺藤摸瓜地进行一周多的采访,在明察暗访中发现,出现这个问题是自来水公司启用了附近的一个新水源地所致。这个水源地原来是一个废弃的煤矿,该公司拿着十几张水质报告单向区计划委员会打了建设新水厂的立项报告,并得到计委在以工代赈安排的二百多万建设经费。在水厂建设的同时,自来水公司用水清洗了两遍煤矿坑道,这样煤矿废弃的坑道便成了天然储水罐,水厂一建成后该公司便直接把这样的水输送给附近的居民家里。可想而知,偌大的一个可容纳几百万立方米的地下坑道积攒了包括矿工们多少年产生的大小便这样的废弃物,水质能过关才算怪事呢!李华强再深入调查下去,一个更令他震撼的事情出现了,所谓作为项目上马依据的那十几张水质化验单上矛盾百出,有多项指标超过国家标准,比如强致癌物质的亚硝酸盐氮竟然超过安全标准二百多倍,不知是啥原因,由于化验单上只注明具体化验数据却未说明这些指标超标,导致自来水公司的领导竟作为立项的科学依据附在报告的后面上报。那天周望正值夜班,当李华强把稿子送到他手上时,他不住地称赞稿子写得有理有据,切中要害,是一篇难得的佳作。其实对于李华强的能力和水平,他从来没有打过折扣。加之上次的事件发生后,李也真正改邪归正,对自己的本职工作尽职尽责,前不久还以“海山退耕还林启示录”一稿拿回来一个全省新闻一等奖。所以,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签发了该稿。 令人奇怪的是,次日出版的《牵手百姓报》竟然也披露了这件事情,如果两份报纸放在一起对比着看,随便就可以从他们的稿子里看出,除了李华强稿子里的内容外,他们的稿子里绝没有任何一点儿自己独到的素材,只不过是加了一段关于整个海山市的供水情况,那也是完全来自市水务网上的。他找来李华强询问,是否把稿子同时也提供给牵手报。李否定了此事,回忆说在送到夜班的时候遇到了韩总,韩总很认真地看了几遍稿子,还询问了一些情况,并主动帮忙改动了一句话。 事情的真相显然是不言而喻的。叫周望有些不理解的是难道韩水平就是为了钱吗?据了解,他的家庭生活并不算困难,前几年无职业的父母算是有些拖累但现在都已去世,只有一个正上中学的女儿,作为副总的他本身工资就不低,再加上做律师的妻子稳定而较高的收入,在消费水平不很高的海山来说他家起码是中等收入的家庭。那他为啥要这样吃里爬外,想看《海山日报》的笑话?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打倒自己?俗话说损人利己,既然损人了,那也要利己呀。即使打倒了自己,社长或者是总编辑的位子他能得到?现在看来他不仅是有心理疾病,甚至是一种严重的变态。 情况是这样的严重,周望也没有当场给以揭穿。当然,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要设计一个很大的圈套,像国际间谍经常用来迷惑对方的那样,给韩水平传递一条特大的假新闻,通过他的手将牵手报置于死地,而杨阳自然不会放过他。不过这也仅仅是一念中的想法,这种借刀杀人、鸡鸣狗盗的事情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能干出来的。目前,杨阳、韩水平仅仅依靠偷鸡摸狗这种雕虫小技进行较量,岂不是“蚍蜉撼大树”。他们的报纸现在仿佛是进入一个黑暗的山洞,前进似乎没有了出路,后退也很茫然,这样的摸黑行走必定是死路一条。周望只是暗中观察韩水平的动态,有时候甚至把他的行为当作低能儿的表演来欣赏。 对周望来说,更重要的工作是彻底改革《海山日报》,尽快组建起海山报业集团这艘航母。纵观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报业的显著变局是“母报守阵、子报出击”,晚报、都市报、生活报等这些子报只要能够出击便都可以频频得手。他们凭靠的不外乎两条经验,即对内实行聘用制、考核激励等创新机制,对外利用新闻改革、形式更新等抢占市场,并力使两者得到协调配合。海山日报社从《第一声问候》的日历翻到今天,是该轮到母报出击的时候了!在周望的心里,此次出击的“难点”则是党报改革的特殊问题,比如人事改革,别说韩水平是市委组织部发文任命的副处级领导,就是那些部主任们也都是上报过市委宣传部审查和备案的,敏感的人事问题隐藏着中国党报改革的普遍规律,而规律有时候却成为创新的障碍。 从人事改革上动手,说穿了,就是首先要在韩水平身上开刀,除了周望继续兼任总编辑外,包括副总编在内的所有人员都实行全员聘任。这个方案周望认为现在已具备了实施的条件。在上报宣传部前,他拿出方案在报社中层干部会上讨论,首先破除“党报特殊,无须改革”的观念,增强对改革必要性的认识;破除“日子好过,不必改革”的观念,增强对改革紧迫性的认识;破除“矛盾太多,不好改革”的观念,增强对改革可行性的认识,从“三破除三增强”入手,讲明党报改革是为了把市场机制引入党报,内部形成“模拟市场”激发活力,增强党报的竞争力,而在外部形成报业的“真实市场”,让内外两个市场良性地互动起来。为此,必须全面实行“公开公正公平”的全员聘用制,真正体现能上能下的现代企业制度。 说到包括副总编在内的正报的所有领导和编辑记者都要竞争上岗时,周望喝了几口水,有意识地停顿了一会儿,似乎等待着什么发生,其实他已经听到坐在旁边的韩水平的喉咙里发出咕咚咽口水的声音。周望心里更瞧不起这个人了,于是他提高了嗓门继续深入地谈到具体的操作办法,比如要因市场设岗,因岗定人,是此次改革的重要特色,包括一些重要的改变必须以占领报业市场为依据、为目的,鉴于我们党报员工往往有较深的官本位观念,似乎“好记者非得当主任”,所以在这次改革中淡化行政级别,强化业务岗位,实行首席编辑、首席记者制度,其“首席”的待遇等同于副主任、主任甚至副总编,要切实把一批业务骨干从管理序列中解放出来转入记者序列,引导更多的记者专心致志精益求精地提高业务水平,突破正式员工与招聘员工、干部与工人、本单位和社会其他人员的身份界限,把广大员工的利益实现好、维护好、发展好。最后,他讲了具体操作的步骤,比如要全面实行“十公开”措施:即公开上级文件、公开改革方案、公开竞聘职位职数、公开报名资格条件、公开资格审查合格人员名单、公开竞聘考评规则、公开演讲答辩过程、公开进入民主推荐和测评的人员名单、公开竞聘结果、公开群众来信的核实情况等等。因为方案比较完善,具有可操作性,更重要的是因为有《第一声问候》这面成功的“镜子”无声地耸立在那里,几年里无论个人收入和待遇方面和《问候》有一定差距的正报人员对于改革的态度是欢欣鼓舞,整个会议中反对的声音几乎毫不存在。 会议一结束,韩水平径直走进了周望的办公室,满脸愠怒地问道:“这么重大的改革,我作为副总编怎么事先一点儿都不知道呢?”看周望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不说话,他又接着说道,“如果这个问题不好回答的话,那么,我再问你周社长、周总编辑,此次改革后,你准备安排我到哪里?” “两个问题都好回答。第一,我们今天讨论的仅仅是方案,相当于是扩大会议,今天知道方案的内容和以前知道没有任何区别;第二,你的何去何从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是由报社各方面人员组成的考评组经过认真严肃的考核后才能决定的。至于正报的改革,在我上任的时候就纳入了议事日程,现在开始显然有些姗姗来迟了!”周望看着神情沮丧的韩水平,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又说,“水平同志,至于谁给报社做过何种贡献或者是损害过报社的利益,面对改革该把自己放在什么样的位置,我想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是不?” 韩水平听了这有所指的话,口微微张开动了两下,像是离开水的鱼那样口是张着但毫无生机,他表情木然地放下水杯,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周望带着报社的改革方案来到市委宣传部给朱冠军和宣传部其他领导进行了详细地汇报。朱冠军对方案大加赞赏,认为正如方案所总结的五条,海山日报社全面改革的条件已经具备,特别是方案里面有些超前的做法,的确如尚进书记所期望的那样,有好多的做法走到了全国同类报纸改革的前列。在夸赞了一阵后,朱冠军似乎很不经意地提到,涉及到市委组织部管理的干部在招聘过程中应该相对谨慎一些。周望知道这是有所指的,明白韩水平已找过朱冠军,说不定还找过了另外的领导。既然说到这个问题,周望也乘势建议,如果市委管理的干部真的在报社落马的话,市委应该考虑早点调离其到其他单位任职的问题。 “你的建议倒是不错,但人事的事情是由组织部管的,由不得我们宣传部门。”朱冠军看着周望然后用一副严肃的表情说,“当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动如此大的手术,就考虑不了那么多的小毛病了,况且,真要出现了落选的问题,市里不也经常‘库存’县区里那些落选的干部吗?是不是,呵呵!”他很快又换上了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说道。 具有决胜意义的改革开始在海山日报社有条不紊地推进,虽然改革的力度前所未有,但运行起来异常的平稳,兴许韩水平知道自己在报社的威信,或者说他抱着一股抵触的情绪,在报名竞聘职位的时候,就告病在家没有露面。周望也不理会他的举动,按部就班地按照“十公开”和一系列程序顺利地完成了报社的改组,一位过去的总编办主任和市委党史办的一位科长最后竞聘成功担任了常务副总编和执行总编,接下来层层竞聘很是顺畅,落选的三分之一人员充实到了广告发行部门。其实,最难办的事情是痛下决心,像一个重病人在保守治疗期间感觉很是漫长,可一旦真正上了“手术床”,是死是活也便就是很短暂的几个小时。 至于自动放弃竞聘的韩水平该作何安排呢?周望早已胸有成竹,在获知韩水平没有报名参与竞聘时,他就有了答案。韩水平不报名参加竞聘,那更说明他对于副总的职位非常在意,而对能否竞聘成功没有底气。而根据韩水平多年的实际工作能力和水平,特聘他为首席编辑非常合适,这样待遇也和副总编一样。当然,这不经过竞聘而直接上任的决定也要履行组织手续,好在有市委组织部以前的任命文件放在那里,手续履行起来很顺利。 自从周望暗示他早已知道了自己和杨阳勾结的事情后,韩水平的精神彻底地崩溃了,本来对于竞聘就没有多少把握,加之有这样的事情,他早已心灰意冷。其实在讨论方案前他不仅知道了方案的内容,也结合方案找过了市里的领导,不管怎么说自己是市委管理的干部,他找朱冠军和刘平化,希望他们能考虑自己的处境,必要时让他换一个新的工作环境。朱冠军显得爱莫能助,而刘平化为了石寨县和“三万工程”的事情此时心里添堵着呢,哪还有精力再搭理报社的事情。他前思后想,念起自己这几年对报社一向勤勤恳恳,没功劳也有苦劳吧,所以又把惟一的希望寄托回到周望身上,希望人事改革从中层以下进行。那天会后,他气冲冲地去找周望,谁知人家在不咸不淡的几句话语中流露出对自己和杨阳的事情早已一清二楚。既然这样自己还有啥脸面继续呆在报社,出了周望的门后他甚至感到了后怕。无奈他只好装病躺在家里,似乎自己的后半生只有听天由命了!当考评委员会做出特聘自己的决定后,他好像还不相信周望会这样宽容自己。等到周望亲自带着有关领导到家里探望并征询对他的安排意见时,他在忙乱的点头当中理解了“感恩涕零”这个词的真正含意。 哪个单位改革的核心都是人事和体制的改革。海山日报人事改革一结束,随着新聘员工的陆续到岗,激励机制自然便开始运行,报纸围绕着“三贴近”和市场需求进行了大幅度调整,力求实现领导层和读者群两个满意。对领导活动和会议报道的稿件全面更新,突出深度报道、舆论监督报道,依照这些内容再决定版面的设置。他们在头版长期开辟了《今日关注》和《百姓你我他》专栏,在其它的版面开辟有《读者之声》、《百姓连线》、《你在我心中,我在你心中》等专栏,力求做到从百姓关心的角度报道政府工作,最大限度地引起共鸣;从百姓关心的角度报道建设成就,最大限度地激发热情;从百姓关心的角度报道社会热点,最大限度地平衡心态;从百姓关心的角度报道突发事件,最大限度地主导舆论。 周望根据报社的实际状况,很早便形成这样一个观点,中心工作报道是党报性质的使然,贴近百姓生活是市场的需求所在,而舆论监督除了能对政府职能部门起到督促作用外,对于社会上的许多不合理现象的揭露还能很好地安抚受盘剥的百姓,如果操作的好,在一定意义上可以缓解社会矛盾。 看着改革后的《海山日报》在一片叫好声中既平稳又快速地运行,周望觉得有必要通过网络来体现“三贴近”。他把大量的精力投入到由报社网络中心创办的海山新闻网上。这个网站几乎和两年多前《海山日报·牵手百姓报》的改版同步建立,现在不仅已成为海山市最大的门户网站,而且在全省的同类网站的点击率也名列前茅,日平均达到15万人次以上,超过了报纸的最高发行量。仅在新闻版上每天跟发的帖子平均达到三千多份,这些帖子多数是很有见地的,不仅对新闻消息本身给与了关注,更重要的是能中肯地提出很有思想的看法,有时候报纸也选登一些来自网络的观点和稿件。一天,他看到有一个网友在帖子里对当天的《海山日报》进行了评述,认为头版头条刊登的《我市公安系统积极创建平安海山保一方百姓幸福》的稿子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里面非常空泛没有内容,基本上等同于给公安系统发文宣誓,而另一篇稿子《保土保肥淤地坝成为海山粮食生产的“聚宝盆”》文字干练,内容丰富,数据翔实,是难得的好文章,却被安排到了二版。该网友的评论真是很有见地,周望很受启发,他在想能否把报社拟定次日见报的稿子作为候选稿件预先发布在网站上,由网友投票进行评判并参与决定头版要上的稿子,这样既体现了网络的广泛参与性,更能赢得更多的读者。 为了充分体现民主,周望把自己的初步设想用书面的形式发了下去,引发了报社同仁的激烈争论。从收集到的回复中看到,支持和反对的声音差不多各占一半。支持者认为,作为第四媒体的网络是今后媒体发展的主流,说不定在不远的将来会取得报纸的地位,而此举则是把传统的报纸提前融合到现代网络之中,为今后报纸和网络的相互依存打好基础创造条件,同时,由于读者以编辑的身份更早地参与到文章的评判中来,将会激发他们的参与热情,使报纸更吸引读者;反对者的理由恰恰相反,对于大多数网友来说,无论他们的知识水平和新闻视野的角度都和专业工作者有较大的差距,而把稿子提前放到网上,引发争论,无疑是一种大跃进式的全民办报翻版,同时,报纸提前上网赢得网络读者的同时必将导致发行量的下滑。好不容易花了大气力改版的报纸在还未完全成熟之时就推出此举的话,必然会引发报社内部和报纸无限期的混乱。两派争论从书面到口头相当激烈,一时难分伯仲。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还是用事实来说话。在周望的积极倡导下,编辑部决定开这个中国新闻界先河。为了收到实效,报社特意做了精心准备,先是预告了由网友投票决定报纸稿件的消息,然后给网友推出两篇时效性不强但很有看点的稿子作为头版头条的候选稿子。大家心里都很明白,从这两篇稿件的反馈中,就能看出网友选择的水平究竟如何。 这两篇稿子均为新闻故事,《25元餐费和25亿元投资》说的是一个外资化工企业不久前落户海山的故事。该企业是世界500强企业,他们看好在海山及毗邻地区储藏丰富的盐矿资源,准备投巨资进行化工原料生产。论资源储量海山不及毗邻的三个市,但另外三个市为了引进该项目在接待上费尽苦心,从省城甚至沿海地区购回来大量的山珍海味,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外商吃。而海山市则采取不卑不亢的态度,一门心思用在投资环境的改善和可持续发展方面,在外商考察的两天里,市委书记尚进和市长罗平安等领导都是陪同客人吃每餐25元的自助餐,也就是这25元的自助餐促使外商最后下定决心,放心地把25亿的化工项目落户到了海山。该项目落户的消息此前已在《海山日报》上报道过,而此次则是幕后的新闻故事。 另一篇稿子《1000人的“谎言”圆了一个绝症少年梦》讲述的是海山8岁的小学生王刚因患脑瘤导致双目失明,在他弥留之际说出了最大的心愿就是到前参加一次升旗仪式。显然,要带他到千里之外的北京去,无论他的身体还是其它条件都不具备,但孩子在人世间里最后的梦如何圆牵动了全社会的心。为此由千余名老师、学生、警察及社会上众多的好心人组成的“圆梦”队伍,共同为王刚制造了一个美丽的谎言。在交通警察的摩托车引导下,失明的王刚和他的父母坐上了自愿者开来的轿车,他们在海山郊外转悠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了海山人民广场,此时的广场人山人海,秩序井然,王刚走下车后,父母牵着他的手噙着泪水指点着,这里是人民英雄纪念碑,那里是人民大会堂,走在广场中央便说走到了升旗处,武警叔叔马上就要出来升旗了。紧接着在雄壮的“歌唱祖国”的音乐声中,海山武警支队的五十多名官兵组成了方队,雄赳赳气昂昂地正步走过王刚面前。随即响起了嘹亮的国歌,王刚自觉地扬起头,激动地高高举起右手,向苍穹行少先队员礼。 两篇稿子上网后,网友的投票非常热烈,等到截稿时间竟有两千多人投了票,还收到180多条帖子。令周望和编辑们感到高兴的是,网友的看法和他们是非常的一致,《25元餐费和25亿元投资》以百分之七十六的高票入选头条。网友们显得非常理性,许多人认为尽管《1000人的“谎言”圆了一个绝症少年梦》的故事非常感人,但领导干部的优良作风和重大项目在海山落户更是关切到每个老百姓生活的头等大事,所以头条应该上这类稿件。 之后的试验更证明了参与讨论稿件的网友们的水平。报社同仁感到惊奇的是,头天稿子上了网后,报纸的发行非但没有减少,而且街头零售增长的势头也很旺盛。大家分析说,新增加的购买者中大部分应该是网友,正是因他们自己也成为了“编辑”一员,从而更珍惜自己的劳动成果。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九章 评选新闻人物 报社近来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搞得杨阳很狼狈,报纸狼藉的名声严重地影响到了经营,广告收入又跌落到从前,发行情况更是糟糕。而海山日报社不停动地改革着,积极进行着创新,单从自己的报纸在街头零售时被报贩搭配到《海山日报》里售卖就说明了情况。更可气的是,杨阳在街头叱问这些报贩的做法时,他们竟笑嘻嘻地说这样做是买一送一,给《牵手百姓报》一个不死的机会。众所周知,所有商店里送的东西都是残次品,而自己的报纸落到如今这个局面,实在令他难以接受。 小说家的确是一个“活宝”,也许他对上次策划搞砸的事心怀愧疚吧,再加上他的小说写出后报纸也无法连载,出版商那边也可能出了点问题,便把一厚叠的《灯红酒绿中的交易》暂时放置一边,精心地做出一个更大的策划,即评选海山市年度新闻人物。主办单位当然是牵手百姓报社,如果市委宣传部能挂名更好,再拉几家大的公司和私企老板的赞助,对于评选更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其实这个策划实施起来比较简单,先是按照市级和各县区的内部电话号码本上所列的单位,依照该单位是否有钱这个惟一的标准初步进行筛选,然后采用拉网式通知的办法,欲擒故纵地把所有被选的单位领导都初步定为新闻人物,等收到他们的同意回执和事迹材料及相关照片后再发第二份通知,即每个入选人物交纳18000元的入选费、奖牌费、宣传费、表彰会议费、结集出版书籍费等,同时报社还免费组织入选新闻人物到新马泰旅游休假。杨阳看到这个策划非常满意,创意实在是太完美了,极具有可操作性,特别是最后免费到新马泰旅游这项优惠措施更能吸引一些基层领导,因为即使单位有钱他们平时也没机会享受公费旅游,现在报社把他们的旅游费变相换成宣传费,既当新闻人物能出名又有免费出国旅游的机会真该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大家肯定是何乐而不为的。不过杨阳再三叮咛,关于市委宣传部参与主办单位的事,还要采取一定的手段赢得朱冠军的支持。入选通知千万不能给市、县区的几大班子领导发送,且评选通知的事也不能在报纸公开见报,等到最后评选结束后在报纸上发条消息和新闻人物名单就可,至于入选人物的先进事迹是否在报纸上刊发,还需到时看评选效果再借机行事。 这项活动如何能得到朱冠军的支持,杨阳费了不少的脑筋,无奈中想到他们还有些交情,不如直截了当地提出来为好。这个周末秋雨霏霏,灰暗色的天气里带有几分阴冷,人们都是一副懒散的模样,这样的天气正是吃饭喝酒、玩乐放松的最佳时间。杨阳邀请朱冠军吃饭,果然得到了后者的同意。吃饭的地方安排在海山城郊附近新开张的一个酒店,之所以要到这个偏避的地方是为了避嫌。杨阳到的时候已是座无虚席了,大概人们都是抱着避嫌的目的而来,导致这里的生意居然要比城里的酒店好上许多。在门迎小姐款款的引导下,他低着头匆匆走进预订好的包间,早在此安排的白樱桃握着话筒正忙着一个人卡拉ok,见他进来便撒娇地说你怎么才来呀,叫人好等。说着便把话筒递了过去,此时刚好响起了“康定情歌”的音乐。杨阳一挥手叫服务小姐出去,然后忘情地唱起歌来。“纤夫的爱”、“拉手手,亲口口”他俩一首接着一首,等到唱到“夫妻双双把家还”,杨阳的劲上来了,他把另一只手伸进白樱桃的胸里,得到哼哼叽叽的回应,更调动了他的情趣,索性又将手直接插进裙子里,白樱桃一勾他的脖子两人都顺势倒在沙发上,正要宽衣解带之时突然想起今天的目的,马上停止了动作,拨通了朱冠军的电话听说他刚离开办公室正在下楼。市委到这里少说也要25分钟,杨阳想到好像有专家说过当一对原本恩爱的异性伙伴感觉“性趣”殆尽时,他们不妨调整的时间,换个环境比如客厅、厨房、卫生间、办公室甚至到野外,这样新奇的地方能找到崭新的刺激。专家说的在别人身上不知是否得到印证,但在杨阳身上可是经过实践检验的至理名言,而此时在外面守候着多名服务员,里面饭桌旁这样的环境他们真的从未尝试过。由于新鲜,更是情绪激昂欲火中天。 也就是刚刚打扫完“战场”,门外随着引导小姐的敲门声,朱冠军应约而来。他一进门看见正对着小镜子涂抹口红的白樱桃顿时眼前一亮,这亮光也仅仅是闪烁了一下,他便恢复到了常态,矜持地坐到桌前说:“你这个杨总,怎么今天想起请我吃饭了!” 杨阳说:“在糟糕的天气里给你解烦嘛!我可再没其它别的意思。” “说这话本身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难道就是为了叫我有个好心情这样简单?好感人、好感人呢!小白,你说是不是?”朱冠军带着几分滑稽般的港台口吻笑问白樱桃。 “领导说得一点不错。”白樱桃附和地说。 “不够意思吧,白主任,你拿着我的工资却不为我说话,是不是看朱部长的官大啊,攀龙附凤地准备另择高枝呀!”杨阳也开玩笑般的说着,“不管你以后怎么高升,可现在还是我的主任,去,叫服务员上菜。” 菜是白樱桃早就点好的,数量很少,四个小碟凉菜是以素淡为主的普通菜,两个热菜一道是澳洲龙虾仔,另一道是百合、夏果、腰果和无花果炒的“百合戏三果”,一个汤名叫“吉祥三宝”,是用鹿、驴和狗鞭清炖的,垫底的主食是南非两头鲍。朱冠军酒量不错更喜喝高度酒,便要了一瓶68度五粮液。白樱桃不喝酒,给自己要了保健果醋。“女士优先,我给朱部长敬三杯,算是给今天晚宴剪彩,两位男士没有意见吧!”当然没有,他俩异口同声地说。紧接着杨阳也要敬酒,朱冠军一挡说我们就免了吧,互相碰杯权当敬酒。杨阳说那不是失礼了吗,你是尊贵的领导,是我的客人,作为主人岂有不敬酒的道理。三杯不行,我要连敬六杯来个六六大顺。在朱冠军的笑声中,两人果然连碰六杯。觥筹交错到下半场,杨阳提出了评选新闻人物的事情。朱冠军哈哈笑着对白樱桃说:“我说的没错吧,真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杨总的狐狸尾巴不是露出来了?”见杨阳嘿嘿笑着,他接着说,“不过,评选年度新闻人物在我市也是一个创举,在具体操作的过程中你们一定要把握住新闻人物和其他人物的区别,所谓新闻人物是他本身具有新闻性的人物,甚至连坏人也可以入选的,比如拉登,不就是当选过全球的年度新闻人物吗?” “这个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严格按照标准进行评选的。”杨阳知道他的一席话是在履行必要的程序,以后万一出啥问题他好摆脱干系。而自己最关心的是宣传部能否参与评选的问题。“那此次评选主办单位的事情,朱部长你看宣传部是否——” “这个,这个,我看不妥,因为如果这样的活动宣传部要参加的话,必须要和主管书记甚至书记通气的,你们报纸最近的情况这样不乐观,我想和领导通气也是白费时间。”看到杨阳和白樱桃交换的眼神都显得比较沮丧,他接着说,“市里不是有两个新闻组织吗?记者协会太庞杂,我看还不如和市新闻工作者协会协调一下,挂他们的牌子应该没啥大的问题。不过,组织到新马泰旅游也给他们几个指标。” “指标的事情没问题,协会也就是五六个人,全部邀请好了,只不过还请你先打招呼。” “可以,我现在就给他们说。”朱冠军推开面前吃剩下的鲍鱼盘子接通了新闻工作者协会主席的电话,似乎是用商量的口气但听得出语气里的不容置疑,他紧接着说了活动过后组委会将邀请你们全体同志到新马泰去考察,具体事宜报社方面会和你们具体协商的。电话挂断后,杨阳由衷地表示感谢,趁着白樱桃出去结账的功夫,他拿出一个信封说这是请你们家人到新马泰旅游的费用,不好意思,这次我们组织的人肯定太多,还请你家里人单独走好了。朱冠军刚要客气地推辞,听到外面有“咔咔”的脚步声,便忙把信封装进小包里,白樱桃进来后,朱部长要打电话叫司机,杨阳却说白主任开着车,让她送你大部长好啦!白樱桃见他好似有些难为情的样子便莞尔一笑,说领导是看不起我还是咋的,绝对安全,没听人说过女士天生便是开车的料。朱冠军看着窗外夜幕早已降临,便说能坐美丽小姐的车那是我的荣幸。白樱桃笑得更加灿烂了,说着我先下去开车,便迈腿敲着地板清脆地走了。朱冠军有意拖几步,明知道杨阳开着车但仍然问他怎么走,两人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朱冠军便告了别自己独自下楼。见他出了门杨阳也开始收拾东西,其实是为和领导错开几分钟,这也是在酒场和领导吃饭的规矩。 朱冠军下到一楼,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已停到酒店的门口,见他出来便压了两声喇叭,几乎和他一样高挑的门迎小姐撑开雨伞送他进到车里。“领导,我们到哪里?”白樱桃从后视镜里对他笑着发问,见他不吭声,又说,“我们去跳舞,唱歌?泡脚,或者——”他的喉咙咕咚了一下好似咽口吐沫,说还是回家吧。与此同时他的手顺便在她的头发上轻抚了一下,像初恋情人那样的羞涩,又像长辈对晚辈的怜爱。 夜色里雨下得很急,地上泛起无数个飞溅的白色水泡,车窗也被暴雨“噼哩啪啦”地击打着作响,然而这声音还没有高过朱冠军此时的心跳。 评选新闻人物的活动搞得有声有色,发出大约三千余份入选通知,居然有一千多份有了回音,还寄来“先进事迹材料”和领导们油头粉面、一本正经的标准照或者是手握电话发号施令、对着地图指点江山等这种装模作样的千篇一律的工作照。涉及到具体收费和组织出国的第二次通知发出后,也在规定的时间里回收到三百多份回执。随着汇款的日益增多,报社的形势是一派大好。评选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然所谓的评选工作主要是两部分,其大头便是催促新闻人物们的汇款,只要钱一到位,一个新闻人物便得以产生;二来是联系旅行社、申办护照等有关的事宜,至于制作牌匾、编辑出书这些事情是小菜一碟。等到规定的时间一到,报社最后收到的汇款有288笔,也意味着海山市2004年产生了288名新闻人物,当2005年新年的钟声响起的时候,这些新闻人物差不多都收到了报社邮寄过来的“您被评选为2004年度海山市新闻人物”的当选证书,另外还有一个可以摆放在办公室醒目处标志着荣誉的黄灿灿的小铜牌。从新年开始,这些新闻人物分十五批赴新马泰的“海山市杰出人士出国考察团”陆续成行。其实,报社只是挂名的组织者,具体实施的是设在省城的“环球”旅行社,旅行社每周发一个团,毕竟是出国,后面出行的团员纷纷找到前面出团的人们打探国外的消息,但几乎是千篇一律地提供了一条经验,就是必须要多带些钱。青坪林业工作站的魏站长对带钱不足的事情感触更深。 按照报社的安排,魏站长和其余的十七名新闻人物作为第五批考察团成员直接到省城集合,然后从省国际机场出发,直接抵达泰国首都曼谷。离开家里前,一切就绪的魏站长寻思着该带多少钱适宜,按照报社留给的联系人电话找到有关人员,人家告诉他所有的费用包括吃住行和门票报社都出了,自己需要带的就是购物和应该给人家的几百元小费。想着自己外出从来就不买东西,所以他决定只带上三千块钱。妻子认为大国小国毕竟算是出国,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到了国外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多带点好,便又塞给他三千元。他呵呵笑着拒绝,说要去的那些国家经济倒不发达,但也是资本主义国家,不是有这样的俗话吗,男人有钱就变坏,鼓着腰包到这些花花世界我可保不住不犯错误。妻子听他这样一说也有些担心,在矛盾中收回了钱。 老魏按通知的时间准时来到省城的一个大酒店,签过报到单后,人家要收910元的签证费。他一边往外掏钱,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说不是不收钱了吗?怎么又冒出来签证费。见人家懒得解释,他又问还会收钱吗,人家翻了白眼,很不耐烦地说不收了。交了钱在酒店大厅里一傻等就是三个小时,好不容易等到快吃饭的时间,通知说马上去机场登机。一行人匆匆赶往郊外的国际机场,在办理登机手续时,又必须要购买的90元机场建设费叫老魏心里开始发虚。这还没出省呢,一千元就不见踪影,出去还要半个月,保不住还要发生什么!摆在他面前两条路,要不就是硬撑头皮,要不就立即打道回府,不给中国人民丢人。他再次和报社派出的领队核实是否还需要钱,领队显然是不耐烦了,说你这个老魏怎么老是钱、钱的,不是说了我们报社全部付了吗,以后要花销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要准备买南非钻戒的话就拿上十多万,不过国家对出境有规定,人民币不能带的太多,好像是不超过六千元吧。领队的说法好像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只不过在上飞机的时候心里又开始有些忐忑不安。 飞机起飞升到平稳的时候,皮肤黝黑的泰国空姐送上了晚餐。味道怎么样倒没感觉,只是数量太少,三下五除二便结束战斗,这点盒饭倒把肚子挑逗得咕咕响了起来。忍耐了五六个小时,抵达曼谷机场时已是凌晨。一下飞机,印度洋的暖风扑面而来,在上到旅游大巴时,热情的少女站在门口挨个给大家的脖子上套花圈,而每套一个便有闪光灯闪烁一下。底气不足的老魏现在遇事都要考虑再三,他想即使泰中人民再怎么友好,半夜三更里人家小孩子们不睡觉来迎接客人总不是免费的吧!这样一想他看见车的后门开着便走了捷径。果然他的分析非常正确,车子临要开动时,小女孩点着人头收取鲜花费,大家闷闷地啥也不说,每人交纳了20元人民币。 旅游车开动后,一个大约40岁左右又矮又瘦的中年人自称是本团在泰国期间的导游,他首先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致辞,紧接着告诫大家,为了防止大家换到假泰铢,防止在街头买到假货,在大家的行程里安排了购物活动,一会儿大家到酒店时,本导游将亲自带领银行的人员按照市场牌价也就是一元人民币换四泰铢的比价到房间里给大家每人兑换一千元人民币的泰铢,以便明天一早使用。不愧是资本主义国家,人家深更半夜的还提供如此细致的服务,纯朴的海山人热烈地鼓起掌来表示感谢,倒是老魏心事重重地暗自叫苦。到了房间,他和同屋的商量,不如每人换上五百元,等用完了再说。 次日一大早,老魏老老实实地按照导游所说的在枕头旁边放了20块泰铢作为服务员的小费,吃了早餐后精神饱满整装待发。临上车时有人挨个发送照片,原来昨晚镁光灯闪烁后摄影师连夜洗好了照片,此时是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看着拿了照片的人又交出200块泰铢,老魏暗中对昨晚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 车一开动,导游显得很是活跃,先是讲笑话,接着教大家说泰语,走了一程便很自然地说,为了使大家的旅游生活更加丰富,旅行社特别安排了一些新的景点,现在收取白天活动的费用,每人一千五百元。随后导游又开始不停地解释,说这是老规矩啦,到泰国来你们每人只给四千元,是零团费有时候甚至是负团费,我们总不能学习你们的雷锋吧!所以费用要在新景点里挤出,请大家理解并多多包涵。听了这样的话,大家议论纷纷,说报社也太黑了吧,每人收取了近两万元,才给人家旅行社四千,难怪人家要再收钱了,议论中大家便默默地掏钱。坐在最后边的老魏显然成为了孤家寡人,但他已打定主意,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再要就给张飞机票,现在就返回省城。当他把自己的观点跟导游一说,那中年人热情的脸马上另换了一副神色,还用小小的眼睛瞪了他几秒,然后说等着瞧! 看完鳄鱼表演后导游宣布大家自由活动,然后找到老魏要钱。老魏把自己的情况做了解释,此时自己真是无钱可交。找到领队后,他说自己也不知道出来的情况是这个样子。导游可不管,说你们是一起出来的,没钱也要你们自己想办法。老魏提出要不给自己一张飞机票马上回国。人家告知大家的行程都是预定好的,况且到省城每周也就三班飞机。后来领队见僵持也不是个办法,便叫老魏拿出一千块,另外的五百自己先给垫付,等回海山再说。当老魏颤颤巍巍地交出一千后,抚摸着最后的五百块不知道在以后的行程里该如何是好。 离开曼谷后旅游团将要到世界著名的东方明珠芭提雅享受大海和沙滩,可老魏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这两天看着别人兴高采烈地购物,他只有独处在旅行车里,司机嫌开空调费油,几次用不怎么好听的语调比划着把他轰下了车。而更叫他难受的是,导游每天一上车好像把自己作为一个典型教材,大谈什么“人活一世别做钱的奴隶”、“为国争光,把钱花光”,大家听得倒是挺开心的,惟有自己好像成为受别人数落的一个乞丐,成为给中国人民丢人的人。在这样愤懑的心境中,他很希望尽快结束这样的旅行,回到自己的那个小县城,吃上老婆亲手做的粗茶淡饭。 大约离芭提雅有二三十公里时,导游指示司机把车开进高速公路的服务区,车停稳后,他笑吟吟地说,我们马上就要到东方明珠巴提雅了,这里是男人的天堂,女士的乐园,为了叫大家玩好,我们安排了许多表演,现在收取晚上的活动费用,每人二千元。他的话音刚落,马上有人站起反对,说太不像话了,你们这是旅行社还是收钱社,我们不看另外安排的乌七八糟的表演。导游讪讪笑着说,说啥也不顶用,不交钱那我们就都在车上耗着。说话间司机关闭了空调,和导游两人下车进了下面的冷饮店。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了,坐在车里的人很快汗流浃背,有人便提议说还是交钱吧,本来我们出来就是为了消费的,已花了那么多,也不在乎两千块了!提议得到不少人的响应。老魏心里说真他妈的是站着说话腰不疼,我要是兜里有钱也会说这样的便宜话。过了一会儿,导游上车问大家考虑的怎么样?前面的人说快开空调,我们交不就得了。导游便眉开眼笑地叫司机开了空调,还买来一捧雪糕,每收一个人的钱发一支雪糕。收到车后面的时候,老魏说你还是把我的护照还给我,我到新华社曼谷分社去找朋友。导游看他这副式路,嘿嘿干笑着说没钱你连人家的大门都进不了。老魏也不理他的嘲笑,继续讨要护照,导游也不理会他,走到前面叫司机开车。 车到芭提雅,大家提着行李走进酒店大厅,导游手里拿着住房卡黑着脸宣布:没交钱的在大厅坐着,其余人进房间休息。老魏一打量,在十八个人中间原来还有三个同盟军。大家一交流,问题都出在领队身上,气愤不已中就互相戏谑,在异国他乡没吃没住,这下可真让他们成为新闻人物了!说话间团里的其他人在导游的带领下去餐厅,老魏把领队拉住质问,领队只得和导游商量了一会儿,大概考虑到后面还有别的团这才同意给他们食宿,不过,在车上导游拿过话筒一本正经地宣布,从今天起,没交费的四位在晚饭后不得参加团里的任何活动,包括看表演,吃海鲜等等。这四位在当地也算是有些身份的人在异国他乡遭此羞辱也只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看着别人出去观赏泰国的夜生活,他们只有呆在房间里,面对仅有三个频道的电视机而一个也看不懂的节目选择了蒙头大睡。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老魏手里的2000块泰铢基本上原封不动,他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再兑换成人民币。按照行程的安排离开芭提雅前最后的一个景点是去金沙岛游玩。这个岛真是漂亮极了,天蓝盈盈的不见一朵白云,海水清澈见底闪烁着金光灿灿的沙子,岛上各种游玩设施齐备,各种肤色的人尽情玩耍,像是进入了人间天堂。手里攥着泰铢的老魏也是跃跃欲试,问清楚价钱,玩半小时摩托艇只有一百元泰铢,他便把一路的烦心事放在脑后,驰骋在印度洋上来个彻底放松。刚刚骑了没十分钟,后座上的摩托艇主人说汽油剩余的不多了要返回。他有些沮丧地想,烦恼还没甩进印度洋就回去了真是有些不甘心,可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只好听人家的调遣。下了摩托艇,他掏出一百泰铢递过去时,人家用流畅的汉语说先生你搞错了吧,是一千美元!一千美元?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询问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知道这才是遇到大麻烦了。他挥手唤过来和自己住同一个屋子的老林,把手机、相机交给他,并请他赶快到岛上找警察或者是管理人员来。过了一会儿,老林匆匆过来说,他问了几个人都说这是一个私人岛屿,没有警察那些管理人员的,而且导游说了,在这个岛上人家要多少必须给多少。老魏一听这样说,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了,对于人家“等退潮后把自己喂鲨鱼”的恐吓老魏可是泰山顶上一棵松,他毫无惧色地说,别拿鲨鱼吓唬人,到时候说不定还是我吃鲨鱼呢,再说了别看这是在你们泰国,可大家要看清楚了,在这里成千上万的游客中大多可都是我们的同胞,何况出国前本人就买了200万的保险,所以随便你好了!我即使被喂了鲨鱼,我这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在贵国旅游失踪后,大使馆也会寻找的。说完,他竟然是如释重负地躺在金色的沙滩上,安详地享受起阳光和沙滩。僵持了大约有两个小时,大海已开始退潮,游客纷纷登船离开,老魏依然呼呼大睡。见他这副死猪不怕滚水浇的泼皮相,对方好像也没啥好辙,便主动和老魏讨价还价,由一千美金到一千人民币,再由一千人民币到两千泰铢,后来老魏也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把兜里的近一千泰铢全部拿出才算了事。 受尽侮辱的旅游结束后,刚回到家里老魏接到领队的电话,要他归还垫付的两千元。这电话像是导火索把他满腔的怒火点燃了,气愤中他慷慨激昂地向市委宣传部写了反映材料,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并说他在省里和“环球”旅行社联系过,本来到新马泰的正规价格是8000元,而报社只给人家4800元,其余的按照自费项目处理,才引发出了这么多的事情。老魏责问《牵手百姓报》究竟是新闻媒体,还是旅行社?他们收取一万八千元评选新闻人物的事情,宣传部门是否知道并且同意过。老魏在材料的最后留了一句,为此他将保留诉讼权利。 朱冠军接到材料一看,就知道杨阳他妈的心也是太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评选把钱已经是赚海了,可这家伙还欲壑难填地继续挖空心思和旅行社勾结赚黑钱。他连忙把杨阳找来,满脸愠色地警告要尽快妥善处理此事,千万不要引起其它媒体的介入,更不能引发出官司。杨阳也知道自己理亏,表示马上处理此事,先釜底抽薪地给姓魏的赔礼道歉,然后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把事情在最小的范围内解决,绝不给领导添麻烦。 麻烦来了,就像西伯利亚的寒流,无论现在的科学再怎么发达,谁也阻挡不住它的南下。老魏的举报材料在网上仅出现两个多小时,就有人抖出海山年度新闻人物评选的内幕,紧接着跟帖像大海的波涛那般汹涌,且是一浪高过一浪。许多网友质疑这样的评选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里面有没有官员的支持?更有人直言不讳地指出,这些当选的新闻人物本身就是彻头彻尾的分子,我们从表面上就看到这些领导们拿着国家的钱给自己买名声,那在背后他们又隐藏着多少勾当?纪检委的人都干啥去了,咋就没人过问此事?这些帖子可能被省委宣传部和省记协的领导看到了,他们还专门给朱冠军打来电话,要求为了纯洁新闻队伍市里要尽快组织调查组立即展开工作,发现问题必须严肃处理,并要上报处理结果。 显然这样的局面是朱冠军难以控制的,他指示成立以主管副部长为组长的调查组尽快查明此事,给公众一个交待。其实,事情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不查他也再清楚不过了,关键是该如何做出处理结果,这令他颇费思量,处理重了于心不忍,尤其是牵涉到自己给新闻工作者协会打过招呼以及其它问题,但客观地说,杨阳和报社的错误真是非常严重,朱冠军看网上公布出来的内幕后深感震惊,没想到这家伙竟黑到这种程度,如此严重的问题要轻描淡写地处理的话,恐怕对上上下下都不好交代。他要杨阳到省里去活动,上面说好了他这里自然是顺水推舟。两天后,杨阳显得很是沮丧地给朱冠军打电话,说都他妈的是翻脸不认人的家伙,当初拿钱的时候尽是笑脸,如今看我现在这种窘况,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现在,我才知道世态炎凉这几个字是怎么写的啊!实在把自己逼急了,可就无所顾忌了!朱冠军听到这话,心里有些发毛,马上打起了小九九,随口编造说:“看来麻烦真的大了,昨天尚进书记也做出口气严厉的批示,要求一查到底,彻底解决你们报社的问题。”之所以提到尚进,那是给自己找个台阶。 “朱部长,你不会也不管我了吧!”杨阳一听尚书记做了批示,果然很紧张,他的话语里略微带上点哭腔。 “凭我们的交情,我怎么会呢?不过,你也要沉住气,什么逼急了便无所顾忌的,这是啥话呀,有些事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打死也不说,知道不,你以后还要在社会上混哪!再说了,现在天不是还没塌下来吗?大不了严厉进行经济处罚完事,不就是几个钱嘛,难道还要了你的命不成?”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朱冠军在心里已做出了处理结果:给予《牵手百姓报》第二次黄牌警告并向市委宣传部做出深刻检查;处罚杨阳一万元罚金,责令其做出书面检查;没收非法所得五十万元上交财政。不过,既然此事一直没有公开曝光,那么处理结果也在小范围内通报,这样算是给足了杨阳面子。至于这五十万是如何确定的,朱冠军是按照评选活动的纯收入计算得来的。活动的总收入大约有五百万,剔除旅游和相关的回扣各自一百万支出,上过税,再刨除奖牌制作、电话传真、材料编辑和结集出版等所有的费用后,至少还要有两百万的纯收入,处罚五十万理应是能承受的,对于上上下下而言肯定满意,因为如此严厉地处罚媒体,至少在省里算是开创了先河。至于新闻工作者协会,本来就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单位,主席又已经过了退休年龄,此次给予通报批评不伤他们的一点儿皮毛,然后和财政局打个招呼,从五十万罚金中返还回来一部分给宣传部和协会,大家何乐而不为! 朱冠军把准备上会的处理结果先通报给杨阳,见他半天不吭声,便在电话里“喂喂”几声,催问要给个态度,杨阳突然撂出一句:“你都既然定了,我只好甘认倒霉!”电话里随即响起了“嘟嘟”的挂线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章 走上华山一条路 真是祸不单行,杨阳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就在报社被市委宣传部通报并即将受到经济处罚的第二天,掌管此次评选活动的报社财务总监、专职会计兼出纳突然失去了联系,连人带账本都在人间蒸发了。这个专账上至少还有三百多万元,而给旅行社的打款方法也是走一批游客打一次款,现在还有八个团的一百多人办好了手续没轮到走呢,而剩余的这些人旅行的费用就需要百余万。 财政局到报社转款的人听到杨阳的说法,马上向有关领导做了汇报,大家认为这可能是杨阳出演的一出苦肉计,早不跑晚不跑,偏偏这个时候跑,连得知消息的朱冠军也都这么认为。他很是生气,认为杨阳是利欲熏心了,一个活动赚了那么多钱,总不能为区区五十万而使得决定变成一张废纸令大家难堪吧!何况,事先都是和他通过气的。 其实,这位财务总监的失踪完全是事实。她是报社前年在全省人才交流会上招聘到的毕业于省财经大学的研究生,担任报社的财务总监,她是一个看起来文弱的小女孩,平时不善言辞,但业务精通,工作能力很强,处理一些账务特别做起假账来是滴水不漏,很受杨阳的赏识,在她加盟的短短一年后,便被委以报社财务总监的重任。可谁知这样一个柔弱女子竟然做出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来。报社给警方报案后,经过侦查发现账上的355万巨款早在几天前先后分三笔被汇到三个不同的账户,再通过技术手段查到该账号时,发现款已被提取出来。此时的杨阳真是扼腕痛惜呀!要知道,最早对这笔款打起主意的就是杨阳本人,这也是他要求独立设置账户的原因。起先他对小说家的策划并未怎么放在心上,当第一次收到那么多的回执时,便动起了心思。目前报纸的发行和广告是每况愈下,米老板改版的投资还继续在镜子里照着,在这种四面楚歌的窘况中,早给自己打点该是明智之举。所以他指示财务总监设立独立账户,为的就是随时可以中饱私囊。后来钱越来越多,他的心真就越来越黑,本来说好给旅行社每人支付8000元,当看着已入账的钱又这样流水一般地流走时,他的心真的是好痛啊!于是,他硬是和旅行社死磨硬缠地砍价,把价格降低到零团费的4800元,其余费用全部作为游客的自费项目收取,谁知出现了真不拿钱的老魏,导致出一系列的麻烦,竟弄到这样的局面,这咋能不叫他着急得尿血。 必须要稳住局面,杨阳暗自告诫着自己。在他上交检查的同时,从广告部里倒了几手才凑够了50万作为罚金上缴了财政局。在诚恳接受处罚的背后,他的心中再次掀起波涛,不是说自古华山一条路吗,到了这个份上还有啥顾虑,像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一样,报社的好日子说不定马上过去,何不学学那个聪明的财务总监呢!杨阳暗暗筹划起一个大阴谋。 元旦前才开过的驻站记者工作会在时隔两个月后再次静悄悄地召开。会议的主题只有一项,就是如何抓住海山经济快速发展的有利时机加大报纸经营力度,全面搞好综合创收。这些来自基层的记者当初被选拔出来的时候就是以懂得拉广告、会赚钱为首要条件的,他们写起新闻稿件来比较吃力,搞歪门邪道却都是一套套的很有见地,经过几年的实践,对于如何运作他们已是轻车熟路了。会议上,大家的讨论是异常激烈,提出的许多创收选题多是围绕医疗、教育、电讯、电力、保险等热门行业,大家还开诚布公地交流了自己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创收”的具体做法。总编辑杨阳在悉心聆听了大家的发言后,发表了鼓舞士气的演讲。首先,他对于大家这些年里给予报社的支持表示了诚挚的感谢;其次,他实事求是地承认目前报社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号召大家树立报兴我荣、报衰我耻的意识,和报社同舟共济、荣辱与共,共同谋求发展,力使大家的生活迈上一个新的台阶。在热烈的掌声中,杨阳又讲起了朱军的故事,说诸位大概都认识本报原驻青坪的记者站站长朱军吧,过去他只是个开小食堂的老板,但在我们报社的精心培养和扶持下逐渐地成熟起来,现在朱军担任了中央某大刊物的主编,前些时候见到他时,人家开着奥迪a6,带着年轻漂亮的女秘书,抽的是“熊猫”烟,吃的是鲍鱼,很有派头的。这里为啥要给大家讲这个例子呢?就是想抛砖引玉地告诉大家,这个世界上只有懒人没有笨人,只要努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今天平凡你我他,到明天“名记”可能就是你我他。杨阳抛完“砖”后,按照大家提出来的各个“目标”,逐个分析了当前的形势和要去寻找的突破口。分析完毕,杨阳扫视着大家说:“目前,社会反响最强烈的就是中小学乱收费问题,每年在各级召开的两会上,代表、委员们对教育深恶痛绝,教育部也搞过几次大的整顿,明确提出学校乱收费校长要撤职,省里、市里也公布了收费项目和标准,明确规定哪些属于乱收费。可下面为啥有令不行呢?中小学校开学在即,报社也不断接到读者关于教育乱收费的举报,依我看,一场特殊的‘新闻战’就从治理教育乱收费开始,向教育乱收费开炮!为此,各个记者站必须在报社的统一领导部署下,紧急行动起来,打击乱收费,促进报社搞创收。”杨阳的讲话虽然没有明说要采取敲诈的手段,但这些有经验的记者们对“以打促谈”的真正寓意都心知肚明。会后,记者部主任把海山市的十七个县区划成四个片,每片另外安排四名记者配合记者站的工作。临上“战场”前,参战的记者们配备了足够的“武器”:每组从记者部领取十个胶卷,到财务部门领取一沓空白发票。大家都很兴奋,连说这次有报社公开给撑腰,做几笔“大生意”是不成问题的。 这些记者的工资待遇平时很低,按照《牵手百姓报驻地记者管理考核办法》的规定,他们每月浮动工资900元,实行的是“三三制”,其中300元与新闻稿件挂钩,300元与发行工作挂钩,300元与广告挂钩,完成规定任务的足额发放,完不成的按比例扣除。但是没有哪个记者真正靠那点浮动工资生活的,因为报社的创收提成很高,最高提成可达到百分之三十。一方面是严格的创收考核,一方面是高额的提成,在双重刺激下,报社全体同仁,从副主编、部主任到记者和校对员一律以“创收”业绩论英雄,报社为此还颁布了详尽的创收计划,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大家从市到县再从县到乡镇采取了地毯式的搜刮办法,取得了辉煌的成效,无论是报社还是领导及个人都曾出现过短时期的“繁荣”。然而海山毕竟就只有那么些个单位,几年中,记者们仿佛是兢兢业业的渔夫不厌其烦地用小渔网在纷杂的社会这个大池塘里拉来拉去地捕捞,时间长了,再要捞上来大鱼已不是容易的事情。后来,完不成任务的记者越来越多,为了生存记者们只能不择手段地进行各种“采访”。此时做“生意”和“办案”也成为编辑记者见面的常用语。在这些“办案”记者里,担任青坪记者站站长的朱军便是杰出的一位。他像一只敬业的警犬用灵敏的鼻子在青坪县里嗅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新闻”。他在县公安局里这家门进那家门出,闲转着寻找线索。他从治安队意外地得知,头天晚上县环保局的一名干部在进行色情交易时被公安抓了现行,朱军抄完事情发生经过的记录后,正遇到此人满脸羞愧地来到治安大队交纳三千元罚金。朱军尾随着这名干部走到环保局大门口,猛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亮出自己的记者证说明身份,然后便煞有介事地开始了采访。昨晚的事情对这位干部来说已经是终身难忘的噩梦,一听嫖娼两个字脸色马上苍白起来,嘴唇哆嗦着哀求记者放自己一马。朱军笑着要了他的手机号码,留下“我会主动和你联系的”话后扬长而去。按照在治安队摘抄的办案记录,朱军写完“青坪环保局干部嫖娼被罚款”一稿后,打电话约该干部晚上十点到自己的办公室见面。记者站是由县工商局提供的,这是一座废弃的即将要拆迁的小楼,里面黑咕隆咚的不亮一盏灯。该干部提了两条香烟摸黑走进楼道,也许是心虚的缘故,竟在楼梯上摔了两个跟头,等到进屋时已是头发零乱、浑身肮脏。朱军把稿子给他看后,他猛地跪在地上哀求大记者发点善心,朱军冷冷地笑道,这个年头善心也是要用经济指标衡量的。干部哭泣地说,真不好意思,给公安局的罚款也是七凑八凑到处借来的。干部长时间的求饶,把好话都快说尽了,最后看求告无果,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说,实在不行我只有听天由命了!长叹一声后丢下两条香烟,拖着哭声离开了记者站。本来,朱军想独自搞定这名干部,谁知事情弄到了这地步,看来不动点真的是难以下台了。于是他把稿子传真到记者部主任手里,说明了事情的原委,不无暗示地说了一些暧昧的话请主任酌情处理。很快,主任在稿件上加盖了记者部的公章,并在发稿签的“审处意见”一栏上写明:“公务员道德败坏去嫖娼,此问题的性质十分严重,中央对干部队伍建设最近抓得很紧,一再强调要从严治理,此件先在本报公开发表,同时以本报内参形式报呈中央政法委、公安部及国家环保局等单位,领导同志批示后记者继续跟踪报道。”拿到这个传真件,朱军亲自到县环保局大院找到这名干部,神情严肃地拿出主任的批示意见请他过目,然后为难地说本来我也不想发发生在本乡田地里的事情的稿件,可上面领导盯得这么紧,我吃着人家的饭就得听领导的话。这回,干部看来真的了,他一点儿也不敢怠慢,他叫朱军在门口等着,不足一个钟头气喘吁吁地拿来五千元了结事情。朱军拿到钱后,他心里说你这家伙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如果那天痛快地拿钱,也省得给主任这份了,现在因为主任知道此事并出了面,只好也给他分了2000元。朱军常常自我解嘲地说,什么是当今媒体的游戏规则?那就是:只要给钱,什么稿子都能发;只要给钱,什么丑闻都能压! 朱军的成功成为记者部主任挂在嘴边的典型范例。在他的鼓励下,各记者站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石寨记者站使出了更猛的一招。该县一个地处偏僻山区的派出所自以为山高皇帝远可以为所欲为,所长在镇上赶集时发现一个美容美发厅里来了两名外地小姐,他以办理暂住证为由带两位小姐到他的办公室里履行手续。可巧,市警务督察队为该所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一起自杀案来暗访。镇上两村民为了水路问题发生纠纷,双方殴打在一起各有轻伤,派出所干警在处理纠纷时,接受了一方五百元好处费,把另外一位姓胡的村民带到所里关押,要他承认错误让出水路。胡姓村民却是一块硬骨头,死也不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样关押了两天后,所里只得把人放回家。谁知,这位村民回家后越想越气,竟拎起一瓶子农药走到派出所讨说法。所里的干警都忙着喝酒猜拳,对他这般“无赖”的表演置之不理,甚至有一干警还调侃胡村民,说别拿农药吓唬人,有种你就把那瓶子都给喝了。胡村民在干警的冷嘲热讽下为了自己的面子真的喝起了农药。干警们的酒席宴未完,他却倒在了派出所。后来还是胡村民的哥哥找到派出所,看到弟弟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才慌忙把人背着送到附近的乡卫生院,由于中毒太深,抢救无效而死。胡村民死后,家属向上告状,还给市公安局领导写了血书,所以警务督察队才到所里调查。市局干警走进所里,不见一个人影,静悄悄的,只听到知了的叫声,他们对着紧闭着的挂了所长牌子的办公室的门连敲几下没有反应,便拨通了所长的手机号码,却听到所长的房间传出“爸爸,来电话了!爸爸,来电话了!”的童音。他们很是尴尬,估计所长正在午休,大家就蹲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等候。此时,石寨记者站的记者也接到家属的反映材料前来调查。过了大约有半个小时,所长衣衫不整地开门吐了一口浓痰,督察也不说啥话直接进门,发现床上还有两个半裸的女子。记者的闪光灯弄得大家不知所措。俗话说家丑不能外扬,警务督察一看事情被记者得知,也很紧张,忙替所长求情,记者不置可否地只说晚上来办公室审稿。事情很重大,一旦被媒体披露,经过互联网一炒,可能一连串人会受到牵连。督察马上给市局领导汇报,局长迅速赶往石寨和记者会谈。见面时,记者部主任也刚刚赶来,记者不仅拿出了“派出所里所长找小姐寻欢”和“干警饮酒,村民服毒,派出所里引发命案”两篇稿子,主任还拿出报社值班副总编在发稿签上的审批意见:“此派出所发生的问题的性质相当严重,从中可以看出海山公安系统存在的重大问题。近年来中央对公安队伍建设抓得很紧,一再强调要从严治警,此件要尽快在报纸显著位置上发表,同时以本报内参形式报中央政法委、公安部及省政法委、公安厅等单位。”局长看得脸色发青,他说:“首先感谢新闻媒体的朋友对于我们公安部门工作的支持和关注;这个所的问题的确很严重,我们局党委一定严肃处理,绝不姑息养奸。且通过处理该所在全市公安系统起到举一反三的作用。我们对舆论监督从来都是打内心里十分感谢,但考虑到我局和你们报社都是多年里的友好合作单位,还恳请媒体网开一面,起码能缓发这两篇报道。”记者部主任一点儿也不含糊,连说我们算啥友好合作单位啊,我们的报纸公安局都没订几份。局长一听这话便马上板起脸对着跟随的政治部主任厉声喝道:“我不是说过多次,《牵手百姓报》是为老百姓说话的报纸,与我们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一致的,应该给每个干警订阅。”局长调转脸过来,笑盈盈地说先给我们订上两千份怎么样?两个稿子换回30万报款,而记者的提成能达到3万,真是何乐而不为皆大欢喜的好事。 “最近又有什么项目?”这句话几乎成了《牵手百姓报》驻站记者见面时说得最多的问候语。“你真狠!”这是对创收多的记者的由衷赞叹,像朱军这样的记者还被推举为“金牌杀手”。然而对于自己的所为,这些记者们私下聊天时也是心有余悸,不过有人也自我安慰说,马克思都说过,资本来到世间,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我们一份民营报纸也是在进行原始积累呢。 就在这样的生存状况中,驻站记者们迎来了报社集体组织的“炮轰行动”。为了给此次深入教育系统的“采访”活动营造出更好的舆论氛围,在他们开始行动的前一天,《牵手百姓报》刊发了国家教育部、省上和市里关于治理中小学乱收费的通知,还别有用心地把外省的一个校长因乱收费被撤职的新闻加了框刊登在显著位置,而本报记者采访市教育局的稿子《明明白白交学费》也放在同一版面上,并详细标明海山市物价局批准的全市各类学校具体的收费项目和价格标准。开始行动后,不用商量和教导,各路记者的“办案”手法几乎是同出一辙:到达目的地后先找宾馆住下,然后确定目标学校,分头采访,收集证据,回宾馆迅速写好稿子,再电话通知学校校长过来看稿子,讨价还价成交后给发票卷款走人。 选定好学校,记者便像一个特工那样蹲在校门口等待学生放学,找几个学生问学校收了多少,一共有多少学生,这样先算出学校大概多收了多少钱,然后找校长见面随便聊聊。言多必失,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校长们露了马脚,暴露的问题越来越多。留了校长的电话后一回到房间,他们马上分工,匆匆处理稿件,然后请校长到宾馆“看稿”。校长进来时都还挺高兴的,以为是记者专程来写表扬稿的,等看到稿子的内容后脸色大变。紧接着他们都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哀求报社千万不要发稿。面对公开曝光的威胁,几乎所有的校长都选择了花钱消灾。“反正不是自己掏钱,又保住了位子和面子”,这些校长们有着普遍的被敲诈者的“消费心理”。而且他们一点儿也不担心,面对校园里永不枯竭的生源,学校接下来又会把这些钱转嫁到“花朵”的头上,可以另立名目继续收费,使广大学生被迫充当着这一食物链终端利润制造者的角色。 所以面对记者们提出“报社困难,大家相互支持”的暗示,校长们大多也是主动提出给报社赞助。记者此时也成为了商人,监督对象成为了生意伙伴,学校的付出不是换得了正面宣传的版面,便是成为报纸教育特刊版的理事单位。在裸的交易后,双方的工作进入到实质性阶段,大家都趁热打铁严格履行契约,记者头不抬眼不睁地开具发票,名堂无非是“宣传费”、“理事成员会费”或“订报费”,当然关于款额他们都在心中有一个原则,按照学校多收金额的百分之十到二十作为索要标准,他们知道学校收取这些钱时也是担惊受怕的,不是容易的事情,除了报社以外肯定还有其他的收费单位把手伸向学校,如果超出了标准,那学校打死也是拿不出的,这样做只能弄得彼此下不了台,而核实标准也是讲究游戏规则的重要步骤。 报社简直像“三大战役”时解放军的总指挥部,每天都要及时沟通信息,通报情况,表彰先进,鞭策后进。十多天下来,在“创收”达到一百八十万之多后,报社宣布战事结束,大家进入到修整状态,等另寻到目标后再出击。这样赚钱来得快,任务完成得好,特别是在整个过程中记者们都有一种凌驾于人的权力在握的感觉,兴奋中都想一往无前而不愿意刹车,尽管知道这样的“生意”不会做得太长久,鉴于城里和城郊条件好点的学校都已扫荡过去,所以好些记者把目标转向了偏僻的乡村学校,独自单干起来。 送走了总社记者,宝寨记者站的两名记者这两天已经刹不住车了,他们开着1000元买来的除了喇叭不响几乎全身都响、连牌子都看不出来的微型车,深入到山区转悠了几天,又弄到三四万块。对着地图搜寻了半天后,封河中学成为了他们最后的目标。 宝寨县封河镇是个地处深山大沟的山区乡镇,距离县城足有八十多公里,全镇有四千多平方公里的面积,地域很是辽阔但没有任何资源,农民靠的是广种薄收维持生计,至于买个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和孩子上学的钱主要依托的是山地上种植的土豆。处在这样经济状况的山区封河中学的寒酸那是必然的事情:校门是用几棵柳树搭起的,墙壁则是用黄土夯实的,所有的教室都是在黄土山中挖的窑洞,教师宿舍倒是建在空地上,是用黄泥和砖头砌起的,由于年久失修,墙皮一块块斑驳脱落,倒像是患上牛皮癣的老年人。学校院子本身就很窄小,却仍然到处堆满了柴草等杂物,别说寻啥运动场所,即使走路也要小心。学校的色彩是呆板而毫无生机的灰色,只有在朗朗晴天下,住校生们拿出那些多是来自于外面捐赠的衣物和被褥晾晒时,花花绿绿般像是万国旗一样随风飘扬,才给单调的穷山沟增添几分色彩。 这天下午两记者赶到封河中学时,差不多要到放学时间了。七绕八绕地走过那些杂物,他们看到几个窑洞教室里学生们很自觉地在上自习。他们比较了一会儿,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学生年龄比较小的班级走了进去,开门见山问大家,谁拿着学校给的报名发票。农村孩子真是老实,好多同学争先恐后地举手表示自己拿着发票。记者拿过来一看,问题就出来了,所谓的发票其实是自己制作的收据,只有那个学校公章才说明这收据的权威性。记者心里有了数,他俩来到一个门上写了办公室几个字的房间推门进去,看见四个人正在聚精会神地打麻将,一个人伸着长脖子观看。山区人真的是质朴,看到来了两个陌生人,大家都停止了动作,甚至一个手里已摸到牌的秃顶人也把手扬在空中,招呼他们进来坐。记者亮明自己的身份,好似很随便地说想了解一下新学期贵校的收费情况,调查你们的经费够不够用。那个秃头人嘿嘿笑着,说你们的调查选对了,我们最缺的就是经费,这是个小学校,山里的群众又贫困,即使想多收也收不上来。平时要不发动学生勤工俭学,连烧煤的事情都解决不了。指着另一个打牌人说那是学校的会计,具体事情由他跟你们说。会计恋恋不舍地离开麻将桌,另外那个观看的长脖子马上补了他的缺。到另一个房子里,会计说全校862名学生,学杂费每人是180元,取暖费、喝水费、卫生费一共是50元,班费10元,至于书本费那就根据年级的不同而不同。记者这段时间早把县里的收费标准熟捻在心,规定的学杂费是136元,仅此一项多收三万多。他们拿出数码相机对着那些单据拍照,会计帮忙往平整拉。记者临走的时候又来到麻将桌旁和校长告辞,开了个玩笑说你这儿天高皇帝远,日子过得不错呀,随即不顾校长挽留吃晚饭的盛情,来到离学校不远的乡政府。记者找到乡领导亮明身份后,先是和乡领导交杯换盏吃喝了一通,然后住进客房拿出到其它学校的稿子略微修改了校名、数字等,一篇稿子便已写好。在定标题上,两人倒是费了点脑筋,直到次日上午才取了《打白条收学费全是糊涂账——校长带头教室里摸麻将》这样的标题,吃早饭时,记者在饭桌上拿出稿子给乡长看。乡长看完,脸色不对劲了,马上打电话叫校长到乡政府来。 校长很快赶来,看到记者乐呵呵地直说昨天光顾玩了怠慢了你们。乡长一言不发地把稿子递了过去,校长大大咧咧地赞扬道,这么快就写好了,真是神笔呀!说着打开稿子一看标题,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紧接着是发呆,半分钟后光秃秃的脑门上沁出点滴的汗珠子,然后便浑身发抖,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啊!” “你看看你们,年龄都这么大了,教育乱收费,上班打麻将,干的是些啥事?这要真的捅出去了,你的饭碗到哪里谁也就说不清楚了!”乡长满脸愠怒地批评着校长,首先打破了僵局。“记者同志,封河中学包括乡里的一些干部,的确存在着山高皇帝远、工作自由散漫的问题,你们看问题很准,我代表乡党委和乡政府对你们不远、不远百里亲自检查工作进行批评监督表示感谢!”像等待大家鼓掌一样乡长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接着又说道,“我们是穷乡僻壤的山区,教师和干部队伍本身就不稳定,如果你们报道了会带来更大的负面影响,所以恳请你们高抬贵手。我知道,大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们记者也有压力,比如稿子任务,创收任务等等,怎么样,有事情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定竭尽全力照办!” “乡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客气了,可能你们也知道报社现在很困难,那就相互支持一下吧。”记者开了个价说给一万元,然后给你们做三分之一版的宣传,其实,你们整天生活在山沟里为了我国的教育事业兢兢业业,宣传那可是光明正大的,我们带了报社的正规发票,随时可以开! 一万元可不是个小数。乡长和校长交换了眼神,校长说:“记者朋友们,你们也看到学校那个寒酸相,我们实在是穷,能否少出点宣传费。哪怕我们不要登报宣传,更不要发票啥的?” “广告发票里包含着百分之十七的税款,你们不要票也可以,那给八千块依然换三分之一版面吧!”记者见他们不吭声,便又说,“我们也不躲躲闪闪了,如果真不要版面的话,给五千好了。说实话,你们封河这么远,跑一趟的成本也不少啊!” 看到他们的态度逐渐缓和,乡长和校长也使出讨价还价之能事,不知道经过多少个回合的谈判,说了多少好话加上叫了多少声大哥,最后才在三千五百块上“收盘”。 记者开着破车扬长而去,望着屁股后面的尘土,校长突然产生了上当受骗的感觉,难道外面的世事变得如此繁乱,作为正义化身的记者就像强盗般的竟敢公开讹诈?当时那俩人只不过拿个蓝色本本在自己眼前晃动了一下,连本上的姓名都没有看清,怎么就确认是记者呢?他想着不禁有些后悔,不仅是为了那三千五,更重要的是为了恢复已在自己心目里败坏了的记者崇高的形象,他连夜给省委宣传部写了遭遇“记者”诈骗的经过,同时他实事求是地在信中承认了自己违规乱收费的错误,并表示一定进行整改。其实,早有人向有关部门和新闻媒体举报,《牵手百姓报》在海山各县违规设立记者站,大肆进行掠夺式的“创收”,靠一本发票起家,到处拉广告,搞赞助,甚至敲诈勒索。但由于举报材料都是由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写的,所以省里几次要下决心调查,苦于证据不足未果。当看到封河校长的实名举报后,省委宣传部和省新闻出版局十分重视,马上考虑组织人员进行严查。也是凑巧就在此时,在全国颇有影响的《透视新闻周刊》派记者下来进行了暗访,以“一份都市报的新闻勒索食物链”为题披露了《牵手百姓报》的一连串新闻的问题,令全国各界特别是新闻界哗然。 外面媒体的公开揭露使得杨阳的报社内部秩序大乱。长期受到压制的《牵手百姓报》八名以部主任为主的编辑记者集体签名递交辞职信并把信通过电子邮件发给《透视新闻周刊》。信中说:从本报创刊后到今天,报社抛弃新闻道义和新闻纪律,采取卑劣手段抓收入,将报纸带入了一个急功近利、竭泽而渔、人心涣散的危险边缘。当报社在和其它报纸展开激烈的市场竞争失利后,工作的重点全部放在了创收上,使创收成为衡量员工德能的惟一标准。全体工作人员一心搞创收,反而忽略了本职工作,编辑、记者都成了广告员。为了搞广告写工作报道;为了搞广告写表扬稿;为了搞广告,批评监督稿件成为“敲诈勒索”的工具,这样做,哪有媒体的道义和责任,更何谈报纸质量?记者们在信里指出报社存在的三大问题:一是领导层指导思想偏移,全社均以创收为出发点,报纸质量也为创收让路;二是人员配置和机构设置有误,以部室为单位进行创收考核,小集体利益损害报社的整体利益;三是报社领导的决策和行为没有得到应有的监督。报社的全体编辑记者曾寄希望于改革,但目前的报社现状及其发展趋势着实令大家感到困惑和迷茫。 集体辞职事件使得《牵手百姓报》成为全国舆论关注的焦点。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一章 李逵抓李鬼 由于能源开发持续有序地进行,特别是一些大项目的上马使得海山市的经济状况开始明显地好转起来,地方财政收入也彻底告别了吃饭财政而步入一个新的时代。有了钱,就像牛羊们有了草场,蜜蜂们见到了花朵,全国各地的各方人士络绎不绝地来到海山,而嗅觉灵敏的记者们更像是蝗虫一般纷纷飞来蚕食着这片美丽的草场。一时间里,来自全国各地的新闻机构派出来的记者蜂拥而至,找事的,组版的,要赞助的,拉广告的,把市委宣传部弄得好不热闹。后来,由几个或十来个记者组成的“环保行”、“世纪行”、“三农行”、“妇女行”等名目繁多的新闻采访团也隔三差五地光临,使得各级宣传部门应接不暇。面对凶猛的记者潮,县区多次上书市委宣传部要尽快制定相关的接待办法,力争把一些非主流媒体的蝗虫般的“创收记者”们拒之门外。朱冠军对于这些记者感到很棘手,他知道蝗虫有个特点,那就是群体出动,消灭了一小群说不定会招致来更多的群体。而要彻底地灭虫,这可是难上加难的事情。所以,市里不制定具体的办法,至于各县的一些土政策比如规定不论任何部门和单位接受媒体记者采访在查验记者证件的同时,对方必须持宣传部的介绍信方可接待,朱冠军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不置可否。 这天,毗邻海山的遥州市宣传部打电话说,有一个由十一个新闻单位的二十多名省青年记者协会的记者组成的“平安社会”新闻采访团将从遥州出发,先进入到海山市的宝寨县采访并吃午饭,晚上住到海山,要求海山市有关方面做好采访准备。接电话的秘书听到如此规模的采访团前来,觉得不能马虎,连忙打问遥州市那边的接待规格和一些具体的细节。遥州市是个能源更为富集的大市,在石油、煤炭等战略资源开发中,意识超前且各级领导的胆子也大,前些年他们就倡导个人、集体和国家一起进入能源开发领域,这几年更是搭上发展民营经济的帆船,制定了许多鼓励政策,吸引了数百亿元民营资本进入到这些领域。尽管生态环境严重恶化,开发把大地破坏得千疮百孔,但遥州经济状况很是了得,据说全市的亿万富翁有五百多名,至于千万富翁则达到了三千多,有人形象地说,街头一块广告牌倒下去的话,在砸倒的一百人中间,至少有二十个千万富翁,三十个百万富翁。该市的财政收入早超过百亿元,虽说和海山同属于七类地区,但当地干部的工资要比海山高600元。有钱了,他们的出手自然很大方,所以长期以来都是记者们采访的“乐土”。近年里,海山的发展给记者们开辟了新的采访通道。在一般情况下,记者们到遥州采访完后总要绕道来海山看看。 一次来二十多名省级媒体组成的采访团真的比较罕见,加上又是采访平安社会这个主题的,海山市委宣传部不得不倍加重视。可不巧的是,朱冠军此时随着尚进、罗平安等领导们在北京参加一个重大项目的论证会议,市委另外两位副书记也都有要事,而部里的另外两位副部长一位在省里参加科学发展观的理论学习班,另一位兼着文明办主任,此时正陪同省文明办领导到各县检查文明单位的评比情况。宣传部本来人手就少,又走了几个主要领导,顿时感到接待起来力不从心。朱冠军考虑到这是个高规格的采访团,便在电话里临时任命部里政秘科的冯科长为宣传部的副部长,叫他先到市委办公室开接待单子,盯着接待办安排好食宿后,然后带上宣传科长和司机赶到宝寨县,做好前期的接待和解释工作。朱冠军特意在电话中对冯科长强调,你的任命是临时的,接待完后立即作废。 冯科长几个人到宾馆看着接待办安排好后,紧急赶往宝寨,此时县里的接待工作已准备就绪,县里为此还专门组织了一个机构,县委书记和县长亲自担任了陪同采访团的团长和副团长。由于记者的职务和具体单位还没有确定,接待办只得按照每人一个标间预留了房间供中午休息之用,还另外预留了三个套间供采访团里的领导使用。房间里一律放置一包软“中华”和“三五”香烟,并放置一个干果盘,盛有南瓜子、红枣、花生、人参果,一个装有苹果、酥梨、荔枝、脐橙的水果盘,还有一本综合介绍宝寨的画册和几份材料排列整齐地放置在文件袋里,仿佛是一队士兵静静地等待着首长的检阅。 冯科长和县里的领导寒暄了不多时,就听见窗外响起警笛声,宝寨是个小县,一般情况下是听不到警笛声的,大家忙出去,便见六辆清一色印制着“平安社会行”的猎豹越野车开进了宾馆。宣传科长和对方领队简单地接洽结识后,科长就充当起介绍人,大家依次上前见面握手,对方首先介绍的是省青年记者协会秘书长、本次采访团的团长王斌,王斌倒是嘻嘻哈哈地说:“别团长、团长的,叫得多生分,我头大,叫王大头好了。”他这样一说大家顿觉轻松。宣传科长介绍冯科长是冯部长时,冯科长虽然脸上堆起笑说着欢迎欢迎,自己的心里却哆嗦起来。在他们来宝寨的路上,心里不舒服的宣传科长开玩笑说,你现在当了副部长,要是哪天这些记者再来采访找冯部长时,我可该怎么说。冯科长表面上也很平静地开玩笑说那就告诉记者,冯部长因为女人的事情被撤职。话这样说了,心里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朱冠军临时任命自己而不是宣传科长当副部长,说明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忧的是毕竟要和记者共同工作几天,假部长真不好扮演,万一露馅那可就太难看了。 大头王团长原是中央某大媒体驻省里的记者,曾因在采访中受贿被辞退,之后被聘请到省青年报担任了记者部主任,在他的倡导下组建起省青年记者协会,自己弄得一个秘书长职务。随着记者队伍的年轻化从业人员里年轻记者的比例加大,所以这个秘书长的位置在省新闻圈里也算上个人物。青年报是周报,大头王斌平时的工作十分轻闲,所以主要精力便放在搞新闻发布会和采访活动策划方面,此次他带队下来,就是在省政法委里当宣传处长的哥们的游说下,说动了政法口的几个领导,最后联合组成了这个平安社会采访团,本来记者就已牛逼到家了,再和政法口沾了边,一路警笛声声飞扬跋扈的好不霸气。遗憾的是,他们走到各地,看到的都是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别说没有遇到邪门事情,即使是有坏人准备犯案,看到他们浩大的阵势也会逃之夭夭的。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