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势》 1、幽默和尊严 第一养养幽默感 提起来幽默感,义和团同志一定又摔小辫子曰:“我们古已有之。”君不见《史记》上有《滑稽列传》乎,可见古人的风趣。现在只有复古就成啦,用不着向外洋学习,否则你就是猛拔尊鼻想当洋大人。我想幽默是纯洋大人的玩艺,中国古时候恐怕没有,有之的话,也只有滑稽,而滑稽和幽默却是两回事,他们在形式上有时可能混淆,但基础却大不同,滑稽是一种输出的情操,目的只在别人,而幽默都包括自己。我想单凭直觉,就可以发现中华民族恐怕是世界上最缺少幽默感的一个民族,是不是上帝偏心,当初造人时,故意不在中国人脑筋里放下幽默感那条筋,我不知道。即令放得有,两三千年下来,左酱右酱,也酱得差不多啦。呜呼,**产生讽刺,民主产生幽默。讽刺是冷冷的观察,幽默是热情得连自己也参与在内。也就是说,迫害产生讽刺;越讽刺,越迫害;越迫害,也越讽刺,成为一个恶性循环。而幽默产生宽容;越宽容,越幽默;越幽默,也越宽容,结果是一团祥和。 因为缺少幽默的缘故,即令家庭之中,夫妇之爱,子女之亲,都弄得无啥乐趣,孔丘先生提倡“食不言,寝不语”,他阁下的尊家和冰窖有啥区别乎哉?最近电视上每逢星期三有美国影集《妙爸爸》节目,每个人都应看看,柏杨先生要是大权在握,一定弄一条法律,凡不按时收看的家伙,一律罚一块钱,以充实柏杨夫人的脂粉费。我们真应该用来跟《红楼梦》上贾政先生的家比一比,也跟自己的家比一比,努力学学那位妙爸爸,妙妈妈,妙姐姐,妙弟弟,妙妹妹。和那种充满了灵性的真挚的爱,以及那种充满了灵性的表达方式。他们有争执,有误会,有帮助,表面上看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脆弱得好象各自为战,随时可以四分五裂,实际上那才是一个坚固而永在的家。 中国人恐怕很少这种风趣,事业上稍微有点影子,无论脸上心上,就立刻插上一根棒冰,来一个“君子不重则不威”,其僵如尸,护短如护命,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不往外乱冒崽气。呜呼,君不见阿q先生乎,有愤怒,有勇气,有嘴脸,独独没有幽默。怎样使阿q先生有幽默,真是一个伟大的课题。夫幽默是人生的滑润油,不但能使人际关系转得轻松,也可以使人际关系转得愉快。幽默不是做作,而是出自内心的高贵情操,化吉化凶?成为敌人或成为朋友?栽觔斗或走平坦大道?都在一念之间,有幽默感的高高兴兴,没有幽默感的背皮发紧;盖面孔绷得久啦,影响所及,连屁股都会扭曲。第二应有打官司的勇气·一切争执诉诸法律 我们中国,一向是鼓励人们息讼的,李世民先生当皇帝时,史书上说,连监狱都空空如也,世称为太平之治。盖小民一个个安居乐业,没人打官司,自没人被关起来也。古人无不努力宣传“讼终凶”,实际上也实是“讼终凶”,打官司的结果,遇到说不准学,不但钱没有啦,而且也受尽了天下之气,真是标准的人财两空,人人自然应以官司为戒,而且发明了“八字开学”,曰:“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宁可抱着一肚子冤气跳淡水河,也不告状。情急时只好去庙里烧香,咒该坏蛋不得好死,或死了变成大王八,以便自己宰而食之。比较实际的倒霉份子,虽不信天老爷那一套,却日夜盼望有个包拯先生那种青天大老爷出现,以平民愤。脑筋比较灵活一点的知道青天大老爷者,五百年不出一个,就改而寄托江湖上仗义疏财的侠客,千里之外,取贪官首级,如探囊取物;只见一道白光,在天上而飞,第二天报上登了出来,招商局头目的尊头不见啦,你说妙不妙哉。 一个现代化的国家和社会,建立在人民对法治的信念上,暴戾之气只是“人治”社会才有的产物。法院好象严父,(注意,不是法官像严父,已经有警察先生当我们小民的爹啦,法官先生再出来当爹,怎么受得了乎?)小民内心有一种信念,那就是,人世间有最高的天秤,不必诉诸诅咒、神仙、革命、贿赂,就可以得到公正的裁判。想当年德皇菲特列大帝,在波茨坦宫后面,修建一个御花园,就在东南角上,有一个既破又烂的磨房在焉,如果不把它除掉,不但御花园成不了四四方方的,而且和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一对比,简直成何体统。菲特列大帝派人前去交涉,要收买该磨坊,老头也怪,随你出多大价钱,就是不卖,盖祖传至宝,有纪念价值,万金不换者也。僵到最后,菲特列大帝大怒曰:“你敢跟皇帝作对,反啦反啦。”于是御林军把老头抓来,由菲特列大帝先礼后兵,亲加晓谕,该老头顽固不化,一直摇头,菲特列大帝跳高曰:“好呀,你不卖没有关系,我就强占。”咦,你猜该老头说啥,他也跳高曰:“你如果强占,我就去法院告你。” 结果如何,史有明文,换了中华文明古国,不要说皇帝啦,就是一个二抓牌,恐怕都会顺手拣顶帽子祭出去,把该老头祭到监狱里上老虎凳。可是菲特列大帝却在重要关头,走下宝座,跟老头握手曰:“想不到德国法律,受人民如此尊重信赖。”德国之强,契机于此。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又一发明 一介平民,如果想当官的话,自然要靠李宗吾先生的“求官六字真言”,一番努力之后,把官──无论是市长也好,局长也好,部长也好,县长也好,委员也好,主任也好。反正是,既把官弄到了手,则必须懂得保官之道。否则一年半载,垮了下来,岂不前功尽弃乎哉?李宗吾先生有鉴于此,在《厚黑传习录》中,除了发明上述的“求官六字真言”外,还发明了“做官六字真言”,录出于左,以供有志之士参考。 做官六字真言者,“空”“恭”“绷“凶”“聋”“弄”是也。 “空”,此“空”非空闲之空,乃空洞之空。一是文字上之空,遇到批呈词,出文告,一律空空洞洞,其中奥妙,一时难言,多看各机关公文,便可大彻大悟。二是办事上之空,随便办什么事,都活摇活动,东倒也可,西倒也可,有时办得雷厉风行,其实暗中藏有退路,如果见势不佳,就从那条退路悄悄的抽身,溜之乎也,绝不至于把自己挂住。 “恭”,卑躬折节,胁肩谄笑是也。有直接的恭焉,指对上司恭而言。有间接的恭焉,指对上司的亲戚朋友工役恭焉。学问之大,难以形容。 “绷”,恭的反面,即对小民或对自己的属下,把面孔?得紧紧的若猴屁股。又分两种,一是,在态度上“绷”,看起来好象赫赫大人物,凛凛然不可侵犯。二是,在言谈上,俨然腹有经纶,盘盘大才,实在说来,肚子里的墨汁却硬是不太多也。 ──对于“恭”与“绷”,李宗吾先生发挥得最淋漓尽致。他曰,“恭”者,是恭饭碗所在地,而不一定恭上司,如果上司不能影响饭碗,恭他干啥?“绷”亦如此,凡是不能影响饭碗的人,不妨统统一律“绷”之,不一定非绷属员或绷小民不可,对有些无权的大官,照样可以绷他。 “凶”,凶狠之谓。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别人亡身灭家,卖儿贴妇,都不必去管。但有一层应当注意的是,凶字上面,定要蒙一层仁义道德,最好大喊铁肩担道义,大叹人心不古,才能杀人如草不闻声。 “聋”,即耳聋,也就是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对舆论的攻击,民意的指摘,都当作春风吹驴耳,毫不在乎。同时,聋者,还包括“瞎”的意义,对文字上的责备,看见也等于没看见。 “弄”,呜呼,此为主要的一着,即弄钱是也。常言曰,千里来龙,此处结穴。前面的“求官六字真言”中的六个字,和本篇介绍的“做官六字真言”中的前五个字,共十一个字,都是为此一字而设。不为弄钱,谁去费那么大的劲求官做官乎哉?且此处之“弄”,与求官之“送”,互相辉映。有人送,便有人弄,不弄无送,不送亦无弄也。 李宗吾先生《厚黑传习录》三**宝中的两**宝:“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已经分别介绍无误,现在再介绍第三**宝“办事二妙法”,内容更为叫座,非有绝世之资,简直领会不动。 二妙法者,一曰“锯箭”,一曰“补锅”。 锯箭法者,有人中了一箭,请外科医生治疗,医生将箭杆锯下,即索医药费,问他那箭头怎么办乎哉?答曰:“那是内科的事,你去寻内科可也。”李宗吾先生曰:现在(柏老按:非一九六○年代的“现在”,而是一九二○年代的“现在”,理合声明,以免误会。)各机关的大办事家,多半采用这种妙法,例如批呈词:“据呈某事某事,实属不合已极,仰候令饬该县长,查明具报。”“不合已极”四字,是锯箭杆;“该县长”是内科。抑或“仰候转呈上峰核办”,那“上峰”又是内科。再例如有人求我办一件事,“这件事我很赞成,但是,还要同某人商量。”“很赞成”三字,是锯箭杆;“还要”就是内科。──柏杨先生拟增广曰:“开会”亦可列为一“例如”,盖“原则可行”是锯箭杆,“提会讨论”和“技术上尚待研究”是内科也。 补锅法者,煮饭的锅漏啦,请补锅匠来补,补锅匠乘主人不备,用铁锤往破锅上一敲,于是该锅不但破矣,而且简直要碎。乃宣称曰,该锅破得太厉害,非多补几个钉子不可,价钱自然很大。然后把锅补好,主人锅匠,两大欢喜。郑庄公姬寤生先生纵容他的弟弟姬段先生,使他多行不义,才举兵征讨,就是用的这种补锅妙法。历史上此类事件甚多,例子一辈子都举不完。 李宗吾先生对此二法的总评是:“前清官场中,大体上只用锯箭法。民国以来的官场中,锯箭和补锅互用。” 厚黑学发展到传习录,可谓登峰造极。但到一九四○年代抗战中期,李宗吾先生把传习录内容更加扩大为四编,一曰厚黑史观,二曰厚黑哲理,三曰厚黑学的应用,四曰厚黑学发明史。其立论的形式是,自由自在,想说啥就说啥,口中如何说,笔下如何写,或谈时局,或谈学术,或追述平生琐事,高兴时就写,不高兴时就不写,或长长的写一段,或短短的写几句,不受任何限制。下笔时候,想引用某事件或某典故,偏偏历史上从没有这种事件,或从没有这种典故。那么,李宗吾先生凛然曰:“我就自己捏造一个。”盖思想家与考据家不同,思想家为了说出他的见解,平空难以开口,不得不顺手牵羊,以增强力量。连孔丘先生都得托古,以求改制,何况可以跟孔丘先生媲美的思想家李宗吾先生乎? 李宗吾先生不但有惊世骇俗的著作,而且有自己为自己祝寿的征文启事,他生于一八七九年一月十三日,到一九三九年,正满六十岁。自己做了一篇征文启事,乃世间至文。恭录于左,以飨读者,盖其与厚黑学诸书,有同等价值。 启事全文曰── “鄙人今年(柏老按:“今年”,一九三九年),已满六十岁,即使此刻寿终正寝,抑或被日本飞机炸死,祭文上也要言享年六十有一上寿。生日那一天,并无一人知道,过后我遍告众人,闻者都说与我补祝。我说,这也无须;他们又说,教主六旬圣诞,是普天同庆的事,我们应该发出启事,征求诗文,歌颂功德。我谓,这更毌劳费心,许多做官的人,德政碑是自己定的,万民伞是自己送的,甚至生祠也是自己修的。这个征文启事,不必烦劳亲友,等我自己干好了。 “大凡征求寿文,例应铺叙本人道德文章功业。最要者,尤在写出其人特点,其它俱可从略,鄙人以一介匹夫,崛起而为厚黑圣人,于儒释道三教之外,特创一教,这可算真正的特点。然而其事为众人所共知,其学亦家喻而户晓,并且许多人都已身体力行,这种特点也无须赘述。其欲说明者,不过表明鄙人所负责任之重大,此后不可不深自勉励而已。 “鄙人生于光绪五年己卯正月十三日,次日始立春。算命先生谓,己卯生人,戊寅算命,所以己卯年生的人,是我的老庚。戊寅年生的人,也是我的老庚。光绪己卯年,是公历一八七九年,爱因斯坦生于是年三月十九日,比我要小一点,算是我的庚弟,他的相对论,震动全球。而鄙人的厚黑学,仅仅充满四川。我对这位庚弟,未免有愧,此后只有把我发明的学问,努力宣传,才不虚此生。 “正月十三日,历书上载明,是杨公忌日,诸事不宜。孔丘生于八月二十七日,也是杨公忌日。所以鄙人一生际遇,与孔丘相同,官运之不亨通,一也;其被称为教主,一也;天生鄙人,冥冥中以孔丘相待,我何敢妄自菲薄。 “杨公忌日的算法,是以正月十三为,以后每月退二日,如二月十一日,三月九日……到了八月,忽然发生变例,以二十七日为,又每月退二日,如九月二十五日,十月二十三日……到了正月,又忽发生变例,以十三日为。诸君试翻历书一看,即知鄙言不谬。大凡教主都是应运而生,孔丘生日现为八月二十七日,所以鄙人生日非正月十三日不可,这是杨公在千年前便注定了的。 “孔丘生日定为阴历八月二十七,考据家颇表异词,改为阳历八月二十七日,(柏老按:抗战时的孔丘诞辰,也就是教师节,是八月二十七日。后来因为该日恰在暑期,无法“放假一日,以示庆祝”。乃改到九月二十八日,读者先生不可不知其中曲折也。)一般人更莫名其妙,千秋万世后,我的信徒,饮水思源,当然与我建个厚黑庙。年年圣诞致祭,要查阳阴历对照表,未免麻烦。好在本年(一九三九)正月十三日是阳历三月三日,兹由本教主钦定阳历三月三日,为厚黑教主圣诞,将来每年阴历重九登高,阳历重三入厚黑庙致祭,岂不很好乎? “四川自汉朝文翁兴学,而后文化比诸齐鲁,历晋唐以迄有明,蜀学之盛,足与江浙诸省相埒。明季献贼蜀,杀戮之惨,亘古未有。秀杰之士,起而习武,蔚为风气。有清一代,名将辈出。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无一不有。嘉道时,全国提镇,川籍占十之七八。于是四川武功特盛,而文学蹶不振焉。六十年前,张文襄建立尊经书院,延聘湘潭王壬秋先生来川讲学,及门弟子,井研廖季平,富顺宋芸子,名满天下。其它著作等身者,指不胜屈。朴学大兴,文风复盛,考《湘倚楼日记》,一八七九年正月十二日,王先生接受尊经书院聘书,次日鄙人即行诞生,明日即行立春,万象更新,这其间实见造物运用之妙。 “帝王之兴也,必先有为之驱除者。教主之兴也,亦必先有为之驱逐者。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孔儒之兴,已二千余年,例应退休。皇矣上帝,乃眷西顾,择定四川为新教主诞生之所,使东鲁圣人,西蜀圣人,遥遥相对。无如川人尚武,已成风气,特先遣王壬秋入川,为之驱除。此所以王先生一受聘书,而鄙人即嵩生岳降也。 “一九一二年,共和肇造,为政治上开一新纪元。同时,鄙人的厚黑学,揭载《成都日报》,为学术上开一新纪元。故中华民国元年,亦可称厚黑元年。今年为中华民国二十八年,也即厚黑学纪元二十八年。所以四川之进化,可分为三个时期,蚕丛鱼凫,开国茫然,毌庸深论。 “秦代通蜀而后,由汉司马相如,以至明杨慎,川人以文学相长,是为第一时期,此则文翁之功也。有清一代,川人以武功见长,是为第二时期,此则张献忠之功也。中华民国以来,川人以厚黑学见长,是为第三时期,此则鄙人之功也。 “一九一二年而后,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努力工作,把四川造成一个厚黑国,于是中国高瞻远瞩之士,无不大声疾呼曰:‘四川是民族复兴根据地!’我想,要想复兴民族,打倒日本,舍了这种学问,还有什么法子? “所以鄙人于所着《厚黑丛话》内,喊出‘厚黑救国’口号,牵出越王句践为模范人物。其初也,句践入吴,身为臣,妻为妾,是之谓厚;其继也,沼吴之役,夫差请照样的身为臣,妻为妾,句践不许,必置之死地而后已,是之谓黑。九一八以来,中国步步退让,是句践事吴的方式;七七事变而后,全国抗战,是句践沼吴的精神。中国当局,定下的国策,不期而与鄙人的学说暗合,这是很可庆幸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余岂好厚黑哉,余不得已也。 “鄙人发明厚黑学,是千古不传之秘,而今而后,当更努力宣传,死而后已。鄙人对于社会既有这种空前的贡献,社会人士,即该予以褒扬。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当藉教主六旬圣诞,应该作些诗文,歌功颂德。自鄙人的目光看来,举世非之,与举世誉之,有同等的价值。除弟子而外,如有志同道合的蘧伯玉,或走入异端的原壤,甚或有反对党,如楚狂沮溺、荷蒉、征生亩诸人,都可尽量的作些文字,无论为歌颂,为笑骂,鄙人都一一敬谨拜受。将来汇刊一册,题曰:《厚黑教主生荣录》。你们的孔丘,其生也荣,其死也哀,鄙人则只有生荣,并无死哀,千秋万岁后,厚黑学炳焉如皎日天,可谓其生也荣,其死也荣。中华民国万万岁,厚黑学万万岁。厚黑纪元二十八年三月十八日,李宗吾谨启。是日也,即我庚弟爱因斯坦六旬晋一之前一日也。” 看了这一份征寿文启,我们乃恍然大悟,李宗吾先生把一切歌功颂德,都看作不过是自己搞的把戏,观察入微,洞烛肺肝。不过他硬揭疮疤,也够砍头的矣。而他将中华民国纪元改为厚黑纪元,更是胆大包天。那时候幸亏是在四川,否则,殆矣。盖这种直抵巢穴的搞法,大人先生绝受不住。 李宗吾先生之能够寿终正寝,而未被绳捆索绑到公堂,岂真是天眷之也欤?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适可而止 林海峰先生现在已经是“名人”啦,坂田先生似乎有点像前面我们介绍过的老拳师,他如果想起来他击败第一届名人藤泽先生,而初登大宝的情形,恐怕百感交集。他暗示说,明年还要再来,他的理由是他这一次刚镶上假牙,浑身不舒服,明年就习惯啦。这种斗志我们是赞成的,但我想到了明年,坂田先生恐怕可能会腰窝痛。盖拳坛跟棋坛一样,王位一旦失去,夺回不易,体力一年比一年衰退,负荷不了那沉重的压力也。拿破仑先生滑铁卢一战失败,史学家发现主要的原因之一,是他阁下的体力不支。从前法奥之战时,拿破仑先生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遇到战况紧急,一连三、四天不合眼,仍精神勃勃。《拿破仑传》上有这么一段作者的感叹,曰:一个处在漂亮贵妇们衣香鬓影中的肥佬(奥皇),跟一个昼夜不眠,在泥泞崎岖阵地上跑来跑去的小伙(拿破仑)作战,其胜负不卜可知。然而,到了生死关头滑铁卢之役,英军已攻入车站,拿破仑先生却正睡大觉,没有一个人敢叫醒他,更没有一个人敢下令抽调尚闲在西南郊的劲旅堵击。假使他阁下能有过去那股劲,历史就要重写了矣。 但这并不是说林海峰先生的名人饭碗是橡皮的,天下根本没有什么橡皮饭碗,不过他再被坂田先生击败的成份,似乎不多,他将来会失败到比他更年轻的挑战者之手,这日子随着他的学习态度而定其长短。他如果确实如报上所说的虚怀若谷,那就是他尊脑里还有空隙可以吸收新东西,在位的时间就很长。如果他忽然伟大起来,跟坂田先生一样,也寂寞呀寂寞,那就是他尊脑已塞满啦,再不能容纳任何新知识新观念,恐怕在位的时间就很短。 不过我真怕林海峰先生明年一个觔斗栽下来。吴清源先生栽下来没有关系,他有雄厚的根基,而林海峰先生不过一个毛孩子,一栽下来就收拾不了摊子。(试闭着尊眼想一想,明年一赛,林海峰先生战败,台北的势利眼会对他什么表情?)如果不幸他阁下真的栽下来,台北方面的“舆论”和“民心”,似乎要负起这种毁灭他的责任。台北《大华晚报》有一篇报导说,林海峰先生七岁时尿床,就立刻有位绝件打电话“干他老母”,好象七岁时尿床,就有损棋王尊严似的。呜呼,谁小的时候不尿床哉?孔丘先生小时候也照样尿床,刚会爬的时候,还吃屎哩。 杨传广先生已经被愚蠢的鼓励(钱爱其先生语),鼓励得身败名裂。同胞们应该手下留情,别再把林海峰先生鼓励得也身败名裂,阿弥陀佛,阿门。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万恶之源 柏杨先生曰:“万恶妒为首,百善恕为先。”这话不是我创作出来的,而是我套作出来的,原文曰:“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盖柏杨先生跟套作家一样,以“套作”闻名于世。套作家写小说,几乎都有一个古模子或洋模子,一浇就是一本,一点也不费力。柏老在这方面,见贤思齐,固有同等能耐也。官儿如果再分配什么文艺奖金,套作家既努力挣扎,获之于前,总不好意思把比葫芦画瓢的朋友,一脚踢吧。 还没有开始正文哩,就先插了一段嘴,实在抱歉,目的只在说明“套作”的精义。别瞧柏杨先生哇啦哇啦,好象真有学问,却是套作有余,而创作不足,非我不为也,乃天老爷跟我作对,限制了我的能力也。 我们说妒是万恶之首,还不太中肯,因“套作”的缘故,受模子之限,施展不开,实际上妒不仅是万恶之首而已,简直是万恶之源,不要说染上了一点,就是望一眼都能使人发癫。吾友刘世昌先生在台北《反攻杂志》上,曾写一文,题曰:《嫉妒──中国社会最大的恶德》,当头棒喝,触目心惊,对妒之所以成为万恶之源,说得明明白白。他一开始就引用曾国藩先生的一首诗,诗曰: “己拙嫉人能,己塞嫉人遇;己若无事功,嫉人得成务。己若无党援,嫉人得多助。势位苟相敌,畏偪又相恶。己无好闻望,嫉人文名著。己无贤子孙,嫉人后嗣裕。争名日夜奔,争利东西鹜。但期一身荣,不惜他人污。闻灾或欣幸,闻祸或悦豫。问渠何以然,不自知其故。” 曾国藩先生对人情世故的了解与洞察,保家保身保名的技术,均炉火纯青,他有办法打垮太平天国,也有办法应付异族王朝,却没办法应付同胞最大的恶德嫉妒,他阁下曾感慨言之曰:“善莫大于恕,德莫凶于妒。” 嫉妒是不是人类的本性,生理学家和教育学家,真应该研究研究。《三字经》上开宗明义就曰:“人之初,性本善。”中国的一切教育设施,都是据此拟定的,对人处世,也都是据此适应的。但吾友荀况先生却曰:“人之初,性本恶。”认为人性本恶,不用礼义去矫正,就不能变好。这两派主张互相攻击,互相倾轧,结果“性善”胜利。但也只能说政治上的胜利,而非学术上的胜利,观察人类的有些举动,真要使人嚷嚷“人之初,性本妒”矣。 刘世昌先生在他的大作中,分作五方面讨论,一曰“说史例”,二曰“说现象”,三曰“说原因”,四曰“说因果”,五曰“说道路”。史例篇中,刘先生举出了上古之时,已有嫉妒的文献,可见此项恶德之根深蒂固也。《书经》中《秦誓》有一段话,曰: “如有一介臣……人之有技,媢嫉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达。实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 译成现代白话,更可一目了然,曰: “如果有一个人,很有学问。妒大王瞧到眼里,心如火烧,就立刻讨厌他讨厌得要命。即令那人很洁身自爱,妒大王也不能饶他,会用种种方法,阻挡他前进。这种不肯兼容的气质,怎能保国卫民乎,只好完蛋。” 盖嫉妒一旦超出暗生闷气的界线,毒汁横流,轻则对社会,重则对国家,都要发生影响。《书经》上这一段话,只就原则立论,没有说出“媢嫉以恶之”“违之俾不达”的是谁?大概这种恶德在春秋时代之前就很发达,遍地皆是,一抓一把。如果指名道姓,一定挂一漏万,只好泛泛的说啦。但我们不妨选举出来一位真人真事,以供研究。 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妒大王,非庞涓先生莫属,此公与孙膑先生是私立鬼谷大学堂同学,二人不但是同窗好友,而且是结拜弟兄,感情之浓,如足如手。孙膑先生是个老实忠厚之人,而庞涓先生却天生的英明过度。有一天,庞涓先生毕了业,孙膑先生送他到火车站,庞涓先生信誓旦旦曰:“我此去魏国投军,等你学成,就来找我,有福同享,有祸共担。”镜头之感人,不必细表。 等到孙膑先生也毕了业,听说庞涓先生已当了魏国陆海空军总司令,心中大喜,前去投奔。校长鬼谷子先生看他一脸高兴,不便说破,只合了他一个锦囊曰:“遇到急难,才可打开。”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抓抓心里奇痒 男扮女装和女扮男装,有其社会的必然性,也有其群众心理基础。柏杨先生曾说,梅兰芳先生的时代已过去啦,偏偏有些学问甚大的人说没有过去。这成了硬抬杠,不是艺术讨论,我们就谈不出啥名堂。但任何一种现象都是社会的产物,那就值得研究。 英国有句俗话曰:“巴力门除了使男女变性外,无所不能。”这固强调了巴力门万能,但也反证出性别的严重。最近虽有医生可以动手术变性,不过成绩如何,还不知道,即令变性成功,也无碍性的固定性和稳定性。一个人生下来是男,这一辈子都得是男,别打歪主意变成多情少女,嫁个百万富翁享福。一个人生下来是女,也是上天注定要穿一辈子的高跟鞋,袅袅婷婷,别动脑筋去踢足球。迄今天为止,社会一直仍是以男性为中心,所以女人希望变成男人的多,而男人希望变成女人的少。君读过《三国演义》乎?诸葛亮先生率大军北伐,他的对手司马懿先生一看来头不对,仗既打不过,乃学了龟缩奇法,恁你叫骂,俺就是不出手。诸葛亮先生遂送了一套女人的衣服给司马懿先生,曰:“你要是大丈夫,就出兵较量。要不出兵,你就是女人,不妨涂上口红,穿上高跟鞋,扭给我看。”他以为司马懿先生受不了那种羞辱,非拍案而起,大干不可。想不到司马懿先生真有一套,说俺是女人俺就是女人,涂口红就涂口红,穿高跟鞋就穿高跟鞋,反正我就是不打仗。 呜呼,如果司马懿和诸葛亮是两位女士,而不是两位先生,诸葛亮女士气恼不过,送给司马懿女士一套西服,一条领带,她会以为那是一种羞辱乎哉?我们常看见女人穿著男人穿的西服裤子街上乱跑,没有一个人认为有啥不对。可是如果柏杨先生穿上旗袍,在马路上猛晃,恐怕要被警察局请去修理修理。故历史上男扮女装的不多,只有一位《水浒传》上的李逵先生,为了捉拿强盗,扮成新娘。另外还有一部电影,名《热情如火》,两个男主角为了逃命,也扮成舞女。除此之外,便只有梅兰芳先生矣。 我们在这里不谈梅兰芳先生的演技和他成功的经过,而只谈一件事,那就是他不本本份份的当一个男人,而忽然扭扭捏捏,学起女人,是啥缘故哉?即令有人给柏杨先生一块钱,叫我走路时摇屁股,说话时轻歪玉颈,我都不干。非我不爱钱,而是受不了那股麻劲。但梅兰芳先生却乐于为之,是他不知耻乎?抑有神经病乎?或是天生的喜欢那调门乎?恐怕都不是,而是社会有那种需要,他不过像开国皇帝们一样,应运而生。盖清末时候,政治虽然**,但却有一种规矩比现在严格,那就是无论大小官崽,绝不可以上酒家,更不可去北投,换句话说,不许**。一旦被人告发和妓女有来往,那就垮了个铁定。于是正人君子乃走法令的夹缝,不准我玩妓女?没有关系,我玩玩“相公”,总没啥可说了吧。这里的“相公”不是梁山伯先生那种“相公”;也有叫“相姑”的,指的是年轻貌美的男子,人见人爱的娈童也。 除了玩相公的风气,促使男女在外表上趋向混淆外,还有戏剧,对变性也有贡献。别看梅兰芳先生现在成了艺术大家,齐如山先生靠着他的余势,在台湾还吃了十几年。可是当初他的社会地位,比柏杨先生高不了多少。不要说清末民初,便是当了明星的朋友,仍和正统的社会格格不入。以《杀奸夫》闻名于世的魏平澳先生,岳父母当初反对他,就因为他是演员,后来发现他真是一个好女婿,才大喜欢而特喜欢。现在尚是如此,清末民初时更不用说啦,“戏子”仅比“妓女”高一丁点,跟“相公”差不太多。这不是柏杨先生好揭底牌,最近因对《梁山伯祝英台》电影表示了一点意见,触怒了大批半票观众,这年头以少得罪人为妙,自不愿再开罪影剧先生,但却不得不从这里谈起,然后才能了解,为啥有女扮男装,和男扮女装的怪现象也。 现在连大学堂都有专门科系研究戏剧,不但可以在中国学,还可以耀武扬威去外洋学,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当时万料不到。盖当时“戏子”的地位根本见不得人,学戏的只限于走投无路,穷苦人家的男孩子。第一、有钱人家很少学焉。第二、女孩子很少学焉。我们特别注重第二项,女孩子学戏的既然那么少,戏里的女角,只好由臭男人担任矣。记得想当年,学堂里演新剧(“话剧”是抗战后才改的名字),啥都不缺,就是缺女角,后来为了逼真,负责教习决定去别的女学堂借调,剧社里一听有女学生要来,马上紧张万状,你也要当主角,我也要当主角。其中一个差役,有和老妈子拉手的节目,为此我和一位任姓的同学,就打了一架,结果胜利属我,在东来顺请他吃了顿羊肉泡馍。后来女学堂知道了我们大闹的情形,怕好心不得好报,严予拒绝,使我白赔了十九大文,冤哉枉也。 那时的现象是,男学堂演戏,男扮女装;女学堂演戏,女扮男装。有些小子扮起女装来,真他妈的像,十指尖尖,柔若无骨,年轻时又没有胡子,脸蛋又白又嫩,简直比真正的女孩子,还要精彩。有些王公大臣看到眼里,就动起了脑筋,闹了不少绯语艳闻。和这相反的,有些女孩子扮起男装,也别有一种风味,凡是扮男装的女孩子,通常都不会很漂亮,可是她却有一股劲焉。风流潇洒,白面书生,正是一般人心目中落难公子的那种类型,这里面的学问就太大啦,真正喜欢女扮男装的人,不是臭男人焉,而是太太小姐焉,主要的还是一些有钱有闲的太太,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看着自己的丈夫又老又俗──即令又帅又雅,也有点腻啦,最好换一换口味。这不是说该太太要红杏出墙,女人红杏出墙比男人红杏出墙困难万倍,受道德的拘束,和对冒险的恐惧,往往不能出之,也不敢出之。但心里痒痒的坐卧不安,一旦发现一个女扮男装的同性朋友,和那种人交往,既没有良心上的责备,也没有头破血流的危险,却可以满足心头的寂寞,抓抓心里那种奇痒。呜呼!有百利而无一害,怎不大喜若狂,看上一两千遍以崇拜之乎?越是有影响力的太太,越是喜欢这个调调。犹如越是有钱有势的王公大臣,越喜欢男扮女装的调调一样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6、中外妒大王 孙膑先生的遭遇,使天下怀才之士,同声一哭。庞涓先生最初可能真心真意要提携他的盟兄,可是一旦发现该盟兄比他能干,就心里打鼓曰:“孙膑之才,大胜于我,若不除之,异日岂有我混的。”悲夫,任何纯洁的感情,只要在醋缸里一泡,就会变质,一番美意遂变成一条毒蛇。结果孙膑先生受到刖刑,《东周列国志》上描写曰:“庞涓遂唤刀斧手,将孙膑绑住,剔去一双膝盖骨。孙膑大叫一声,昏绝倒地,半晌方苏。”刖刑之后,还有黥刑,又在他脸上用针刺上四个字,曰“私通外国”,以墨染之,终身不灭。庞涓先生所以不杀他,并非尚有不忍之心,而是还想要他传授兵法。孙膑先生后来终于恍然大悟,这才拆开鬼谷子先生的锦囊,锦囊上写着“诈疯”二字。他依计而行,假装神经错乱,睡到猪圈里,吃屎吃尿。书上有诗叹曰: “纷纷列国斗干戈,俊杰乘时归网罗,堪恨奸臣怀嫉妒,致今良友诈病魔。” 最后的结局,人人皆知,孙膑先生逃回齐国,齐魏大战,庞涓先生自刎在马陵道上。但这并不算精彩,精彩的是,他阁下临抹脖子时,还悻悻然曰:“吾恨不杀此刖夫,遂成竖子之名。” 这段史迹,给我们后人至少留下三点启示。第一:孙膑先生何恶何愆,遭此屈辱?受此酷刑?一句话说明白,怀才其罪,干才怎碰得过妒火。第二:庞涓先生并不是一个脓包,固也是有才干之人,按当时情形,他如果能够容纳孙膑先生,二人合作──不要说合作啦,没有孙膑先生为敌,魏国可能并吞天下;可是妒火一烧,不但烧惨了老友,烧死了三万大军,也烧死了自己,临死时他应该后悔不该那么待孙膑先生的,可是他反而后悔没有杀孙膑先生,是他无知无识乎?当然不是无知无识,而是妒火把他烧胡涂啦。第三:庞涓先生之死,罪有应得,但三万将士何辜,竟也死在他阁下的妒火之上;而这一仗下来,太子被掳,魏国从此一蹶不振,原是一等强国,竟断送在庞涓先生一念之妒上,其它任何恶德,能有这么大的劲乎? 中国有妒大王,外国也有妒大王,中国妒大王始祖是庞涓先生,外国妒大王始祖应是该隐先生。想当初,亚当先生跟他的太太夏娃女士,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该隐,二儿子亚伯。该隐务农,亚伯牧羊。有一天,上帝过生日(大概是生日,即令不是生日,也是生日之类的什么节日),弟兄二人分别奉上礼物。 该隐先生因为是种田的,献上的供物不外山芋黄瓜之类。而亚伯先生是牧羊的,献上的礼物就教人流口水矣。《旧约圣经》上说,他的供物有“羊群中头生的”,和“羊的脂油”。头生的意义是“敬”,脂油的意义是“香”。上帝一瞧,龙颜大悦。是不是搞到后来,上帝把亚伯先生供物照单全收,而把该隐先生的供物原封退回,书上没有交代。反正是上帝看中了亚伯先生的供物,而看不中该隐先生的供物。该隐先生马上气得尊脸铁青,上帝曰:“你为啥气成这个样子?连脸都变了颜色啦。你如果做得好,自然蒙悦纳,你如果做得不好,罪就在门口埋伏着等你,他要奴役你,希望你小心小心。”该隐先生妒火正烈,满脑子都是魔鬼的忠贞顺调,上帝的话,怎能听得进去。于是,假装并没有嫉妒,把亚伯先生引诱到田里讲悄悄话,趁老弟不备,掏出家伙,照肚子上就是一刀,亚伯先生遂一命归天。 这两个中外华洋,妇孺皆知的故事,教人感慨万端。呜呼,鬼谷子先生身怀绝技,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有神出鬼没之智,移山倒海之能,可是他对于“嫉妒”,却束手无策,明知道嫉妒要害惨了孙膑,要害死了三万生灵,都无法拯救,只好弄一个锦囊,教徒儿“诈疯”之法,避避“嫉妒”而已,没有本领从根本着手,使庞涓先生不兴嫉妒之念。试想,他如果有本领把庞涓先生心里的妒火消灭啦,该多么好哉!然而“天意”如此,没法度也。 天意,上帝的意思,上帝是万能的,他阁下只用了七天工夫,就创造了世界(柏杨先生就是套作一本书,也得七个月),连鬼谷子先生都得听他的,可是一旦碰到“嫉妒”,也只有眼巴巴的瞪着尊眼。他对该隐先生说的那段话,掷地有金石声,首先告诉小子不可嫉妒别人,只要自己努力向上,自会有自己的前途。其次警告小子,如果一味嫉妒,就要受罪恶的控制,教你做出王八蛋之事──诸如飞帽子、写黑信、揭阴私、在背后下刀等等。然而,他说了半天,等于白说,甚至不如不说;可能该隐先生原没有杀弟之心的,而被上帝说恼了火,心里一想,反正他比我强,如果不把他扳倒,我就出不了头。 有人说,魔鬼的存在,对上帝是一个大的讽刺,上帝为啥不赫然震怒,御手一指,教魔鬼死个净光,世界岂不永远绝了罪恶欤?我想问题似乎不在魔鬼,而在嫉妒,上帝消灭魔鬼易,消灭嫉妒难。书上说,魔鬼本来是可爱的天使,因为嫉妒的缘故,变成了魔鬼,被上帝照屁股上一脚,踢下天堂。上帝即令把现有的魔鬼消灭啦,他能阻挡别的天使不也因心怀嫉妒,也堕落成魔鬼乎哉?嫉妒不但是中国社会的恶德,不但是人间的恶德,好象也是天上的恶德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7、暗箭·鸦片 我说我不嫉妒艾森豪先生,不是在这里宣传柏杨先生真是活圣人呀,假使有人竟然认为我是活圣人,就非常抱歉啦。不过我虽然不嫉妒艾森豪先生,却是颇嫉妒别的写文章的朋友──学院派一点,我却嫉妒别的专栏作家;盖利害相同,职业相同也。中华民国的专栏作家有限,写方块朋友的文章,天天在报上出笼,读者老爷比我都熟,所以用不着指名道姓矣,(这同样也不是说我温柔敦厚,盖如果我指名道姓,就只向治安机关指名道姓,向你指名道姓有啥用?)其中有一二之人,写得既比我高明,见解亦比我深入,已经够我心脏抽筋;偏偏他又受到广大读者的推崇和爱戴,以致其书销路奇好,读者老爷简直全都瞎了眼,专门喜欢拜读他阁下的,而不拜读敝阁下的,我心脏的筋遂更加猛抽,如果再不发动点啥,真能抽死。 我最初本打算飞出一顶“匪谍”帽子的,可是该帽已经被套作家和其同类飞过,没有立刻发生作用,有点不太灵光。是以必须发出其它灿烂夺目的宝贝,才能收“聚而歼之”之效。就在上个星期吧,有一天,在台北市自由之家一个宴会上,或一个座谈会上──记不清楚是什么会啦,反正就在那一天,谈起各报专栏,大家频频称赞某某,听得我实在难受,就假装心事重重,长叹一声,大官果然在意料中问曰:“柏老,柏老,肚胀仍没有好呀?”我曰:“肚胀倒没啥,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我只是为我们文化界悲,为人心悲,为国家悲。”大官一听我如此之悲,大吃一惊,问曰:“愿闻其详。”我曰:“以某某而论,他在那块地盘上种植鸦片,读者竟然吸上了瘾,这该如何是好。”说罢这段话,当时本来要去撒泡尿的,也没去撒,只正襟危坐,露出甜面酱嘴脸。大官听啦,猛点其头,看样子有点若有所悟的情势,我就心中暗喜。 我本来想说该某某先生在他方块上种植马克斯主义兼灰色思想的,话到嘴边才改成种植鸦片,盖取其比较活泼,容易动人心也。这不过是个开始,以后我还继续奋斗,制造暗箭。如果能把该作家关了起来,判个十年八年徒刑,最是上策。否则的话,把他的书一股脑查禁,也能消我心头之恨。再不然的话,鼓励报馆老板取消他的专栏,剥夺他散布毒素的地盘,也可一平我的民愤。 有些脑筋不灵光的人曰:“老头,恐怕你是急啦,妒火把你烧昏啦,不会有大官被你牵着鼻子走!”呜呼,谁说我牵着他鼻子走乎?我只是摆个圈圈教他跳。吾友里宾特罗甫先生曾曰:“反反复覆说上一千遍,谎话都会成为真理。”等我说的多啦,再有喽啰群众响应,而且相机行事,还有别的暗箭哩。古人不云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过了些时,我的暗箭在大官尊肚里发了酵,即令兴不起大狱,多少也可查禁查禁他的大着。等到所有的专栏作家都受了“刖刑”,或者在田里挨上我一刀,我就浑身舒泰矣。 柏杨先生之妒,跟琥珀女士之妒不一样,琥珀女士之妒,直嚷了出来。柏杨先生之妒,表面上不露痕迹(一露痕迹就没学问啦)。昨天是星期六,一位写文章的朋友,他阁下也参加过那一次会,亲自听见我发表的那段鸦片言论,觉得有点严重,前来劝慰我曰:“老头,念及该作家因穷而写,而且你也明知道他不是种鸦片之人,何必下此毒手?”我不高兴曰:“说他种鸦片还是轻的,再过两天,我还有别的要说他,他如果再不栽觔斗,说不定惹得我发了急,还要公开跟他斗。际此军民振奋,枕戈待旦之际,反攻大陆,胜利在望前夕,该家伙以其利口利舌,散布……”朋友曰:“好啦好啦,别发表宣言啦,千言万语一句话,他的作品有读者,你就嫉妒得像屁股着了火?”我跳高曰:“嫉妒?啥叫嫉妒?俺自出娘胎,从不知道啥叫嫉妒。退一万步说,即令知道啥叫嫉妒,可是他也配我嫉妒呀?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也别自己往脸上贴他妈的金啦。” 该朋友碰了我的正义之钉,颓然而去;幸亏他还有警觉,颓然而去,如果他再胡说八道,我真要弄点巴拉松放到他茶杯里(按,柏杨先生竹床底下,存有一罐巴拉松,专门对付反调份子之用,以后阁下如果光临柏府,千万顺着我说,否则你就有命丧黄泉之虞,勿谓言之不预也)。呜呼,嫉妒一旦发展到柏杨先生这种只在心里抽筋,而表面毫不变色的境界,那才是最高的艺术。写到这里,我想似乎应该成立一个“嫉妒大学堂”(“吃醋大学堂”也行),由庞涓先生担任校长,琥珀女士担任妒学系主任,柏杨先生担任嫉学系主任,后生小子一旦心脏抽筋抽得受不了时,不妨前来就学,四年毕业,授予打狗脱学位,发挥起威力,包管能把对方整得皮破血流,家败人亡。 在人类所有的感情中,爱情的力量最大,用不着再介绍矣,其实爱情的力量还是第二等,第一等力量是嫉妒。一旦嫉妒发作,连火坑都敢跳。吾友培根先生曰:“爱情和嫉妒,是两种强烈的愿望,把自己纳入想象的联想中,特别容易从眼睛里流露出来,尤其当被爱或被妒的目标出现的时候。”此之谓“眼不见,心不烦”,文学家常常形容说,从一个人的眼睛里可以读出很多话来,爱情和咳嗽固然是掩饰不住的,而嫉妒更是掩饰不住,越掩饰越恶形恶状。像柏杨先生这种老奸巨滑的暗箭办法,乃第一等武林高手,天下还不多见。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8、因诗杀甥 柏杨先生不自殒灭,祸延尊肚,昨天又努力猛胀。又努力猛胀者,不是说旧病复发,盖我害肚胀之疾,是老资格矣,从害上那一天起,根本就没有痊愈过,只这几天更为严重而已,躺在床上哼哼,万念俱灰。有人说这是三角眼的报应,大概妒心太旺,就会生出肚胀毛病。昨天晚上,一位年轻朋友,一瞧报上没有我的专栏,以为我准是妒汁内灌,出了啥事,前来探望,规劝曰:“柏老,你老人家既与那个作家,远日无仇,近日无恨,只不过为了一口醋,竟告人家的黑状,是不是有点过份呀?”听了之后,气得几乎连肚子都不胀啦,敷衍了几句,把他打发走。呜呼,该年轻人真是毫无见识之人也,不知道我这种干法,还算轻松的哩。且举两件比较结实的例子,你就得佩服我已很仁人君子啦。文坛上最有名的一件谋杀案,就是妒火烧起来的。八世纪唐王朝有位刘希夷先生,名诗人也,有一天,作了一首《代悲白头翁》,这首诗关系重大,照抄于后,诗曰: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深闺儿女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发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新,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寄言全盛红颜子,须怜半死白头翁。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公子王孙芳草下,清歌妙舞落花前。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但看古来歌舞地,只有黄昏鸟雀悲。” 诗成之后,拿给他的舅父大人宋之问先生,敬请指正。宋之问先生不看犹可,一看之下,马上步柏杨先生的后尘,心脏抽筋,尤其那两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更使他生气:“这个无赖,竟写得这么好诗。”就打商量,要外甥把诗让给他──那就是说,作为是宋之问先生写的。斯时也,宋之问先生身为大唐帝国文艺协会万世一系常务理事兼秘书长总干事,地位烜赫,而刘希夷先生不过无名小卒,以为绝没有问题。想不到外甥不识抬举,竟拒绝啦。宋之问先生既已妒性大发,就也顾不得他是姐姐的儿子矣,飞了一顶帽子,刘希夷先生遂隆重被杀。──宋之问先生这位文坛上的妒大王,还兼马屁大王及立正大王哩。马屁大王者,南周王朝皇帝武照女士时代,张易之先生以小白脸得宠,有权有势,宋之问先生为了表示忠贞,小白脸撒尿时,他就双手把尿壶捧上,等小白脸撒毕,再惶恐捧下(是不是还尝了一口,我们不知道,不能昧良心瞎说)。 立正大王者,张易之先生垮了台后,宋之问先生也跟着垮台,被贬到龙州(四川省平武县),龙州是荒蛮之地,他阁下受不了那种苦,逃回洛阳。通缉犯当然不敢露面,幸好一位最要好的朋友张仲之先生,冒生命之险,收留下他,把他藏到家里。这种大恩大德,你猜宋之问先生用啥报答。那时武三思先生正在当权,张仲之先生与王同皎先生密谋杀掉武三思。宋之问先生乃立正大学堂高材生,认为此时不向武三思立正,更待何时,遂连夜向武三思先生打小报告。出卖朋友的结果,政府饶了他充军潜逃之罪,并当上“鸿胪主簿”小官。 柏杨先生介绍宋之问先生,顺手牵羊,觉得他阁下这种三大王混合的气质,很是叫座,应该天下共赏,并不是旁敲侧击说现代文坛上谁是宋之问二世,想靠别人鲜血染红他光明前途的朋友,务请不要疑心。尤其是神经过度衰弱,都有一种奇异的反映,一听到丢人砸锅的事,就努力往自己头上拉。如果一定问我说的是谁,那么,实供了吧,我说的就是我,柏杨先生就是宋之问先生二世,宋之问先生二世就是柏杨先生,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另一位杨广先生,妒劲也非常奇异,他阁下官做到隋王朝皇帝,应该顶尖的啦。可是他却是一个典型的大愚若智,小聪明多如牛毛,无论哪一方面,都想压倒别人。别人只要有一星点比他高明,他就浑身不舒服。诗人薛道衡先生,在我们看起来,诗作得并不怎么好,但已够杨广先生吃醋矣(李白杜甫二位先生,幸而生在唐王朝,而没有生在隋王朝,真是祖宗有德),一直蓄意要杀他,人人都知道该混蛋不怀好意,只有薛道衡先生不知道──也可能他不相信。那时他官做到“司隶大夫”,有一天开会,久久不定,他叹曰:“如果高颎在,早解决啦。”高颎先生是杨广先生最恨的对头,他说了这句话不打紧,小报告打了上去,杨广先生大怒曰:“你想高颎呀,好吧,教你想吧。”下令交付军法审判。 呜呼,即令想想高颎先生,也不过屁事,再审判也定不了啥罪,可是杨广先生既然暴起来三角眼,就不能善自罢休,结果下令自尽。审判官还以为弄错了哩,再报上去,这一次连自尽也得不到啦,竟被活活绞死,妻子充军到且末(新疆省且末县)。等监斩官把薛道衡死讯呈报上去时,杨广先生笑曰:“空梁落燕泥,看你还落不落?”妒大王的嘴脸,活跃纸上。 嗟夫,嫉妒是一种强烈的感情,一旦发动,就如痴如狂,如聋如盲。嫉才更是千古以来最大的丑剧,也是最大的悲剧。靳尚先生嫉妒屈原先生,屈原先生遂被逼得跳河。李斯先生嫉妒韩非先生,韩非先生遂被毒死。曹操先生嫉妒杨修先生,杨修先生只好自杀。曹丕先生嫉妒曹植先生,曹植先生结局是郁郁而终。文坛之上,各写各的,没有你死我活的利害冲突,尚且刀光血影;其它行业,更不用说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9、江郎才尽 杨广先生的杰作,并不是空前的,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代,妒大王就满坑满谷。南梁武帝萧衍先生,固同类型的大愚若智也。有一天,他阁下写一篇洋洋大作,自以为天文地理,军国大事,都包括尽啦,想不到刘孝标先生却上了一个奏章,竟又举出十条重要项目,全是萧衍先生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的。按说萧阁下身为皇帝,手下有此奇才,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他不但不高兴,反而马上鼓起三角眼,刘孝标先生只好倒一辈子楣。五代时,李骧先生有言曰:“为愚人画策,其死宜矣。”为愚人画策,其死固然宜矣。而胡里胡涂在妒大王眼前显露才华,其死更是宜矣。怪不得江淹先生发明了“江郎才尽学”。江淹先生下笔如神,盛誉满天下,可是等到老年做了官(金紫光禄大夫,封醴陵侯),就不再乱写啦。别人问他为啥,他信口雌黄曰:“我年轻时的文思本来是很钝的,做了一个梦,梦见郭璞先生送了我一支五彩笔,我就豁然开了窍,可是昨天又做了一梦,梦见郭璞先生来讨那支笔。既是借人家的,不能不还,还了之后,该窍就被酱住,灵感再也流不出来矣。”江淹先生所以编了这么一段鬼话,大概深刻了解,怀才之人,如果碰上三角眼,准被整得体无完肤。遭遇到手无寸铁的三角眼还可应付,遭遇到有权有势的三角眼,或遭遇黄马褂的三角眼,直向治安机关打主意,就难以招架矣。 萧衍先生跟杨广先生是一个模子浇出来的人物,有一天,同沈约先生在一块吃饭(史书上的酱话是沈约先生“侍宴”),恰好豫州献栗,直径有半寸那么大,触景生情,萧衍先生就谈起来有关栗的典故。谈的结果,沈约先生要比萧衍先生少了三项。出宫之后,有人问曰:“阁下博学强记,怎么输给了老头?”沈约先生笑曰:“此公护前,不让即羞死。”译成白话,就是:“那家伙是有名的醋缸,不让他三项,他能气死。”不料仍被小报告打上去,萧衍先生果然发疯,找一个机会,三番五次派人到他家“责之”,责之的结果是,沈约先生被活活气死。 ──可能有人说啦,“责之”算老几,手里也没拿逮捕令,有啥可怕的。呜呼,说这话是不知道“责之”这名词在**帝王手中的真实意义。如果知道,就不会这么轻松矣。君不见史书上常有“奉旨申斥”的字样乎?有某大臣焉,上了一个奏章,皇帝看了不高兴,批曰:“申斥”。现在青年多半都是洋学堂毕业的,恐怕差不多都有被叫到训导处,被训导主任“申斥”的光荣回忆,如果认为皇帝的“申斥”,跟训导主任的申斥一样,那就错到南极去啦。 柏杨先生的老爹柏老太爷,曾在清王朝内阁大学士兼礼部侍郎胜保先生家当过几年门丁(读者大人千万别瞧不起,当门丁有啥低的?当时再大的官,如果不给柏老太爷送足了红包,他就见不了钦差大臣。而且身为现代青年,还应该颁给敝老爹一座铁像奖才对。清王朝弄到后来全军覆没,胜保先生弄到后来被砍了头,敝老爹都有伟大的贡献。盖敝老爹是中华民国的地下工作人员,虽然没有谁委派他,但他努力腐蚀的功劳,固不可泯也)。那时胜保先生率军在河南安徽一带跟捻军打仗,驻马店一战,前线还正在胶着哩,他阁下却抱头鼠窜,跑到开封;到了开封,因为有敝老爹帮忙,弄得怨声载道,举目皆敌,越怨声载道,越举目皆敌,他就越看敝老爹顺眼,越倚敝老爹为左右手;而越看柏老太爷顺眼,越倚柏老太爷为左右手,他就越怨声载道,越举目皆敌。最后被都御史参了一本,逮回京师,如果他不是镶白旗出身,皇亲贵冑,那时就报销啦。所以弄到最后,他只不过奉旨“申斥”,充军新疆。 充军的一幕,不用提啦,柏老太爷看他再没有前途,在他充军前夕,就携带细软和经手的金银财宝,脚底抹了油。但申斥那一幕,却是亲眼看见的。太监老爷站在台上,胜保先生跪在地下,你瞧那阉货口如悬河吧,一口京片子,而北京同胞对骂人是有一套的,不但正面骂,不但反面骂,还旁敲侧击的挖苦讽刺──北京话谓之“笋”。且听几句,以便惊心动魄。太监老爷曰: “皇上说啦,哥儿呀,你的官做得不小啦,站起来挺着脊梁,跟门口那个石狮子一样高啦,就是跪在地下,也跟老佛爷前那个哈巴狗差不多啦。皇上说,钦差大臣呀,你的官儿,都是你祖宗三代喝马尿,吃狗屎,为皇上东征西讨挣来的呀,你知道你祖宗的出身不知道呀,你祖宗在关东挖草根当奶娘都没有人要哩。皇上说,哥儿呀,看你这副长相,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回家抱娃儿都嫌不够料哩,给你当这么大的官,你却临阵脱逃,贪赃卖法,把祖宗打下的江山不当回事。皇上说,哥儿呀,你这不成了混账王八蛋了吗?把乌纱帽摘下来,怎么,摘不下来,要不要请出遏必隆刀砍下来呀。又怎么啦,心里不痛快是吗?把纱帽双手捧起来,抬起头,皇上说,要看看你的脸红不红,青不青,白不白,紫不紫。怎么,不要闭眼,睁开来,睁开来,你娘也不偷人养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呀,好啦,完啦。申斥已毕,大人请起,小的给大人请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0、努力猛烤 盖奖状正够她遮被同事们辱骂时的老脸的,奖金正够她买原子笔写辞呈的。不是她鬼迷了心,而是三角眼受不了,被妒火烧焦了的嘴受不了,不合作受不了。晋王朝八王之乱时,长沙王司马乂先生,就是被烈火活活烤死的,他阁下被他的对头张方先生用铁链拴到柱子上,四周堆满了木柴,然后燃将起来,哀号打滚而亡;史书称之为“炙而杀之”。呜呼,公车处从前那些难得的好车掌小姐,就是这样被烤──虽没有被烤死,却是被烤跑了的。烤她的不是张方先生的木柴,而是三角眼的妒火。唯一不同的是,妒火是一种恶毒的放射线,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着,拿也拿不出证据,但只要被烤到身上,就皮破血流。 妒火既然如此厉害,谁都挡不住它的一烤。年轻朋友抱着一腔热血,硬干苦干,过不了多久,就被烤得软了下来。有成就的真正学人,从国外回来,或自己苦修,想贡献点什么,也同样过不了好久,就被烤得垂头丧气,甘拜下风。嗟夫,中国社会不但是一个酱缸,也是一个妒缸,一个烤缸矣。在这么伟大的妒缸烤缸里,要想不变形的话,恐怕真得有点孙悟空先生的本领。 前几天跟一位电影界的导演先生,谈起来电影界的人才问题,他感叹曰:“大多数人似乎都不求上进!”其实岂止电影界的朋友不求上进?哪一个行业的人求上进乎?新的知识和较高的境界,来自不断的阅读,而中国同胞,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肯看书的似乎寥寥无几,不要说别的,仅只说教育界吧,教习们看书的恐怕太少啦,有时间宁可打打小牌。于是乎,在知识上成为弱者,在灵性上成为堕落者,自己始终穿著破鞋,却看不得别人穿新鞋,别人一穿新鞋,或一旦发现别人“不挨饿”“不摔跤”“说一句他说不出的话”“写一篇有人看的文章”,或者工作卖力,或者事业有点成就,大家就联合起来,各喷妒火,努力猛烤。翻来覆去一句话,看不得人家好,巴不得别人的荣华富贵一场空,巴不得别人大祸临头。 (写到这里,要向读者报告一个好消息,刚才老妻跌跌撞撞,从菜场回来,眉飞色舞,说巷口那家少妇的钻戒戴到菜场骚包,丢他娘的啦,现在正在那里哭哩。妙哉妙哉,上天总算不负妒心人也。──以后如果有别的精彩节目,当陆续奉陈,以便四海同欢。) 刘世昌先生在他的大文中,曾提出三点意见,希望化“妒”为“善”,曰“知份”,曰“知足”,曰“知耻”,有此三者,即令燃起妒火,也会被自己的良心扑灭,即令扑不灭,那股妒劲也小得多啦。 化恨为爱容易,化爱为恨更容易;唯只化妒为善,恐怕说说容易,真实践的话,就太难了矣。连创造天地万物,无所不能的上帝老爷都没法度,眼睁睁看着一位美丽的天使,被胸中的妒火,烧得七荤八素,活活变成魔鬼。我们普通小民,更不要提啦。刘世昌先生的提倡三知,“知份”“知足”“知耻”,当然是上等良方,不过问题也跟着出来,好良方有时候也难治彻骨之疾。我们都知道猫儿和一群老鼠的故事,鼠先生召开大会,研究防猫之策,最后决定弄一个铜铃挂到猫脖子上,猫走到哪里,铜铃响到哪里,大家就好开溜矣。可是请谁去挂那铜铃乎哉?──谁也不敢去,去了也会被吃掉。良方再好,发挥不了威力。 摆在眼前的是,如何教妒大王“知”份?如何教抽搐的心脏“知”足?如何教三角眼“知”耻?这跟往猫脖子上挂铜铃一样,能办到这一点,就没有问题矣。一个知份知足知耻的人,只会羡慕,只会向往,只会为成功的人高兴,绝不会毒汁内灌,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们姑且研究怎么样致此三知的方法──有人一定说啦,柏老柏老,你刚才还嚷嚷连上帝都束手无策,你这个凡夫俗子,却想逆天行事,可真是聪明呀。呜呼,人和神是同工的,等于相对基金,上帝的原意大概要为我们小民留下自己奋斗的园地,否则的话,人一生下来就有柏杨先生这么大的道德学问,世界就没意思啦。我们不能说生下来无知无识,就不去求学。盖求学的结果,往往可以得到上帝当初没有赐给我们的东西。所以如果努力研究研究挂铜铃之法,岂不也多少可以消减一点妒劲也欤? 我们的补充药方是: 第一、忙。 这里说的“忙”,不是闲忙──如:打麻将牌忙,上北投洗鸳鸯澡忙,灌黄汤忙,跳舞忙,表演嘴脸忙,串门子翻闲话忙,心脏抽筋忙,翻三角眼忙──而是为工作忙,为进修忙。圣人不云乎:“小人闲居则为不善。”不善固是多方面的,但至少包括嫉妒在内。盖嫉妒是一个游荡的精灵,专门喜欢往闲人闲嘴里跑,这种闲人闲嘴包打听,天生贼骨,别瞧他整天团团转,却是专门为刺探别人的闲事,杜撰和宣传别人的**而忙,乃心狠手辣之忙也。 柏杨先生这一辈子,除了怕三作牌,就是怕包打听。有一天,一个包打听莅临舍下,屁股还没坐定,那个收电视机分期付款的霉气脸家伙,恰好前来讨账,因为柏府这架电视机一年前都该付清的,所以他的态度自然很是可敬。老妻仍然认为他是人类中最大的混蛋,就又哭又闹,要一头撞到他怀里,教他吃逼死人命的官司,结果那家伙骂了一阵大街,踉跄而去。 该讨账鬼被轰走之后,包打听立刻露出关心入骨的面孔,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妻正要开口诉苦,被柏杨先生瞪了一眼,也就瞪回,结果包打听失望而去。非我守口如瓶也,而是包打听闲人闲嘴,表面上是安慰你,实际上是批发了消息之后,到别的地方,加油加酱,零售去啦。所以社会上多一个只忙自己工作的人,便少一个抽筋的心脏。 若干机构的办公室,往往是散布是非的大本营,大小角色,上得班来,先看报,再喝茶,再吃烧饼油条,然后燃上一支纸烟(女职员是打上毛线),然后就交换起所见所闻来矣。如果每个人都低头苦干自己的事,八小时下来,忙得头昏脑胀,心有所用,力有所疲,即令要妒,劲头也小得多啦。 忙,对于太太小姐,尤其对于住在大杂院或住在眷属宿舍的太太小姐,更有绝妙功效。普通情形下,臭男人回家,饭桌上一坐,你瞧黄脸婆开簧腔吧──事实上,白脸婆也照样开簧腔,张太太今天在菜场上买了半只鸡,哼,哪来的钱,还不是她男人贪污来的。李太太新做了一件亮晶晶的旗袍,既不登台亮相,还不是怕人不知道她有个哥哥在巴西。王先生又奉派出国啦,看你这个模样,整天蹲在家里像块木头,也不知道走走门路。赵家那孩子考上大学堂啦,我们家孩子三年都没考上,那是为啥?还不是他爹会钻。姓刘的升了科长啦,你的学问比他哪一点差,你就没能耐。──不把臭男人的妒火激出来,誓不罢休。 如果太太小姐能忙起来,情形就不一样。当一个职业妇女更好,否则的话,写写小文,画画图画,再不然参加参加教会,或参加参加进修性的聚会,被正经事羁绊着,即令仍跑野马,其折腾程度,也小多矣。 第二、读书、思考。 一个人要想化妒为善,除了读书外,没有第二个办法。书读的多啦,兽性自然会逐渐减少,灵性自然会逐渐增加。圣保罗先生一直到当了十二使徒之后,在给他的教友写信时,仍责备自己心里充满了恶念。但圣保罗所以成为圣保罗,就在于他知道心里想的,啥是恶念,以及如何消灭这恶念。他也有妒火,但他知道那是邪恶的也。 读书可以启发自己的灵性,当心脏抽筋时他知道那是心脏抽筋,而不是盲肠炎。当他三角眼鼓起来时,他知道那是三角眼,而不是眼皮跳。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1、由弱变强 诗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一个人只要把书读通啦,既可有钱,又可娶一位漂亮的妻子。可能有人说,这话是科举时代的产物,太落伍啦,也太**啦。其实固不然也,现在二十世纪,读书更是财富荣誉之源,科学比科举更需要刻苦的读书。盖科学知识是累积的,好比接力赛跑,如不能把前人如烟如海的书,吸收消化,就接不了那个棒,就没有成就。 读书不仅可带来黄金屋和颜如玉,更可以带来一种崭新的和高贵的品质。要特别声明的是,读书不是囫囵吞枣,一个人的肠胃有毛病──或者是太僵硬啦,或者是太破烂啦,吞下的是囫囵枣,拉出来的准也是囫囵枣,既没有一点营养,也解不了一分饥饿。仅只把书读到肚子里,没啥了不起,凡是认识字的,都能看上千本万本。而必须在读了之后,消化吸收,变成丰富的养份才算数。如果不能消化吸收,书就读到狗肚子里去矣。书读得再多,不过图书馆大搬家,从书架上搬到尊肚里。历史上这种搬家式的读书朋友多的是,我们称之为“书呆子”,其实书呆子并不是不消化不吸收之人,而是半消化半吸收之人。一点都不消化之人,应该是“书漏子”,等于把金汁玉浆灌到漏斗里,费那么大的劲灌下的善,全漏光啦。 消化吸收,要靠思考,好象胃肠的蠕动(天下有些人竟然没有胃液,而尊肠也从不蠕动的),然后兽性渐去,灵性渐增。一位美国年轻人朋友每天下班之后,总要到高级住宅区左瞧右瞧,有人问曰:“你瞧啥呀?”答曰:“我来接受刺激,看见这么好的花园洋房,我就更加奋发努力,将来一定也要买上一幢。”呜呼,这是一种气质,换了中国社会上的妒大王,恐怕会有另外一种奇想,巴不得来一场地震,把房子震塌,把住在里面那些混账的大人小孩,压死净光。 同样的一种刺激,高贵品质的朋友希望急起直追,而心脏抽筋的朋友则希望人家横遭祸事。不仅仅是品质而已,书读的多啦,吸收消化的多啦,可以使自己变成一个充满了信心的强者,诸葛亮先生推荐庞统先生,固是诸葛亮先生的高贵品质,也是因为诸葛亮先生的高贵才华。庞涓先生所以要害孙膑先生,固然是他品质低劣,也是他自顾形惭,自认为一辈子都赶不上人。 要想消灭嫉妒,或减低嫉妒,只有读书、思考,然后品质才能日高,情操才能日进,再加上知识的获得,灵性的增加,自然由弱变强,而强者是从来不嫉妒弱者的焉。漂亮太太小姐绝不嫉妒塌鼻子,诺贝尔先生绝不嫉妒诺贝尔奖金的得主,将军们绝不嫉妒下士升上士,柏杨先生绝不嫉妒隔壁小孩的作文得了甲等,百万富翁绝不嫉妒穷人还债,有汽车的绝不嫉妒有脚踏车的,有脚踏车的绝不嫉妒两条腿走路的,宽宏大量的绝不嫉妒心眼窄的,有学问的绝不嫉妒刚背会abcd的,英国人绝不嫉妒中国人英文讲得好,吃大鱼大肉的人绝不嫉妒吃谷米的,有烟可吸的绝不嫉妒发了老瘾打呵欠流泪的,自己孩子得博士绝不嫉妒别人孩子当了太保,中国小姐绝不嫉妒柏杨夫人一拧一拧的小脚,有头发的绝不嫉妒秃子,有权势的绝不嫉妒我们这些哀哀无告的小民,当皇帝的也绝不嫉妒老百姓。 ──但这里有个补充说明的故事,清王朝时候,江南一带盐商,最为富有,记不得是那个皇帝啦,大概是爱新觉罗弘历先生,有一天,吟诗一首,诗曰:“百官未起朕已起,百官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家翁,日高三尺犹拥被。”这诗传到江南,有钱的朋友反复欣赏,好不高兴,你瞧,这皇帝老爷都羡慕我们哩。其中只有一个有脑筋的曰:“糟啦,糟啦,这不是羡慕,而是嫉妒,祸不远矣。”就把家产变卖,不知去向。别人都笑他傻,结果两年之后,兴起大狱,才后悔没有该朋友的先见之明。 这是一个明显的嫉妒,但问题好象并不是当皇帝的嫉妒老百姓,而是劳碌命嫉妒享清福的,如果该皇帝老爷也有清福可享,就不会有这种三角眼矣。 千言万语一句话,一个人如果是强者,如果上进,如果努力,他就不容易嫉妒,至少不至于妒得一发不可收拾。而这有赖于读书、思考。 第三、承认失败。 洋大人常批评中国同胞完全靠“直觉”过日子,所以要特别声明,对这一条,千万别直觉的解释为失败主义。“啊呀,不好啦,柏老头宣传失败主义啦”。那我就吃不消。“承认失败”有两个含义,一曰:在公平竞争之下,失败者应有勇气承认不如人。二曰:不但承认某一种不如人,而且应承认自己不是万能的──杨广先生所以嫉妒薛道衡先生,就是他阁下要神仙一把抓,要处处都占上风,在政治上占了上风不过瘾,还要在文学上占上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2、死不认错 一个人应该穿游泳裤游泳,不应该穿零件毕露的衬裤游泳,这跟会不会abcd无关,而只和现代化有关。由于该两位大亨(他是不是大亨,我不知道,不过看模样他却自以为是大亨的),一路开国骂而去,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国人一种古老而坚硬的地头蛇观念──死不认错,所以一个人一旦跌进修理庙老板之手,就苦也苦也。俗不云乎:“只有错抓,没有错放的!”不抓你进去算你吉星高照,一旦抓你进去,你就是没有十分罪,至少也得有九分罪。有些庙老板为了避免你将来反咬他一口,大罪小罪,总得有罪,明知道错啦,也不肯认错,实在是巴掌遮盖不住啦,宣判了无罪,你临走时也得找个保,没保免谈。 ──记得抗战时,《纽约时报》有一则小幽默,说如果万一德国战败,盟军活捉了希特勒先生,各国将怎么处理乎哉?美国一脑子生意经,把希公装到笼子里,运到世界各地展览,票价奇高,准看不准摸,要摸的话,再加一倍,这样就可捞他一把。英国比较沉闷,先由苏格兰场从头侦察,找证人、找证物,然后开庭辩论,结果因为希特勒先生有的是钱,请了一个顶尖的律师,三审官司打将下来,反而无罪释放。该报最后说到中国,中国办法最为精彩,一旦捉到了希特勒先生,就交保在外,随传随到。 当时年纪还轻,觉得美夷英夷的办法,妙绝千古,对他们的民族性和政治形态,描绘入骨,只有关于中国这一套,实在想不出有啥幽默的。 (柏老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于一九六八年坐牢,才发现竟然真有更奇的景观,原来囚犯坐牢期满之后,也要找保。找不到保,只好继续猛坐,死在里面也出不来。哀哉。) 可是又继续吃了这么多年的盐,逐渐发现洋大人简直把中国同胞观念上的劣根性挖到了根,那就是“死不认错”──不是放了希特勒的观念,而是“交保”的观念。有人说“死不认错”就是吊颈鬼搽粉,死要面子,“死要面子”坑惨了中华民族。柏杨先生因尊肚不痊,前些日子曾去台北光武西村,拜见一位住在三楼的上海医师,据他自己宣传,乃大医师也,看病的经过,不必报告啦,且报告一段对话,他阁下问曰:“你是怎么来的呀?”我曰:“坐公共汽车。”他歪了歪头,诧曰:“你说啥?公共汽车?这附近还有公共汽车呀?”呜呼,他阁下肚子已鼓,双鬓已斑,这么大年纪啦,还这么骚包,非他不懂事也,乃海派那种死要面子哲学把他泡得发癫啦。 死要面子和死不认错似乎不同,死要面子只是一种现象,死不认错却是一种本质。现象的种类很多,死要面子不过其中之一。而本质却是千年的干屎橛,臭而且硬。海滩上的那两位大亨,他明明知道穿内裤是不对的,但他却开国骂而去,要不是他怕把我老骨头揍零散啦打官司,那天可能我还要吃上结实生活,而被抬了回来。他们所以大怒,固然是损了他的面子,其实就是把他请到没人地方悄悄的跟他讲,他照样也会大怒,盖地头蛇气质使他死不认错也。 昨天晚上看台湾电视公司上演的《勇士们》,片名曰“门户之见”,原文pointofview──“各有各的观点”。另外一排的排长,和另外一排的班长,把男主角桑德斯先生告到军事法庭,说他“疏忽”和“判断错误”,致使他们的两个部下死亡,把桑德斯先生告得头大如斗。然后案情大白,该班长向桑德斯先先苦脸道歉曰:“对不起。”桑德斯先生也承认他确实有点“疏忽”。这部片子大家都看过啦,不再介绍。我们引用它,不是推荐它的故事,而是推荐他们承认错误的态度。跟洋大人短兵相接过的人──不要说跟洋大人短兵相接啦,就是看看电影,也可以不断发现洋大人勇于认错的精神。我想,沙滩上那两位大亨,如果不开国骂,而耸耸肩膀曰:“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这种规定。”那将更显出他们的高贵(洋大人中当然也有地头蛇的,阁下如果有兴趣,可举出一千个活例子,不过我们还是不抬这种杠为宜)。 有现代化的物质,必须有现代化的精神;有现代化的环境,必须有现代化的教养。否则现代化的物资就贬了值,现代化的环境就被糟蹋──比一个美艳绝伦的千金小姐,被长着杨梅大疮的匪徒强暴了还惨不忍睹。《圣经》上说,猪吃珍珠,是暴殄天物。而用落后观念去享受现代化设备,也同样是暴殄天物。有些朋友蹲抽水马桶,却用硬纸擦他尊贵的屁股,你说应该不应该弄个木头橛教他坐坐乎?呜呼,什么时候中国人知道认错,在没理的时候知道道歉,什么时候中国才能有进步,才能进入文明之境;如果到处都是地头蛇,那只算是蛮荒世界,而在蛮荒世界中,谁的牙利,谁就可以横行。 ──洋大人那句iamsorry,我们应该努力猛学,这是现代化的第一步。 公寓是现代化的,但盖公寓的商人却来一个“中学为体”,连信箱都不知道设置,位于台北市光复路的市民住宅,位于南京东路的南京公寓,以及位于和平东路的卧龙新村,统统有志一同,都是没有信箱的。设计的是现代化的建筑,却在信箱上露出穿内裤游泳的手段,于是乎,这三处的信箱就不得不像巨瘤一样到处悬挂,把现代化建筑的清洁完整气氛,破坏无余。 ──已经一再言之啦,公寓连苑而起,乃台北市政府于一九五八年开的风气,除了没装信箱,有点鸭子屎外,其功诚不可没。但还未为人注意,后来出现了“联合新村”,美奂美轮,中国人的大脑始为之一震,于是就像吃苍蝇拉肚子,左边一滩,右边一滩,这个新村,那个公寓,这个大楼,那个大厦。走到台北市东郊,就好象走到华盛顿哈顿区,好不眼花撩乱也。 不过有些公寓盖的却实在使人泄气,没有信箱只是屁焉者也,“卧龙新村”落成大概只有一年,楼上栏杆已成了活动秋千。在这里特别提醒相识的住家,千万别诗兴大发,倚栏眺望,说不定忽冬一声,表演出倒栽节目,劳动大家去殡仪馆鞠躬,就不够朋友矣。而该村的设计也真奇怪,楼梯墙是用花砖的,一旦有风有雨,楼梯岂不成了泥泞非常的滑梯了乎,太太小姐一脚下楼,连肠子都能跌出来。同时偷工减料的还有“松江新村”──楼上已发生了裂缝。同样设计落伍的还有“忠孝新村”,该村落成将近两年啦,房子还没有卖完,看的人倒很多,但无不惊惶而退。只有台湾省铁路局买了一栋又一栋,当作公家宿舍,职员们怨声载道也没有用,你认为不好,你可自费住统一饭店呀。柏杨先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铁路局经手官崽,如果不是瞎了眼,则一定有家兄之流在帮忙,否则不会专拣没人要的猛买。 一个家庭开门七件事,曰“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是“食”的一面。至于“住”的一面,似乎也有七件事焉,曰“水电拉晒交通菜”,这可以说是新七件事,这新七件事不能解决,上面那七件事就根本不会有。穷小子一旦攒了几个臭钱,烧得坐不住,急急乎要看房子,在看房子时,除了观察牢不牢、美不美,邻居混蛋不混蛋外,最要紧的还是要研究研究这新七件事。新七件事如果不能解决,不要说花钱买房子啦,就是白送都不要。好比说柏杨先生在玉山顶峰上盖了一座四十二层的巨楼,送给贵阁下住,贵阁下能住乎? “水”是自来水,“电”是电源。有人说啦,没有水电,燃蜡烛岂不一样,俺小时候在乡下,谁听说过水电?呜呼,小时候没有听说过水电没有关系,现在恐怕非听说过水电不可。这跟一个人成长一样,小时候吃屎是可以的,现在吃屎就不可以矣。住在乡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热得紧啦,跑到大树底下乘乘凉,听听蝉鸣,依然过得很好。而都市生活,三更半夜还要埋头苦干,光靠蜡烛恐怕不行,没有电扇能热出脑充血。而没有水更是谈都不要谈,乡下有的是井,台北市能有几口井哉?即令你阁下运气冲天,门口就有井,可是你住在五楼之上,恐怕每天提水就够得砍杀尔的啦。抽水马桶更靠的是水,否则你阁下就得天天起早,楼上楼下倒马桶,这种生活是不能想象的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3、孑孓先生 杨岸先生反对别人“机关枪四放”,但他自己的尊手却先发痒,先四放起来,可见哇啦哇啦容易,实践时就露出原形也。这种人正是好话说尽,坏事做尽的一型,好象妓女小姐在台上讲演:“俺是个贞节烈女呀,谁像潘金莲,直往家勾引男人呀!”讲演既毕,朝着大亨飞个媚眼,手拉着手,进后帐狗皮倒灶去啦。我说这话,不是说杨岸先生是妓女小姐,而只是说这种言行不一的镜头,教人觉得一股劲儿往上麻,麻得难忍难熬。 我一辈子都想不通杨岸先生怎么忽然间枪口对准柏杨先生,其中道理,难懂难懂。不过要懂起来也不难,一挖根摸底,就啥都明白矣。不外是平常日子憋了一肚子有口难言的气,有笔在手,立刻趁水和上一泥。呜呼,感谢上帝,幸亏杨岸先生不过是青年党一小撮人里一位动笔杆的朋友,如果该一小撮人一朝当了权,他阁下官拜了锦衣卫之职,恐怕一张名单下来,那才是糟也糟也。 不过,杨岸先生在把一批人作了比较之后,说他们顶多不过与柏杨先生相等。在他阁下眼眶里,柏杨先生似乎比他们要高级一点,而他们再努力奋斗,也不过只能混得跟柏杨先生一样。寓贬于褒,使我飘飘然而然然飘,感激万分,这几天一直都没有睡好觉,正是为此。 杨岸先生曰: “世人只知有形之敌,不知无形之敌,如欲消灭蚊虫根苗之孑孓,如只捉孑孓,或只毒杀孑孓,如不将培养孑孓之污水抽尽放干,必难根绝。须知鱼虾是藉水养活的,共党如无其同路人,外围组织,有意识无意识,直接间接,自觉或不自觉的帮闲帮凶之辈为之掩盖,助其发展,其祸不易如此燎原的。**人最高明的战略战术,是将战场开辟在敌人境内,使之鱼烂自腐。故有效**,亦应将战场开辟于大陆,而将台湾战场潜伏的毒素、细菌、罪恶、罪犯,一律肃清。” 这些话说的一点不错,所以柏杨先生才觉得有义务研究研究谁是孑孓?谁是毒素?谁是细菌?谁是罪恶?和谁是罪犯?这一连串的形容词,猛一看好象是杨岸先生在那里作自传,为了讨论方便,我们且把杨岸先生称之为孑孓先生,来分析分析他在《拾贝集》中,为我们国家,和为他们青年党,“掩盖着多少鱼烂自腐”。 不过特别要声明的,我们只是针对孑孓群,只分析孑孓先生这一篇文章,不问其它。 柏杨先生于去年(一九六五)六月间,被猛生国大人连袂“扑灭”的时候,曾被挤出几句话,其中一段曰:“凡时代的绊脚石,都具有同一特征,那就是以夹缠表示气壮,以气壮表示理直,以帽子塞对方之口,以爱国争取同情,以主题以外的人身攻击来削弱对方的主题论据,而且总是念念不忘警备司令部。千百年前绊脚石用的是这几招把式,千百年后绊脚石,用的也是这几招把式,好象京戏上《打渔杀家》的教师爷一样,在跟萧恩先生打了一架之后,拿出看家本领,于是乎,左臂一伸,谓之茶壶一把,右臂一伸,谓之一把茶壶,万变不离其宗,盖人到急处,就控制不住习惯反应了矣。” 这段话载于一九六五年六月十一日台北《自立晚报》,后来收入《立正集》,当时我也是急啦,思想不够周密,现在被孑孓先生照后屁股上给这么一戳,脑筋略微开窍,似乎还得补充补充,加上三点,一曰:绊脚石总是用搥胸打跌来煽动读者老爷热血沸腾,以便热血沸腾之后,老眼昏花。二曰:绊脚石总是用情绪代替思考,因之希望读者老爷也用情绪代替思考。三曰:绊脚石总是乱伸巴掌──伸巴掌除了“机关枪四放”外,还猛掩读者老爷的眼睛耳朵,不敢把对方的东西完整的摆出来让读者老爷用自己的智能判断。 是故孑孓先生曰: “反对中国文化,反对中国一切礼俗,对中国一切纯持怀疑、否定、破坏、叽嘈(这个名词用得怪)、讽刺、打击、挑衅。坏人心术,不足为训。” 读者老爷请注意“一切”两个字,一切者,无所遗也,反对“一切”,是不是就构成了罪恶,那是另一个问题。但如果要读者老爷相信真的反对“一切”,就必须各方面一一列举出来,不能像猪八戒先生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耙。最简单的一件事,反传统的朋友阴历年却是照样到处作揖拜年的,而阴历年拜年,正是“中国礼俗”,是不是应在“一切”中剔除也欤?用这种“一切”纯情绪而不科学的字句,来刺激读者老爷的脑下腺,正是神经文明的高度发挥。 孑孓先生又曰: “所引资料,所举资料,所知资料极伙,其丰富、庞大、驳杂、秘密……为旁人所百不一见,不知其从何弄来,如何得见,竟有如此广大神通?” 这就更神经文明矣,呜呼,一场拳赛下来,老拳师遍体鳞伤,跌了个嘴啃地,连爬起来的劲都没有。却瞪眼向观众号曰:“他的力量这么大,是哪里来的呀,我怎么没有办法呀,他怎么有这么高的神通呀?”希望观众一致同情,认为他赢。这种孑孓道理,也只有孑孓先生才想得出。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4、孑孓分类 很显然的,孑孓先生被“丰富”的知识和“庞大”的资料吓昏了头,犹如老拳师被新拳师勇猛的臂膀和有力的拳头吓昏了头一样。不怪自己骨瘦如柴,只怪对方力大如牛,不怪自己孤陋寡闻,脑筋里凹纹被酱平啦,只怪对方知道的太多,天下有这种干法的哉。大概孑孓先生于“机关枪四放”之余,心血来潮,才冒出这种哀兵的妙计。嗟夫,我们似乎只应问对方引证的对不对,不应问对方为啥有那么大的学问,不应因对方说的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就勃然大怒:犹如台湾现在接受美**援的新武器,以响尾蛇飞弹为例吧,只要确知它能打下飞机就行啦,假定有人吼曰:“旁人所百不一见,不知其从何弄来!”竟把它丢到毛坑里,那将成一个啥场面乎哉? 孑孓先生又曰: “……对本党及本刊竭尽其侮辱、栽诬、曲解、误解之能事,同志阅后见告,老成持重者,主张不予理会,以免抬高其身价。极大部份同志则主张予以辟斥,以免颠倒是非,淆乱听闻。我们以为使其成名,起于别人之帮忙。” “本党”者,青年党。“本刊”者,《醒狮》杂志。这一段似乎就是一种不打自招。盖既然“老成持重者”主张不予理会,而“绝大多数”一定不是“老成持重者”,而是“倚少卖俏,自以为聪明了不起”之徒矣。──这可不是柏杨先生的分类,乃孑孓先生的分类,出于自己人之口,谅各“同志”没啥疑义矣。 然而这段话仍脱离不了神经文明,神经文明的又一个特点是唯恐怕提高别人身价,唯恐怕别人成名。“老成持重”者所以不辟驳,不是心服口服,而是小心眼,恐怕辟驳了会提高了别人的身价,盖别人的身价高啦,就觉得自己的身价似乎相对的低啦。同样的,也唯恐怕别人成名,盖别人一旦成了名,就觉得会压住了自己的名,自己的光彩就放不出来啦。──至于他有没有身价,有没有名,有没有光彩,无关紧要,只要他心里自以为很有身价,很有名,很有光彩就行啦。 孑孓气质跟孑孓有关,自己小小动物,在水坑里左踢右腾,勇不可当,可是顶多踢腾成一个蚊子,再踢腾也踢腾不出一条龙来,于是就整天担心别人有身价,别人成名矣。用尽方法,不使别人抬头,一旦压不下去,只好“主张不予理会”。盖反来覆去一句话,希望天下的人都没有身价,都成不了名,举目四望,只剩下他一个人翻觔斗翻得有劲,他就顶尖。 我们在书报杂志上经常可以接触到这种孑孓气质,而且扩而大之,在他们的尊眼里,什么都看得,就是看不得别人好。刘世昌先生在他的大着《中国社会的恶德──嫉妒》一文中,已详细言之矣。其实问题不仅限于嫉妒,似乎还更要复杂,主要的还在于他是一个弱者,弱者最受不了的是别人比他强,比他好,比他有身价,比他有名。 孑孓先生又曰:“取得浮名,固自有术。”大概“名”这玩艺真是魔鬼,能把有些人弄得神魂颠倒,既怕人成名于先,又巴不得别人的“名”是“浮名”于后。尤其是自己在混水里折腾了半辈子,不但变龙无望,甚至连蚊子也没变出来,别人一咳嗽,他就精神紧张:“啊呀,你想成名呀!”别人辛辛苦苦,他就把鼻子露出水面嗤曰:“你那是浮名呀!”看情形忙都要忙断了筋。 孑孓先生继续曰:“反传统人士认为第二次混同,是汉至两晋南北朝,这是一次更大的混同,匈奴、氐、羌、东胡、南蛮、西南夷等等,纷纷大量跟中土人士交配,而生下大量的杂种。全文嬉笑怒骂,笔下轻薄。我们试问,你的父母的祖先,究竟是属于匈奴、氐、羌、东胡、南蛮、西南夷的哪一种呢?你的父母交配而生下的你,你究竟又是哪一种杂种呢?” 这段话情绪激昂,看孑孓先生横眉怒目,使人想起若干年前在台北上演的一部影片《孽海痴魂》,男主角甘吐雷先生是一个孑孓型的大骗子,冒充牧师,到处敛财。有一次讲道时,特地拴了一位猴先生在柱子上,然后拉开嗓门喊曰:“有些科学家说我们的祖先是猴子变的,这是一个可怕的侮辱。好啦,各位,看见这个猴子没有,谁承认他是猴子的子孙?亲爱的弟兄们,说呀,说呀!”亲爱的弟兄们当然没人承认他的祖先是猴子,于是乎甘吐雷先生的讲道大获全胜,大把银子入了腰包,嫖他的妓女去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5、孑孓血统 大骗子甘吐雷先生所以弄了一位猴先生,所以吐沫四溅,暴跳如雷,只是利用直觉,刺激大家热血沸腾,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跟着他下判断。人类是不是猴先生进化的,科学自有定评,我们讨论的是骗先生把眼前的猴子硬塞到科学家手里,说牠阁下就是在座朋友的祖先,而在座朋友就是牠阁下的子孙,这扯到他妈的哪里去啦。但他的目的却是达到了矣,在座朋友大怒之余,银子就跑到了骗先生的腰包。 孑孓先生彷佛是甘吐雷先生二世,这种手法是不是从该影片中得到的灵感,我们不便推测,但这种纯情绪的呼喊,却是神经文明的极端发挥。两晋南北朝时,五胡乱华,汉民族大批南迁,难道真的一个个玉洁冰清,仍保持汉族跟汉族通婚乎哉?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天下没有纯粹的种族,每个人都是混血儿。只有希特勒先生认为亚利安种是纯种,也只有孑孓先生认为汉民族是纯种。希特勒先生在九泉之下,这些时准在那里大叹后继有人,吾道不孤矣。 孑孓先生在上段末尾,还厉声问曰:“你的父母的祖先(按:这句话在修辞上似有脱裤子放屁的毛病),究竟是属于哪一种呢?”又厉声问曰:“你的父母交配而生下的你,你究竟又是哪一种的杂种呢?”破口大骂,连舌头都闪掉啦。这更是情绪的,而不是学术的,难道混血儿便丢人砸锅乎?丘吉尔先生功盖世界,他娘就是美国人,他也是混血儿。不知道孑孓先生为啥感觉如此敏锐?又为啥如此瞧不起?难道孑孓先生从十八代祖先起,就是兄妹自相结婚,保留纯粹的孑孓血统欤?希望考证别人之余,也考证考证自己,以便我们鞠躬致敬。 孑孓先生又曰: “说佛朗哥是法西斯,注意:西班牙现在与中国有邦交。……亦竟处处采用了斯大林惯用的术语与观点。” 佛朗哥先生是不是法西斯,我们不知道,也根本不管。但法西斯不法西斯,跟“邦交”不应该有关系,他如果是法西斯,难道因为跟中国有邦交之故,就不是法西斯啦?从前墨索里尼先生跟中国也有邦交,那时候他就不是法西斯啦?斯大林固然说过佛朗哥先生是法西斯,但美国说他是法西斯更说得响哩。 孑孓先生把反传统人士硬往斯大林先生怀里塞,不肯往美国怀里塞,而又露出“邦交”的毒牙,大概是气过了头,死搅蛮缠,希望警备司令部动手,如果警备司令部不动手,最好西班牙驻华大使馆抗一下议,甚至宣布绝交,下旗回国,把反传统人士弄得丢盔掼甲,才能如愿以偿。 然而,最精彩的还是孑孓先生的政治学,且看下一段他阁下为政治上的“左”“右”下的定义(在拜读之前,请读者老爷心理上先有一个准备,否则当场气结,伸了腿而又瞪了眼,可没人负责)。 孑孓先生曰: “客观而论,如果真要以左右来分类,则左者佐也,左则强也,其计左矣;哀左,吊左,‘左,乃陷大泽中’。右者,佑也,右则得福佑矣。” 贵阁下读过一则故事没有?客人来访,问曰:“你娘在家乎?”傻小子答曰:“不在家,去庙里跟老和尚下棋去啦。”又问曰:“晚上回来乎?”答曰:“如果天晚,就在庙里跟和尚抵足而眠。”客人骇曰:“这是啥话?”傻小子以为问他挂在墙上的山水哩,正色答曰:“这是唐伯虎的画。” 好啦,堂堂青年党机关报上,七搅八缠,连唐伯虎先生的画都出了笼。记得谈节育问题的时候,立法院质询上就冒出“黄色为中色,似较优”的有识之徒的谠论,现在唐伯虎先生的画也可以和黄色为中色相媲美矣。政治上的“左”“右”竟然有这种解释,我想台湾大学堂、政治大学堂、中国文化学院的政治系,和行政管理系的教习和学生,都应该每人买一条麻绳,去《醒狮》杂志社门口上吊,死了算啦。 神经文明发展到了极度,眼睛就老望着“古”,动不动古已有之。连原子弹那玩艺,《易经》上都有;至于说民主政治,古时候更有的是,周王朝不明明有共和之治乎?于是左右之分,古也存焉,左者佐也,右者佑也。孑孓先生好象不是在跟别人抬杠,而是在作说文解字哩。这种解法一旦站得住,那真要难坏人矣,德谟克拉西又作何解?艾克斯光又作何解?非洲有个乌干达共和国,乌者安也,干者犯也,达者通也;安犯通,你说这算啥?南美洲有个阿根廷共和国,阿者曲也,根者本也,廷者宫也,曲本宫,你说这又算啥? 随着时代的进步,文字的意义也有所变更,甚至赋给它一个新的意义,不能一头栽到古人怀里撒泼撒赖。如果一定要按说文解字来诠释现代化的字意,则党字尚黑,孔丘先生曰:“君子群而不党”,凡党都不是君子干的,则青年党就糟了糕矣。 ──大学堂政治系的学生老爷,假使求生心切,不肯上吊的话,则我建议,如果遇到上政党政治起源这一类课时,或讲到英国议会政治时,最好联名备函,请孑孓先生于“机关枪四放”之余,抽暇去旁听旁听,免得他再把什么话当作唐伯虎的画,不知各位尊意如何?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6、孑孓论点 孑孓先生最精彩的一段谠论,是发明了法西斯比**好,其言曰: “法西斯似较**犹略胜一着,常闻**国家的人民,自始迄今都有成千成万大量大批的逃亡国外之事。因为希特勒之流,虽对外侵略,对内并不如斯大林之混蛋,而压迫奴役其同胞,致俄国人民数以十万百万计,像秋天的蚊蝇,成群成队的死于奴工营、劳动营。希墨等人除对其国内之**及少数敌人外,并无大量惨杀其人民之事,此于二次大战初期,东线胜负未决,俄人与红军,动辄数十万整批成队投降投奔德国与英美等国。而德人、德军,则战至支持至最后真正战败,始举国投降之事实,足以证明希特勒似较斯大林为较受其人民拥戴。” 这段话共有三个论点,一是:**有逃亡,法西斯无逃亡。二是:**大量屠杀,法西斯很少屠杀。三是:**在胜负未定时就有投降的,法西斯一直等到胜负已定才投降。嗟夫,真是瞎子打卦,一签在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云天雾地起来,好象小民都是盲聋学堂的低能学生,既看不见,又听不见,只要他阁下在台上一伸脖子,大家就点头啦。现在我们得拍拍前心,法西斯治下真的没有逃亡外国之事乎?市面上到处有卖雷马克先生写的《逃亡曲》,那是逃亡到巴黎的德国人活生生纪录,连权威教习都得在垃圾箱里拣面包屑吃。而爱因斯坦先生就是逃亡的一员,我们真得感激他的逃亡,他如果没有逃亡,美国也发明不了原子弹。这段毁灭千万人的史实,孑孓先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量,竟敢一笔勾消?实在佩服万状。至于屠杀,孑孓先生大概跟里宾特罗甫先生拜了把兄弟,不然为啥扭扭捏捏替希特勒先生发起言啦:“除了对其国内之**及少数敌人,并无大量惨杀其人民之事。”孑孓先生说这话时,不知道听见九泉下千万冤魂抗议没有?如果希特勒先生屠杀的只是少数敌人,斯大林先生屠杀的更何尝不是少数敌人?这不仅是良心问题,也是常识问题矣。至于说俄军在胜负未定时就大批投降,就更教人喘气。俄国在中国东北时为啥没有投降的乎?夫任何投降,都是在一个战役胜负决定时发生的。德军不能例外,盟国打倒柏林后,不过是残余下来的才投降而已。而在盟军登陆意大利和法国后,德军也是纷纷投降的也。甚至在更早,隆美尔先生留在利比亚埃及的沙漠兵团,更是一古脑儿投了降。是孑孓先生根本不知道乎;抑虽知道而仍打马虎眼乎?如果根本不知道,是愚蠢如猪,对不知道的事竟敢摇头摆尾的大谈特谈;如果打马虎眼,则是“无形间站在那龟儿子的一面,与不觉间符合那王八蛋的利益”矣。 法西斯是不是比**好,柏杨先生没有意见,只是心里忍不住这股痒,即令里宾特罗甫先生阴魂不散,想借把兄弟之口,宣传法西斯好,但这种宣传方法,也会使他阁下在地狱里跺脚。孑孓先生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出不能拿到台面上的三点来比较,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喊哎哟喊得震天响,怎能希望别人相信他不痛乎哉? 非常抱歉的是,我们引用了“无形间站在那龟儿子的一面,不觉间符合王八蛋的利益”。──严格的说,孑孓先生辛苦耕耘的结果,虽然站是站在“龟儿子的一面”啦,但恐怕不能“符合王八蛋的利益”。这不是无此心也,而是无此力也。不过这几句话却把一个泼妇的嘴脸全部露出来啦。你看她披头散发,脱掉裤子,唾沫四溅,扯着喉咙,在那里跳高大骂,好不气壮山河;这两句话如果出自柏杨先生之口,不足为奇,而出自堂堂皇皇的青年党机关报之口,就不免教人大牙摇动矣。孑孓先生不是声明以后还要继续刊载“各同志驳斥之文”乎?于此我顺便奉劝他阁下转告“各同志”一声,披挂上阵时,千万不要认为脱裤子,高嗓门,骂得丑,就能取胜,那如果能取胜的话,猪八戒先生早也去办机关报啦。 孑孓先生大概实在是怒令智昏,脑浆如沸,所以啥撒泼的话都出了口,且看下面一段。孑孓先生曰: “假如青年党果真是法西斯,而又照法西斯的标准的话,那不要其异己者龟儿子王八蛋的狗命才怪。青年党不民主,还能休休有容,允许你写文章攻击她吗?” 孑孓先生好象跟王八蛋龟儿子是一家人,所以动不动就想起王八蛋龟儿子。《中庸》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我们可套之曰:“王八蛋龟儿子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王八蛋龟儿子也。”一个党的机关报上,竟然满坑满谷都是这种话,曾琦先生地下有知,恐怕真要泪洒黄泉。柏杨先生又要建议矣,建议在香港的左舜生、李璜诸位先生,最好寄两块肥皂来,以便清洁孑孓先生的舌头,如何? 孑孓先生自己擂大鼓曰:“青年党休休有容。”呜呼,休休有容还露出这种嘴脸,还“机关枪四放”,还总是拜托警备司令部。如果不休休有容,不知道还要上演啥惊险恐怖节目哩。孑孓先生说,正因为休休有容,才允许别人攻击她,否则的话,就不允许别人攻击她。这话我听了连屁股都烧得可以擦着火柴,实在弄不懂青年党有啥办法?和有啥力量不允许别人攻击?往脸上贴金不能这样贴也!这种孑孓气质的朋友,还没有当权,其“休休有容”已经如此叫座,一旦当了权,孑孓先生者流上了台,其“休休有容”发作了起来,小民还有活的乎?想到这里,不禁念声无量佛,无量佛。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7、孑孓嘴脸 在这里,我们特别请读者老爷注意孑孓先生“异己者龟儿子王八蛋”,在这句话中,“异己者”“龟儿子”“王八蛋”是同一意义的焉,青年党还是个在野党,而且以“休休有容”自命,却在其机关报上把“异己者”归纳入“龟儿子”“王八蛋”之列。说他是“法西斯”还算恭维的哩,恐怕简直是“法东斯”“孑孓斯”。 孑孓先生最后站在青年党全党立场(这一次不是站在他那一小撮人立场啦,可贺,可贺),龇牙曰: “你要挑拨分化青年党内部吗?你配指责吗?难道余家菊、陈启天……以及全体同志都无民主的修养吗?告诉你,青年党虽有几派,而信奉国家主义,民主政治则一。譬之一姓分为若干祠堂,而其中供奉某姓的祖宗牌位则一。青年党无一个同志不要民主,其所争执,只是方法、步骤与手段之不同而已。” 是不是有人打算挑拨分化青年党,我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是知道的,即令有人存心要挑拨分化,而如今青年党弄成现在四分五裂的狼狈样子,也与别人无关。最近在台北市近郊,政府召开过战地政务会议,青年党三大派为了名额分配,你挤我,我挤你,就挤得声闻十里;结果各派四员大将,才算摆平。盖青年党鼎足三分,遇到出席或其它财帛动人心的场面,三足就一齐而上,三百块钱一家拿一百,三个代表一家派一个。这种不顾一切抓破了脸的干法,是别人挑拨分化的乎?抑是孑孓先生者流在自己窝里跳来跳去,各显神通乎? 青年党的“挑拨”“分化”,似乎是自己人搞自己人屁股的结果。当一九四九年,青年党在台湾已经一盘沙得很可观时,朱文伯先生曾拟定了十项大纲,发起一项改革运动,可是立刻就有“同志”认为他有阴谋,第一次改革遂寿终正寝。后来青年党领袖曾琦先生在美国驾崩,另一部份被孑孓先生尊为有民主修养的人士,也就是在他阁下和《醒狮》杂志所属的那一小撮的头目余家菊先生,在台北“天马茶室”召开大会,要改组青年党。在意料之中的,孑孓先生虽然英明过度,又很民主,可是他的其它“同志”却认为不见得不见得。就也另外搞了一个组织防卫。青年党遂像跌到水泥地上的玻璃杯,先是大碎,后是小碎,再也黏不起来啦。 孑孓先生曰: “青年党无一个同志不要民主,其所争执,只是方法、步骤与手段之不同而已。” 这一段话写来真是轻松,看来也十分悦目,但仅只“方法”“步骤”“手段”不同就够狠啦,还能有啥更致命的哉?基督教与天主教虽都供奉耶稣先生的,你能说他们没有分裂乎?而整个耶稣教(包括基督教与天主教)跟回教也是共一个祖先亚伯拉罕先生的,你能说他们又是一样的乎?欧美各国都是奉信一个上帝的,但他们仍互相攻打,死人千万。斯大林和托洛斯基更都扛着列宁先生的牌位,但斯大林对资本主义的敌人尚可“休休有容”,对自己同志,却使之“死于奴工营、劳动营”,一点也不肯高抬贵手。 这些鲜血淋淋,杀声震天的镜头,孑孓先生竟顺手牵羊用了个“而已”,以表示没啥,恐怕是交不了差。夫一个政治性的集团中,其主要结合要素,就在于“方法”“步骤”与“手段”的相同,一旦“方法”“步骤”“手段”都不同啦,凡是异己者都是王八蛋龟儿子,恨入骨髓,巴不得别人马上翘了辫子只剩下他一个人是正统。呜呼,那还叫啥党,啥同志?不要说供的是一个牌位,即令供的是一块钱,也不算数。比如满清末年,大家救国救民的抱负是一样的,但革命党主张推翻**,建立共和;而保皇党却主张弄个皇帝在金銮殿上玩玩,似乎更妙;至于当权的亲贵,则认为祖宗自有家法,国家自有国情,革命党固如洪水猛兽,保皇党也不是啥好东西,千变万变,不如不变,还是老规矩的好。到了后来,权贵朋友情急,竟发出“宁送友邦,不给家奴”的宏愿,那就是,宁可把国家弄亡,也不让你们去救;盖恨自己人远超过恨外边人也。大家的“方法”“步骤”与“手段”不同到这种程度,所以才相视如仇,不共戴天。 如今孑孓先生的屁股还没有挨板子哩,就自己坦白招供出来在他那伟大青年党里,已有了“方法”“步骤”“手段”的“争执”。有人曰:“柏老,柏老,照你阁下这么一说,一个团体里连争执都不能有啦,一有争执就成了狗咬狗一嘴毛啦?”这当然不是柏杨先生的本意,柏杨先生的本意是:在一个政治团体中,这种“方法”“步骤”“手段”的争执,一旦表面化,就是一件严重的形态,大者导致屠杀,小者导致分裂,再小者也会削弱力量,丢人砸锅,绝不能轻轻的用“而已”两个字唬过去。尤其是青年党内部的这种不同,并不只是可以放到桌面上的不同──而是二抓的不同。在抓权抓钱上各逞英雄,那就更不是用“而已”两个字掩盖得住的也。 柏杨先生说了半天,仍只在理论上兜圈子,读者老爷准看得双眼昏花,趣味索然,为了助兴,且举出一例,以娱嘉宾。 此一例发生在一九六四年十二月二日,该日正是青年党党庆,以陈启天先生为首的“难道无民主修养吗”一派同志,在台北市金华街中园召开党庆大会,为了拒绝“供奉祖宗牌位则一”的“异己者龟儿子王八蛋”的另一派同志也来参加,就派出岗哨,紧闭大门,用两根伟大的木桩,牢牢顶住,好象美国西部武打片中那些将遭受印第安人攻击的碉堡,庄严肃穆,如临大敌。 果然,不久之后,只听人喧马嘶,以李不鞮先生为首的“异己者”杀奔而至,抬头一看,那些“信奉国家主义,民主政治则一”的同志,竟摆出对付强盗的架式,不禁悲愤欲绝,记者老爷赵炜先生曾在报上形容当时的场面曰:“一个个都在摩拳擦掌,表示要冲过去。” 这一场攻夺战最后并没有爆发,没有爆发的原因,不是“每一个同志都是信仰而实行其党的宗旨原则的”,而是大批警察光临,努力疏导,才算化险为夷。但李不鞮先生这一派却出了一个花样,虽没有破门而入,血流成河,却在大门口也挂起来招牌,也庆祝起党庆来啦。门内一个党,门外一个党,你庆你的祝,我庆我的祝,以此一事为例,请问孑孓先生,这是谁分化的欤?又是谁挑拨的欤?这种一群人硬拒绝别人也来参加开会,一群人却硬要打进来的干法,是啥子民主?而民主岂是用木桩顶得住的? 孑孓先生又厉声曰:“你配指责吗?”这又算啥话?青年党是一个政治性的集团,而孑孓先生却把它看成一块肥肉,一口吞到喉咙里,龇牙咧嘴,作出凶相。呜呼,不要说堂堂正正公开的政治性团体啦,就是一群流氓,如果总是不断上演精彩节目,人人都可指责,难道只有高考及格的朋友,或只有木桩抵大门的朋友,才有资格指责乎哉?不知道孑孓先生脑筋里是怎么弯曲的,真是怪得很也。写到这里,不禁诗兴蠢动,旦套一曲吾友刘庭信先生大作,吟之曰:“没算当,难思量,勒住脖子钻套项。今日东墙,明日西厢。挡不住他的连珠急三枪。鼻凹里抹上些糖,舌尖上送与些丁香。纵使你阁下钢脊梁,纵使你阁下铁肩膀,也擦磨成内讧担儿疮。”悲夫。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8、额手称庆 关于那一封更正函,因为恰是“照登”该函的当天,敝大作腰斩了的,有些朋友起了疑心,前已言之矣。事情虽与该函无关,但恐怕读者老爷硬是往上面误会,把我看成了有骨气的人,似乎得说明一番。 柏杨先生于去年(一九六五)十二月十五日,在谈现代化的时候,信口开河,鬼迷了心,提起来台北忠孝新村,说它盖得实在窝囊,想不到闯了大祸。原来台湾省铁路局本来正要买第二批的,已谈得差不多啦,就要签约啦(当然没有谈到回扣红包之类,千万不要往那上想,谁要往那上想,谁就心术不正,天殛之,天殛之),可能有人把该文呈给大官,也可能大官觉得风声不好,于是乎签约之事,乃宣告延期。已经咽到喉咙里的钱又被掏出来,忠孝新村老板当然义愤填膺,一封信寄到报馆,再加上千钧压力,压得我金疮崩裂。我要是早知道这般厉害,就是房子塌啦,把铁路局的朋友压死净光,我都不写。不过话又说回来,也可以说菩萨和房老板同在,那一天实在肚胀难忍,只写了几句,交卷了事,如果具体的写,真能写上十天,像京戏里阎瑞生惊梦,“一桩桩,一件件,听小妹细说端详”!那就不是一封信可以磨得开矣。谨向房老板致万分歉意,好在来函已经照登,已证明了柏杨先生没理,铁路局管买房子的朋友,有该“照登”在手,该买照买,不过迟几天拿到钱罢啦,则这几天的利息不妨就算我的,卖掉裤子也得付,以作胡说八道之戒。至于每家必须再花上一、二万元才能住进去,那不关大官的事,也不关柏杨先生的事,而且修来修去,起码有繁荣市面之功,即令怨声载道,嗓子也可健康。铁路局的朋友,说不定将来都成了男高音、女高音,开个音乐大会,扬名国际,更是人间盛事,敢不额手称庆乎哉? 朋友劝我不如就此下台鞠躬,都是出自爱心,杂文是一种和现实社会尖锐接触的文章。它最伟大的贡献是得罪人。不要说别的,就说三作牌吧,前几年我一连三次英勇失窃,那时柏府恰是台北市警察局第四分局的管区,第四分局长杨仲舒先生,一听说柏杨先生被盗,大喜曰:“他还想给他破案哩,再偷他三次也消不了心头之恨。”现在杨先生升了台湾省警务处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当然更威风凛凛,跟相对基金原理一样,自然相对得我忧心如焚也。 其实三作牌老爷对柏杨先生的印象,似乎很早以来,就不太优良。听说有位大官当台湾警务处处长,折腾得最厉害的时候,曾经大笔一挥,把柏杨先生列入流氓名册。按修理庙的规定,流氓也者,必须不断在街头惹是生非。而柏杨先生虽月入甚少,但正当职业倒是有的;至于说街头惹是生非,那更无关,我除了在巷口下下棋、吵吵架,到新公园打打太极拳之外,其它任何地方都不去,偶尔有人请吃一顿,进得饭店,也目瞪口呆,啥话都没有。自以为应该非常安全啦,偏偏流氓奖落到我头上,实在受宠若惊。这都是写杂文埋的定时炸弹,幸亏那位先生咚的一声,栽下宝座,如果他阁下仍在台上,柏杨先生危矣。不过他阁下虽然栽下宝座,不知道我那盛大的流氓头衔,现在取消了没有,教人心焦。 ──有些朋友一直警告曰:“柏老柏老,你这么大年纪啦,还发明三作牌,老往上碰,一旦碰到他们手里,筋都抽出来矣。”这一点必须弄明白,三作牌可不是我发明的,而是他们自己发明的,难道“作之君”“作之师”“作之亲”,是我上他们的尊号哉。呜呼,如果说谁发明了三作牌谁就可得诺贝尔奖金,准没人说是柏杨先生发明的,如今荣登流氓簿,眼看要修理啦,却硬说是柏杨先生发明的,我就誓不承认。 ──好吧,就算是柏杨先生发明的吧,三作牌者也是善颂善祷之词,既然有人要作小民之君、之师、之亲,而小民也欣然同意,还不行呀?好吧,即令不行,那危险也不比不发明大。有一个男人焉,被活活打死;有一个女人焉,双手被吊到栏杆上,吊得哭天号地。这些人难道都发明了三作牌,都触犯了三作牌乎?就是说被偷之事吧,举目所及,破不了案的多如牛毛,难道他们也都是柏杨先生乎? 不过,无论怎么说,午夜梦回,心里仍然跳个不住,而且困难的是,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哩,定时炸弹已英勇的埋下。柏杨先生这一次南下避年,到了高雄,一位多年不见面的老朋友请我到他尊府吃便饭。新年期间,名虽便饭,定有油大,当下就饿了一顿,携带老妻孙女,届时前往。他阁下是住在登山街的,跑了那么远,好容易找到,却大门紧闭,铁将军在焉。最初以为他阁下童心未退,躲在屋里,捉一下迷藏,要敝老头惊喜一下的,谁知道喊了半天,把眼泪都喊出来,仍无人应,邻居看我一头大汗,乃告曰:“他们一清早就去台南啦,说三天后才回来。”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19、实在记不清 呜呼,三天后才回来,这算他妈的啥话,当下把小本子掏出来一看,时间完全正确,并不是三天之后呀。柏杨先生狼狈回去后,心中不服,到了第三天,只身又往。别瞧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仍沉不住气,非把其中曲折弄个一清二白不可。该朋友突然见我驾到,尊脸上红得简直像谁刚打了他两鞋底,人有羞耻之心,就坏不到哪里去,心里先原谅了他。但他却堵住门口,低声曰:“请到巷口稍站,我马上就来。”其状鬼鬼祟祟,好象灰色份子。果然,我在巷口站了不到五分钟,他踉跄而至。 来了之后,没等我开腔,就作揖打躬曰:“老哥,千万原谅。”我曰:“我也不是没地方打饥荒,你吊我胃口干啥?”朋友曰:“阁下有所不知,那一天,我回到家中,说要请一位老朋友吃饭,太太倒很起劲,又买菜又买肉,把过年做的香肠也拿出来啦。可是后来听说请的竟是你阁下,就像挨了刀的老母猪,看她拉着嗓门叫吧。”我大惊曰:“她叫啥叫,我也没惹她。”朋友曰:“你虽没惹她,可是你惹了何柏林呀!”我困惑曰:“谁是何柏林?狗狼养的才惹了何柏林。” 如此这般,弄到后来,才知道朋友的太太跟何柏林先生的太太原来是情同骨肉的干姐妹,是若干年之前矣,朋友说,何柏林先生发表了台北市公共汽车管理处处长,走马上任时,全体职员在门口排队相迎,是柏杨先生在专栏里表示了一下肃然起敬,从此,朋友太太就把柏杨先生恨入骨髓,如今还没报该一箭之仇哩,反而请他吃饭,天乎天乎?是可忍,孰不可忍?要吃倒是可以的,她就去跳爱河。依她阁下之意,等到上门,再把我轰出来,还是老朋友温柔敦厚,这才潜逃无踪。嗟夫,柏杨先生啥时候写过何柏林先生的哉?实在是记不清矣。另外还有一件事,发生在一年之前,但到今天想起来仍心有余悸,那时柏杨先生想找个晚上兼差干干,每月能多收入三、五百元,也可松动松动。有一个朋友就介绍到一个大机关(对不起,实在不能公开,但私下里可以告诉你),说明已经跟科长谈妥啦,只要去见见面就可决定。于是买了一包“美原”,把头发染黑,把胡子刮掉,西装革履,兴兴头头,前往晋谒。科长老爷巍然高坐,我向他鞠躬他也没有理,当时我的第六感就告诉我要糟。 柏杨先生虽觉得要糟,但既入虎穴也只有小心翼翼,而且人类的弱点,总是希望强大的对手圣手仁心,大人不把小人怪的。当下鞠躬之后,科长老爷也没有让座,用两只基于神圣原因而洞察肺腑的尊眼,瞧了我半天,打开介绍信,好象看情书似的又看了半天,然后徐徐问曰:“迷死脱柏,你身体如何?”我曰:“还结实,前些时害过肚胀,现在好啦。”科长曰:“你明明没好,怎的说谎。”第一棒就如此严重,心里一紧张,嘴巴就不灵光,只好结巴曰:“没有,没有。”科长曰:“你不是天天在什么报上写杂文乎?”我急曰:“没,没……”科长曰:“听说你为了女人被法院判了五年的有期徒刑?”我更急曰:“没,没……”科长曰:“那定是为了涂改支票,把一百元改成七万零一百元,因之坐的牢……”我脸红耳赤曰:“没,没……”科长冷笑曰:“不要再说没啦,我对你清楚得很,这里的工作,我替你留意,以后有机会就通知你。你年纪已经不小啦,多积点德,也是好事。”说罢端茶送客。 柏杨先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连走带跳,中途还被凳子绊了一跤,几乎撞到玻璃窗上,惹得哄堂大笑。等我一口气跑到原介绍人那里,电话铃也适时而响,朋友听过电话,向我抱歉曰:“老哥,对不起,对不起。”接着说明内情,盖该科长是表演沉船的那位船长谭守杰先生的亲戚,当该船沉入海底时,我曾写了几篇大作,他就牙齿发痒,再也料不到神差鬼使,找差事找到他头上,遂故意不动声色,满口答应,诱敌深入,迎头痛击,刚才那电话就是他阁下向该朋友说明原委的,朋友告我曰:“你得罪的人太多啦,木法度,木法度。”从他那里走出来,就好象从河里爬出来,汗流浃背,连裤裆都湿透矣。 这不过顺手拈来,就碰到头上的若干钉子中,随便举例以说明之,至于暗下毒手,在阴山背后,会议桌上,放放冷箭,戴戴帽子,掀掀底牌,“更不知其几千万落”。如果不写杂文,恐怕丢了的东西早找回来啦,高雄那顿油大早吃到肚里啦,去年时节也早兼上差啦,哪有这么多麻烦之事哉?不过说又说回来,台北的专栏作家多矣,最有名气的若何凡先生焉,寒爵先生焉,龙套先生焉,方以直先生焉,还有已经不写了的言曦先生焉,都是妇孺皆知的人物,为啥均稳如泰山,没有柏杨先生这种节目乎?似乎这还是人品问题,柏杨先生如果也跟他们一样洁身无瑕,别人想抓小辫子就抓不住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0、冒出几个主意 柏杨先生这些时好象神灵附体,天天信口开河,连自己都觉得做贼心虚,盖明知道爱国一定要糟,心里却仍然奇痒,硬是要爱,真是天生贱骨,劣性难改。看那些正人君子和道貌岸然,过着难得胡涂,快乐非凡的日子,升官发财,一切照常,便不禁又敬又羡。将来即令天塌下来,大家都完啦,反调份子却多受一层忧心如焚的罪,真是何苦来哉。《老残游记》第一回,读者先生应该仔细再看一遍,爱国的结果反而成了汉奸,被人推到海里,真教人越想越觉得没意思。我建议中央研究院最好研究出一种药丸,教人吃了永不会东想西想,或者也像南北朝时那样,挖出一种奇异的泉水,让大家喝了之后,立刻服服贴贴,任凭人在船上凿洞也不管,锯桨也不管,不但不管,反而作建设性的鼓掌曰:“凿得好,锯得妙!”人心自然鼓舞,天下自然太平矣。不过截至目前为止,据说该药丸和该奇泉还没有弄出来,真是遗憾。有些读者先生来信曰:“柏老,你好象很聪明的样子,不妨姑妄试之,说一说挽救之策?”呜呼!我想恐怕是木法度木法度。不过冒出几个主意,以便读者先生闲来无事,开开国骂,也是上天好生之德也。第一权利义务观念必须确定 最重要的一点,中国人似乎应该把权利义务观念确定,黄天霸式的赏饭学必须从根铲除。从前有些报馆焉,有一种“坐牢编辑”、“坐牢记者”,报馆用高价雇了一些人,平常专门吃饭,啥事不干,一旦新闻出了纰漏,要吃官司,则该人挺身顶缸。该新闻是谁写的呀?俺写的。该新闻是谁刊呀?俺刊的。吃官司后,其家庭一切费用,统由报馆开支。如果属于这一类的职员,到时候自然没啥话讲。而如今却是如何乎哉?不过介绍一个职业,凭本领挣钱,却既要他跳楼,又要她上床。无他,权利义务不清之故也。 若干年前,看到一个报导,美国某编辑邀他朋友来报馆服务,写信曰:“周薪多少钱,津贴多少钱,一条新闻多少钱,可能拿到奖金多少钱?本城开支多少钱,还可以剩多少钱?”讲得一清二白。如果换到中国,准只一句话,曰:“来吧,这是咱们弟兄共同事业。”柏杨先生大概上了点年纪,所以最讨厌听“共同事业”,一听“共同事业”就发疯,盖听得太多,看得太多,也栽得太多也。所谓“共同事业”,因权利义务观念不清的缘故,无不变成了一个人的事业,最后把合伙人一脚踢开,社会上遂不得不充满了失败的人和暴戾之气。 权利义务观念一天不清,中国同胞便一天只知道赏饭和被赏饭,而不知道合作。黄天霸先生应和老头合作才对,但他却硬要赏老头饭。校长应和教习合作才对,他一个人能办起学堂乎?但他却也要赏教习的饭。其它各行各业,大小头目,无不皆然。柏杨先生有一位卖书为生的作家朋友,有时见了书店老板,不免陪笑曰:“都是你老哥帮助。”在该朋友是客气,可是大概说得多啦,老板竟真的以为如果没有他提拔,该朋友就要饿死啦,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乎哉?结果二人之间,弄得朋友不朋友,事业不事业。假如代之而起的是平等合作观念,对每个人都有益处也。 我们最常听见的话是:“某某人做朋友可以,可是不能共事。”或是“某某人是一个好朋友,但不是一个好长官。”关键似乎就在黄天霸思想,再好的朋友,一旦有隶属的关系,友情便滚他妈的蛋,稍微有点自尊的人只好狼狈而逃,剩下来的不是无耻之徒,便是难得胡涂学。呜呼,一个社会必须处处都有可以共事的人,才是兴隆之象。越是老朋友,越不能合作,乃上天赐给中国人的一种严厉惩罚。 我们主要的意思是,必须用合作观念代赏饭观念,以《驯妻记》中男主角风度代黄天霸嘴脸,然后人与人之间才有份际,社会才有是非,才有祥和。否则便公私永远混淆,国家之恩和私人之恩也永远不分,而事实上却又非分不可,于是,到处都是教人跳楼和责人忘恩负义的节目矣,也到处是众叛亲离和砸锅砸碗的镜头矣。君没有听见常有些人高喊“团结”乎?谈起来团结,纵是再混蛋的人,都不会反对,不但不反对,恐怕他叫得比谁都响。问题却出于,该团结往往不是大家立在平等地位的团结,而是我团你的结。不是大家都放下棍子的团结,而是你放下棍子,我却不放的团结。不是大家吃大锅菜的团结,而是我赏你吃一碗饭的团结。不是《驯妻记》老家伙式的团结,而是《落马湖》黄天霸式的团结。大家都想把别人的前程包在自己身上,而不肯跟人并肩携手。团来团去,自然无法结在一起。权利义务观念如果弄清楚,大家原来是合作的,便爽利多矣。 不特此也,连带着也可以免去子孙圈那种麻兮兮的忠贞表演,然乎不然乎?第二培养人的自尊心 小民自尊心的总和,就是民族自尊心。中华民族到了今天,可以说丢人砸家伙,现眼够啦。不要说别的,仅只见了美国人便不由浑身发抖,就够瞧的。官崽们无人格亦无灵性,不必提矣。即以一代思想家,万人尊敬的胡适先生而言,他阁下的遗嘱就是用英文写的,拥胡的朋友可能提着柏杨先生的耳朵曰:“用英文写有啥了不起,学术没有国界。”学术固然没有国界,但遗嘱却是有国界的。且即以学术而言,也有它的民族根性。我们真不能想象英国罗素先生会用中文写遗嘱,也不能想象印度泰戈尔先生会用缅文写遗嘱。 我们并不是说胡适先生用英文写遗嘱就把中国人的尊严丢光,这和丢光不丢光没有关系,即令美国总统临死时用阿比西尼亚文写遗嘱,也并不提高阿比西尼亚的地位。但如果是一种在自尊心崩溃后不自觉的反应,虽不损伤胡适先生的份量,却教我们这些心头彷徨无主的小民,每一思及,就更彷徨无主。呜呼,如果胡适先生当初能用中文写该多么好也。这种气质非一天两天的矣,多少年来传播荡漾,遂形成了社会上一种洋式酱缸,大家同样难以外跳。 民族的自尊建立在个人的自尊上,民族自尊的丧失,基因于个人自尊的丧失。奴才政治之下,知识分子的自尊首先被剥夺,明王朝那种廷杖的干法,不但是中国人的耻辱,也是世界上全人类的耻辱。到了清王朝,廷杖虽然没啦,“奴才”代之而兴。闭着眼睛想一想,如果丘吉尔先生见了伊莉莎白二世女王,立刻被掀翻在地,打了个皮破血流,而他阁下不但不敢说啥,反而以头碰地,咚咚作响,自称“奴才”,我们能不脸红乎。而我们的祖先却公然行之,大家伙聚在一起,恬不知耻,而且以恬不知耻为荣,乃自尊心消失的结果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1、李宗吾之学 天下有很多奇缘的事,使人无法解释,柏杨先生之得来《厚黑教主传》和《厚黑学》合订本,便属其中之一。此乃绝版之书,曾托许多朋友代觅一读,以便豁然贯通,结果全归失望。不料前天接寒爵先生电话,告曰:“你下午在家等我,我有一本好书借你。”届时驾至,原来他以五百元巨金代价,在书摊购得之也。大喜过度,留吃晚饭,以示谢意。这本书之好,在于告诉中国人,一位盖世奇才,对日非的世局,其内心的悲愤和痛苦,是如何的沉重。李宗吾先生一生为人作事,比柏杨先生不知道高级多少,直可惊天地而泣鬼神。而他鼓吹“厚黑”,硬揭大人先生和鱼虾蚧的疮疤,其被围剿,自在意中。在全部《厚黑学》和传记之中,有两点值得大书特书,读者先生不可不知。 其一,他曰:“大凡行使厚黑之时,表面上一定要糊一层仁义道德,不能**裸的表现出来。凡是我的学生,一定要懂得这个法子,假如有人问你:‘认识李宗吾否?’你就要板出最庄严的面孔,说道:‘这个人坏极了,他是讲厚黑学的,我不认识他。’……” 其二,有一个道貌岸然之官,闻李宗吾先生提倡厚黑学而义愤填膺,写了一本《薄白学》,在《成都报》上发表,痛斥李宗吾先生狼心狗肺,贻害苍生。结果,该官因贪污渎职,奸淫扰民,被处死刑,其尊头悬挂少城公园,以观其薄白学之风行于世。 这两件事,给我们很多启示,现在且介绍一二。此中学问甚大,不可等闲视之也。我们介绍的行情是,尽可能每天一个题目,顶多再分上中下,以求符合〔倚梦闲话〕的体例。 在全部《厚黑学》中,李宗吾先生以谈三国英雄开始,他曰── “三国英雄,首推曹操,他的特长,全在心肠黑,他杀吕伯奢,杀孔融,杀杨修,杀董承,杀伏完,又杀皇后皇子,悍然不顾,并且明目张胆的曰:‘宁我负人,无人负我!’心肠之黑,真是达于极点,有了这样本事,当然称为一世之雄。 “其次要算刘备,他的特长,全在脸皮厚,他依曹操,依吕布,依刘表,依孙权,依袁绍,东窜西走,寄人篱下。而且善哭,着《三国演义》的人,更把他写得维妙维肖,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对人痛哭一场,立即转败为胜。所以俗语云:‘刘备的江山,是哭出来的。’这是一个大有本事的英雄,他和曹操,可称双绝。当他们煮酒论英雄的时候,一个心肠最黑,一个脸皮最厚,一堂晤对,你无奈我何,我无奈你何,环顾袁本初诸人,鄙卑不足道,所以曹操曰:‘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 “此外还有一个孙权,他和刘备同盟,并且是郎舅之亲,忽然袭取荆州,把关羽杀了,心肠之黑,彷佛曹操,无奈黑不到底,跟着向蜀请和,其黑的程度,就要比曹操稍逊一点。他与曹操比肩称雄,抗不相下,忽然在曹丕驾下称臣,脸皮之厚,彷佛刘备,无奈厚不到底,跟着与魏绝交,其厚的程度,也比刘备稍逊一点。他虽是黑不如操,厚不如备,却是二者兼俱,也不能不算是一个英雄。他们三个人,把各人的本事施展出来,你不能征服我,我不能征服你,那时的天下,就不能不分而为三。 “后来曹操、刘备、孙权,相继死了,司马氏父子乘时而起,他算是受了曹刘诸人的熏陶,集厚黑学之大成。能够欺人寡妇孤儿,心肠之黑,与曹操一样。能够受巾帼之辱,脸皮之厚,还更甚于刘备。我读史见司马受巾帼这段事,不禁拍案大叫:‘天下归司马氏矣’。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天下就不得不统一。这都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诸葛武侯,天下奇才,是三代下第一人,遇着司马懿还没有办法,他下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决心,终不能取得中原尺土寸地,竟至呕血而死,可见王佐之才,也不是厚黑名家的敌手。” 以上是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学》部份原文。接着他更追溯而上,举楚汉争霸的事来证明。盖项羽先生不厚不黑,所以失败。刘邦先生既厚且黑,故能成功。刘邦先生的心肠之黑,是与生俱来,可谓“天纵将圣”:至于脸皮之厚,还需加点学力。他的业师,就是三杰中的张良先生。张良先生的业师,就是那位圯上老人,衣钵真传,彰彰可考。圯上受书一事,老人的种种作用,无非是教张良先生脸皮厚也。张良先生拿来传授刘邦先生,一指点即明。试问不厚不黑的项羽先生,怎能是他的敌手乎?韩信先生能受胯下之辱,可说是脸皮很厚,无奈他心肠不黑,偏偏系念着刘邦先生“解衣推食”之恩,下不得毒手。后来长乐宫内,身首异处,夷及三族,都是咎由自取。范增先生千方百计想教项羽先生杀死刘邦先生,可以说心肠很黑,无奈他脸皮不厚,一受离间,便大怒求去。结果把自己的老命和项羽先生的江山,一齐送掉,活该活该。 李宗吾先生结论曰,他把这些人的故事,反复研究,才将千古不传的成功秘诀,发现出来。一部二十四史,必须持此观点,才读得通。这种学问,原则上很简单,运用起来却很神妙,小用小效,大用大效。故他以“厚黑教主”自居,努力说法,普渡众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2、且看其“经” 有“学”便有“经”。经,在中国人眼中的地位,万分尊严。李宗吾先生乃奉天承运,发明了《厚黑经》,以阐扬《厚黑学》的奥秘。 《厚黑经》开宗明义曰── “李宗吾曰:不薄之谓厚,不白之谓黑。厚者天下之厚脸皮,黑者天下之黑心肠。此篇乃古人传授心法,宗吾恐其久而灭也,故举之于书,以授世人。其书始言厚黑,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厚黑,放之则弥**,卷之则退藏于面与心。其味无穷,皆实学也,善读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 正文套《中庸》句法,曰── “天命之谓厚黑,率厚黑之谓道,修厚黑之谓教。厚黑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厚黑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厚,恐惧乎其所不黑。莫险乎薄,莫危乎白,是以君子必厚黑也。喜怒哀乐皆不发谓之厚,发而无顾忌谓之黑。厚者,天下之大本也,黑者,天下之达道也。致厚黑,天地畏焉,鬼神惧焉。 “李宗吾曰:厚黑之道,本诸身,征诸众人,考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李宗吾曰:天生厚黑于予,世人其如予何。 “李宗吾曰:刘备吾不得而见,曹操斯可矣:曹操吾不得而见,得见孙权斯可矣。 “李宗吾曰:如有项羽之才之美,使厚且黑,刘邦不足观也已。 “李宗吾曰:厚黑之人,能得千乘之国,苟不厚黑,箪食豆羹不可得。 “李宗吾曰:有失败之事于此,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厚。其自反而厚矣,而失败犹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黑。其自反而黑矣,而失败犹是也,君子曰:反对我者,是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莫择哉!” 另外是一种变体,在《厚黑经》正文之内,自加说明,例如── “李宗吾曰:『不曰厚乎,磨而不薄。不曰黑乎,洗而不白。’后来我改为:『不曰厚乎,越磨越厚,不曰黑乎,越洗越黑。’有人问我:『世间那有这种东西?’我说:『手足的茧疤,是越磨越厚,沾了泥土尘埃的煤炭,是越洗越黑。’人的面皮很薄,慢慢的磨练,就渐渐的加厚了。人的心,生来是黑的,遇着讲因果的人,讲理学的人,拿些仁义道德,蒙在上面,才不会黑。假如把他洗去了,黑的本体自然出现。 “有一种天资绝高的人,他自己明白这个道理,就实行奉行,秘不告人。又有一种资质鲁钝的人,已经走入这个途径,自己还不知道。故宗吾曰:行之而着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厚黑者,众矣。” 除了《厚黑学》、《厚黑经》,李宗吾先生还着有《厚黑传习录》问世。共包括三大项目,一曰“求官六字真言”,二曰“做官六字真言”,三曰“办事二妙法”。他严肃的指出,发扬厚黑学有其必要。并举出几个伟大的例证,然后假托一位想求官做的人,向他问业,乃授之以三套法宝。 三套法宝之一为“求官六字真言”。六字者,“空”“贡”“冲”“捧”“恐”“送”是也。 “空”,空明之义。又分为二:一指事务而言,求官的人,必须把一切事放下,不工不商,不农不贾,书也不读,学也不教,一心一意,专门去求。二指时间而言,求官的人,要有耐心,不能着急,今日不生效,明日再来,今年不生效,明年又来,日晃于大人先生眼前,以加强印象。 “贡”,四川方言,其意义和钻营的“钻”字相同。李宗吾先生下定义曰:“有孔必钻,无孔也要钻出一个孔!”呜呼,不钻那里来的官乎?有孔者扩而大之,无孔者也当取出凿子,开一新孔,以便去钻。否则遇坚即馁,一辈子做不了官。 “冲”,“吹牛”是也。冲的工夫,亦有二焉,一为口头,二为文字。口头又分普通场所,及上峰面前两种。文字亦分报章杂志,及说帖条陈两种。至于何者为宜,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捧”,捧场的捧,戏台上曹操出来,那华歆的举动,便是绝好的模范。 “恐”,恐吓是也,如将“捧”字做到十二万分,而仍不收十二万分之效时,则定是少了恐字工夫。盖凡是当轴诸公,都有软处,只要寻着他的要害,轻轻点他一下,他就会惶然大吓,立刻把官儿送来。不过要紧的是,用恐字要有分寸,如用过度,大人先生们老羞成怒,作起对来,不但啥官都当不上,还有杀身之祸。 “送”,乃送礼之谓。有大送小送之别:大送者,黄金美钞一包一包的送。小送者,如春茶火腿,及请馆子之类属之。至于所送的大人先生,也分两类,一类是操用舍之权的人,一类是其人虽未操用舍之权,但却能予我以助力的人。其它平凡之辈,官再大也不要理他。 李宗吾先生曰,只要做到这六个字,包管发生奇效。盖那些大人先生,独居深念之时,自言自语曰:“某人想做官,已经说了好多次(这是空字之效)。他和我有某种关系(这是贡字之效)。其人很有点才气(这是冲字之效)。对于我很顺服(这是捧字之效)。且此人有点坏脾气,如不安置,未必不捣乱(这是恐字之效)。”想到这里,回头看见桌上黑压压的焉,白亮亮的焉,堆了一大堆(这是送字之效)。也就无话可说,发出公文,某缺着某人署理,功德圆满。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3、另一发明 厚黑教主李宗吾先生除了以上正正经经的“学”“经”“录”三大巨作外,平生尚好写短篇文章,或出之以杂文,或出之以小说,无一不嬉笑怒骂,鞭辟入里。故有人曰:“厚黑教主在世,是天地间一大讽刺。”盖他不但讽刺世人,也讽刺自己。不过当他讽刺自己的时候,更也是深刻的讽刺世人。厚黑一词,明明用以揭世人的底牌,他却一身独当。曾有人质问之曰:“你为啥骂人?”他答曰:“我怎敢骂人,我骂我自己!”正人君子只好闭嘴。 除了“学”“经”“录”,他还有《怕老婆哲学》一文,并附《怕经》,以调侃儒家学派的《孝经》。这种对圣崽的冒犯,可说鲜血淋淋。他自己怕不怕老婆,我们不知道,但他却是极力提倡朋友们应设立“怕学研究会”的也。 《怕老婆哲学》内容是,大凡一国的建立,必有一定的重心,中国号称礼仪之邦,首推五伦。古之圣人,于五伦中特别提出一个“孝”字,以为百行之本,所以曰:“事君不忠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全国重心,建立在“孝”上,因而产生中国特有的种种文明。然而自从欧风东渐,“孝”首先垮台,全国失去重心,国家焉得不衰落乎?李宗吾先生曰:五伦之中,君臣是革了命的,父子是平了权的,兄弟朋友更早都拋到九霄云外,所幸尚有夫妇一伦存在,我们应当把一切文化,建立在这一伦之上。天下儿童,无不知爱其亲也,积爱成孝,所以古时的文化,建立在“孝”上。世间丈夫,无不知爱其妻也,积爱成怕,所以今后文化,应当建立在“怕”上,“怕”自然成为中国文化重心矣。 李宗吾先生曰:怕学中的先进,应首推四川。宋王朝的陈季常先生,就是鼎鼎有名的怕界巨擘。河东狮吼的故事,已传为怕界佳话。故苏东坡先生赞之以诗曰:“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陈季常先生并非泛泛之徒,乃是有名的高人逸士。而高人逸士,都如此的怕老婆,可见怕老婆之事,乃天经地义。 李宗吾先生曰:时代更早的,还有一位久居四川的刘备先生,他对于怕学一门,可说是发明家而兼实行家。新婚之夜,就向老婆下跪,后来困处东吴,每遇不得了的事,就守着老婆痛哭,而且以下跪为家常便饭,无不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他发明的这一套办法,真可说是渡尽无边苦海中的男子,凡遇着河东狮吼的人,可把刘先生的法宝祭出来,包管顿呈祥和。 李宗吾先生更用史事来证明,东晋而后,南北对峙,历宋齐梁陈,直到隋文帝杨坚出来,才把南北统一。而杨坚就是最怕老婆的人,有一天,独孤皇后大发脾气,杨坚先生便吓得跑到山里躲避,躲了两天,经大臣杨素先生把皇后劝好了之后,才敢回来。《怕经》曰:“见妻如鼠,见敌如虎。”杨坚先生之统一天下,谁曰不宜? 李宗吾先生不但从历史上探讨怕老婆哲学的基础,而且更从当代(柏老按:“当代”,乃一九二○年代)政治舞台人物身上去考察,获得结论曰:凡官级越高的,怕老婆的程度也越深,官和害怕的程度,几乎成为正比。于是,由古今事实,厚黑教主乃归纳出若干定理,名之曰《怕经》,以垂后世。 《怕经》原文── “教主曰:夫怕,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怕。 “教主曰:其为人也怕妻,而敢于在外为非者鲜矣。人人不敢为非,而谓国之不兴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怕妻也者,其复兴中国之本欤。 “教主曰:唯大人能有怕妻之心,一怕妻而国本定矣。 “教主曰:怕学之道,在止于至善。为人妻止于严,为人夫止于怕。家人有严君焉,妻子之谓也。妻发令于内,夫奔走于外,天地之大义也。 “教主曰:大哉,妻之为道也,巍巍乎唯妻为大,唯妻则之。荡荡乎,无能名焉,不识不知,顺妻之则。 “教主曰:引之而不着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怕妻,而不自知为怕妻者,众矣。 “教主曰:君子见妻之怒也,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必诚必敬,勿之有触焉耳矣。 “教主曰:妻子有过,下气怡色柔声以谏。谏之不入,起敬起畏。三谏不听,则号泣而随之。妻子怒不悦,挞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畏。 “教主曰:为人夫者,朝出而不归,则妻倚门而望。暮出而不归,则妻倚闾而望。是以妻子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教主曰:君子之事妻也,视于无形,听于无声。入闺门,鞠躬如也。不命之坐,不敢坐。不命之退,不敢退。妻忧亦忧,妻喜亦喜。 “教主曰:谋国不忠非怕也,朋友不信非怕也。一举足而不敢忘妻子,一出言而不敢忘妻子。将为善,思贻妻子令名,必果。将为不善,思贻妻子羞辱,必不果。 “教主曰;妻子者,丈夫所托终身者也,身体发肤,属诸妻子,不敢毁伤,怕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妻子,怕之终也。” 右经十二章,李宗吾先生诠释云:“为怕学入道之门,其味无穷。夫为夫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4、专门输出 每年五月的第二个星期日,是母亲节,这玩艺是洋玩艺,凡是洋玩艺弄到中国,无不如疾风之摧衰草,土玩艺无法抵挡。不过这个节日总算有相当意义,曾有一则小幽默曰,母亲节那一天,儿女们商量怎样为母亲庆祝,一人曰:“我提议买一条新围裙送给她,送她的时候请镇上的摄影师来拍照!”全体附议。因之,我们可以看出母亲的好处很多,其中之一,除了作母亲的可以有一条新围裙外,还可以使有些官崽圣崽,忽然想起了他也有娘,乃条谕秘书老爷,代他杜撰一篇怀念文章,以表示他也很孝很孝。盖求忠臣于孝子之门,我既然如此的很孝很孝,老板不给我官做,给那个乎? 我们这个时代似乎是两副面孔的时代,往家里一坐,是一副面孔;往办公桌后一坐,又是一副面孔。我有一位朋友便是如此这般而名列学者,位跻要员。该大人先生下班之后,坐到沙发之上,口品香茶,手拿报纸,老母为他脱下皮鞋,换上拖鞋。一面向他诉说媳妇打牌去啦,已一天不归,老三有点发高烧,已请医生诊治;赵部长来过电话,钱委员送来两部大着,孙主委及李经理,先后来辞行赴美。大人先生不耐烦曰:“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下女抱着老三进屋,孩子口中正吃着棒棒糖,大人先生怒曰:“谁叫他吃棒棒糖?”下女曰:“是老太太给的。”大人先生更怒曰:“吃那么脏的东西,不发烧也会发烧,一点常识都没有,教妳带孩子,都得死光,混蛋!”因有客人在座──按,那客人就是柏杨先生,一时下不了台,该“混蛋”乃双手掩面,走进内屋。可是,母亲节之日,虽然天气不良,我们仍有机会恭聆他对该“混蛋”怀念的讲话,在办公室里,召集三五部下,谈到亲情如海,杀身难报万一之处,不禁落泪如雨。众部下为了饭碗,也着实感动,一齐叹息慈母伟大,其声盈耳。一齐赞扬大人先生孝思可风,其声亦盈耳。大家退出后,四看无人,乃一齐不觉大笑。 呜呼,你孝我也孝,“孝道”是金字招牌,每人扛了一个,招摇过市,和“恕道”一样,都是专门输出请别人用的也。 德国有句谚语曰:“上帝不能与每一个人同在,所以赐给他一个母亲!”母亲的爱,不是笔墨所能形容。而且母亲要比父亲苦得多,也比父亲更能付出自己。假使说父恩可以报尽,那么母恩是报不尽的,千千万万感人泣下的故事,说十年也说不完。 不过天下事没有绝对的,假使你不怕扫兴的话,我便要举出《杀子报》为例。做母亲的为了通奸,竟然把亲生儿子干掉,大卸八块,装入瓷?。喜欢看京戏的朋友,大概都有相当印象。柏杨先生小时候看此戏时,对那个妖艳女人,就感到浑身不对劲,暗暗祷告上帝,自己的母亲务必不要把自己也如法炮制。 到了现在,我虽然长大到再没有被母亲分尸之虞的年龄,(按,吾已七十有四,老矣耄矣!)但有时候看见有些作母亲的,仍不禁生出看《杀子报》时所兴起的那种最大的恐怖。我曾亲眼看到我的邻居,那位雍容华贵的阿巴桑,用竹条抽她女儿的脸,盖她的女儿年方十四,去年以三千元卖给老鸨,不堪蹂躏,逃了回来,老鸨问罪,她恨她的女儿竟敢背叛母亲也。我曾傻里傻气的去报告警察,三作牌曰:“妈妈打自己的女儿有啥,老头,你怎敢多管闲事!” 打开报纸:几乎每隔几天都可看到这种“慈母”的杰作,姑念她们没有学问,不足为训。但有学问的母亲,有时也着实使人毛骨悚然。有一天柏杨先生前往台北万盛里访友,看见两位顽童从污水沟里掏人家拋弃的锅巴吃。小店老板告曰:他们是一个名叫夷光的女明星的孩子,该女明星飞泰、飞菲、飞日、飞美(现在则飞香港不归矣)。作丈夫的空帏难受,不常在家,孩子们把给他们的饭钱,都吃了零食,饿得发慌,便只好到污水沟里打主意。最初邻居们尚同情喂之,天天如此,明星架子又奇大,也就没人管矣。这种母亲,真不知其恩何在?其爱又何在也?至于其它以马将为生命,连女儿被奸杀了都不知道;另外还有一位大学堂毕过业的母亲,一高兴就把她那脏脚丫让她那一岁大的幼儿吸吮。真是欲不难过,不可得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5、无心无肝 柏杨先生所看过的电影中,凡是由名著改编的,往往电影不如原著。但十年来,却有三部电影,硬比原著高明,至少也不亚于原著。其一曰《珍妮的画像》,原著简直读不下去,电影却感人至深。其二曰《战地钟声》,海明威先生那种笔调,有点不合中国人的胃口。其三曰《苏丝黄的世界》,较原著简练明晰。 苏丝黄那个角色演得好极,一位作家先生曾感叹过,认为港台明星都应学习。柏杨先生则认为,港台所有演电影的男女固然要学,而尤其应该学的,莫过于有些导演。开枪开炮,坐飞弹上天,中国人目前暂时搞不过洋鬼子,但连搞电影都搞不过洋鬼子,则殊使人感到泄气。但这些人却一直把持影坛,不拉屎而占毛坑,再过三千年也搞不出啥名堂。因之,兹隆重建议,最好请一些港台明星和导演,集体看之,连看两遍,闭幕灯亮后,如发现尚有未羞死者,一人发麻绳一条,就在门口上吊。 不过,除了演电影的和干导演的之外,有些观众也同样使人泄气。《文星杂志》上曾有一文,曰《半票读者》,对有些读者先生,颇表意见。该文轰动一时,看了《苏丝黄的世界》,则不仅发现中国的读者固是半票,中国的观众,更是半票得严重。 苏丝黄这一影片,使人愉快的大笑之处固然甚多,然有几处却沉痛万分。像苏丝黄女士拿出一包钱给劳勃,告之曰:“这是我给孩子准备的上学钱,现在你可拿去用,等你将来赚大钱时还他。”这几句话活生生的道出了她对他一片幼稚而纯真的痴情,我实在看不出有啥可笑的,而座位上竟报了个哄堂,是何缘故? 当苏丝黄女士被斥,开门欲出时,她头顶着门,口中嗫喃自语,曰:“我是个处女,我父亲是百万富翁!”这是最扣人心弦之处,她不是处女,她没有百万富翁的父亲,但她善良的本性和自怨自艾的愿望,使她投身到那纯洁崇高的境界,和安徒生童话中街头大雪里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儿,在火柴光中看见烤鸭一样,稍有天良的人都会为她落泪,而半票观众仍然哄堂,又是何缘故耶。 最精彩的是,到了最后,众妓以车船金帛,劳勃以介绍信,投入火炉,这是悲痛欲绝的天下父母之心,而若干观众竟仍然嘻嘻嘻嘻,而且笑声之大,上震屋瓦,又是何缘故耶。 说这些人是半票观众,似仍不能尽其意。洋大人常讥中国人残忍而缺乏同情心,恐怕不是,而是天良已昧,无心无肝。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6、千古疑案 有这么一回事,四○年代抗战胜利后,新疆维吾尔族男女青年组成的歌舞团,到北平演出。北平各大学堂康乐团体,举办欢迎大会。在大会上,维族青年唱的是中国歌,而北平大学生则唱洋大人之歌焉。维族青年不禁目瞠口呆,当时没说啥,回去后却向《新疆日报》记者发表谈话曰:“早知道中国人是以自己文化为耻的,则我们何必以作中国人为荣乎也。” 这种精彩节目,柏杨先生方以为空前绝后,不会再有。却想不到前天晚上,在台北什么之家,又开了眼界。这一次献宝的男女主角,虽不是大学生,略嫌差劲一点,但其使人起鸡皮疙瘩的程度,与大学生则一样焉,报导于后,以开眼界。 前天晚上,该什么之家举行慰劳日本东方歌舞团聚会,这应是一个隆重的聚会,它不仅代表客人和主人联欢,也代表两个国家文化交流。在这种场合中,国家意识应超过个人的风头。呜呼,甲午年中日之战,广东省向日本索取被扣的军舰,说广东省可没有参战呀,贻笑天下。而今中国艺人,也搞出这一套,只因无知,所以也无自尊。 话说聚会开始时,一个女人上得台来,开腔便唱日文歌,急探听她是何许人耶?别人告曰:“张小姐”,该雌大概事前也没打听一下,台下东方歌舞团中的低音歌王逖克峰先生,唱歌唱遍了全世界,每晚要美金两百元一场(读者沉着气,以防吓一大跳)。张小姐音既咬不准,字又念不清,听得日本小姐们面色苍白,汗流如浆,便是张献忠先生杀人,也不过如此残酷也。张小姐好容易下台,又一女人扭扭而上,她又是何许人耶?告曰:“李小姐”,该雌唱的则是英文歌焉。呜呼,柏杨先生若是学的牙医,准可大发一笔横财,盖当时定有不少人掉了大牙也。然而最使人如丧考妣的,还不是她唱得美妙无双,而是当时聚会不过刚刚开始,李小姐却不管天塌地陷,“撒油拿拉”起来,东洋人无不大惊,以为要驱逐他们出境哩,这种最起码的社交常识都没有,真应上吊一次,以谢国人。 聚会到了此时,大家全都受不住啦,幸而天无绝人之路,有人推荐记者之家驻唱歌星隽玉琴小姐登台,隽小姐唱了两支中国歌:《梦里相思》《绿岛小夜曲》,场中方才鸦雀无声,落下一根针都听得见,唱毕掌声如雷,逖克峰先生急要求介绍和隽小姐相识,对她的音色之美,音量之广,有深刻印象,并如获至宝曰:“日本流行的正是这种歌曲,中国是一个音乐国土。”在座的中国人闻之,心情稍快,我想张小姐也好,李小姐也好,多少都会有点屁眼痛。 想不到,刚刚正常了的气氛,又被一个异军突起的女人搞了个一团糟。该女人贸贸而出,直奔台上,也唱起英文歌焉,询之左右邻座,答云:“洪小姐是也。”听说该雌和前张李二雌出身差不多,都是演话剧电影的。洪小姐的英文歌,中外人士,无一人能听得懂,小说家上官湖露先生,立予七字之评,曰“荒腔走板不协调”,尤其要命的是,在最最紧要关头,硬是漏了一段,全体听众乃大乐。她在猛唱时,脚下还猛动,东洋人甚奇之,纷纷加以研究,说她是打拍子乎?并不合拍子,说她是发了羊癫风乎?又不像是羊癫风。历史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是一个谜,此事只好成为千古疑案矣。 一个有重大意义的中日两国艺人的聚会,被三个女人各献其宝,无论主人和客人,几乎都要痛哭流涕,盖中华民族自尊心丧失到如此程度,诚大出东洋大人意料之外。 然而不能该三雌专美于前,别的人也照样露了一手,忽然有个家伙提议泉京子小姐唱上一段,这真是一种不可原谅的戏弄,充分显示出中国人茫茫然的特点。咦!假使说他是恶意的,那对东方歌舞团是一种侮辱;假如说他是善意的,那说明他的无知;反正无论那一点都不能使中国人光彩。盖东方歌舞团以逖克峰先生为台柱,且逖克峰先生又是低音歌手,戏院老板把比排骨还瘦的京泉子小姐硬捧成肉弹,是生意眼而已。实际上她既不会歌,也不大会舞,她的唯一的特点有二:一是曾演过电影,二是个子高一些些。等于柏杨先生和斯义桂先生组团去美国淘金,洋大人能先教柏杨先生唱一段乎?柏杨先生又敢去唱一段乎?反转过来,如果玛丽莲蒙露小姐,和平克劳斯贝先生组团来华,盛大欢迎会上,我们总不能先请玛小姐唱上一段也。 于是,京泉子小姐死也不肯登台,拉拉扯扯,结果还是另选了一位中国小姐,而那小姐登台唱的啥?──曰:又是日文歌。呜呼,柏杨先生当时便老泪纵横,盖如今才发现日本这个国家为啥没有前途,而中华民国迄今仍为四强之一的缘故。 十月十日那一天下午四时左右,台北衡阳街曾有一场令人流汗的镜头,一位韩国人买东西,店员胁肩谄笑,大讲其日本之话,韩国人以中国话告之曰;“你是中国人,为什么讲日本话?我会中国话,请讲中国话,好不好?”当时在场伫足围观的人很多,反应的嘴脸各异,瞠目不知所云者有之,敬佩者有之,反对者有之,毫无惭愧,以该韩国人有神经病者有之。呜乎,盛哉。 若干年前,柏杨先生曾陪同过日本老友,参观某家工厂,厂老板屁股朝天之余,大讲他的设备如何进步,而且“亚洲第一”,东洋人诧曰:“看你们的机器全是俺日本制的呀!”老板又吹他的工程师到过美国日本深造,甚为得意,东洋人又诧曰:“你们既这也进步,那也进步,难道连一个深造的学堂都没有,必须到外国跑一趟?”柏杨先生急得乱跳脚。无他,深知洋大人既不吃中国的饭,便不必装胡涂,而敢于揭疮疤。他讲过溜之,留下柏杨先生,何以抵挡该厂老板的迁怒耶。 至此,你说吧,这个有五千年传统文化,天天讲孔孟的中华民国,到底是个啥国?伫款一元以待,诚征答案,如张李洪三小姐应征,则奖金倍增,以资鼓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7、短视 人人都说中国有五千年文化,有五千年文化那是没有问题的,但一切光荣都属于过去,诚如德国名将鲁登道夫先生看了《孙子兵法》后曰:“我佩服中国人,但我佩服的是古代中国人,不是佩服现代中国人。”盖现代中国文化似乎只剩下一个优点,势利眼是也。有事为证。 话说,美国国务卿鲁斯克先生决定不来台北矣,对中华民国政府眼巴巴的邀请,拒绝词虽然婉转得无懈可击,但不肯来的事实却斩钉断铁。呜呼,这就教人忽然想起当年的往事,想当年甘乃迪先生奉天承运,刚坐上总统宝座,鲁斯克先生尚是一位对中华民国不太友好的小民,一个小民妄议国家大事,已够荒谬,最荒谬的还是他竟写了一封信给在台北的某一位立法委员,要求来台北访问,更是天大的不知趣。某立法委员把信转给外交部之后,是不是真的有人笑掉了下巴,我们不知道,但结果却是知道的,假使对每一个唱反调的人都表欢迎,岂不人人都要唱反调乎?意料中的当然没有下文。做梦也梦不到,风流水转,有一天该鲁斯克先生竟当上了国务卿,逼得中华民国之官,不得不前倨后恭,不知这算不算优美传统文化中的一条。 于是,使人又想起当年的另一往事,十年之前吴廷琰先生以小民身份,经过台北,返回越南,张君劢先生有一介绍信给国内大官,告以吴先生有掌握越南政局的可能性,为奠立两国友好合作之基,他建议应盛大招待。结果似乎比对鲁斯克先生更惨,第一、盛大招待没关系,但他将来万一没有前途,我们交这种朋友算啥?而且看他那模样,不像有啥苗头。第二、凭随便一个没有官位的小民介绍信,便盛大招待,岂不提高该小民在海外的地位乎?于是,吴廷琰先生只好在松山机场冷冷清清度其过境时间,连鬼都没有一个去瞧瞧他。 而今,势利眼只好乞灵于自己的幻觉,希望大人物都有不记旧恶的美德矣,大人物真不记旧恶耶?有些大人物固然宽宏大量,但也有些大人物不见得太上忘情。后来,张君劢先生赴越南讲学,越南以国宾之礼,隆重欢迎(洋人对中国学人如此礼遇,百年来还是第一次,乃中国之荣。可是,台湾报纸却一字不提,嗟夫)。中华民国大使馆迫于形势,不得不举行一个盛大酒会,届时各国使节和所有应邀的知名之士,全部拥至,只有两个人没来,一位是吴廷琰总统,一位便是张君劢先生,弄得下不了台。这还不算,据说吴廷琰总统下令取消华人国籍,也有其感情上的因素,则影响就更巨矣。 用不着再搬孔孟学说,来证明中国人如何好客,如何待人。那一套早已死绝,和现代人的思想行为,根本是两回事。官儿们尤其如此,混世混到如此现实,如此肤浅,对小民一律看不起,等看得起的时候,已来不及矣,鲁斯克先生过境而不入,能怪他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8、用啥交流 我们整天在叫和外国文化交流,用啥文化交流乎?积五十年之经验,知法宝有二,一是把古董运到外国展览展览,让洋大人知道中国人的祖宗如何如何了不起。二是花几万元买一部二十四史送之。这大概是一种以量取胜之意,嗨,你看,当我们中国大圣人孔丘先生在陈国饿得两眼发黑时,你们还在那里茹毛饮血哩。 此二法宝,似乎应归类于破落户心理,盖现代的既马尾提豆腐,提不起来,只好提“想当年”矣。古董搬来搬去,真有啥意义乎?如果我是搬来搬去委员会的主任委员,食其饭而忠其事,我可写出两大册书,以证明搬来搬去的重要性。而如今我是一个小民,便觉得搬来搬去,花了不少钱,其效果恐怕只有耶稣知道。人家瞧起瞧不起,是看你现在搞的啥名堂,不是看你祖先搞的啥名堂。一个姓柳的犯了强奸罪,他向法官吹曰:“俺祖宗柳下惠,想当年连坐怀都不乱!”法官能肃然起敬,下来跟他握手,请他喝一盅乎? 清王朝光绪年间,柏杨先生年轻力壮,一天因为赶路,错了店铺,下榻一庙宇之中,夜间风雪交加,忽闻山门处有二妇人相语。一人曰:“我结婚时,凤冠霞帔,流水席开了三千桌。”一人曰:“我出嫁时也差不多,嫁妆便摆了五条街,每个箱子里都装着四个金元宝。”柏杨先生天生的势利眼,一听此言,知二妇来头非凡,急披衣下床,索灯索火,准备前往说几句马屁之话,以结后缘。却不料竟是两个老女乞丐,大为扫兴。寺僧知我夜起,赶来问讯,我曰:“你紧张啥,我不过拉屎罢啦。”寺僧肃然曰:“公子真不同凡品,夜行必烛,将来定卜大贵。”我因没有大贵之故,对此事一直讳莫如深。 可是,每逢我听说有古董出国,或赠人家一部影印的二十四史,便不由想起当年盛举。便是洋大人看得懂二十四史,便是洋大人很起敬,起敬之余。恐怕也哑然失笑,笑我们这些不争气的子孙太窝囊也。呜呼,一切都在于“古”,现代的东西啥都没啥。山门外那两位,若不是丐妇而是贵妇,衣服华丽,腰缠万贯,在美国既有房屋又有存款,则即令她们当年结婚时是披麻包片,满身虱子,柏杨先生也会去胁肩谄笑,何致享我的掉头不顾哉。 问题还在于送他们的那些二十四史二十五史,有几个人看得懂?就是想敬都敬不起来。美德法英,还有一二汉学家,可能翻阅一下,其它那些芸芸众生和芸芸众国,恐怕送了去不过往墙角一堆,供蠹虫便饭之用而已也。 专送给人家连中国人自己都不能普遍了解的东西,也是一奇,不可不大书特书以志之,以便后人有凭有据的哀悼。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29、观光旅馆 最近台湾省观光旅馆在台北开会,检讨旅客不茂盛的原因,检讨的结果是啥,尚不得而知,依照着这个时代的习惯,任何事情检讨下来,都是别人太坏而自己太好。观光旅馆开会的结果,如果也是如此,我们当然非常佩服。如果不是如此,则不妨听听柏杨先生的意见。 所谓“观光这个”“观光那个”,活见了鬼之谓,好在大家常见鬼焉,不再稀奇。问题是官老爷有纳税人支持,可以坚硬到底。私人事业关系成败赔赚,便不得不冷静的想一想。真正来台观光的洋大人,到目前为止,仍寥寥无几。于是,过观光年,坐观光车,住观光旅馆的,仍以中国人为主。而这些中国人中,高阶层的又都有各自的招待所,你听谁说过部长住旅馆乎?连省级厅处长之类的三流官崽,都不肯住也。故普通旅馆也好,观光旅馆也好,门口再多的洋文,都必须为中产阶层的中国同胞打算打算。否则,再开会都没有啥用。 柏杨先生曾住过挂洋文招牌的观光旅馆焉,恕我不能指出名字,指出恐怕有打官司之虞。可能是我的运气不好,那旅馆大概是专门招待东洋人之用的,事前没有发觉,等到住下来,便苦兮兮啦。盖上帝惩罚西洋人,使他们打领带;上帝惩罚东洋人,乃使他们盖“和被”。“和被”者,四四方方,和豆腐干一模一样,盖住胸便盖不住脚,盖住脚便盖不住胸,假如不用利斧把旅客的御腿砍下半截,第二天不患感冒者,几希。而最使人紧张的是,该被既厚又硬,活像一个棺材板。一个身体虚弱的人,如果不被压死,他的命也就够大。而被子似乎还属定量分配,铁定每人一条,彼时正逢隆冬,我年老气衰,不能耐寒,向老板提议再加一条,立遭严词拒绝。他曰:每床只有一条,你若要两条,万一再有客人进门,难道叫他们光屁股睡一夜乎?第二天,基于惨痛经验,我要了一间双床的房间,打算借用邻床的被,不料到了临睡,发现邻床之被不翼而飞,再向老板交涉,争论吼叫,结果仍然大败。不禁叹曰,观光旅馆的负责人如果冥顽不灵到如此程度,旅客只有自杀一途。 枕头似乎也是旅馆的一大恐怖,可能店老板跟什么马戏团订有秘密合同,代他们训练铁头,以便一个人住上三天之后,即可以参加演出“猛撞南墙”节目。呜呼,台湾旅馆的枕头,使人呜咽流涕,不能自己;不但短小如萝卜,而且坚硬非常,连手榴弹都炸不开。有一次,柏杨先生偷偷的把褥子搓起一角枕着,被下女发现,大加斥责,盖她们这家观光旅馆,属于高级旅馆,不招待没有教养的客人,若我如此之不懂公众道德,滚蛋可也。 旅馆业似乎还有一不可思议之事,那就是茶水问题,除了少数──说句天地良心话,简直所有旅馆都是如此,茶水是他们最神秘的一环。一个旅客如果不是从撒哈拉大沙漠渴死了又苏醒过来,恐怕一滴都无法下咽。它永远跟灌驴子的药浆一样,温温然,浑浑然,生物的细胞和矿物的分子在黄汤中猛烈跳跃,教人看啦,汹汹欲呕。稍微有点人性,都不能吃下去。旅客们对此毫无办法,换一壶仍是如此,再换一壶依然。 俗云:黄河清则天下太平,柏杨先生则以为,一旦旅馆招待客人的茶不再是黄汤,而成了真正的香茗,则天下亦太平矣。 (柏老按:台湾旅馆的“铁枕头”和“钢板被”,乃一九六○年代之事,如今已成陈迹矣,想过过瘾,发发思古之幽情,都找不到。一九八○年代,枕被其软如棉,往事如烟。) 旅馆的主要作用,不但应供客人睡觉,而且应供客人休息,很多观光旅馆之兼营卖淫,似乎要多加研究。上海有若干旅馆,一房一妓,你要住旅馆,进得房来,就有一女人躺在床上候驾。不要不行,那么,拿钱打发她暂避一晚可乎?也照样不行,她拒绝的理由是她被客人赶将出来,岂不是太失面子?我们举此为例,不是道貌岸然,主张取消娼妓,那是一个古老的社会问题,谁也取消不了,茶房兼任大茶壶,向旅客推荐如花美女,以便鱼水和谐,有其存在的价值和必要(洋大人之国,还有专门陪单身妇女游街逛景的年轻男人,并肩而行,卿卿我我,更为精彩)。我们誓死反对的,只是穷凶极恶的推销,像上面之例,简直使人倒尽胃口。柏杨先生有一次住旅馆,也是观光牌焉,刚刚睡下,房门笃笃作响,茶房进来曰:“老头,要不要姑娘,漂亮得很。”答曰:“不要。”曰:“保证没有病。”争执了半个小时,才算请他离开。过了半个小时,正要入梦,房门笃笃又响,披衣起视,冻得发抖,茶房先生二度光临,背后跟了一位女郎,问曰:“客倌,要不要没有关系,请先看一眼,包管满意。”女郎亦应声而前,作娇羞不胜状,又争执了半个小时,好容易第三度安枕。门房笃笃又响,茶房背后跟着另外两个女郎焉,曰:“她们都是女学生,不信可查身分证。”等到我忍无可忍,大发雷霆,天已快亮啦。呜呼,住旅馆要不要姑娘,与人格无关,但旅客必须有不要姑娘的自由。 和我有同样经验的人甚多,一位朋友曾见告曰,他住旅馆,向不叫姑娘,但在男侍女侍眼中,凡不叫姑娘的家伙,就不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大爷,到厕所都有人跟着,以妨你顺手牵羊,偷点啥也。有一次,我的那位朋友住不惯太太迷(柏杨先生曰:看样子他住的不是观光牌),要求住床,店老板笑逐颜开的表示欢迎,但当他声明不要姑娘时,店老板也声明他记错啦,有床位的房间早已被人定光啦。 最后,茶房的态度,似乎也颇关紧要。茶房者,指男侍而言。台湾多是女侍,女侍较男侍要优,因女性总比较温和。但不管男侍也罢,女侍也罢,如果天生一副锐敏的势利眼,那家旅馆的生意恐怕会越做越糟。世界上服务态度最好者,莫过于日本,美国人喜欢去日本观光,大把美钞汹涌的流入东洋人口袋,而且运输得心甘情愿,非是日本人大炮厉害,而是日本人的笑脸厉害也。美国人最讲平等,部长和办事员见面,不过互相点头,将军和士兵也可挤在一起喝白兰地。然而一旦到了日本,日本人一句话三鞠躬,而其躬且深不可测,头部直要碰到地板;而女人跪在你的面前,温柔婉转,好象即令把她宰掉都可以没事似的,使人有一种当了帝王的感觉,怎能不陶陶然而晕忽忽,大批美金出笼也哉。 如果说待遇低小账少,工作单调,便面无笑容,固然有理。但日本人为啥竟笑得出来乎?待遇低者,中日都差不太多,且日本生活程度更高。小账少者,日本公共汽车女车掌也无一文外快。工作单调者,日本多的是女电梯司机,为啥她们都能和和气气的耶?盖这是气质问题,亦是训练问题也。旅客川流不息,有的很阔,有的极为平常,有的坐汽车,有的用两条腿跑,侍者如果见阔的就蹶屁股,见步行的就带理不理,那不是旅馆,而是势利眼练习所矣。柏杨先生住某观光旅馆时,深受其痛。那种旅馆,我顶多住一次,且在口头上告诫朋友万万不可去跳火坑,它如果有一天关门大吉,当老板的因赔累过多而喝了巴拉松,我准写一篇快乐之文,以示普天同庆。 (柏老按:台湾旅馆淫业之盛,一九八○年代,不但没有改进,反而更为凶猛,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0、绣花兜肚 诚实是做人的第一要件,这不是说柏杨先生忽然也道貌岸然,打算参加道德重整会出国捞几文。而是说,诚实是最简易的做人处事的方法,用不着太大的脑筋就可干得很好。做生意亦然,很多中国同胞一见洋大人,便立刻打算敲他一票,以便过一辈子。呜呼,洋大人以商立国,算盘何等精明,我们这些半农业半封建社会上的土豹子想讨便宜,岂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乎?我们所发的“洋财”,乃洋大人牙缝里的东西,欺他们言语不通,亦欺他们城里人下乡而已。从前台湾洋大人之车和电冰箱,价格之低,简直教人笑得合不住嘴,可是现在你再买不到了矣。手工艺品中心不知道是官办的抑是私办的?这种发洋财的心理如不改正,它会连累我们整个国家,都被洋大人瞧不起,更不要提观光事业矣。 近百年来,大日本帝国欺负中国,着实欺负得厉害。但说来也怪,他越欺负中国,中国人越对他们轻视,试看中国人有入美国籍者,有入英国籍者,有入菲律宾籍者,然而,有几个心甘情愿入日本国籍的耶?到了今天,两国敌对的形势已不存在,我却硬是佩服日本人,即以日本的待客态度而论,中国人便得羞死。台北的商店一见外国人,无不食指大动,本来五毛钱的东西,硬卖五十元美金。抗战期间,政府实行限价,报纸上大肆宣传,且有专书问世,说得头头是道,当时便有人曰:“如果这种办法行得通,经济学这一门可以取消矣。”而欺生政策亦然,如果这种办法可以发财,经济学这一门亦可以取消矣。盖最高的价格决定于最大利润,不因华洋而异。像市政府办的自来水,如果水费定价每度一千万元美金,生意虽是独占,恐怕没人用得起,如果抱定宗旨曰:“我只要卖出去一度,就一辈子不愁。”我敢和你赌一块钱,包管连一度都卖不出。手工艺品中心定那么贵的价格,不知道他们开铺子的目的是赚钱乎,抑是专门参观洋大人摇头乎? 卖给洋大人的东西,应比卖给本国同胞更为便宜,才是招揽之道。凡把洋大人看成子者,恰恰证明自己是木瓜。中国人在日本买照相机比日本人买都要便宜,去过日本的同胞,都有此记忆也。为啥只一海之隔,洋大人到台湾,便倒了霉。 物价不过是其中一端,比这更重要的不胜枚举。但有一点必须特别提出的,对待外国旅客,中国货最为吃香。有一次我在台北衡阳街,见有一洋大人焉,要买两件中国的绣花兜肚,店员大概读过外交系,当时便迎头痛击,另提出一卷连乳罩的胸衣,眉飞色舞曰:“你看,那兜肚手工太粗,这是从美国新到的走私货,样式最新,自带海绵,各种尺寸颜色的都有。”该洋大人表示仍要兜肚,该店员则苦口婆心,硬加开导,结果洋大人受不了聒吵,悻悻而去。柏杨先生适在旁边,一幕活剧,全收眼底。 柏杨先生曾于前年去韩国一趟,临返时忽然想要买一件东西,必须上面有韩国字的,以便光宗耀祖,向亲友吹牛,自抬身价。可是走了两条街,都看不见足以表示“来此一游”的商品。窗里不是中国货便是美国货,我如果买了一个双喜牌的热水瓶,或买了一架顺风牌的电扇回来,凭它证明去过韩国,你肯相信乎哉?结果跑了个满头大汗,才发现一个眼镜盒,上有一排韩文,大喜购归。搞观光事业不知道这种心理,不过一个三流西崽耳。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1、困难重重 观光事业不是孤立的事业,基础建立在国民的道德及见识上。也就是说,乃国民智能的表露。没有这种智能,便没有山川名胜。台湾既无一物算得世界第一,又无一事举世罕有,则吸引洋大人之术,必须向日本学习。问题是,日本人学外国,学得像,学得彻底。中国人学外国,却硬是学得不像,更谈不到彻底。斑马线就是一个最好的说明,凡是洋大人有之的玩艺,咱们统统有之,结果画了几条线在马路当中,诱得行人奉公守法,以便汽车隆重压死。 问题拉得太远,再续谈日本。四年前,亚洲运动会不是在东京举行乎?有两点小事,可供参观。其一、运动会开始及中间,有各种团体舞蹈,少者数百人,多者数千人,舞罢退出,竟没有一个耍赖开溜,溜到观众中不出来的,中国籍的观众无不骇然,盖如果换到台北,我看谁都不敢写保票。其二、有一次,不知道怎么搞的,把中国的国旗挂倒啦,除了口头抗议外,还惹得全场大哗,第二天,有人乘出租车,司机发现是中国人,急致歉曰:“昨天挂旗的事真不对,他们办事太胡涂。”该中国人也着实吃了一惊,这事如果发生在台北,恐怕没有一个小民理会也。 呜呼,前者是守法,守法才能使人敬,才能使人感到安全,知道这个国家具有高等品质。后者是诚恳热情,诚恳热情才能使人爱,才能使人宾至如归。这是日本人了不起的地方,非他们故意要露一手,乃是他们的教育使然,智能使然。 礼貌代表一个人的教养,亦代表一个国家的文化水准。夫礼貌之恭之繁,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能比得上日本。日本人的鞠躬真是上帝的杰作,娱人而乐己,使受之的人欲羽化而登仙。尤以日本女人,把男人当作暴君一样的服侍,不要说美国人被服侍得硬往外掏美钞,便是中国人都心甘情愿的当裤子。真不知道洋大人前来中国观光,有啥可去之处。有一次在台北闹市的某一个酒家门口(柏杨先生从未去过酒家,非是想吃冷猪肉,而是没有钱,若有人因之以为我道德高超,则误矣),见一洋大人向其挽臂而行的酒女腰窝捏一把,该酒女詈曰:“干你老母,乱动。”大街上尚且如此,和洋大人单独相处时,恐怕更为凶猛。 逛过日本的旅客,无不赞口不绝,便是专门喜欢打小报告的人,都挑不出啥毛病,人家是规规矩矩赚你的钱,而且教你舒舒服服的往外掏。花钱的当时固心花怒放,花钱之后,不但毫不后悔,而且余味无穷,还恨不得再去花一次。──因又忆及一事焉,某次柏杨先生在东京迷途,苦不会日语,向一小店老板,以笔写字问路,该小店老板亦不知也,拉一椅子命坐,一花枝招展的女郎含笑奉茶,该八字胡打了半天电话,才弄明白,乃领我回去。我以为不过十步八步,谁晓得他竟领我走了整整三十分钟。呜呼,八年流血抗战,一百年反日仇恨,在那一剎间,便从心头一笔勾销。第二次赴日时,曾带半打菠萝罐头往访,成了迄今仍在通信的老友。如果此事发生在敝中国,我的遭遇将是如何耶?想及至此,不禁打一个寒战。把国势搞得如此之惨,不能再吹自己能干啦(动不动就“想当年”,即令有出息,也不大)。观光事业之发展,固单独好不了,前途困难重重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2、性格与悲剧 柏杨先生早就不谈时事和新闻,盖一脑筋儒家思想,而儒家思想着,明哲保身,安贫乐道的思想也。有权势的人物最欣赏儒家思想,如果每个人都明哲保身,都安贫乐道,他们便可以畅心所欲的乱搞矣。可是最近看报,凶杀案之多,实在心惊肉跳,并不是怕也挨刀挨枪挨手榴弹,这年头死虽容易,可是如果混到挨刀挨枪挨手榴弹,没有深仇大恨,谁肯费那么大的力气对付你乎?我之所以心惊肉跳者,盖时代的气压逼人如此,再严厉的刑法都没有用。气压不改,这类案子还要层出不穷,胆小如鼠的小民,还继续有可看的也。 昨天下午,柏杨先生往访某大官,他正在向一个泪流满面的科员发脾气,拍案詈曰:“我最痛恨你这种自命不凡的人,明明獐头鼠目,却以为一表人才,我这小庙敬不了你这大神,今天就滚。”事后向他探询,他曰:“他离开这里,就饿死他,他以为啥啥局可以收他,我一个电话,那边连报到手续都不会教他办。”当时我就用种种言语劝之,盖开革不开革是一回事,何必那么损其自尊,又何必那么展示威风乎?该大官纵声笑曰:“教他杀我好啦,报上不是天天杀人乎?我不怕,他敢?哼。” 呜呼,这种地头蛇嘴脸,便是造成惨剧的主要动力,哪一个挨刀挨枪挨手榴弹的大人先生,事前相信他会惨叫而死的?都是怀着“他敢,哼”的心理,结果才满身鲜血的抬到殡仪馆。一个人竟凭空有这种“必胜信念”,认为绝对可以战胜那些见了他都发抖的小人物,毫无怜悯同情之心,毫无戒慎恐惧之意,不把人当人,乃是天夺其魄。 从前有人向老僧请益曰:“师傅,进一步则死,退一步则亡,我应如何?”老僧答曰:“那么,你往旁边让一步如何?”咦,君尚记得台北永和镇那个教习杀校长的凶案乎?我们对那凶案无所评论,对被害人和凶手的人格,也都十分崇敬。但如果研究社会问题,便不得不借这个例子。那位校长先生,真是了不起人物,他曾说过,法院有朋友,警察局有朋友,报馆有朋友,警备总部也有朋友,反正是对方所有可以伸冤的地方,他统统有朋友,然后拍胸笑曰:“你奈我何?随你的便!”如果你阁下不幸也弄到这种凄惨地步,你像猪一样活下去乎?抑奋博浪之一椎,跟他拚命乎?地头蛇既把人前走之路堵住,又把人后退之路堵住,最后更堵住旁让之路,便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独夫矣。 一个人的悲剧,与人格无关,有些被人像剁烂泥一样的剁死,其人格固完整也。但一个人的悲剧,往往与性格密不可分,无论被害人或凶手,都是如此。张飞先生应该是一个典型,读者因受《三国演义》的影响(小说的力量大矣哉),对张飞先生颇有好感,不过,幸好我们没有和他同生在一个时代,否则恐怕有罪受的。陈寿先生对他的评语为“暴而无恩”,一个人“暴”,已够人发指,再对人无恩,那成了啥东西?岂不是一个凶恶愚昧的土匪头?其最后终于被刺,够人警惕。 所有的凶杀案,恐怕都跟被害人“暴而无恩”有关,尤其主要的是:“暴”尚可谅,“无恩”则不可忍。范睢先生当了秦国宰相,终于饶了他的老仇人贾须先生不死,乃在那一袍之赠耳。如果贾须先生在长安市上看见范睢先生衣不蔽体,自觉伟大起来,训上几句,或索性鼻中嗤之,扬长而去,或到处说范睢先生思想品格有问题,决不可用,恐怕他的老命早完了蛋。 分析的结果,似乎逃不出下列范围:部下杀长官(或老长官),仆人杀主人,地位低的杀地位高的,没钱的杀有钱的,没办法的杀有办法的,一言以蔽之曰:“光脚的杀有鞋穿的。”有鞋穿并不就是罪恶,但有鞋穿的人如果去故意猛踩那些光脚的朋友,仅在道德上讲,做人便不够厚道。报纸上一遇到某人被杀,千篇一律的都说他很好──他生前这也好焉,那也好焉,好的程度,连孔丘先生在文庙里都坐不住。实际上果如此乎?我们的社会风气是只论市场价格,而不论是非的,一个人出了纰漏,同样千篇一律的说他王八蛋。前年某站的副站长诱奸了一个村女,铁路局某官崽立刻说他有神经病──这一类的事多矣,只可自娱,不足服人也。 问题是,被害人却往往罪恶滔天,记者先生们去现场采访时,听到的并不是叹惜之词,甚至邻居亲友们还有些人在那里“大快人心”哩,把记者老爷窘得无法下笔。他总不能据实的把被害人说得一钱不值,那岂不是鼓励动刀动枪动手榴弹乎? 有学问的人总是责备光脚的人为啥不法律解决?柏杨先生也是主张法律解决的。可是,我们的法律能替光脚的伸冤乎?有鞋穿的人一鞋遮天,到处都有“朋友”,把穷苦之人逼得只有同上西天的一条路可走,被害人和整个社会,恐怕都不能辞其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3、官性兴旺 很多凶杀案,往往有其“不可忍”,和连旁让一步都被堵住的隐情。不过凶杀案发生之后,凶手或就逮,或自杀,舆论一致指摘,就把被害人说得可进圣人庙吃冷猪肉,把凶手说得天生坏胚。一个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遂被表面上的泛道德观念所埋葬。真相既不能明,徒勃然大怒曰:“此风不可长。”徒对凶手百般唾骂,判以严刑。那能止住“再来一个”乎哉?如果仅靠这一套便可以止住凶杀,世界上的社会学家都要跳井矣。 柏杨先生并不反对治乱世用重典,当然更不主张把凶手一律释放,然后再发给他一纸“杀得好”的奖状。他触犯了法律,自应接受适当制裁,或杀之,或囚之,悉凭处理,我们一概不问。我们问的是,如何希望不再有凶杀,则有赖于有鞋穿的人不再把人逼得走投无路,光脚的人不再想不开也。 有一种现象是有目共睹的,那就是与日俱增的暴戾之气。有鞋穿的人暴戾,光脚的人也暴戾。有鞋穿的人的办法是压之饿之,逐之辱之;光脚的人的办法则是跟他同归于尽。双方各走极端,世人便有精彩的新闻好看。这种暴戾之气似乎一天比一天厉害,因为台湾地方太小,机会太少,使得有鞋穿的人肚子里,不但装不下船,甚至连针都装不下。同样的环境,也使光脚的人发现,离此一步,即无死所,等是死耳,我死你不能独活,给你来一个刀枪手榴弹可也。 《水浒传》一书,是被迫害者发出的怒吼,厚厚的一大部,四个字可以说明其主旨,曰“逼上梁山”。世界上哪一个人天生的肯为匪为盗,又哪一个人天生的就喜欢杀人放火耶?一种力量相迫,真是“进一步则死,退一步则亡,旁让一步也活不成”,不动刀动枪动手榴弹,就铁定的被杀、被囚、被诬、被辱,稍微有点人性,都不能忍受。君不见林冲先生乎?君不见杨志先生乎?君不见卢俊义先生乎?君不见打渔杀家里的萧恩先生乎?他们想不。鋋而走险,不可得也。谈到这里,柏杨先生想起一事,前些日子看了一本文艺评论集,中有包遵彭先生的大作,把《水浒传》上那群被逼上梁山的可怜人物,说成一群犯上作乱的匪徒,一一加以痛斥。咦,这就是中国社会的传统气质──人性泯灭而官性兴旺。为了做官,啥事都干得出。不去探讨铸成那个社会问题的原因,而只一味的作忠贞君子之状,典型的官崽嘴脸,无怪他阁下一连串飞黄腾达。 我们之所以谈到《水浒传》,是深信凶杀案中的凶手,至少有一部份确实是处于绝境,如果换了某些圣崽官崽,不要说迫害他,就是不给他官做,都会翻脸。这些处于绝境的穷朋友,血泪齐飞,悲恨同发。悲夫,对于他们,我们还有脸谈啥? 问题在于,发生在最近的这些凶杀案,《水浒传》上所述的情形少,而大多数凶手,都是有路可走,而误解为无路可走的。固然也有好事之徒,若某校长,若某主任,手执鞭棒,锲而不舍,逼人反噬。但大多数人,都忙着工作──或努力做官焉,或努力拍马焉,或努力吃喝嫖赌焉,或努力请别人写稿自己署名发表以冒充学者焉,打出一记,踢出一脚,也就算啦,固没有时间紧衔不放者也。柏杨先生有一世侄,大学堂毕业生也;年约四十,吴国桢先生当台湾省政府主席时,他在省政府人事处供职,吴公飞到美国去后,他便垮了台,非因吴国桢先生而垮了台,而是因一种他到今天仍含模其辞的原因垮了台,迄今**年矣,手执大学堂同学录,像流行歌曲所唱的:“从南骗到北,从北骗到南”,柏杨先生乃其老户头焉。每月至少两次,光临舍下,索钱索衣,眼珠频转,故神其秘。有一段时间,他每来必告我曰:“你不知道他们那一帮人多么坏,仍不肯放松我。我到什么地方去,总有人跟着。我到馆子里,刚刚坐下,旁边桌子上准有一个人也坐下。我上公共汽车,刚踏上车厢,也准有一个人斜刺里抢着也跳上来。我刚进你的家门,就有一个人盯梢。” 每次他这样一讲,柏杨夫人就吓得花容失色,好象大祸即将临头。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当面吼之曰:“贤侄,你这次要多少?十元?二十元?五十元?我只给你五块钱,请滚到市场买面镜子,好好的照一下你的尊容,就凭你这模样,也配有人跟踪?你太往自己脸上贴金啦。”他分辩曰:“老头,你不知道!”我曰:“我知道得很,你在用这种自撰的情况争取同情,还是刚才那一句话,快买镜子。”那一次他狼狈而去,以后虽然仍每月必至,每至必“暂借”若干,但不再谈有谁迫害他矣。 该世侄是聪明之人,采取此策,我不怪他,盖这里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明知没人迫害他,但没人迫害为啥没饭吃乎?乃不得不制造出假想敌以提高身价。一是可能他真的受过委屈,而将假想敌加以固定,于是任何一个稍不如意,都以为是那假想敌在捣鬼。这是一种生物的原始嫁罪本能,君不见小孩子跌倒乎?明明是自己不小心,却要打地。 有些凶杀案里的凶手,仔细分析起来,实在没有动刀动枪动手榴弹的必要,而竟自以为他是《水浒传》里的人物,悲剧便由此而生。柏杨先生有一友焉,执教某学堂,和同寝室的某教习势如水火,他发誓非揍之不可,我怎么劝他都不听。他曰:“我宁愿坐牢。”我曰:“宁愿如何者,自信它不至于如何也,阁下宜手下留情。”他不服气,结果把那教习头上打了一个洞,法官要收押他,他才发慌,到处借钱赔偿医药费,看他那可怜之状,真不知当初何苦来也。 前已言之,个性是造成悲剧的原因之一,被人杀如此,杀人亦如此。有些凶手往往自己不成才,像拴到木桩上恶凶不驯而又甚为聪明的番狗一样,在牠眼中观察,这也不对,那也不妥,见人就咬,见影就叫,搞来搞去,转来转去,绳子都缠到木桩上,天地也随之越来越小,终有一天自己把自己勒得出不来气。但牠却硬是怪那些过路之人,和日月所照射的影子。如果恰巧有一只猫在屋背上晒太阳,也要将之恨入骨髓。曰:“老子在此受苦,你在那里舒服,不下来把我的绳子咬断,我不宰你宰谁?” 呜呼,这一类人可以说很多,皆凶手的预备军。改变之法,在于多读书,在于社会给他可以维持其自尊的希望。然而,问题是,变化气质,谈何容易,大智能的人才有能力见善而迁。个性既成,原子弹都无办法,故凶杀案才层出不穷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4、布衣之怒 谈凶杀案已数日,余意未尽,再说两点,作为补充。 其一,光脚的人既无顾忌,则有鞋穿的人真难再穿下去矣。昨天有一朋友,也是大小之官,告曰:“照你的意思,要从根本着手,从气质上解决,即令行得通,不知哪年哪月才收到效果,我们现在将如何哉?”盖在上月之末,因分配房子问题,一个科员老爷曾指其鼻骂曰:“干你老母,你只给我八个榻榻米,我教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余悸仍未消也。柏杨先生曰:“你回报他一耳光没有?”曰:“我怎敢惹他?”我曰:“蠢哉,阁下,揍之准没有错!”一则是该科员有妻有子,有职业有房子,也是有鞋穿的人,只为了宿舍太小,便口出狂言,是藉潮流而拣便宜也。二则分配宿舍,乃同阶层的同事抽签而定,合法而公平,他仍胡闹,事后一想,自己都会发现自己站不住。 合法而公平,是有鞋穿的人治事唯一秘方,如再能在态度上保持和善,则根本不会有什么凶杀案。《韩非子》上有这么一则故事曰:某城大乱,大官狼狈出奔,可是跑到城门,已下锁矣,再一看那守城门的家伙,不由魂飞天外,原来该家伙当初犯法,由该大官审理,判处刖刑,把双脚生生剁掉,这一下子冤家聚了头啦。想不到那守门的人竟不记旧恶,开了门放他一条生路。大官诧而问曰:“你捉住我不但可以报私仇,且可富贵,为啥不如此?”答曰:“我虽受刖刑,是我自己犯法,怪不得审判人员,当你判我刖刑的时候,我在堂下见你呻吟不语,面有痛苦恻隐之色,知你已为我尽了最大力量。” 我想这故事应大量印刷,置于每个有鞋穿的人的案头,不但有助于他的做人,且可预防其被人在身上乱通刀子。盖只要合法,他便口服:只要公平,他便心服;如果再能把人当人,同情之,怜悯之,开导之,原谅之,在可能范围内诚恳的帮助济助之,即令事与愿违,对他无补,人心是肉做的,我不相信上帝会特别加料,造一个专门忘恩负义的人,故意摆在你的面前。即令他蠢蠢然不会感激,亦不易生仇生恨也。 其二,还有一种现象,有其普遍性焉。那就是有鞋穿的人,再也唬不住人啦。文化水准日益提高,使人对事物都看得比从前更为透彻,观察的也比从前更为清楚。从前那种对长官、对老师、对长辈的尊敬,多少含着一点江湖义气,所谓父要子死,子不敢不死;君要臣亡,臣不敢不亡。四○年代之前,这种气质固然已经很淡,但仍多少存留一些。而今恐怕是没有这回事,代之而兴的是民主社会所有的权利义务观念,大家都是一样的观念。甚至堕落成为一种势利眼气质,像你给我官做,我才对你忠贞,你给我权势,我才提起你就肃然起敬。但有一点是一致的,当你对他过份要求的时候,他便不能忍耐。而一般有鞋穿的人竟仍照旧的认为他的金钱权势无往而不利,自然要糟。前些时上演的一部电影《娇凤痴鸾》,其中有好镜头焉,老板打开窗子,教一个无辜的小职员跳楼自杀,以挽救他自己的错误。他曰:“你全靠我提拔,怎敢违抗我?”又曰:“跳呀!我加倍给你恤金。”那位小职员跳不跳,不卜可知。我们这个社会的有些有鞋穿的人,却硬是以为靠他的那一点点权和一点点钱,就可教人乐意去跳,不出凶杀案,难道出桃色案乎? 自己**女而把一个**女的小职员撤了职;自己一切都是“供给制”,却把一个贪污了一百元的小职员送进监狱。形式上看起来,你犯了法,当然如此之办。但促起叛心杀机的,也莫过于此。从前尚有那种“谁教人家是部长呀科长呀”的想法,现在则大家平等,盖一般人对大小官崽以及有钱的官僚资本家,敬意有日渐衰退之象也。 《战国策》上有一段故事,魏国唐睢先生去见秦王,为了一块土地,着实顶撞了几句,秦王的地位比现在台湾岛上任何人物都权威得多矣,自然认为有损威严,乃曰:“你知道天子之怒乎?”对曰:“不知。”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唐睢先生曰:“然则,你知道布衣之怒乎?”秦王曰:“布衣之怒,剃发光足,以头碰地。”唐睢先生曰:“非也,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呜呼,布衣者,译成白话,就是光脚的人。一个人一旦有此观念,凶杀案便免不了也。这年头不是那年头,每个人心里都像玻璃球一样的明亮,啥都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有言有不言而已。所以自己必须立得正,站得直焉。奉劝有鞋穿的人,如果自己不是正人君子,千万别牺牲别人以表示自己是正人君子,否则布衣一旦兴起布衣之怒,便是再多人向你鞠躬,都救不了你的命。尤其是那种动辄悻悻然曰:“教他们来找我,来问我好啦。”恐怕只能致乱,不能致太平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5、奴才群 其实患这种毛病的,并不限于某几个人,而是一种时代的标帜。台北最近便发生一个故事,有一位美国上尉,在美国国防部当一个类似从事调查业务的官,颇有实权。他阁下祖籍中国,一口流利的北平话,上月从东京来台北公干,满街看到的都是黄脸皮,满耳听到的都是中国话,龙心大悦。着实游了个够,然后去美军顾问团办他的事。进得门来,便用中国话叫保艾送一杯咖啡,该中年保艾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频摇其头。上尉以中国话质问他为啥不理,他以英语曰(天晓得他说的是啥英语):“我们这里不招待中国人,请你快走,美国视察就要来啦。”上尉仍用华语曰:“我不是中国人呀,我不过看你是中国人,才说中国话罢啦。”保艾露牙而笑,以英语嘲之曰:“啊,天老爷,你竟然是美国人,有没有啥证件咱们瞧瞧。”上尉气得浑身发抖,掏出证件,赫然国防部,赫然就是那个视察,保艾这才屁尿直流。事后该上尉叹曰:“我几乎走遍全球,到任何地方,会说当地言语的人,都会受到亲切而尊敬的欢迎。只有中华民国例外,连我这个华裔的美军都感到羞耻,但我知道我的祖父却以他是中国人为荣的。” 这件教人麻上来的事,我们还可以推托曰,工友的知识不够。然而大学生的知识该够了吧,也同样有此精彩的一麻。这个例子发生在若干年前,吾友陆懋德先生,留美学人也,专研历史,归国后一直教书。此公是一个怪人,他在台湾的朋友甚多,可资证明。盖他跟柏杨先生一样,年老而气盛,刻留大陆,生死不知。他从美回国之后,在某大学堂教西洋历史,奇癖大发,上课时绝不用一个英文,即令是英美的地名人名,也是中国发音,写到黑板上,更是中国字焉。呜呼,现在想起来他这一手简直连台北各广播电台播音小姐都不如,君没有听过西洋歌曲节目乎,歌名和作者全是英文发音。陆先生既不能使人麻,大家乃瞧他不起。有一天,班长起立,要求他用英语授课。陆严拒之,班长威胁他说,他如不用英语,他们就罢课。陆这才弄明白原是奴性作祟,从此他就再也不用中文矣,把那些大学生一个个讲得晕头胀脑,视若神明。我劝他不要和年轻人一般见识,他曰:“你懂得啥,没有几个学生听得懂的,错了也无人知,省事得多。这年头你唬我,我唬你,此之谓坑死人不抵命也。” 现在台湾的大学生有没有这种现象,我不知道,但因电台上的广播,连一首歌都英语发音,恐怕情形仍然不妙。一个堕落的气质固有其强烈的传染性,中国真不可为了欤? 这种一面倒的奴才劲,乃打击民族自尊心的有力武器。信不信由你,无论古今中外,当内奸和出卖国家民族的家伙,都是这一类人。盖他在观念上先否定了自己,认为自己国家可厌可卑,一旦洋大人出笼,他自会心甘情愿的伸头效忠。洋大人没有丝毫强迫,他自己也没有丝毫不舒服,如水之趋下,如火之趋油,是一种必然的发展。 去年(一九六一)台湾有一场学术论战,学术是啥,柏杨先生不懂。但到了后来,由学术论战,成了人身攻击,学者专家,齐露原形。柏杨先生对这种较低级的一套,却懂得很,其中最精彩的是一位高呼“学格安在”的居浩然先生。此公出身极大之官之家,有的是可怜小民血汗之钱,品质自然不凡,故有资格大唱“学格”,讲得头头是道。呜呼,这年头能有一个人敢讲学格,且俨然自己就是学格,能不浮一大白乎?结果寒爝先生有一文曰:“学格哪里去啦?”刊于台北《反攻》杂志,读者如不拜读该文,真该严重抱歉。居学格指责人时,最得意的一着是:某人没有留过学?某人不会洋文?曰:“他的日文,连日本人都听不懂?”“他的英文不行,岂能研究学问?”呜呼,仅只这一类论点,便可看出一个西崽嘴脸,有好爸爸的人真是福气冲天矣。居学格先生如果也生于贫寒之家,足不出国门,他这一辈子岂不也没有学格乎哉?此公本以阴谋夺产闻名于世,现在更以学格闻名于世,而学格的基础却是建筑在会不会洋大人的语文上,壮哉。 居学格先生不过一个典型,其行尖锐,其言惊人。我们对他本人毫无恶感,犹如我们对复兴航空公司总经理陈文宽先生也没有恶感一样,而是充满了看热闹之情。盖他们如洪水中的木屑,身不由主,便是柏杨先生处了那个环境,说不定表演得更教你受不住。尤其是来到台湾之后,人心大变──我们不探讨人心为什么大变,而只说出,人心大变的结果是,每个作父母的(包括柏杨先生在内),都盼望子女小学毕业入中学,中学毕业入大学,大学毕业去美国,在美国娶妻(或嫁人)生子,找个差事,成为美国公民。年轻人似乎也发现,只有这一条路,才是光明大道,小学毕业上中学,中学毕业上大学,大学毕业千方百计去美国,洗盘子焉,擦汽车焉,半工半读,弄到手一个博士硕士,找个职业,然后见了女人就猛追,追不到就大骂祖国不强大,追到啦就结婚生子,老死黄金之国,或回国光宗耀祖。呜呼,老小两代,把人生的价值弄得如此之奇特,而且成为一种谁都拒抗不住的潮流,此日耳曼民族和大和民族之所以终于沉沦,而中华民族之所以终于伟大的原因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6、人生以出国为目的 出国焉,留学焉,成了这个时代的特征,不可不大书特书。五○、六○年代的出国留学,和二○年代的出国留学,其本质上大大不同。从前留学,基于爱自己的国家,以便学得手艺,回来改善自己的国家;而今留学,基于厌恶自己的国家,以便学得手艺,就在外洋落户,不再要自己的国家。这区别非常重要,只有对知心亲友,才肯吐露这种心理上的动机,把屁股打烂都没有人肯形诸文字也。前些时教育部长黄季陆先生去美国玩了一趟,归来后发表谈话曰:“看到在美国的很多留学生,我很高兴,将来不愁没有建国人才。”这种话小民听啦,真要连心都感激成灰,留在国内的呆瓜流血流汗,有的还要破家送命,万一闯出一个万儿,留美朋友浩浩荡荡,踏着呆瓜鲜血而回,建起国来。呜呼,二○年代国民政府北伐时便是耍的这一套,耍得甚好;抗战时再耍之,就不太灵光,以后恐怕再无灵光的一日矣。不过,天下竟有如此的如意算盘,怎能不建立“出国人生观”乎。 没有生理以外的抱负,是这种人生观的必然产物,很多留学生只希望把英文搞好,搞好了之后不是为了贡献,而只是为了餬口。文明点说,只是为了改善生活。改善生活并没有不对,生活当然应该努力改善,但如果人生的目的只限于改善自己的生活,似乎有点太单细胞矣。而从台湾去的留学生,却一直在这个窄小的酒杯里陶醉,真教洋大人哑然也。而且为了出国,不择任何手段,有一位女声乐家,已经结婚生子,执教于某某中学堂,本来过着平静日子,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看着丈夫儿女都不顺眼,大闹一阵而离了婚,一直打着女光棍,发誓非出国不可,不管是啥样男人,只要能把她弄出国,她就嫁他,而现在她终于出了国矣,有一个男人把她弄出去,但迄今还没有嫁他;可能留着再用一次,以便取得公民权。另外还有一位女学生,某某大学堂的系花也,这位小姐是一个善良而正派的女孩子,不幸有一次,被一个过气的老官崽征服,条件是和你同居可以,但大学毕业后,送我出国,过气老官崽有的是钱,对此自然一口答应,如今那女孩子也出了国,且在新大陆结婚而生子啦。 我们对这两位女子,毫无责备,但不得不有点感叹。盖不是少数人如此,而是多数人都如此焉。柏杨先生不禁为美利坚悲,现在似乎有这么一种现象,世界各国的垃圾人物,和一些使人麻上来的老老少少,都以各式各样的方式,甚至不惜参加朝圣团,不惜参加道德重整会,在神圣外衣下,挤到美国安家落户。呜呼,这股蚀腐的力量,美国固有它的社会堡垒,但日子久啦,能抵挡得住乎,真教我担心。 我们为洋大人担心,并不是失惊打怪,想当初一九二八年,国民政府北伐成功,何等威风,可是再威风也挡不住**政治的侵蚀。谚曰:“军事北伐,政治南侵”,固然自己必须先有致命的弱点,别人才侵得进来,但被侵的结果如何,现在大家都看到啦。记得韩复?先生倒冯玉祥先生的戈时,有计画的把他弄到汉口,招待了几天,(他也是在汉口被枪毙的,巧哉!)美女如云,佳酿似泉,一天三大宴,两天一特宴,用不着说话,只须哼哈一声,就有人把他服侍得舒适入骨,韩复榘先生慨然曰:“当到总司令,如今才弄清楚人生的真谛。”这类腐蚀人类灵魂的故事甚多,三年都写不完。渣汁和奴性强烈的移民,如果太多,洋大人恐怕终有受不了的一日。 呜呼,中国人的自卑感,简直到了就要凉啦的温度,全民族都快要被这种自卑感害得翘辫子。最妙的是,骨头一经软下去,一时想硬都硬不起来。有一则故事曰:一个黄鼠狼以偷鸡为生,实在感到委屈,便见玉皇大帝,请求变成狮子,玉皇大帝曰:“变狮子容易,可是你的屁最多,动则放之,岂像狮子乎?”黄鼠狼曰:“不然,我当黄鼠狼,不得不常放屁,以臭追我之人。如果变成狮子,便用不着去臭谁,自无屁焉。”玉皇大帝看其情有可悯,乃把牠变成一个狮子,黄鼠狼大喜。过年的时候,洋洋得意,随同群狮,前来朝拜,一路上有说有笑,俨然一头真正的狮子也。一进金殿,守门的金毛犬冲着群狮乱叫,以表欢迎。于是,忽听冬的一声,臭气弥漫,黄鼠狼放了一个大屁。玉皇大帝召而责之,黄鼠狼曰:“实在是狮子毛太长,兜得肚子紧。”玉皇大帝大怒曰:“明明是贱,却有许多说词。”挥之使出,恢复牠黄鼠狼的面目。 呜呼,这寓言似乎有点影射中国在联合国玩的那一套。打了八年血仗,打出了四强之一,现在虽然被搞得一强也不一强,但抗战胜利之初,却硬是曾经强过,中国语文也因之被定为联合国五**定语文之一,没有到过联合国的朋友,只要一看联合国邮票,赫然有中文“联合国”字样,便不难明了。然而,中国的代表出席联合国大会,却死也不肯讲中国话。而中国话不但是自己的母语,也是法定语,这道理便深奥难懂矣。前年驻联合国代表蒋廷黻先生回国,就有记者问他这个问题,他曰:“国家多难,席位尚且不保,如说华语,就要添置设备,不便因此增加联合国经费。”但问题是,还没有来到台湾前,仍是四强之一的时候,又有啥说词乎?中国代表固仍然讲洋大人之话也。黄鼠狼永远成不了狮子,骨头不改,自信不立;贱性不去,便是天赐良缘,都得被糟蹋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7、一张利口 提起鸦片烟,就好象提起女人缠的小脚,年轻人知道的已不多矣。可是当柏杨先生年轻时,鸦片烟却是盛行海内,名扬海外的。一个家庭如果没有鸦片烟设备,简直既没有体面,又没有身份。不过,鸦片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要用银子买的,偏偏那玩艺奇贵,所以即令黄金如山,都会被吸净光。夫鸦片烟和纸烟不同,有些人的纸烟烟瘾奇大,一天能吸五大包,看起来病入膏肓,不可救药,实际上不过心理作用,真真狠上一狠戒之,顶多觉得精神恍惚,没抓没拿,有点不对劲,不会有更强烈的反应,你见过有几个戒纸烟戒得用头撞墙的乎?可是鸦片烟瘾却是生理作用,真要狠上一狠戒之,那就活像东洋刀那么一捣矣。嗟夫,岂止一捣,简直千捣万捣,兼无休无止拚命的捣。痛苦到顶尖之时,宁愿一口气喝二十斤巴拉松。而更严重的现象是,纸烟不会升级,吸纸烟就是吸纸烟,顶多进化到吸雪茄、吸烟斗,出不了别的花样。可是吸鸦片烟就不然,吸着吸着,就会更上一层楼,吸起来海洛英矣。夫吸鸦片可以勉强支持,一旦吸起来海洛英,就等于往千丈深的水井里,头下脚上那么一跳,连圣母玛丽亚女士亲自出马,都救不了他。 柏杨先生从没有吸过鸦片烟(年轻时得罪人太多,虽曾被戒烟局恭恭敬敬请去过一次,坐了几个月班房,但后来实在查不出来啥,只好交保释放,这总不能算有老瘾吧)。所以当年在我们家乡,俨然正人君子。有一位表嫂,官太太也,吸鸦片吸得房子都卖啦。田产也卖啦。她儿子久仰我老人家乃人类奇葩,口舌伶俐,就拜托我前去晓以利害。对这玩艺,他可算有运气,找对了人,当下就振衣前往。老太太听说天下最聪明的人驾到,没等我翘尾巴,就知道要拉啥屎,屁股还未坐稳,她就开腔曰:“柏叔叔呀,你来啦正好,我这几天就一直要打发你表侄去找你。你瞧,我这个鸦片烟老枪,真是害人不浅,啥东西都卖完啦,只剩下这幢破屋,还有坝子上十亩稻田,如果再吸下去,孩子们将来怎么过呀。唉,鸦片烟把一个人吸得没脸没皮,没廉没耻,为了两口臭烟,有的把亲生儿子卖了当奴,有的把亲生女儿卖了当窑姐,狼心狗肺,也不过如此。俺娘家有个亲戚,家产万贯,骡马成群,仅只娅嬛使女,就有十七、八个,身前身后,谁不尊一声老爷夫人。可是染上了鸦片烟,没出十年,男的当小偷,女的去破庙里卖身,恁凭那些叫化子瘪三,只要两个烟泡,就睡一觉,细皮白肉的,我一想起来就寒心。你说,柏叔叔呀,这还算个人呀?简直畜生都不如,只不过为了吸那么一口,一阵子腾云驾雾,就做出断子绝孙的勾当。真的,你仔细算算看,哪家吸鸦片烟有好下场的?我怎么不明白?只是当初为了胃气痛,才吸上了瘾的,现在真的要戒啦。你瞧,我这大儿子,自从小学堂毕业就没再念书,将来庄没庄,地没地,我要是伸腿瞪眼,他依靠谁呀。柏叔叔,请放心,我连烟灯烟枪都砸啦,说戒就戒,今天就没吸一口,你以后要是再听说我吸,就请打我,打我的脸,骂我婊子,我只有感激不尽。你那表侄,为他的娘受尽了委屈,千万疼他一点,听说你在道尹衙门认识不少师爷,能给他找个小差事练练才好,我就是对不起他那早死的爹……”说着说着,泪如泉涌,小手帕哭湿了两条,说得我如五雷轰顶,楞楞而出,没看清门限,几乎跌了个狗吃屎。 我那次出使异邦,可以说再圆满没有,该表嫂大人把我想不到,或者虽想到而说不出的话,都痛痛快快的淋漓陈词,纵是功力九段的大傻瓜,都听得出她阁下确已大彻大悟。夫知难行易,既然有如此刨根的知,当然接着就是剑及履及的行。结果是她把仅剩下的那座破屋和坝子上的十亩稻田,全都吸到烟枪里去。抗日战争爆发那年,在行乞的途中,倒毙在田塍上。女儿早已卖给一个福建药商,儿子能作啥事,在道尹衙门当了一段小差,道尹公署撤销后,他就在家乡成了实至名归的小瘪三,晚上住在小庙,白天到处伸手。 我老人家说这段往事,一则发发思古的幽情,二则也展望展望光明的远景,这种现象使人没世不忘。呜呼,有些人嘴巴哇啦哇啦起来时,比谁都明白,明白得使你除了五体投地外,别无他法。可是一旦要真的去做,却比拉痢疾都难。自从敝表嫂大人露了这么一手之后,我老人家就非常佩服孔丘先生那句话:“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所以恁凭是谁,文章写得幽香四溢,而又长着敝表嫂那种花枝招展的嘴,我都不信,必须在行为上教我瞧瞧我才信。 合作之益,跟鸦片之害,谁不知道?纵是窝里斗大学堂毕业生,都能滔滔不绝说出一大篇天大的道理。可是等到要他真的合作时,他不但合不了作,却恰恰相反的给你来个窝里斗。呜呼,窝里斗,乃五千年优秀文化的传统之一,有三个中国人在一起,就必定你斗我,我斗你。别瞧他对外干瞪眼,关着门在自己家窝里斗起来,可真是奇策迭出,毒计横生。斗到精彩之处,人人称赞,个个喝彩,连二十五史“正史”上,都得写上几笔。 俗不云乎:“一个和尚担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现在中国已有了六亿和尚,即令在台湾这个出产奶和蜜的小岛上,也有一千万和尚,怎不教人心如火烧乎哉?柏杨先生家乡也有句话曰:“生意好做,伙计难搭。”实在是探索到中国人的骨髓里去矣。这些谚语听起来好象只是感叹,实际却是在搥胸痛哭,为国家痛哭,也为民族痛哭。不知道大衙门对台北工商业,有过调查没有?我想当然是有过的,如果没有调查,则当初申请开张时的文件上,也应该写得清清楚楚。那就是,开铺子也好,办厂也好,有几家是合伙的?又有几家是独资的?它们的比例又是如何,如果公布出来,恐怕一定感想丛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8、明哲保身 我们无意非议老朋友“定于一”的最高层面的政治理想,但这政治理想融成为人生哲学的时候,就非狗咬狗,一嘴毛不可。“定于一”对当权派真是个好消息,但怎么定于一乎哉?用时代的眼光看,这个定于一的基础应是定于二三四,而不是从根到梢的“清一色”兼“一条龙”。美国总统当然定于一,读过外交史的朋友一定记得该夷开国初期,曾有过国会要跟总统双头马车的争执,国会认为他们才代表国家,甚至还要直接跟外国来往,甚至还要接受其它国家外交使节呈递的国书。闹到后来,国会收拾摊子,该“一”乃定到总统先生头上。可是,美国总统在形式上固然定于一,但在实质上,他却是定于二三的──定于美国的两党政治;定于美国的三权分立,法院,国会,与政府有同样的份量。詹森先生是民主党籍总统,他如果要来个连根带梢的定于一,把共和党朋友全都放逐到阿拉斯加,或者是把国会议员全都以叛国罪杀了个一清二白,他不会有今天,美国也不会有今天。 民主政治的老祖宗英国,国王老爷固然高高在上定于一,但首相却是定于二三的。保守党上台,既没有把工党杀光;工党上台,也没有说保守党挑拨政府与人民间的感情,一网打尽扔到大西洋。夫人类最高的情操,是对反对意见的容忍,民主政治最重要的,是允许反对意见的存在。这就跟拥有五千年优秀传统文化的中国,恰恰相反,在我们这个酱缸里,酱缸蛆成群结队,别瞧酱缸蛆对时代的进步和对灵性的追求麻木不仁;可是对任何反对的意见,却像台湾痒,敏感得很哩,非刀光血影定于一,就睡不着觉。 弱者明哲保身,强者定于一,这两种思想构成一个不会合作的习惯反应。再加上现实的因素,添枝添叶,遂更一发不可收拾。虽然舌头上说的比黄莺唱的还好听,气质却仍是千年老痰。昨天接到吾友王陶陶女士从遥远的沙巴来信。感慨曰:“这里的中国人,你倾轧我,我倾轧你,有的见面连话都不讲一句。从台湾来的一些人,我以为应该更亲热才对,谁知道大家都是淡淡的,派系分明,明争暗夺,向祖国打不完的小报告,惹得马来西亚朋友讪笑。”呜呼,王女士是华裔的马来西亚联合邦公民,在中国文化学院读过书,现在沙巴一家中文报馆当记者。可惜她年纪还轻,不知道三个中国人在一起,就一定要窝里斗也。 请读者老爷注意这个“淡淡的”,悲夫,淡淡的,王女士不过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子,一句话却击中疮疤。这疮疤就是中国人的特性──淡漠、冷酷、嫉妒、猜忌、残忍。 关于中国人这些毛病,我们在前面谈野柳惨剧时,已谈得够不好意思啦。想当年柏杨先生第一次到外洋,各种奇遇,比刘姥姥进大观园还要引人入胜,家丑不可外扬,不再掏臭井矣。 ──不过凡不肯掏自己臭井之人,一定乐于猛掏别人的臭井,我有一个嘴上没毛的小朋友,上个月“应美国国务院之邀”,到美国去了一趟。虽然他的学问比我还大,可是也着实露了两手。昨天他打电话给我老人家诉苦曰:“最糟的一件事,正在联合国参观,走着走着,只听天崩地裂,一声响亮,立刻眼冒火星,栽倒在地,把陪同参观的洋鬼子吓得跳来跳去直叫救护车。”我立惊曰:“怎么啦,一定是波多黎各人埋伏了定时炸弹。”他曰:“非也,只不过那块奇大的玻璃,擦得净光,我以为是门哩,就一头撞了上去。现在头上的疙瘩都还鼓着,老头,你可千万呼吁呼吁。”我曰:“呼吁啥呀?”该朋友曰:“呼吁啥?当然呼吁玻璃千万不可擦得那么亮。擦得太亮,害人不浅。”我曰:“你有如此杰出贡献,要不要报纸发点消息,我在报馆里有不少酒肉朋友,准可帮这个忙。”他紧张曰:“老头,你要把我宣传出来,你就是破坏政府威信,咱们可没有个完。”所以不敢提他的名字。读者知道这回事,以后擦玻璃时不要心太狠就行啦。 不过只有一件事却是一直到今天都十分伤感的,那就是,中国人对中国人特有的冷漠。后来的犹太人有先来的犹太人照顾,后来的日本人有先来的日本人照顾,只有中国人,像阴山背后的游魂,只能找私人关系,不能找民族关系。柏杨先生第一次在街头满坑满谷的高鼻子蓝眼睛中,忽然发现一个黄面孔,好象小孩见了娘,高兴得立刻跑上去握手言欢,可是所得的却是一片淡淡的脸皮,好象他是飞机场刚下飞机的番邦国王,而我是伫立在寒风凛凛中恭迎他的臣民。他阁下轻轻的一挥手,点点头,扬长而去,把我老人家遗弃在路边,半天都想不通原因。所好的是,不久就想通啦,盖见得多,也就不稀奇啦。 在美国的中国人,有老一辈的中国人──也可以说是华裔美国人,有最近留学而落户的中国人,也有目前尚在飘来飘去的中国人。这三种人之间,好象隔了一道篱笆,在外国人看,虽然同是中国人,而自己却分得清清楚楚。在日本的中国人,有流亡式华侨焉,大都是抗战时期满洲帝国政府及汪精卫先生政府垮了台后,挤到日本的。有占领式华侨焉,大都是台湾尚在日本占领的时候过去的。有自由式华侨焉,非前两类的朋友属之。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39、不会笑的动物 在日本的这三类中国人之间,也同样各围着一条篱笆,互不侵犯。唯一跟在美国的同胞不同的是,在美国的中华民族,多半恨不得入美国籍,在日本的中华民族想入日本籍的,就非常之少。别瞧这些朋友,吃日本,穿日本,有些人见了日本人甚至还鞠不完的躬,却硬是不肯入日本籍,大概心理上仍多少有点瞧不起之意。 这不过是大篱笆,大篱笆里面,还有无数小篱笆,这些篱笆并不是到了外洋才有的,而只是国内祖传篱笆的延伸。贵阁下如果不相信的话,到台北街头问一下路试试,那副冷漠的面孔,就实在使人万念俱灰。前些时我们曾努力宣传监理所是晚娘窝,其实,又哪一个地方不是晚娘窝哉?从询问处小姐到衙门大小头目,真是处处晚娘脸,人人晚娘脸。台湾银行在台湾电视公司有个平剧节目,瞧它的广告,真是无丽不备,百美具臻,既服务周到,又和蔼可亲。有一次新加坡一家杂志社,寄给我老人家五块钱加币,人人都劝我去台北衡阳路口找个金钞黄牛换了算啦。一则我乃一脸忠贞学,岂肯扰乱金融。二则我当时刚好看了该行的宣传,认为台湾银行真的其乐融融。结果进得门来,向询问处先打交道,那询问处在电视广告上是笑容可掬的,可是我老人家不但没看到笑容,而且根本没看到“容”,而只看到了嘴,一个家伙用嘴往旁边努了一努,我只好向该努的地方摸,摸了好几个窗口都没摸到门路,而三作牌看我连鞋带都没得系,已虎视眈眈矣。顺便奉劝要换外币的朋友,能去衡阳路口解决,就不妨去解决,晚娘多的地方,少光顾为宜。 我真有点怀疑,中国人好象是一种不会笑的动物,圣人曰:“君子不重则不威。”每个人似乎都要“重”要“威”。笼笆就像西柏林围墙,活生生筑了起来。笑固然和“重”、“威”并不排斥,但天长日久的冷漠,却是可以把笑排斥掉了的。呜呼,中国人不但对别人从不关心,似乎还对别人充满了忌猜和仇恨。前天报上有一则消息,台北峨嵋餐厅一个伙计病故,老板不给钱,家族们就把棺材抬到餐厅里去抗议。食客同胞一瞧,大喊倒霉,一哄而散,有的趁此良机也就没付账。嗟夫,抬棺材对不对是一个问题,我们只是感慨,那位死人对活人的意义,难道只是“倒霉”?难道没有一点哀伤同情? 中国传统上最残酷最婊子养的一种文化,是女人缠小脚──这文化真有点怪。小脚是怎么缠起来的,跟梅毒是什么时候传进来的一样,谁也不知道。最有力的学说是陈王朝妃子潘女士为了发扬她同宗潘金莲女士的喝尿精神,而自动自发缠之的。书上不云乎:“步步生莲花。”其实步步生莲花不见得就是缠脚,如花似玉穿著高跟鞋,姗姗来迟,固也是步步生莲花也。关于这些,我们既没有时间钻故纸堆,也没有能力钻故纸堆,我们只是提醒读者老爷,这种把一半中国人硬生生斲丧成残废的文化,至少在中国已存在了一千年之久。在这一千年之久中,反对声音太少太小啦,而能把耳朵都震出窟窿的,却是千篇一律的赞扬。构成文化主力的知识分子,对这种空前暴行,不但没有痛心疾首,反而拍巴掌叫好。吟诗的吟诗,写文的写文,心旷神怡,快活非凡。清王朝有位方绚先生,积传统之大成,写出一本巨著,专门歌颂这种暴行,其序言曰:“女人以缠足为容,譬之君子修身以俟命,怇有怨尤。”这三句话充份暴露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病态,女孩子缠足没有怨尤,不知道是谁通知他阁下的。方绚先生又曰:“寄语金屋主人,倘阿娇步步生莲,幸加意护持,万勿敝屣视之,庶能享清福于无既。”臭男人歌颂小脚,不过是为了自己舒服。为了自己舒服,而要求女人穿这戴那可以,而竟狠心使她们终身残废,实在是兽性太旺。 为了大家欣赏欣赏这种兽性,且看方绚先生──其实并不只是他一个人,他不过是个总代表,在那里清查战场罢啦。他阁下把小脚分为十八类,曰“四照莲”,端端正正,瘦瘦削削,三、四寸长的小脚也。曰“锦边莲”,苗苗条条,整整齐齐,四寸以上,五寸以下的小脚也。曰“钗头莲”,瘦削而更修长的小脚也。曰“单叶莲”,瘦长而弯弯的小脚也。曰“佛头莲”,菱角样的小脚也。曰“穿心莲”,穿高跟鞋的小脚也(这高跟鞋可不是现在的高跟鞋,古时候那根能把臭男人敲出心脏病的柱子,不是在后跟上,而是在鞋中央)。曰“碧台莲”,鞋后跟很厚的小脚也(这就跟现代的高跟鞋差不多啦)。曰“并头莲”,走起路来里八字的小脚也。曰“并蒂莲”,大拇趾翘起来的小脚也。曰“分香莲”,两条腿往外拐的小脚也。曰“同心莲”,两条腿往里拐的小脚也。曰“合影莲”,走起路来歪歪斜斜的小脚也。曰“缠枝莲”,走起路来成一条线的小脚也。曰“倒垂莲”,鞋跟往后倒的小脚也。曰“朝日莲”,用后跟走路的小脚也。曰“千叶莲”,这莲就不行啦,六寸七寸八寸的小脚也。曰“玉井莲”,这莲就更差,跟一条航空母舰一样的小脚也。曰“西番莲”,这莲乃畜生们最不满意之莲,半路出家之莲,或根本没缠过的小脚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0、绿油套裤心理 女议员在中国饭店露的那一手,我想她一定是多喝了点老酒,因为她还大言曰:“谁说我没有丈夫,不过他是一个老头而已。”柏杨先生当时心里就为“老头”二字泪流满面,盖我也是“老头”,却并未“而已”,不但并未“而已”,还觉得功夫高竿。我想最感到痛苦的恐怕应该是台上的乐队,他们被她太空型的嗓子所迫,不得不几度停止,弄得如临大敌。这种毛病,昨天已经言之,是一种绿油套裤政策,而绿油套裤政策,来自绿油套裤心理,盖绿油套裤心理,乃一种自我表现心理也。张三先生新做了一条绿油套裤,如果大家都视而无睹,他只好大吼曰:“快来看我的绿油套裤。”在大而高级的公众场合,小民眼中,一个市议员算不了啥?不但市议员算不了啥?就是省议员、国大代表、立法委员、又算个啥哉?于是性急的朋友遂不得不用种种奇技妙术,显示自己的身价。高谈阔论,口沫四溅,不过是其中小小方法之一。 古典音乐厅里,台上正在演奏贝多芬先生田园交响乐,室内应该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下都听得见,客人喝咖啡时应该低低的焉,轻轻的焉。然而,不要说这些地方啦,就是其它任何公共场合,从一个人的摇头摆尾,声嘶力竭上,就可看出他的修养程度。洋大人看歌剧时都穿著大礼服,正襟危坐,连英国女王看中国出口献演的河南梆子,小旦小丑在上面“我的小妈呀”打诨,她都得在台下挺直脊梁。在这方面,还是全盘西化为宜,如果觉得别扭,可找个四川茶馆摆龙门阵可也。 其实绿油套裤心理,人人皆有,罗素先生用权力的**来解释人生,认为权力**是人类进步的唯一动力,权力不仅仅是下令杀人一种方式。愿意成为一种众人瞩目的人物,也是同一心理,否则人活着还有啥意思乎?君不见公共汽车上,火车上,餐厅里,某一些茶会酒会上,总会有一些企鹅型的男女,围在一起,聆听一位特殊家伙的谈话,该家伙气不发喘,面不改色,大谈而特谈某大官曾经用过六○六个汽车司机,而都用不住啦;他在美国时住在波士顿世纪街的公寓,一个碧眼金发女郎爱上他,和他约会,他拒绝啦;其次就是她要竞选副议长,丈夫是个老头,她平常不多说话,今天老朋友在一起才打开话匣子啦。教人受不了也,受不了也。因之我又要向国会提建议矣,除了组织大刀队外,应该再组织一个“割舌队”,分赴各地巡逻,一旦发现男焉女焉,在那里猛露他的绿油套裤,就教他张开大口,抽出舌头。盖坐牢可忍,听高谈阔论,不可忍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1、人味非常重要 台湾土地银行公产代管部,忽然发出铅印通知,限台北通化街一带居民,一天之内拆屋。威风凛凛,闹得老少尽知。通知上铅印的发文日期是今年(一九六○)九月二十二日,却于十月二十三日才专差送到各户,该行官崽办事效率好象并不十分理想,但该公文却赫然限小民于十月二十五日前大动干戈。原文曰:“查本部代管啥啥土地,为贵户所占用,应请于十月二十五日以前回复原状,交还本部,并赔偿使用期间历年使用费,否则依法诉究。” 二十三日才把公文送到,却教人于二十五日前拆掉房子。连他们自己送一件公文都需要一个多月,拆房子能比办公文更快乎哉?那种码头上“我就是这样,你奈我何。”的地头蛇嘴脸,活跃纸上,使人叫绝。 干银行的可能都是如此,中外皆然。记不得那本“书”上说的,彷佛是在“美国”,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一个阿兵哥去银行提款,坐柜台的那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作伟大状,把人类所有的傲慢,都集中到她的嘴脸上,阿兵哥催她快一点,她不屑曰:“你那几个臭钱也值得挂在心上,我一个月的薪水就够你一跳。”结果阿兵哥并没有一跳,她倒反而一跳,盖阿兵哥手枪的子弹打中她那势利的心脏,使她不得不一跳,这故事当然发生在“美国”,美国虽是资本主义国家,但这消息传出来,竟然也大快人心。可见即令洋大人,对在银行坐冷板的那些朋友,也有相当的感想。 有些人恶意的宣传说,干银行的人,都拥有可观的痔疮,盖他们除了一天八个小时坐在那里数钱之外,其它时间也都坐在那里整人,从不看一看天色人心。真实性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为了避免打诽谤官司,我宁愿认为不太确实。不过即令是资本主义的美国,对干银行的敬意也不太高,却是事实。尤其在美国不景气时代,传说更多,最具有哲学意义的有两则焉。一则故事说,一个人有三个儿子,做父亲的向户籍员曰:“大儿子当强盗,二儿子去车站相机扒窃,至于三儿子,”他满脸通红,小声致歉曰:“三儿子在城里开银行。”另一则故事说,星期天一群人去黄石公园游山玩景,忽然遇见一群狮子也出来观光,大家抱头鼠窜,躲到一个石洞里发抖,其中一人自告奋勇守住洞口。果然,来了一个狮子,闻闻他,摇头而退;又来了一个狮子,闻闻他,也摇头而退。事后,大家问那人何以有如此武功?那人曰:“不是我有武功,而是我知道狮子绝不会吃我,因为我身上没人味。”众人大惊,询以何故,他赧然曰:“我是一个干银行的呀。” 这把问题似乎拉得太远,柏杨先生发誓和黄石公园的那些狮子,绝没有隔海唱和之意。但我想,人味却是很重要的,非常非常重要,质诸土地银行衮衮诸公,以为如何乎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2、四不偷 要说张克明的恶性重大,似乎也不见得,我以为他主要的错误是没有把“偷窃”和“强盗”的定义弄清楚。当贼的第一要义是逃跑,而不是抵抗,挺着大肚子的女主人发现了高声大叫,只有拔腿狂奔的份儿,岂能把她杀死乎哉?偷窃的主要目的是要在和平的方式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攫取别人的财物,此处不能下手,何妨再换一家,不必死心眼择善固执,非马到成功不可。 台湾的贼先生有一点不但和大陆不同,也和世界其它各国不同。那就是,黑社会过于凌乱,没有较大的头目作他们的靠山,因之也是各自为政,单独作战,连一点职业道德都不讲。大陆上的贼朋友,有四不偷,曰“文人不偷”,曰“警察不偷”,曰“巨官不偷”,曰“寡妇不偷”。如果犯了这四不偷,不但要倒霉,而且也被同行看不起。这种道德规范有它的道理,分析起来,文人一个比一个穷,即令勉强可以温饱,又能有几文钱乎哉?而且正因为他穷,往往视钱如命,说不定为了一条裤子和你死拚,利未免太小,而危险未免太大了矣,君子之偷不为焉。对寡妇也是如此,恻隐之心使然,也是一种至高的情操。 不偷警察和巨官者,也是因为危险太大。三作牌先生不用说啦,你到太岁头上动土,他焉能不拍案而起,尾追到底。巨官之家,虽然有得是金银财宝,可是他一旦大发虎威,限期三天破案,三作牌一急,凡是贼先生都抓而修理之,同行之间,恨都把你恨死矣,还能饶了你乎? 然而台湾的贼先生却是各人跑各人的单帮,管你是谁,老子偷了再说,据估计台湾的职业小偷,不过一二百人而已。凡是职业小偷,警方都有案可查,必要时可以一网打尽。但糟糕的是,业余的贼朋友太多,多到无法胜数。不妨以“作家”为例,中华民国谁是作家乎?谁都不是。不是国大代表,就是大中小学堂教习,再不然就是公务人员,偶尔兴起,写上几篇文,出上几本书,如果有人调查,凡是作家每人发八百吨黄金,作家会比螂都多。如果颁布命令,凡是作家,一律五十大板,恐怕每位都有基本职业,写文出书,不过玩票而已。呜呼,正因玩票太多,万事都搞不好,贼案也因之难破也。 记得有一个故事,一九一○年,我在京奉铁路作三个月的见习,奉天有两个车站,一为中国站,一为日本站。我的一个朋友在日本站做事,他父亲从关里前来投奔,找错了地方,找到中国站,天色已黑。老头人地生疏,急得抓耳搔腮,我正好碰上,就代他打电话寻找,那位朋友偏偏被日本人派到大连出差去矣,我就把老头请到宿舍,安顿到一个空着的床铺上。同事听说是我的长辈,那时还有古风,因之对他十分尊敬,工友也特别伺候。想不到睡到半夜,工友把我唤醒,原来他的一个金戒子丢啦。他说他在洗脸时,把戒子脱到窗台上的。问他记得洗过脸后,有谁进去的乎,他说是该老头,并且指控曰:“一定是他拿的。”这问题就大啦大啦,疑心客人偷东西,历史上似乎还无前例可援。 结果工友报告科长,科长考虑了很久,认为老头嫌疑最大,乃在向我保证绝不损害他尊严的前提下,加以搜索。我曰:“你要搜不出来哩。”科长曰:“我自会下台。”乃把大家集中起来,宣布失窃之事,然后提议为了洗刷清白,每人身上床上,都要加以检查,有人曰:“科长和客人应该除外。”科长曰:“我也不能除外,而且我敢说客人也不愿除外,老先生,你以为如何?”老头脸色铁青曰:“先检查我好啦。”如此这般,到了后来,从他裤表口袋里把戒子找出,我立刻到房子里。如果换到现在,偷点东西算啥?根本不会在乎。可是那时到底年轻,觉得总不是滋味,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属于“老伯阶级”,长一辈的人岂能干出这种低级的事?科长一面向老头安慰曰:“一定是拿错啦。”一面派人防他自杀,据说老头一夜睡不安枕,天才拂晓,他到我床前告辞,我结巴曰:“真对不起,我不招待你就好啦。”你猜他怎么回答?他回答得之妙之奇,能把天下所有写小说写剧本的朋友气死,他曰:“贤侄,你不知道,财帛动人心呀。” 台湾目前多得是这一类的贼先生,他在后门经过,看见院子里挂了一套西服,乃弄一根竹竿挑而走之。看见你前门偶尔忘掩,就进去逛逛,碰到主人,说是找朋友,碰不到主人,就顺手牵羊。一副临财苟得的面孔,既没有组织,也没有帮会,只出奇兵制胜,警察对之也无可奈何。其实,幸好警察对之无可奈何,他不过跑跑单帮,如果警察对他有可奈何,反而糟糕。盖看守所也好,职训总队也好,似乎是一个“犯罪大学堂”,该大学堂里,专家如雨,学人如云,一个本来只会跳墙的单帮客,到该大学堂镀金,用不了一个月,开锁焉,玩扑克焉,跑台子焉,白撞焉,十八般武艺,至少学会十般,而且又有了师兄师弟,歃血为盟,由单帮进入会帮矣。等到第三次入狱,再学若干武艺,又结识了若干朋友,于是,一看台北风紧,遂投奔台中阿猪阿狗。一看台中风紧,再投奔高雄张三李四。看守所和监狱是一个滚雪球的所在,使得贼先生越滚神通越大。 每一个开始做贼的人,都是可以原谅的,社会上有逼他们做贼的因素,像柏杨先生,迄今天写这篇大作时止,还没有过做贼的行为(做贼之心则早有之矣),可是一旦老妻幼孙挨饿受冻,我敢光荣的保证,绝不学颜回先生,而非下手偷点啥不可。活下去是天赋的本能,应受最高的尊重。问题是,一个贼先生如果突飞猛进,成了惯窃,则往往非偷不乐,俗云:“讨饭讨三年,皇帝都不干。”盖得来容易,别人辛辛苦苦十个月,才买一套西服,他只要一伸手就行啦,天下有比这更美丽的事乎?台湾的法院对惯窃的科刑未免太轻,而且先判“感化”,在法理上我们说不赢有学问的人,但事实上却是越感越化。真应该调查一下入过狱的贼朋友,只要有三进三出的资格,用不着考试,就发给他一张“贼崽大学堂”毕业证书,准没有错。 (柏老按:到了一九七○年代,贼先生的日子便没有这般美好,除了本刑,还有从刑──强制劳动七年,而且还可以再延长四年,十一年之久,葬送在监牢之中矣。问题是现在的贼先生似乎更多,怪啦。不过八○年代的贼先生,不再偷西装,而偷电视机、录像机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3、找出奇案 台北市警察局最近查抄委托行,恐怕是有史以来最公开最得人心的奇案之一,把凡是标着“英国制”标帜的衣料,一律没收,盖中国和英国贸易中从没有衣料一项,不是走私来的?是哪里来的?这一查抄不打紧,各拍卖行老板一个个抽出板子,努力打自己的嘴巴。使旁观者看了,哭也不得,笑也不得。有些衣料,明明标着“英国货”的,价钱大得吓死土包子,顾主去购,老板指着祖宗发誓,如果不是道地英国货,他就男盗女娼。可是警察一抄,老板也指着祖宗发誓,如果是英国货,他同样的男盗女娼。据说办案的官员哭丧着脸曰:“我也说它不是英国货呀,是你自己说它是英国货呀。”诸老板已面临一刀两断法的抉择,如果它是真的英国衣料,就应没收。如果它是假的英国衣料,则老板们就是诈欺。 我们说这一抄抄出奇案,除了众老板自砸招牌外,同时还步上三夫人的后尘,也来了个联合国大请愿,该节目演来热闹不热闹,我不知道,只在报上看到一点消息。盖查抄了之后,众老板最初尚是一惊,一惊过去,痛定思痛,或有名人在背后指点,乃生出奇计,作非常委屈之状,向政府请起愿来,要求不要再抄啦,再查抄就“民不聊生”啦。并恐吓曰,如果再查再抄,他们就隆重关门,以示受到无理迫害。盖根据宝贵经验,遇有啥困难无法解决,请愿往往生效,如果再有心腹朋友里应外合,就更是百发百中。我说这话,好象对请愿的行为有点不敬,其实毫无不敬之意,请愿是小民无可奈何的一线希望,柏杨先生不但毫无不敬,而且认为它的尊严不应受到侮辱。现在连委托行都请起愿来,简直存心混淆人类思想。听说心腹朋友一直静候他们的请愿,以便网开一面。无论啥事,一有心腹朋友插手,就无不百花怒放。呜呼,如果委托行的请愿可以达到目的,则贼先生也可请愿矣,如果再干扰他们的营业,也同样的民不聊生,开始“罢偷”矣,难道就赶忙下令保护乎哉?贪官污吏也可同样请愿,如果立法院胆敢不取消惩治贪污条例,他也民不聊生,开始“罢贪”矣,难道也赶忙把该条例取消乎?台北现阶段的委托行,实际上是走私大本营,一切违法犯纪玩艺,它应有尽有,不要说买英国货它有,就是买俄国货,只要出得起价钱,恐怕也会有。正当行号去工厂办货,委托行则去基隆高雄码头和松山飞机场办货。有一次一位朋友拉我去某一饭店吃面,只见隔壁房间中,三四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和两个精明万状的家伙,有说有笑,有蹦有跳,不知他们是干啥的,心中大疑。因心中大疑之故,难免两眼发直,朋友曰:“老头,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往男女私情上想,以为他们在谈恋爱。待我相告,女的乃空中小姐,男的乃委托行老板,他们在谈生意哩。”呜呼,委托行是正当商业之癌,此癌不除,只对心腹朋友有利,对国对民,都是毒也。 委托行老板也好,西服店老板也好,把中国货一口咬定成洋货,看起来好象是该老板混蛋,实际上他们不过随波逐流,有他们的苦衷。这是整个民族自信心丧失的结果,也是中国工业商业不争气的结果,二者交互为用,遂把国家以及可怜的小民,弄成今天这种局面。抗战之前,全国各地排斥日货,排斥的如疯如狂,可是五分钟热度一过,连排斥日货最力的朋友,都非日货不用矣。于是东京市上忽然流行一种火柴,上面有两行中国字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请用中国自制火柴。”凡是看见这种火柴的人,无不神经错乱,后来才知道里面包含着一段哲学故事,盖日本人是天下最会做生意的民族,你们中国人不是排斥日货乎,没有关系,你排斥让你排斥,我就做一点假中国货,贴上反日标语,君子可欺之以方,你总得上这个当吧。想不到有些中国同胞,偏是喜欢用洋大人的玩艺,一瞧火柴上写着“中国造”,气就大啦,即令明知道它是洋大人制的,但既有“中国造”标帜,便觉得它不容易划燃,即令容易划燃,也不太亮,偶尔也有亮的,燃的时间也准太短,反正毛病百出。东洋鬼子弄得束手无策,只好运回自己本土,厚着脸皮自己卖矣。 这种气质一直到今天仍没有改变的迹象,有些人跑到香港,发现英国衣料真是他妈的好,心中一麻一麻,就左也买之,右也买之,带回台湾,喜气洋洋,可是专家一瞧,原来是台湾运去的中国货,回了笼啦,你看扫兴不扫兴。一位朋友的太太,人之杰也,经常乘着月黑风高,偷渡香港。有一次穿著一条漂亮长裤,前来柏府闲聊,名义上是闲聊,实际上是亮该长裤的相,她首先声明该料子是英国货,接着好象她是纺织学堂教习,比较起来土产洋产不同之点,把柏杨夫人说得五体投地,直流口水。结果在座的一位中本纺织公司技师,实在忍不住,拆她的台曰:“夫人,依小的之见,妳穿的正是敝公司去年十二月的产品,如不信的话,我就举出纤维上的证据。”该太太一听,马上放下尊脸,噔噔噔噔,跺脚而去,技师朋友在她背后咕哝曰:“死女人,死女人。”其实能怪她死女人哉,谁不是如此如此。西崽办理工程招标,土产便永远抵挡不住洋产。不要说东西啦,就是学者专家,洋产的就比土产的值钱,美国野鸡博士就比中国国立大学堂博士有份量。盖在西崽眼里,中国乃一殖民地而已,怎能不唯洋是观,唯奴是表乎? 委托行不过是一个小型展览,洋的玩艺吃香,你明白哉? 不过话又说回来,土产的玩艺,有时候也实在教人怨声载道。即以衣料而言,假英国货当然使雇主失望,而真的英国货,穿起来却硬是漂亮无比。西服最重要的地方是两肩和两条裤缝,挺不挺,帅不帅,就看两肩塌不塌,两缝直不直,如果英国货穿了两天,肩也没啦,缝也没啦,恐怕就是奴性再深的仕女,都会望望然而去。吾友白景瑞先生想当年就有过这么一段,他爱国心切,刚做了一套中华民国自产衣料的西服,迫不及待,当场就在西装店里换上,果然容光焕发,四肢服帖,女朋友在侧,直看的她芳心大悦。可是回家途中,遇到一场小雨,好容易挤上公共汽车,车上早已满坑满谷,无可奈何,他阁下只好站在那里,举手拉着横梁。于是乎,到了终站之后,他下不来啦,盖该西服经过雨淋,变了形啦,一干之后,大缩特缩,其硬如铁,他的尊臂一动都不能动矣。后来还是女朋友和几位乘客帮忙,把他弄了下来,可是新西服已不成样子,如此本国货,还有啥脸提倡耶。 近一百年来,中国同胞呈现两种现象,一曰肤浅,一曰麻木。政坛如此,努力传染的结果,以致文坛也如此,商坛也如此。没有真实本领,而只是以“唬”治天下,以“混”过日子。不要说百年大计,有两年大计的,就是圣人矣。好比衬衫吧,中国产的衬衫好不好是另外一个问题,但它袖子之长,实在使人痛不欲生,没有一个中国人有那么长手臂的,不知为啥一定非做出那么长的袖子不可。如果为了省布,还有话可说,长袖反而费布,就没话可说矣。商人花钱,消费者不便,天下有这种肤浅麻木的生意哉。 吾友蔡高琛先生,现在新加坡做事,前些日子寄来一件衬衫相赠,大小恰恰合适,袖子到腕即止,没有搭到手指上。难道他们是新兴国家,没有五千年悠久历史文化的缘故哉。中国货不但衬衫别扭,有名的摇头灯泡,也使人跟着它的摇头而摇头,摇头还不算,有时候还装不进,不是灯泡不合适,就是灯头不合适,反正不合适定啦;而插头易脱易熔,开关易断易坏,更是混账到姥姥家,不可思议。柏杨夫人前些时写信到美国,教女儿寄根针来,我就大发雷霆,简直太不象话,五千年文明古国,“四强之一”,连针线都不会做,真是丢人太甚。可是等针寄来之后,不得不表示泄气,以赎前愆。盖美国针确实比中国针好,不断、不弯、不锈,而且锐利无比。昨天天寒,老妻装钉棉被,在十斤重的棉被上,上下穿孔,挥针如飞。而过去我总是听她吼曰:“老头,断啦,去巷口给我买一根。”一会又吼曰:“老头,弯啦,扎了我的手,快把红药水拿来。” 然而,问题也就发生在这里,正因为自产的东西不行,我们才提倡。正因为洋货高级,我们才抵制──药品可是例外,盖救命要紧。如果土货超过洋货,就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劲矣。一个人的爱国心正在这上面受到考验,曾亲眼看到许多日本朋友,在台湾买东西,一定买日本造的,他们都是商人,既非宣传,也非做作,浓烈而根深的爱国心使他们成了习惯,这种民族,非居人下者,吾不禁凛然也。 (柏老按:这是一九六○年代现象。一九七○年代末期,衬衫袖子已经改短,电灯泡也不再摇头,西服衣料,更可媲美东西两洋,对此项进步,额手称庆。)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4、《玉匣记》 世界上越是弱者,忌讳越多;越有缺点,越怕别人说他有缺点。所以和尚最怕听人骂秃驴;害杨梅大疮的朋友,最怕听人说花柳。我有一位同事,便是如此这般,有一天,他正在那里埋头苦读报上的花柳病广告,我曰:“老弟,你是不是用上啦。”他气得脖子发粗,怒曰:“你怎么知道我看花柳广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度了不算,还要血口喷人。”把我顶的下不了台,可是第二天我却在某性病医院门前遇见他,刚从里面钻出来,探头探脑,恰和我碰个正着。呜呼,我这才恍然大悟,他当时为啥连脖子都粗了也。盖做了亏心之事,或理屈之事,怕的就是小鬼叫门,不幸有个倒霉份子经过,唿咚一声,滑了一跤,他在房里立刻就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出门一看,原来不是小鬼,那岂不是故意捣乱?自然非抓而揍之不可。如果他立的正行的正,不要说有人在门口滑了一跤,便是谁弄个原子弹轰一下,都没有关系。君不见监狱里的死囚乎?凡死囚散步时,从没有把手背到身后的,盖那模样和“绑赴刑场,执行枪决”差不多,越是有资格被枪毙的人,越是讲究,偶尔不小心,把手往身后背了一下,就会立刻咒天骂地,以祛不祥。如果仅只是个小偷,或仅只是个扒手,他就不在乎背手不背手矣。 中国有一本书,曰《玉匣记》,专门为弱者所设的书也,上面讲的乃是忌讳之学,上午八时,神在正南;上午九时,神在正北;入灶时,神在锅底;如厕时,神在毛坑。简直处处有神,地地有鬼,俗云:“看了《玉匣记》,不敢放个屁。”这和大圣人孔丘先生的见解,有暗合之妙,孔丘先生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逊。”《玉匣记》就是告诉你应该如何去危行言逊。中国五千年优美文化,竟孕育出来这部大着,可知五千年可怜小民,过的是啥日子也。目前《玉匣记》当然不再流行,谁都不会相信撒尿时要先拣好方位──十时撒尿,向东撒之,十一时撒尿,向北撒之。不过,不管《玉匣记》这本大作存在不存在,只要中国同胞和中国的官老爷一天神经衰弱,《玉匣记》的精神就一天不死。 凡事都要取个吉利,皇帝也不例外,从前宋王朝第十任皇帝赵构先生流亡临安,路上问两位篙工姓啥名啥,一曰“赵立”,一曰“毕胜”,合起来乃是“赵立毕胜”,赵构先生龙心大喜,认为一定可以中兴。(堂堂宋王朝政权竟复兴在两位篙工的名字上,你说要不要打喷嚏吧!)后来跑到萧山,有人在路旁晋见,问是谁?答曰:“宗室赵不衰。”赵构先生一听,心里更是舒服,看情形那两位篙工和这位本家,有钱可拿,有官可做的也。如果赵不衰先生叫的是“赵性王”,念出来成“赵姓亡”,可能会被认为触了楣头,乱棒打出。赵鼎先生当宰相时,会稽名士钱唐休先生请见,赵鼎先生一看,一肚子不高兴曰:“钱唐真个要休乎?”硬是不见,钱先生可谓无妄之灾,所谓“中兴”的皇帝和宰相,都有《玉匣记》精神,既怕人滑跤,又怕人放屁,整天提心吊胆,苦兮兮的很也。 故吉利祥瑞的事,必须年年有之,和处处有之。上星期柏杨先生一位朋友的小儿子结婚,正在热闹烘烘之时,新娘手里的玻璃杯,不知道怎么搞的,滑到地下,跌个粉碎,当时老派人物甚多,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我乃开口曰:“碎碎(岁岁)平安!”众乃大悦。嗟乎,柏老真有资格当宰相矣。从前晋王朝第一任皇帝司马炎先生,前去算卦,算算能传几代,摸出的数字竟是“一”焉,你说扫兴不扫兴吧。司马炎先生脸上像刚挨过鞋底,群臣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只侍中裴楷先生,有柏杨先生之才,乃曰:“臣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司马炎先生这才大乐。裴楷先生之能有得官做,而且开府仪同三司,靠的就是这一段非常得体的话,盖这种解释必须迅速,迅速者表示前已有之,是你想起,不是你杜撰也;更必须其词振振,振振者表示理直气壮,明明是马屁,偏偏以忠贞的态度出之,他虽不舒服不可得也。这门学问,实在是博大精深,有志之士,不可不察。 所谓弱者,具体的说,就是胆怯心虚。有一个笑话颇值得欣赏,有某士子,进京赶考,由长工挑着铺盖,该长工大概是一个懒散之人,没有把铺盖绑牢,走了几步,一下子就掉下来,长工回头一看曰:“怎么搞的,落了地啦。”士子听了,以“落地”和“落第”同音,颇感闷气。走着走着,又掉下来,长工又曰:“怎么,又落了地啦。”士子忍无可忍,乃劝之曰:“以后铺盖如果再掉,你不要说‘落地’,说‘及地’(及第)行不行?”长工点头答应,于是又走,走了几步,铺盖又掉,长工果然称之为及地,士子以苗头甚好,及第有望,十分满意。想不到这样“及地”了几次之后,该长工忽然发愤图强,放下担子,用绳子左捆一道,右捆一道,把铺盖结结实实捆住。士子大惑不解,问他干啥,长工曰:“真他妈的烦,我教他越想及地,越不能及地。” 这个故事里的男主角士子先生,当时气昏了没有,书上没有说明,恐怕虽不昏也差不到那里去。这种《玉匣记》气质不但是弱者的可怜相,也是斲丧民族灵性的一把巨斧。我于一九一○年代在法国时,常坐电车,有几次都遇到奇怪现象,车正走着,乘客们忽然纷纷脱帽,我还以为他们在竞选“美发男人”,故意亮其油头粉脸哩。原来一辆柩车经过,不仅车上的人,就是路上的人,也都脱帽致哀。呜呼,如果换了中国同胞,包管会有人吐一口唾沫,开骂曰:“真叫倒霉,出门碰见死人。”盖洋大人站的是人性立场,中国圣崽则教人站的是《玉匣记》立场也。不了解这种立场的朋友,便似乎要糟。柏杨先生有一位同乡,是保险公司的经纪人,有一天面青眼肿的跑到我府上,我以为他捅了马蜂窝,原来非也,他听说某一家刚办过喜事,乃去兜揽人寿保险,向喜气洋洋的新郎曰:“你如果不幸,你太太可拿到多少多少万。”在他之意,该新郎有责任也有义务为妻子保险,可是新郎一听,你竟来咒我死呀,不饱他以老拳,饱谁以老拳乎?一番正正当当的好意善意,因当事人崇拜《玉匣记》,便成了恶意毒意矣。 很多当官的朋友,都来路不正,那就是说,他们差不多都是用不尊严的手段,取得尊严的地位,故越是大家伙,越像一只狗鼻子,敏感万倍。最恐怖的文字狱,就是因此而兴。秃驴皇帝朱元璋先生,有一天读《孟子》,读到《离娄篇》,孟轲先生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朱元璋先生勃然大怒,盖他之意,只可我负天下人,天下人却不可负我,孟轲先生说的,乃严重的思想问题,不是鼓励反抗精神乎?还圣人个啥?乃下令把孟轲先生的牌位迁出文庙,不准他再吃冷猪肉。后来虽仍迁了回去,但真是危矣危矣。自此以后,朱元璋先生发现连圣人都不可靠,乃一天比一天紧张,不要说有人在门口跌跤放屁,就是有人在门口捏手捏脚经过,他都心胆俱裂。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5、小心皮条 看了林冲先生的故事,奉劝天下凡是有漂亮太太或漂亮女儿的人,交友应该特别谨慎,一旦朋友中有皮条型,就是没有高衙内,他也会生办法推荐出去。一有机会,就向那些色迷迷的达官贵人献起宝矣。吾友科培特先生曰:“正是因为有人想一跃至顶,世界上才有许多灾难。”有些人靠道德学问往上爬,有些人靠辛苦耕耘往上爬。皮条型既没有道德学问,也不肯辛苦耕耘,但往上爬的心固也有之,那该怎么办乎耶?就全靠屁股上绑的美女如云矣,像火箭一样,把他从卑微的地位送上顶端,或把他从囚犯的地位和敌人的地位,变成可以咬耳朵的密友。 不过,世界上也以皮条型的朋友最为难防。盖为了升官发财,有献上娇妻教主子玩的,也有献上弱女教主子玩的,更有献上姑姨姐妹教主子玩的,古书上记载多矣,反正是不要脸啦,也就无啥稀奇。而且也因为太刺目的缘故,人人都看得清楚。不过他想献上的不是自己的娇妻而是朋友的娇妻,这种行业在三百六十行之外,有坚强的地位,使人已经戴上绿帽子啦,还茫茫然要为他两肋插刀。不特此也,据我所知,有漂亮太太和漂亮女儿的人,往往只怕交上色狼,而不知道皮条型比色狼的危险更大。因为色狼也者,即令他是桃花公主注册有案的一等一级老狼,既有“色”在作祟矣,只要细心观察,他不可能不露出马脚。而皮条型则不然,因事不关己,故冷静如铁,再光艳夺目的太太小姐,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件美丽的敲门砖,对于这种人,便实在难搞也。 用女人床笫工夫,而达到尊严的地位,是古老的法术之一。利用的如果是自己妻女,固属“忍人所不能忍,狠人所不能狠”。而利用别人妻女,更得有点高深莫测的学问。华德先生和陆谦先生往上爬的外表是一样的,但实质却不一样。华德先生和台北何秀子女士差不多,都是豢养一批美女,以供娱乐。不过何女士目的只是一个“钱”字,而华德先生的目的则除了“钱”外,还要“势”要“名”,乃是轰轰烈烈的干法。双料二世先生走的似乎是陆谦先生的路线,自己不储备货色,而只从中介绍,想不到结局也大同小异。 上流社会越**,皮条型越活跃,不但活跃;而且骑在小民头上,一手抓着小民辫子,一手挥舞着乳罩,顾盼自雄,不可一世。很多人都是靠“皮条学”上去的,那些只知道实干苦干的朋友,可以凛然矣;不要以为台北异于伦敦,那是伦教掀开了粪缸盖,而台北没有掀开而已。若某某,专门为主子找女人,已当上啥啥之官,不时训他的部下仁义道德。若某某,备有专用游泳池,以供克里丝汀琪莱小姐陪贵人度美丽的黄昏,也早当上啥啥之长,既有外汇,又有贷款。呜呼,等着瞧吧,一旦也掀开了粪缸盖,定有更可观的节目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6、北海道休息问题 人是社会动物,也是群体动物,所以人人都怕寂寞,也都不甘寂寞,囚犯老爷如果在监狱里把看守同志的尊头打了一个伟大的洞,最低限度的惩罚,恐怕是被单独囚禁到一间小房子里,囚禁得他宁愿出来天天挨揍。据说有些人被单独囚禁得久啦,出来后连话都不会说,盖整日对着墙头,言语的能力都消失了矣。 所以,柏杨先生向不同意有些攻击人的话,说某某人不甘寂寞。如果把该攻击人的家伙也弄到单独的小房子里,恐怕他也不甘寂寞,他要是仍认为他甘寂寞的话,我们除了佩服他的舌头硬外,别无他法。不过,却有一个问题在焉,如果大势所趋,使你阁下非甘寂寞不可的时候,最好还是甘之。好比上述的囚犯老爷,既然当初露了一手把看守同志的尊头打破,则甘寂寞也好,不甘寂寞也好,结论都是注定了的,再踢腾都没有用。 监狱里的寂寞是绝对的寂寞,社会上的寂寞则是相对的。从前有个大号官崽,年迈色衰,被老板驱逐回乡(也可能是他看风势不对,自己卷铺盖的),躺到床上,天天有家人拿着“手本”,诚惶诚恐,到床头呵腰曰:“张尚书求见,王侍郎求见,李巡抚求见,小的都一一挡驾啦。”老家伙躺在那里,昏昏迷迷,一面哼,一面微点下颔。呜呼,势利场合中,大家把脑袋削尖,只往热门里钻,谁还理过气的糟老头呼?家人忠心耿耿,深知道老头不甘寂寞,弄了几张假“手本”(现在则是“名片”啦),拿到手上,教他过过老瘾,以娱残年。其实老家伙再寂寞,比起被单独囚禁到小房间的囚犯老爷,也要好上千倍万倍,至少他还有家人可聊聊也。 这种寂寞是应该有勇气“甘”的。柏杨先生想当年在张勋先生麾下为官,亲友如蝇,赶都赶不去,把我恭维得简直自己都不知道吃几碗饭,喝几匙汤啦。可是辫子军失败,我跟着也垮了台,就走起来下坡。来到台湾,虽当过一任国民小学堂的教导主任,却出了一点纰漏,自动自发辞了职。从此门可罗雀,有时候闲得发慌,希望有个朋友来摆摆龙门阵,真能望眼欲穿。最初还有点生气,后来也不怪他们,盖大家都为“前途”忙,我这里既没有他们的前途,找我干啥?久啦之后,也就心安理得,偶尔有人咬耳朵咬错了消息,误以为有大家伙召见了我,或我得了第一特奖,因而高朋满座,柏杨先生还不习惯哩。 虽然如此,但一个人要想真的就死心塌地的这么认了输,也不容易。柏杨先生这些年来,表面上好象与世无争,实际上我一直在虎视眈眈的猛觑机会,一旦平地一声雷,还是想结结实实热闹一阵子。读者老爷千万不要以为我又信口开河,咦,君没有看报乎,连杨传广先生都受不了门前冷落车马稀,也在跃跃欲动哩。 其实,我如果是杨传广先生,我也受不了门前冷落车马稀。想当年身为十项全能,蜚声国际,尤蜚国内,他抽了一下筋,报上就发出了头条标题,他放个屁,体育专家就分析该屁所表示的哲学意义。像《封神榜》上的雷震子先生一样,忽然长出了肉翅膀,今天飞到罗马,明天飞到东京,所到之处,众星捧月,连希腊王子都高举国旗,绕场一周,只杨大牌先生,高踞台上,盖天生的娇嫩细胞,自不能同凡品也。结果上天偏负苦心人,在第十八届世运会上,一个觔斗栽了下来,栽了觔斗之后,对全国同胞毫无一言表示惭愧,却拉住他的大嘴妻子,喘气日:“让我们去北海道休息休息,忘掉世运吧!”从此钢铁人变成稻草人,一天比一天凉啦。在美国虽然找了一个差事,餬口度日,但该差事能有多大,实在问题重重。美国人不像中国同胞,他们是见过大场面的,连过气的国王陛下都在那里洗盘子,就是体坛上,人家的金牌银牌铜牌以及各式各样的牌,满坑满谷,随便一个中学堂的女学生,在世运上都弄了一个金牌,对一个异国异种的银牌老汉,能看到眼里乎哉。而稻草人先生的中文程度不足以教中文,英文的程度不足以搞学问,三十年来,靠蹦蹦跳跳过日子,如今要他用蹦蹦跳跳以外的本领,恐怕该差事大不到那里去也。于是乎,闲饥难忍,套一曲《疏斋乐府》曰:“想当年罗马豪华,却东京归来,玉树无花。商女歌声,台湾西望,只见淡水笼烟沙。”这种寂寞,有些人可以“甘”之,有些人便“甘”不了矣。 稻草人先生那段诗意盎然的话:“让我们去北海道休息休息吧!”最后好象是没有去成,大概连体育官崽都觉得不好意思再拿小民的纳税钱供稻草人夫妇去游山观景;至于“忘掉世运吧”!似乎也很难忘掉。好象柏杨先生,永远忘不掉张勋大帅一样,而由这一次稻夫人周黛西女士的一封信,可以看出端倪。 前两天报上载,稻夫人写了一封信给中华全国体育会会长,代稻草人先生要求参加今年(一九六六)在泰国举行的亚洲运动会,中国人吃惊之余,奔走相告,有人龇牙,有人咧嘴,有人曰:“无耻之尤,无耻之尤。”有人曰:“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柏杨先生却半天没说话,盖第十八届世运之后,把要说的话都说完啦,全文俱载《大愚若智集》。盖柏杨先生对任何一件事,只说一遍就算啦。但这一次因为是稻夫人出的面,有点花样翻新的趋势,所以憋了又憋,觉得再憋能憋出痔疮来,仍是要说上一说。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7、飕的一声射出 柏杨先生平生最不赞成“随便找一个主义”,除非是人老珠黄,自己承认,同时别人也承认,前途已经到此为止,再踢腾也踢腾不出来啥名堂啦。如果真的到这一步,怎么将就都没关系。常见一些哀乐中年的朋友,已四、五十岁,还没有走到成功的路上,随便找上一个,骗也好,抢也好,我倒是觉得其行可怜,而其心可悯,也未尝不可,盖传宗接代要紧。不过如果并没有真的到了穷途末路,仍有一线希望,那么还是稍安勿躁为宜。宁可等到年华老去,四大皆空之后,再随便找一个,千万别在仍有挣扎余地之时,随便找一个。万一大发起来,就会产生不平衡的烦恼,烦恼发生在男人身上,还比较容易,烦恼发生在女人身上,就湿手和面,不摔不行,摔又摔不掉。 夫妇二人,性格不一定相同,但须配合。见解不一定相同,但也须配合。气质不一定相同,境界也不一定相同,但也都须配合。如果配不上合,那配不上的一方,就必须努力去配。丈夫是个急性子的人,妻子就得行动快一点。妻子是个喜欢古典音乐的人,丈夫就不能说那玩艺是“鸡猫子喊叫”“犹如打架”,就得学习学习文明生活,了解了解谁是贝多芬先生和啥是交响乐。丈夫是个温吞水,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妻子就得学习忍受他的沉默。妻子不爱空闺独守,丈夫就得多留在家里。丈夫如果平易近人,妻子就得多吃谦虚药。 柏杨先生也最不赞成国际通婚,尤其最不赞成东西方的国际通婚。盖国际通婚,不易平衡,君不见丹麦公主嫁给希腊国王乎,她成了王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学希腊话。君又不见葛丽丝凯莉女士嫁给摩纳哥王储乎?她的第一件事也是学法语。言语上如果一天不能配合,她就一天坐不稳。不过白种人通婚,虽然国度不同,因为长得一模一样,风俗习惯也差不多,只要言语一通,也就融洽啦。而白种人和黄种人通婚,除了言语之外,其它需要平衡的地方,多如牛毛,要用出吃奶的劲才能抓得结实。即以饮食一项而言,患肠胃病的,或者喜欢吃辣椒、吃面条、吃涮羊肉、吃蛇羹的小子,就得三思而后行,此不过其中一也。更重要的是,夫妻双方,每个人身上都担负着二十年以上,迥然不同,甚至恰恰相反的教养,如果不努力去配,那苦就大啦。 但我们也可以从此观察,一个在国际通婚,尤其在黄白人种间国际通婚成功的人,一定充满了活泼的性情和坚强的上进心。呜呼,古人不云乎,“祸福无门,唯人自招”,谋取婚姻的幸福,也在自己也。 本专栏自从复活以来,还没有三个星期,就在这两天之内,就接到不少怨声载道的信。嗟夫,有些同胞似乎天生龙种,遇到心里敬佩的,连一句夸奖的话都不屑出口。可是遇到心里不舒服的,一封信或一张明信片就飕的一声射出,国骂焉,省骂焉,《三字经》焉,《百家姓》焉,使人连招架的工夫都没有。 来信攻击的焦点仍集中在“门当户对”上,严厉一点的读者老爷,其言难以入耳。宽大一点的读者老爷,则不外说我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不过跟柏杨先生四个月不见,却忽然如此酱萝卜,看情形势必挖目相待矣。其实当初吶喊“门当户对”时,我老人家一面乱写,一面就觉得心虚,惟恐怕有人伸手揪小辫子,所以特别强调我们的“门当户对”不是旧的意义,而是新的意义──那就是;夫妻间家世的平衡,健康的平衡,知识的平衡,性格的平衡,见解的平衡,气质境界的平衡。不知道是我没说清楚,还是读者老爷没看清楚,反正是没清楚定啦。所以,有再努力研究的必要。 台湾目前有一种现象(据说在国外的中国人中更为严重),大多数中年光棍都讨不到妻子,一个个急得像砍了头的老公鸡,四处跳踉,见人就拜托介绍女朋友。柏杨先生看他们可怜兮兮,遇到合适的小姐,也就奋勇拉线,第一步请他们吃油大(一顿饭要吃一万字稿费),第二步请他们郊游。然后──已经没有然后啦,盖十对有九对,不是男的皱眉,就是女的变色,不但撮合不成功,反而把两个家伙得罪到底。正在大惑不解之时,从侧方面传来消息,男的委屈万状曰:“那柏老头,给俺介绍个阿巴桑,她妈妈在我们宿舍当下女,简直瞧不起人!”或是女的委屈万状曰:“看那臭男人的佛儿母,贼头贼脑,他爸爸是个穷教习,怎有力量送他出国?柏老头门缝看人,是存心羞辱我罢啦!” 于是乎,这些年来,我老人家的心肠就特别坚硬,任凭那些年轻人在我跟前急得下跪,我都不理。媒人之所以难做,在于人们脑筋无形中仍刻着旧式门当户对的观念,旁观者看起来已经很配得上啦,当事人却觉得至少差十万八千里,怎么不难搞乎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8、四个前提 罗素先生对权力和思想间的因果关系,有这么一种看法,他说,人们常常是拒绝接受新的思想的,但一旦这新的思想经过强力压制到脑筋里,而压制得够久,那思想就可以稳定,变成固定的思想,反而扭回头拒绝其它另外的新思想。最显明的例子莫过于基督教,最初谁都不肯接受那玩艺,可是经过欧洲黑暗世纪,你不接受硬是不行,这才逐渐的像在脑筋里钉子一样钉得那么牢。 五伟牌对这个理论,恐怕是心服口服,尔等小子不是不服我这套乎?好吧,伸直脖子,吃俺一狼牙棒,狼牙棒固不能使你心服,却可以使你口服,等到口服的时间够久,你自然而然的就心服矣。于是乎,“五伟牌著作”焉,“五伟牌语录”焉,“五伟牌思想”焉,轰隆轰隆,倾巢而出,这样下去,我敢跟你赌一块钱,将来一定还有“五伟牌粪缸”“五伟牌梅毒”“五伟牌脚气”“五伟牌感冒”“五伟牌肚子痛”“五伟牌绿灯户”,等等可敬的招牌。你起初觉得麻兮兮的,可是等你听的久啦,就麻不起来啦。像“史大林主义”,原来是托洛斯基派捏造出来,用以挖苦史胡子的,把史胡子挖苦得一楞一楞,可是等到他把托洛斯基斗垮之后,“史大林主义”反而成了一种骄傲。现在你对五伟牌那一套反胃,等你把胃反得没啥可反啦,他那一套就塞了进去,而永垂不朽,说不定还身不由己,击节称赞哩。 这是如意算盘,问题是罗素先生的意见,似乎须有几个前提,第一个前提是,该思想必须在没有强制下的情形下为人所受,而再用强制的力量推广才行,如果一开始强制,就没有韧性。第二个前提是,一种思想要根深蒂固,它的时间性必须少到最低限度,它的空间性必须大到最大限度。第三个前提是,强制的时间必须够长。第四个前提是,那思想必须是人性的。而这四个前提成了五伟牌的致命伤,就疯卫兵的本身来说,他们对五伟牌思想可能没有感到强制,但他们疯狂有余,耐心不足,耐心不足就不能在人心中引起共鸣,不能引起共鸣就不能持久。有人说疯卫兵因为是孩子,没有知识,所以办不到传布思想的大事,其实没有知识不是缺点,基督教早期的教徒也都是没有知识的,照样能把基督教宏扬于天下。疯卫兵最大的缺点不是他们现在没知识,而是他们将来会增加知识。信神可以信得入迷,盖神只准信,不准讨论研究,诚则灵,要是不灵,乃是你不诚,可是思想本质上却含着讨论研究的要素,必须经得住讨论研究,经得住批评反对,才能算数。五伟牌把自己说成了观世音,他可能热闹一阵子,可是他硬要兜售他的思想,靠疯卫兵恐怕有问题,疯卫兵一旦不疯啦,五伟牌也就五伟不起来啦。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49、新式四大不幸 古人说,人生有三大不幸,曰“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小时候就死了老爹,固然少了一个人打屁股,但也少了一个强大的庇护和指导。三四十岁太太去世,固然可能再娶一个更漂亮的,但儿女尚幼,后娘进房,心中难拂隐忧。等到老头啦,忽然英俊的儿子驾崩,固然──现在没啥固然啦,而是举目凄凉,肝肠却断成碎片矣。 这是古之三大不幸,现在新式的则有四大不幸,跟古之三大不幸,同样的不幸到无以复加。曰:“讼遇昏官”,“狱遇酷吏”,“考遇劣师”,“病遇恶医”。今之四大不幸,与古之三大不幸,固都是大不幸,但也有相异之处;古之三大不幸不是一定可以碰到的,有些人一辈子一个不幸都没有,而今之四大不幸,人人都有碰上的机会。吾友曾国藩先生曰:“不信书,信运气”,别的不用说,仅这“讼”“狱”“考”“病”,在我们这个社会,就得信点运气,运气好的是老天有眼兼祖宗有德,运气不好的只有任凭魔爪乱抓,魔蹄乱踩矣。 任何官司,遇到昏如豆油的官崽,或者遇到虽然聪明伶俐,却只认“家兄”,或者虽然不认“家兄”,却一脑筋邀功和逢君之恶的思想,该官司的结果不问可知。而一个人倒霉过度,再落到三作牌手中,则逍遥椅,太平凳,安乐床,英雄架,数目繁多,不胜枚举,灌灌凉水与痛揍一顿,还是小小者焉。三木之下,教你承认杀人你就承认杀人,教你承认诬告你就承认诬告,自白书写得比印的还清楚,再配上法官老爷的芳心那么自由的一心证,就怎么都翻不了身。 学生考试,更是危机四伏,有饭桶试官焉,有水桶试官焉,有崇洋试官焉,有酱萝卜试官焉,有半瓶醋试官焉,有花花公子试官焉,有道貌岸然试官焉。他看着顺眼,你就是好手,他看着不顺眼,你就是白痴。如果三番五次倒霉,那就不幸到底,不要说放洋留学,你就是能国民小学堂毕业都不错。 任何一个人,一生中不能不偶尔政躬违和,政躬违和就得找医生,鬼迷了心找到吃癌博士,那是圣母马利亚要你破财丢命,自没啥可说的。我们强调碰到恶医是四大不幸之一,不是说碰到庸医就很幸啦,碰到庸医当然也很不幸,不过比较起来,碰到庸医只能说是小不幸,盖庸医总还有治愈之心,只不过没有治愈的本领罢啦。而恶医也者,他根本不在乎治愈不治愈,而且明明知道治不愈还是要硬治,盖其尊眼只看见银子也。 最近几位朋友见面,各人谈起来各人投医的辉煌经历,令人击节。(赵君豪先生九泉之下,跟卢邦俭先生在一块坐茶馆,谈起各人的辉煌经历,想必也会击节也。) 一个人命中注定要遇到恶医,就跟武大郎命中注定要碰上潘金莲一样,有位月下老人用麻绳把二人拴到一起,摆都摆不脱。我有位朋友,名诗人也,他的小女儿有一天忽然发起高烧,三更半夜,无处求医,想起附近有一位会说洋话,而又在洋医院当差的一位打狗脱,乃慌慌张张,冒雨而往。该打狗脱睡眼蒙眬,大致一看,就知道小女儿是感冒,先教她退了烧再说。打针服药,忙了一阵。可是天还未明,就起了变化,孩子浑身肿得像柏杨先生猛胀的肚子,双目紧闭,气息如缕。夫妇二人只好找该洋医院理论,真牌洋医生看啦,急曰:“她明明出痲疹,打狗脱,你阁下给她吃了些啥?”大概只有天老爷才知道给她吃了些啥? ──中华民国打狗脱最大的特征之一是,给病人开药方时,向来不教病人看看他到底开了点啥?其实看也看不懂,盖中华民国打狗脱最大的特征之二是,药方用的都是洋文也。全靠打狗脱摆布,就是灌你巴拉松你都以为那是青春泉,喝得香哩。呜呼,从前中医师也是用古古怪怪之字开药方的,其古怪以使人看不懂为度。但有时也降贵纡尊,跟病人研究研究用啥药合适。最近不是在提倡文化复兴乎,开会焉,写文章焉,很是热闹,似乎应先从医生药方上着手,请他们用中国字写。据说用中国字写出的药方,一样的可以治病,实在没有必要结结巴巴画豆芽也。而开了药方后,最好教病朋友也看看,使他们明了害的是啥病,吃的是啥药,让他们虽死无憾。 话说小女孩经过真牌洋医生这么一急,才算捡回来一条命。当真牌洋医生发急之前,吾友夫妇守在小床之前,眼泪汪汪曰:“孩子,以后再也不打妳啦。”病愈之后,昨天去他尊府串门,碰上他又在气吼吼的打孩子的屁股,异哉。 ──真牌洋医生发急的这种月亮,就比中国圆,盖浆糊罐总是死不认错兼家丑不可外扬。大家既是同事,又是好友,孩子命算啥,面子要紧,再用原方那么一搞,连官司都没法打。噫,俺只能治病,不能治命,你想敲我的竹杠呀。 《自立晚报》方块文章专栏作家文知平先生的夫人,也有过奇遇。文夫人本来是某某医院的护士小姐,有一天忽然有点头晕,名医一瞧,守着饭铺挨饿,岂不丢人?经过那么一检查,发现她害肺病,医院有的是可以揩油的药(美其名曰同仁福利),想注射就注射,想吃就吃。六个月后,发现她啥都没有,只不过那一天偶尔没睡好觉罢啦。可是,文夫人已又白又胖矣,白还可以,胖就有点心惊,一直到今天,据说文夫人一提起那些好心肠的顶头上司,就咬牙切齿。 (柏老按:文夫人并不胖,不过较为丰满一点儿罢啦,切勿误会。)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0、新年快乐 阳历年元旦终于过去,由一九六二,跨进一九六三,如此大变,快乐之人自然应运而生,姑且举出几种,以质国人。 一 第一种快乐之人,乃深明大义的公教人员。案查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堂堂中国,割据我堂堂宝岛台湾,凡五十年。经过了八年抗战,打得一塌糊涂,总算吐赃似的把台湾吐了出来。吐了出来之后,凡是日本的一切暴政,统统加以铲除,十三年来,颇着成效。可是只有一件暴政一直维持到去年才改革掉,那就是所谓“年终奖金”。盖中国从来没有这种“年终”什么的谬说,当一个公教人员,能够献身救国救民大业,工作本身就是一种荣誉,还是啥奖金哉?而竟容忍日本鬼子留下的残余措施,凡十二年之久,自令人痛心疾首。幸亏去年大官巨公,振臂一呼,万众响应,把年终奖金之制取消,这又是公理战胜强权之一例,真是快乐得很也。 去年初冬,报上载有各方面酝酿要求恢复年终奖金的消息,柏杨先生看啦,龙心大怒,如果这种侵略残迹竟可恢复,则啥侵略残迹不可恢复乎?幸大人先生择善固执,不为所动,邪谋未能得逞。否则,人人在最后年关,都捞一笔,算啥体统?如今元旦已过,铁的事实终于毁灭那种一定发年终奖金的恶毒谣言,柏杨先生乃额手称庆。其实不但我一人而已,凡是深明大义的公教人员,相信也会跟我一样非常高兴,现在孔孟学说大行的目的,就在于此。君没有听说圣人之一的颜回先生乎?穷得连枕头都没有,枕着胳膊,还欢欢喜喜的唱歌哩。我曾经到过很多朋友家,有一家可以说最穷,老少五口,靠月薪一千一百元度日,只有一条破被,小孩子天天去污水沟里捞菜吃,八十岁的母亲辗转床上,已四年之久,无钱送医。可是,他们竟赫然有一个枕头在焉,比颜回先生高级得多矣。而竟不知道用唱歌以表示其快乐,其蠢固如猪也。不过因孔孟学会成立,朱熹先生阴魂复活,再加上取消年终奖金之故,终有一天可以把他们的气质变化过来,一定会快乐一阵。如果仍有执迷不悟,非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不可之辈,无疑的都是些不堪造就的家伙,属于“没有办法阶级”,为柏杨先生所不喜,自亦为国人所共弃。法门寺刘瑾先生不是说过乎:“桂呀,拉出去给我哗啦了吧。”际此啥啥前夕,以及啥啥之际,真应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二 第二种最快乐的人,则是邮差先生和秘书先生。盖“贺年片之灾”已过,邮差先生可舒舒腿,秘书先生可舒舒手矣。世界上各种灾情均有,唯中华民国的花样特多,连修堤都能修出洪水,何况贺年片乎?只不过贺年片之灾,没有洪水那么来得有劲而已,但其害人的程度却并轻不了多少。我有一个朋友,在某大衙门秘书处任书记之职,前天我去找他,一进其门,便发现气氛有异,原来他正替他的顶头上司向人写贺年片哩。桌子上堆了一大堆──有别人写给他顶头上司的贺年片焉,有各机关,各公司行号,各公会,以及其它平常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公私单位的职员名册焉。该朋友已写了七八天矣,写得两眼冒火,手像要掉了一样,愤怒之情,上冲霄汉。他每写一字,便开一句台湾省骂,曰“干你老母”。我坐在那里只十分钟,看他写的有局长焉,有部长焉,有委员焉,有科长焉,有科员焉,有编辑焉,有记者焉。不仅暗暗吃惊,假如他们的老母真的有点知觉,知道该官崽贺年片的代价,竟如此之大,母子们尚可为人乎? 贺年片一旦发展到“干你老母”的程度,那才是真正的祸延考妣。贺年的结果,不仅贺者无心,受者也同样无意。呜呼,只有在郎有心妾有意的情况之下,才能两情融洽,贺年片达不到这种任务也。有一个极大之官焉,贺年片里还附有一张油印的信件,上面印的是:“兹寄上某大官之贺年片一张,敬请查收为荷。大官秘书处启。”接信的人拜领其贺之余,真是非拉一泡屎,不足以言感激。我有一个朋友,便接到一张这种贺年片,看毕一语不发,就往字纸篓里一丢,问他啥子原因,他曰:“这种从名册上抄下来的交情,屁都不如,我平常向他磕三百个响头,他都不会理我。而今靠着名册就想使我对他产生好感,做他小舅子的梦吧,天下有此廉价的东西哉?”君不见报上常登着向死人寄贺年片之事乎?假定他们之间真有一份友情,不致连朋友翘了辫子都木宰羊也。也可能秘书照鬼画符,“干你老母”干得起劲之余,即令明知道该家伙已死,也照样寄发,反正跟自己毫不相干。 柏杨先生深知有“干你老母”之危,故一向对贺年片有两大原则。一曰,每年只印五十张,拣若干至少最近一两个月未见过面的朋友寄之,寄得恭恭敬敬,亲笔书写。对长辈则在自己姓名上加一“晚”字,绝不滥发,凡七八年,年年如此。然而每年认识的新朋友又如之何乎?呜呼,柏杨先生还有啥前途?认识我反而有被打小报告的危险,一个小民,一旦上了年纪,朋友只会越来越少,不会越来越多也。二曰,我对接到的贺年片,凡是秘书书记手笔者,一律撕成碎片,投入水沟(有一次不小心投入抽水马桶,害得花了八十元雇人去通),不但不覆,必要时还国骂省骂一齐开之,以表隆重回报。 但附带声明曰:柏杨先生今年却没有印贺年片,非不印也,实在因那一笔开支太过于庞大。同时我发现不印贺年片也是一种德政,如果乱七八糟,四处乱寄,岂不是惹得秘书先生又要蠢动乎?刻新年已过,圣人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今秘书先生放下写贺年片之笔,虽成不了佛,其快乐固差不多也。 三 除了上述两种人之外,还有第三种人,其快乐也是无穷的,那就是脚踏车上没灯的朋友。每逢过年过节,世界上最紧张的地方,恐怕要算台北市的黑巷子,人影幢幢,细语切切,神秘恐怖,好象诸葛亮先生的八阵图,一旦看见一个没灯的脚踏车贸贸而来,一声呼哨,蜂拥而上,那家伙就算倒定了楣。先是一顿猛训,然后是一笔罚款,不服气的话,则警察局见。呜呼,骑脚踏车的朋友乃抵抗力最弱的动物,自然掏钱消灾。柏杨先生前些时借了一辆,骑着去看耳朵(最近听觉不太灵光,真是老矣)。那个该死的磨电灯,早不坏,迟不坏,偏偏走到埋伏阵地时坏啦,怎么修都不亮,刚推着走了两步,三作牌一跃而出,我一看情形不妙,立刻笑容满面,但那无济于事,仍是付款结案。 有人造谣说罚的那些钱除了一部份缴库外,剩下的大家瓜分,显然是恶意中伤,我誓死不信。盖查灯完全是爱民措施,你要是不燃亮,一下子骑到公圳里怎么办?故抓得起劲,乃是热心公务。我们这里说了半天,不是批评谁对谁不对,而是说,新年一过,买不起车灯的铁马之士,可以喘一口气,身上的细胞,留待过端阳节时再紧张可也。 (柏老按:贺年片之灾,自一九五○年代末期起,延续数年之久,天怒人怨:一九六○年代末期,始销声匿迹。今天回忆当年官场百态,恍然若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1、颜陈症·朝琴路 天下事利弊无不相连,有一利焉,往往准有一弊,天老爷安排得停停当当,很难跳出那个圈子。屁股被拍固然有入骨的舒服,但那就要冒被马屁精出卖的危险,越是舒服,那危险就也越大。想当年齐桓公姜小白先生,想吃嫩肉,易牙先生立即就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杀死,包成饺子端上去,把姜小白先生感动得双目流泪曰:“易牙诚忠于寡人者,杀子以进。”管仲先生怎么警告他,怎么分析“忠”和“拍”是两回事,可是姜小白先生硬不相信,结果活活饿死,尸首上的蛆虫,都爬出户外。 柏杨先生有志把中国历史上这一类官崽圣崽的其人其事,写一本书,曰《奇响学》,盖无论拍人之马屁,或自己的马屁被人拍,都要发出一种奇怪的声响,该声响包括的学问就太大啦。该书出版后,包管叫座,这是中国官场文化中一支主流。你看那小号官崽见了大号官崽丑态毕露,大号官崽看见小号官崽对自己丑态毕露,膀胱一紧,忍不住自己也丑态毕露起来,大家一齐毕露,我们的政治史便有得看啦。而且这本巨著还不包括行贿受贿,以及金银女色、杀人如麻在内。乃是一本高尚的书,谁看了谁都要大大的肃然起敬。这种艺术如果弘扬于世界,西洋什么原子弹和什么核子弹,恐怕都要大败。不要看洋大人的武器那么凶,弄个中国官崽去堂而皇之的拍上一阵,包管把他们拍得鼻涕都流出来。 一九五九年的春天,柏杨先生和柏杨夫人,两老无猜,同作一趟日月潭之游,恰好日月潭国民学堂正在翻修大门,地上着一块石刻的招牌,上面写的是“日月潭国民学堂,李国祯题”。李国祯先生者,以前的南投县县长也。而新砌到墙上的那个招牌,上面则是“刘真题”的焉,刘先生那时正当台湾省教育厅长,红得冒烟。看了之后,一夜都没有睡好,老妻以为我年迈力衰,发了十年老疾,不知我是在想心事哩。我担心的是,再过三年两载,万一刘真先生也下台鞠躬,那大门岂不又要翻修一次乎?而如今他果然下台鞠躬,阎振兴先生当了台湾省教育厅长矣,不知又动工了没有也。呜呼,该校门一天不动工,我一天不得安。 和这玩艺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还有一个胎死腹中的“颜陈症”,也是当年的精彩节目。若干年之前,台湾南部发生了一种据说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奇症,经过几位年轻医师辛辛苦苦研究,好容易研究出来一点名堂。几个马屁精一嘀咕,嗨,你瞧,老官崽的尾巴蹶起来啦,正露出屁股,此时不拍,更待何时,只听得“咚”的一声,官崽们将该症定名为“颜陈症”的建议出了笼矣。姓陈的指的谁?已忘其名,姓颜的则指的是颜春辉先生,台湾省卫生处长是也。悲夫,那奇症和他阁下有啥关系乎哉?学术界惯例,谁发现的就是谁发现的,谁发明的就是谁发明的,多半以当事人的名字命名,想不到即令是纯学术的东西,一传到中国,就会有官性兴旺的人往里挤,你说倒他娘的胃口不倒? 幸亏那玩艺当时就被反对掉,否则如今颜先生已经卷了铺盖,现在处长是一个姓许的,岂不又得更改? 然而,世界上的怪事永远没有完,前天阅报,有些人正加紧要搞“朝琴路”,黄朝琴先生者,台湾省议会议长,身兼这个银行那个公司的这个长那个长,货真价实的位尊而多金。人一旦位尊而多金,弄个“路”玩玩,和当初颜春辉先生弄个“症”玩玩一样,固理直气壮得很。该提案是不是认真,我们不敢预言,但拍马屁拍到如此这般的奇响连天,不能不说是时代的飞突进步。盖从前之人,一旦阔之,小者制万民伞,大者修生祠,历史上修生祠修得最茂盛的,莫过于十七世纪的阉货魏忠贤先生。他的威风可大啦,幸亏他生在明王朝,如果他生在现代,柏杨先生早伸出巨掌把他拍得屎尿俱流。他当时的生祠遍天下,宰相以下的大小之官,每年每月,都要去烧香叩拜,那份热闹,才教过瘾。现在的人小家子气,只不过在招牌上题个字,弄条马路,或搞个什么症,魏忠贤先生地下有知,羞都要羞死。 呜呼,柏杨先生之生也,据有人考证,黄河都清了一次。自写专栏以来,更名满寰宇,真是哪个不知,哪个不晓,除了穷兮兮之外,无论立德立功立言,均有伟大的贡献。问题是,我虽如此伟大,而迄今竟没有人前来猛拍,真教无可奈何。但我固有我的绝招也,就在我自己的柏府之上,有所策画。昨天下午,由老妻率领子女孙女以及老佣人阿巴桑,一致向我要求,为了纪念并崇敬我的道德学问,以及供他们吃穿玩乐的大恩厚德,誓死要我同意她们下列的建议── 一曰:由客厅通厨房的那条过道,定名为“柏杨路”。二曰:由厨房通厕所之间那条过道,定名为“柏杨街”。三曰:后边那个晒尿布搁马桶的小院,定名为“柏杨广场”。四曰:我每天吃茶用的那个缺了口的杯子,定名为“柏杨杯”。五曰:柏杨夫人脚后跟上长的那个奇痛的鸡眼,定名为“柏杨鸡眼”。 柏杨先生听了之后,马上表示不能接受,并恳切的晓以大义。但她们还是一再烦渎,我就更怒,呜呼,看人家处长议长,都虚怀若谷,我怎能唐突先贤。为了坚决拒绝,我还痛哭兼赌咒曰,如果他们一定要那么办,我就买一块钱的巴拉松下肚。表演了一阵之后,众意难违,我还是答应下来,当时就每个小孩发一块钱买糖,以示庆祝。 我说了这么多,用意在于敬告各位亲友,柏府内现在已经焕然革新,尊驾来访,千万刮目相待。你如果忽然拉起肚子,问我厕所何在,我教你“走柏杨街就到”,你必须知道柏杨街何在,否则恐怕只有把尊屎拉到尊裤里,勿谓言之不预也。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2、圣崽太多 古人曰:“无癖不累,无癖不乐。”盖没有嗜好的人固然没有负担,但也没有快乐。有这么一个笑话焉,一位道貌岸然的家伙去检查身体,他说他年已八十,问能不能活到百岁大关,医生曰:“你喝酒乎?”他曰:“不喝。”医生曰:“你吸烟乎?”他曰:“不吸。”医生曰:“你喜欢泡女人乎?”他曰:“不喜。”医生曰:“然则你有别的啥嗜好乎?”他曰:“我啥嗜好都没有。”医生大惊曰:“那么,你活一百岁干啥?”那家伙回答了些什么,我们不知道,实在遗憾。他可能接受医生的当头棒喝,恍然大悟,弄上一点嗜好;也可能食古不化,毛坑里的石头,臭硬到底。不管他的反应如何,我们注意的是那位医生的意见。盖人和其它动物不同,人有人的生命内容和生活情趣。有很多朋友,把全副精力用到他自以为了不起的事业上,除了该项工作,对别的任何东西,都不屑一顾。我真为他祈祷,请上帝赐给他一点人性,再赐给他一点较大较远的眼光,否则真要像医生老爷说的,即令活到一百岁,甚至一千岁,跟马上寿终正寝,有啥分别? 凡是对人类文明和社会进化有真正贡献的人物,都有一种本行以外的爱好,即以爱因斯坦先生而言,他二十七岁时就发明了相对论,学问够吓我们一跳矣,可是他并不是整天把头埋到数目字中苦干,事实上,他大部份时间都在拉他的小提琴。罗斯福先生领导自由世界击败轴心国,宣布四大自由,其官其权,都够大啦,可是他却喜欢从信封上往下剪旧邮票乱贴,每天搞那些旧邮票,就得一两个钟头,此中国圣崽所谓“玩物丧志”,死都不肯为者也。至于那位拯救英国的丘吉尔先生,嗜雪茄如命,烟劲奇大,普通人承受不住,而邱先生不但吸了没得癌症,反而越吸越老当益壮,我们不能想象一旦断绝了他阁下的这种供应,该有啥现象发生。 中国可能是因为孔孟之道大行,朱熹先生之类的圣崽太多之故,专门讲究卧薪尝胆,闻鸡起舞。想当年吴国国王吴夫差先生为了报老爹之仇,派人站到门口,见他过来,就喊一声:“你忘记杀父之仇乎?”他曰:“不忘。”这种戏剧化的干法,在中国历史上受到最高的赞扬,把人的神经拉得像弓一样,看起来可以随时发射,猛劲足能射穿八寸厚的钢板。其实拉的程度太紧,拉的时间太长,反而把弓拉疲啦,不但该射的时候射不出,即令射出,也射不了多远。我们最常见的口号是“娱乐不忘救国”,好象一个逃学的儿童,书既没有念,玩也没有玩;国既救不了,乐也娱不好,弄得两头落空。 这不是说柏杨先生反对救国,而是对于那种无时无刻都在拉疲弓式的救国,十分提心吊胆。我也不是宣传嗜好第一,盖嗜好一旦压过他的本行,那就百无一成,全盘都输。罗马皇帝尼肉先生对弹竖琴作歪诗,颇有一手,结果放火把罗马烧掉,断送老命。南唐皇帝李煜先生词学的造诣,空前绝后,用在填词上的精力,远超过用在治国上,结果被宋王朝的军队生擒活捉。所以,我们的意思是:一个人如果除了工作而没有嗜好,甚至还以“啥嗜好都没有”为荣时,该人如果不是一个庸碌颟顸的木瓜,则一定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危险份子;不出毛病则已,出毛病就不可收拾。前面不是说过吴夫差先生乎?看他那股拚命的模样,一定以为他真了不起,他的下场如何,连小学生都知道。 伟大的工作有赖于深入的情趣,在这方面,阿拉伯人有他们的一套,他们认为天堂也者,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而是三个实实在在使人迷恋的地方,曰,“《圣经》上”、“马背上”、“女人胸脯上”,后一个所在,最最妙不可言。哀哉,中国圣人从来不谈女人,好象当一个堂堂的正人君子,根本不应有关于女人的念头,真是他妈的一大骗局。而官崽圣崽,更来得精彩,他们甚至还口不言女哩。宋王朝第二任皇帝赵匡义先生曾咬牙曰:“俺视妻妾如敝屣。”表示大英雄以天下为念,事业第一,女人算老几。可是他见了李煜先生的太太小周后,却啥都不顾啦,还教画家为他画上一幅活泼的春宫。超级官崽中公然承认“女人胸脯上”的,历史上似乎只有汉王朝第七任皇帝刘彻先生一人,他曰:“能三日不食,不能一日无妇。”仅这一点,姓刘的比姓赵的多少还像点人。 阿拉伯人的三上政策,实际上包括了整个人生,有些正人君子认为一提“女人的胸脯”,就是大逆不道,有碍前途,好象他娘一直到死都是处女似的,乃属于朱熹先生的一党,另当别论。我们说这些,并不是赞成女人第一,也并不觉得非女人不乐,但每个人似乎都应有一个“癖”,就是嗜好女人的胸脯,也比没有嗜好强。从前是阿拉伯人,现在则轮到美国人矣,别看好莱坞铜墙铁壁,多少女人把头碰破了连门都碰不开,可是只要有一副大胸脯,挺而晃之,就可以所向无敌。不但好莱坞,几乎全美国的男人和女人,两只冒火的眼都集中到女人的胸脯上,尤其是低开到胸前而露出乳沟的装束,能使全世界都为之喘气三分钟。据说伟大的胸脯和伟大的《圣经》一样的圣洁,英国都铎王朝时代,只有处女才有资格露之,结了婚的便不得不盖起来。君不见吾友英国女王伊利莎白一世乎,她在垂垂老矣的时代,还穿著低领露胸的衣服,非她老来俏,硬耍风骚也,而是用以表示她守身如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3、吸烟戒烟 人之异于禽兽者,在于吸烟。盖“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其它动物则没有这种情调,你见过老虎大嚼之后,掏出淡巴菰来一口乎?你又见过孔雀开屏之后,掏出烟斗也来一口乎?吸烟乃人之所以为人的最大享受,上帝之恩待人类,可谓仁至义尽。这一套虽然不能说是生而知之,却是学而知之,一个年轻小伙子,到了初级中学堂毕业,最跃跃欲试的,莫过于弄支烟吸吸。柏杨先生少年时看见大人吸烟,羡慕得心都乱跳,整天幻想着一旦自己也口叼纸烟时的优美姿态,立刻就飘飘欲飞。十三岁时即偷着吸,十四岁时每天可吸一支,十五岁时每天已三支矣。到了后来,也就是说,到了四年之前,就每天非三包新乐园不能活下去。若双喜也者,味淡而劲小,四包都不够。所谓三包者,不包括写稿时吸的在内,一旦执笔在手,或者只要烟一入唇,用不着正式喷云吐雾,该烟虫就像听了王云五先生保证的国大代表一样,马上停止大闹。 柏杨先生可以说是老枪之一,任何情形下都不能不吸,当然,如果官崽说,再吸就活活打杀,那当然例外,不要说活活打杀,便是钢鞭一响,也早就住口。但普通情况之下,总是非吸不可的也。于是一直到了一九五九年,也就是四年之前,柏老忽然异想天开,说戒就戒,而且硬是戒掉,事前既没有锣鼓喧天,大肆宣传曰:“嗨,我戒烟啦!”事后也没有努力拍胸,逢人夸耀曰:“你看,我的决心如何?”可是戒烟成功的美名,却不胫而走,真是一伟大壮举。我戒烟日期为该年七月四日,今年七月四日,乃三周年纪念,本应大宴宾客,隆重庆祝一番,因经费困难作罢,但心固欣欣然也。 既有戒烟成功的美名,瘾朋友们闻讯,无不奉若神明,来信求救者有之,登门请训者有之,目前虽尚无送匾额者,但此文一出,受惠者众,饮水思源,总也有那么一天。盖我在此写出戒烟妙法,按法实施,包管受用无穷。此法本来绝不外传,可是有一天焉,一位朋友专函请教戒烟之道,信上曰,他因身体关系,已不再打麻将矣,也不再喝酒矣(特此存照,够交情的朋友千万不可对他硬拉硬灌,坏人名节)。只是烟戒不掉,好容易戒了几天,一个字也写不出,靠爬格纸为生的人,岂不死路一条乎哉?故问我戒烟之法。我当时便回了一信,接着又补了一信,惜纸短情长,不能畅所欲言。今天看报,冯仲先生也在报上谈戒烟问题,心乃大动,决写而出之,以示不敢自秘。同时也希望依此法而戒烟成功的朋友,良心永在,送给柏杨先生一点小礼物才好。 首先我认为不宜劝人戒烟,劝人戒烟的人统统心不可测,假如他从未吸过烟,那种人不足语人生,怎知吸烟时得其所哉之劲,乃金不换的劲乎?一个食欲不振的人,坐在饭桌上发愁,一旦想起饭后有烟可吸,立刻精神百倍,唏哩哗啦,一会工夫三大碗。如果在办公室,屁股刚坐下,第一件事便是先摸纸烟,一旦摸到手,就好象在电影院摸到美女一样,浑身细胞都会伏贴,桌上如果是一张借五百元的签呈,说不定批准一千。如果往口袋里一摸,啥也没,有或是有虽有之,却是一支有个小洞的漏气家伙,或者不漏气,却有烟无火──“有烟无火”乃天下最最窝囊的事。于是,不要说借五百元,恐怕就是借一块钱都要批驳。这是门外汉永远不懂的一面,随便劝他戒烟,岂不是胡说八道。 如果本身是一个老枪,竟也劝人戒烟,那就更使人想开汽水,如果他连自己都未戒成,而去劝别人戒之,那和官老爷告诫他的部下不可收红包有啥分别?盖目的不在使人听从,而只在替自己宣传也。如果他自己已戒,若柏杨先生者流,更不可劝人戒之,盖戒烟的痛苦仅亚于落到三作牌之手受修理,自己已受过该苦,眼巴巴盼别人也照样受之,未免太不人道矣。尤其是这类朋友,在劝人戒烟时,那股改邪归正的俨然嘴脸,使人毛骨悚然。盖越是把吸烟之害说得罪大恶极,越显得自己是何等有魄力和何等伟大,比从未吸过烟的人劝戒烟,更为低级。柏杨先生有时觉得前途茫茫,便找个吸烟的年轻朋友训之曰:“君知之乎,我都戒烟啦,天下无难事,只要有毅力。吸烟有啥好处?肺癌、胃癌、咽喉癌,百丽俱臻。我之所以老当益壮,非我比别人强,乃是我比别人有决心也。”训毕,就稍微好过一点,盖我只在露我自己的一手,不管那小伙子戒不戒也。 我之认为不宜劝人戒烟,还有更基本的学问。盖“人”这个玩艺,听劝而改变生活方式的不多,古今中外,“闻善言则拜”的,只有夏王朝第一任帝子天乙先生一人,因之他阁下上了史册,供后人景仰。其它千万众生,尤其这个年头,无论干啥的,往往“闻善言则怒”,对这种气质,不可没有了解。幸亏吸烟的朋友手握生杀之权的甚少,如果你的朋友手握生杀之权,你劝他戒烟,他不杀你才怪。古时候因规劝皇帝的嗜好而尊头搬家者甚众,你听说有几个官崽因人规劝或谴责,而改了点啥乎?劝人戒烟等于白劝,孔丘先生曰:“不可与言而与之言,谓之失言。”此之谓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4、痒 生物学家一致承认,螂是世界上最有韧性的一种生物,你别瞧牠不起,想当年牠横行世界时,人类还没有出世哩。千千万万代之后,其它的太古生物,全完了蛋,只螂先生昂然独存。其实韧性最大的还有一种生物,那就是吸烟的朋友,简直和螂可以媲美,发明吸烟的那家伙真是罪魁,应该人人得而诛之。一直到今天,什么方法都不能使瘾君子绝种。有些地方绝对不准吸烟的,若监狱之中,为了怕犯人放火,严禁吸烟,一旦捉到,就带上脚镣;可是你不妨去调查一番,瘾朋友固有烟吸的也。狱吏以高价卖之,或家人藏在饭盒下送之,照样喷云吐雾过日子。若汽油仓库之内,简直拿自己生命和邻居生命开玩笑,但该吸的仍是猛吸。柏杨先生有一次去拜访一位坐了十年土牢的朋友,刚坐下来,他就拉开抽屉,把头伸入,久久不出来,我以为他发了什么奇异之病,料不到他在那里用坐土牢的方式,埋头苦吸,心中大惊。呜呼,那股劲真是螂劲也。 所好的是,纸烟和鸦片烟不同,鸦片烟入口,引起的是生理上的变化,纸烟引起的则是情绪上的变化。鸦片烟有麻醉作用,使人晕晕忽忽,飘飘荡荡,每吸一口,就好象中了一次爱国奖券,除了吸烟,对啥都没有兴趣,他活下去的目的就是吸到老死。而纸烟则不然,戒鸦片烟能戒死人,打呵欠焉,流泪焉,腰背痛焉,浑身不对劲焉,呼天抢地,哭爹叫娘。戒纸烟时便无此精彩演出,盖纸烟的作用在于安定情绪,戒纸烟的人顶多精神恍惚,好象刚偷了你一块钱,生理上固无异状也。真正为害人类的则是鸦片,所以任何政府都拚命教小民去戒,想当年清王朝为了小民之戒,还和英夷打了一仗,结果被打得头破血流。对纸烟则没有这样狠矣,不但没有这样狠,台湾还设了一个烟酒公卖局,做起与民争利的独家生意,而且成为国家的主要税收,怎不使鸦片自叹命薄乎哉? 所以目前万不可提倡戒烟,盖可能被认为有不爱国之嫌,你竟敢一下子把烟戒掉,是何居心哉?假如中国人全都像你一样,公卖局岂不要关门乎?公卖局一关门,国家税收便受严重影响,际此伟大的啥啥之际,重建家园的啥啥之夕,你不思努力救国,反而鼓动风潮,发动卑鄙恶毒的戒烟运动,使巨功大业,受到阻碍,好啦,已经够啦,如此这般,用我们这个社会特有的逻辑一推一演,你虽不送掉老命,也要脱一层皮。故不宜劝人戒烟,自己也不宜戒烟也。 我们固不可轻易劝人戒烟,同时,也不可以轻易自己去戒。常看到有些瘾朋友一旦恍然大悟,那股非戒不可的猛劲,实在使人血液沸腾。有的把价值连城的打火机送了别人;有的则索性用斧头砸个稀烂;有的则立刻新买一包,发誓那是最后一包;有的指天发誓,不到人类登陆冥王星,绝不开戒。结果又如何了哉?过了几天,烟虫在尊肚之中乱爬,爬得他万般难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柏杨先生有一朋友焉,有一次忽然大义灭亲的要戒烟,拉我为证,跪在地上,向过往神灵赌咒,如果再吸,他就不当人子,教他全家横死,其血淋淋的程度,使人毛发悚然。当时我就叹曰,惜哉,他弄错了对象,他如果用这一套去大家伙面前表演忠贞,准有官可干的也。果然,去岁他口叼冒烟的家伙当了某中学堂校长矣。过年时我就没去他家拜年(他自当了校长,地位大增,自然不再理我)。非是我骨头硬,不巴结他,而是我总记得他的“全家横死”的恶咒。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一天老爷认起来真,我不敢冒那个殃及池鱼之险也。 烟虫在瘾朋友肚子里乱爬,是谓之“戒烟之痒”,那股痒劲大矣盛矣,鸦片的痒属于生理,故其反应是痛苦的焉,纸烟只不过情绪难于稳定,故其反应是奇痒难忍。凡痒皆有“痒源”,蚊子在你腿上叮了一口,你只抓胳膊,就是把胳膊抓掉,该痒还是痒。一旦戒烟,爬格纸动物不过写不出文章而已,有些人则还有更恶劣的遭遇。即以柏杨先生为例,我这一辈子最怕顶头上司戒烟,当他戒烟的第一天,面有喜色,好象啥癌他都不怕啦,此时大家就不得不大加赞扬,说他有毅力有果断,说他英勇而且智能,说他戒烟乃明智之举,真是世界上第一等货色。可是到了第二天,戒烟之痒发作,情形就开始不对,他阁下初则唉声叹气,继则对着桌子发呆,一会叫工友买口香糖,一会叫侍女买花生米,张科员偶尔谈了一句大声的话,他就大发雷霆,斥其不懂规矩;老板打下的官腔,他也不买账,表示已无生趣。此时千万别惹他,一惹必爆。有些有学问的人先意承旨,佯作不知他已戒烟,急递一支,上司勉强受之,这才算天下太平。因而想起来,上帝的十诫应多增一诫,曰“不可在戒烟的人面前恭维他戒烟”。 戒烟最大的危险,在于如果戒不成,二度复吸之后,瘾会更大。诗云:“一番秋雨一番凉。”我们可套之曰:“一次戒烟一次重。”一天本来只吸一包的瘾朋友,如果稍微有点头脑,千万别戒,盖戒成是祖宗的福,戒不成再吸时,便一天非两包不可矣。一天吸四包的瘾朋友,如果戒烟失败,便非五包不可矣。这玩艺不宜随便去试,尤不可因人劝告去试,大多数瘾朋友都是“掏井式”的戒法,越戒越深。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5、难戒难戒 有烟瘾的爬格纸动物一旦没有了烟,犹如老兵一旦没有了枪,亦犹如官崽一旦没有了权。其惨兮兮之状,不忍卒睹。有些朋友在夜色初降时,伏案写稿,烟盒内支支并列,毫无缝隙,口袋里还有一包后备军。斯时也,意气昂然,气壮山河,每支只不过吸三分之二,便随手丢掉。可是到了后半夜,文思虽仍泉涌,而纸烟则已吸光,抓耳搔腮,恨不得全世界沉入地狱。于是伸出其苍白之脖,再伸出其颤抖之手,在烟灰缸里仔细拣屁股焉,拣到一根长一点的,便心花怒放。最惨的莫过于一时不慎,缸中有水(有人喜以茶水浇灭烟头,乃天下最坏的习惯,慎之,慎之)。懊丧之气上冲,不大开国骂者,未之有也。不要说爬格纸动物写稿如此,据说搞政治的也以吸烟为佳,盖可使其更深入人生焉。丘吉尔先生的大雪茄就闻名于世,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英国雪茄采配给制,独对他无限供应,没有那玩艺塞到嘴里,他就心乱如麻。当六月六日诺曼底登陆时,他的雪茄忽然不见,前线火急电报竟压到案头,得不到批示,满头大汗的秘书进去催他,见他老人家正在翻箱倒柜找他的烟哩,后来若不是那位秘书从垫子底下替他找出,说不定那次登陆会陷于失败。然而,即令如此,英荷联军的滩头阵地在岩石中便停滞了半小时之久,因接济不上而几乎全军覆没。呜呼,爬格纸动物没烟便写不出文章,可谓小焉者矣。 灵感如自来水,烟乃龙头,打不开则流不出,啥都不能代替,有些人在报上看了洋大人写的补白文学,就起而实践,戒烟之后买口香糖乱嚼,或买泡泡糖乱吹,以求贯彻。其实那有啥用乎,如果糖可代烟的话,烟店早关了门矣。所以戒烟之举,真不简单,马克吐温先生曰:“戒烟?嘿,那玩艺容易得很,我已戒了几百次啦。”常听有些人讥讽美国历史太短,文化没有根底,但马克吐温先生这一句话足可以抵得上一部《论语》,道尽人生的全部奥秘。社会越进步,世界越繁荣,人的情绪也越彷徨,需要吸烟稳定。虽明知有害,但理智不能抵挡精神需要。这年头,理智坚强,往往太刚则折,对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吸烟遂成为生命中唯一的乐趣。 于是,戒烟不但是不可能的,而且是惨无人道的。圣人常曰:“戒烟的人不可交,他对自己都如此残酷无情,对朋友就更下得毒手啦。”这种“不可交”的种类多,有“离婚的人不可交”焉,有“喜欢告状的人不可交”焉,有“写文章攻击人的人不可交”焉,有“打老婆的人不可交”焉,有“借钱不还的人不可交”焉,但以戒烟的人最为罪大恶极,盖别的都是对人,情或可原;对自己竟也如此,不是蛇蝎是啥。 根据“戒烟是对自己残忍”的理论,瘾朋友乃得到最大的鼓励,这和穿不合脚的鞋一样。有一个老头每天都在抱怨他的鞋子太窄,挤得他脚下痛苦难忍,朋友就劝他何不买一双大一点的,他答曰:“你懂得啥,老妻去年逝世,女儿今年跟人跑掉,房子失了火,又被宣告破产。万般无奈,只好穿一双窄鞋,盖只顾得抱怨窄鞋,便把那些痛苦都忘啦。”呜呼,吸烟似乎就有穿窄鞋之妙,如果把那老头的窄鞋丢掉,另给他穿一双合脚的,他的脚固不再痛,可是各式各样别的痛,纷至沓来,恐怕非上吊不可。瘾朋友一旦一支在手,心中就有一种笃定泰山的感觉,坐也坐得住,站也站得稳。这个时代的烦闷多矣,大烦闷不用说啦,小烦闷也足以使人发羊癫疯,如果再狠心去把烟戒掉,使感情天秤上少了一块砝码,劝人如此,固不通人情,自己去戒,也未免太过于自苦。于是,仁人君子们乃发现,这种虐待自己的朋友,最为危险。 戒烟的人可交不可交,我不置词,因柏杨先生乃是戒烟之人,不好开口。但却因戒烟之故,发现了两点,好象颇有点学问。一点是,逃避现实之法甚多,不一定非吸烟不可。像阿q先生,其逃避之法是“儿子打老子”,一想到把自己得脸青耳肿的家伙,竟是自己的儿子,用不着吸烟,气就自消。最近学术界由辩论而飞红帽子,就是用的这种妙法,居学格先生一看胡秋原先生抓住了自己的小辫子,心中一急,立刻说胡先生是,于是,他阁下虽不知道工业革命是那一年,照样的理直气壮。 另一点是,把灵感从脑子里搞出来的方法甚多,不一定非吸烟不可,据我所知,名作家中,不吸烟的固有的是也,即以当代自以为妙语如“猪”的柏杨先生而论(这年头谁不是自己捧自己?有部属或门徒的家伙,尚可扭捏作态,教唆部下或门徒去干,而由自己假装谦让。柏杨先生光杆一条,只好自己下手。大家都在眼前欢,便多我这一欢,也不足怪)。回忆当初,一天八十支到一百支的光荣,恍如一梦;而今戒烟四载,学问还不是照样威不可当乎?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6、戒烟妙法 戒烟的人很少出于自动自发,多半出于害怕,看完《吸烟之害》专论的瘾朋友,该吸还是吸,盖吸烟不过容易生癌而已,并不铁定的生癌,丘吉尔先生吸了一辈子比纸烟还巨大的玩艺,现已八十高龄,还不是活蹦乱跳?四十万个吸烟的,只要有一个不生癌的机会,那一个可能就是我,就不必去戒矣。但如果经过医生检查,警告他已发现砍杀尔的迹象,好比肺尖上已有了一个硬化的细胞等等,他准汗流浃背,不等到回家就戒了个干净俐落,故劝之不如吓之也。有一位朋友,瘾头奇大而不肯就医,他曰:“宁愿吸烟死,做鬼也风流。”其言固壮,但喜作壮语的,其心必虚。有一天,我端详了他的尊面之后,沉痛告之曰:“糟啦,看你眉梢有网状斑,这叫沙克里千维训,是一种内分泌集结到饱和点的现象,你身内可能已有癌在形成,这种情形,医生一时也检查不出,而尼古丁足以增加它的凝固性,你是个吸烟的人,小心为宜。”那位朋友一听我满口专有名词,尤其是又夹着英文(天晓得“沙克里千维训”是他妈的啥?反正能英语发音就能唬人),一定权威,不由面色苍白。第二天他太太告我,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唉声叹气了一夜,天亮便戒了烟矣。如今他阁下养得肥肥胖胖,经常讲演教人戒烟爱国,均吓之之功也。你若是劝他,他比你懂的还多,岂能服你? 戒烟最大的好处在于把喉管那块老痰打扫得干干净净,瘾朋友早上起来嗽口的场面,可谓人类十大奇观之一,你看他伸脖瞪眼,狼狈凶狠之状,好象一条抢骨头呛了嗓子的恶犬,一块脏兮兮,软腻腻的玩艺贴在喉管之上,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只听────一连串的往外咳,猛一吸鼻,好容易吐出一半,老痰之中,带着黑丝;而留在喉管里的那一半,即令你官拜“咳痰王”之职,也再咳不出矣。那块痰与瘾朋友陪伴终身,瘾朋友不死,它不消失。故我隆重建议:漂亮小姐和瘾朋友亲嘴时,请千万别想离朱唇不到一公分处那块老痰,否则你吻不下去啦。我说这话不是挑拨漂亮小姐不爱吸烟的,当然,不爱吸烟的更好。而是说,有此情调上的矛盾,不可不知。如果天下的小姐都非不吸烟的不嫁,瘾朋友自然会逐渐减少。 然而,小姐们且不要乐观,爱情的力量固伟大之极,足可把一个可怜的男人搞得疯疯癫癫,摸不清东西南北。但如果碰到烟瘾,爱情恐怕非败下阵来不可。有些男人在追求时,一听说女朋友不喜欢吸烟的,就发誓不再吸啦,有学问的家伙还写一篇文章,在报上发表,以证明吸烟之害,并表痛改前非,看样子俨然忠孝双全。可是等到一旦结婚,蜜月旅行回来,坐在火车上,趁新娘子去洗手间之便,一支已含到嘴上矣。 劝人戒烟的固多,劝人吸烟的则尤其是多焉,乃戒烟运动的第一大敌。那种人不一个个送上断头台,戒君子要想不中途变节,真是难上加难。吸烟的人大都有“要滥大家一齐滥”的心理,恨不得天下所有的人都有这个毛病才好。盖戒烟之初,志虽悲壮,心却彷徨,于是有一个伪善的家伙,假装同情他的遭遇,把一支烟拿到他鼻子上曰:“你说啥?戒烟啦?笑话!简直活见鬼,来一支,来一支。”犹如千娇百媚的佳人硬往你大腿上坐,要想抵挡得住那种诱惑,至少得有五百年道行。差不多的人都会呻吟曰:“只吸一支,没关系。”谁晓得有第一支就有第二支,就有三支四支以至千支万支,到了后来,发现自己又下了海,再回首已百年之身矣。 从前有一人焉,在报上大登广告,专售祖传戒烟秘方,不灵包退还洋,趋者若鹜,那真是非常灵非常灵之方,照方行事,无不立奏奇效。方上曰:“切忌第一口。”他不仅是戒烟专家,简直是哲学专家矣。无论干啥丑事,第一下子最难,只要第一下子硬着老脸闯过去,如剪裁布匹,只听“嘶”的一声,双手一撕,就撕到了底。戒君子如果紧记此言,再大的诱惑,再重的心烦,老子硬是不吸第一口,包管一帆风顺。如果一旦退却曰:“吸一口没关系。”若寡妇守节然,要始终保持清白才算数,一旦有一次“没关系”,便前功尽弃矣。那些死劝活劝戒君子吸烟的人,把香喷喷的烟猛往人家嘴里送,诚罪大恶极。引诱良家妇女,法院要判刑,舆论要指责,而引诱良家父老的人,却始终逍遥法外,真是不公平之至也。 戒君子另一个大敌是,吸烟时经济不见得特别困难,戒了之后却也不见得有啥宽裕。有一位太太年终时,拉着她的瘾丈夫去看一座高楼曰:“你二十年来吸烟的钱,可以买一座矣。”他听了后细胞乱跳,但不能改也。又有一位太太焉,瘾丈夫每买一包烟,她就以同样的钱存之,到了过年时,把那钱推到丈夫面前,竟然一大堆,太太乃实施机会教育,提耳而面命之,瘾丈夫大悟,马上戒烟。到了年底,他问太太曰:“夫人,咱们那一大堆钱哩?”问得太太目瞪口呆,瘾丈夫曰:“看样子还是吸烟的好。”该太太是柏杨先生亲戚,前来拜访,请教一下可有更好之法?呜呼,对付这种人,除了他一顿外,别无妙策。盖瘾朋友们一半以上持此怪论,致使戒烟大业,受到严重阻碍。天下事合逻辑的未必就是合理的,年终虽然没有那一大堆钱剩下来,但那一大堆钱难道倒到毛坑里去了乎?当然仍是花到自己身上。平常日子,一定宽裕得多,或者买了别的玩艺如电视机等等,代替之矣。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7、丰功伟绩 柏杨先生戒烟,资格似乎颇老,清王朝倒数第二位皇帝载湖先生翘辫子的时候,为了表示哀悼,就戒了一次,那是此生第一次戒烟,为时一天。后来最后一个皇帝溥仪先生登基,不敢不非常快乐,乃恢复吸之。然而既有成功经验,以后就经常的戒,几乎是一年一大戒,三月一小戒,每次都有声有色。最近这一次戒的时间,竟超过四年,嘴里也没有淡出鸟来,而且看样子还要戒下去,十年二十年,以至千年万年,永垂无疆之庥。连我自己都奇怪不止,难道一个人一旦有了学问,认识几个洋大人,神灵都要保护乎? 要想保持戒烟的丰功伟绩,心绪平衡是第一要义,一个失恋的人,教他戒烟试试,如果没有别的玩艺填补那个砝码的空缺,恐怕是戒不成也。一个忽然发了大财的家伙,同样道理,也不能谈戒烟。而一个戒君子一旦遇到这一类的庞大刺激,或失了恋焉,或发了财焉,或当了绝大的官焉,用不着打听,恐怕是非恢复吸之不可。 柏杨先生戒烟,与众不同,乃完全循哲学的指示。有一年,身在北平,贫病交加,一天只有一餐,每次经过饭馆门口,香味扑鼻,胃即作痛。但我毫无饥饿之意,只自言自语曰:“谁教你没有钱,饿死不足惜也。”朋友大惊曰:“老头,你干啥?跟谁说话?”跟谁说话?当然是跟柏杨先生说话,他没有钱,难道是我的错乎?当然由他挨饿。如此一番折腾,气就自平,痛亦渐消,这便是柏杨先生的独有之劲,应付万物,都靠这一股劲。 一直到现在,此劲不改,前年戒烟,乃是柏杨夫人一句话,她曰:“你这么大岁数啦,来日苦短,死在旦夕,仍吸那么多烟,一旦得了砍杀尔,在床上翻来覆去,可没人伺候。而且你万一伸腿,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将靠何人?”我一想,好婆娘,妳胆敢软硬兼施,我戒给妳看看,从此便不吸矣。每逢奇痒难熬,我就冷笑曰:“我说不准你吸,就是不准你吸,看谁是老板。”老妻知我有此脾气,心中暗喜。果然不负她的期望,胜利属我,那个堕落而没有志气的柏杨先生垮了台。盖吸烟本来就是不讲理的玩艺,讲理去干,怎能干得过它?这股劲也,可以治饿,可以戒烟,可以平窝囊之气,可以忍千古之辱,不信的话,请当场试验,没有这股劲而想戒烟,一定事倍功半。 但主要的还在心情的稳定,既戒之后,老妻对柏杨先生确实好得多啦,从前我写稿时,如坐冰窖,无人理,亦无人睬。如今凡四年之久,一会送茶,一会送水,一会嘘寒,一会问暖,教人有妙不可言之感。尤其是正在写得起劲,唯恐有人捣乱之时,她总在厨房厉声喝曰:“老头,要不要吃花生米?”呜呼,你说要不要吃花生米?但如此体贴入微,据我观察,这辈子恐怕都吸不成。 (柏老按:重读这篇大作,不由得脸色铁青。似乎是过了不久,我老人家就开了戒。后来全神贯注,努力坐牢,自无暇再吸。坐牢末期,偶尔偷偷的吸“老鼠尾”过瘾。出狱后,为了报复被迫戒烟之仇,就更吸得厉害,每天一二三四包。不过最近又兴起再戒的万丈豪情,岂不壮哉。)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8、拉屎雄姿 柏老在上期《人间世》杂志上,曾经隆重提议过大官应和小民同厕,而且最好建立公厕,只要那么一办,对发扬民主政治,就有不可磨灭之功。大官和小民同厕问题,原则上似乎已经解决,不过仍有一壁之隔,不能互相欣赏瞪眼的场面,仍不够彻底。至于建立公厕,因涉嫌到男女之别,深觉事体严重,相信即令天下再乱,总不致乱出两个陌生男女面对面拉屎的镜头。该大作刊出之后,遇到一位浙江朋友,偶尔谈及,他曰:“柏老,柏老,阁下一世英名,快完蛋矣。我们乡下,便是采的男女同厕之制,你真是少见多怪也。”该朋友这番话教人兴奋,浙江乡下是不是男女同厕,我不知道,该朋友非妄语之人,定有科学根据。不过他对拉屎时到底如何蹲法,未曾言明,是面对着面乎?或稍微文明一点,肩并着肩乎?如果真的面对着面,肩并着肩,拉屎拉到得意之处,呻吟哎哟之余,还可以参观奇境,那自然是天下第一妙事,可列为五千年传统文化之一,努力外销。如果仍然有点别的东西隔开,那便无啥稀奇矣,现在台北各衙门公司店铺,实际上固是男女同厕,只不过不同坑耳。 有人说即令有一天男女同起坑来,也没啥了不起,君不见大日本帝国不是一向流行的同池而浴乎?咦,不提起大日本帝国的同池而浴,倒还罢了,一提起大日本帝国的同池而浴,真使人连肺癌都能不治自愈。我年轻时,和一位表兄去日本读书,该表兄一向疏懒,再炎热的天都能三天不洗一次澡,必要时甚至四天五天都不洗。有一次他到我府上,进得房门,一股臭酸交加之味,扑鼻而来,好象他浑身上下涂满了猫儿屎。家里的人商议一番,不分老少,每人凑了十个铜钱的份子,送他去安乐池泡之。可是,如此猪公型的人,一到了日本,住进旅馆,我们两床相对,头一晚上尚平安无事,第二晚上就出了花样。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像得了奇疾妙症,一夜工夫,竟去浴室洗了十五次澡,去时两眼发直,回后魂不守舍,躺到床上,口中啧啧作声,好象有根刺扎他的屁股一样,停不到十分钟,矍然又起,大概觉得不好意思,徘徊复徘徊,最后还是鼓起大无畏的精神,再度前往。如此这般,我发觉有异,乃尾随观察,这一观察不打紧,发现了新大陆,原来他兴趣盎然的不是身体的清洁,而是那些赤条条一丝不挂的太太小姐。元曲《长生殿》上李隆基先生和杨玉环女士同池而浴,有词形容李老头云:“你看他凝睛睇,恁孜孜含笑,浑似呆痴。”该表兄虽一介平民,但其表情却不亚于唐王朝那个老帝崽也。 上述的精彩节目,已经是历史事件啦。柏杨先生固也有同样镜头问世,不过基于“隐恶扬善”的伟大精神,自然努力为自己隐瞒,以示不同凡品,故不再作报导;其实即令报导出来,千篇一律,也没啥惊人。只不过我每逢想到男女同厕,便不由自主的想到男女同池。表面上看起来固然一样,实际上却不一样,盖沐浴是一种艺术,而拉屎则纯是一种本能的和原始的动作,二者不能相提并论。 君泡过日本那种共浴之池乎,名义上虽是共浴,却有其共浴的分寸,池当中隔着一线,那一线即是万重关山,不能跨越。吾友猪八戒先生想当年大战蜘蛛精,在池子里乱闯乱钻,那一手幸亏发生在盘丝洞,如果发生在日本,准有官司吃的矣。所以要想带女朋友或带娇妻前去作鸳鸯浴,算是走错了路。而且当女客人太太小姐,徐摇光臀,轻移莲步,姗姗而来时,虽面露娇羞之状,但大方高贵,一节一拍,都清雅可敬,《法门寺》里刘媒婆那种恶形恶状的女浴客,固不多乎也。 但如果男女二位并蹲在毛坑之旁,或对蹲在毛坑之上,恐怕全部都要走样,即令同是男人,如果一个将军和一个士兵有同蹲之谊,恐怕结果也会很难不糟。柏杨先生这一生见的官崽多啦,见的圣崽也多啦,听过他们的训话焉,受过他们的臭骂焉,挨过他们的官腔焉,明明知道在撒漫天大谎,却无可奈何,有时候忍无可忍,真想上去两个嘴巴,以伸正气,而平民愤。可是再仔细一想,揍了官崽和圣崽的嘴巴,其不吃不了兜着走着,几希;利害既明,就只有暗中生气的一途矣。后来忽然心血来潮,乃根据“同蹲之谊”,而发明了“毛坑学”,我敢和你赌一块钱,此书如果流传海内,包管天下所有既穷又小的职员人等,不但不再暗中生气,反而有化气为乐之妙,真是空前伟大的发明也。柏杨先生已送出不少红包给瑞典的那些家伙,呜呼,吃了人的口软,拿了人的手软,以华测洋,今年的诺贝尔奖金,恐怕是非柏杨先生得之不可,看情形明年出国讲学,当无问题,有意托带托货的朋友,可早作准备。 “毛坑学”的精义是啥?当然不太简单,太简单岂能得诺贝尔奖金。主要的是,每当官崽圣崽,道貌岸然,作伟大状,把你搞得怒发冲冠时,第一步不妨先灭心头之火。盖暴跳如雷固然不行,怨声载道也得提防有人打报告。做到了这一点后,才能成为麻木之物。然后第二步是,你应对该官崽或该圣崽仔细打量一番,想象其拉屎时所摆出来的种种奇妙姿势,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哎哟连天,一会摇头晃脑,一会眼如铜铃,一会猛弯其腰,一会老泪横流,一会发誓只要教这次尿撒个痛快,以后再也不去北投玩烂女人矣。如此这般一想,该圣崽官崽便是再义正词严,你能不哑然失笑,悲极生乐乎。 柏杨先生此生最大的恨事之一,是从没有见过官圣二崽拉屎时的雄姿。只有一次,那还是一○年代,我在江苏徐州道道尹公署当个小差,有一次光临厕所,忽然看见堂堂道尹大人,站在尿桶之前,以其尊贵之头,像是跟墙有杀父之仇,努力而猛撞之,而且哼唧之声,不绝于耳,不禁大惊,这跟平常那个踱方步的正人君子,太不一样啦。事后因我乱闯道尹专用官厕,被师爷叫去训了一顿,并严戒开口。但经过打听,原来该官崽老大人,患淋病甚重,撒不出尿来也。呜呼,这虽是五十年前的旧事,但其启发性却愈久愈烈,如果能拍下一些这一类的毛坑嘴脸,不但可以特效治崽,而且还可以变化气质,有助世界和平。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59、十一类型 世界上的事,非常奇怪,凡言者谆谆的,听者一定藐藐,恁我怎么说,想干作家的,仍继续想干作家。昨天晚上,一位小子降临柏府,大言曰:“您不要往别的地方拉,我打算干的是小说家,散文家,诗人,专门写哥哥妹妹我爱妳,保证万无一失。”我曰:“那就更不对劲,假如你对现实社会没有感应,你的作品便是架空的。架空的玩艺当然可以写,而且也可能受到赞扬,但要想名垂千古,恐怕便难了矣。”好啦,抬杠的话说到这里为止,天下只有打仗打胜了的,没有抬杠抬胜了的,有志之士不必一口咬定如何如何,柏杨先生也不必一口咬定如何如何,我们不妨谈之谈之,以解众小子的心中之痒,而且说不定歪打邪来,终于功成名就。届时饮水思源,送给我两瓶洋酒,也未尝不是一乐也。 怎样才能成为一个作家,截至目前为止,尚没有一定之规,众男众女在学堂埋头苦读,可以读出妈死脱、打狗脱,但读不出一个作家也。即以美国为例,社会上妈死脱、打狗脱满坑满谷,而作家有几人哉?无论你怎么读,都不能保证你在写作上有成就。毛姆先生曾为此提出过一个办法,他曰:“一个人,每年有固定的一百镑收入,盖一百镑,正是吃不饱也饿不死的数目,然后去各地流浪,碰钉子,受轻视,虽有偶尔的欢乐,却有长期的痛苦,五年十年之后,或许可能成为作家。”这定义教人看啦,实在泄气。依毛姆先生之见,太饿固不能成为作家,太饱也不能成为作家,太穷苦不能成为作家,太有钱也不能成为作家。太饿太穷,会铤而走险,整天想的是如何去偷去抢,或如何借贷,那有心情一个字一个字写哉。至于太饱太富,酒肉朋友都打发不完,更没有时间爬格子矣。不过毛姆先生是英国人,说的话可能不适合中国国情,举目四顾,现代中国的作家,固其特质也。 现代中国作家,有十一大类型,前十型曰“阔大立发型”作家焉,曰“编辑老爷型”作家焉,曰“红包马屁型”作家焉,曰“点铁成金型”作家焉,曰“风气之先型”作家焉,曰“随稿登床型”作家焉,曰“保镳护院型”作家焉,曰“帮会袍哥型”作家焉,曰“沾沾自喜型”作家焉,曰“穷斯滥矣型”作家焉。这年头要想当一个作家,颇不简单,但假如你是一位阔大代表或立发委员,或什么什么之官,则易如反掌矣。夫阔大代表乃是最高民意之官,天生注定的要钱大王,而其地位凶猛,又所向无敌,不要说当作家啦,当任何“家”都没有问题,史册俱在,不必细表。如果祖宗三代尚有余德,身为阔大代表,则你之成为作家,乃旦夕间事。盖你六年才开一次会,脚趾上都能长出毛来,而平常又有的是钱;要开会,可以,拿钱瞧瞧。要选举,可以,拿钱瞧瞧。生活自然舒适非凡,有志之士只不过想写写文章,当作家过瘾,以便正正派派,扬名史册,则自然顺理成章。哪个报纸,哪个电台,哪个杂志,敢不买阔大代表的账乎?再加上多请几次客,把一些编辑老爷和节目大人的嘴,抹上一层层厚厚油腻,大作自然左也出笼,右也出笼,出笼了不算,还可广播,广播了不算,再一手执名片,一手提上一包啥子玩艺,去斯的哥尔摩走一趟,诺贝尔奖金保管落到你头上。非阔大代表,怎能有此艳福哉。 我们所以强调阔大代表,并不是说要想当作家,就得先当阔大代表,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盖拿钱可以包办,当作家无法包办也。很多朋友固不是代表,还不照样是作家乎。不过假如你是一个阔大代表,当作家的成功机会,就比凡夫俗子多出十倍,这里说十倍,还算客气,实际上至少要多出六○六倍,因其毒殊可怖也。君若不信的话,我可以举出一张名单,若某某先生,若某某先生(编者按:名字删去,如果不删,真的发表出来,重则柏杨先生吃官司,轻则他至少会挨联合之揍,一把老骨头就休矣。上天有好生之德,吾不忍也)。君如果不认识他们,不妨打听一下,凡是茫茫然如丧考妣,兴冲冲若逢大典,这场面有他,除了推销他的大作外,还推销他的声望,既无班可上,又无公可办,俨然职业作家,就准是此型。盖在文化沙漠上,作家不值个屁,值个屁的乃是他本身的职位。人家敬他的文章,不是单纯敬他的文章,而是敬他阔大代表,如果他不是阔大代表,他怎能和诺贝尔奖金评审委员并起并坐,他又怎能得那笔奖金乎哉。咦,正因他是阔大代表之故,他自己就是诺贝尔奖金评审委员,则“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他不得诺贝尔,难道王八蛋得诺贝尔乎?凡夫俗子的作家,便是把尿急出来都木法度。如果起而问之,他只要用一块泥巴就堵住你的嘴矣,曰:“我写得好呀,你写得不好呀!”你有啥法哉?幸亏曹雪芹先生和莎士比亚先生不生在台北,否则他也得先弄个阔大代表干干,才有前途。 其实不一定要干阔大代表,如果能弄个立发委员或者议员以及什么官干干,同样有着手回春,起死回生之妙,即令你的文章不够份量,但你的立发委员够份量,也就把你的文章带得有份量矣。甘乃迪总统忽然心血来潮写了一部大作,恐怕真要洛阳纸贵,即令该大作比柏杨先生写得差劲,但还是敢和你赌一块钱,该书的销路照样比敝大作要好。于是乎,立发委员曰:“你敢不教我得诺贝尔,我质询你。”于是乎阔大代表曰:“你敢不广播我的小说,我就提创制复决权。”于是乎议员曰:“你敢不买我的画,好吧,你那一批德国器材是怎么进口的?”于是乎作家之戏开锣,不但有生前之荣,而且有生前之乐,可不羡哉?可不羡哉? 问题是阔大立发型乃先天的玩艺,想当年既没有抬棺材抬到手,到了现在,统统成了终身职,他们既强硬的代表到底,你我也无可奈何,这固然是一条当作家的快捷方式,却有这种困难,岂是命欤?然则应该如之何乎,兹再介绍“编辑老爷型”,以供参考。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