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猫》 第一话 狗碰头 话说当年有个金棺村为什么叫这名呢?只因自古以来皇帝的棺椁叫“梓宫”贵妃的棺椁则称“金棺”。传说当年有位贵妃生前受宠但得罪了太后被赐银铃金挂也就是拿绳给活活勒死了。由于这位贵妃死得冤枉太后和皇帝晚上一闭眼就看见她身穿红裙前来索命为了安抚她的亡灵就远远地修了座墓将这贵妃的尸骨埋了进去。 在下葬之前贵妃的金棺被攒停在了这村中的一座古寺之中后来连村子带寺庙都改了名村叫金棺村寺叫金棺寺。但是否真有这么一回事连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也说不清楚了。那屈死的贵妃埋香地下千百年丘垄早平已经没人知道这座古墓究竟在什么地方了。只有这金棺村的村名以及村中那座破旧不堪、随时都可能倒塌的破庙为证残砖败瓦似乎在默默述说着过去的岁月里的确有过这么一段往事。 到了清朝末年爆了席卷大半个天下的太平天国起义。由于太平天国的领袖洪秀全是广东人这场农民起义又起自粤东桂西也就是两广之地所以在当时也被称为“粤寇之乱”。 战乱持续了将近二十年金棺村一带的百姓深受其苦官军与义军之间各有攻守杀伐甚重。战事过后往往殍尸遍野大部分尸体都没人处理附近的老百姓就算想埋也埋不过来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无数血肉之躯就这么扔在荒郊野外任凭乌鸦和野狗随便啃啄。 吃死人的不仅是野狗和乌鸦就连村中人家所养的家狗和猪也跟着一道吃。经常啃吃死人的猪绝不同于一般的猪这点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啃过死人的猪肥得吓人毛光皮亮就连看人的眼神都冒着凶光。这些猪虽然肥但知道怎么回事的人可一辈子都不敢再吃猪肉了而且看见别人吃猪肉自己就忍不住想吐。 金棺村里有个孤儿姓张排行第三两个姐姐都早早夭折了他自称张三。也不知他大号叫做什么因为头天生又稀又黄到了十五六岁这辫子仍是留不起来只好用草绳随便扎了个狗尾似的小辫凡是识得他的人都以“张小辫”相称。 张小辫穷得连半间房子都没有平时就住在金棺寺那座破庙里。他推倒了庙中的泥塑神像铺些乱草睡在泥台上白天到各家各户帮忙挑几桶水干点杂活什么的干完了活讨口饭吃。他也曾跟棺材铺的师傅当过学徒还拜过算卦的老道为师。但由于年景不好师傅都快活不下去了哪还养得了徒弟所以这几样营生他都没学到底。有时候生活艰难他一连几天都没东西吃就只好到了晚上靠偷鸡摸狗充饥。他知道自己家道中落前祖上曾是京城里的大官内心深处仍拿自己当爷对自己偷鸡深以为耻。可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混口饭吃谈何容易饿急了就什么都顾不上还管什么出身门庭。 近年天灾**不断村里的粮食不如往年那般富裕连讨口吃的都不太容易。这天夜里张小辫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横躺在神坛上跷着二郎腿望着从破屋顶上漏将下来的月光心里琢磨着得弄点什么吃的充饥不然实在挨不过去了。这些年来他最拿手的就是偷鸡村里养鸡的人多隔三差五地偷上一两只这么多回从来没失过手。从不失手并非走运只因他自己摸索出了一套独门的偷鸡绝技。 打定主意张小辫就借着月黑风高摸到了村中王寡妇母女的院子外边。这家没男人也没养狗门墙又低而且张小辫对各家鸡窝的位置了如指掌没费什么力气就翻过墙头现鸡窝里的老母鸡睡得正熟。 张小辫看得明白但他没有直接探手去抓而是悄悄把手伸进鸡窝里施展独门绝技轻轻地去搔那老母鸡的腹部。不管是有人偷鸡还是黄鼠狼钻鸡窝窝里的鸡必定会扑腾鸣叫那样主人就会被惊动起来。可张小辫自有他的办法只轻轻搔得几下鸡窝里的老母鸡不仅没扑腾乱叫反而露出一副惬意的神态似很享受有人替它搔痒。 张小辫心中窃喜只要第一下没失手这只鸡就算是偷到手了。看着那母鸡他心中狠:“我不能白伺候你等会儿到破庙里拔鸡毛的时候你就没这么舒服了。”他心中高兴手底下也没闲着一只手不断替那老母鸡解痒另一只手揭掉鸡窝顶棚打算把老母鸡从上边抱出来。可大概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没偷鸡了手艺生疏也可能是连饿了好几顿反正手底下虚竟然把老母鸡抱到鸡窝顶的时候一个没抱住将它摔在了地上。 老母鸡半睡半醒迷迷瞪瞪地正惬意间忽然啪嚓掉了下来立时从美梦中惊醒了。它大概也明白这是有贼偷鸡哪肯甘休奓着鸡翅扑腾了起来闹得动静很大果然惊动了家中的主人。就听窗户里的王寡妇骂道:“哪个小贼又到老娘门上偷鸡肯定是住棺材庙那挨千刀的张小辫。老娘就剩这一只下蛋的老母鸡了你也不肯放过……”说话声中就见纸窗一抬一个尿盆从屋内飞了出来。 张小辫见黑糊糊一物从屋里掷出急忙低头躲闪那尿盆本就没有准头当的一声砸在了院墙上臭液哗啦四溅。他心道不妙想不到三爷名声在外那王寡妇一听母鸡扑腾就知道是三爷在此而且兜头将一个又臊又臭的尿盆打将下来被她拿住了少不得一顿好打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想到这张小辫不敢怠慢翻身跳出院墙耳中还听得院中王寡妇的叫骂声不断似乎在招呼她的女儿小凤去邻居家借狗追贼。张小辫心中暗骂:“好你个王寡妇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此言果是不假。偷你只鸡又没得手犯得上赶尽杀绝吗?等将来三爷了迹赔你个紫金尿盆……” 虽然嘴上不服软但毕竟做贼心虚。四邻家中有养狗的这时也都被王寡妇那盏尿盆打在墙上的动静惊了起来一时之间到处鸡鸣狗叫整个村子乱成一片人们都以为是山贼进来劫村了。这回娄子捅大了张小辫知道必须得出去避两天否则人人知道他夜宿金棺庙一旦被堵到那破庙里可就插翅难逃了于是在夜色中一路狂奔逃出了村子。 最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停住脚步村里的人声狗吠都已远不可闻张小辫心里的一块石头方才落地连呼哧带喘举目四望想看看跑到了什么地方。只见月冷星稀枯树荒草草丛间坟丘起伏石碑嶙峋刚才慌不择路却是逃进了村后的坟茔之中。 这片坟地据说是块风水宝地而且此地无主十里八乡死了人都往这埋无数坟丘是一个紧挨着一个封土新鲜光洁的是近年新坟长满了荒草的老坟更是多得数不清。前些时候有数股粤寇在这一带出没跟官兵恶战了几场才刚刚退去战场上积尸数千。来不及掩埋的尸体腐烂臭引了一场不小的疫情所以最近这周围的百姓死得比以往多出许多这片坟地也随之添了许多坟丘。家境稍微富裕的都有碑有棺那些穷苦人家就没那么走运了临死混上口薄棺就不错了或者干脆直接拿麻席一卷胡乱刨坑埋了坟包也小得可怜至于石碑更是能省就省或是插块木牌树枝代替。那些没有了记号的新坟很快就成了无主的孤坟。 到了晚上乌云遮月的时候坟地里鬼火闪动偶尔有一两只野猫从草间蹿出还有些不知道是鬼哭还是狼嚎的怪异响动不时从坟地深处传来听得人肌肤起栗。 张小辫一向胆大包天反正是贱命一条活着也是吃苦受罪扔在哪不是扔所以他向来豁得出去从不忌鬼避神要没有这种胆量又如何敢一个人晚上住在那神佛狰狞的破庙之中。不过一看自己跑到了这片坟地他心里还真有点打憷赶紧对四周的墓碑坟丘作了个罗圈揖:“各位大哥大姐小人张三不敢造次无心惊扰得罪勿怪得罪勿怪……” 说着话他转身就要离去正在这时忽听身后的一个坟丘里面传来一阵嘭、嘭、嘭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是有人在使劲撞木板门。不过这乱坟茔子里哪有人家的门户这声音必定是在撞棺材盖子。 正值中夜四下里静得出奇显得这撞棺材盖子的声音格外惊心动魄。张小辫觉得自己脑袋后边拖着的小辫子都竖起来了但他并没有立刻逃跑。刚才他跑过了劲喘个不停加上肚里又没食实在是迈不开腿了当下用衣袖抹了抹鼻涕打量着四周的坟茔心想这是哪路死鬼跟你家三爷做耍?三爷不是给你们作过揖了吗怎么还不依不饶的想吓得三爷磕头求饶不成? 可那坟中撞击棺材的声音越来越大张小辫猜想许不是有盗墓掘冢之辈在撬棺材?定要看看是什么作怪。要是真有挖坟掘墓的三爷就吓他一吓给他来个贼喊捉贼卷了他的赃物这叫贼吃贼越吃越肥。 他三两步转到坟后只见这是一座无主新坟土丘下被人掏了个大窟窿那嘭、嘭、嘭的怪声正是从那窟窿深处出来的。他刚走到近前就听那坟侧的窟窿里一阵巨响一张满面流血、红毛丛生的大脸从窟窿里探了出来。那张脸的脑门上生了一个椭圆形的大肉瘤吐着鲜红的舌头嘴边牙齿上还挂着血迹双眼凶光四射恶狠狠地盯着张小辫。 张小辫心中叫苦怎么就没想起来是这个东西!现在想起来也晚了只好转身落荒而逃。 原来早年间的野狗和现代的野狗大不同有些野狗的种类在解放后社会稳定下来就逐渐绝迹了。乱世之中人命如同草芥因为死的人太多暴尸于荒野的情形到处都有所以吃死人的东西也就多了。乡下山野间有种专吃死人的野狗能闻着死人的臭味在坟上刨洞刨到棺材了就用脑袋撞破棺材挡板然后把棺中死尸拖出来吃肚肠子。这种野狗体形巨大生性凶残吃多了死人的肠子它就不想再吃别的东西了有时候碰上落单势孤的活人也往往直接扑过去咬死。长着血瘤的野狗常年吃死人肉身上尸气重牙齿带有尸毒被它咬到了就别想活。它的特征是脑袋上长了一个血红的大瘤子这瘤子比铁锤都硬。穷人的廉价薄棺最好的不过是“三寸柏木板”棺板被这狗头撞不了几下就能撞穿。这种简易的棺材有个俗名就叫“狗碰头”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死者家人买了副“狗碰头”回去将死者尸体盛殓下葬了家人也就算尽到心了然后棺材里这位您就等着喂野狗吧。可在当时就连这种三寸板的“狗碰头”还都供不应求。 这正是:“人无伤犬心狗有屠人意。”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话 猫哭坟 书接前文说的是张小辫半夜偷鸡不成误走荒坟不料惊动了一只在掏死人的野狗。那只野狗掏了座新坟刚刚撞开了棺板咬得棺中死尸开膛破肚正要往外拖拽肚肠忽听背后有动静立刻打坟中钻了出来。它也是饥火中烧加之又刚舔了些人肉尸血此时一见单个孤丁堵着洞口那双布满红丝的狗眼顿时凶光毕露“嗷”的一嗓子从坟墓里蹿了出来奔着来人便咬。 张小辫一看大事不好叫了声:“有种的别追来……”话音未落扭头便跑本来明明跑不动了但惊慌之下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撒开两条腿飞似的就在坟地里跑开了。他心知肚明要是一直这么跑下去不出十步就得让那野狗扑住扯出肠子灵机一动脚下疾停躲开背后野狗扑咬之势斜刺里跑向坟地深处借着墓碑闪躲逃避。 野狗猛扑了一空不禁恼羞成怒随即一拨狗头抖了抖脑门上那颗血红的大肉瘤也是一头斜撞出去紧追着张小辫乱咬。张小辫在坟丘和墓碑之间东一头、西一头地乱钻坟茔间地势高低错落挡住了野狗狂追的去路。这一人一狗就围着几座坟墓兜开了***那野狗虽是猛恶凶残眼看到嘴的活肉却一时难以扑住。 最后这野狗终于明白过味儿来了它不再跟张小辫在坟茔地里乱钻而是一个虎跳跃上一座高大的坟头想要居高临下直接跳下去吃人这就叫“狗急跳墙”。其实就算它不这么干那位张三爷也快跑不动了他此刻吁吁气喘胸膛都好似要炸了开来。 但狗急跳墙人急也能生智张小辫眼见自己陷入绝境这厮胆子倒也真大将生死置之度外干脆弯腰蹲在地上不再逃了。自古兵不厌诈三爷这招也绝非是匹夫之勇。 在乡下走夜路难免会遇到豺狼野狗老百姓们在吸取了无数血的教训之后逐渐摸索出了一些防身之道有句话说得好:“狗怕弯腰狼怕捣鼓。” 豺狼野狗再怎么凶残也自有它的弱点狼的疑心最重如果一个人在晚上遇狼难免胆战心惊可要转身一跑十有**就被狼追上吃了。倘若当时能够沉得住气假装对恶狼视而不见在口袋里东翻西翻做出一些连你自己都不明白的动作那狼就不敢轻易过来咬你它疑心你这是设计要收拾它。而野狗就怕人弯腰它担心人一弯腰是打算捡棒子打它;甭管多凶恶的狗天生就对棍棒有种极强的畏惧之意。叫花子都带打狗棒正是出于此因。 可也该着张小辫走背字他大概偷鸡摸狗的事做多了时常显得贼眉鼠眼身上正气不足此时把腰弯了假装要捡棍棒打狗那野狗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从坟丘上顺势跃下重重扑到了张小辫身上。 张小辫叫了一声命苦还以为自己要丧身在此没想到他身后坟丘土垄下有个裂缝缝隙宽大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洞口那洞口都被荒蒿乱草掩盖了即使走到近前也是看不分明此刻他被那恶犬一扑倒地连人带狗都落进了坟窟。 那坟地土垄下的裂缝虽深颈口处却是好生狭窄。张小辫身子骨单薄顺着裂缝斜刺里滚了下去可那野狗常年吃死人肚肠生得似马驹牛犊般壮大硬生生卡在窄处揉做了一团进退不得。 张小辫捡了条命也顾不得身上摔得疼痛此时落在地缝深处四周皆是伸手不见五指根本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望见远处忽明忽暗的似有灯光于是打点精神摸将过去。 无多时土垄岩层已尽他摸至一道寒气逼人的石壁触手所感石壁之砖奇大凛冽之气透人骨髓。那壁上裂开一缝穿过缝隙便能见到壁后是间石殿墙上钉了一盏命灯如豆明暗恍惚张小辫哪知其中厉害见有灯光便从墙缝间挤身而入待看冥殿中情形更是觉得诧异莫名。 但见那石殿命灯下摆着享桌享桌是种青石棺床其上停着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年纪约莫十**岁身上殓凶衣嵌金戴银好是阔绰。看服色绝非近代之人可这年轻女子云鬓雪脂眉目清丽脱俗又哪里像是故去千百年的死人。张小辫害怕归害怕不过眼下生计没有着落正穷得揭不开锅见命灯下珠光宝气如何能不动心。 殿内还摆有许多造型诡异的纸人纸马死者身旁更有一池碧水晶莹清澈。张小辫刚才逃得口干舌燥当下用手掬了几捧水喝了个痛快只觉甘甜胜于仙露不过仙露到底什么滋味他却从没尝过。喝完水脑子就灵活了些许他心想这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命苦之人是怕穷不怕死于是狠一狠心凑到女尸近前拔金钗、褪玉镯、拽香鞋……把值钱的东西全扒取了下来又脱下那女子一件殓服打了个包裹边忙边对那女尸说话给自己壮胆:“看你这小娘子穿金戴玉生前想必是位受用过的贵人小人却是生来命苦早已三月不知肉味。而今生计无着不得不借小娘子些零碎事物换些米面粮油为生还望小娘子莫怪日后若让小人有出头的时日再来烧纸上香还你些人情……” 正当张小辫掠取金玉之时忽听石殿角落里一声猫叫连忙转头一看只见从那没有灯光的黑处爬出一只大花猫。出人意料的是那花猫竟作人声悲鸣哀号哭得凄风惨雨。张小辫见过出殡的哭孝子这只花猫怎么就如同是在给死者哭坟吊丧这老猫岂不是成了妖怪吗? 那只大花猫对张小辫视若无睹瞪着两盏红灯般的眼睛悲哀哭号。猫哭之声在这寂静的地下格外凄厉刺耳张小辫不免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厌恶之情。这老猫也来装神弄鬼他心中不由得动了杀机。 想到这他趁那花猫不备用裹着金银之物的殓服突然将其按住只觉那大花猫挣扎了几下就被活活憋死了。张小辫心想现在饿得走回金棺村都走不动了三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吃了你这成精的老猫祭祭五脏庙看看到底是你这鬼猫的道行大还是你家三爷道行深。 张小辫胆大包天仗着以前跟老道学过画符捉鬼半点也不把幽冥之事放在心上。他把这好大一只花猫剥皮开膛胡乱收拾一番拔下石壁上的命灯在殿中找些纸马香锞拢起堆火来就将那猫肉在火上翻翻回回地烧烤。不承想手艺不济却把那猫肉烧焦了外边黑糊糊地烧成了一层黑炭。但张小辫饿得紧了饥不择食闻了闻还挺香也不觉得有多糊张口就想去咬那烤猫。忽然一双冰冷如钩的手从背后掐住了他的脖子就听背后有个阴森森的声音在问:“小厮可见我宫里的花皮猫去了哪里?嗯……你这短命小鬼烤的是什么东西?” 张小辫惊得魂不附体胆子再大也撑不住了想画符念咒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好随口应道:“没……没见这烤的是……是烤鸡。”只觉身后一股凉气吹来他全身战栗汗毛孔都好似结出一层冰霜背后那女子的声音再次逼问道:“烤鸡怎么会有四条腿?”张小辫兀自硬着头皮辩道:“三爷烤的这是两只鸡两只烤鸡四条腿……” 有分教:“阎罗殿上充好汉怨魂缠腿怎得脱?”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再说。 第三话 凤尸 且说张小辫懵懵糟糟闯入一座古墓见有一只老猫哭坟便以为是妖当即下手害了那猫性命剥了猫皮在火上细细地烤不想惹出墓中屈死的厉鬼前来寻猫。张小辫被那鬼从身后掐住脖子逼问情由他兀自强辩烧糊的这物是鸡非猫。 身后那鬼如何肯信钢爪般也似的一双冰冷大手恶狠狠地锁住他的哽嗓咽喉。张小辫只觉颈中吃紧赶忙去掰那鬼手但他身单力薄又饿了数日哪里挣脱得开顿时翻起白眼吐出舌头正是无常二鬼索命来哪管你阳世难割舍。眼瞅着张小辫被掐得三魂七魄离壳就要去到那枉死城中做个怨魂。 正在生死相分之际忽闻霹雳一声石殿内飞沙走石身后石墙被土炮从外打破了一个窟窿张小辫被烟尘碎土一呛涕泪横流耳朵震得嗡嗡轰鸣脖子上的鬼手也就此消失无踪。但听得被土炮打破的砖墙后有人声响动张小辫立时翻倒在地装死。他飘零江湖日久也好个急智明白这是有贼人前来盗墓若被他们撞见多余的活人在这石殿里自己必被贼寇害了性命事急从权只好躺在石墙破损的瓦砾堆中纹丝不动。这几年兵祸横生到处都是死人横死惨死无人收尸者屡见不鲜所以他装起死人来几可乱真。 所谓无巧不成书还真就让张小辫给猜着了原来是有两个盗墓贼早就打听得金棺村坟茔地下有前朝古冢踩盘子认泥痕反复勘验之后挖掘盗洞。盗墓是暗地里偷摸之道半分急切不得非只是三两日的工夫只在夜晚才肯勾当直用了半月有余方始至墓砖。 今夜三更两个贼人携带工具再次潜入盗洞以土炮破了墓墙见冥殿中命灯仍亮着料定殿中并无瘴疠之气当即拢烛而入。其中一贼身披蓑草长衣当先进了石殿。他见盗洞口躺着个皮包骨头的少年灰头土脸面目难辨且一动不动是个死人那贼禁不住奇道:“咦……这贵妃娘娘的金棺墓里却也有个殉葬的接引童子不过这童儿怎地恁般大了?人殉的童儿不都是十龄以下为佳?” 他身后那贼却催道:“是殉死的小太监亦未可知。贤弟也休要多问这冥殿中最忌好奇二字快取了明器回去时辰若早时还能连夜到城里观花楼找个小相好亲热亲热。” 两个盗墓贼财心切自是没心思仔细打量装死的张小辫先绕殿一周见后壁有个被地震震开的裂缝成年人钻不进来并未在意随后径直来到棺床前见并无棺椁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素衣无饰直挺挺躺在其上。二贼见此情形都惊诧莫名惊的是这女尸保存如此完好竟似活人入睡稍不留意就能惊醒了她。人死不腐不枯一是怨念难消二是已成僵人三是死得不明不白沉冤待雪不知这贵妃却是有何古怪?诧的是一无棺椁二无明器。相传当年有纸棺纸衣的薄葬之人也许年久纸棺纸椁都已消解尽了但没有殉葬的明器着实令人恼怒费了这么大劲难不成空手而回? 张小辫躺在地上听到那两个贼人破口大骂心想:“二贼有所不知那一包金银饰都被你家三爷卷包收了正压在身下你们既然扑了个空就别赖在此地不走快走快走快走……”他之所以如此盼着那两个贼人离开实是装死装得太久在碎石尘土里全身生疼想大口喘气也是不敢再难坚持下去了。 可有道是贼不走空那二贼怎肯甘休俩人一瞧贵妃身上还有几件衣服当下协力用绳索套了凤尸将衣衫一件件尽数除了。可怜那贵妃含恨而死埋香地下尚未化去形骸到头来又被两个贼人剥得精赤条条身上连一丝线头也没剩下。 二贼裹了贵妃的衣服又自尸身上抠取了适才张小辫没拿的屁塞和口含正待离去但见到脱了个溜光的凤尸真是好端端一床美色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死人不由得全身燥热淫心大盛生起了奸尸的邪恶念头。二人往常盗掘古冢从没过什么大财见到棺材中的那些死人无不又臭又烂或是朽得仅剩几块骨头但这贵妃是什么人?那是皇上才能睡的女人今夜天赐良机何不尝尝当皇帝老儿究竟是什么滋味? 越想越觉得全身热口干舌燥俩人随手掬了几捧玉池中的清水想让清凉之意压一压心头欲火。毕竟奸尸这事从没干过不过酒气财色四面墙不是神仙跳不出艳尸摆在眼前喝了凉水也不济事反倒把淫心撩拨得旺了。万事都有个开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犹豫什么。 秀才见面讲书屠户见面说猪俩盗墓的贼人在一起能商量什么好事?俩贼人互相壮了壮胆为了防止凤尸诈了用麻绳先把它脖子吊住双手扎了随后二贼奸笑着爬上棺床要图一番皇帝老儿般的风流快活…… 张小辫躺在殿角正撑得难耐听那俩盗墓贼嘻嘻笑着去奸那凤尸心中也是有些好奇可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惊动了那俩贼。但听得片刻这墓室中竟然没了动静那对盗墓贼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他不禁又惊又疑又苦等了好一阵子石殿里仍没动静这才悄悄侧过头偷眼观瞧。只见两个贼人趴在贵妃**的凤尸旁各自提了一把尖刀互相刺入对方胸膛脸上还都保持着僵硬的淫笑血流满地竟已死去多时。 书中暗表冥殿里的“金池玉液”正是一个索命的机关寻常之辈怎知它的厉害之处?如饮此水必癫狂至死被怨魂缠身。 张小辫哪知其中缘故但坐起来一看地上却无烤糊的老猫也猜到了一两分那鬼水不能轻易就饮饮后有恶鬼缠身。他大吃一惊一激灵从地上跳起身来想要抄起那包明器夺路而逃不料伸手一探没有摸到明器却摸到了毛茸茸一堆活物殿中命灯恍惚欲灭一声阴森的猫叫从他身后传来。 这正是:“不进阴曹地府门哪知活人多舒服。”毕竟不知金棺坟又出何等变故且留下次分说。 第四话 林中老鬼 张小辫摸得毛茸茸的一只老猫只听那猫叫声凄惨悲厉犹如鬼判催命不禁暗骂一声:“石头芽公鸡下蛋许是前世不修?怎的天底下的怪事都叫三爷撞上了。我日你死猫的先人休要冤魂不散再来缠我……”心中虽是骂个不休实则惊惧已极三魂悠悠着地滚七魄渺渺满天飞恨不得脚下生风赶紧开溜但是连惊带吓加上腹中五脏庙久未享受供奉虽是想逃却只有心无力。 心神恍惚之际张三爷就感觉一只大花猫爬上了自己的头顶他以为这猫是鬼变的又哪里敢去动它分毫任凭那花猫在自己头顶肩膀之间蹿上跳下地遛了几个来回。 张小辫暗骂死猫欺人太甚偏又作不得就在这时候墓室角落中蓦地站起一个人来。这屈死贵妃的金棺墓中四个角落阴晦积郁暗不见物张小辫何曾想到那里会藏得有人而且此人定是在自己和两个盗墓贼之前进来的天知道来者是人是鬼惊奇骇异全然不知该做何理会只好呆坐在原地看那人意欲何为。他陷入眼下这般境地接下来不管是死是活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只见那人身材瘦小佝偻着身子看样子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身穿一袭破旧不堪的灰色布袍脸上遮了块黑布也瞧不出他有多大岁数只露出两只精光闪闪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像是活人。 张小辫看了这人长相心道不好怪不得贵妃小娘子没有棺材尸体直挺挺地撂在床上原来那棺材板修炼成精了变做个干瘦老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赶这当口出来怕是要去三爷。 可从墙角走出来的那个精瘦老头并没有理会张小辫他径直走到墓床前对着凤尸行了一礼随后给墙上那盏命灯添了些灯油把墓室中的情形照得更加明亮随后又去那两个倒霉的盗墓贼尸体怀中摸索了一番搜到一包干粮。 老头捧了干粮这才颤颤悠悠地走到张小辫面前把干粮面饼扔在他面前然后一言不地瞪着张小辫仔细打量。他那对精光闪现的眸子好像能看透人的骨髓血脉瞧得张小辫肌肤起栗全身都不自在。 张小辫头上顶着只猫看了看对面的老头又瞧了瞧扔在地上的干粮不禁饥火中烧。他人穷志短这老棺材精把干粮放在这里八成就是让张三爷吃的人在矮檐下又怎好不低头他赶紧伸手抓过面饼胡乱往嘴里塞着那饼子干得都打裂了但张小辫知道古墓里的泉水活人不能随便喝于是翻着白眼硬往肚里咽。 他一面狼吞虎咽一面以“人莫与命争”来开解自己。看来三爷眼下还要再艰难困顿些个时日俗话说“莫欺少年穷”这人若年少便是来日方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指不定哪天就轮到张三爷时来运转到时候天天大块吃肉…… 张小辫也不顾那老头盯着他看只顾填饱肚子可忽然想到:“糟糕老棺材成精那是要吃人喝血的难不成它瞧我身子单薄瘦弱便要先喂得我肥胖了再吃?”想到此节他神色愕然看着面前那蒙着脸的老者嘴里含着几大块干面饼硬是不敢再继续咀嚼了。 那老头忽然对张小辫说:“后生且休要惊慌你可知老夫我是何许人也?”他说话的声音犹如锯木头一般说不出的诡异古怪。 张小辫一看棺材精开口说话心想若能套上交情此事八成还有转机。他常年流落四方目睹世上现状多少知道些世态炎凉的道理阿谀奉承那套也都明白见人就说人话遇鬼需说鬼话加上他言语便给嘴皮子好使此时听那老头一问赶紧使劲咽下口中食物答道:“小人张三虽不知老前辈是何许人也不过义气之情见于眉宇想来定是当今世上的一方豪杰……” 那老头闻言已然明了张小辫不知他的来历当即点了点头引着张小辫来到一面墓墙边用衣袖抹去墙上灰尘露出大片古彩斑斑的壁画。画上是数不清的猫花猫、白猫、黑猫……或憨睡或嬉戏或扑捉鸟雀猫的种类姿态五花八门虽是神态各异却无不栩栩如生原来是一幅惟妙惟肖的百猫图。 张小辫暗自吐了吐舌头敢情贵妃小娘子在宫里养过这许多老猫?死后也要将它们画在墓中相伴但不知这老头到底是何居心让三爷观看这群猫图想做什么? 心下正自狐疑就听那老者在他身后低声说道:“想办法数清画中究竟有多少只猫若数错一只你这辈子就要跟我一样留在金棺墓里永远都别想重见天日了。” 张小辫闻听此言大惊失色他向来知道幽冥之事绝非虚妄之说何况刚刚这墓中闹鬼他是亲身经历事到如今也不由得不信了难道这老者同样被墓中怨魂困住脱身不得? 那老头木雕泥塑般丝毫不动生色蒙住的脸上仅露出两只无神的眼睛见张小辫惊得蔫呆呆不知所措只好对他说出一番话来让他得知其中根苗。 原来金棺坟中的贵妃生前嗜好养猫爱猫成癖常蓄佳猫过百并给它们精制小床榻及锦绣帷帐等诸多玩物。仗着皇帝对她的宠爱她俨然将戒备森严的禁中大内当做了猫园猫圃。然而她养的这些猫皆是珍品屡显灵异结果惊了太后她也被逼银铃吊挂而死。 贵妃含恨而死被葬在金棺坟中太后狠毒又将她养的百余只猫无论良贱尽数绞死埋在墓室金井之下。金井中一股清泉皆为死猫怨气所化有误饮此泉之辈则必见厉鬼。刚才算是张小辫命大被盗墓贼的土炮震昏了片刻否则此时早已到森罗殿上标名挂号去了。 张小辫听到此处险些落下泪来哽咽着对那老头说道:“想小人张三怎么地如此命蹙?被恶狗所逐误入此地又不曾伤损了贵妃娘娘的凤尸分毫竟会鬼催般喝了几口泉水惹来祸事上身……想来这位老前辈也是同样遭遇。前辈都未曾数清墙上绘了多少只猫小人年轻识浅恐怕更没指望了……敢问前辈高名大姓仙乡何处?又怎会对金棺坟中的掌故所知如此周详?”他盼着跟那老头同病相连万一自己出不去了要在古墓中过活还指望那老头能给些照应于是连忙套近乎但他心中尚有三分疑虑说到最后不免要探探对方的口风。 那老头似乎已有些不耐烦了冷哼了一声说道:“老夫云游四海到处为家活得年头多了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得了。如今世上识得老夫的都以林中老鬼相称。我在这金棺坟里苦候了多年没日没夜不分黑白地为贵妃娘娘守陵只为等来一个能数清百猫**图的福大命大之人……”说到这老者锯木头般地干笑两声似是不怀好意地盯住张小辫:“嘿嘿……就不知这人会不会是你张三?” 张小辫大吃一惊眼见墓室中命灯昏黄、鬼气迷漫越觉得这蒙着脸的老头不是活人何况连他自己都自称是什么“林中老鬼”只怕唤作“墓中老鬼”才更恰当。这老鬼既非盗墓贼也不是像自己这般“一身撞开是非门”误入此地听他言下之意已在墓中等了不知有多少年月鬼知道究竟是有何图谋?往深处想想不免令人觉得头根奓。 想到此处张小辫有心想逃口中应付道:“原来老先生是在等人小的我尚有要事在身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娘等着抓药可就恕不奉陪了……”说着话脚下生风转身便逃忽觉背上衣襟一紧已被那自称林中老鬼的老头一把揪住拎小鸡似的将他掼到墓墙前:“天亮前若是数不清楚可休怪老夫无情。” 张小辫被捏得痛入骨髓这时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只有任人摆布被逼着去数《百猫**图》。初时只是走马观花地粗略一看此时定了定神再细加分辨只见墓墙上的群猫分布有致其中似是大有名堂。 往日里张小辫所见之猫大多长得不怎么招人待见。当时养猫为嬉都是京中王公贵族们茶余饭后的消遣一只没有杂毛的纯白狮猫或波斯大猫等佳品往往在京城中要价极昂;而在寻常州府的乡间坊里则多是些脏兮兮的贼猫野猫即便偶有家猫也是毛色灰暗品相不佳。 反观金棺坟里的百猫图上半部分尽是猫中佳品面圆齿锐体丰神定黑者如乌云盖雪白者如银钩玉瓶虎纹斑斓者如同团滚绣球。而中部所绘之猫略次越是接近墙根壁画上的猫越是低劣。 最底部是四只一模一样的精瘦小猫唯独目光炯炯不失神采。这四只小猫像是一胎所产张小辫记得在金棺村里曾见到有只野猫一胎同产四猫村中有懂猫的老人看过后说猫以每胎少生为贵一贵、二笨、三贱一胎所产四猫唤作“抬轿子”分文不值而且也活不长久必定早夭。 张小辫看到此处心下寻思:“想必是皇帝老子伤心他这美貌妃子惨遭横死寻了巧手匠人将她养的猫都绘在金棺坟中相伴。从图中所观那贵妃小娘子生前倒是不分贵贱什么猫都养可眼下三爷的小命却还不如四只抬轿的小猫稍有大意就要被那老鬼去了。你们这些猫祖猫仙若是在天有灵务必要保佑三爷别出差错今后若还有命在必使钱请和尚法师来做道场周全你们早日升天。” 他一边暗地里祈祷一边细数壁画上所绘群猫反反复复数了六七遍越数越是头晕眼花好像百猫图中的猫都是活的看似一动不动实则东躲西藏一眼盯不住画中就起了变化每数一遭数目都是不同数来数去只知画中之猫约略有百十来只但到底有多少只却根本数不出来。 张小辫越心慌六神无主地还想再数却听身后墓室里响声有异急忙回头一望只见那死而不化的贵妃尸身虽然未动但它双手指甲突然暴长僵硬的指节正“嘎嘎”作响…… 始终站在张小辫身后盯着他的老头也听见响动冷冰冰地看了一眼凤尸自言自语道:“那两个蠢贼既有挖坟掘墓的手段就不知僵尸的压口之物拿不得吗?掏去了口含还想奸尸真是找死……”随后抬手揪住张小辫的肩膀逼问道:“今夜时辰不善切莫惊动了正主儿快说墓墙上有多少只猫?” 有道是:“片言能惹塌天祸语不三思莫出口。”生死一线谁又敢信口雌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话 瓮冢山 且说一老一少两个在古墓中反身看那贵妃的凤尸早被那对意图奸尸的盗墓贼缚住了尸体骨节作响却十分令人心慌。那老头翻出压口的玉含重新纳入贵妃口中再次催着张小辫快些数猫时辰等不得人。 张小辫在那老者催逼之下生出一股急智眼见图中群猫看似杂乱无章实则环合排比暗呈九宫之势哪里是什么百猫图分明是道镇墓压胜的符箓。他曾跟随一位云游扯卦的老道为徒识得些画符念咒骗取钱财的术士伎俩九宫八卦早看得熟了认出壁画中暗藏符门心中先有了些计较定睛再看时才瞧出此图厉害恐怕图中藏符是用以镇压墓中邪祟一旦道破玄机解开此符却不知会惹出什么弥天大祸? 但张小辫此刻被逼不过只求保住小命要紧指着墓墙上的百猫图道:“这百猫图实际上是镇墓的古咒十阳之下乃余孤七相八壮九为玄按九宫图中五雷总摄之势排列小人斗胆以此度测图中之猫共计一百二十有四……”说完赶紧去看那老者的反应暗中担心蒙错了数目立刻就要命丧当场。 只见那自称林中老鬼的蒙面老者露出的两眼中枯无神采丝毫没有喜怒之色若不是还能开口说话张小辫准会以为那是具刚从泥土中刨出来的干尸。等了半晌那老者才缓缓点了点头将掐住张小辫脖子的手放开对他说出一番话来。 林中老鬼自称能推会算推算出在误闯金棺坟的人中会有一个能数清百猫图的奇人。此人不仅命大而且造化极大命中注定要有巨万之富所以在古墓中苦等多年想要成全他一场如今终于把张小辫等来了这正是:万事天注定浮生空自忙。 张小辫闻听此言心想:“这都让三爷蒙上了?看来该着是我时来运转竟然命中注定有此际遇。”不过他这些年极贫极苦步步不着处处难依虽常以人生功名富贵都有天数来劝慰自己但也不免怀疑这辈子能否还有飞黄腾达的时日向上的心早已有些冷了。何况在古墓中遇到的这个老头处处透着古怪诡异他说的话让人如何能信? 林中老鬼见张小辫目瞪口呆便又道:“试看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争名逐利?其中又有多少人有命无福该他富的不富、该他贵的不贵你张三虽是一身黄金骨但无高人指点迷津也是枉然。若能信得过老夫愿意周全你一世大富大贵。老夫别无所求只是与你有缘不忍看你抱着黄金碗做叫花子故此点拨你一场也好种些善因。” 张小辫想做财主的心思早有多时听到此处先是信了七分纳头拜倒连称:“多谢老前辈成全。若真能让小人有住黄金屋、娶颜如玉的福分生生世世也不敢忘此大恩大德定给您老人家建座生祠月月烧香、年年上供。” 林中老鬼干笑几声:“张三啊张三老夫可不贪图你小子造的生祠你想要黄金屋、颜如玉嘿嘿……这又有何难你且休要性急人生在世须有一技傍身才能立身处世否则即便是家中财过北斗也早晚会有坐吃山空的日子。今夜老夫先授你一套秘术你一生无穷无尽的财爻1都在其中了。” 张小辫欣喜欲狂赶紧又给那老头磕了几个响头。林中老鬼当下就在古墓中授了一套奇术予他这是套什么奇术?尽是些“分猫辨狗、识鱼认鸟”的秘要诀窍。乾坤中的星土云物变化无穷万人有万张脸面千人有千般性格所以自古有算命看相的;天地间分布着山川河流动静之理、风水之道所以也有那相地相水看阴阳宅的;日月轮转星辰变幻天象能昭示吉凶所以也有星官相识天星推断福祸可从未听说有将相猫相狗之术聚于一道的方技。 列位看官有所不知世上万种生灵世人往往管中窥豹只识得其一斑。虽也知道“雀衔书、犬识字、鹦鹉能言、猩猩善醉”那些都是善通人性的灵物却不懂纵然普通如鸡犬猫鼠之辈中也时常会藏有凤麟异属的神俊之物。 比如马匹之中向来有优劣之别至者乃千里良驹可怎样才能从中辨出玉花骝、云烟豹?老鼠中有丧门灰、棺材嘴;猫鼬中又有碧啸烟、焦足虎……林中老鬼就传授了张小辫这么一套分辨猫狗虫鱼的《云物通载》异术先是细细分说一遍然后连图册带口诀一并都给了他。 张小辫满以为会学一套点石成金、化铅为银的财秘术谁知竟只是些猫狗之道既不当吃又不顶穿不由得好生恼怒八成是让这老棺材精给骗了凭空欢喜了一场可也不敢在嘴上明说只得唯唯诺诺地暂且学了。 随后那形如枯木的林中老鬼又让张小辫将贵妃娘娘身上的金玉饰从包裹中一一取出来给凤尸重新穿戴齐整。他告诉张小辫:“非是不肯给你这些金玉之物只是你这副破衣烂衫的模样拿了大内皇宫之物进到省城也无处销赃没的被城中做公的捕快拿了问你个盗古冢的罪责。”说罢只将两个盗墓贼子身上的干粮和散碎银钱裹起来给张小辫随身带上。 张小辫眼见丢个西瓜捡了芝麻心中一百个不情愿磨磨蹭蹭地将饰珠宝物归原主。 书中代言这世上之事都有个机缘因果绝没有无因无由的起处任你翻来覆去、倒横竖直都脱不开前因后果。那林中老鬼与张小辫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又不曾亏欠他为何愿以秘术相授?原来确是有他不可告人的非分妄意图谋非是要种善因实乃深埋祸机十句话中倒有八句是虚只把贪图富贵的张小辫蒙在鼓里不过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等安置妥了凤尸身上诸般殓服饰林中老鬼便将张小辫带到墓道前用枯柴般的声音说道:“老夫也知你眼下生计无着不过只须依我指点再忍上几天把那星土云物之道仔细揣摩眼看着就能时来运转。离金棺村不远有座荒山名为瓮冢山一两天之内此地必有大雷雨雨住后村里人都要上山届时你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切记、切记!现在时辰不早坟茔地中不宜久留你我就此作别今后你有马高镫短的时日老夫一定再来相助保你荣华富贵平步青云。” 张小辫欲待再问却被那老头从背后一推踉跄着出了盗墓贼挖掘的盗洞到得外边回视身后正在乱葬岗内一株歪脖子老树底下。这时遥听金棺村中鸡鸣四起东方白矣。 张小辫失魂落魄地摸回村中古寺想起自己在那渺渺茫茫连做梦也梦不到的古墓里撞上一番没头没脑的遭遇可见福祸无门并不由人计较。他连夜未睡困得紧了又吃了一场惊吓神困体虚倒在佛龛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不知过了多久忽地里雷声大作老天爷好一番行云布雨大雨震雷直下了一昼夜方止。方圆几十里内山洪陡涨但金棺村里的百姓却是人人面有喜色。原来农作物历来有个春种秋收的时令在当地有句民谚神仙难过二八月这时节正是地里青黄不接的日子加上战祸连年田亩禾垄早就荒了大半就算往日里的富足之家如今也大多没有隔夜之粮普通的百姓更是吃了上顿愁下顿断炊实属寻常。但离村不远的瓮冢山里有几道淤泥河每当暴雨之后山上便有许多大虾蟆为了躲避洪水都从淤泥河里逃上山坡。 当地人说的“虾蟆”就是咱们所说的蛤蟆。淤泥河中的蛤蟆借着水草丰厚都生得又肥又大。雨后大群蛤蟆窜上山坡正是村民们解决粮食的大好时机。一个人拎几个麻袋上山随手去抓蛤蟆一天下来能装满几大口袋家中吃不了这许多便趁着蛤蟆兀自鲜活尚未憋闷而死的时候运到城里换些油盐茶叶。城中酒楼饭馆里有讲究的做法放在沙锅里用花雕煨了文火慢炖加入冬菇、火腿、笋片等物相佐整治得香熏可口、五味调和专给那些使得起钱的达官贵人享用也算是道上册在谱的名菜。 这日大雨过后天刚放晴村中各家各户就纷纷遣出人丁结伴进山抓蛤蟆就连王寡妇也顾不上追查偷鸡的贼人了赶忙给她女儿小凤准备麻袋、干粮让她到瓮冢山上多捉蛤蟆。同去的一干人等无非是村里相熟的刘二、李四、孙大麻子张小辫自然也混在其中。 一路赶去到了瓮冢山好座大荒山只因山体臃肿形如葬人的瓮棺是以得名。村民里年岁大的便赶着驴车在山口等候其余手脚灵便的都各携麻袋木棍寻着能落脚的野径攀上荒山。 张小辫并无心思跟着村民们捉蛤蟆他只是寻思着古墓中那老头嘱咐的事情如今下雨上山的事情无不一一应验看来此番离财暴富已不远了心中窃喜攀藤附葛走上山来。 瓮冢山是片荒山野岭山势十分平缓但山下荒草蔓延没有路径可走。张小辫仗着腿脚利落在乱草中走得极快正行得起劲忽然耳朵被人扯住剧疼之下咧着嘴停下脚步转身一看却是王寡妇家的小凤。 小凤倒竖柳眉揪住张小辫的耳朵叫道:“张小辫是你这小贼常在我家偷**害得我娘险些被你气得中了风。要帮我捉五麻袋虾蟆才肯饶你。” 张小辫大怒小凤这丫头片子怎的同你那寡妇老娘一般泼辣蛮横张三爷到你家偷鸡又不曾失手被你们母女当场拿住现在却来凭空栽赃真是岂有此理。可他刚要作小凤手上忽然加劲狠狠扭他耳朵把张小辫疼得哇哇大叫想要挣扎又怕被小凤把耳朵撕破毁了他大富大贵的福相。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连声答应:“怜你家中只有母女两个又没半个男丁今天帮你捉五大麻袋虾蟆便是……” 小凤知道这张三只是嘴皮子上伶俐掉过头去就不认账便招呼村中同来的其余伙伴让张小辫在众人面前答应了这才放手。张小辫还打算暂时在金棺村里混些时日自然不肯被人看做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徒只好自认倒霉没来由地给小凤家当了短工不免在心中暗自狠将来了大财之后就使钱把小凤买走卖到青楼里接客那时才让你知道三爷的厉害。 他胡思乱想之下早已被小凤捉着同数十个村民一同上到山坡。这里荒草渐稀大伙用手中棍子在地上乱拨将那些伏着的蛤蟆都惊动起来霎时间成千上万的大蛤蟆逃窜开来颇为壮观看得人眼也花了。众人见竟有如此多的蛤蟆往年绝无这等景象当下无不喜出望外口中呼喝叫嚷着分头去捉。 四下里的蛤蟆都是蠢物漫山遍野地乱蹦乱窜被众人像捡石头似的一只只轻易拿住了扔进麻袋里面装满了便一袋袋拖下山去交给看管驴车的人装载捆缚起来。赶到后来山上的蛤蟆都被赶入了山坳村民们捉蛤蟆捉得兴起但一到山坳处却都停下脚步虽是心有不甘却都不敢再往里面走了。 村民中为的孙大麻子指着山坳对大伙说:“眼前那片去处便是瓮冢山里的美人坑地势险要向来人迹难至故老相传说里面藏了个妖怪常常要吃活人脑髓我等切莫再往前走半步了。” 张小辫心中却早有计较正要去美人坑里走上一遭听孙大麻子说要回转去那如何使得?急忙撺掇众人:“山坳里淤泥河是积水积泥之地正是虾蟆最多处。大麻脸兀是不知就休要胡说涣散人心美人坑里……自然是有美人光天化日乾坤朗朗我等有几十号人又何惧之有?” 小凤奇道:“张三你怎知那里有什么美貌的娘子?我听我娘说过那坑里只是有个吃人心肝的僵尸美人……” 张小辫唯恐被小凤坏了大事不等她把话说完便急忙按住她的嘴招呼众人道:“只捉了百十麻袋如何够分?想多捉虾蟆的好汉子都跟我进去。”说罢背起绳索口袋拽着小凤抬足便向着荒山深处行去。 正是:“只缘山中有猛虎故此扮做采樵人。”欲知张小辫等人在山中有哪般奇遇且留下次分说。 第六话 僵尸美人 张小辫撺掇众人一同进深山里捉蛤蟆。金棺村里的人们见了山中蛤蟆极多眼下正在闹粮荒好多家都已揭不开锅了众人贪心起处便是十万金刚也降压不住早把那美人坑里闹僵尸的传说丢到爪哇国里去了纷纷收拾家伙要跟随张小辫进山坳里寻找淤泥河的源头。 张小辫是村里人尽皆知的“张大胆”。他平素里一个人住在破庙里根本不忌鬼神加上言语便给凡是游侠作耍的事端向来少不得他在村里同辈人中人缘颇为不错。一并来捉蛤蟆的村民大多都是村里同年生、并时长的年纪相仿之辈其中的孙大麻子生得最是高大魁梧会些个枪棒拳脚为人忠厚憨直所以众人向来以他为想不到他此番被张小辫抢了风头心中愤愤不平当下便虎了大麻脸拎着条杆棒拦住众人去路。 张小辫惯会见风使舵自知若来硬的绝不是孙大麻子这等糙人的对手急忙转头对众人说道:“咱们村中的大麻脸兄长身手是如此英雄举止是恁般贤明有他这样擎天的好汉跟咱们同去捉虾蟆真乃如虎添翼天塌下来也不怕了。” 孙大麻子听张小辫说自己是“英雄身手贤明举止”心中好生受用也真就拿自己当根葱了顿时咧开大嘴傻笑起来说道:“三弟言之有理深山里面纵有凶险只要俺有这条棒子在手料也无妨。不过现在日已过午我等忙了半日还未曾祭过五脏庙不如下山埋锅造饭等吃饱喝足了再到美人坑里去捉虾蟆赶在天黑前回转了去。” 众人忙碌许久也都饿了闻言齐声称是匆匆回到山脚看守驴车的村民们早将带来的锅灶埋下又把各家带来的一些萝卜土豆切成大块连同清水倾入锅中胡乱兑些调味的野草香料缓缓烧得半沸。 候到捉蛤蟆的人都下山来了才添加火柴煮得锅中水滚沸起来将那些活生生的肥大蛤蟆并不宰杀洗剥趁着活蹦乱跳猛性不消直接抛进滚烫的水里不等它们跳出锅来就用锅盖压住。这时就听蛤蟆们在锅中挣扎扑腾不休须臾之间热水滚开起来锅里异香扑鼻揭盖看时被活活煮熟的蛤蟆每只都是张口瞪目紧紧抱住一块土豆或萝卜。盖因蛤蟆在锅里被水火煎熬死前痛不可忍有万般苦楚只好拼命抱住了土豆萝卜至死不放。 乡间吃煮蛤蟆惯常都使这般残忍的法子。将热腾腾的熟蛤蟆拎出锅来连同它怀中的土豆萝卜一起啃吃味道鲜美胜似肥鸡。近年来一直没有大雨水又逢地里青黄不接平常一天两顿饭连土豆萝卜都不能管饱。村民们久未开荤闻得肉香都不禁食指大动当即狼吞虎咽吃了个风卷残云一扫而空。 愚民们将暴雨后到山上捉蛤蟆的举动视为丰收节庆的日子一般却不知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先不说冥冥中有没有“今生你吃蛤蟆来世蛤蟆吃你”的往复因果眼下就有一场塌天大祸已是迫在眉睫众村民现在只顾大快朵颐兀不知自身早就在劫难逃。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等人饱餐一顿个个吃得肚圆回味良久都觉人生在世如果能常常吃上一锅煮蛤蟆也真不枉活这一遭了看看天色正好摩拳擦掌再次上山要将躲进山坳里的蛤蟆捉尽。 瓮冢山的后山更是荒凉山洪过后大水从山上流下来汇入淤泥河主道其余的几条山沟就没水了如今山坳里满是淤泥混合着齐膝高的烂草一步一滑几无落脚之地。众人艰难跋涉转过山坳眼前豁然有个大泥坑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坑”了。据说烂泥里有具成精的僵尸虽是红日当头的时辰但人们站到了荒山深坑之侧仍是觉得阴气森森腥臭扑鼻。 只见坑中有许多被山洪冲击后留下的烂泥数不清的大小蛤蟆层层叠叠堆在里面怕不下数万之众日头光照之下密密麻麻地充在眼里使人看得头皮子好一阵麻。孙大麻子等人无不大喜这回可真来着了他们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只担心麻袋数量不够擒了后装不得这许多蛤蟆。 众人当即一声招呼就在泥坑边散开各自用长竿和棍子驱赶蛤蟆坑中顿时一阵大乱蛤蟆们不知畏人受到惊动后夺路逃窜出来便被人捉了扔进麻袋。几十人同时动手顷刻间就已捉了上千只蛤蟆。 无数蛤蟆散去之后众人就6续将麻袋搬出山去由于捉得蛤蟆太多一两次怕是搬运不完孙大麻子只好带了几个人留下守候张小辫趁机跟着留下在四周找了几圈终于现泥坑边缘露出一片石壁。 壁上有古砖甚巨工整平滑看样子像是城墙隧道之类。张小辫见了心中暗喜急忙招呼孙大麻子和小凤等人一并过去看个究竟。石壁中间是座倒塌的石门足有丈许宽石门后的洞口正在阳光照不到的背阴处里面潮湿湿、冷森森的黑暗难辨奈何都不曾带着寸磷火石没办法取亮照明。 小凤心中栗六不想多惹事端猜测道:“这洞中许不会是僵尸老妖的藏身之地?快用石头堵上才妥当。” 张小辫胡言捏造道:“你们也该知道我张家祖上是京里的锦衣卫军官了解不少前朝秘闻的底细今日便给你们泄个实底。这个所在非同小可明末巨寇张献忠曾在此藏宝里面的宝货价值巨万后来被乾隆年间的白莲教匪挖去起事闹得天下震动。如今只留下这个石洞要是没有暴雨引得山洪冲动原也不易得见不知那里面是不是还剩下些没被盗去的行货若让咱们有幸拾得几件恰好是一桩天上掉下来的财爻。” 孙大麻子等人一辈子没离开过金棺村哪里听得出张小辫这厮是信口开河当即信以为真。孙大麻子对众人道:“前些时日村中来了个瞽目的卦师俺用一个大钱向他扯了一卦问问财气兴衰。那卦师说俺孙大麻子最近财爻大动正是要交一路时运想不到应在此处了!” 众人好奇心起又闻财起意便由孙大麻子带头将手中长竿探进石洞戳了几下想要探探深浅不料棍子前边触到了软绵绵的一团事物似是戳在了什么人的身上。忽然从洞里出怪异的声响好像有人在里面咳嗽孙大麻子吓得手中一软险些将长竿掉落却听洞中的咳声竟是愈来愈烈。 张小辫听到洞中有咳声甚剧也是吃了一惊。怎的到了此处却与林中老鬼所言不符?他可没说洞里会有活物难道那老棺材板心怀不轨想要诈张三爷来此送死?心下疑窦丛生一时也吃不准了。 众人在旁都道:“定是有僵尸在洞中藏了快扔下装蛤蟆的袋子一逃命去吧。”可那孙大麻子此时却偏偏不怕了挠了挠头说道:“僵尸岂会作咳?俺常闻老刺猬惯会在黑处学人咳嗽定是有只老刺猬躲在里面。” 他自恃力勇又有心要在众人面前卖弄些“英雄的身手、贤明的举动”瞪了豹子眼绷起麻虎脸便再去探看洞中情形以便穷尽其异。可刚到洞口蓦地里一声闷响如雷从漆黑潮湿的洞内接连跃出百十只大青蛙从众人身边连蹦带跳地蹿了过去。 张小辫等人都被吓了一跳见只是青蛙就抡起棍棒没头没脑地一通乱打顿时在棍下砸扁了几只将其余那些青蛙驱散开来。混乱中忽听小凤惊叫一声连着退了数步一跤坐倒在泥中被吓得战栗不住。原来洞中竟探出个斗大的蛙头来朝着小凤怒目瞪视而鸣。 最后出现的这只大青蛙体大有如磨盘背上颜色已由碧绿转为深黄生着许多黑色的圆斑乍一看去还以为是千百只眼睛。巨蛙挺着雪白的肚腹虎视眈眈地蹲伏在石门前口中“咕咕咯咯”作响如同皮鼓轰鸣。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这伙人只怕吃人心肝的僵尸平时经常捉蛙捕蛤怎会惧怕蛤蟆青蛙这些东西?但见这青蛙大得有异知道此非常蛙恐怕杀之招祸就打算用竿子将它赶开不料长竿击处都被巨蛙用前肢格开。它后足蹬在洞口石壁上撑据任凭竿子不断攒刺兀自不肯退让半步。 这一来众人更觉有异好像巨蛙守着石门不让众人进去洞中八成真有什么巨寇埋藏的金珠宝货于是争相击之。巨蛙渐渐抵挡不住怒瞪双目忽地张口吐出血红的长舌去如流星般快把坐在地上的小凤纤腰卷个正着猛地向后一拖。几十斤重的大姑娘落在它口中恰似卷食飞蝗蚊虫般轻易倏然间缩身入洞躲进了黑处。 众人骇然失色虽然村中的王寡妇刻薄无比又兼蛮恶成性名声不好可她家毕竟只有小凤一个女儿与张小辫等人又是自幼在一起玩耍的同伴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巨蛙拖进洞里吃了。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二人见势不妙急忙掣起身形在洞口处做一声喊一起打将进去夺人。 张小辫头脑一热撞进了腥臭潮湿的山洞里黑暗中目不能视只好和孙大麻子两人不管不顾地随手乱抓岂知刚抬起手来就摸到一头女子的秀摸到脸上时冷冰冰的不知生死。张小辫赶紧使出力气揪着那头舍命往洞外拽去洞外还有其余的同伴相帮看他钻出半个身子就一齐动手协助把张小辫从石门中扯了出来。 张小辫一见光亮赶紧坐起来看去这才现手里揪住的女人哪里是小凤却是从洞里倒拖出一具身着前朝衣装的女子僵尸。那明代女尸周身上下如木雕泥塑一般僵硬虽是全身裹着绿苔泥水但死不瞑目的容颜尚能辨认看起来颇为秀丽端正。头上挽着快被扯散了的双鬟只是下巴不翼而飞上嘴唇下边是黑漆漆一个大窟窿豁然将脸孔拉得长了许多说不出的狰狞可怖。身上服饰已都被潮气浸得朽烂荒芜的野草丛间有阵阵山风吹过衣衫瞬间就化为布条碎片在风中飘散消失。 其余的人皆是惊骇欲死叫苦不迭要是王寡妇家的小凤被巨蛙吃在洞里想来命该如此也没奈何了可张小辫逞能进去救人却拖出来一具形貌如此恐怖的古尸看来瓮冢山里有僵尸的传说确实不虚此番谁也别想活了。 张小辫更是张大了嘴好半天都没合拢来浑忘了孙大麻子和小凤还在洞里生死未卜只是直勾勾盯着那没下巴的僵尸脑中只剩一个念头:“那林中老鬼料事如神僵尸美人果真藏在瓮冢山里。张三爷一生一世吃穿不尽的荣华富贵都着落在这美人身上了。” 正所谓:“命衰时黄金褪色运旺处干尸生辉。”欲知张小辫、孙大麻子等人福祸如何留待下次再说。 第七话 雨蛙 张小辫从洞中拖出一具没有下巴的女尸周围同来捉蛤蟆的人们见了尽皆惊得魂不附体全身上下颤个不住。在乡下最是盛行那些“鬼狐尸怪”的野谈愚民愚众见此情形如何能不害怕?这伙人当即连滚带爬飞也似的逃了个精光。 深山里就只剩下张小辫抱着僵尸愣在他眼中这古尸正是一场烜天赫地的富贵。想不到张三爷这百年穷神竟也能“脱穷胎、换贵骨”眼下终于要有番大请大受的光景了。 此时忽听蛤蟆坑的洞中一阵混乱孙大麻子正拽着小凤从里边爬将出来洞内那只巨蛙咬住了他手中杆棒牢牢不放。两下里各自较住力气都不肯有半分放松。 那孙大麻子确是有膀子没处豁的傻力气只见他一手夹了小凤一手倒拖了棒子使个猛虎硬爬山的弓字步出死力向洞外挪动额头上青筋都突了起来却不知撒手扔掉棒子甩落巨蛙看张小辫正在洞外泥地上坐着呆便赶紧招呼他过来相助。 张小辫被他一喊随即回过神来。他脑筋热了便上前同孙大麻子一齐用力竟将那蛙从洞里拽了出来二人见巨蛙咬住木棒死不松口两腮更是接连鼓动鸣响瞪目视人显得神情极是愤怒。看其形状绝非常蛙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胆子虽壮却也不敢轻易动手加害。 俩人见旁边就是淤泥沟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当下横着胆子顺势将那巨蛙拖到泥沟旁在后边连推带踹把遍体黄绿斑斑的老蛙推落沟内。淤泥沟中两侧都是烂泥中间还有山洪过后留下的积水河道只见那蛙被推进烂泥中忽地放开木棍鼓着腮呱呱大叫几声一蹿就是数丈开外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道里。等飞溅的水花落下来早已在水里不见了那蛙的踪影。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累得呼呼直喘心说总算打走了这位虾蟆祖宗再看看四周同来的村民们已逃得一个不剩了。小凤虽没大碍却也惊得“顶门上失去三魂脚底下丢掉七魄”坐在洞边牙齿捉对儿厮打口中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荒山野岭里残阳西下就只剩得这三个人了。 孙大麻子抱怨先逃的那伙人不讲义气真是“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平日在村中都是称兄道弟地厮混在一处可当真有人遇着些个危难困厄需要有兄弟们来帮衬时却无一个小子肯出来同担风险惹得孙大麻子好一肚皮鸟气扬言等回了金棺村再收拾他们。他又对张小辫说:“还是俺三弟最有义气说话做事俱是一身正直胆略从不去学那小家小户的腔派只有这样的好汉子才能见得些真实阵势。” 张小辫脸皮厚得锥子都锥不透对此毫不谦逊正要自吹自擂同时对孙大麻子吹嘘一番豪杰的见解却见山里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一阵风过处天昏地黑半空里几道闪电矫似惊龙雷声隆隆响起震荡了四野雨水瓢泼落下。这瓮冢山北高南低一落暴雨就会引山洪山坳河道里顷刻注满了雨水浊流顺着山势滚滚涌动山洪奔腾咆哮之声如雷。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见大雨山洪来得好快不由得脸上变色急忙拖了小凤退入蛙洞里躲雨。这时小凤也终于还了阳想起适才的经过仍是心有余悸。 再看洞外暴雨如注山洪陡涨把出山的道路都淹没了三人叫苦不迭。山里常有蛙神司掌雨水的传说刚刚怕是惊动了雨蛙惹出这场洪水。瓮冢山地域近年干旱裂地百里以前却常有山洪生洪水出了山就分入各条河道幸好从来威胁不到田亩民居。 唯独苦了张小辫三人都被暴雨困在山上不等洪水过净了就没办法出山。看这场雨水恰似天河倾覆不下上一整夜怕是不会止歇只得拣处高燥的所在夜宿在山洞之中等明天雨停了再离山回村。 张小辫猛然想起那具女尸还在洞外连忙冒雨出去连拖带拽地把女尸搬入洞内。孙大麻子和小凤都看不懂他的举动这女尸下巴也没了奇形怪状的好生狰狞将它放在洞里这一夜难免提心吊胆便问张小辫:“你留这死人做什么?不如也推到河里去来得妥当否则半夜里电闪雷鸣惹得它诈尸起来扑人可不得了……” 张小辫自然难以答应不过倘若以实情相告想想换作自己也未必能够信服好在他扯惯了大谎便又顺口胡编:“麻子哥小凤姐你们别看我张三孤苦伶仃眼下连几块容身的破砖烂瓦都没有可张三自小也读过几行书好赖还知道些礼义廉耻的道理。想这女尸一直藏在山洞里并不曾招惹过旁人若不是咱们到此捉虾蟆它就不会暴尸荒野。于情于理都是咱们惊扰了这位先人如何能再为了一己之私将这尸体抛进河里被洪水冲走?再说南无灵感观世音菩萨在上你们真以为满天神佛都是没有眼睛的吗?这等欺心之事是万万做不得的要做你两个自己去做可别算我的份。” 那孙大麻子是个实心眼儿的粗人而小凤更是乡下丫头长这么大不曾见过什么世面哪经得住张小辫连蒙带唬顿时他俩都信以为真幸得有张小辫这等明事理的人在旁否则定要铸下大错。他二人不住口地念了几遍“南无灵感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恭恭敬敬地把女尸摆到洞中。但尸身上的衣衫早已朽烂又被大雨淋了一阵看上去颇为不雅最要命的是女尸没下巴的那张脸虽然洞中昏黑可只要一想那副脸孔无遮无拦地就在近前还是忍不住心中毛。无奈之下孙大麻子只好把装虾蟆的麻袋子给尸体套上两条这才觉得心中略微安稳了些。 张小辫暗中好笑装模作样地帮孙大麻子给女尸套上麻袋顺手在洞里乱摸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宝货口里还叨咕着:“钱是阳间的钱物是人间的物先借些来用用大不了将来等小凤到了下边之后再让她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可张小辫找了半天满洞都是青蛙留下的黏液腥臭污秽哪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得罢了这念头扯了几条麻袋片铺在地下躺在上面听着洞外风急雨骤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想着林中老鬼指点的各处细节。在深山里奔忙了一天他也当真累得很了不多时便沉沉入睡。 孙大麻子和小凤不像张小辫他二人从没住过破庙荒山一类的地方在这又臭又湿的山洞里难以成眠而且只要一闭眼不是梦到那没嘴的女僵尸就是梦见村中的亲人邻居一个个全身是血站在自己面前。二人一次次从梦中惊醒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 心惊肉跳之下他们自己也知多半是什么不祥之兆苦苦挨到天明云开雨住收拾起那份抓心挠肝的焦躁情状待到山洪稍退就要匆匆忙忙觅路下山。 张小辫趁机说既然赶着回去也不可将这女尸抛下理应抬回金棺坟的乱葬岗中埋了哪怕是给它卷条草席这也是积阴德的善举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孙大麻子和小凤了一夜噩梦正是心中虚得没底见有积阴德的善事当然更无二话便和张小辫抬了女尸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泥涉水径从山上下来。一路回转等走到村口就觉不对到处都是死人血腥之气冲天扑面只见整座村庄都被乱兵毁了横尸遍地满目疮痍。 原来数股粤寇潜至围攻灵州城甚急但灵州重地守御森严一时环城急攻不下四处援军蜂起赶来会战。有各地增援灵州城防的官兵团勇也有前去并力拔城的粤寇好几路兵马在夜间疾进不期撞到了一处激战殃及了金棺村。血战过后已将这村子夷为了平地。当时大多数村民们正在夜中熟睡还有些人商议着进山去寻失踪的孙大麻子和小凤等人忽听刀兵铳炮之声大作开门想逃时却早被四面八方拥来的乱军裹住满村男女老幼不曾走脱了一个。 张小辫三人因遇山洪被阻隔在山上是以免于此难。他们若同进山捉虾蟆的村民一同归来也已横遭兵祸多时了。眼见亲朋乡邻死了个尽绝房屋田地一毁了孙大麻子和小凤当场眼前黑晕倒在地。 张小辫也愣了半天心想我佛慈悲要不是得那墓中的老神仙指点三爷一场便有十条性命怕也躲不过此劫。只见满村的死尸多半正被乌鸦野狗争食这情形惨不忍睹看了几眼便觉得后脊梁直冒寒气转头一看孙大麻子和小凤昏倒在地赶紧过去摇醒了他们。他们两个醒过来后抢天喊地地大放悲声直哭得“满天星宿都落泪乾坤日月也叹息”。 等到哭得筋疲力尽了这才想起来要收殓亲属遗骸拿着砖头木棍驱赶野狗乌鸦。但死人太多最后也只找到王寡妇和孙大麻子的一个妹妹在附近刨个坑将尸埋了其余的人实在是埋不过来只能任凭野狗啃成白骨。两人又在坟前大哭了一场。 张小辫抬头看了看日影见日头已经偏了留在这化做一片废墟的金棺村里终究不是道理。大战过后附近的贼盗响马多半会趁乱在晚上出没洗劫纵然是家园故土也非是久恋之所了就问孙大麻子和小凤今后有何打算。 孙大麻子说:“虽在外省有几门远亲但早都没了来往眼下真个是无家无业了。好在身上气力过人又会些枪棒拳脚有从军杀贼之志说不定能在刀枪丛里挣些个功名利禄出来恢复俺老孙家的门户。”他又劝张小辫也同去投军。如今正逢天下大乱灵州城里每日都在募集团勇即便做不成军官至少也能混口饭吃总好过流落四乡乞讨为生。 张小辫心想:“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最近粤寇锐气正盛扑灭了一股又冒出两股。朝廷调来的大队官军都难以遏制一场场恶战下来无论谁胜谁败双方都是死伤累累难不成张三爷傻到去给他们冲头阵、垫刀头吗?”便即摇了摇头不肯答应。 孙大麻子劝张小辫同去投军不果又见那边小凤还在呜呜哭个不住就对她道:“小凤妹子不知你打算投奔何处?想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如何在路上行走?咱们乡里乡亲的同村住着俺和张三愿意先送你过去。” 张小辫不等小凤说话就插口道:“她能有什么去处?还不就是去投灵州城里王寡妇生前曾有些老相好的要是他们念些旧日情分说不定就肯收留了她女儿。” 小凤闻言哭得又险些背过气去大骂张三这短命小贼是缺德带冒烟了。她外边再无亲人要是去城里投奔那些趋利附势之徒肯定会被卖进青楼为娼赶上在这种乱世投胎做人实在没什么滋味还不如自己了断了跟娘一起埋在坟里也胜似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苦熬。 张小辫虽听小凤骂他却并未像往常一般动怒心中有些恻然。他深知无依无靠四处流浪的苦楚眼见孙大麻子和小凤二人在一夜之间竟也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不禁很是同情他们心想:“当今的世道出去做乞丐讨饭都不容易这两个又不会偷鸡摸狗的手段任由他们自投生路必定是一个死在乱军之中另一个不是饿死就是被拐进娼馆。张三爷眼看着就要置办下雁飞不过的田宅、贼搬不空的家产何不接济他们些许?想那孙大麻子膀大腰圆正好可以给三爷做个看宅护院的保镖小凤嘛……生火、烧饭、扫地、洗衣、砍柴、喂狗此等粗活自然都要交给她做做不完就不给她饭吃。他奶奶个爪爬子的不将她卖到窑子里去三爷就已经是大人有大量的菩萨心肠了。” 想到此处张小辫便把他在金棺坟里如何撞见贼人盗墓又是如何遇到林中老鬼被他逼着数猫的情由通说了一遍:“那林中老鬼神机妙算若没他老人家的点拨我等必然躲不过昨夜的刀兵之劫。他还说张三爷命里注定要有场财过北斗的通天荣华故此特意指点出一条大富大贵的路途。三爷平生最是心善专肯扶持好人念咱们同乡一场你二人要是愿意出力帮我得了这场富贵当可共享其成。” 孙大麻子初时想去充做团勇实属无奈之举谁不知道兵凶战危的艰险。此时闻听张小辫所言前后加以印证自己这条性命果然是捡回来的况且前不久算卦的时候卦师也曾算出他孙大麻子财爻正旺至此更是深信不疑抱拳道:“全仗贤弟提携则个但不知究竟是哪条大富大贵的通天路途?” 张小辫指着那装在麻袋里的女尸故弄玄虚地说道:“富贵都在其中了不过天机不可泄露你们也不要多问只管放仔细些随我前去见机行事便了。” 有分教:“路上青龙白虎同行此去吉凶全然难料。”欲知三人命运怎样且听下回分说。 第八话 灵州城 且说金棺村在一夜之间毁于兵祸孙大麻子和小凤虽得幸免却都是家破人亡、飘零无依心中方寸早已乱了值此水深火热之乱世哪里才有生计可寻? 忽听张小辫愿意带着他们去寻一场大富大贵简直犹如死囚临刑时接着一纸九重恩赦好不庆幸当下对张小辫之言从骨子里信从了。孙大麻子更是感激涕零:“常听俺爹说世上的人最愿意锦上添花绝少人肯去雪中送炭。俺这辈子能结识到如此义气的兄弟也真不枉人生一世了。” 张小辫心知此时此地不便多说便对他二人道:“要求那场富贵尚有几件大事要做眼看日头往西坠了咱们切莫延误早早动身上路才是。”说罢让孙大麻子和小凤抹去泪水三人强打着精神在死人堆里翻找了一些吃食财物裹将起来带在身上以充路资之用。 张小辫又说接下来要之事就是把僵尸美人偷偷运进灵州城里。孙大麻子心想既然此乃得道仙人专为周济贫苦才泄露的天机我辈世俗中人拙知愚见谁又参悟得透其中道理?干脆不去多想只管照做就好反正张小辫得了真传指点他怎么说就怎么是了。 于是一同动起手来把那具没有下巴的僵尸美人套在麻袋里藏了寻得一辆没套牲口的空驴车装载由孙大麻子在前倒拖了木车张小辫和小凤在后帮忙推着沿着道路走上村后山坡至此不由得同时停下脚步又回看了看残垣断壁的昔日故里方才强忍着悲伤洒泪离去。 离村不久就听得前面人喊马嘶轰隆隆的军旅之声逐渐逼近似有大军经过。三人大吃一惊急忙伏在山梁后偷眼观瞧。 血染般的残阳之下只见一队队头裹红巾的太平军正在从灵州城方向败退。鏖战之后的军卒个个血染征衣刀矛之上还有血迹未干旗帜袍服上满是烟火熏灼之痕。逶迤而行的队伍见头不见尾长枪如林弯刀似草密密麻麻遮蔽了山野大军过处踏得地动山摇天地间都化做了一片浓重腥红的血色。 直到天色黑得透了山下的人马才6续过尽远处都是无数支火把组成的条条火龙还在不断向西移动。张小辫等人遥遥望见粤寇终于去得远了不禁暗暗咂舌他们长这么大都不曾见过如此大队的人马。 三人看那贼势极盛虽败不乱不久定会卷土重来不知灵州城还能守到几时又恐撞上乱军山贼哪里还敢去走大路专拣些荒山野径而行各村各寨早已是十处空了九处沿路走去更无半点人烟***。 摸着黑推车走到天色微明慌乱中不辨东西南北正不知走到了何处忽见前面林中横七竖八倒着许多死尸足有数百具之多。看服色都是附近村庄的百姓恐怕也是逃难时撞见乱军惨遭屠戮。张小辫三人已是惊弓之鸟在荒山里见到大批身异处、肚破肠流的尸体不免相顾骇然只想尽快绕路离开。 不料只远远地看了几眼竟觉得那些死尸有异原来每具尸体不论男女老少皆被褪去了裤子下身裸露朝天两腿间血肉模糊显然是被人用刀割过。其状惨不可言小凤赶紧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孙大麻子也看得心中跳成了一团低声问张小辫道:“我说三弟难不成粤寇杀了人后……还要割去命根子不成?为何连女子**也给割去了?手段竟如此残忍这天底下幽有神诛、明有王法如此作为就不怕遭天谴吗……” 张小辫在外闯荡过几年见识远比孙大麻子广博壮着胆子向林子里张了几眼已猜出个大概故作老成地吁道:“此等作为不像是寻常贼寇的手段听我那驾鹤西游的老道师傅说过世间曾有一门修炼金刚禅的邪教这个教门诡秘无比却是男女都有习它的。这伙人是专割死人那话儿的男尸去势、女尸去幽男女配成一副再加上汞砂异草就是一味丹药了服之能成大道。官府拿到炼此邪术之徒都要在市曹千刀活剐却始终屡禁不止。看此情形可能又有奸人趁此战乱偷做那种无德的勾当了。这些死尸身上刀痕宛然如新只怕那伙强人并未去远若被他们撞见免不了要遭其毒手咱们三十六策还是赶快走为上策。” 孙大麻子闻言面如土色吐了吐舌头:“俺的娘死人身上的败肉也吃得?”连忙同张小辫拉了驴车拽着小凤往密林深处逃去。 又走了半晌抬眼看时林外是座大山竟是转回了先前捉虾蟆的瓮冢山。头天夜里一场暴雨山洪又赶出了许多虾蟆漫山遍野地乱蹦乱跳。 张小辫正愁怎么把僵尸运到灵州城里见了山上无数虾蟆双眼一转顿时计上心来哈哈一笑叫道:“不怕没来运就怕运才来!”立刻让小凤看住驴车他和孙大麻子两人挽起裤管衣袖跋泥涉浆地爬到山上捉了满满一麻袋活蹦乱跳的大虾蟆回来这才找准了路径直奔灵州而行。 一行三人凄凄惶惶饥啃干粮渴饮山泉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挨到灵州城外找了一处僻静的土地庙歇了脚。先由张小辫到城门处探上一探看看能否入城。这座灵州城规模浩大兵多粮广地处水6要冲士农工商五行八作极众城内颇多繁华所在乃是鱼龙变化之乡更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城防坚固无比内外两道城墙四门各设炮台筑有坚固的敌楼箭塔此时城头上剑拔弩张戒备格外森严。 自粤寇来犯就是起心要打这座城池早在灵州附近形成合围之势水路交通都已隔绝有许多行商和难民都避在城内远遁不得。前两天守军击溃了攻城的粤寇料定贼兵新败其主力又缺少粮草接济短时之内必然不会再来便趁着白昼开了半道城门使百姓往来通行只是各门都有把总亲自督率兵勇严格盘查出入之人。但不知是何缘故进去的还好说出城之人却无不被门军从头到脚搜个仔细。 张小辫躲在城外偷眼看了个遍心中有了底估摸着能混进城去便匆匆回去找到孙大麻子和小凤把僵尸美人身上涂满了烂泥和上百只大虾蟆塞进同一个麻袋里推在空驴车上。三人探头探脑地混在入城的贩夫之间慢慢走向城门。 孙大麻子和张小辫都是胆大妄为之辈此事既然横下心来要做只要把脑袋当做白捡来的一般也就罢了。可小凤却是提心吊胆越接近城门越是觉得脚软心想:“这毕竟是藏着具前朝古尸入城万一把门的兵勇有些眼明手快的难免被其识破被当场拿住我一个姑娘家又没什么见识如何经得起公门中三推六问的千般锻炼?” 又想:“更何况就算被带到衙门里遭了大刑也不知如何招供这些勾当都是张三那厮的鬼主意天知道他千方百计地要把僵尸运到城里想做什么……”她心中虚到了极点身形脚步也都不稳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此时即便想回转了去也都已来不及了。驴车上鼓鼓囊囊的麻袋和这三人虚头巴脑的模样早已引起了守城兵勇的注意。领队的军官凶神恶煞般握住腰刀点手喝问:“你三个都给老子站下了进城想做什么?麻袋里又装了些什么?” 张小辫见状暗暗叫苦:“此番真被王寡妇的贱女儿害死了。”亏他好生急智又有一副泼胆急忙伸手架住小凤胳膊堆着满脸无辜对那走过来的几名团勇拜道:“军爷辛苦小的们给军爷请安了。我等都是瓮冢山附近的百姓昨天趁着雨水大便到山中捉了许多虾蟆恰逢小人的姐姐染了风寒病眼见是病入膏肓不能活了就想进城将这些鲜活虾蟆换些诊金带我家姐姐去郎中处把个脉讨几帖药来治病还望军爷通融则个。” 说着话张小辫手中悄悄使劲用力去捏小凤的手臂小凤正自魂不附体脸色苍白全身抖额上都是冷汗又兼臂上吃痛忍不住咬着嘴唇蹙起眉头果然是一副病体憔悴的模样。 那些把守城门的兵勇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小辫三人一番看他们都只十六七岁的年纪破衣烂衫直如乞儿一般并不像是粤寇派来的探子又伸手在麻袋上按了几按提刀拨开麻袋口来看了一看里面腥气扑鼻确是活生生的虾蟆。 张小辫担心再被翻下去露了马脚就偷着对孙大麻子连使眼色那孙大麻子虽是心直终究不是傻子也知此事做不来耍的连忙从麻袋里抓出一只肥大的虾蟆臭烘烘的半死不活举在手里要递与其中的军官:“官长老爷杀贼杀得辛苦吃了虾蟆补身滋阴壮阳上下通气……” 那带队的旗人军官立刻捂着鼻子挥了挥手:“好腌臜的奴才当真不懂好歹谁他妈要你的臭虾蟆弄脏了爷的官服就拿你的人头来赔。别堵着城门啰唆了快滚快滚……”说着在孙大麻子屁股上踢了一脚骂声:“聒噪!”便把三人放入了城中不再理会自行带着手下挨个去搜查盘问出城的百姓。 张小辫这三人恰似漏网之鱼慌里慌张地混入城中。大战刚过民居城墙上皆是弹痕由此可见日前战况之激烈程度但老百姓还是要维持生计互通有无买卖铺户多半照常开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有来有往。 张小辫担心城中人多眼杂坏了大事不敢在人多处行走只找没人的小巷子走。七转八绕行过几条穷街陋巷前路却被高墙封死是条死路两边都无门户路径狭窄驴车掉转不得三人又惊又累只得暂且坐在巷子里歇歇腿脚。 孙大麻子正想问张小辫冒死将古尸运进城里究竟是要做什么勾当还没等开口动问就见两边墙头上有黑影晃动他还以为是有贼偷逾墙而走忙捏着拳头跳起身来定睛看时立时出了一身冷汗:“进了猫巷不成?哪里来的这许多猫?” 原来墙头巷角处不知几时钻出几百只野猫来一只只脏兮兮的瘦骨嶙峋眯着猫眼围着张小辫他们打转不知怀着什么鬼胎神色极是不善。 书中暗表:这座灵州城是处古城已历千年自唐代以来多产花猫故又有“猫儿城”的别名。城中流浪无主的野猫极多盘街踞巷数以万计城中至今还有旧时猫祠古迹颇多灵验所以虽然常有野猫偷鱼窃肉当地的居民却无人敢去开罪那些猫爷猫奶。 张小辫见状也知不妙忙低声招呼孙大麻子和小凤:“快把麻袋里的女尸拖出来喂猫啊!”那两个听得此言都怔在当场没口地叫冤:“千辛万苦把那僵尸美人偷运入灵州城来一路上担了多少风险受了多少惊吓竟是要喂这群贼猫?” 有道是:“量大福也大机深祸也深。”毕竟不知林中老鬼吩咐张小辫进城意欲何为且听下回分说。 第一话 金玉奴(上) 话说张小辫这三人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带着僵尸美人混入了灵州城结果刚一进城就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迷了路。谁承想这条荒僻幽暗的老街旧巷竟有一大群野猫盘踞三人顿时被群猫团团围住别看一两只猫不吓人可一旦成群结队地蜂拥而来那情形也着实教人心惊。 灵州这座猫儿城里最是盛产花猫。所谓花猫身上皮毛并非五颜六色那些黑白相间又或是黄白相间的杂色之猫皆属花皮倘若有遍体一色之猫则必定是从城外来的城内之猫绝无纯粹一色的皮毛。 此事在当地无人不知张小辫多次进过灵州城故此知道一二。他晓得这条全是野猫的巷子在这城里叫做猫儿巷挡住去路的那堵高墙想必就是传说中极具灵异的猫仙祠后墙了。附近百姓不供狐仙、白仙却专喜欢去求猫仙爷保佑自家添福、添寿、添人丁遇到大事小情必到祠中祈求许愿。这也是本处风俗使然常常都有人把鱼肉馒头扔到祠后巷中喂猫以求善果灵州城里的和尚道士都不如野猫们受人待见。 久而久之那些无家无主满城流浪的馋猫、懒猫就逐渐聚集在猫仙祠周围平时睡懒觉晒太阳醒了就去吃那些善男信女供神用的鱼肉果子。这些猫大都被愚夫愚妇们给惯坏了结果满城当中再无一只花猫肯在夜里去捉老鼠所以灵州城里除了猫多老鼠更多鼠患已然有成灾之势。 可常言道“世事有一兴则必有一衰”近年来天灾连着兵祸人心丧乱世风不古大多数老百姓衣不遮体食不充口吃了早起的就愁那晚上的有几个还顾得上孝敬它们这些猫爷猫奶?祠庙道观里的香火都已惨淡得今非昔比了。 这只苦了古祠堂里这群好吃懒做的大小馋猫一个个饿得眼珠子蓝伏墙卧檐喵喵惨叫好不容易见有三个人推了辆驴车进来便以为又有善人前来烧香许愿。按惯例稍后免不了要上一番利市让它们这伙猫仙爷的重子重孙们饱餐一顿。 奈何那三个家伙太不懂事进来了半天干坐着不动也不见取出什么糕饼肉脯来群猫不由得好生着恼心头起火、口中流涎攒着脚步朝驴车越逼越近。 张小辫心中八百多个转轴油滑灵光见机何等之快眼瞅着大群野猫来者不善又想起平时在城里听到的传说就知道十有**这伙馋猫都是来索要吃喝的。此时若不把它们打了一旦闹出什么动静必被城中巡逻的团勇现他这三人藏带着一具古尸入城即便不被官府当做粤寇的细作也得被看成挖坟穴陵的盗贼。到时候被揪到衙门里过回热堂就算张三爷满身是嘴怕也辩白不清了。 心念一动立刻想到麻袋中那些大虾蟆忙不迭地招呼孙大麻子和小凤。他本想说:快把驴车上的虾蟆拿出来喂猫!但脑子里只惦着能换下半世大富大贵的僵尸美人情急之下竟说成了:快把驴车上的女尸拖出来喂猫啊! 孙大麻子和小凤还以为要用僵尸喂猫。僵尸的肉叫“闷香”据说世上还真有人吃过却没听说猫儿也吃僵尸何况担着天大干系把僵尸美人运到城里都是听了张小辫的花言巧语实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慌意乱之下都呆呆地愣在当场不知该当如何理会才好。 张小辫见这两个笨货不济事了急得跳起脚来。还得三爷亲自动手他蹿上驴车揪开麻袋将那些闷得半死不活的肥大虾蟆抖在巷中。群猫闻得有腥顿时眼中放光龇起猫牙呼啦啦向上一拥按住了虾蟆乱啃乱咬。 趁着群猫大吃虾蟆张小辫把那僵尸重新套上麻袋让孙大麻子扛在肩头拽了小凤就往巷外溜去驴车也不要了。他们唯恐踩到那些闷头吃蛤蟆的野猫只得捉起脚步贴着墙边而行刚走了几步就见猫群里走出一只黄白斑斓的猫来蹲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三人。 张小辫等人心知古怪忍不住多看了那只花猫两眼只见那花猫不比寻常野猫年齿也不算大皮毛光滑双眼炯炯极有神采举止气度都显得雍容不凡看起来竟是这群野猫的领。 张小辫猛然想起那套观猫辨狗的法子仔细一看此猫双耳浑圆异于常猫应是古籍有载的“金玉奴”黄斑如真金白斑似美玉自汉代有猫以来便是世间稀罕的品种。他人穷志短不由自主动了邪念心想:“倘若把这金玉奴贩到京城那些嗜玩的贝勒王爷们少不了有识货之人说不定能……” 张小辫脑袋里正在打歪主意却见猫群中的那只金玉奴忽然抬起头来眯着猫眼嘴角上翘竟是冲他三人微微一笑。这一笑险些吓得张小辫等人魂飞魄扬盖因从古到今普天下之猫绝无笑颜谁要是看过猫子会笑那可真教撞见妖物了。 张小辫看见那猫笑得诡异顿时想起先前在金棺坟里数猫的遭遇心中打了个突再也不敢朝那金玉奴瞧上一眼脚底下生风一溜烟似的逃出了窄巷。 孙大麻子和小凤也都吃了一惊跟在张小辫后面逃了出来。三人转过一条巷到了一处有人行走的街角方才停住脚步呼哧哧喘作了一团心中多是惊慌半晌做不得声。 孙大麻子把扛在肩头的僵尸美人放到地上喘了片刻问张小辫道:“邪门了俺长这么大平日里家猫野猫见过无数可从没见过有猫儿能笑。听说猫不会笑是因它们脸上没有喜筋刚才所见定是古祠中的妖怪无疑了须请个法师收服它才是免得日久为祸害了无辜性命。” 小凤却说:“想必是猫祠中久无香火供奉咱们喂了野猫许多虾蟆让它们不至挨饿猫仙爷心中高兴这才显出灵异。小三你说是不是这样?” 张小辫道:“你们没见过世面又懂得什么了?这世上的猫虽是到处皆有愚俗之人自以为熟识了却并不真正知道它们的底细。三爷我可不是吓唬你二人别说猫会笑了它们还能背地里偷说人语。无论是黑猫白猫还是花猫皆可口出人言只不过这些举动犯忌故不肯说唯有在避人耳目之处才做。” 小凤和孙大麻子皆是摇头不信:“你说的是鹦鹉却不是猫谁个见过猫儿能口吐人言?” 张小辫故弄玄虚地低声说道:“有一古法可逼迫猫儿当着人面说话你得先抓来一只牡猫于满月之时把它锁在镜前……” 孙大麻子是个直心眼没见过的便以为多是妄言不等张小辫说完已是老大不耐烦了只顾着问他偷运古尸进城究竟所为何来为此吃了不少惊吓若再不坦言相告可有些不仗义了。 张小辫被问得紧了又思量暂且不可将实情全盘托出只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念过两年私塾说起话来半文半俗再加上嘴皮子好使一番话倒真说得入情入理直听得孙大麻子和小凤连连点头。 只听张小辫随口胡诌道:“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根之草你们看这城内南来北往的有多少穿着绫罗绸缎之辈与咱们一般都是安眉带眼。我等也不比旁人少了些什么为何他们吃得饱着得暖而咱们却要家破人亡穷得身无分文衣不遮身?你二人祖上怎样我是不知但想我张家祖上三代无犯法之男六代无再嫁之女最是积德行善的好心人家。难不成传到张三爷这代便要整日忍饥挨饿到处受别人三般两样的冷落如此岂不是老天爷无眼?却不然有道是‘人善人欺天不欺’原来就真有一心广济穷苦的神仙要救我等出苦海得荣华这才在古墓中指点了三爷一条金银成山的路途可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命是天注定事在人作为。那一生一世吃不穷花不尽的大富贵又怎会得来全不费工夫?其中必定要担些风险遇些波折否则人人可为世上便再也没有穷汉了。” 张小辫又把林中老鬼嘱咐之事掐头去尾地吐露了一些说是偷运女尸入城是要寻得一间“松鹤堂”的老字号铺户。倘若真找到这处所在那金山银山也差不多就在眼前了至于松鹤堂是做什么生意的又是在城中什么地方?张小辫就不得而知了。 孙大麻子和小凤恍然大悟三人找僻静地方一商量猜测那僵尸美人是件瓮冢山里的古物松鹤堂则是个收售古董玩器的铺子单听这字号也是古香古色的想来多半该是如此了却苦于不知这店铺开在哪条大街。 第二章 金玉奴(下) 好在鼻子底下有嘴便分头出去打听谁知找到城里人一问古玩铺松鹤堂个个都是摇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如今天下盗贼蜂起除了北京城哪里还有贩古的?以前的古玩铺子多是关门大吉了最后只有一个在城中寺庙挂单的和尚告诉张小辫等人:“灵州城绝无松鹤堂古玩铺不过却有家松鹤堂药铺老字号就在城北青石街街上全是青石板铺就最大的一家店铺就是离着几百步远就能看见他家招牌极是显眼。” 张小辫三人面面相觑先前想差了八成就是那家名为松鹤堂的药铺了难不成药铺里收购古尸合药饵?如此可是犯禁的勾当心中不禁忐忑起来但又一想既来之、则安之且去了再说大不了撒腿就逃。 当下横了心绕小巷子躲过城中巡逻的团勇到得青石街果然有偌大一个药铺离得老远就闻得药草香气扑鼻。但见那老铺门前高挂金字招牌招牌上有“松鹤堂”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内衬“悬壶济世”的古匾三层两楹的楼阁好不气派。 药铺店门大开堂内堂外洒扫得一尘不染进进出出的人流络绎不绝。一层是抓药的地方排着一架架高耸如墙的明漆药柜柜上除了正副扎柜还有许多伙计学徒忙前忙后边厢的大屏风前另有一套桌椅一个专门坐堂诊脉写方子的白胡子郎中坐在那正给病人把脉。 张小辫见药铺里的人多哪敢轻易进去在街角隐蔽处躲到将至掌灯时分眼看松鹤堂里开始上板关门了又瞅见左近没有团勇官兵经过这才让小凤独个等在外边他和孙大麻子抬了僵尸美人快步溜到门前。 松鹤堂内的伙计正在忙碌看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家伙突然跑了过来还以为是讨饭的乞儿就横眉瞪眼地倒攥了鸡毛掸子打将出来要将他们赶开。 张小辫忙抱拳扯谎道:“我们是贩珍异药材的有件行货要拿与你家掌柜瞧瞧。” 谁知那伙计是做惯了势力腔眼的学徒眼孔最小怎会把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这等破落之人放在眼里举着鸡毛掸子骂道:“你们两个没眼的龟孙子是从哪来的?竟敢在松鹤堂门前聒噪。爷爷手中的这件行货先拿来与你瞧瞧!”说着话就把手中鸡毛掸子没头没脑地狠狠抽打过去。 孙大麻子平日专好弄拳使棍多少有两下子把势又兼血气方刚怎肯吃他乱打抬手抄住那伙计手腕绷着脸怒道:“俺是来贩药材的又不是偷城劫寨的响马贼怎好不问青红皂白地让你打?须教你这厮知道俺拳头的厉害……” 那伙计被孙大麻子捏得腕子疼痛杀猪般叫了起来惊动了店内诸人立即有几人拎着门闩、扫帚、条凳冲将出来相助张小辫叫声:“苦也阎王好求小鬼难缠还没等见着掌柜的就要先被擒住了此番定要被扭送到公堂上乱棍打死也不知小凤那丫头有没有良心来为我二人收尸。” 孙大麻子也是火往上撞拉开架势就要上前厮打不料此时却惊动了松鹤堂里的铁掌柜。书中代言这铁掌柜是灵州当地出了名的吝啬奸商一文不使两文不用钱物大秤进小秤出多要他一文大钱直如挑他一根大筋又生得一双斗鸡眼故此得了个诨号“铁公鸡”。 铁公鸡跟官面上素有勾结。他是唯利是图的贪婪小人千方百计把城中同行挤对得关门大吉如今满城经营药材的大小商号都是姓铁又趁着天灾**疫病横生的机会大横财。平民百姓正受倒悬之苦有小病都自行忍了撑着到这来讨方子买药的都是急等着救命之人任凭他铁公鸡漫天要价也只好认了。在他这几帖中药上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穷人已不可计数了。 越是如此刻薄奸猾的商人越是逐利的先锋听到门外吵闹出来一问才知道是有两个人声称有珍异药材想要出售而店中伙计看他们衣衫破烂便看做了是两个没三没四到此耍闲的。铁公鸡本拿着架子一脸冷淡的神态听到“珍异药材”四字顿时眼珠子一转那对斗鸡眼刚好落在了张小辫带来的麻袋上立即露出一丝奸笑。 虽然那麻袋脏兮兮的几乎都和地皮一色了但里面鼓鼓囊囊好似装着什么东西。铁公鸡白手起家最初财就是凭借无意间得了几株成形的老参。他知道那些山民虽然贫困可常在深山老林里谋生掘得奇花异草的机会还是有的只此一节绝不可以貌取人。管这两个小厮贩的是真药假药拿出来看看也不亏本倘若是两个骗子再命人棍棒相加不迟。 这念头一动铁公鸡就喝退了手下的一众伙计阴阳怪气地嘿嘿一笑命人把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请到内堂叙话。 铁公鸡带着心腹账房先生引着张小辫二人到得堂中命其余的人都在门外候着进去关上门来自行坐下连杯热茶都不招呼便斜着眼盯着那大麻袋对张小辫道:“还愣着干什么呀?这里边装的是什么货色?赶紧打开来看看吧。”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虽是心中打鼓但此时是有进无退了硬着头皮扯开麻袋露出里面赤身**没有下巴的一具女尸来说道:“您老请过目……” 那账房先生站得离麻袋最近他是个老花眼初时还没瞧清楚奇道“好大一株人参”忙举起单片花镜来凑近了细观一看之下惊得把镜片都扔到了半空:“娘的娘我的姥姥哦是……是僵尸!”随即叫道“定是从古坟里刨出来的好晦气!掌柜的我这就吩咐伙计们拿绳子把这两个挖坟穴陵的贼子捆绑了送到衙门落!”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见大事不好正要转身破门而逃却见那铁公鸡并未如那账房先生一般大惊小怪反而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忽地站起身来扒开麻袋上上下下看了看那古尸的体态面容。他虽是昧心的奸狡小人但医药之道却是通晓精熟多记得古方是个识货的行家看罢点头道:“这是前朝的美人盂呀你两个如实说究竟是从何处得来此物?” 张小辫哪懂什么是美人盂只好一口咬定是从自家后院里掘出来的并不知晓来历。村里有博物之人说这是名贵药材所以才大老远地抬到城里久闻松鹤堂字号响亮仁心仁术童叟无欺…… 不等张小辫说完铁公鸡便“哼”地冷笑一声笑骂:“一派胡言瓮冢山附近都是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荒凉地界除了坟头就是坟头哪会有什么珍贵药材?这分明就是一具前朝古尸。不过此虽是一件传古的奇物但值不得什么银钱灵州地面上除我之外再没第二个人能识得它。你们能找上门来也是机巧不过的缘分所以我就不加隐瞒了旁的都不提了不防就此还你们一个公道价钱谈得拢了好教你二人得知此物来历……” 孙大麻子还以为铁公鸡肯出大笔银子心中大喜也顾不得听他开价当即就要应允。此时张小辫脑中一闪想起林中老鬼所说之言:“把古尸运到松鹤堂中不管他开出多少价钱都绝不可要切莫为蝇头小利动心只讨了他松鹤堂后院的那只黑猫回去便可。埋在灵州城里的金山银山没有此猫便取不得分毫松鹤堂里养的黑猫就是开启灵州秘宝的一把钥匙。” 这正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言片语暗藏玄机信与不信命从此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话 美人盂(上) 且说孙大麻子正要就地要价把那具僵尸卖与松鹤堂药铺掌柜铁公鸡却被张小辫当场拦了下来没让他开口要钱。 张小辫嘻嘻一笑对铁公鸡说道:“我家这大麻脸兄弟一身顽赖皮肉掌柜的千万别把他的话当真小人们每每听说松鹤堂布医施药以种种善举广济世间的穷人今日侥幸得了这名贵的美……美……美人盂正所谓物归其主理应拱手献上又怎敢问铁掌柜要钱。” 铁公鸡是十足吝啬之辈从不肯轻用一厘一毫的银钱正筹算着要想个法子谋害掉二人性命空手得了他们这件“美人盂”便是一个大钱也不打算给的此时听张小辫说不要银钱不觉奇怪万分他以己度人越想越是不解思量着天底下怎会有这等不使本钱的生意?既不开价求财定是另有所图。 张小辫道:“铁掌柜果然料事如神您老公平买卖童叟无欺自是不肯平白收货可小人们脸皮再厚也不能昧着良心伸手接您的银子只好斗胆求取贵宅一件物事。” 铁公鸡眉头一蹙狠狠盯着张小辫道:“要钱要物还不都是一回子事?你们用不着跟本掌柜兜***有话在此直说有屁滚到外边去放想要什么不妨明说。” 张小辫的谎言瞎话张口就来想也不用去想当即捏造出一番说辞来声称在老家瓮冢山一带鼠患成灾鼠夹鼠药也灭不尽那许多硕鼠现如今正值战乱百姓们大多食不裹腹仅有的一点粮食还要整天提防被老鼠偷啃了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自古以来猫鼠便是天敌居家防鼠多是养猫护宅但此城方圆数百里的猫儿皆是灵州花猫它们都借了老祖宗猫仙爷所留的荫福一贯好吃懒做从来不肯捕鼠。 张小辫说他多曾听闻在松鹤堂药铺后院养了一只黑猫通体滚碳绸缎般的乌黑精神非凡擅能捕鼠而且终日不倦民谚有云“好狗护三邻佳猫镇三宅”这黑猫绝不是本地所产花猫之辈可比他兄妹三人为了清除村中硕鼠之灾才冒死将“美人盂”带入城内想以此物换了那只黑猫回去。 原来铁公鸡自家宅中这些年被老鼠闹得伤神确实是养了一只黑猫本意是想让它逮耗子谁知此猫只爱吃鸟雀每日里爬树上房去掏鸟窝从不理会在厨房廊下招摇横行的老鼠。 那黑猫的举动常常气得铁公鸡翻白了他那对母狗眼后来找到会相猫的术士一看才知这黑猫从两眼到猫尾巴尖当中藏有一条金线只有在星月清光之下方可得见乃是《猫谱》中有名有号的“月影乌瞳金丝虎”正因有此金线相贯所以这黑猫并不是纯色一体的黑猫而是一只正宗的两色灵州花猫。 铁公鸡自打知道此事以后早就有心打了这只不中用的黑猫这时见张小辫愿意用“美人盂”换猫不免正中下怀只要是不掏自家腰包使钱他铁掌柜又何乐而不为?惟恐张小辫变卦反悔当即便立了契约命帐房先生到后院去抱了黑猫出来交换。 孙大麻子见状急得额上青筋突突跳动把张小辫扯在一旁道:“老三你怎地如此糊涂了?有道是好男不养猫好女不养狗男子养猫不免消减阳刚之气而女子养犬则添厉气而少柔顺为何咱们放着现成的真金白银不要却偏偏讨他药铺里的黑猫?” 可是如今张小辫满身的精神命脉一倾注在松鹤堂后院的黑猫之上认定要得大富大贵须是忍得这一时片刻岂能象孙大麻子似的受穷等不到天亮?这时候更是心硬如铁莫说是孙大麻子纵然观士音菩萨下凡也劝不得他回头了。 此时帐房先生早已将后院里的黑猫抱了出来张小辫急忙把眼看去只见那小黑猫虽是满身疲懒之态显得不甚机灵但若以高明的相猫之法细观此猫自可辨其出众之处。 何以见得此猫出众?有赞为证真乃“乌龙入眼穿金线黑云罩体似墨染;爪藏锋锐能翻瓦尾分七节会掉风”是灵州花猫中极为罕见的“金丝虎”。 张小辫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之情从帐房先生手中接过了黑猫使出相猫的手段揪猫耳朵、拽猫尾巴、捏猫骨、数猫坎。他鬼迷心窍自认为得了此猫灵州城中那桩奢遮的富贵定是非他莫属了却不敢在铁公鸡面前显山露水只是没口子的称谢不已假意要带这黑猫回村去捉老鼠说着话便要辞别离去。 第二话 美人盂(下) 铁公鸡拿黑猫换了美人也倒是件不费本钱力气的美事。他有心让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回乡后再多寻几件此等的行货偷运进城所以并不急于送客竟然破例命人斟上一壶“高沫”款待并对他二人说起这美人盂的来历。 一说之下满座皆惊你道为何吃惊?原来美人盂是前朝所留并非本朝之物。这前朝便是明代说起这明朝自打洪武皇帝开国定基以来一度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传至明朝后期合该是朱家气数将尽圣听闭塞不用贤能有许多奸臣宦官趁机掌权得势。 朝中的宦官阉党无休无止地搜刮民财由于这些人都是没有子孙的绝户所以挥霍受用起来变本加厉格外丧心病狂。为了满足他们畸形病态的精神需求明出了许多穷奢极欲的享乐方式美人盂便是其中之一。 何为美人盂?顾名思义这是一件用活人做的痰盂。从使钱买来的奴婢中选那年轻貌美的令她终日跪在房中伺候什么时候听主子一咳嗽美人立刻张开樱桃小口接住从主子嘴里吐出去的浓痰强忍着恶心咽进肚里这就叫美人盂。 当时的豪族富户对此举争相效仿谁家权势熏天财大气粗谁家就要摆个活生生的美人做盂。那“美人盂”越是光鲜漂亮越能显得主人身份显赫这种风气一直延续到阉党失势才逐渐废除。 铁公鸡虽然人品卑劣可他识得历代方物知道瓮冢山里曾经有前朝的墓葬明末清初之际被贼人盗过。他一看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背来的女尸形态非常奇异跪地仰还没下巴料想是临死前用器械把嘴撬开所致便估计是墓中陪葬的美人盂。 最近几年铁公鸡正千方百计收集生前含恨屈死的古尸见了美人盂正如苍蝇集腥、恶犬见血一般但他并非想用僵尸肉制药而是和张小辫一样心怀鬼胎表面开药铺私底下另有许多不能见人的隐秘勾当怎肯轻易把自家底细和盘托出?他说到后来便有所隐瞒只告诉他二人:“美人盂其实是具前朝古尸盗损毁皆为刑律所禁咱们寻常百姓要它更是无用。可本掌柜懂得古方正好要用其肉入药救人甘愿替你们两个担了这天大的干系。你们切记守口如瓶回去之后千万不要走漏半点风声否则免不了要吃官司。”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终于知道了美人盂是件什么东西心下一阵悚栗好生作呕对铁公鸡后边那些话都听得有几分恍恍惚惚并未上心。 铁公鸡又唠叨了一阵无外乎是些兜***的车轱辘话张小辫支应了几句。他得了灵州黑猫不想再在松鹤堂里久留抱着黑猫又要告辞临走前向铁公鸡打听了一件事情:“听说灵州城以前有户姓娄的大贵人娄家的宅子里种了许多槐树有个别名叫槐园。自打娄家衰败之后槐园也随着荒废了想跟您打听打听这座宅子现在还有没有?” 铁公鸡闻言一怔:“娄家后人穷困潦倒早已将祖宅转卖槐园如今是我铁家的产业了。你这穷小子打听此地想做什么?” 张小辫只记得林中老鬼嘱咐的事情是先用瓮冢山里的古尸换猫然后再到槐园中寻宝却不曾想到娄氏槐园已然换了主家。他灵机一动借着铁公鸡的话头说:“眼瞅着天色全黑城门都已关了城中又要宵禁戒严小的们在此无亲无故只想寻个破庙荒宅对付一夜挨到天明再做理会。想起听人说起过有座槐园荒宅古旧破败这才动了念头前去不承想竟然是您铁掌柜的产业。” 槐园是处古宅亭廊院落精致典雅内部多有石、泉、花、木组成的园林景观作为点缀在当地极具盛名。铁公鸡前几年看中了槐园巧取豪夺占了此宅谁想那宅中闹鬼根本容不得活人居住偌大的宅院荒废至今。 铁公鸡处处都想占人便宜他翻了翻眼珠子心想那槐园凶宅空着也是空着这几年连打更守夜的都不敢从边上过更别提再转手倒卖给哪个倒霉鬼了。还不如让张小辫这伙不知情的外来人进去住一住要是他们命大没死在里边凶宅的恶名自然是不攻自破万一被厉鬼索了命去也只不过是件无头公案。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死几个穷小子又算得了什么大事。打定了主意便大大方方地取出一串钥匙来丢在桌上说:“各道城门早就闭了掌灯后即便在破庙旧祠周围也常有兵勇巡逻如果遇到流民乞丐多是不分良贱好坏地拿住先是要当做细作严刑拷问一番随后轻则丢进深牢大狱重则当堂毙在杖下。别看灵州城虽大却哪有容人留宿的去处。唯有我铁家在城南的槐园大宅是个人去楼空的荒废所在里面没甚值钱物事只是常年无人打扫有些……有些个不太干净你们要是不嫌弃倒是可以在里边将就过夜。” 张小辫闻言连忙抓起钥匙道:“不嫌不嫌我们一向是犯法的不做犯歹的不吃。倘若在夜里没头没脑地被官军抓住下狱岂不冤杀了我等安分守己之人恐怕死后也没处叫这撞天的屈。”他表面上是对铁公鸡一番千恩万谢心中却偷笑:“别看你铁掌柜奸似鬼今日却成了张三爷财登天的垫脚石现下是一石二鸟正好带着黑猫进槐园寻宝。” 张小辫心里的如意算盘虽然打得好但他毕竟没有未卜先知的法子。如果身边真有个能掐会算之人知道他在槐园中会遇到什么事端此时肯定要把他拦腰抱住舍命阻拦。只因他不去则可这一去就要闯出一场塌天的大祸直教灵州城里血流成河城郊野外又添无数坟丘。 欲知槐园凶宅详情如何留待下回分说。 第三话 仙祠佚事 话说世间造化变移兴衰起伏沧海可以变为桑田这人活一辈子他究竟是贫贱还是富贵?从来就没个定数。所以常有许多心怀不足的人巴盼着撞上一注横财陡然暴富却不知天底下好人也有穷到底的倒不如安分守己随缘度日图个清静平安。 张小辫偏偏就有些短薄见识专爱做些小便宜勾当他财心切换取了药铺中的黑猫之后自以为得计只道好事全教他一个人赶上了急于想去“槐园”寻宝哪还管得了是什么凶宅鬼宅接了钥匙在手谢过铁公鸡留宿之恩便推说天色晚了和孙大麻子两人匆匆告辞离开。 灵州城在入夜后便严禁百姓们出门走动大街小巷里都有一队队官兵团勇往来巡防。当时城中守军不足各家各户都要抽丁助防铁家有一个老仆被调去充做了老军专司打更报时此人熟知城中地形可以避过夜间盘查受铁掌柜吩咐就由他引着张小辫等人前往槐园。 先不说铁公鸡如何处置那具僵尸单表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抱上黑猫到药铺外边接了小凤三人慌里慌张地跟在巡夜老军身后在夜色中穿街绕巷而行。张小辫嘴皮子油滑胡乱搭上几句话就与那老军熟络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老军随了主家的姓氏姓铁名忠从他祖上八代开始数全是灵州本地人。 铁忠老汉五十来岁言不惊人貌不动众一看就是个忠厚老实的仆役他穿了一件破旧褴缕的号坎手里提着灯笼身上挂着铜锣和梆子边走边幺喝:“平安无事喽……小心火烛呦……” 众人走到一条黑漆漆的巷子中看似快到地方了铁忠老汉却忽然停下脚步告诉张小辫三人:“不是我吓唬你们灵州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槐园中确实有厉鬼出没不知害掉了多少人的性命四邻街坊无不惧怕这座凶宅早都搬了一空这一带除了野猫和老鼠再没别的活物出没。到了夜间就连巡逻的团勇们都不敢从周围经过老汉我说句不中听的你们几个后生万一今夜撞上鬼死在槐园里想找个给你们收尸的人都难。若是听我良言相劝就趁早去投别的宿处。” 张小辫满不在乎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心想三爷有个浑号唤作“张大胆”可不是平空搏来的虚名这些年破庙荒祠没少住过怎么会怕城里的一处宅院?就对铁忠老汉说:“多谢您老人家好心指点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城中哪还有别的地方能容我等落脚?小人张三又是个破落户鬼神不收的贱命一条所以胆气极壮随他千妖百怪我是绝不怕的。” 孙大麻子专爱听这些卖弄豪杰事物的大话当下也说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我辈大丈夫气吞湖海一向是行得正、坐得端胸中又有得是胆量世间即便真有鬼物按道理也该是它怕我们。” 小凤自打进城以来始终担惊受怕但乡下丫头也没什么见识遇到生人时开口说话都难她看眼前这一片街巷宅院全是悄无人声而且黑压压的没有***不由得胆寒起来正想劝众人别去凶宅这时忽听得身后屋顶上出“喵呜”一声猫叫好不耸人毛骨吓得小凤险些瘫坐在地幸亏被铁忠老汉扶住。 张小辫左右一打量黑夜中却难辨野猫踪迹只见周围街巷院墙颇有些眼熟猛然想起来原来此地正在先前到过的“猫儿巷”附近。 铁忠老汉对小凤说:“莫怕城里野猫多尤其是在猫仙祠左近你们胆大包天竟敢夜宿凶宅绝不是作耍可以了帐的事。奈何我一介打更巡夜的口中讲不出什么真实道理看来是劝不住你们但眼下正好路此间总该进仙祠去给猫仙爷磕几个头让他老人家保佑你们一夜平安。” 灵州有拜猫仙爷的古风张小辫这三人十分信服也为了壮些胆色当下齐声称是顺路进了古祠见那堂中神龛里有尊泥塑的神像青袍长髯慈眉善目是个饱学儒者的模样看神位不是别个正是在当地屡显灵异的“猫仙爷”。 张小辫等人虽然久闻猫仙爷的大名却不知这些古迹的来历出处也从没进仙祠里烧过香还以为大仙是只得道的老猫。此时一见不免觉得诧异但不敢怠慢恭恭敬敬跪地磕头在神位前许愿道“小人们都是善男信女求大仙爷务必保佑弟子们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今后如有寸进能得些小富小贵肯定不忘买些咸鱼馒头布施庙中野猫;倘若是猫仙爷开恩能保佑弟子们有场大富贵那就要给您老重塑金身、造寺建塔心意至真至诚还求仙爷灵验感应。” 拜罢了猫仙爷张小辫心中好奇想问个究竟就跟铁忠老汉打听起来:“小人们一向只听说猫仙是灵州城里的神明却不知大仙爷得道的这段事迹到底是出在什么人家?又是怎的起头怎的了结?” 铁忠老汉自幼就把猫仙当作菩萨佛祖一般来信见张小辫等人竟不知大仙来历便责怪道:“你们这些只顾吃闲饭找闲事的光棍没头鬼空在祠中拜了一回怎么连猫仙爷他老人家的事也不清楚?” 铁老汉随即讲起经过来传说都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早在那时候灵州城里就以猫多闻名在城外有“鄙雷寺”古刹乃是南北朝时期所建多次毁于战火但事后又都被重建修筑规模是越来越大寺中历代都有高僧住持香火极盛。 曾有一位高僧法号“昙真”这老和尚活了一百多岁虽年事已衰但畅晓佛理禅机能知过去未来之事讲经说法时妙语无边有如口吐莲花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士农百姓都将其视为鄙雷寺里的活佛昙真老和尚不理俗务每天只在庙堂里焚香诵经。 鄙雷寺庙前有个放生池当地百姓称其为“鄙雷塘”是个千年不枯的古潭绿水幽深不论天气如何炎热鄙雷塘附近也是凉意森森。凡是大一点的寺庙里都有放生池里面养着龟鱼之属放生池一来有佛法好生之意二来池中蓄水可以防火池塘的大小则取决于寺庙规模。常有灵州城里的大猫小猫们来到池前看鱼猫不会水它们看着池塘里的游鱼只能图个水边凉爽空流馋涎过过干瘾所以鄙雷寺前多有野猫出没寺中僧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又因庙里的和尚们都吃素故此附近的野猫只在鄙雷塘前游荡极少进寺唯有一只满身生赖起疮的老猫一连数年整天整夜地徘徊在这座寺庙里。 扫地的小和尚心善见到这老猫就寻些草药给它治疗身上的赖疮谁知药不对症猫疮更加窥烂流脓变得腥臭无比不用草药倒还好些那小和尚也就只好不敢再管它了。 这天早上昙真老和尚在佛堂前讲罢了南无妙法唤过扫地的小和尚对他点手指了指伏在对面墙檐上的赖疮老猫说道:“此物不可再留你行个方便替它寻个了断之处去罢。”这意思就是让小和尚找个地方把老猫宰了而且还吩咐要在明天天亮之前料理干净死猫尸体可以埋在后山密林。 扫地小和尚一听吓了一跳心想师傅一贯慈悲为本善念为怀今天这是怎么了?那老猫虽然肮脏邋遢却不曾惹出祸事出家人最戒杀生如何对它下得去手?想要再问端睨昙真老和尚却闭上双目入了定。 师命难违小和尚不敢多言爬到墙上捉了老猫下来想用手掐死它或是棍棒打死可都下不了手最后想来想去就将老猫抱到放生池边打算将它扔进水里溺死犹豫再三仍然狠不下心肠他是胎里素蝼蚁也不肯踩死一只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佛门静地岂容杀生害命?”就偷着把猫撵到寺外见它去得远了方才回去复命。 等到昙真法师出了定就在佛堂上召来小和尚把那老猫之事相问。小和尚谎称已将老猫淹死在鄙雷塘中了。昙真法师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当着佛祖的面怎敢口出虚言?” 小和尚大惊忙在佛前叩头称罪不已昙真法师道:“你去捉了那只老猫回来倘若天亮前还不能将它打了你我师徒都要凭添一场孽业……”随后念出四句竭语来说是“世间万物藏因果大海浮萍有偶然;生死来去君莫怨电光石火梦中身。”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话 闹宅童子(上) 且说扫地的小和尚领了法旨匆匆出了山门一直找到后半夜总算寻得了那只癞疮老猫将它抱至鄙雷塘边叹道:“叵耐1你这业畜不晓事不知怎的得罪了老禅师却要着落在小僧身上今夜不得不结果了你的性命这就念经度你去往西天极乐世界了……”随即硬起心肠将老猫投入潭中溺死又捞出死猫尸体埋在了后山密林这才回转寺庙向昙真长老复命。 常言道“入门休问枯荣事观看颜色便得知”。昙真长老一看小和尚的神色就知他已将事办妥。他见此时天光大亮了就问小和尚是如何将猫了断当时是否天色未明? 扫地的小和尚破了杀戒心中多是恍恍惚惚的隐约记得淹死老猫之时似乎是东方刚动城门也还未开当着昙真长老面前不敢再有什么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昙真长老听罢心想“看来此乃天意人力不可强求了”。此前只因禅机不可明言难以对扫地小和尚直说所以不能如实相告。原来佛家讲个因果循环那只满身癞疮的老猫虽是坠在畜生道里但它生来带有道行。每到鄙雷寺中有僧人焚香诵经敲木鱼的声音一响老猫必定闻声而至伏在堂前檐下聆听经文。 昙真长老慧眼相看知道此猫是一身道骨成不了佛但佛道众生皆是眷属它听经多年早晚会有一段善果只不过还要投胎在人间有些作为才能得大道。正值头天夜里灵州城有位产妇临盆胎儿横生倒长产妇性命垂危眼瞅着就要呜呼哀哉一尸两命了。接生婆和乳医束手无策空自焦急。 外人不明就里只有昙真长老一人清楚此猫不死彼妇不产。这才命小和尚与那老猫行个方便但是未承想阴错阳差地误了时辰如今只能看这老猫自己的造化了。 当天早上果然有谭员外家喜得贵子取名为“百徵”。谭家是灵州城中有名的书香门第到了谭公子这代已是人丁不旺千顷地里只有他一根苗。谁知这小公子自生下来起就全身生疮遍求名医也难以治愈。好在此人生来聪颖读书过目不忘年轻时有意考取功名但他学问虽然到了福气却不到任凭胸中锦绣笔走龙蛇总是没有登科之命每次皆是名落孙山好在家产殷厚不必为生计担忧。 谭公子有一个怪癖他平生酷爱养猫各种《猫经》、《猫谱》从不离手还常常花大价钱从两粤之地请人过来相猫。他在功名场上屡试不中心意渐渐淡薄了此后更是将全部精神命脉都倾注在了养猫这一件事上。他散尽家财整日与群猫为伍。 灵州自古便有老猫能通人言的传说谭公子逢猫就问:“汝能言否?”看到屋顶有野猫经过也要追着问:“瓦上郎君留步你可能通人语?”可不论家猫、野猫向来没有一只肯理睬谭公子。他的这些怪异举止被邻居家人看在眼中也多以为谭公子是失心疯魔不可救药了。 有一年谭公子在城郊野外闲走遇到一只形态罕见的四耳花猫正伏在树杈上呼呼大睡。此猫全身酒气冲天似乎是刚从什么地方偷酒喝过醉卧在此。谭公子擅能相猫一眼就瞧出此猫绝然非凡似乎是只脱化来的四耳仙猫不知何以如此。他看得好奇就坐在树下想要看个究竟直等到夕阳西下那只四耳猫方才醒了酒对树下的谭公子看也不看打个哈欠溜下树来摇摇摆摆地径自去了。 谭公子跟在四耳猫身后进了深山这一去就是十几年外人都道此人早已死了。谁知谭公子在山里却有一场奇遇至于他究竟遇到了什么却极少有人知道。只知他从山里出来之后身边就带着一只四耳花猫时常呼朋引类聚集大群野猫招摇过市沿街叫卖“猫儿药”号称能治百病。 世人多将他看做疯子谁肯吃他的野药?但也有些行讨的乞丐病入膏肓却无钱看病只好拿他的猫儿药来吃总强过活活等死做了“路倒”。谁知竟然是药到病除被他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活人无算一时间声名大著远近相闻。 那一年灵州城生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土焦田裂河港枯竭不仅河里没水水井也多是枯的。百姓们为了取水把井打到十几丈深都见不到一丝潮气天空上一轮红日炎炎相照毒火相逼不知渴死了多少穷苦人酷暑更使尸瘟蔓延。原本的富贵盛地、繁华之乡在旱灾中几乎变为了一座死城。 满城的官吏百姓都聚集在龙王庙前祈雨那庙里虽然供养着五湖四海的行雨龙王却没一个显灵落雨。这时谭公子带着群猫来到龙王庙前告诉众人龙王庙大殿梁柱中生有“火蚕”吸干了地脉中的水气若不拆毁庙堂旱情便不会缓解。 灵州军民虽是求雨若渴却哪敢做此亵渎神明之举谭公子之言触了众怒被逐出城去。当夜城中龙王庙生大火被烧了个片瓦无存。有人见到是几只野猫推翻了庙中的灯台引起火头料来也是出于谭公子的指使正要将他绑到衙门里问罪谁知蓦地里一声惊雷四野阴云聚合从空中降下一场甘霖。 众人这才知道旱祸果真起自龙王庙先前是错怪好人了此后更是将谭公子视做活神仙一般。灵州城内不分男女老少、贫富贵贱人人争服谭家猫儿药以求延年益寿、家门平安。除却行医施药之外还有人问他休咎祸福所问之事无不奇中。又过了数年谭公子带着四耳猫离开灵州城出外云游最后不知所终。 灵州百姓都说他得道成仙去了就在城里建造仙祠供养灵州花猫。自打猫仙祠建成后香火旺盛数百年不衰常常都显出许多灵异当地拜猫之风从此兴起因此留下这段逸事至今。猫仙古迹真真假假奇奇怪怪当世罕闻各地少见虽是说来好听却未必都是属实传说中涉及了“释、道、儒”三教六众也是本地民风使然。 老军铁忠对此深信不疑他指着巷子深处说:“槐园老宅就是在龙王庙旧址上所建向来是处凶宅鬼府。你们前去过夜务必多加小心但盼着猫仙爷显灵保佑你等平安无事。我是年老胆薄不敢再往前边相送了咱们就此别过。”说罢他借了一只灯笼给张小辫三人就佝偻着身子转身离去了。 第四话 闹宅童子(下)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都是有些泼皮胆量、泼皮手段的人满脑子想着到槐园中笔横财根本不肯将铁忠的话放在心上带上小凤和黑猫提着灯笼放开脚步径直来到槐园门前取出钥匙开了大锁。只见里面好大一座园子门第森严屋宇连绵虽非天上神仙府也是人间富贵家。 天黑后的槐园中静夜沉沉四周皆是悄然无声唯见头顶明月高悬脚下银光泻地园中的庭廊水榭、楼台花木在月影之中看起来显得分外清冷凄凉。张小辫到得此处心中也自打鼓林中老鬼只说带黑猫进这凶宅就能挖出金山银山其余细节却未做交代。不知究竟要如何作为才能取了那桩富贵。此行是凶是吉还要全看张三爷自己的造化。 眼见这座槐园楼阁院落众多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只得先打开正堂屋门落脚。但见楼中蛛网闭户灰尘满布是个久无人登的所在。房里的家具摆设早被搬了一空三人找个角落胡乱收拾扫抹了一番就在屋中分吃剩下的几块干粮想要先填了肚子再到园中各处巡视。 白天奔波多时三人都已饿得很了此时狼吞虎咽谁也顾不上说话正吃着半截就听后宅里传来一阵孩童啼哭之声。哭声凄惨飘忽时远时近那黑猫极是警觉它原本蜷伏在地此刻听到响声猫耳朵一动噌地蹿了起来猫眼充血。它如临大敌显得十分惧怕。 张小辫听得真切又是出乎意料不免又惊又奇险些被嘴里的干粮一口噎死。他翻着白眼好不容易才强咽下去暗骂一声作怪了在这荒园废宅里怎会有小孩哭泣? 小凤被那阵揪人心肺的哭声所吓惊道:“莫非是凶宅里有小鬼作祟?”张小辫抱起黑猫来对小凤说道:“怕什么?黑猫、白狗专能辟邪。纵然是厉鬼也要惧怕它们几分。听这哭声有异也说不定是园中埋藏的银子成精了。” 孙大麻子说:“世上之所以会有鬼魅妖邪之物多是因为人心不平。所谓一正压百邪倘若问心无愧就算真是闹鬼又有什么可怕?”说话声中他便抄起杆棒在手壮起一身虎胆当先循着哭声找向后院。 后院是片荒废园林种有数百株刺槐如今这些槐树多半都已枯死了。枯树在月光下枝杈戟张犹如一片片狰狞的鬼影。满院子全是没膝深的荒草草窠墙缝中没有任何蛙鸣蚓叫之声。一派死寂中只有那断断续续的小孩啼哭声不时从草木深处传来。 早年间曾有许多埋银化物的传说说是大户人家深宅大院地下常会藏有隐秘的银窖埋下许多金银财宝以防后世子孙坐吃山空。但是把银子埋得年头太久了物老生变就会变化成*人形作祟民间称之为“银魄”。张小辫财迷心窍认准了凶宅藏银、荒园埋宝思量着那哭声定是积银之兆挑起灯笼放开脚步拨草折枝径向槐树丛中走去。 孙大麻子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糙人仗着会些拳脚抡着杆棒同张小辫并肩上前正待打它个“棒开方舒五内愤棍助得一身威”。谁知拨开面前一片枯枝败叶却见到古槐丛中竟有一座两层的木楼碧瓦朱漆楼阁玲珑门窗却都不全显得破败颓废。小儿啼哭之声正是从此楼中传出。 三人在楼前站定了脚步耳听哭声甚近触人心神皆是又惊又疑正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闯进去看个究竟就见楼中黑暗处有团白花花的影子在缓缓蠕动恰好是月光照不到的所在看不清是个什么事物。 有道是财迷人眼色乱心张三爷是穷神转世眼里只认得一个财字哪里晓得此间厉害问声:“谁家孩儿死得苦恼在此哭闹不休?”举着灯笼往前一照三人都借着灯光看得真真切切不看万事皆休一眼看见了顿时惊得心酥脚麻不知自家身子是横是竖了。 原来黑洞洞的楼阁中哪里有什么银精银魄只趴着一个白白胖胖的童子仅有**个月大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在脖子上吊了个长命银锁。那童子正自号啕大哭嗓子都哭哑了。它见灯笼晃动立即转悲为喜竟然“咯咯咯”地怪笑起来一阵风似的朝着楼口爬将过来须臾之间便已到了张小辫三人面前。 有道是:“娄氏槐园藏凶灵三更半夜索命急。”欲知张小辫等人在槐园中有哪些险恶遭遇且留待下回分说。 第五话 筷子楼(上) 有道是“从来人死魂不散何况死得有冤屈”。且说正值深更半夜却从槐园孤楼中爬出一个头扎红绳、颈挂银锁的童子张小辫三人好生吃惊目瞪口呆地怔在当场魂魄都从躯壳中蹿蹦出来不知飞往哪里去了。 这时那黑猫似乎也有感应突然“喵呜呜”叫了几声黑夜里一对猫眼精光暴增闪烁如炬。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正没摆布处听到旁边猫叫直如雪水兜头泼身当即回过神来心道娄氏槐园果然是个极凶险的所在若被屈死的小鬼缠上恐怕这辈子再无翻身出头之日。 灵州当地是十里不同乡、五里不同俗但黑猫辟邪驱鬼的风俗却是自古已有无人不知。张小辫念及此节正想把黑猫扔出去抵挡一不做二不休这叫做先打后商量。可是却见眼前一花那全身光溜溜的孩子从面前一闪而过转瞬间踪迹全无。楼堂深处黑漆漆的暗不见物竟不知躲去了什么地方。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又惊又奇不知是什么直娘***邪祟事物如此作怪凶宅里还真有鬼魅不成?但他们心中认定在槐园中埋着金银财宝正在兴头上人住马不住如何肯善罢甘休?当下挑起灯笼要壮着胆子去楼中一探究竟。 小凤可没他俩这等泼皮的胆识见楼中闹起鬼来先自慌了手脚加上终日里担惊受怕又不曾吃过什么正经东西身子极是虚弱顿时一头栽倒人事不省了。 孙大麻子是个仗义的人见小凤倒地不醒赶紧回身把她架住招呼张小辫道:“三弟小凤这妮子吃不起惊吓再不管她可就要出人命了。” 张小辫跺足骂道:“这寡妇偷汉养出的贼妮子专坏三爷的好事!”但他见槐园中凄风凛冽怨气弥天心中不禁毛独自一人万万不敢涉险进楼只好和孙大麻子抬了小凤一道烟似的往门外便跑。 谁想这一跑就成了热地上的蝼蚁——半刻也立脚不住。但见天上已是黑云遮月四下里阴风飒然那荒废寂静的槐园之中枯枝乱杈摇晃作响深夜听来好似有无数小孩子躲在各处角落里不住啼哭。偌大的一座娄氏废园竟没半个安稳去处只得夺路出了大门直逃至街的猫仙祠才停下脚步。 夜深后这古祠中常有大群野猫聚集。野猫们伏在梁檐屋瓦上好奇地打量着三个不之客。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搭着手把小凤抬到积满灰尘的供桌上又是掐捏人中又是顺气活血好一番忙活才算把她救得醒转过来。 小凤仍是面无人色刚醒来就哭道:“你们两个都被鬼迷了心窍了?那座大宅子里也不知出过什么血案使得阴魂缠绕不散竟至显出如此凶相来。如今留下性命逃出来便好千万别再回去找什么金银财宝了。” 孙大麻子说道:“看来阴魂厉鬼果真是有的而且那小孩子死得煞是不平恐怕也没个亲人得知使它至今不得度说不定有什么滔天大变千古奇冤在内。既然令我等撞见了自然要还它一个清平公道岂能袖手旁观?小凤妹子你是个女子不必担这样的风险只须留在此地等候待俺同张三弟再去探个究竟。” 张小辫虽比那二人小了一两岁但论起看景生情、随机应变的见识和急智却远远胜过同辈许多常有些自作聪明的念头。他此时细细回想除了在孤楼中见到一个童子槐园中好似还有许多小鬼夜哭动静极不寻常。若说凶宅中闹鬼那也是在情理之内但槐树丛中死了这么多小孩可就显得大有古怪了。 按道门里的讲头童子闹宅乃是家破人亡的兆头不过槐园之事大有蹊跷。张小辫幼年时曾随一位老道云游卖卜自小耳闻目染知道许多方外之言又对金棺墓中遇仙之事深信不疑连做梦都想在槐园中得上一注横财。 灵州是有千年历史的繁华古城自古便有许多奢遮的富商大户因为在旧社会许多财主都有埋金藏银的习惯所以老宅埋钱的传说数不胜数。金银埋在地下年头多了就会结成精怪所谓物有其主也只有遇到真正有命收这笔钱财的人才会显出灵异。 据传在前朝永乐年间灵州城里也有一座闹鬼的荒宅。有个外省来的落第秀才身家贫寒落魄又无从投奔整天只能依靠替人写信为生。一天天降暴雨穷秀才无意中躲进鬼宅。他初到此地自然不知厉害见房舍齐整就夜宿于此。 谁知到了晚上屋里就开始闹鬼床头的蜡烛无缘无故就亮了起来从门缝里钻进一群满身素服的小人儿身高尚且不足一寸男男女女皆有前呼后拥地抬了一口小棺材敲锣打鼓地边哭边行正从秀才床头经过。 那秀才见状惊得呆了不知是什么怪物只得侧卧在床上不敢稍动。却见一众出殡丧的小人儿走到床头忽然停下脚步止住悲声一个个挤眉弄眼凑到一处嘀咕起来。秀才听在耳中好像是他们在问:“今天这屋里怎么有生人气?” 秀才正自惊骇莫名忽见人丛中走出一个披麻戴孝的小妇人虽只盈盈寸许但浓妆艳抹身态婀娜打扮得花枝招展。谁知她爬到床上也不问青红皂白当即指着秀才鼻子破口大骂污言秽语句句歹毒。 秀才向来文弱虽然莫名其妙地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却根本不敢还口只顾求饶讨命。一众小人都上前来七嘴八舌地放出狠话声称这仙宅岂是凡夫俗子能随便进出的所在非要把秀才生吞活剥了才算解气。 在秀才苦苦哀求之下才有人说:“想活着回去原也不难只是我家主子日前驾鹤西游了现在送的灵柩在此你这穷酸到棺前磕几个响头再喊两声好听顺耳的称呼逗得咱家主母一笑就先饶了你的性命只痛打一回了账权且寄存你这颗驴头在颈上。” 秀才见有活路哪敢不遵当即起身对着小棺材恭恭敬敬地磕头口称:“大仙爷爷。” 一众戴孝的小人儿似乎有意刁难连连摇头道:“咱家本就是神仙大仙的称呼虽然尊贵却一向听得腻了没什么新鲜。” 秀才唯恐它们反悔了要生吞活剥自己赶紧又改口拜道:“贤大王灵柩在上受小人一拜。” 丧的小人儿们顿时大怒:“称大王绝然不妥大王之尊尚不如大仙你这穷酸敢欺吾辈无知? 第五话 筷子楼(下) 正所谓“运倒奴欺主时衰鬼弄人”。那秀才一向是窝窝囊囊逆来顺受被别人欺辱时从不敢说半个不字只好再次告饶道:“列位仙家恕罪则个小可实在想不出别的称呼了难道……难道竟要称万岁爷才合心意?” 那些穷凶极恶的小人儿们仍然不依不饶纷纷说:“万岁爷是皇上的称呼吾等位列仙班怎会喜欢俗世君王的名号。看你这厮倒不像是个不可救药的*虫如今教你一个乖不妨尊我家主子一声至圣至贤老夫子。” 这回轮到秀才生气了原来他读书读得迂腐了不懂世故高低只知尊师重道把圣贤书看得比自家性命要重万倍先前苟且求饶也就罢了一群妖物怎敢妄充儒道圣贤?他闻听此言当时就火撞顶梁门心中动了无名之怒一跳蹦起多高脱下鞋子擎在手里骂道:“我日你们先人真真是有辱斯文!”喝骂声中抬手抡起破鞋来往着人堆儿里便砸把棺材灵幡多打散了那位为的主母当场被烂鞋底子拍作了一团肉饼。 那些抬棺哭丧的小人儿大惊失色同时奔向门缝往外逃窜。秀才恼得很了莫道老实人好欺负把老实人逼急了更可怕。只见这秀才真似困水蛟龙遇**狰狞虎豹露爪牙疯一般追在后面只顾打直赶到厨房灶间就见那些小人儿都钻进一口水缸的裂缝里不见了踪影。 秀才打得顺了手就势砸破水缸却见缸底早已漏了缸内空然无物只接着下边藏的一个地窖里面装满了金元宝。再回刚才睡觉的房间去看也多是黄白之物这才晓得是金银之魄物老成精作怪。他记得孔子曾曰“物老为怪”自己每每难解其意原来真有此理的。看来古人诚不欺我合该他命中容得下横财也算物遇其主最后竟借此得以暴富。 这件事在灵州城里广为流传。张小辫此时说将出来只道那槐园中出现的异状多半同属此类也是埋了什么财帛却不知是何等珍异宝货竟能化为童子模样在夜间出没再不赶去将它掘出来怕是早晚便要成仙成魔可就再也无迹可寻了。 孙大麻子性急恨不得立刻探明真相张小辫更是受穷等不到天亮的脾气二人都觉得小凤是天生贫贱之命命薄之人纳不得大财就将她独自一个留在庙中等候然后收拾***把正同野猫们厮耍的月影金丝虎捉在身边两人一猫再次回去槐园寻藏掘宝。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狠下心肠甩脱了包袱。估摸着快到四更天了天亮后铁掌柜必然要来收钥匙容不得再多耽搁真是“心急忙似箭足底快如风”二人当下一溜小跑着回到槐园旧宅门前按原路找到后宅树丛中的孤楼。那楼中此时是鸦雀无声也不见半个人影。 二人一前一后提灯摸进楼中就觉落足处不太对劲像是有什么东西硌脚按下灯笼来一看就见房中地上散落着许多筷子。这些筷子杂乱无章不仅有新有旧更是根根不同连双成对的都找不出来。有平民百姓家粗糙简朴的也有那富绅大户家精制考究的只粗略一看就有犀角的、乌木的、竹子的、象牙的、包银的种种材质。 张小辫心下惊疑起来槐园中怎有这许多乱箭般的百家筷子?一时不得要领只是隐约觉得不妙便举灯笼在周围照看。这时忽听得身后有一阵小孩子的哭泣之声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全没料到不禁有些吃惊急忙循声去看身后一看更是惊奇。原来门后角落里有个地洞洞口宽可容人里面深不见底把手往近前一探冷飕飕的阴风袭人哭声就从洞中断断续续地传将上来。 张小辫紧紧抱住黑猫凑到洞口向底下张望这孤楼中格外黑暗若不走到近处就不会轻易现门后地上有个大窟窿。黑猫到了洞前越显得不安猫尾巴上的绒毛都竖了起来“呜呜”低叫着想挣脱下来远远逃开。张孙二人却未留心于此反倒在想:“先前那光屁股的小孩儿可能就钻到地洞里去了此间究竟是个什么所在?”又寻思:“男儿若无富贵志空负堂堂七尺身如今说不得了这里边就是森罗阎魔的鬼殿也要先进去探它一遭再做道理。” 他们这等穷怕了的人以为有桩富贵近在眼前那就如同是苍蝇逐臭心里动了大火还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生死”二字早已置之度外了立即循着哭声提灯钻进洞中却不知这一去竟是“自找吊客凶神难身陷丧门白虎灾”。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话 猫儿眼 书接上文话续前言说的是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这俩家伙都是胆大顽赖的游侠之徒向来不知天高地厚。他们见楼内地面上有个黑洞洞的大窟窿便以为是找到了槐园中埋藏金银珠宝的密室暗道忍不住心中窃喜哪还管它什么七长八短三七二十一当下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挑着灯笼摸进了地洞。 地洞下果然是处宽阔曲折的暗道遍地都是碎土烂泥还有许多到处散落的筷子周围又有无数大小各异的洞穴交错相连洞壁上凹凸不平走势高低起伏忽宽忽窄挖掘得甚是粗糙简陋毫无章法可言。 张小辫见槐园下边有如此一处迷宫般的所在不禁暗暗咂舌低声对孙大麻子说:“多半是娄家老宅底下埋藏的珍宝年头太久才使得它成精成怪变成了光屁股童子在楼根里乱刨乱钻。听我以前的老道师傅说过那一千载的枸杞根须能变做小狗长了一万年的人参可化为女子却不知槐园里究竟藏了何等奢遮的宝物竟能有这般灵异?要是能教咱们兄弟找出来你我二人可就是当今灵州城里的邓通和沈万三了。” 孙大麻子喜道:“邓通和沈万三可不得了俺也多曾听说过他们两家财过北斗乃是富甲天下闻名四方的古人。咱只要能及得上沈老爷家底的一半每天都有烧鸡和猪蹄子啃就该心满意足了。” 张小辫笑道:“麻子你这真是寒酸的见识只晓得啃烧鸡啃猪脚。咱们要是能有沈万三的一半家业便是让你整日龙肝凤胆的大吃也花销不尽那许多钱财。” 别看孙大麻子大字不识几个但他和张小辫平时喜欢跟着草台班子听书看戏没事自己还喜欢哼哼两句一肚子民间小唱本。当时的地方戏戏文里有一出戏叫《招财进宝》演起来很是热闹表的是各朝各代的降世财神凡是逢年过节或是喜庆摆设需要找彩头的场合都会请戏班子来演这出戏文。 那邓通是汉代的人物曾被皇帝封赏铜山可以自行采铜铸钱有道是“多少金钱满天下不知更有邓通城”说的就是此人铸钱之地。沈万三则是元末明初时期的江南巨富传说明太祖朱元璋开国建都都要向沈老爷借钱造城真正是一位富可敌国的大财主。 这两位古人历来被老百姓看做是财神爷投胎转世下凡尘要是拿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被视为财致富的偶像了。所以即便是孙大麻子和张小辫这等无家可归到处乱撞的穷小子也对邓沈二公在戏文评弹中的演义事迹耳熟能详。他们连做梦都想当一回同样的豪富人家却不知那邓通、沈万三两人到最后都是没得着好结果的。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各念了几遍“猫仙爷和各路财神老爷们保佑弟子大富大贵……”当下抖擞精神就要寻宝奈何楼根暗道里的洞口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一时竟不知该向哪里寻找正没举措之际隐隐听到深处有孩儿啼哭之声。二人听到动静赶紧矮身钻洞循着哭声向前找去。 张小辫虽然财迷心窍但他毕竟是偷鸡摸狗的老手端的有些个贼智和贼见识晓得要给自己留下后路以备脱身溜撤。他见槐园下边的暗道错综复杂就先将那只黑猫揣在自己怀里让孙大麻子用短棒挑了灯笼在前开路他则跟在后头手掌和膝盖撑着地边爬边把地上散落的筷子收拢起来顺手铺排成一字长蛇之形当做路标以防回来时找不到路困死在地底。 那只黑猫的胆子不大不知被什么东西吓得瑟瑟抖似乎预感到大祸临头此时蜷缩在张小辫怀中一声不出仅露出两个精光闪烁的猫眼惊恐地盯着四周。 张小辫暗自抱怨从药铺中换来的这黑猫没用。《云物通载》遍述世间万种生灵正所谓猫有猫谱、犬有犬经其中的《猫谱》一篇里写得十分清楚古时灵州产黑猫极佳名为“月影乌瞳金丝猫”。这种黑猫金丝穿眼全身柔若无骨、轻如御风能够翻瓦跃墙是爬壁上树、捕蝶捉雀的能手更可以入户进宅偷金窃玉。此猫行动之际敏捷轻盈如风即便是光天化日里在众人面前来来去去人们也仅见其影不见其形。 但灵州城有拜猫仙的风俗已久所以当地的猫儿不论家猫、野猫尽是又馋又懒。张小辫千辛万苦找来的这只黑猫就是一只名副其实的懒猫。虽然身为罕见的纯种月影乌瞳金丝猫但它祖宗早在几百年前著称于世的那套本领到它这早已全部失传了只留下些爬树捉雀儿的微末能耐。 张小辫还记得前些天在金棺坟贵妃墓里林中老鬼曾嘱咐他道:“你想到槐园凶宅里取桩大富贵必须先到松鹤堂里用僵尸美人换来他家养的那只月影乌瞳金丝猫。没有此猫相助槐园中所藏的金山银山就拿不到一厘一毫切记切记。”这些话早被张小辫当做圣旨箴言一般牢牢印在脑中了在睡梦中尚且不忘反复念叨。如今黑猫和槐园里的暗道都找着了但林中老鬼当初却没明说究竟如何用黑猫取宝。 张小辫心想所谓天机不可明言即便是遇到仙人指路他们给凡人指出来的道路也多是在云里雾里还要靠自己参悟破解才能领会。他胸中见识毕竟有限连日里搜肠刮肚也只推想出八成是要用黑猫的“猫儿眼”辟妖克邪。此猫虽然懒散取宝时也未必没有它的用武之地眼下尚未探明槐园地下究竟藏了什么事物自然不肯轻易放黑猫逃回去。 他心中胡思乱想在狭窄的暗道里钻出数丈忽听前边水流轻响。孙大麻子也停了下来原来洞穴走势虽然逐渐宽阔起来延伸到一处大空洞里但前边有条深不可测的阴河拦住了去路。槐园中造有大片景致巧妙的亭廊水榭、楼台殿阁如今园内的几座水池泉眼虽已干涸了但地下水脉尚存而那孩儿的呜呜啼哭之声就从阴河对面的黑暗处传来。 地底洞窟的暗河两侧阴风凛然小孩的哭声断断续续好像离得并不太远。张小辫长这么大从没听过如此凄惨的哭声听起来喉咙多半都哭破流血了心下不禁虚为了给自己壮壮胆子就朝着对面的黑暗处骂道:“操你们祖宗十八代可听过你家张三爷张大胆的名头?想是你们这些金精银魄有了几分道行竟然知道今晚要被三爷挖回去就躲在黑处鬼哭神号地吓人却不知你家张三爷是铁石心肠的狠角色岂能怕了你们这点小动静。”说罢他就伸手去揪怀中黑猫的尾巴想让黑猫在此处叫唤几声把那些金银财宝变异出的妖物吓回原形。 孙大麻子心中正直见不得天下有不平之事听到哭声泣血显得好生可怜不像是有意吓人的动静便拦住张小辫说:“不对啊三弟你仔细听听这分明是小孩子在哭莫非真有鬼魂诉冤?要托咱们替它洗刷生前冤屈……” 张小辫道:“一两岁大的小孩儿能有什么冤情?肯定是有什么珍宝聚住了天地间的五行灵气又躲在地下千年百年才炼成了孩童之形。这会儿子趁它道行不深还只会啼哭爬行正可抓住它换桩富贵回来否则再等些年让它得了大道咱们哪里还寻得到它的踪迹?” 孙大麻子摇头不信:“这小孩也许是被人抛弃饿死在地洞里的……”他一琢磨推测得不对又说“可是颈中挂着银锁也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那多半是被谋夺他家产的奸人偷拐到这里害死的自然是有满腔怨恨。想不到天底下竟有如此不平的事真教人气炸了胸膛总之你我兄弟二人绝不能袖手旁观。”他本就是个不信邪的莽撞人自道“身正不怕影子歪脚正不怕鞋歪”而且深信“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门”之理所以向来不惧鬼怪这时犯了牛脾气把麻虎脸一绷硬说那小孩的哭声是鬼魂申诉冤屈。 张小辫嘴皮子虽然滑溜却也说不过他心想:“不管它是鬼是怪还是什么宝物成精反正都得等到近前才能看个清楚此刻同孙大傻子在这掰扯不清又有何用?”当下也不再多说了见阴河水深难涉二人只好想办法绕路过去。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打算找个水流狭窄的地方然后纵身跳过去当下沿着河水又走出数丈就觉脚下筷子越来越多借灯笼的光亮往四周一照凹凸起伏的地面上同样散落着许多杂乱无章的筷子。 木筷、竹筷都是居家过日子里最寻常不过的事物寻常到什么地步呢?就好比有飞贼走千家过百户行偷窃的勾当一天误入了一户穷人家现四壁陡然、缸中无米根本没有东西可偷但贼不走空的规矩不能坏了只好抽几根炕席里的烂稻草偷走。即便如此梁上君子们都绝不会去拿人家碗柜里的筷子因为干稻草能保暖凑多了还可换钱换物却从没听说有人肯出钱来买穷人家用过多年的几根破烂筷子。 洞窟里的筷子各式各样显然不是一家之物乱箭般的也不知有几千几万支谁会吃饱了撑的把这些筷子拿到地洞里?张小辫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其中名堂只好见怪不怪。他又向前探了几步却见地洞深处的水面上横跨着一座桥梁。 那桥通体都用筷子搭成虽然筷子有长有短材料新旧各不相同但粘合得甚是坚固平整桥面微成拱行宽不足两尺。挑起灯笼来照向筷子桥对面原来黑暗处还藏有一座城门楼子也是全部用筷子拼造而成显得极不工整可是形神兼备也有城门、城楼那敌楼上竟然还留有数十处观敌的箭窗两侧都是由无数筷子搭建的城墙。 这座筷子城和城前的筷子桥远比真正的城楼桥梁微小得多。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提住一口气踩着筷子桥能够勉强过河通行但到了城楼下才现那城门根本就不是给人走的城门洞比起狗洞来也大不了多少。 筷子城城门大开只闻一股股刺鼻的腥风从中飘出异臭扑面触脑。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赶紧扯块衣襟裹住口鼻遮掩了呼吸再看那无数筷子搭建的城楼子底下遍地都是残骨狼藉都被啃得稀碎干净白花花的没剩半丝皮肉分不清是人骨还是兽骨。二人心下大惊:“娄氏槐园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所在?怎会有如此奇怪的一座城子?筷子城里住的又是哪个?” 此事完全出乎意料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虽然胆大也不敢立刻轻举妄动屏住呼吸趴在城门洞前偷眼向里边张望。只见那筷子城中***通明一排排屋宇连绵不绝全是用五花八门的筷子搭成的房屋建筑阴森的街道又宽又深可城中的楼阁房舍都是小门小户虽和人间无异却也只有猫儿能住那小孩的哇哇大哭之声就从中不断出。不祥的哭泣声诡异莫名听得这二人一猫的全身皮肤上都立刻结出一片片毛栗子来。筷子城中的情形非同小可。 这正是:“听来惊破英雄胆看去吓残壮士心。”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话 清蒸活人 上一回正说到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两人夜探槐园的地下暗道在洞窟深处现了一座全部用筷子搭造的城门楼子他们心中惊疑不定便拿衣服遮掩了口鼻哈着个腰蹲在筷子城的城门洞前偷眼窥探那城中的动静。 张小辫裹在怀中的那只黑猫虽然胆小却也好奇地探出脑袋来一对猫眼滴溜溜乱转同它的两个主子一起打量着筷子城里的情形。 只见那城中街巷房舍的格局都与灵州城没什么区别只是尺寸极其微小活像小孩子玩家家酒的摆设。也不知使用了人间的多少筷子才搭造出了这座筷子城。 再看城中街市上更是一派***阑珊的景象在街头巷尾点了许多蜡烛灯光朦胧恍惚照得层层叠叠的筷子楼阁分外阴森烛光中就见有无数大大小小的老鼠在高低错落的房舍门窗之间爬进爬出。 因为本地花猫从不捕鼠使得灵州地区的鼠患已经延续了近百年始终难以根治。虽然群鼠常常在灵州城中招摇过市但是出于天性它们仍是有几分怕人怕猫可这座筷子城里的大群老鼠却一个个目露凶光根本不把城门处的二人一猫放在眼里。有许多明目张胆的硕鼠就在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眼前来来回回地爬动。 张小辫看得直吐舌头抡起手来赶开了身前的几只大老鼠暗道:“哪来的这许多大耗子莫非是进了灵州耗子的老窝?” 常言道“天上没云不下雨世间无理不成事”在乡下多有老鼠嫁女、老鼠出殡的民间传说但谁又曾亲眼见过?耗子们怎么可能做出人的举动来?一想到群鼠竟然偷窃了千家万户的筷子在地洞中筑造城池并且在里面学着人的模样起居过活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两人皆是不寒而栗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岂有此理。 张小辫心说这世道可真是要天下大乱了难不成老鼠们也要学着粤寇的样子起兵造反——在地洞子中自立一个朝廷?可老鼠只是搬仓窃粮之物哪会有筑造城池的心智?看情形多半是天地间反常之兆不知又要有什么大灾难降临了乱世之中保身为上等三爷得上一注横财就赶紧卷了金银远远躲开才是。 这时孙大麻子忍不住惊呼一声指着城中对张小辫叫道:“三弟你快往里边瞧耗子们可不是只偷筷子你瞧你瞧……它们竟然还偷小孩子。这群大耗子成精了!” 张小辫往前一张果然在正对着城门的一条街巷当中有那么数百只大老鼠乌泱乌泱地聚做一团正托着一个全身光溜溜的小孩往深处挪动。那小孩哇哇大哭手脚乱蹬着不停挣扎。…手机小说站bsp;那群偷小孩的老鼠当中为有一只老耗子全身皮毛斑秃泛白眯着一双狡黠异常的小眼睛不时爬到小孩身上用它的老鼠尾巴尖挠那小孩的痒。光屁股小孩大概只有一岁左右时而大哭大闹时而又被鼠尾搔得咿呀而笑想必群鼠正是用这种手段止住哭闹声把小孩子从别人家中偷运至此。 张小辫看得明白不胜惊奇低声骂道:“这群死不绝的鼠辈怎把你家三爷偷鸡的手艺都学去了!” 孙大麻子对张小辫道:“听说灵州城总丢小孩常常闹得满城风雨都道拍花子的手段厉害。俺还以为是街中的谣传原来祸根却在这槐园底下的‘筷子城’里。那个不知是谁家的孩儿被群鼠们偷进了城中哪里还能活命咱俩得赶紧把他救出来才是。” 张小辫虽不知群鼠偷来小孩想做什么但料来不是好事以他的性子头一件是好利其次就是好事平时见着个风吹草动就立刻削尖脑袋钻了进去凑些热闹又常自夸胆识过人性喜任侠凡是路见不平锄强扶弱的勾当就没有他张小辫不想掺和的。此时他激于一时意气用事要充英雄好汉便把到槐园里寻求大富贵的事端撂在了脑后打算钻进城门洞里去救那被老鼠偷拐来的小孩。 谁知筷子城的城门洞太过狭窄张小辫身子骨虽然瘦小却也钻不得眼睁睁看着群鼠将小孩越带越远很快消失在了城内不多时连哭闹之声也全都没有了。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二人见失了先机便想用蛮力拆掉城门楼子破墙而入。谁知那些筷子间都用鳔胶粘得牢了虽不比砖石坚固可只凭他们两个手中又没有锹镐之类的利器要拆毁推倒却也十分费力。 张小辫心中焦躁猛然一拍自己脑门心道:“可真是急得糊涂了何不翻城进去?”想到这里他急忙挑灯去照城头只见整座筷子城都藏在地洞里城墙与上边的岩层间果然留有一大块缝隙。 张小辫拽起孙大麻子向上打个手势当下里二人手脚并用攀着半人多高的筷子墙翻入城中。落脚处“吱吱”几声惨叫俩人提起灯笼低头看看脚底下原来一窝刚离娘胎的小耗子都被他们两人的鞋底子踏作了肉饼血肉模糊烂成一团。张小辫赶紧抬脚把鞋子在旁边的筷子墙上蹭了几蹭口中叫道:“莫怪莫怪要怪也只能怪母耗子没把你们生对地方。” 孙大麻子也抡棒子在地上乱敲把四周的老鼠都驱散赶开二人在城中放眼打量。群鼠盘踞的“筷子城”里每幢房屋楼阁中都躲着几只老鼠满坑满谷的难以计数低矮的房舍似是绵延无际星星点点燃着不知多少灯台和残蜡可深远处烛光微弱看不清筷子城究竟有多大规模。 两人一时不知该向哪里去找那个被群鼠偷去的小孩只好往着城池深处屋宇密集的地方而行。张小辫现躲在怀中的黑猫吓得全身颤抖不免心觉古怪。群鼠偷筷子筑城已是物性反常的天下奇闻想不到连灵州的猫儿都惧怕老鼠这老鼠城里莫非还有什么凶险尚未显露不成?如此境界不得不仔细提防些个可别让三爷“吃不成羊肉惹身膻”到头来不但没能财暴富反倒折了老本把自己的小命都搭进去想到此处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二人在两侧筷子房舍林立的狭窄街市中朝前走了几步忽然迎面一阵阴风吹至随风飘来一股异香味道浓浓厚厚与地洞里阴冷腥秽的气息截然不同。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虽用衣服遮了口鼻仍是挡不住香气冲入脑中两人同时把蒙面的衣襟放下猛用鼻子嗅了两嗅:“似乎是炖肉的香气啊可炖的什么肉这么香?牛肉还是狗肉?” 他们俩许久未曾动过正荤连那炖牛肉究竟是什么味道都快忘掉了腹中正是匮乏时节闻到城中肉香扑鼻不禁被勾得食指大动连忙吞了吞口水用破袖子抹去嘴角流下来的馋涎不知不觉就举步朝着前边肉香最浓处走去。…电脑小说站bsp;转了两个弯子就来到一座高大异常的筷子楼前。这座楼阁高约一丈开外搭建在十字街心周围的房屋都比它矮许多楼中***全无。用筷子拼凑成的门窗紧紧闭着楼门前边的街上摆着好大一口蒸锅锅底下是个下陷的灶坑也不知那锅里装的什么从虚掩的锅盖缝隙里呼呼地往外冒着热气。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只用鼻子一闻便已知道满城飘散的肉香正是来自这口锅中心想:“这是谁在炖肉?难道筷子城里除了大群老鼠竟然还有别的人居住?”锅中肉香难以抵挡二人也顾不上多想看四周除了老鼠就是老鼠再没别的异状就紧走几步来到蒸锅近前。 张小辫把鼻子凑在锅前深深嗅了一嗅眉飞色舞地赞道:“好香好香!众所周知在灵州城里最有名的馆子是八仙楼可八仙楼的厨子虽然惯做南北大菜却也未必整治得出如此一锅好肉。”说着话忍不住就伸手去揭锅盖。管它是谁家的锅先吃个痛快再说。 孙大麻子拦住他说:“咱们都是清白汉子岂能吃这没来路的东西?” 张小辫道:“咱们兄弟自然是明人不做暗事虽然不知究竟是谁在筷子城里居住可也不能白吃人家的……”他边说边在身上一通乱摸。在金棺村被兵火毁掉之后他们曾在废墟和死人堆里找了些干粮和盘缠此时还剩下两枚老钱就顺手掏出一枚来摆在灶旁对孙大麻子道:“现下给过钱了又如何说?” 孙大麻子嘴上虽然用强但肚子里咕咕作响口水早已流下半尺多长也不问一个老钱能值什么咧着大嘴叫道:“既然如此自是再没什么好说……”话音未落就迫不及待地用棍子挑开锅盖想同张小辫二人大快朵颐。 任凭是铁打的汉子也难忍腹中饥饿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被锅中肉香吸引把别的事情统统扔在了脑后等把锅盖揭开来拨散热腾腾的白汽看去只往锅里瞧了这一眼二人就险些把肚子里隔年的饭食都呕出来。原来那锅里蒸熟了光溜溜的四个肥嫩小孩看样子都只一两岁大全是童男童女。 正所谓“难躲的是债怕见的是怪”孙大麻子长这么大仗着胆壮心直又有一身武艺从没真正怕过什么这回可是真从心底里怕了寒意透骨从顶阳骨直凉到了脚底板吓得他赶紧一缩手把锅盖子扔回去:“俺的娘啊这是清蒸活人!谁敢吃?” 张小辫心道:“别看锅里的东西又能当菜又能当饭可绝不是给活人吃的多半是槐园凶宅里藏着些不得了的东西多年来修炼成精竟能役使群鼠到城里去偷小孩子。咱爷们儿身上纵有些奢遮的手段恐怕也不是它的对手趁着正主儿还没现身再不逃命更待何时?”对孙大麻子使个眼色两人当下就想脚底抹油开溜但此时再想逃出筷子城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正是:“飞蛾扑火谁相救釜底穷鱼怎逃生?”欲知后事如何且留下回分说。 第八话 怪僧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误入筷子城现这城中古怪颇多在一座筷子楼前的大锅里竟然蒸熟了四个白花花的大胖小子小衣服小鞋扔了一地吓得二人魂魄飞扬这才觉得锅中热腾腾的肉香格外恶心险些将苦胆都呕了出来。 两人正要逃出城去却听筷子楼后哐啷啷一阵锁链声响似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蠢蠢蠕动自远而近来得好快。锅灶四周聚集的大群老鼠也纷纷躲入街道两侧的房舍之中。 张小辫常做偷鸡吊狗的勾当贼智向来机敏见状不妙立刻吹熄了手中提的灯笼同孙大麻子两人俯身藏在一排低矮的楼阁后面。那些用各种筷子搭造的房屋高低错落恰好遮住了他们的身形又可以从间隙中偷眼窥探前边街上的动静。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知道眼下生死攸关容不得做耍了虽然屏住呼吸潜伏不动但仍止不住心脏怦怦地狂跳同时更有几分好奇想看看是谁躲在筷子城里吃孩子肉。 此时那城中的老鼠们也都在探头缩脑地向外张望着。四下里一时寂然无声随着铁链拖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就从那座筷子楼后爬出黑糊糊一团事物附近烛光昏暗也看不十分真切好半天都没瞧出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张小辫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去看原来在那零零星星的残烛灯影笼罩下出现了一个身裹鼠皮的怪人身前身后如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许多大老鼠。那人秃着个头额头上边有戒疤的痕迹看来像是个僧人。 这僧人生得好似肉磙子一般胖得连脖子都没了一颗倒三角形的大秃脑袋上只有头顶有一绺头扎成了一个童子般的鬏儿胡乱缠着几圈红线绳从后脑勺看整个儿就像颗大鸭儿梨却又像个道童一张肥肥白白的大脸上小鼻子小眼五官全都挤作了一堆儿要不是在灯底下看去还有几分人模样活脱就是一只成了精的大白耗子。 那和尚身裹一件倒打毛的火鼠皮袄破破烂烂不知在地洞里钻了多少年月皮毛都已磨得又秃又平了里面则只挂了条极肥极宽的大红肚兜上面绣着鲜艳活泼的鸳鸯戏水。也不知这人是怎么保养的全身肌肤光润洁白吹弹可破好似能滴下水来。…bsp;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见是个胖大的僧人提着的心先放下了一半但看那僧人装束举止都格外诡异僧不像僧道不像道又想到锅中的几个小孩不免惧意又增寻思这和尚多半是哪方妖物所化莫非专吃人肉?灵州地面上多有“老鼠和尚吃人”的传说未知真假难道正是应在此间? 正诧异之际就见那穿火鼠皮的僧人已爬到了筷子楼前停下来趴在地上气喘吁吁。他似乎常年不见天日身上裸露出的皮肉白得没有半点血色。他身后像老鼠尾巴似的拖挂着几百条小孩子戴的长命锁有铜的也有银的稍微一动就哐啷哐啷地跟着乱响。 那人歇了好一阵子缓缓起身嘴里叽叽咕咕地念念有词像是在学鼠叫般自言自语同时用又短又粗的手指打开筷子楼的楼门。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藏在暗处偷眼张望一看筷子楼中的事物竟是一团珠光宝气晃得人眼前花什么金锭银锭、玉石玛瑙在那座楼中塞得满满当当。 这时恰有一群老鼠搬运银子过来。张小辫曾亲眼见过老鼠偷鸡蛋的情形:一只老鼠仰面倒地用四个爪子把鸡蛋抱在怀中别的老鼠衔住它的尾巴拖拽如此一来便可把鸡蛋运回鼠穴。此刻看在眼里原来筷子城里的大群老鼠正是用这法子偷运金银将一锭锭大银送至楼下都由那僧人拾起来纳入筷子楼里。 张小辫见财起意便觉口干舌燥看得心里动火眼珠子蓝心想那林中老鬼果然没骗三爷槐园里真有好一桩奢遮的富贵只是如何才能取到手中?眼见现下时机未到只得先行忍耐继续躲在房舍后面静观其变。 那地洞里的僧人似乎能驱役老鼠筷子城中的大小老鼠无不听他指挥一趟趟地往返奔走不断运来银子和竹筷。那人每捡起一块银子便在脸上反复摩擦叽叽地偷笑一阵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放进筷子楼里。那张怪脸上的神态极是贪婪可憎。 不久搬完了银子重新关上楼门又全神贯注地拿筷子堆砌楼阁。那人大概不会行走只能和不会走路的孩子一样手足着地。过了好一阵子他用手揉了揉肚子似乎觉得有些饿了便爬到蒸锅前用鼻子猛嗅肉香脸上喜动颜色嘴边垂下一串馋涎。 那人揭开锅盖从中拽出一个蒸熟的小孩倒拎在手里看了看随即扯胳膊拽大腿把骨肉都扔在地上。四周的老鼠们纷纷从房舍中钻出来扑过去争相夺食那人咯咯怪笑了两声把手中剩下的小孩脑壳捧住吸吮汁水。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看得又是惊恐又是恶心只好闭了眼不再去窥探可那吸溜的嘬脑浆子声以及群鼠嘁嘁喀喀啃咬人肉的响动仍是不住地钻进二人耳朵里来。 张小辫只好用手去堵自己的耳朵不料他躲得时间太久又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腿脚血脉不畅四肢多已麻木了一抬手便使身体失去了重心竟向前扑倒在地。他怀中藏的那只黑猫本是吓得蜷成一团这时正好被他拿压了一下吃不住疼立刻出喵呜一声惨叫。 正在分吃死孩子的群鼠忽然听到猫叫都是一怔无数双鼠目齐刷刷盯了过来。那身裹火鼠皮袄不僧不道的怪人也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神色木然嘴角边挂着肉汁两只小眼睛不住向四周打量。 张小辫暗暗叫苦:“乖乖不得了这回泄露了踪迹多半也得被抓到锅里活活清蒸了。老天爷不开眼怎的偏让张三爷如此命蹙?”…bsp;孙大麻子见被破了行藏仗着血勇之气还欲做困兽之斗握起手中棍棒想要上前放对谁知那身穿火鼠袄的僧人在喉头里出咕咕咯咯一阵轻响筷子城里的无数巨鼠倾巢而出同时涌向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的藏身之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常言道得好“好汉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耗子多了啃死猫”那密密麻麻成群结队的大量老鼠环攻过来岂是孙大麻子能招架得住的? 那妖僧见有生人进了筷子城显得怒不可遏不待群鼠围拢便噌的一下当先蹿到近前。他那一身的肥肉足有两百多斤压得房倒屋塌。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就觉腥风扑面气为之窒还来不及挣扎反抗便已被掼倒在地。 张小辫自知命在顷刻便将怀中的黑猫揪住想投出去来个声东击西以便趁机脱身。可那黑猫早吓坏了缩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张小辫没抓到猫尾巴情急之下两手各揪住一只猫耳朵硬生生将黑猫拽起挡在身前。揪猫耳朵本是古代相猫术的一种手法据说判断一只猫的筋骨如何可以揪住两只猫耳把其拎在半空如是善能捕鼠的佳猫它耳朵吃疼就会缩起四个猫爪猫尾巴卷上头顶全身团成一个毛球以此来减轻耳部的疼痛;反之如是懒猫一旦被人揪住耳朵提起则只能四爪乱蹬龇牙咧嘴地惨叫像这种猫就追不上老鼠。 讲到这插一句有道是“说三国离不开诸葛亮讲赵云离不开长坂坡”咱们这回话本的名目是《贼猫》《贼猫》必然离不开传古便有的相猫、纵猫之术。此乃咱们这部书的“书胆”可这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先说张小辫慌乱之中揪住黑猫的两只耳朵将它拎到半空。那黑猫是家养之猫比猫儿巷里的野猫更为懒散借着猫仙爷的荫福一直在灵州城里活得无忧无虑。虽有一身月影乌瞳金丝猫的上佳筋骨却从未捉过老鼠偷过金银平日只是上树登檐以追捕鸟雀为戏饿了就溜进厨房偷鱼偷馒头此时一双耳朵受疼便想学它老祖宗那套缩爪卷尾的法子却奈何争气不来猫尾巴刚卷到一半已到极限四只猫爪更是只能在身前乱蹬乱挠。 恰好那僧人爬到张小辫跟前冷不防凭空冒出一只黑猫来正与他脸贴着脸人眼猫眼四目相对猫爪子全都挠在他的脸上立刻抓得鲜血淋漓。那僧人本就容貌丑陋满脸是血更是显得狰狞无比。他是吃惊不小那黑猫更是害怕。灵州所产之猫平时好端端的也就罢了可它们一旦心觉恐怖惧怕到了极点双眼便会迅充血变红在月影乌瞳金丝猫那喵呜的惨叫声中一双猫儿眼顿时变得血红血红直如暗夜中的两盏红灯一般。 不到生死存亡地哪得猫眼显奇踪?只因那怪僧被黑猫这双血眼一看才使得“马上摔死英雄汉河里淹死会水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话 八仙楼 且说那只名贵异常的月影乌瞳金丝猫惊骇至极被张小辫揪着猫耳朵拎在半空恰好与那怪僧脸贴着脸四目相对之际两只猫儿眼充起血来周身毛森森俱竖犹如被厉鬼所凭与平日里判若两猫。 那能够驱役群鼠的怪僧突然被一对充血的猫眼逼视也自受惊不小他猝不及防之下猛然尖叫一声仰面向后就倒。 也合该是猫鼠物性相克加上此人天生惧怕黑猫只见那怪僧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短小粗壮的四肢不住抽搐竟似了羊癫一般胸肺间的一口气息再也转不回来。 孙大麻子趁机从地上翻身跃起抡起手中棍棒迎头砸落。他是虎力熊心之辈一条棒子使得了卷得劲风呼啸照着怪僧头顶砸个正着直打得血肉横飞将其当场毙在了棍下。 筷子城中的大群老鼠失了主子顿时犹如大梦初醒不待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动手便已争先恐后地逃出城去四下里鼠洞甚多眨眼间就已逃了个干干净净。 张小辫惊魂初定忙把黑猫抱在怀里对孙大麻子说道:“此番真是造化了全仗猫仙爷爷显灵保佑;也幸亏三爷急中生智拿黑猫破了妖僧的邪术;又有麻子兄一身英雄的手段、豪杰的见识相助才得以将这老鼠和尚了账。” 孙大麻子抹了抹脸上迸溅的血水对张小辫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上头有满天神佛当中有官道王法底下还有阎罗鬼判怎能全都是睁眼瞎?这老鼠和尚偷拐人家小孩来吃实是天理难容却原来不经打俺只一棍子便结果了这厮的狗命实在是太过便宜此贼了就应该活捉了解送到衙门里落一场碎剐是免不了他的。” 张小辫道:“这厮死在此地总算是报应不爽了。咱们兄弟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筷子城中所藏的金银财宝多已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三爷从金棺坟遇鬼时起千难万难受了多少挫折吃了多少惊吓最后总算是得了正果从今往后的日子苦尽甘来就只剩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的受用了……”说到得意处不禁忘乎所以却不知世间之事向来反复无常命里得来非分内终有一日要偿还。 二人想起这怪僧刚才吃清蒸活人的恶心情状兀自有些恨意难消又在那老鼠和尚的尸身上踢了几脚随后摩拳擦掌来到筷子楼前。那楼中银积如山端的是动人眼目。两个人四只手如何搬得过来这许多银子稍一商量张小辫脑瓜一转便想了个歪点子出来:估计这会子天快亮了不如暂且回去向铁掌柜交还了槐园的钥匙同他扯个谎说这凶宅里实是闹鬼闹得厉害根本没敢进去过夜然后等到晚上推了驴车到后园门口翻墙进来搬运银子。这条街根本没人居住如此行事方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稳妥之策。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先裹了沉甸甸的一包银子带在身上钻地洞从原路返回又把槐园里的暗道口遮盖了。等都忙活完了天上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到了猫仙祠找到小凤三人给猫仙爷重新叩了几个响头就在巷口等候打更寻夜的老军铁忠。 小凤独自在破庙里提心吊胆地躲了半夜又听二人添油加醋地说起槐园中老鼠筑城偷小孩煮来分食的种种诡异之事不免更是心惊肉跳。三人都猜测不出那个能驱使群鼠偷银的怪僧究竟是什么来历。 按张小辫以前的性子肯定会心存好奇忍不住要搅些事端出来但此一时彼一时只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现在张三爷的身价不同了有钱人的命最是金贵岂能再去涉险闯祸?如今那桩一等一的大富贵已然到手此时该做的只是想办法把大批银子带出城去远走高飞才是正理再不肯旁生枝节。…bsp;三人在巷口嘀咕了许久先商量今夜如何来运银子又商量钱到手了如何花用直商量到张小辫愿和孙大麻子要将这桩财富二八分账。因为张小辫在金棺坟幸遇林中老鬼得了仙家的指点才知灵州城槐园里埋着银钱。按理说这桩富贵都是张小辫一人的命中横财可张小辫自称仗义也承孙大麻子出力不小便分给他两成。 孙大麻子感激不尽对张小辫千恩万谢:“生在这天灾**不断的乱世中每天能有口饱饭吃就心满意足了。承蒙贤弟不弃周全了俺孙大麻子一场今后愿意给张家牵马坠镫贤弟但有哪厢使用俺是全凭差遣水火不辞。” 张小辫就爱听别人讲他义气但对小凤却始终心有不满一文钱也不想分给这拖后腿的乡下丫头。不过念在都是乡里乡亲就让她今后给张三爷当个听使唤的下人苦活累活都交给小凤来做一天早晚两顿饭。逢年过节的时候要是赶上三爷心气儿顺了备不住一高兴还打赏她两件小花褂子穿。 小凤被他气得大哭了一场越想越是委屈这真是“得意的狐狸强似虎败翎的凤凰不如鸡”以前在金棺村里谁将这偷鸡吊狗的张三小贼看在眼里。他一个没父没母的野孩子还不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谁知今日此人摇身一变成了财主连孙大麻子都成了他的狗腿子自己却是家破人亡无依无靠将来只得忍气吞声地伺候张三爷了。 张小辫此前被王寡妇这对贼母女欺负得很了如今才算出了这口恶气正要让小凤给自己捶背捏腿却忽然担心起来:“不好了看天上日头出得比山高了为何打更的铁忠还不来拿钥匙?那老儿莫不是当做咱们已经死了?” 张小辫三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铁忠老汉来取槐园的钥匙只好亲自到松鹤堂药铺去还钥匙。谁知到了药铺前现店门上着板都快晌午了也没开业向店中伙计一打听才知道早上起来就不见了铁掌柜的人影铁家的老仆铁忠也一直没回来松鹤堂药铺里乱做了一团正忙着四处找人店里的生意只好停了。 店里的伙计和查柜们议论纷纷都说铁掌柜一向习惯在家守财入夜后足不出户现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好生蹊跷便有人主张去衙门报官。也有人认为可能铁掌柜夜里去寻哪个小相好的宿醉未归用不着大惊小怪为此事报官不妥众人人多嘴杂乱糟糟的不得要领。 张小辫心中隐隐觉得不妙铁公鸡好好在家待着怎的就突然无影无踪下落不明了?许不是与他收了瓮冢山的僵尸美人有关?但此事隐情极深张小辫根本不清楚铁公鸡要美人盂意欲何为他便是猜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究竟只好不去理会打算入夜后就去槐园搬运银子。 三人计议已定就到街上估衣铺里买了几套新衣服又到熟食铺里称了十几斤酱肉回到猫仙祠把身上肮脏不堪的破衣烂衫换了将面饼卷肉吃了个饱剩下的酱肉都分给庙里的野猫们吃了随即躲在神龛后边倒头便睡。 本想睡到晚上动手可身上有钱了烧得难受翻来覆去如睡针毡只觉这一天过得异样漫长太阳迟迟不肯落山张小辫恨不得学做古时后羿张弓搭箭一箭将那天上的太阳射将下来最后实在耐不住性子了便对孙大麻子他们说:“闲日难熬反正咱们现在有的是银子与其在庙里枯坐不如让三爷带你们去八仙楼吃回大菜吃饱喝足了晚上好做活。” 孙大麻子和小凤连声称好他们早就听过灵州八仙楼的名头方圆几百里之内谁不知那是城里最大最奢遮的酒楼。灵州是处千古繁华的名城八仙楼也是几百年的老招牌老字号了去那吃酒用饭的多是达官贵人和南来北往的富商巨贾他们乡下穷人哪里有福消受?连做梦都梦不到八仙楼里有些什么山珍海味。…bsp;三个人动了馋虫也都想去顺便开开眼界自然说走就走于是带着黑猫一路打听着前往八仙楼。那八仙楼位于城南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上这条街的两边酒肆茶舍林立灵州经商贩货之流最多尽是些富室大户虽然城外打着仗此地依然是笙歌处处、热闹非凡。 张小辫耳朵尖路上听到茶馆里有说书的声音脚底下就挪不动了看看天色尚早去八仙楼吃饭还不是时候就带着孙大麻子和小凤进了茶馆点了上好的茶水点心学着有钱人的模样坐下喝茶听书。 馆中说书的先生正讲着《水浒传》。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最喜欢听这套书尤其是喜欢听打虎好汉武二郎的事迹要是拿现在的话说这俩人都是武松和燕青等好汉的“级铁杆粉丝”。他们听到张都监陷害武松英雄落难这一段就气得咬牙切齿拍桌子砸板凳;等听到武松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把仇人满门良贱杀得一个不剩又同时抚掌称快没口子地大声喝彩。 等听够了书也快到饭口的时辰了三人就直奔八仙楼还没到门口就已闻到楼中一阵阵酒肉混合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三人谁也没进过这么气派的酒楼但囊中有钱胆气就壮迈步进去立刻就有跑堂的伙计过来招呼。 那伙计专与客人打交道看一个大麻脸和一个乡下丫头低着头四处乱看好像眼睛都不够用了而另一个小厮则是满脸泼皮无赖相就知道多半是没见过世面的穷鬼但又看三人虽是蓬头垢面身上衣服却也整齐光鲜不太像是要饭的乞丐心想这时生意正好客人众多犯不上连打带骂地将他们赶出去吃过饭若是没钱结账剥了他们身上这几件衣服也抵得过了。 于是那伙计招呼张小辫等人落了座他是店大欺客半没好气地问三位客官想吃些什么又说咱这八仙楼可不卖阳春面的。 孙大麻子和小凤没进过大饭庄他们自惭形秽只顾四处打量被跑堂的伙计问起也不知该吃什么。只有张小辫是财大气粗拍案骂道:“操你***敢欺三爷囊中无钱是怎么着?三爷要吃清汤寡水的阳春素面岂能上你这店里来?”说着拍出两锭大银子大咧咧地说:“今天三爷做东请两个朋友吃饭你个没带眼的力巴子还不快给三爷报报你家店里都有什么拿手好菜。” 大凡做惯了迎来送往的店伙多是见钱眼开的势利之徒。那伙计听张小辫开口就骂正想动怒却又见了银子满腔火气顿消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眯着眉眼赔笑道:“是是您老教训的是小子确是有眼无珠还请贵客多多海涵。咱这八仙楼里请的都是各地名厨专做诸路南北大菜号称千古名城第一楼。甭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山里长的、水里游的想吃什么有什么那真是应有尽有且听小子给三位报上菜名。” 自古道是“开店的不怕大肚子汉”既然吃饭的有银子那开店的绝没替他省钱的道理只见跑堂的伙计忙前忙后斟茶倒水然后站在旁边唱起一路路菜牌。 张小辫等人多没听过也不知那些南北大菜都是什么等把那伙计耍弄够了最后才告诉他三爷吃饭从不问价钱只管将八仙楼里拿手的好菜掂配着上来十几道就是。不多时那跑堂的就将酒菜流水介传送上来七大碟子八大碗把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灵州八仙楼的菜肴名不虚传果然是色香味俱全。 张小辫三人撸胳膊挽袖子举箸运气正待放开手脚一通大吃海喝但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就忽听得八仙楼外一声呐喊暴雷也似闯入几十名公差。这伙人行似虎、动如狼进到酒楼中踢翻了几张桌案更是不由分说如鹰拿雀一般将张小辫、孙大麻子、小凤三人按倒在地抖出绳索来捆成了四马倒全蹄。 张小辫大惊失色忙叫道:“上下牌爷们高抬贵手小人是进城来贩虾蟆的并非粤寇的细作可是拿错人了?”孙大麻子也大叫:“天大的冤枉!我等俱是良民!” 其中一个做公的捕快闻言大怒抡起手来左右开弓各抽了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十几个耳光打得二人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口鼻中都流下血来牙齿也掉了几枚。 孙大麻子还想叫冤却见那伙公人中为的一位牌头点手喝骂道:“你们这三个杀剐不尽的贼人还敢多言?趁早闭了嘴老老实实地跟爷爷们回去见官还可少受些皮肉之苦。一场天字号的官司够你们打得过了。” 这正是:“人心似铁非是铁官法如炉真如炉。”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话 造畜 上回说到张小辫三人在八仙楼中要酒要菜正得意间却闯进来一群如狼似虎的公差不由分说就将他们拿翻在地。一旁的那只黑猫见机不好嘴里叼住桌上一条糖醋鲤鱼一阵风也似的逃出门外遁入了街巷深处。 众公差自不理会那偷鱼的猫子当场搜出白花花一包银子公差里为的牌头骂道:“天杀的贼徒此乃朝廷押在藩库的银锭如今人赃并获还有何话说?”当即便命手下人等将张小辫、孙大麻子和小凤三人绳捆索绑押回去打入牢中听候官家落。 张小辫本以为林中老鬼指点给自己的一场富贵乃是桩无主之财从来没去琢磨筷子城中的大批银两究竟是什么来历。他这辈子连散碎银子也没经过手又不识得铸在藩库银锭上的花押哪料到会惹上这么一场弥天大祸?直到被做公的牌头一语点破才如大梦初醒追悔无及自道这次实是引火烧身万劫不复了真好似“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雪水来”万念俱灰之余还不忘在心中骂遍了林中老鬼的祖宗八代。 列位看官听说原来灵州城地处水路要冲又是南北商贾钱货往来集散之地从清初便设有藩库江南两省的税银钱粮全都押在这座库中到得限数再一并送往京城。灵州藩库所在的街巷名为银房街居住的多是银匠。 原来税银收缴上来时多是以毫、厘、钱、两为计的散银等取到了藩库中还要再行熔铸聚合。由于江南富庶钱多粮广收取上来的各项税赋乃是朝廷的命脉所在故此防卫格外森严库中墙壁都是内外双层造得坚厚异常称作“虎墙”并且铜门铁户、数重关锁派有专门的库兵看管把守。 自太平军从粤东桂西两地起事席卷北上所到之处势如破竹灵州城以南的各处重镇尽数被粤寇陷落。几路兵马对灵州形成了合围包夹之势藩库里押存的大批税银还没来得及运走也同当地军民一并被粤寇困在城里。 灵州城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壕深墙高固若金汤而且城中商贾众多他们不惜血本出钱出粮帮着朝廷募集团勇;城里又有许多洋枪洋炮火器不仅数量多而且非常先进精良所以太平军接连打了数次却始终未能得手。但太平军的领们也知道灵州城中设有藩库库中积银无算虽是前几阵折损了不少人马仍是欲得之而后快随时都会再次卷土重来。 灵州藩库里的银子太多难免动人眼目不仅是大股的粤寇意欲相夺更有许多飞贼大盗也想趁着战乱从中捞上一票这些人或是三五成群或是独来独往踪迹飘忽不定最是难以防范。官府为了保住库银派兵日夜巡逻防卫银房街里的明哨暗岗下了无数。乱世要用重典一旦抓着了意图盗银的贼人立刻凌迟枭杀一儆百决不宽容。 …bsp;可纵然是如此看护最近这库中银子仍是不断失窃奇的是虎墙高耸铁锁俨然并不知是哪路贼人又是使的什么手段神通竟能在重兵把守之下把白花花的银子偷出藩库还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线索。 库银失窃非同小可官府红了眼睛凡是出城的一律严加盘查防止贼人运赃出城并且下了死限命捕盗衙门里的一众差役在限期内缉拿贼人追缴赃物否则便用全家老小抵罪。自古从来都说“官匪是一家”寻捕官与城中的贼偷强盗向来多有勾结公家擅能养贼所以耳目最广凡是地面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没有他们打探不出来的。而且做公的眼睛最毒让他们找寻为奸做贼之辈便如同是仙鹤寻蛇穴远远的占其风、望其气就能查知。 谁知多方打探下去这桩天字一号的大案竟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只得胡乱抓了些草贼充数虽是逼着屈打成招了却仍在不断丢失库银如何交得了差? 众差人正急得没处豁捕盗衙门中的牌头忽然得着了一些风声说是在沽衣铺里有人用大锭银子买衣服那银块底部正铸有灵州藩库的记印线火子看得明白再也不会差的。牌头当即撒出眼线命手下在街上秘密寻访跟踪最后在八仙楼里将全伙贼人一举擒获。 灵州本来是个直隶州但是因为附近城镇都已被粤寇攻陷本省几位大员的脑袋多已搬了家加之战时平乱所需所以各道各司乃至提督衙门和巡抚衙门这些全省的中枢机关也都临时设在城中现在的灵州城是督抚同城并由治地内幸存下来的一众官史们协助巡抚马天锡就地筹备钱粮募集团勇守城。藩库失窃之事早就惊动了朝廷巡抚马大人闻听拿到了飞贼不敢稍有怠慢当即传令连夜升堂要亲自会同有司审问案情。 就见堂上***通明诸般刑具陈列衙鼓咚咚作响差吏肃排两边真是“胜似生死阎王殿不输吓魂东岳台”。张小辫等三人跪在地上看了这般阵势早已惊得面如土色体如筛糠了这正是“有翅膀的你腾空飞上天;有爪子的你刨地钻进洞。既无飞天遁地术休惹官司到公堂”。 张小辫心知这回的事闹大了事到如今只好竭力澄清他惯会见风使舵顺口扯谎也不等马大人动问忙呼道:“不劳烦大刑伺候爷爷青天神鉴小人们不打自招。” 那马大人城府极深为人阴狠果断素来以折狱问案出名知道凡是重大之狱都需要三推六问详细审辨。他见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两人的形貌便知是市井间游侠惹闲的顽赖泼皮想那库银被窃捕盗衙门多日里遍查无果竟没一丝踪迹如此手段必不是等闲小可之贼能为。而堂下所跪的这三个人看年纪都不过十六七岁其中还有一个姑娘只凭他们几个小角色怎做得下如此遮天大案?但库银又确实是从他们身上搜出看来其中必有曲折须是察言观色明辨秋毫问他们一个水落石出。当下一拍惊堂木在灯下详细推问起来。 张小辫好不乖觉问一答十满脸无辜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衙门里的规矩他是知道的要先说名姓出身可张小辫、孙大麻子三人都是乡下的光棍没头鬼又有什么大号了?那小凤随她娘王寡妇的姓氏就唤作王小凤;孙大麻子是家中老大自小就满脸麻子所以得了这么个诨号从来没有大名。 张小辫祖籍并非是在金棺村而是有些来历的世家祖上曾做过京官后来败了家流落至此。他是自幼就识得礼法名字本是有的只是那时年纪尚小多已记不得了现在细细回想好像是叫做张什么贤贤是圣贤书的贤却不是管闲事的闲中间那个字记不清了。后来流落江南也不知是从哪论的在金棺村里被排做了是“官老三”叔叔大爷们见了就是“小三”同辈之间称兄道弟的无不以“三哥、三弟”来称呼他。 张小辫先把自己说得守法重道、知书识礼并称将来还打算寒窗苦读考取一场功名图个光宗耀祖也好为朝廷出力为非作歹偷鸡摸狗之事是从不肯做的。可怎奈刀兵无眼战火无情使得金棺村毁于一旦这才不得不和孙大麻子、小凤二人背井离乡平时只好在山里捉些虾蟆进城换些柴米度日。 只因最近鼠患猖獗恰好前些天在山里挖到了一些稀罕的药材就拿到灵州松鹤堂换了只擅能捕鼠的黑猫想带它回去看家镇鼠。但当时天色已晚城门已经关了又担心露宿街头被巡城的团勇当成细作便向铁公鸡铁掌柜借了他家的槐园空宅过夜。 马大人听到这点了点头道:“嗯……槐园曾是娄氏老宅早已空废多时了据说宅中闹鬼是个不干净的去处。” 张小辫道:“大人真是体察民情爱民如子的好官连这等小事也了如指掌那座槐园中果然是闹鬼闹得厉害。”随后将他们在槐园中如何如何遇到老鼠偷运小孩如何如何在地窖里现筷子城如何如何看见一个怪僧拿锅子活活煮了小孩来吃他又是如何如何用黑猫吓得那怪僧抽了羊癫才得以为民除害的经过说了一遍。 最后才说在筷子楼里找到大笔银子并不知道是官府之物自己这三人只不过是想得点小便宜就随手拿了几块来花用至于在金棺坟遇着林中老鬼以及在瓮冢山里挖出僵尸的事情则是只字未提。 马大人又分别审问另外两人孙大麻子和小凤对整件事情并不完全知情说起来前后多不囫囵但大体也如张小辫所言。…bsp;马大人问到此处不禁暗暗吃惊饶是他胸中渊博遍通刑狱也没料到库银一案竟然牵扯出这等异事。灵州城近年来常常有小孩丢失始终没能破案眼下粤寇大兵围城官府哪还顾得上去抓拍花的拐子想不到却与库银失窃有关连忙派人到槐园之中搜查并到松鹤堂拘来铁公鸡对证。 松鹤堂药铺的铁掌柜下落不明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哪里带得到堂上?只把店中的伙计账房等人拿来盘问果然都与张小辫交代的毫无出入。然而一众做公的差役捕快赶到槐园从地窖下去找到筷子城现失窃的库银果然都在其中更有许多民间的金饰珠玉等物而且那和尚头上中了一棍却只是昏死过去并没有断气当即被拿到堂上。 马大人深知案情重大不敢怠慢会同了驻防灵州的旗人官员继续挑灯夜审。那和尚过了一道热堂却抵死不认他也知道自己犯下的罪过非同一般认下了就得受一场碎剐凌迟的极刑还不如在堂上熬刑而死倒还来得痛快些个。 马大人先命人打了老鼠和尚二十大板见其冥顽不化只称自己是云游化缘的和尚便逼问道:“好个贼子果然是不秃不毒不毒不秃想来杀人放火的勾当正是你这等野僧的手段。现今刀兵四起民不聊生哪里有余粮斋僧况且出家人吃斋念佛以清贫淡薄为本怎养得出你这一身肥厚的膏脂?必是吃人肉吃出来的此等奸狞的恶贼还敢在本官面前花言巧语?如此大罪以为搪塞得过吗?”那老鼠和尚兀自浑辩道:“善哉善哉只因我佛慈悲贫僧是越饿越肥。”马大人知道此贼是想熬刑心想:“本官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铜铸铁打的罗汉。”便喝令左右施以酷刑却不可坏了老鼠和尚的性命。 官府中的刑吏是干什么吃的自有对付这等恶贼的手段也不对他用水火酷刑只把他周身上下剥个精光拿块污糟的黑布蒙住双眼提在柱子上倒吊起来再用滚热的蜡烛油慢慢滴他脚心此法有个名目唤做“步步生莲”。脚心穴道密集是人体敏锐异常的所在三五滴蜡油下去足底尽是一片片紫泡嘶喊出来的惨叫已全然不是人声任你是金刚罗汉也熬受不得。 那和尚果然吃不住此刑不得不招出口供。原来世上有一伙妖邪之徒专会切割死人器官合以五行药石烧成丹头服食称此法为金刚禅练到高深处须食胎男童子一百六可成大道这和尚就是此辈中人。 由于这伙人行事诡异手段神秘而且总带着各种生灵畜养在身边驱役大到猪马牛羊小到蝼蚁昆虫无所不有。民间的百姓们不知其详往往越传越邪都说这是“造畜”就是指有人会妖术能用药把人变成牲畜借此拐卖人口牟取暴利。其实练金刚禅的人主要是把死人肉烧炼药饵喂给百兽生灵吞吃那些个虫兽吃上瘾了就会受制药者的驱使奴役。 以往的太平之日守文的时节找不到太多无主的死尸所以就偷坟掘墓挖出新入土的死人割肉剔骨才能练此邪法。如今有粤寇作乱各地盗贼纷起战事过后到处都是无主尸骸暴于荒野所以这门都快灭绝了的邪术竟又得以死灰复燃。 这和尚俗家姓潘人称“潘和尚”。他生来愚蠢不识一字不知为什么身上竟有种筑楼搭塔的怪癖出家后杀师烧庙现今是个无主的野僧以前就常做些个拐卖小孩的勾当长得形同肥大的白鼠故此又被呼为老鼠和尚。他常常学那两三岁孩童的举动装疯卖傻一直就在灵州等地作案后来习起了金刚禅学会了控鼠的手段就躲在槐园这座空宅里闭关修炼。他役使大群老鼠从藩库里往外偷运银子官兵们做梦也想不到银子竟然都从老鼠洞里出去了。 老鼠和尚丝毫不将官府放在眼里虽被拿到公堂之上受了大刑仍然神态狂傲。说自己虽然失手被拿不过是一时大意着了别人的诡计大不了就是一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城里城外还有许多同伙捕盗衙门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对付得了那些造畜仙法藩库里的银子早晚还得被偷走拿去孝敬祖师爷。 马大人勃然大怒他同旗人图海提督商议道:“普天下最可恶的便是习练邪术的妖人自古剑侠专诛其人。史书上说早从五代年间便已绝迹了其实在我朝至今仍有余孽未除以提督大人之意该当如何处置这厮?” 图海提督虽是统辖军务的高官但除了官场上钩心斗角的本事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才能实是个昏庸无能之辈。他连夜听审困乏已极正自打着瞌睡被马大人一问连忙打了个哈欠吸了吸鼻烟提神又欠起半个屁股向北拱手抱拳说道:“咱们大清国隆福齐天当今的皇上更是英明神武岂容世上有这等小丑施恶行凶?既然拿住了还多问什么趁早按律处决了就是到时候咱去看他一场大出红差也好取些乐子。” 巡抚马大人立刻迎合道:“本官也正有此意这老鼠和尚虽只一介跳梁小丑不足以惊动圣听但做下的案子却着实不小法理难容。而且其身怀妖术还有善于造畜的同党未能收捕倘若打入死牢里时日久了恐其施展手段挣开禁锢反狱逃脱又或绝食自尽逃避极刑大律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就在三日内押付市曹当众千剐万碎、挫骨扬灰以宣我朝法度。” 灵州城槐园奇案暂且告一段落常言道“不计今朝祸福哪知他日吉凶”尚不知张小辫等人被官府如何落;更不知林中老鬼为何指点他们做这一番奇异之事其中究竟有何惊人的图谋? 有分教:“乱世不肯存公道天降劫难动灾秧。”欲知后事如何且听《贼猫》第三卷《神獒》分说。 第一话 谭道人 话说那巡抚马大人为官的心机最深胸怀滔略腹有良谋而且眼光不凡高瞻远瞩做起事来当机立断他惟恐夜长梦多详加推审之后便决定尽快处决了“老鼠和尚”当即命手下将此贼挑断手筋脚筋拿铁锁串了琵琶骨戴上重枷打在死囚牢里由牢禁狱卒们好吃好喝的喂养着并且严密封锁消息等到三天后押付市曹碎剐零迟。 然后马大人又把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带入后堂先让人给他们松了绑缚用过压惊的酒饭再次当面细细盘问。原来这马大人善于识人深知天底下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各有各的用途。既使是在鸡鸣狗盗之徒中也往往都有可堪大用的奇材。 马大人在得知张小辫懂得相猫古术之时便猛然想起一件事来灵州自古就有拜猫仙的风俗但很多人说不出猫仙爷的来历纵有知道的所传也多为道听途说未必全然属实。他家祖辈未迹时曾在前朝做过响马多与天下盗贼相通所以知道此事的根由。 其实当年的“猫仙爷”并非是什么神仙道士此人只不过是古代一位能够飞檐走壁的神偷那神偷是灵州世家出身常把一只四耳花猫带在身边专门偷窃为富不仁之辈把所获之物救济贫苦穷困其手段高明已极多不是常人所能想象出的神异妙术往来绝无踪迹连捕盗的军官也拿他无可奈何。 这神偷本家姓谭平时在街上只充做走街串巷卖野药的破衣道士所以人称“谭道人”他自幼懂得“相猫”之术到各处偷金窃银全凭身边的四耳花猫此猫机灵非凡擅能攀壁过墙。古时候的大户富室无不院深墙高除了看家护院的家丁还会养着恶犬一旦听得些许人声动静就会狂吠扑咬可这都奈何不得“谭道人”。 “谭道人”行窃并非是独来独往他的同伙向来不少乃是灵州群贼的领群贼多是在夜间出没穿着夜行衣鞋底里垫着草灰走路绝无声响脸上还要蒙了面嘴里衔枚免得出声说话。 如此潜行至作案的大宅之外先自伏在墙根里悄然不动由“谭道人”抓住四耳花猫的后颈对准了墙头用力抛出那贼猫轻盈矫捷无比一撞上墙壁就能伸出猫爪无声无息的悬挂于壁上随后借着力曲身弓背一跃蹿过高墙。 那四耳花猫进到院子里就会先将护宅的恶犬骗到一边诳它吃了迷*魂*药药翻了恶狗之后花猫便会潜到后门用猫爪子拨去门栓放外边的群贼进来行窃“谭道人”就凭着此法做下了许多大案无往不利。 但也有失手的时候有一次“谭道人”与洞庭湖的盗贼魁喝酒俩人喝多了打起赌来那盗魁说谭公神术是人所共知天下谁不佩服?盗取世上宝物只如探囊一般。可你本事再大有一样东西却未必偷得到手据说在宫中大内有藩国进贡来的一枚“夜光宝珠”大如龙眼精气灿然夜里灭了灯烛此珠可以光照百步开外乃是皇家至爱的宝物向来由太后亲自收藏连皇帝都不知道它放在哪里谭公若能施展手段取了这颗明珠让我等开开眼界咱们五湖四海的响马盗贼都应尊谭公一声“盗中魁星”。… 其实这只不过是个酒后说笑的话头可“谭道人”最是要强好胜偏要与洞庭湖盗魁争这口气跟谁也没打招呼就独自带了四耳花猫前往皇宫恰好赶上元宵灯节皇帝陪着太后出宫来观灯百姓们挤做了人山人海争相一睹龙颜“谭道人”就藏身在万民当中与四耳花猫看清了老太后的相貌但想那大内禁地守卫何等森严?“谭道人”的胆子再怎么大也不敢进去盗宝只好给他的“四耳神仙猫”拜倒磕头求它务必进宫盗出夜明珠给灵州群贼争些脸面回来。 那四耳花猫心有九窍是最通灵性猫子能懂得主人心意它猫眼一眨便已闪身出了落脚的客栈一连几日在宫中探路认明了太后起居行止的规律也不知这猫是怎么想出的鬼点子它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先找地方偷了支花炮叼在嘴里然后趁夜色越墙潜入皇宫寻到太后的寝宫窥探那老太后刚刚入睡外边捧灯的宫娥们也打上磕睡了它就顺着抱柱悄然溜下将那花炮放到宫灯旁引燃了然后躲入暗处潜伏不动。 静夜深宫里就听炮竹“嘣”的一声巨响吓的太后老娘娘和宫女们魂飞天外连滚带爬的纷纷躲藏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乱子还道是有人行刺又或是天降异象震雷击宫慌慌忙忙的呼唤侍卫羽林前来护卫。 老太后百忙之际仍没忘了她那颗“夜明珠”忙让宫娥们将她搀到凤榻下从暗格中取出宝匣打开来看去顿时现出满室精光才晓得“夜明珠”并没有随着天雷飞化归天太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稍稍安下心来。 谁知那四耳花猫躲在柱后看得清楚它动如快箭离弦从暗处一扑上前将太后手中的“夜明珠”抢在口里含住了随即翻身逃窜真个是“来去如风雨出没似闪电”只在倏忽之间便已逃得无影无踪殿中只剩下目瞪口呆的太后和一众宫女。 四耳花猫躲路逃脱它却不太识得皇宫路径只顾翻墙越殿的奔着一个方向逃窜宫中侍卫虽多却都在忙着保驾搜寻刺客谁会想到要去捉一只野猫? 这回也是该着出事四耳花猫误走误撞竟来到了皇帝的寝殿外边当时世上盛行“方术”在御驾前的侍卫当中就有一个精通“剑术”的高手在内那人瞅见离身边不远的墙头上正一个黑影蹿动奇快如风而且还裹着一道精光似是只大花猫口含“夜明珠”知道事有古怪便放出飞剑击杀。 饶是那“四耳神仙猫”机敏警觉察觉到金风不善躲避得极快也不免被宝剑削去了一只猫耳和半片头皮受伤着实不轻顿时血流如注幸得此猫矫捷轻灵才舍命狂奔得脱。 “谭道人”并不通猫语无法听四耳花猫讲述经过只是事后探听到宫中失窃的情形推测得知不免对此事追悔没及他和四耳花猫如兄似弟多年来彼此之间没有形迹可分自己受浮名所累为着一时意气用事非要盗取皇宫重宝却险些因此坏了四耳花猫的性命现在想来要那些虚空的浮名何用之有? 于是“谭道人”也不去与洞庭湖的盗魁相见随手把四耳花猫偷来的“夜明珠”投入江中他为了躲避官府追拿收拾起手段再不使用只靠贩卖能治疑难杂症的“猫儿药”度日不久后更是隐埋了姓名远走江湖云游四海最后再也不知所踪。… 灵州百姓们感念“谭道人”劫富济贫的恩德就造了祠堂供奉只因官家戒盗不能明说祠中供的是当年的神偷“谭道人”便皆称其为“猫仙爷”后来才渐渐形成拜猫仙的风俗祠中时常都显出许多灵验来各种野闻佚事也随之越来越多传来传去往往难辨真伪了。 马大人常对“谭道人”的事迹欣羡不已感叹古术奇异竟能控猫为盗残唐五代时有“红线盗盒”之事至今被称做神妙无双之技想来也不过如此神通罢了。只可惜当年官府里无人识得这番异术就任其流落进盗贼之流中去了否则收做公家之用把这一番本事用于为间做谍偷营劫寨必定能建立些大功劳出来。 马大人极有野心想趁着粤寇之乱显些真实的本领出来以便得到朝庭的赏识重用他生性坚忍向来通晓兵机这一年多来在灵州主持经营团练乡勇着实同粤寇恶战了几场双方互有胜败渐渐使他深感孤掌难鸣所以不分高低贵贱到处网罗能人异士收为己用。 而且在槐园里捕获“老鼠和尚”之后才现“灵州”附近竟有造畜的奸徒活动看样子要图谋不诡想偷窃朝庭的库银。这伙人行踪诡秘手段更是奇异绝难以常法追查。所以马大人就想收买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一是看重他们有“相形辨物”的本事二是看这俩人满身泼皮气质怎么瞧也不象官府做公的又兼言语便给为人灵活机敏无论是派其刺探情报还是跟踪盯哨都容易掩人耳目。所以要保举他们破例先到捕盗衙门做个“牌头”再拨一伙眼明手快的公差随时听候他们两人调用专门缉捕老鼠和尚的一众同党。 张小辫能得活命已是满口的念佛不止了万没想到这场天大的官司不仅与自己再没一丝牵涉更得到官家抬举可以做个捕盗拿贼的“牌头”可这在往日里也就罢了但是现在正是天下大乱贼寇横行的时节慢说什么官家的王法了就连那封疆的大吏也有被贼人砍去了脑袋的自己这点本事岂能顶用?夹在黑白两道里可不是好受的稍有闪失就得搭上这条小命。 但张小辫看这马大人也是位心狠手辣的人物哪敢不从他的意思?暗暗盘算着不如权且应了差事瞅个机会溜出城去这教“天地纷扰争战时恰似英雄一盘棋”其中的输赢成败不知要耗费多少无辜性命张三爷是穷怕了只图富贵可从不想参与什么英雄的事业也绝不想当做官府的走狗和棋子。 马大人看出他的意思知道这俩小子皆是市井出身的草莽之辈只有晓以忠义或是许以重利才能够笼络得住便对二人说以往国家任用贤能最看重着科举出身除此之外任凭你有什么奢遮的手段也是一概不用只此一个门槛之下就不知埋没了多少奇谋巧智之士。可如今粤寇做乱朝庭正值用人之际你们都是有些本领的何必自甘落入平庸凡俗之中到头来与草木同朽。世上虽有屠龙的宝剑射雕的弓可也需有人使用才得施展你们俩算是命里遇着贵人了本官慧眼识珠见你们果是有些胆识的可以提拔起来酌宜使用故此愿意抬举携带你们一场只要能将造畜的妖邪之徒一网打尽绝不吝惜重金犒赏。 孙大麻子生性耿直喜的是说强夸胜自称好汉他听马大人所言正是触着了豪杰襟怀当即跪拜下去“造畜”之贼天理难容既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举动俺孙大麻子凭爷吩咐愿出死力擒贼。 张小辫却心想“也不知你这老大人是慧眼识珠还是牛眼识草为何偏偏看中张三爷相猫的本事?但此时就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先想办法谋了官家的重赏到时候看情形不好三爷再抽身溜撤不迟”打定了主意当下便跟着孙大麻子一同领了差事。这正是“要图平贼定寇事预备擒龙伏虎人”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 第二话 一千三百刀 且说巡抚大人安排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在灵州城里做了捕盗的“牌头”又把小凤收留在府里表面上是念她孤苦让她服侍马夫人暂做个使唤丫头实则是当做人质以防张小辫二人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张小辫精滑透顶如何看不出来这个用意?心中暗骂马大人看似慈眉善目却实是老谋深算肯定是想“以贼治贼”利用“相物”之术来对付“造畜”的邪法可小凤又值得什么斤两?只等三爷我寻得几注财帛趁早找个机会卷了钱远走高飞才是。 孙大麻子却另有一番见识还以为马大人识得好汉有意抬举重用他们就劝张小辫道:“俺常自思量着咱们兄弟本是何等样人?打生下来便是粗茶淡饭的过日即便手边有了金银也不知如何使用财后反倒觉得全身都不自在。又担心槐园筷子城里藏的银子实在太多你我骤然得了如此大的富贵只恐天理不容。到最后果然生出事来惊动了官府惹来一场官司上身。不过到头来虽然富贵成空却幸而因祸得福受马大人的赏识做了牌头咱们必当尽心竭力图效犬马之劳不可再生非份之想了。” 张小辫并不理会他这番道理俗话说得好“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又道是“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在衙门口里听差的“三班四快”从来都是拆剥人家的祖师捕快牌头正是那“三班四快”中的一快这等差事虽然有些油水可捞死后却是没有面目去见自家列祖列宗的哪有什么兴头认真去做?但眼下城外刀兵四起想逃也难以逃远只好充做捕盗的“牌头”权且混它几日再做道理。 有话即长无话便短转眼就到了设法场处决“潘和尚”的日子从一早起来监牢中的狱卒们就按“送红差”的惯例给“番和尚”披红挂绿全身上下揩抹干净并在两腮上画了胭脂于死牢中摆下四大碗鸡、鸭、鱼、肉并预备了一坛子水酒劝他吃饱喝足了动身上路。 “老鼠和尚”下狱时已被挑断了大筋虽是变成了一个废人却一直还盘算着如何砸牢反狱逃将出去万没料到这么快就上法场自知今天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极刑之苦索性把心横了放开肚皮吃了最后一顿“断头饭”。bsp;这时便有官差前来提人将“潘和尚”从深牢大狱中起出打入囚笼木车由两百多名团勇押解着游街示众一众兵丁横眉立目杀气腾腾个个都是“弓上弦、刀出鞘”一阵阵敲打碎锣破鼓开道的喧闹声中推动着囚车缓缓来至城中十字街心。 此时灵州城里的许多百姓都已听闻拿到了盗窃库银的巨贼而且此贼还偷拐小孩这些年在附近丢失的孩子多半都被此贼煮来吃了实该千刀万剐。 满城中人无不对其切齿痛恨都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眼看今日正午就要处以极刑了自然是奔走相传尽来观看来得人实在太多城墙也似的砌将起来搅做了人山人海连四周楼阁房顶的瓦檐上都站满了人人人都想看看如何收拾这专吃人肉的恶贼。 临着街心的一处高楼是座二层的阁子视野最为开阔被设为了监斩台由带兵镇守灵州藩库节制军务的图海提督与那位总领团练的马大人共同监斩为防有歹人来劫法场或是有粤寇趁乱偷城便派兵借严封锁了各道城门又调数营精锐团勇各执犀利火器暗藏在法场附近随时听令真个是“伏下快弩射猛虎沿江撒网捉蛟龙”。 古代处决犯人行刑的“法场”向来都选在街口市心有意让民众围观为了让大伙知晓官家法度森严不敢轻易犯禁但事与愿违处决犯人的活动往往都被当成了最大的“热闹”来看端的是鲜活生动远比听书看戏要来得刺激。在振压农民起仪的那些年月官府使用的“酷刑重典”远远多于往日一到开设法场的日子看热闹的人就如同逢年过节赶庙会一般有好些个泼皮闲汉不辞起五更爬半夜之苦就为了抢到个极近的好位置看得真切又有几个真正将朝庭的“王法刑律”放在心上? 张小辫和孙da麻子做了公差被派到法场刑台下看押“老鼠和尚”一众团勇公差把用刑的木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但四周的百姓太多任凭抽打喝骂仍是争相挤到前边来看一时间人挨人人挤人拥得水泄不通被挤坏的人们哭爹叫娘整个街心乱做一片。 张小辫前天从“猫仙祠”的野猫当中把那只偷溜的黑猫找了回来本想今日借着做公之便看回热闹谁知和孙大麻子被挤在囚车旁竟是一动都不能动那黑猫也被挤得无处容身只好蹲在了张小辫的帽子顶上去看热闹。 张小辫见马大人等官员都在楼上端坐不禁觉得心中煞是不平心想若不是三爷使出手段官府如何拿得到“老鼠和尚”?可如今风光都被旁人占了满城百姓谁知三爷的功劳?又想“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这捕盗的牌头无品无级比起芝麻绿豆也还不如蝼蚁一般的脚色有什么稀罕?倘若三爷朝一日了迹做个封疆的大吏才不枉在公门中走这一遭”。 他正胡思乱想的做白日梦就听四周的人群忽然炸开来一般暴雷也似的喧哗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正不知为着什么他急忙寻声看去原来是灵州城的刽子手“刘五爷”带着四个手下来了那刘五爷从祖上六代起就全是公门里吃红饭的传下来的手艺非同小可是刑部亲点的刽子以前一直在京城听差这两年告老还乡才被调回了灵州原籍。 巨贼以妖术偷盗“藩库”库银以及驱鼠吃人子嗣乃是震动天下的大案所以今天处决“老鼠和尚”官府特意请了已经封刀的刘五爷出山据说刘五爷得过真传手艺十分了的不管是砍头斩还是剜胆摘心在他刀下动起刑来都好似“行云流水”一般。 只有犯了滔天大罪或是身份不凡的刑徒刑部才能请出他老人家掌刀执法即便当年在京城里也是等闲难得一见今日竟要在家乡父老面前施展手段围观之辈自然止不住喧哗起来那刘五爷在灵州百姓眼中就象是位成了名的戏子一般自他迈步登上刑台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都要引得台下出一片片喝彩声来。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也曾听过刘五爷“刑部刽子手”的赫赫大名连忙掂起脚尖抻着脖子去看只见那刘五爷六十多岁的年纪生得体魄魁梧豹头环眼阔口裂腮颌下髯丛如猬胡须虽已半白了但精神攫硕饱满脑门子油亮油亮的一席短衣襟小打扮身上连肩搭背系着白练也似的一条围裙目光中凛然有股杀气不怒自威恰似那杀生的修罗魔君在世。… 刘五爷的围裙也不是一般的东西乃是先皇御赐之物寻常行刑的侩子向来是光着膀子或是穿了号坎甲马再系条屠户般的黑围裙可刘五爷手艺不凡不管是断凌迟还是剥皮摘心身上刀上从来不见一个血点刀是祖传的宝刀身上是皇上赏赐的白腰如此装扮正是为了显出自身艺业过人使见者皆惊。 再看刘五爷的四个徒弟活脱是四大金钢投胎下凡刀砍斧剁般的一边高矮显得好不齐整全是膀大腰圆虎力熊心的彪形大汉油光光的大辫子打了团结盘在头顶身上的红边灰底号坎敞开一半袒胸挺肚把胸口黑杂杂的一大片护心毛露在外边。 这爷儿五个满面的杀气目光所到之处打量到谁身上谁就得打个寒颤冷汗淋漓那真是“直教胆小惊欲死纵是石人也流汗”围观的众人都不免暗自庆幸:“幸亏今天上法场受刑的不是我们。” 刘五爷带着四个徒弟上了半人多高的木台先对着楼上监斩的官员抱拳行礼随后对父老乡亲们施了一躬他也是有心要卖弄些个手段让徒弟们当着众人的面。取出携带的几个大皮囊打开整顿起来里面无非是砍腰的“鬼头刀”、斩的“剁魂斧”、剥皮的“摋利刃”、掏心的“剜肠剑”还有各种“带钩、带刺、麻花柠转儿”的刑刀法刃都是寻常百姓叫不出名目的器械琳琅满目足足有不下百余件之多在日光下一阵阵泛着寒光。 这时已有刑吏验明罪犯正身然后宣读罪状按律断了番和尚一个“剐”字此等妖魔匪类若不处以千零万碎之极刑委实难平民愤故此要请“刑部刽子手”刘五爷割满一千三百刀待到午时三刻听得三声号炮为令就要动法刀行刑。 围观的百姓顿时满场哗然众人一来是恨极了“潘和尚”二来听说要割一千三百刀乃是地方上前所未见的大刑正要看刘五爷行刑如何施展手段底下的人群中对此议论纷纷有的人说:“这回可算是来着了咱就等着开眼吧一般凌迟碎剐只不过一百二十刀要割满一千三百刀才让犯人断气可不是寻常的手艺能做到的当今世上除了刑部刘五爷谁还有这等本领?” 有的人稍稍有些见识听了此话便摇头说:“这个却不然了凌迟碎剐为本朝最酷之刑平时难得一见但现在正是平寇定乱之时一旦捉到了逆反贼无不用此极刑处决所以这几年咱们见碎割活人也见得多了。可你现没有越是那精壮结实的汉子越是能劲得住多割几刀饶是如此二百刀下去也仅剩一具血肉模糊的骨头架子了。而那肥胖之辈则根本无从下刀一刀下去不免连皮带膏的扯下一堆象老鼠和尚这贼厮生得如此肥头大耳能割够他二三百刀已是大手段了想剐足一千三百刀却又谈何容易恐怕刘五爷一世英名临老却要栽在咱这灵州法场上了。” 张小辫被挤在台前听那几人议论不休便讥讽他们毫无见识对众闲汉夸口吹嘘道:“一千三百刀算得什么?在前朝中割满三四千刀的大刑也是有的北京城里的刑部刽子手个个身怀绝技都是世代传授下来的神妙手段外人绝难得知三爷当年在京亲眼见过刑部刽子们练刀原来要先从最大的大牲口上身上练起割牛割马割骡子最后越练越小刀数却是不减直练到鸡犬鸭鹅老鼠兔子才能出师。” 众人初次听闻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有些短浅之人只顾称赞想不到这位牌头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阅历;有些人则认为张小辫之言纯属无稽之谈牲口肉多体粗岂能和犯人相提并论?再者刑部刽子手的本事再大又怎么可能在老鼠身上割几千刀?这“碎剐凌迟”的极刑又不是剁肉馅子要割满一千三百刀必须每一刀割下一块皮肉而且在剐至最后一刀之前犯人是绝不能断气的否则刽子手与犯人同罪差了多少刀都要着落在自己身上。 众人乱遭遭的正自议论不休就听“咚隆”一声号炮响起眼见午时三刻将至这正是“阎王下了勾魂状无常二鬼索命来。”毕竟不知“刑部刽子手”刘五爷如何碎剐“老鼠和尚”整整一千三百刀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话 凌迟 自古怨债相偿杀人的填命欠债的还钱多是因果上的事情说它一年也说不过来那许多那些个遭受官司刑狱之苦的也都是由此而生计较不得。但听得一声号炮响过眼看午时三刻将至刘五爷让他的四个徒弟充做副手先将潘和尚从台下囚车里起出绑到法场行刑的木台之上那刑台当中有个“金”字形的木头架子糙木铁环上边乌黑的血迹斑驳都是以前用刑时所留。 刽子手们一言不动手把潘和尚绑定了三下五除二就剥净了他身上的囚服随后捧着刑具法刀候在一旁听命。这时第二声号炮响过法场四周围观之人都知道在转眼之间便要把这恶贼千零万碎大多注目观看嘈杂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许多。 刘五爷请监斩官在名牌上勾了红叉反身走到潘和尚身边按惯例抱拳说道:“今天是刘五来送潘爷上路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刽子手掌刑执法无非是被上差下派推辞不得等会儿万一有照顾不周全的地方还请潘爷多多担待。” 潘和尚落到了这个地步早已万念如灰但在法场上众目睽睽他还要硬充好汉嘴角子一阵阵抽*动表情诡异地狞笑道:“久闻刑部刽子手刘五爷大名不想竟死在您老的刀下也算是本法师的造化。本法师临刑别无所求只求您老用刑时手底下利索些给咱来个痛快了断。我死后走在黄泉路上也忘不了念着您老的好处……” 刘五爷连眼皮子也不眨冷冰冰地说道:“古有圣贤立纲常今有王法大如天潘爷惹下的是弥天大罪身上又背着百十条人命最后怨魂缠腿被官府拿获才被断了个碎剐凌迟的极刑。今天这一千三百刀可是一刀也少不了的。咱劝你不妨想开些在阳世多受些凌碎之苦到阴曹里却能早得解脱趁着第三声号炮未响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尽管留下。” 潘和尚想到要被碎割一千三百刀之苦不由得心寒胆碎心中怨毒作起来沉默半晌才说:“本法师生来慈悲最喜欢哄耍小孩子为戏自从修炼金刚禅以来食过胎男童子一百五十有余此乃脱他们前往西天极乐世界的大善举。眼看着便能成就正道得一个出有入无的法身谁知竟被一班小贼撞破了法相使我落到了官府手中挑筋穿骨吃了好一番折磨今日又要使出歹毒手段让本法师受尽零割碎剐之苦……” 潘和尚越说越恨继续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算到了阴世也必化为厉鬼找你们一个个地索命报仇。刘五爷你是专给官家掌刀的鹰犬操你***你与马天锡那狗官坏过多少好汉的性命?你们通通不得好死爷爷早晚从阴间回来找你们索命!” 刘五爷过无数红差以往那些死囚伏法之时或是对刽子手软言相求;或是骂不绝口;又或是默然不语;更有受惊不过在法场上屎尿齐流之辈。他多是见得惯了丝毫不以为意当下任其破口大骂也不同潘和尚再说什么。bsp;周遭围观的百姓却大为恼火都说如今真是没有王法了这老鼠和尚罪大恶极此等丑类死到临头之时竟然还敢口出狂言真是个挨千刀的贼杀才。更有许多家里丢失小孩的一对其恨得入骨纷纷捡起烂菜石子投向法场有领队的军官赶紧指挥团勇把持局面以防乱民蜂拥上来搅了刽子手行刑。 此时又有许多苦主纷纷挤到前边偷着把钱塞与法场附近的公差他们要等动刑之后讨买几片潘和尚的碎肉。这里边也不光是被贼人拐去小孩的苦主还有许多家里有病人的因为早年间有种说法凡是法场上出红差犯人身上的血肉都能做药引治病监刑的公差们往往可以趁机捞点油水只不过不敢明面交易。 正乱得不可开交之际就听咚隆隆一声号炮作响刑部刽子手刘五爷见午时三刻已至当即动手行刑。先是副手取出一条漆黑的网子当场抖将开来缠在潘和尚的左臂之上。这黑网可不是普通的渔网乃是前朝刽子手所传之物通体以人混合蚕丝编就专在凌迟碎剐的刀数过多时拿来作量肉之用。只见那黑网的网丝勒入皮肉之中便会留下一大片铜钱大小的血印。 刘五爷是忙家不会会家不忙叫声“看法刀了”便伸手从皮囊当中拽出泼风也似的两把快刀。这两口法刀一长一短皆有名号长者过尺唤作“尺青”;短者过寸唤作“寸青”由北宋年间流传至今日。据说当年曾用来碎剐过江南巨寇方腊真是白刃似水寒气逼人果然有吹毛断之锋。在此大小二青两口利刃之下剔割过的好汉之多实是难计其数。任你是含冤负屈的忠臣义士还是恶贯满盈的乱党贼子被绑在法场上见了这两口快刀都不免心中瑟瑟魂魄俱无。 刘五爷手中拎了长短两柄快刀口念恶杀咒咒起刀落按着勒出的血印子一刀刀割下。那潘和尚吃过许多童子养得周身肥胖细皮嫩肉受割不过疼得尖叫惨呼。刘五爷更不理会短刃一割长刃一挑便取下柳叶似的一片皮肉直把二青使得了。但见他出手如风一片刀光闪动之际不消一个时辰就已将潘和尚肥大壮硕的身躯剐了个遍。 旁边相帮的四个刽子手一路数着刀数。法场刑台上血肉淋漓灵州城里的人们多是初次见识刑部刽子手用刀谁也没想到天下会有如此快刀又有如此干净利落的割法直教人无法思量尽皆看得犹如木雕泥塑般目瞪口呆。偌大个街心里只闻刽子手下刀、贼人惨叫除此之外十字街上鸦雀无声围观的百姓中有那些胆小的竟被吓得尿了裤子。 做刽子手就是凭宰杀活人吃饭这刑部刽子手刘五爷果然是手艺了得。他自十七岁艺成出师以来就开始在法场上掌刀执法四十年来经他手底下送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真正是杀人如麻行刑的经验尤为丰富。 此次碎剐老鼠和尚不比寻常用刑必须要割满整整一千三百刀所以刘五爷深知下刀要既快且准刀子底下不能拖泥带水否则就先把犯人活活疼杀了更要避开人体血脉而且此贼肥胖长大不似寻常皮肉精壮之辈血脉经络格外难寻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使出了浑身解数。 那潘和尚也当真悍恶身上被割了一个痛快嘴上是一边惨叫狂号一边骂不绝口尽是些言语极为阴毒的诅咒。但声音越来越弱等剐到一千两百余刀的时候潘和尚已然是体无完肤舌头、鼻子、耳朵尽被剐去全身上下只剩两只大眼珠子能动兀自贼溜溜地来回乱转盯着刽子手的刀锋看个不住。bsp;刘五爷是手出山岳动、刀落鬼神惊前六百刀唤作鱼鳞剐刀削面似的把周身上下削去了一层;中间四百刀是剜肉剐;最后三百刀也有个名目称为剔魂剐。堪堪数到一千二百九十九刀剐得潘和尚只剩一具骨架了刘五爷的恶杀咒也恰好念完忽然停下身子收起刃不沾血的二青在手中换过一柄带环的牛耳尖刀请过监刑的官吏上前来验刑。 此时潘和尚的眼皮已被割去连眼珠子都不能动了目光如同死灰不知是不是还没断气。那监刑的官吏捧着一个罐子从中抓出白花花一把大盐粒子对着潘和尚撒去只见潘和尚一对眼珠子疼得猛然一转显然还未死绝。 刘五爷立刻手起刀落牛耳尖刀一刀下去只是一戳一剜便已挑出一颗血淋淋颤巍巍的人心恰是一千三百刀整。法场四周围观之人轰然喝彩都赞刘五爷好手段连在楼上监斩的马大人和图海提督也各自暗挑大拇指称道不已。 刘五爷身上果然不见半个血点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在如雷般的喝彩声中团团作揖随后走下台来。众人无不拱手相贺真如众星捧月一般周围又不断有富商大户送上酒肉花红这是要借刑部刽子手身上的杀气给自家图个驱邪避凶的彩头。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在旁边看得大为心折都觉得刘五爷如此威风凭得是真手艺真本领咱们兄弟几时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耀武扬威一番?这时就见刘五爷的四个徒弟七手八脚将潘和尚所剩残骸剔剥了五脏六腑尽数掏拽出来摆开来挂在刑台的几根木桩子上又把骨头残骸全都砸为碎片。 有些外来的围观者初次看刑不知缘故就问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请教二位牌头怎的剐完了贼寇还要砸碎骨骸?有没有什么说道?” 张小辫趁机吹嘘说:“凌迟乃是最酷的极刑若非遇着大奸巨恶也轻易不动如此重典不仅千刀万剐按律更是连尸骨都不得入殓碾砸碎了之后还要引火焚化挫骨扬灰。实不相瞒此贼正是张三爷拼着性命亲自擒拿到的诸位却不知他的厉害这老鼠和尚有妖术在身不将其碎尸万段毁形灭骸了难保他不会弄出个什么邪法又要还魂了出来害人……” 正说话的时候蓦地里刮起一阵阴风四下里飞沙走石刚刚还是艳阳高照一瞬间就变得愁云笼罩。灵州城里的百姓们如临大祸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哭爹叫娘声中争相奔窜逃命真个是“天昏地暗无光彩鬼哭神号黑雾迷”。 毕竟不知这阵阴风中是否有恶鬼出没且留下回再说。 第四话 神獒 正说到潘和尚被押到法场吃了一剐千零万碎割净了皮肉之后刽子手又将他的五脏六腑掏拽出来摆弄着一件件挂在木桩之上正待引火焚化却凭空刮起一阵阴风一时间失了日色灵州城中飞沙走石天昏地黑。 众人见状无不大乱南街上的人们纷纷躲入临街铺面给市心里闪出一条道路在其余的三条路口中看热闹的百姓仍是挤成*人墙不肯退场。 张小辫以前并非常进灵州城里走动没见过决囚的场面还以为碾碎骨骸加以焚烧就算完解了差事但看南街上的人们忽然闪开道路一个个屏气吞声抻眉瞪眼地张望着什么显然都知道今天这场凌迟极刑还不算完后头还有热闹可看。他忍不住好奇起来就近向旁边的一位老公差打听究竟。 那公差知道张小辫是巡抚大人亲点来的正有心结交便压低了声音道:“张牌头有所不知咱们灵州城设法场决囚到最后并不像外地一般烧化死囚遗骸只把骨头碾碎剩下的血肉内脏历来都要留给城外的饿狗分吃。你瞧这满城愁云惨雾定是乱葬岭万尸坟里的神獒也进城了谁个不要命了还敢高声喧哗?”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闻言一怔齐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刽子手们把那些心肝肚肠都挂在木桩子上竟是要给城外的狗子们番利市!” 书中代言:自古便是人死之后入土为安棺材木料越是厚实坚密死者在地下就越得安稳否则虫吃鼠啃雨水相浸说不尽有多少苦处其中最倒霉的还要属死后下了葬却当晚就被狗子扒开坟土一头撞破棺板趁热拖出来吃了。 但许多穷人家根本买不起棺材临死能有个草席子卷了就不错小户人家也只能置办三寸柏木板的“狗碰头”。乱世之中天灾**大部分老百姓都没东西可吃流窜于乡间野地里的饿狗就更多了遇到打完仗这些饿狗就到战场上掏吃死伤的军卒和马匹一个个养得膘肥体壮凶悍异常成群结队地出没于乱葬岗中。那些个薄棺浅埋的穷苦百姓死后多被躲在坟地里的饿狗们挖出来吃个精光种种惨状述说不尽。 灵州附近战事不断激战过后处处都有身异处的死人。古代圣贤曾说:“收殓无主尸骸覆以黄土乃仁者所为。”可眼下这世道人心不古哪有人肯去收尸掩骨?况且死的人太多根本埋不过来。 只有官府出面派下些赏钱让民夫们在附近收殓尸骸都运往万尸坟丢弃。在灵州城南门外距城数里有好大一片荒山野岭。据说春秋战国的时候此地曾是个铸剑的山谷但年代太远古时的地名已经无法考证了也不见留下什么遗迹古物只在山中有条深沟。战乱以前凡是死在牢狱里的囚犯都会被弃尸其中久而久之得了万尸坟这么一个俗称。 最近这几年死人多得无处掩埋官府便指定把万尸坟专做填埋无主尸体之处不论是死于疫病灾害还是死在刀枪之下只要是无人收殓的尸骸不问身份来历一扔进万尸坟中填了丘壑。到现在谁也说不清坑中究竟有多少死尸那一片山壑深处真是杂草丛生白骨嶙嶙狐兔出没孤魂夜哭从来无人敢近。 流窜在附近的野犬恶狗竟把万尸坟当做了粮仓。千百只野狗成群结队争抢坑中尸骸为此往往引内斗互相间打得你死我活被咬死的狗子立刻就被同伙啃成一堆白骨所以荒山里的野狗数目总在几百头左右对活人还无大害。bsp;直到有一年不知从哪来了一头巨犬体大如驴吠声近似牛鸣神威凛凛俨然有王者之态。此犬悍恶绝伦竟成了万尸坟大群野狗的领到处闯村扒坟。棺材中的死人甚至落单的活人还有村舍城池中的牲口没有它们不敢吃的而且数目越聚越多渐渐形成了地方上的一桩大害。 但愚民无知都道此犬神骏异常不是等闲的世间俗物多半是灌口二郎真君驾前嗥天犬下凡故此皆以神獒呼之谁也没有胆量触犯。也不知上任按察史是怎么琢磨的自己想了个办法出来号称“以贼人换良人”竟然与野狗们达成了一个协议凡是城中处决人犯在死囚被正法之后一律不许其家属收殓尸骨血肉就地留下给万尸坟的野狗们送利市任其舔血噬骨换此辈不要再伤害无辜的平民百姓。 从那时开始只要灵州城里一设法场那神獒便有灵验感应。它能在荒山穷谷中远远嗅到数里之外用刑的血腥气息随即就会带着大群野狗呼啸入城;又据说野狗们吃的人多了群狗之后总有无数孤魂野鬼相随带得所到之处阴风阵阵。 所以城里的人们大多知道惯例如此见到半空里尸气冲天就知道定是南门已开把神獒放进来了急忙闪出街道躲在一边继续观看。果然过不多时便从南街上闯来一群饿狗约有数十头之众将一条凶猛狰狞的巨犬簇拥在当中。 张小辫虽是初次见到神獒但他略得了些相猫辨狗的诀窍一看之下已知此犬不凡。在《云物通载-犬经》一篇当中把世间的狗按照体形大小粗分为三类:最大者为“獒”普通中常者为“犬”体态小的才称作“狗”这是从古就有的说法。可现今世上常将“犬”与“狗”混同却不知两者有别。 那条被民间称为神獒的恶犬比拉磨的驴子也小不了多少身上有数片天生的血斑行动之际如同被一团团火云围绕只此一节便可断定并非是真獒而属于犬类中体形最近于獒的品种应该是从漠北草原上来的“鞑子犬”可以屠狮灭虎追杀群狼性情最是凶猛无比不知江南之地为何会有此神异之物。 张小辫却没往深处去想只顾着同众人一起看热闹。只见那伙全身腥臭的群狗视周围的人群有如无物大摇大摆地径直来至法场刑台一众野狗饿犬见了满台血腥狼藉登时从口中滴落大串馋涎一个个吐着猩红的舌头喘着粗气却都在台下摇尾趴伏谁也不敢抢在领之前去吞吃老鼠和尚的尸骸。bsp;那神獒躯体虽然巨大却格外灵动敏捷。它好似肋生双翅离得几十步开外竟呼的一声从空中掠过直蹿到台上一口咬住摆在木桩上的血肉三嚼两咽便吞入腹中随即低头舔血。那死囚潘和尚好生肥胖被碎剐之后木板上遍地尽是油膏鲜血。神獒一条大舌头能有两尺多长一舔过去就是一大片嘴里“唏哈”有声神态怡然把南街的大群野狗们馋得没抓没挠。 待那神獒舔得心满意足了昂几声狂嗥声如牛鸣震动了乾坤此时台下的饿狗们听得嗥声就如接了圣旨一般一哄而上。有的趴在地上舔血有的几只扯住块肉互相争夺饿犬们吃得兴起个个龇牙低嗥目露凶光。 四周围观的百姓和兵勇看得俱是心旌神摇但并无不忍之情。世风日下的时节人心丧乱越是血腥残酷越是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许多人还有幸灾乐祸之意。只有个别明白道理的暗中连连嗟叹:“也不知咱国朝造了什么孽让世人遭受如此酷罚?看来天下大乱难定早晚还有祸事降临。” 也就是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法场上的血肉连带那些被刽子手碾碎的骨头便已被野狗们舔吃得一干二净连半点渣滓都没剩下群犬却仍然围着神獒徘徊不去虎视眈眈地盯着四周的军民。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都看得呆了就听一旁那老公差惊道:“不好了这群饿狗没吃饱看来是要……”话因未落就见法场上的神獒猛然蹿起一下扑倒了站在人群中的刑部刽子手刘五爷。还没等众人看清楚怎么回事那鞑子犬早已掏出了刘五爷的满腔心肺肚肠。它身后的野狗们四出如箭狂吠声中扑进人群里乱撕乱咬。 灵州军民人等一下子就炸了锅都想躲避逃命但人挤人、人挨人哪有腾挪闪展的余地但见四下里血肉横飞顷刻间已有百余人横尸就地挤撞踩踏当中更不知伤了多少。 马大人和图海提督在楼上看得真切。老图海见了这血肉横飞的惨状惊得心胆俱战连忙按住顶戴钻到了桌下。巡抚马大人还算得上是临机镇定他早就有心废除旧例却始终未能得便眼看酿成了大祸再后悔可为时已晚了拍案大骂道:“反了!反了!左右与我听命凡是城中野狗一概格杀勿论!” 那法场上咬死刘五爷的神獒吞了几口活人鲜血心意更是狰狞欲狂。它似乎也知道街角楼阁上都是当官的纵身踏住挤做一团的军民先是伏腰埋随即用尽全力激射而起腾身飞蹿上了半空。这鞑子犬矫捷绝伦堪比插翅的熊狮虎豹连数丈高的围墙也能纵身跃过二层的楼阁哪里放得在它眼中它瞪起血红的双眼在空中盯住马大人直扑过去。 马天锡大惊万没想到恶犬竟想刺杀朝廷命官极端骇异之下不禁也是脸上变色幸得他早有准备随从的数十名亲兵卫士都藏了火器在身立刻抬起一排火枪射出。有道是神仙难躲一溜烟满拟将那神獒毙在当场谁知此犬敏锐无比更是识得火器犀利它身凌半空竟能使用腰腹之力凭空拔起身形倏然蹿出数丈之高一举跃上了二层楼阁的房顶踏翻了许多瓦片再不多做停留一路飞檐过壁而去还不等枪声硝烟散尽便早已逃遁得无影无踪了。 这正是:“鳌鱼脱了金钩去摇头摆尾不再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话 小猫耳朵 话说荒葬谷万尸坟内的大群野狗进城来搅乱了灵州法场咬死咬伤军民无数最后全部被兵勇们就地格杀。混战之后十字街心遍地都是死人死狗可怜这座富贵名城繁华盛地今日变做了鬼哭神号修罗场。 巡抚马大人在楼上看得分明不免大雷霆调兵关了城门又派团勇逐街逐巷捕杀神獒。可不久有人来报已看见那恶犬跃城而出逃入荒山了。 马大人连忙聚众商议他对众官吏说:“叵耐这业畜好生凶恶而且似是有备而来竟想行刺朝廷命官定是被造畜邪术所控若不尽早剿除他日必成大患。” 按清代的惯例同级之间是文管武满管汉但那图海提督在灵州却并无实权只是充个虚职实际上是朝廷派下来的监军况且此人是个平庸无能之辈。他刚才见了那神獒眨眼间就咬死了刑部刽子手又暴然蹿上楼阁行凶在一排火枪轰击之下竟能毫无损地腾空跃上楼顶逃脱真如“天犬”一般不免吓得心慌意乱只推托道此事全凭马大人做主了。 马天锡本也没指望他这酒囊饭袋能有什么真知灼见当下便让众人出谋划策。有幕僚称:“城外的野狗多是结伙游荡白天并无定所只在日暮以后才会聚于荒山穷谷之地。不如派遣一位骁勇善战的军官带上一哨人马多携火器于晚间潜入万尸坑将其彻底剿灭。” 另一幕僚说道:“野狗虽多却不足为虑兵家有言——擒贼先擒王先要设法除掉那为的恶犬才是。但此犬被民间呼为神獒绝非等闲的野狗恶犬可以相提并论。不仅生得青面獠牙十分凶恶而且机警敏锐蹿跃之际竟能直上城头若不是《西游记》里的妖怪出现便是《封神榜》中的天兽下凡纵然多派勇夫恐怕也不能与之对敌。” 马大人点头道:“言之有理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是好?眼下若有良策尽可直言也好为本官分忧。”bsp;那幕僚常常自称广闻博见但自投到马大人门下以来却迟迟未能献出什么良策今天恰是用得着了立刻进言道:“小的曾听一些洋人讲过在那西洋英夷之国也有许多恶犬横行故此当地有种风俗盛行男子中凡称绅士者出门上街时手中必执一根棍棒称为文明棍专做驱狗之用。街上的野狗一见此棒便远远逃开不敢近前只因狗子们生性恶棒乃造物之先天习性。” 一旁的众人听了此言都说:“英夷果然全是荒生在海上的番邦蛮子向来不曾被王道开化别看他们船坚炮利但那些什么绅士上街还要拿根棍子打狗却不知在我大清国朝当中撵狗的文明棍向来是讨饭花子们才肯用的。不过狗子确有厌恶棍棒之性哪怕是再凶悍的野犬一见了棍棒便先自馁了三分应当给灵州军民多备短棍以防恶犬再来害人性命。” 众人纷纷献策但说来说去并无一计可行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有探子来报说粤寇大军分做数股前来打城。这回来得隐蔽突然现在前锋已距城不到三十里了。马大人忙问来的有多少贼兵探子禀道:“唯见漫山遍野席卷而至刀枪如林兵甲如雨难计其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不提突然闻得粤寇兵打城灵州城里是如何如何调兵遣将锁城防御单说张小辫被法场周围奔逃的人流裹住身不由己地跟着跑了一阵也不知孙大麻子和身边那只黑猫都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独自一人到得一条窄街上此时也辨不得东西南北了暗自庆幸混乱中没被恶犬咬到看看左右无人便就地坐在一户人家门前的台阶上呼呼喘气。 张小辫心想本以为城中安稳些想不到也是如此地不太平这回野狗们突然狂咬死了无数百姓街上尽是横死暴亡之人不如赶紧去寻了孙大麻子一同离了是非之地逃奔京城去谋条财路为好。心中正打着算盘忽听墙头有猫叫声抬头一看却是那只月影乌瞳金丝猫张小辫站起来对那黑猫说道:“馋猫又要去哪里厮耍?倒教你家三爷一场好找可想随张三爷到京城里见识见识……” 张小辫话未说完忽觉脑袋后边的辫子被人揪住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骂道:“没有王法了谁他***吃了熊心老虎胆敢扯张牌头的辫子?” 只听身后一阵锯木头般的干笑声响起:“嘿嘿如今做了张牌头了可还记得故人否?”张小辫一听之下已然知道正是当初在金棺坟里遇到的林中老鬼急忙改口道:“小子哪敢忘记老先生的大恩大德。” 张小辫感到辫子被人松开便整了整衣帽回身施礼只见那林中老鬼身着一领宽衣大袍服色古旧破烂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装束脸上仍是蒙着帕子只露出两只枯槁的眼睛哪里像是一个活人。只听他开口问道:“张牌头老夫曾点拨过你一场大富贵可取得了?” 张小辫本来恼恨这老儿指点的富贵虽有却是官家的库银害得自己羊肉没吃着惹身膻跟着受了许多连累但见林中老鬼的气色真个三分不像人七分好像鬼哪里敢出言不逊自讨苦吃只好苦着脸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又说:“老先生指点得虽好奈何小子命里纳不下大财贼偷落得贼还银子到手还没焐热乎就被一众公差在街上拿下了。” 林中老鬼道:“与你一同从金棺村逃难出来的两人一个是草头太岁倒能助你些力气;另一个却是丧门白虎星君。你将那丫头带在身边如何能够迹?看来也是你命中不该在此处才引得凶星欺主但你也不必为之烦恼老夫平生阅人多矣然天下命相运数之佳者尚且无人能出张牌头之右日后必定还有你的造化。” 张小辫一听自己今后还能迹顿时喜出望外。俗话说得好“酒能红人脸钱可迷人心”他此刻根本就顾不上去想林中老鬼所言是否属实又到底有些什么居心立刻纳身拜倒恳求高人算看自身造化。 林中老鬼也不说话将张小辫拽起带着他七拐八绕来到了猫儿巷后的猫仙祠中。到了这个四外无人的清静之所才问他道:“张三你且与老夫说说你平生志向如何?”bsp;张小辫不好意思直接说“除了钱财别无他求”便厚着脸皮答道:“您老别看小子只是个在市井间耍闲的光棍烧火嫌长闩门又短怎么看都不像擎天架海的栋梁但我也素来胸怀大志也常……常想做些个英雄豪杰的事业。” 林中老鬼冷笑着问道:“你倒说来什么是英雄豪杰?”张小辫道:“自古以来凡是英雄豪杰必然不事生产劳役绝不能给别人当牛做马手段须是慷慨爽快;从不以财物为心行走四方挥金如土结交到好朋友的时候不惜仗义疏财;立大志成大举使美名广为流传如此方是真英雄真豪杰了。”其实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想做大事先身上必须得有钱有道是“人无财助精神减手中缺钱应对难”。 林中老鬼点头道:“嗯……果然是英雄未有俗胸中虽有些挥霍无度之意略显不合天道可这也正是豪杰襟怀的不羁之处。但你错失了槐园库银最近这几年重财旺运已空想得大富贵实是难于登天……” 张小辫闻言大惊忙说:“小子也不奢望有吕纯阳吕祖师那根点石成金的手指头更不敢巴盼能撞大运拾得个聚宝盆只求有铜山、金穴般的一世富贵便是心满意足天天都要烧高香拜猫仙了。” 林中老鬼道:“想那铜山、金穴皆是富可敌国的财爻你自身未必能得。不过你在财运之上虽然低落了却恰好有将星当头应了武运亨通之兆若能依了老夫之言行事一年之内你必然能做上统兵的军官到时候老夫再指点你一条飞黄腾达的道路照样威风富贵。” 张小辫听得此言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轻了几两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有如此好命多半是老家的祖坟冒青烟了。这年头有势就是有钱如果真能做了统兵的大将光宗耀祖恢复老张家的门第自是不在话下不求能做到总兵提督那么大的官只要能得个将军就已经威风得紧了忙请教今后如何行事。 林中老鬼说:“天下大治之兆是地气从北而南如今乱自南方所生则主天下将乱正是建功立业的良机若是赶趁上你的时运休说是三四品的武官只怕连那封疆大吏也不难做得。如今在城南荒山穷谷之中有条漠北神獒聚了大群野狗为害城中官兵虽众却难以将其扑杀灵州府上下必定寝食难安张牌头你要想飞黄腾达必先夺此头功。” 张小辫听得咂舌不下今日亲眼见识了神獒凶猛非凡连刑部刽子手刘五爷那等人物都被其当场开膛破肚了。况且此兽行走如飞诡变莫测慢说是火枪刀矛即便是设套下毒也必能被其识破满城官兵都奈何它不得张三爷哪有手段对付?前几天虽然用黑猫破了老鼠和尚的邪法。那只不过恰好是遇着物性相克可从没听说过天底下有猫能降狗的异事。 林中老鬼却不理会张小辫自行从怀中摸出一包东西里面裹的都是咸鱼、咸肉撕碎了随手抛落在庙堂地上。猫儿巷里的野猫们闻得咸腥立刻从四面八方聚了进来。 张小辫不知林中老鬼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也不敢多问只好蹲在墙角看着。待到林中老鬼把群猫喂得饱了才告诉张小辫说:“要借它们祖师爷身边的几件东西来用不先给点好处它们岂肯甘休?” 张小辫更觉好奇据说那猫仙爷原本是灵州城里赫赫有名的通天大盗后来因他盗了皇宫里的夜明珠担心被官府缉拿便隐姓埋名遁隐江湖了这庙里如何会有他身边的事物? 林中老鬼把神龛下的几块青砖撬开竟从中露出一口木箱看起来古香古色成色陈旧肯定已沉埋了许多年月。打开来之后里面只是一套飞贼穿着的夜行衣。他见了这些东西又是一阵阴沉沉的冷笑随即对张小辫道:“这就是当年猫仙爷穿的行头名为‘黑蝉’不仅轻如无物而且能避刀枪遇火不燃触水能浮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但更难得的还要属他压箱底的小猫耳朵。有了这套行头你今夜只须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要擒杀那漠北凶獒也不过是如同探囊取物、反手关门一般轻而易举。” 这正是:“谋成月里擒玉兔计就日中捉金鸦。”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话 剑炉 话说当年的猫仙谭道人自隐遁世外之后便四处云游有一年曾重回灵州故地竟在城中见到了自己的生祠。他自叹有何德何能敢当得如此香火临走时把他当年所用的全套行头都藏在了祠中神龛之下。 这都是多少朝多少代以前的旧事了却不知林中老鬼何以对此了如指掌。张小辫只道这老儿定是个稀奇的人物庆幸自己遇着了真仙。他是如贫得宝如暗得灯忙请教如何去对付荒葬岭的神獒。若真能立此功劳今后何愁没有扬眉吐气飞黄腾达的时节?正是“不经强敌分生死哪得行踪露潜藏?待到四海闻名日那回方表是男儿”。 林中老鬼将猫仙爷的夜行衣让张小辫穿了又从箱底取出一个面具。那面具上的图案勾画得形如猫脸头顶还嵌着两个猫耳朵触手柔软异常。林中老鬼道:“此物唤作猫儿脸出自波斯国极西之地专能遮掩生人气息只要戴上这个面具那些深山老林里的狐兔野犬见了你也只当你是过路的野猫。”说罢将猫儿脸面具给张小辫罩了并授以奇策让他独自带着黑猫前往荒葬岭擒杀神獒随后又交代给他许多今后的行止吩咐他务必牢记在心。 张小辫只觉林中老鬼之计匪夷所思到了极点未必真能做到正待再问就听外边鼓声如雷。他急忙出庙细听吃一惊道:“哎呀这是灵州城里擂鼓聚兵想是要打大仗了。”再回身之际却已不见了林中老鬼的身影只有满堂的野猫正被战鼓声惊得四处躲藏。 张小辫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衣行头知道刚才的事情绝非是在做梦。他心想如今兵临城下灵州城里虽然兵多粮足却一直孤悬无援不知还能守到几时反正城破了也是一死不如就依林中老鬼所言豁出去了搏场荣华富贵在身。 俗语说得好:“自从受了卖糖的奸商骗今后再也不信口甜人。”但张小辫眼光浅并未吃过一堑长出一智他却觉得:“反正除了三爷自己这条小命再无别的身外之物倘若趁着时运做成了便是捡来的天大便宜。”真是人心不足尚未得陇便已望蜀。他从此打定了主意再不疑心有什么山高水低收拾得齐整了便带了月影乌瞳金丝猫匆匆赶回衙中点卯。 走在半路上便撞见孙大麻子找了过来张小辫在槐园库银一事上吃了大亏这回便不敢张扬与他简短说了别来情由。二人径直求见马大人当面请命去荒葬岭剿杀野狗为地方上除去大害。 别看马天锡是个文官但这一年多来他招募团练守城有功皇上曾下旨嘉奖据说可能不久便会升他的官所以治地的军政防务都由他一手掌握直接受两江总督辖制。此时粤寇兵临城下可能明天一早就要攻城马天锡自然忙得不可开交不断调遣团勇分拨火器把别的事情都暂且放在一边了。只是那位图海提督放不下此事他白天在法场上被神獒吓破了胆。前来打城的粤寇虽多毕竟有城墙壕沟挡着量那些乌合之众也难成大事。可荒葬岭的恶犬如鬼似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潜入城中趁人不备一口咬将过来。又想起刘五爷被开膛破肚的一幕惨状不由得胆战心惊片刻也坐不安稳不住催促马大人快想对策。 正这时候张小辫前来请命马天锡大喜赞道:“本官总算没看错人张牌头真壮士也。不知如何施为又要带多少人马?”张小辫道:“小的承蒙恩相抬爱始终无以为报如能有机会给马大人分忧解难即便是刀山火海也不敢推辞。这回不用动一兵一卒只求孙大麻子留在城头接应即可小人自有本事应付荒葬岭的野狗。” 马大人见他虽然说得口滑但看神色间胸有成竹。他也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便点说道:“如此举动没有十二分的胆智绝难做到看来美玉向来藏于顽石之中倘若单以衣貌出身取人岂不误了天下贤士?这张牌头果然不是等闲之辈本官就依你所言调一班公差到城头接应事成之后必有重赏。”说罢命人取来一柄短刀乃是古代刽子手传下的寸青刘五爷死后便被收入官库此时给了张小辫让他带着防身又给了进出城防的腰牌使他便宜行事。 但别的官吏幕僚以及那旗人图海提督却都觉张小辫这小子能有什么真手段不过是有些个泼皮胆气而已此事谈何容易好比是在老虎口中讨脆骨到大象嘴里拔生牙都不是好惹的纵然横着胆子去了也只不过白白送命。 这时天已擦黑了张小辫告辞出来招呼孙大麻子和一班公差一同到了南城。城外大敌当前城门绝不敢开只好在城头上用大竹篮吊人下去。 张小辫见城头上站得密密麻麻的全是灵州团勇正自不断地搬运滚木礌石、灰瓶弓箭又摆开了许多臼炮火器一尊尊劈山炮和一排排抬枪不计其数真可谓是“杀气迷空乾坤暗遍地征云宇宙昏”。他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不禁暗自心惊脚底下软有点后悔刚才在官家面前逞能夸强了可现在打退堂鼓也晚了只好把全身上下收拾紧凑利落了准备等天彻底黑下来以后便出城行事这才要“拼身入虎穴冒险探豺狼”。 张小辫心道胆小不得将军做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谁让咱自打生下来就没财没势呢更没有本事做别样的营生也不甘出苦力气做活度日再不舍得把自家的小命当本钱来搏如何能够出人头地?想到此处便横下心来把身着的夜行衣紧了紧腿上用青带子打了绑腿脚下穿了一双多耳麻鞋又随身裹了水粮和一小袋石灰将寸青短刀别在后腰随后在城头上同那黑猫饱餐了一顿。 孙大麻子对张小辫的举动好生钦佩有意要结伴同去若有什么高低两人好歹能有个照应。张小辫拦住他说:“看这阵势粤寇明天拂晓就得前来打城你这大麻脸不留在城头上回来时谁肯接我上来?”孙大麻子点头称是并嘱咐张小辫一定要在天亮前回来否则必被打城的粤寇裹住死在乱军当中。 此刻黑云遮住了明月正是潜行的良机张小辫坐在吊篮里下了城抬眼看看四周就把那黑猫揣在自己怀里借着几点朦胧的星光直奔城南的荒葬岭。 这片山阙离城虽近但山中沟壑极深是个极野的去处除却抛尸的民夫绝少有人接近。太平军也不会取道山谷以前几次都是从两边迂回过来bsp;张小辫走不多久就已来到山谷前边他一向草栖露宿得多了深夜独行荒山倒也不怎么放在意下。但见四周荒草长得比人都高乱草野藤之间丘冢累累坟丘间不时有野狗游荡。他按照林中老鬼的指点把面具罩在脸上果然没遇到什么凶险辨明了方向穿过大片荒坟一路下到山谷深处觉脚下全是死人的白骨四周一团团磷火忽明忽灭月光从浓云缝隙中漏洒下来照得两侧巨石狰狞兀突放眼看去好一片荒坟野岭。真个是“八方无客过四季少人行”走在其中恰似自投阴曹地府鬼门关。 纵然张小辫胆大也不禁越来越觉心惊肉跳只好边走边和那黑猫说话壮胆:“常听说灵州的家猫不比野猫最是嫌贫爱富奸懒馋滑可咱们这回进山擒杀鞑子犬还要全凭猫兄你的本事只要成了大事我就天天给你买鱼鲜解馋。别看你家三爷现在穷得叮当响想当年淮阴侯韩信未遇之时曾受过胯下之辱北宋吕蒙正在没当宰相之前不是也如张三爷这般天天窝在破庙里栖身过夜?所以人活一世命中的穷通富贵要看到头眼前的不算你可不能猫眼看人低……” 张小辫唠叨了半天把话多是说给自己听了顺着深谷而行不知不觉来到一片峭壁底部借着月光看见山根里刻着两个大字笔画像是水里的蝌蚪一样弯弯曲曲。他虽识得些文字却哪里认识古篆只是听林中老鬼所言荒葬岭万尸谷里曾是古时候铸剑的所在山谷底下刻有“剑炉”二字料来正是此地了。 原来古时多有名剑非是现在的寻常刀剑可比凡是其中的锋利之属到水底可断蛟龙在6地上能剖犀象。比较有名的诸如什么太阿、龙泉、白虹、紫电、干将、莫邪、鱼肠、巨阙等等皆有各自的出处和事迹。 这山中自古出产五金之精确实曾是春秋战国时剑师铸造利刃之处直至宝剑铸成后山中精气消散才变成了荒废阴晦之地。在刻着剑炉二字的山壁旁边有个山洞正是当年铸剑石炉的古迹。张小辫找到洞口吹亮了随身带的火筒子把身前道路照亮摸着石壁往前走了十几步就见山谷峭壁夹峙着一座大石殿底部陷下一截半嵌在山壁岩根里露了片石顶在山谷中。 这石殿极高极广从后到前按照天地人分为三进石门内砌着一口塌了半壁的巨大砖炉足有半间民房的规模。张小辫心道:“此间是个铸剑的炉子了人字炉壁口虽然狭窄但里面还算宽敞且钻进去躲上一躲待那鞑子犬来了之后再做计较。”谁知刚挤了半个身子进去却见那炉膛里边竟然挂着个上吊的死人死者脸上白惨惨的瞪目吐舌两脚悬空在面前晃来晃去张小辫毫无防备乍一见到这件打秋千的事物不由得吃了一惊被唬得半死。 这正是:“富贵荣华人皆羡生死玄机有谁知?”却不知张小辫在剑炉中有哪些奇遇又能否设计擒杀神獒且听《贼猫》下回分说。 第七话 白爷 且说春秋战国时铸剑的剑炉实际上应称剑室殿内分做天地人三间并有内外两层外边围着耐火的窑砖里面就如民宅一般同样有铜梁石柱内设取火煅造的内炉。那天炉出火地炉聚精人炉中必须有活人以命殉剑。在这座炉中便有个剑师吊颈而亡一缕英魂归入了剑气之中空剩个躯壳悬了千年。 张小辫哪知这些缘故撞着剑炉中有个打秋千的吊死鬼着实受了老大惊吓当即就想缩身逃开但手捧火筒子的亮光一晃瞥见那吊死鬼身下还倒着一个全身是血的人。张小辫眼尖一看却是个脸熟的非是旁人正是松鹤堂铁掌柜家的老仆——老军铁忠。 张小辫眼珠子转了两转心想:“自打那天夜晚借宿槐园铁掌柜和铁忠便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想不到铁忠老汉竟在此处。这事情蹊跷了此人又是朴实良善之辈三爷我怎可袖手旁观?”他稍一犹豫就再次矮身钻过炉口进到炉堂内对那吊死鬼抱拳道:“阴阳相隔互不侵扰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 随后张小辫凑到铁忠老汉身边伸手一探心窝觉还是热的但全身血肉模糊伤得极重还着高烧嘴唇干裂真是“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灯尽”眼见是活不久了。 张小辫掰开铁忠老汉的牙关把随身带的一葫芦清水给他灌了几口。那铁忠老汉饮得凉水哎呀一声缓过气来神志也渐渐清醒了些恰似“寒谷遇得乍暖之春死灰又有复燃之色”但蒙眬中刚一睁眼看见张小辫头上戴的猫脸面具还以为山里的狸猫成了精险些给当场吓死。 张小辫赶紧把面罩推到头顶问他何以落到如此地步。铁忠老汉见是张小辫虽觉万分诧异却没了惊骇畏惧之意趁着回光返照心中明白就强打精神对他说起了来荒葬岭运尸的经过。 原来那天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刚进灵州把从瓮冢山里运来女尸带到松鹤堂药铺换取了铁掌柜养在自家后院的黑猫。那铁掌柜是个识货的从不做亏本的生意他认得这僵尸是前朝的美人盂由于生前死得冤屈故而形骸不化是黑市上难求的珍异之物。 在最近几年江南出现了许多修炼造畜邪术的妖人趁着天灾**做了许多天理难容的勾当。这伙人到处割取死人器官把男阳、女阴凑成一副即可配成药饵。随着邪术越练越深到后来就需要僵尸和活胎童子凡是含冤不朽的死尸以及偷抢拐带来的小孩还有产妇腹中的胎儿乃至生产后的胎盘都是此辈急求之物。 自古战、荒相连一打完仗便是赤地千里粮食颗粒无收死于战乱和饥荒的人不计其数新死的人到处都是。但几百年前的古尸和童子胎男可就十分难得了于是就有人暗中偷挖盗拐来了再转手贩卖给造畜之徒从中牟取暴利。笑贫不笑娼的年月赚这些丧良心的钱又算得了什么。铁公鸡虽然家大业大但生性吝啬刻薄对钱财求之无厌。他做的又是药材生意对各路各码头的门道都熟识得些穴陵挖坟的贼人所以私下里做起了收购僵尸肉的生意每当行货到手之后就由他亲自带出城去卖掉。 这些勾当都是暗中做的连铁公鸡家中至亲至信的人都不得而知只不过他身单力薄独自一个人做不来便每次都要带着自家的老奴铁忠。 铁忠老汉初时并不知道究竟一来二去时间长了不免看出些端倪。他为人朴实忠厚这遭雷劈的勾当如何敢做连劝主家罢手免得惹祸上身咱们药铺有那么大的买卖何苦担惊受怕做这等黑了心肝的生意。 但那铁公鸡眼孔最小只认得一个“利”字虽然赚下了偌大家产却把一文铜钱看得胜过身家性命除了赚起钱来不择手段对自家人也刻薄吝啬至极。每天早晨在床上一睁眼他便先自恨恨流泪不已感到胸中恶气难平恨什么呢?只恨这天上日月星辰来回转昨天吃过了饭今天醒来却又要吃饭什么钱都能省唯独一日两餐不得不吃。 那时候土财主和吝啬的生意人省起钱来是各有各的招。别的咱就不提了单说铁公鸡家金山银山但一天早晚两顿饭咸菜也舍不得吃每年只买一条鱼先拿大盐把鱼腌半个来月直腌到能齁死活人连馋嘴老猫都不敢偷吃的时候才把咸鱼吊挂在饭桌上头。 到了吃饭的时候全家人每吃一口糙米饭便抬头看一眼咸鱼只看这一眼就能立刻咸到心窝子里去然后赶紧往嘴里扒两口饭这一年到头的菜钱算是省下了。直至大年三十的晚上才把这挂了整整一年的咸鱼摘下来拿水拔去盐分由全家老少分而食之年初一早上人人咳得都像是要变“盐巴虎”1。 此事在旧社会并非罕见只因这些守财奴们深知钱财来得实在太不容易每一个大子儿都是处心积虑千方百计抠出来的所以除了暴户大多数富户都极其吝啬把钱财二字看得大过了天。他们多认为钱财最是具有灵性唯有对其宝惜备至钱财才会甘心跟着他走。倘若是拿钱不放在心上这手接来那手去必然要触怒了财神老爷岂肯再把钱送到他这里来?故此不吝不富只要是吝啬的人家一定都是富户。 像铁公鸡这等人就是个一毛不拔的吝啬人家整日里算计着怎样有进无出却应了“有命赚钱没福消受”那句老话了只要是有利可图把自家老父切开来卖也心甘情愿怎会把家仆铁忠的话放在心上。 铁忠祖上世代为仆以往对主家吩咐下来的事情绝不敢说半个不字。他劝了铁公鸡两回无果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正不知所措之际掌柜的又招呼他晚上干活只好硬着头皮前去。二人在密室里把美人盂剔剥了碎骨拿到炉中烧化只把尸皮尸肉还有那女尸脑壳装到一个皮口袋里趁着无人知觉翻墙离开药铺。铁公鸡先前拿几副假药买通了一伙巡城的团勇打开了灵州城的水门溜出来在月黑风高中一路赶奔荒葬岭。 铁公鸡对此地道路不熟但他也知道山谷里全是野狗不敢贸然进去取了个白灯笼打在手中站在山前等了良久就见山谷里出来一只秃尾老狗。这狗似乎是个领路的“线伙子”望了望山前的两个人便转过身摇头摆尾地往里去了。 铁公鸡赶紧让铁忠背起装满尸块的皮囊跟着秃尾狗进了山谷越行越深最后到了一个洞窟跟前只见有条全身白毛的哈巴狗趴在地上守着一口钱箱里面全是金条银锭不仅有咱们国朝的纹银更有许多海外才有的“金洋钱”。铁掌柜还是初次到这荒葬岭来交易只听牵线的说“白爷”要看货他还道和以前一样是与某人做生意谁知山谷中不见半个人影莫非此狗便是白爷?铁公鸡心想我管你是人是狗有钱即是爷了于是当着白毛哈巴狗的面把皮囊打开取出美人盂的头颅摆在地上。 那白毛哈巴狗到近前来嗅了几嗅便用狗爪子从箱中拨了两根金条出来。铁公鸡连连作揖:“谢白爷打赏。”然后走上两步把金条捡起来揣在怀中。 铁忠老汉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真是可煞1作怪了世间哪会有这等事!不禁担心是遇着山里的妖物了忙扯着铁掌柜的衣袖劝他拿了钱就赶紧回去。谁知铁公鸡见了钱就动火况且看这山中无人只有条白毛哈巴狗看着一大箱金银尤其是那些金洋钱金灿灿的好不晃人眼目一股贪念在肚肠里辗转了几番就涌上来再也按捺不住有心把钱箱子据为己有。 铁公鸡刚捡了一石头在手想要绕到背后砸死那白狗却突然间从山上跃下一头巨犬竟有驴子般大背上生满了血斑裹着一阵阴风扑将下来。它将铁公鸡放翻在地就如同是“出林恶虎啖羔羊半空皂雕追紫燕”一般哪容铁公鸡有半分挣扎眨眼间便已从胸膛里掏出血淋淋一颗人心。 可怜铁公**前算后一辈子省吃俭用忧烦操劳使尽了心机最后却落得个如此下场真不知他“到头把命丧辛苦为谁甜”?铁忠老汉在旁看得呆了他曾多次在城里处决死囚的法场上亲眼见过这头巨犬被民间百姓呼为神獒的便是心里着了慌直顾着逃命不料一脚踩空翻着跟头落进剑炉石屋。 铁忠滚落进来就把腿摔断了身上被石头划得鲜血直流侥幸钻进剑炉挡住了狭窄的炉膛口才得以留下性命。他打更寻夜的时候身上会带些干粮和水便借此维持勉强活到现在已是寸步难行堪堪废命。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肯定是活不了多久了临蹬腿闭眼之前没别的挂念只恳求张小辫行个方便务必给铁掌柜家里人带个讯回去好让他们知道掌柜的没了连尸也被狗子们啃净了赶紧请和尚法师给做回水6道场度亡魂再置办个衣冠冢免得让主家做了孤魂野鬼。 铁忠老汉双眼目光渐渐涣散等他断断续续地交代完了已然是气若游丝终于一口气转不过来当着张小辫的面呜呼哀哉了。 张小辫暗自心惊没想到松鹤堂药铺的铁掌柜竟和造畜的妖邪之辈有勾结另外林中老鬼可没交代荒葬岭中有个什么看守钱箱的白毛哈巴狗那擒杀神獒的勾当到底行得行不得?脑中胡思乱想了一阵便对着铁忠的尸体拜了两拜:“铁老军你如在天有灵可得保佑张三爷平安回去否则你和铁掌柜可就含恨沉冤死得不明不白了。” 就在这时忽听山谷中大群野狗一阵狂吠声音由远而近来得好快。张小辫心知有异急忙吹灭了火筒子顺着剑炉炉壁爬到石屋高处借着月色偷眼观看山中动静。只见那群荒葬岭中的野狗们不知是从哪片坟茔堆里撵出一窝狐狸共是三大一小其中一条老狐狸把个小狐狸叼在嘴里正自没命介地狂奔逃命。据说世间万物除人之外唯有狐狸最灵故有狐魅之称纵然是机警迅捷的猎犬也难以轻易捕捉到它们谁知竟会被野狗们追得走投无路直投荒葬岭山谷中的绝路逃来。 正是:“说出事迹惊天地道破行踪震古今。”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贼猫》下回分解。 第八话 星星盏 且说张小辫同那黑猫躲在剑炉石殿上探出脑袋来偷眼窥探荒葬岭中的动静。此时天上的星星差不多都出齐了借着清冷的星辉月光只见大群野狗在狂吠声中正将一窝狐狸赶入绝路。 山中成群结伙的野狗们专门在坟茔地里撞棺材扒坟拖拽出尚未腐烂的死人尸体充饥平时也会捕捉荒坟野地里的狐兔之属来吃。母狐狸身上有条臭腺遇到危险时会和黄鼠狼一样放出臭气被称作“狐烟”。 这股烟色浓绿不似黄鼠狼的屁那么恶臭却有迷乱神志的作用。狗鼻子最灵敏一旦将狐烟吸到鼻子里轻则五感俱废在狂奔中一脑袋撞在石头上不免头破血流骨断筋折;重则立刻口吐白沫倒地抽搐不已最后心丧神迷变成一条疯狗。 狐狸精善能迷人的传说并不完全都是空穴来风的迷信观念荒葬岭的野狗们似乎深知狐性在后边赶得虽急却始终把那窝狐狸放出一段距离不给它们有机会放出狐烟只是将其撵至山谷深处待到对方筋疲力尽了才会蜂拥上来一举成擒。 这窝狐狸中为的是条老狐看起来已有百年之寿全身通红似火前额上有一块白斑乍一看就好像长了三只眼睛。它嘴里叼着条小狐狸带着另外两狐一路狂奔屡屡使出诡计想要摆脱野狗的追击奈何这是老天爷降下大劫相逼始终未能得逞眼瞅着气力衰竭前边又被石壁拦住了去路自知气数已尽只好停下来闭目待死。 野狗们见群狐已然是插翅难飞了便在山谷里将它们紧紧围住只是龇牙咧嘴不住狂吠却并不急于上前撕咬就如同猫捉耗子一样先要三擒三纵在吃掉之前尽情耍弄猎物。 几只大小狐狸被吓得全身抖悲悲切切流下眼泪而那三眼老狐似乎不甘心引颈就戮从口中吐出一枚红丸晶莹圆润如珠似玉。此狐以前曾机缘巧遇在深山中服食过一株千年灵芝又躲进坟地里藏了多年每晚对月吐纳炼气竟然得了狐玉在身此物实有起死回生之效。它如今已是走投无路便想以玉换命。 有道是犬有犬宝、牛有牛黄老狐体内的石子便是狐玉了。那些野狗子虽然俱是乌合之众却也识得狐玉实乃珍异之物吞到肚子里少说都能添几十年的寿数真是个个眼馋正想拥上前去争抢就听深夜里一声牛鸣般的嗥叫。嗥声激烈昂扬势动苍穹不禁吓得大群野狗们全身颤了三颤哆哆嗦嗦地夹着尾巴齐向后退。只见一头体大如驴的巨犬一道黑烟似的从山上下到谷中正是荒葬岭里的神獒。这鞑子犬纵身一跃就到了三眼老狐面前一口吞了狐玉转身就把两条大狐狸当场按住咬死掏出两颗心肝来吃了就着死狐腔子中还热乎又咕咚咕咚饮起了鲜血。 此时三眼老狐在旁看个满眼身上又被溅了许多鲜血吓得体如筛糠直到猛然醒悟过来那神獒已经饶了自己和小狐狸的性命。它死中得活赶紧叼起它的狐子狐孙头也不回地狂逃而去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等那神獒喝够了狐血才把两具狐尸留给其余的野狗享用。不过僧多粥少不消片刻野狗们便把两个死狐狸连皮带毛啃了个干干净净其余没吃饱的也不敢抱怨只好再去附近的坟场里刨死人逮兔子。 那神獒两眼目光如炬一边用舌头舔着自己嘴角上挂着的狐血一边阔步向剑炉行来。这炉间尚有许多铸剑时所留的精铁它常将此地作为巢穴以养体内暴戾之气。 张小辫躲在剑炉石殿的房顶上把经过看了满眼不觉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心知这鞑子犬在漠北草原上是可以搏杀豺狼虎豹凶兽的怎敢把它等闲视窥但眼见神獒进了剑炉石屋果然于林中老鬼所言一致暗道:“正是张三爷的时运来了这恶犬今夜既然进了此地就算是三头六臂背生双翅也定让你有来无回。”当即横心竖胆同那黑猫两个伏在石梁上蹑足潜踪悄悄地向石殿后面爬去。 神獒吃了两头狐狸的心肝又吞了老狐的玉丹那都是至热之物不免觉得胸腹间燥火大动要回破石殿里寻个避风的所在歇息一阵。它是何等敏锐不消抬头去看已知殿顶石梁间有些异常动静占风辨气便已知道多半是两个过路的野猫尚且不够给自己塞牙缝便也不去理会径直来到后殿伏在天字炉前静卧。 张小辫在石梁上躜行了一阵也来到后殿屋顶。这里石墙半塌天空中皎洁如水的月光从殿顶豁口处漏将下来映得银霜满地。借着月光一看那神獒就卧在炉旁的一座石台上歇息它头顶的屋梁上悬着三个青铜灯盏每一个都有脸盆般大小上面扣着铜盖分别饰有星斗纹路铜质久经风吹雨打都已显得斑驳苍绿不堪。 这三个灯盏可非比寻常名为星星盏乃是战国时期的青铜古物是当年给诸侯王铸剑的时候用来保存剑炉中火种的铜灯。要造锋利绝伦的宝剑除了要有手段高的铸剑匠师以及深山中五金之精的材料之外还必须有天火烧炉而不能随便用人世间的凡火非得如此剑成后才能蕴有龙吟虎啸般的凛然剑气。 但取天火的时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要等到有雷电劈中了千年古树才能借到真正的天火火种。石殿中吊挂着的星星盏正是当时用于储存天火的铜灯。 历经了千年沧桑到得今时今日那铜灯里的火早已熄灭了但盏内的灯油还在。这星星盏分为三个部分一是青铜灯体二是灯芯三是铜灯里面的灯油。灯芯是个捻子大部分都浸在灯油中此时灰尘久积星星盏上盖满了尘土早将灯口封堵住了。 张小辫伏在梁上看了一阵就伸手去捉那黑猫想要按林中老鬼之计擒杀神獒由于他身上着了猫仙爷的行头黑猫自然视它为同类还以为是要作耍喵呜叫了一声嗖地从石梁蹿上了屋顶。张小辫一手抓了个空暗骂一声“贼猫逃得恁般快”。他想上屋顶上把黑猫捉回来但身在极高的石梁上望望下边都觉得眼晕勉强挪到此处已觉得手脚酸麻更何况人不比猫怎敢在梁柱屋顶间任意登高攀爬。 眼下在荒葬岭的剑炉当中要是没有这只月影乌瞳金丝猫张小辫便难以成事。他看了一眼梁下咽了一口唾沫大着胆子在石梁上站起身来想将那黑猫重新捉下来奈何胳膊没那么长踮着脚尖虚空抓了几下也够不到。 张小辫心下大急额头上冷汗更多只好低声央求道:“猫二爷这可不是胡闹的地方你快快下来休要坏了三爷的大计……” 可那黑猫蹲在屋顶的缺口旁一边用舌头舔着猫爪子一面在自己脸上抹来抹去显得好不悠闲两只黄金般的猫眼在月光下精光四射似乎是有意与张小辫作耍任你死求活告就是不肯下来。 张小辫在梁上动作稍大了些他比不得真猫来去无声不免扫落了许多塌灰从上边落下殿中。那神獒正俯在石台上养神耳听那两只野猫在殿顶闹得动静越来越厉害又被许多灰土落在了头顶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它们可是腹中的狐丹是大补之物一团燥热尚未化去神情有些疲倦始终昏昏欲睡又自持身份不屑于亲自去捉两只野猫所以暗自隐忍不低吼声中龇了龇獠牙以示警告便继续打起盹来。 这一下险些将张小辫吓得魂魄出窍急忙蜷作一团刺猬般伏在梁上连口大气也不敢出只剩下心里怦怦怦一通狂跳。他深知这鞑子犬神异非凡天罗地网都罩不住它只要使其感觉到稍微有一点不对劲自己立刻就会被其撕成碎片。 那黑猫本就胆小也被吓得不轻全身猫毛倒竖当即就想开溜张小辫暗自叫苦不迭唯恐它就此逃了赶紧从怀中摸出一个鱼肉馒头将手举在半空想引那馋猫下来。 全身漆黑的月影乌瞳金丝猫与别的猫在习性上没什么两样除了胆小好奇之外最喜欢偷鱼吃腥见了鱼肉馒头顿时从嘴角淌下一串口水两只黄金色的猫瞳盯在鱼肉馒头上看得直了。 张小辫见这伎俩得逞暗骂了一声“死馋猫回头教你好看”就把手中的馒头向下晃了一晃。谁知那黑猫是从骨子里惧怕鞑子犬虽然目光紧跟着鱼肉馒头来回移动却硬是不肯把身子向下挪动分毫。张小辫不免更是心急又把举着鱼肉馒头的手向高处抬了抬不料他在梁上伏得久了使得全身血脉不畅就觉得指头尖一麻竟将馒头失手掉落不偏不斜恰好落到神獒的脑袋上砸了一个正着惹得那鞑子犬嗷的一声恶吼狂怒之下翻身跃起像支离弦的快箭般猛朝着石梁上扑来。张小辫惊得面如土色暗叫:“糟糕!张三爷今天晚上要归位!” 这正是:“凭君胸中有妙策难防今夜祸一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 第九话 偷灯盗油 话说张小辫躲在石梁上正想设法把黑猫从房顶上引下来不料却失手将鱼肉馒头掉了下去惹得那鞑子犬狂怒起来卷着一股阴风从地下腾身蹿到半空要把梁上的野猫扑下来撕成碎片。 那神獒的来势凌厉迅猛张小辫大惊失色他想躲都来不及了只好闭目等死。谁知就在鞑子犬还未扑至石梁的一瞬间却听得殿顶轰隆一声塌下一堆碎砖败瓦一股烟尘陡然而起。 原来是那黑猫蹲在屋顶上看张小辫手中的鱼肉馒头看得入了眼身子向下探得太过竟是踏在虚空之处碰掉了几块碎砖和一片灰尘它也翻着筋头滑落下来。 鞑子犬见机奇快它身在半空忽见灰尘碎瓦自上落下便凌空一个转折闪在一旁硕大的身躯飘叶般落在地上随即仰起头来观看殿顶动静月影之下双目如电凶芒毕露显得怒不可遏。 张小辫本以为自己这会儿早见阎王爷去了没想到没被神獒咬中反倒是身上落了许多灰尘急忙屏住呼吸挥动手臂驱赶烟尘这时就听得殿中铜链晃动睁开眼睛往下一张只见那黑猫并没有直接从屋顶摔到地下它仗着身体轻灵敏捷两只前爪扒在星星盏边缘上两条猫腿凭空乱蹬把青铜星星盏坠得似秋千般来回打晃。 星星盏铜灯被索链悬吊在半空那黑猫好不容易才攀到了灯盖上它战战兢兢探头向下一望见鞑子犬虎视眈眈地正抬头盯着上边吓得立刻又把脑袋缩了回去。黑猫将身子蜷缩在悬空的铜灯盏上无路可逃饶是它善于攀墙爬树也没得施展。 此时一人一猫一犬一个躲在石梁上胆战心惊一个趴在铜灯上心惊胆战还有一个守在殿内怒目瞪视恰好分处在剑炉石殿的上中下三处却谁也没有轻举妄动只剩下星星盏铜灯嘎吱吱地来回摇晃。 张小辫和黑猫没敢动多是因为心中惊骇欲死而那鞑子犬一动不动却显得格外异常一反它平日里嗜血贪杀的常性你道这是为何?bsp;原来事有蹊跷那储存天火的铜灯盏被黑猫一阵扑抓积压在上面的灰尘掉了大片立时从灯口里传出一阵异香。犬类嗅觉灵敏一嗅之下就觉大不寻常铜灯里的灯油胜过香油百倍不免一时疑心起来。 张小辫借着月色看得清楚暗道一声猫仙爷爷显灵了张三爷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常言道“时来弱草胜春花运至泥土变黄金”看来时运一到挡都挡不住也该着是这神獒杀业太重命中注定要丧身于此接下来就看月影乌瞳金丝猫在油灯上如何施展了。 只见那黑猫想蹿上石梁逃掉奈何无从攀爬它想跃下地面却见那神獒不住盯着它龇牙低吼不由得心慌意乱又怕又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片刻也立脚不住只好在星星盏上不住打转。 最后它看到三个铜灯盏在半空一字排开最边上那盏铜灯旁边紧临着一堵有缺口的破墙正可从中逃出剑炉。可星星盏之间离得甚远无法直接蹿跃过去。 有道是狗急了跳墙、猫急了上房这时候只求生路哪还管它行得行不得黑猫在铜灯上用力摇晃只盼着离另一个星星盏越近越好。它使出了全力摇得油灯剧烈地来回摆动。 折腾得正欢忽听底下的鞑子犬好似牛鸣般低号了一声惊得那黑猫的四个猫爪子一齐软顿时趴在摇晃不定的铜灯上岂料晃得太过厉害身子一打滑就往灯下滚落黑猫喵呜呜一声惨叫索性扒住了灯口边缘。它唯恐掉下去被神獒咬死竖着猫尾巴几个猫爪子向上蹬这一来不要紧坠得那铜灯不再摇晃了反倒是在半空打了个斜铜盏中的灯油立刻从中淌出。 那千年灯油细腻香滑为世间罕有引得鞑子犬不由自主地张开嘴伸出长舌在星星盏下接着灯油来舔。它当晚活吃了狐狸心肝一团燥火正炽舔了几口灯油不仅满口留香更觉滑爽舒畅了许多。 这时那黑猫的猫爪子碰到灯油顿时从铜盏上滑脱了直直落向地面。神獒正吃得兴起却突然断了供给不免心中怒也不等黑猫落地就在半空里一口将它衔住牙关上不曾用力一甩头便又把黑猫抛上星星盏瞪目低吼逼迫那黑猫再依前法施为。 那黑猫捡了条命哪里还敢不从急忙使出浑身解数在星星盏上一阵折腾将铜盏中的灯油一点点倾倒下来。神獒自在下面伸着舌头接住不曾错过半滴舔了好一个舒服畅快。 神獒虽然警觉狡猾可哪里会想到野猫敢给自己下套又加上正值心火大燥所以难免一时大意了。它把灯油吃得口滑也不问多少只顾要吃不料那灯油虽然非药非毒却不能多吞俗话说“狗肚子装不下二两香油”吃多了就得掉胯跑肚即便是硕大凶恶的巨犬蹿上三泡稀屎之后也会全身绵软无力变得还不如一头绵羊。 这神獒尚未来得及跑肚蹿稀先自被油蒙住了心东西南北多已认不得了。它隐隐觉得不妙在地上打了两个转越糊涂了晕晕沉沉地一头撞在墙上能撞棺板的狗头坚硬无比一脑袋便将破墙撞塌了半壁就势卧地不起嘴角拖着长长的馋涎鼾声如牛竟然昏睡起来。 张小辫躲在石梁上看见鞑子犬倒地忍不住心头一阵狂喜但还不敢大意随手摸到两块碎石从高处投在它身上。那神獒满肚子灯油心神昏聩迷惑纵然是泰山崩在近前也浑然不觉了。bsp;张小辫大喜骂道:“饶是你这恶狗奸猾似鬼也教你吃了张三爷的洗脚水。”随即从殿中石柱上溜下来壮着胆子在鞑子犬身上踢了两脚见果然睡得如同死狗一般了嘿嘿一笑叫声:“这是一报还一报你就别怪张三爷心黑手狠了。”须知“容情趁早别下手下手岂能再容情”当下伸手从身上拽出寸青短刀将神獒那颗狗头活生生切割了下来用石灰掩洒裹在几层厚油纸中外边则用块破布卷了打个扣子当包袱缚在背后。 张小辫刚想抽身离开但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在天亮前做完眼看时辰不早了赶紧着手行事。他常在山野中走识得许多野菜野草他看剑炉附近生长着几丛七步断肠草这是当地比较常见的一种毒草就顺手摘了再将没头的鞑子犬尸体切割剔剥从肚肠内掏出了那枚狐丹贴身而藏随后连狗血都一收拾了都堆在地炉当中。 整个荒葬岭石殿分作三进中间的地炉形如大鼎底下有火眼火膛山中又有得是枯树枝他匆匆忙忙收了几捆用火点了些干柴从后殿取了些山泉连同几丛七步断肠草熬起了一大锅香肉汤。 虽然张小辫手脚利落也足足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最后见那大锅中的肉汤已经一阵阵冒了出来知道大事已定急忙带着黑猫躲回殿顶。 不多时在荒葬岭附近游荡的大群野狗们便被肉汤的香味引了过来。它们都知道石殿是神獒的巢穴山中野狗无不忌惮它神威凶猛谁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但肉香愈来愈浓更是教它们难以抵挡。 终于有两条贪嘴不要命的野狗熬不住了横下心来钻进了石殿群狗见有带头的哪还顾得了许多立刻流着口水在后蜂拥而入互相间你争我夺把地炉中的肉汤吃了个涓滴无存又各自抱了块肉骨头就地埋头乱啃。 七步断肠草的药性一凡是吃过肉喝过汤的野狗顿时都被药翻在地真好似“一块火烧着心肝万把枪攒刺肚腹”疼得遍地打滚还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死了个尽绝。 张小辫眼见大功告成心里却是恍惚如梦。他以前偷鸡吊狗的事做多了杀几条野狗的勾当自然并不放在意下只是感叹林中老鬼真有未卜先知之能看来张三爷时来运转的造化到了。可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今天只不过是百十条野狗一想到自己今后飞黄腾达的峥嵘时节还不知要连累多少人跟着舍身丧命难免有些心虚那就不知是福是祸了。 此时皓月西沉东方将动荒山野岭陷入了破晓前的黑暗张小辫虽然心中忐忑未定也只得尽快赶回灵州城于是匆匆背了鞑子犬的狗头拨草寻路离了山谷堪堪快到城门了天色也已亮了。忽听得一声炮响只闻野地里杀声震天就见有无数头裹红巾的太平军正在一片片喊杀声中铺天盖地般压向城墙兵锋极盛旗幡刀矛密密麻麻。 这正是:“刀枪耀眼日光寒摇动旌旗蔽天荒。”欲知后事如何且看《贼猫》下卷分解。 第一话 惊天动地 自打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大禹治水以来世上经过了“夏、商、周”上古三代随后是诸侯国割据五霸七雄闹春秋才引出了秦王挥剑扫**又使得楚汉相争夺天下……”这其间也说不尽有多少改朝换代的兴衰变迁直至明末八旗铁甲入关一举踏平南北定鼎了中原满州天子在北京坐了龙庭免不了一番励精图治好让老百姓们休养生息其间也曾有过“康乾盛世”一度海内无事。 可是到了清朝末年清政府的封建统治已经腐朽到了极点外忧内患接踵而至朝庭对内是横争暴敛残酷镇压对外则是割地赔款丧权辱国逼得各地义军揭竿而起天下大乱其中以太平天国运动持续时间最久规模最大彻底撼动了满清王朝的统治。 太平天国起义从粤西爆迅席卷了大半个天下当时世上无事日久兵甲懈怠大清帝国的军事力量早已不能和当初八旗入关之时相提并论由“八旗”和“绿营”组成的正规军久疏战阵根本难以应对大规模战争皇帝不得不下旨——由各地官吏主持招募团勇筹建新军以此御敌平乱。 其实早在当年镇压“白莲教”的时候朝庭就早已感觉到力不从心经此开始大举兴办团练用官府控制下的地方武装取代官兵作战象清末比较有名的几支新军诸如“湘军、淮军、楚军”等等皆是借着团练出身营中兵勇或是父子兄弟或为同乡同族怎么打都打不散所以战斗力极强。 单说那马天锡本是区区一个知府就因为组建团练平寇有功才被朝庭破例升为巡抚他不仅深通为官之道更是满腹滔略兵机其家又出身于当地根基深厚的名门望族实有呼风唤雨的能为但他在朝中却没有什么依靠要放在太平岁月守文的时节里可并非是有真本事就能够平步青云担当重任象马天锡这种在朝中没有门路的官吏顶到头也就能混上个臬司、藩司至于巡抚、总督之类的大吏可就连想都不敢想了。 恰好有粤寇作乱马天锡施展才干的机会也就随之而来了他亲自找来许多富商巨贾晓以利害让他们出钱出粮出丁组建团练协助官军守城。 那些个豪商巨富都是世辈经营惟恐粤寇一到毁了自家基业所以拼着倾家荡产不惜血本的支持官府当兵吃粮的人从来不少更何况打着官家的旗号只要是有粮饷就可以迅募集到大批团勇。 凭借着“灵州城”里边钱粮充足而且城防坚固地势险要与粤寇恶战经年大小数十仗非但没有丢失城池反而牵制了几股粤寇主力灵州团勇也逐渐成为了一支善战的劲旅。 皇上对此大为赏识破格升了马天锡的官让他总领治地内的军政事务可马天锡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常言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朝庭上许给的“顶戴花翎”只不过是个空头大愿。要想图个封候拜相关键还是得依靠自己的实力在尽力结交朝中权贵的同时还要趁着眼下平乱之机大举扩充团勇手底下的军队越多将来升官的资本就越多。 所以在马天锡手中除了掌握着各大商贾支持的团练以外还招安了几股人多势众的响马和水盗并且利用关系暗中和洋人交易购买了许多犀利的西洋火器把个“灵州城”守备得好似铜梆铁底一般。 太平军接连打了灵州数次都因为城高壕深所以屡攻不克加之军中粮草接济不足也没办法持久围困但此番卷土重来大有志在必得之势等到天刚破晓一队队太平军便从四面八方聚集先是放了一阵炮石随后大队人马铺天盖地的向城墙扑来。 “灵州城”里的守军早已剑拔弩张地等了一夜见粤寇蜂拥而来声势极壮真是旌旗蔽野刀枪如林。但城中团勇多是久经沙场此刻并未急于应战各营全都偃旗息鼓静静伏在堞口后边一动不动。 城底下有三条壕沟两边的沟里都插满了尖木桩子当中一条深壕最宽里面注满了污水每条壕沟之间都结着阻挡冲击的鹿角刀栅。冲在最前边的太平军很快就到了沟前被迫停下来拔去拦路的栅栏还要再用竹梯搭桥顿时有无数兵卒被沟障阻住乱哄哄的在城下挤作了一团。 这时就听城头上一通梆子急响伏在城上的团勇齐声喊把一排排抬枪和辟山炮打将下来一时间硝烟弥漫铅丸激射那些挤在城下的太平军被打得血肉横飞你推我挤乱成了一片有许多人在混乱中掉进壕沟不是被木枪戳死便是落在污水里淹死中枪带伤折足断臂的更是不计其数血乎乎的倒在地上大声惨呼但太平军前赴后继仍然是不顾生死的蜂拥上来冲击城壁。 守军随即又放下滚木雷石那些滚木上都嵌满了铜片铁钉滚落下去一碾就撞出一溜“血胡同”只见城墙附近狼烟火炮轰响不断强弓硬孥射得好似狂风骤雨直杀得尸积如山沟渠满血流成河映红了天这场恶战从拂晓打到正午太平军死伤累累被迫暂时停下攻势留下数千具尸体收兵后撤。 马大人在城上举着单筒“千里眼”看了一阵现粤寇败而不乱在附近聚拢人马安营扎寨把“灵州城”围得水泄不通看起来竟然是要持久困城心中不免隐隐担忧起来。 那位“图海提督”听报说粤寇在城下大败被官军杀死无数立刻顶盔贯甲上城来观看战果他全身绒装披挂前后簇拥着几十名亲兵护卫还专门有两个家奴给他抗着大刀当然这口到从来没有人看见提督大人用过纯属是增添虎威的一副摆设等他到了城头之后已被身上厚重的盔甲累得气喘吁吁。 马大人一看这位爷台来了赶紧命人搬了把太师椅来请“图海提督”在城楼上坐了督阵“图海将军”看到太平军在城下尸横遍野心中颇为满意扶正了头盔咧着大嘴哈哈一笑对众人说道:“当今圣天子在位咱们的皇上是何等的英明神武?这些不自量力的逆反贼无异是以卵击石能兴得起什么风浪?我看也不用朝庭起大兵来剿只须如此几阵下来此辈丑类就已被咱们斩尽杀绝了。” 马大人赶紧迎和先说皇上乃是真龙下凡确实英明盖世神鉴无双又赞图海提督是皇上手下的福将但他心下却不以为然眼见这一仗虽然杀伤贼寇无数但胜得格外蹊跷。粤寇最是悍恶狡猾要是都象这般前来送死早就被官军扫平镇伏了也不至有今日的气候。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先前被打死在城下的应该都是些被粤寇掳来的流民和俘虏敌军的主力却未受什么折损只怕真正的恶战还在后头。 此时有若干小股太平军到城下骂阵这也是古代的一种“心理战”不外乎骂那些“清妖”都是关外深山老林里成了精的妖魔鬼怪占了汉室山河乱我大好中华又让大伙都在脑袋后面留上一条“猪尾巴”谁不留就要杀谁的头真他妈没了天理了这等妖孽竟然还敢诬蔑我天朝的天兵天将是造反的贼寇却不知古时苍颉造字的时候是根本没有“造反”二字的这都是官家自己捏造出来骗老百姓的总教大伙蒙在鼓里受他们欺压“清妖”没入关之前不也是被咱们骂作满州鞑子吗?劝你们不可违背天道助纣为虐再给清庭当什么奴才了赶快翻然醒悟把城里的“当官的”全都绑出来献到阵前跟着咱们的洪天王杀尽清妖共享太平盛世。 城中对此早有准备也有先前拟好的骂词专教那些嗓门大的兵勇与粤寇对骂无非是骂你这班专信什么“一竖一横”的逆丑类从来不遵先贤古圣为的那个贼酋伪王将自己打扮得跟个西洋和尚一般不过是一介跳梁小丑而已本来明明是我国朝的子民却胆敢蛊惑人心妄自充做西洋神仙的儿孙连自己的祖宗都不认得了如今竟还扬眉袖手的大言什么天道其实根本就不知天道是个什么东西今天你等死伤惨重想必已经领教了官军的雷霆手段何苦再做此大逆不道的勾当?要知道回头是岸劝尔等不如早日改邪归正赶紧把一干伪王伪帅捆起来献到城下官府念你们一时误信匪类妖言必定不予追究给了赏银就将你们送回乡做个安分守己的良民否则等朝庭大兵一到天威之下你们个个都是诛灭九族的罪过。 双方开始时还都有些劝降之意但始终没人肯投降献俘“灵州城”已经挡了太平军多时经过一场场恶战之后两边互有死伤都对敌军恨之入骨各自明白谁落在对方手里都得不了好任其说得天花乱坠也无动于衷。 骂到后来就干脆变成了肆无忌惮的破口大骂尽是些市井乡间的粗俗脏话极尽歹毒诅咒之能事直到红日西斜那一阵阵南腔北调、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也未停止。马大人心中愈不安总觉得粤寇似乎在有意掩盖什么举动他带着亲随仔细在城头上巡视了一回吩咐各营小心戒备多准备火箭灯笼等一应远近照明之物防止粤寇入夜后趁着天黑前来偷城。 正在这时马大人突然现城下有些异状他察觉到城南一片茂密的草木显得有些精神萎顿但若非是仔细加以辨别轻易也难现越看越是奇怪豁然间醒悟过来心底惊呼道“险些就被瞒过了粤寇军中向来有掘子营肯定从头天晚上就开始掘地穴土了这是想在地道里暗中埋设炸药轰塌城墙大概只等天色一黑就要破城”他这个念头尚未转完就听到一声恰似撼地雷鸣般的轰然巨响震得地动山摇房倒屋塌。这才是“天翻地覆何日定龙争虎斗几时休?”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话 云幻雾化 话说自古两军交锋向来是兵不厌诈太平军中的掘子营昨晚趁着夜色挖开了一条地道白天佯攻了半日下午又不断遣兵骂阵要引官兵出城决战实则都是虚晃一枪暗中早已把地道挖得又深又阔并往里边运送了大量火药打算等到入夜后点燃引线一举炸毁灵州城坚固高大的城墙。 但灵州城里也有高人安排把城防布置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而且知道太平军惯用穴地炸城的伎俩故此事先有所防范在城根前的地下暗藏了许多五雷开花炮。太平军对此没有丝毫防范果然有军卒无意中触了暗炮的炮信并且引爆了己方运入地道的火药当场就有一千多人被炸为了齑粉纵有侥幸没死的也都给崩塌的土石埋在了地下。 由于暗道中的火药实在太多爆破的威力非同小可震得城基都跟着颤了三颤又摇了三摇。南城中距离城墙较近的房屋也被震倒了一片压死了许多灵州军民。 这时集结在南门外的粤寇趁着城上守军混乱在一阵阵鼓角声中调动大军举着密密层层的重盾架起云梯向灵州城猛攻而来。 城上守备的团勇仍是用劈山炮、抬枪、火铳、弓箭、灰瓶、礌石相击。但这股太平军都是粤西老营里的精锐之师从南到北身经百战不是拂晓时攻城的乌合之众可比早把高大厚重的皮盾藤牌结成阵势将头顶遮得密不透风盾牌上多是包有铜皮挡住了狂风骤雨般袭来的矢石枪弹。 官军只好不断用劈山炮和虎蹲臼炮轰击虽然也杀伤了许多敌人但那些太平军来得好快犹如一股股猩红色的飓风。先锋营奋不顾身地抢到前边用沙袋填平了深壕后边的大军一队接一队拥过深壕攻到了火炮射击不到的城根死角里随即竖起云梯争先恐后攀向城头。 当先爬城的太平军兵卒都是些身手矫捷不输猿猱的少年之辈个个精瘦黝黑矢石敢当先生死全不惧攀梯登城如履平地只要他们上了城头形成与敌军短兵相接的混战这灵州城多半就守不住了。 城下的无数太平军将士见那先锋营顷刻间就上了城头都道是城破在即顿时士气大振了狂似的举着刀枪呐喊起来:“进城杀尽清妖!杀尽清妖享太平!”喊杀声好似山呼海啸吞没了一切。 马天锡虽懂兵法毕竟不是武将先前被地底的爆炸震得遍体酥麻由身边的随从们抬到城楼里缓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此时听得城头上一片大乱急忙起身从箭孔中向外张望一看这阵势他就知道攻城的是粤寇精锐灵州团勇虽然凭借火器犀利舍生忘死地与敌军恶战但已失了先机眼瞅着就挡不住了。 马天锡确实是个临危不乱的帅才他急忙命人在城楼上挑起一串红灯笼。这是以红灯为号告知各营团勇要同时使用“殇水”御敌这正是“运筹帷幄元帅事冲锋陷阵将士功”。 灵州城是座千年古城历来属于兵家必争之地在城墙后设有多处藏兵洞。马知府头天晚上就已安排了许多兵丁在藏兵洞里搭起炉灶大锅烧沸了一锅锅的殇水。这殇水是用热油混合以粪便、石灰加以熬制煮熟了无数来回此时正自烧得滚开用木桶装了自女墙后一桶桶递上城墙再从城头上整桶整桶地泼洒下去。 厚盾重牌虽能挡住滚木礌石却挡不住有质无形的流质。人体肌肤只要沾上滚烫的殇水立时就会生出一大片燎泡迅溃烂流脓噬肌腐骨直至露出白花花的骨头。倘若是手足被烫伤还可以让同伴及时用刀斧斩断肢体保存性命可一旦是身躯和头颅碰到个一星半点连神仙下凡、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了最是歹毒无比。 城上守军泼下滚沸的殇水立时烫死烫伤了无数太平军已攀云梯上的也纷纷惨叫着翻落下来拥至城下的部队也乱了阵脚死在殇水下的太平军不计其数。大队人马不得不向后退却灵州团勇趁机在城头用火器轰击又使太平军留下了一大片尸体。 马大人虽然表面看起来慈眉善目实则一向心狠手辣是个贪杀的阴险性子眼见城下尸积如山他连眉头也不曾皱得半下只是暗恨此时好不容易打得粤寇主力溃不成军却没有大队官兵在外围劫杀否则定可将其一举扑灭成就一场不世的奇功。 至于太平军在灵州城下遭受重创溃败之后城中军民是如何如何休整戒备的自然不在话下。单说张小辫裹了神獒的狗头在当天拂晓时分从荒葬岭回来恰好遇到粤寇打城他见势不好急忙掉头躲进了山沟。只听灵州城的方向杀声震天也不知战况如何不敢轻举妄动直等到黄昏了见到大批太平军溃退下来枪炮声也渐渐没了他才敢在入夜后潜回城下。 整日的激战过后灵州城各门紧闭张小辫摸着黑来到城门前见城下的死尸是一层压着一层中枪带箭的、缺胳膊没脑袋的、肚破肠流的……怎么死的都有连壕沟里全给填满了野猪、野鼠们争相而食。不免看得他触目惊心急忙把一支响箭射到半空让城头的人放下竹筐来接应。 那孙大麻子在城头上苦等了一天一夜其余的公差早逃散了但即便是同太平军打到最激烈的时候他也始终留在城墙上唯恐错过了张小辫的信号眼看天都大黑了还以为张小辫必是死于乱军之中了正想找个由头出城去寻他尸体却在这时听到响箭破风赶紧放下竹筐把张小辫接了上来。世人的交情大多是“利”字当头黄金不多交不深不图利的也多半只是口头交情、酒肉朋友但他二人是一同逃难出来的生死患难之交自非寻常可比此时见对方脸上全是血污却幸好都还活着各自欣喜不已。 张小辫同孙大麻子稍稍整顿衣衫便一同前去拜见巡抚马大人。粤寇大军溃退后在几十里外收拢兵甲此时仍然紧紧围困着灵州城。马大人也没敢歇着一直忙着清点伤亡以及向各处部署调遣兵勇听闻张小辫从荒葬岭回来了未知此去成败如何急忙传他们进来。 张小辫施过了礼把背上的包袱解开让众人观看那颗狗头并把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他知道凭自己的口舌瞒不过马大人不敢信口雌黄此去的经过多是如实说了唯独没提及林中老鬼只言片语。 其实堂上聚集着许多官吏大伙在碎剐潘和尚的刑场上都是亲眼见过荒葬岭神獒是何等凶恶想不到竟会被张小辫这小子独自擒杀不免全都咂舌不下谁也不敢相信这事会是真的。 只有马大人显得喜出望外他抚掌称快赞叹相猫之术果然不是等闲的手段竟能驱使猫子盗灯偷油迷倒了神獒这教逢强智取真是匪夷所思。至此更是对张小辫另眼相看他又告诉众人以前有个比喻:说是居住在海里的老鳌见了海天广阔就欺负井底之蛙最多只见过巴掌大的天它却不知道佛祖驾前的金翅大鹏鸟只在一展翅之间便能够飞到了天涯尽头。所以才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海水难以斗量凡人不可貌相须知韩侯、蒙正这些古代的大人物早先也有困顿不遇的时节休要将肉眼俗眉来看待英雄踪迹。 众官吏赶紧连连称是这张牌头深藏不露果然是有些真本事又都借机称赞马大人是慧眼识英雄能够广辨天下奇人异士选拔人材更是不拘一格吾辈望尘莫及。今天先是大破粤寇又为灵州城除去了一桩大害实是可喜可贺圣上闻知必然重用看来马大人荣升之期指日可待了。 马大人当下嘉勉了张小辫一番赏了许多钱物让他暂且回去好好歇息。张小辫终于在人前显了些手段虽还算不上扬眉吐气仍不免暗自得意只道自己是困龙遇水离大请大受的迹光景已不远了。张三爷生来就不是凡夫俗子不搏他一番远乡异域尽皆知闻的高名流传不朽就太对不起咱身上这点本事了。古人说:凤栖于梧龙跃于渊物有所归人各有命。岂是做白日梦的妄想? 张小辫志得意满领受了赏银同孙大麻子回到宿处吃足了酒肉也不管天南地北了倒头便睡接连做了一夜升官财的美梦。他正睡得如同身在云端梦中只觉天高地广无拘无碍却忽然被两个做公的从床上硬生生揪了起来说是马大人要他火前去听令。 原来灵州城里出了一件奇事。头天傍晚粤寇在城外炸塌了地道虽然没有损坏城墙但南城边上的一片房舍被震塌了几处清理废墟的时候扒开碎石乱瓦见地下被震开一条大缝不断往外喷涌了许多白茫茫的云雾。初时也未见怎样可随着白雾越来越浓那云气凝聚变幻久久不散逐渐形成了一座古塔的影子。虽然只是轮廓但一十六层的八角玲珑宝顶每一层都真切异常甚至连椽檐崩毁剥落之处也清晰可辨。 白雾幻化成的古塔高上青天大逾常制从地底缓缓升起一动不动地浮在半空此时红日高悬浮云净扫四周碧空无际如镜如洗唯有那团形如高塔的云雾聚而不散显得奇诡难言。城中纵有见多识广之辈也不知何以有此异象。 连城外的太平军也全都看得目瞪口呆人人遥相观望个个心下骇异还以为是城里的清妖使出了什么邪法只得暂时罢了攻城的念头。灵州城里也是一时间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有的说是震开了什么妖洞、鬼府有的说那是地底怪莽吐雾。众说纷纭之下却谁也不敢下去探明真相还有人给巡抚马大人出谋献策说这云中塔影来得古怪不知到底主何吉凶料其根源必在地下咱们府衙里做公的有三班四快其中顶属张牌头艺高人胆大出了众的眼明手快而且更是怀有异术在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何不就此遣他下去一探究竟。 这正是:“水底丢针水中寻海里失宝海中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贼猫》下回分解。 第三话 古塔之王 先说本回开话的垫场词有道是:“广知世事休开口纵会人前只点头;倘若连头也不点一生清静乐逍遥。”这是说人生在世有数不尽的烦恼辛苦都是自己找寻来的正所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所以劝诸位任凭阁下胸中是如何广博也轻易不要在人前卖弄手段免得招惹来无穷无尽的是是非非。 只因张小辫先前在荒葬岭设计弄死了鞑子犬回来后对众人好一番夸耀吹嘘了许多自家的得意手段。他毕竟年轻浅薄沉不住气更不知道公门里的规矩结果等于是把自己推在了风口浪尖之上如今灵州城里显出云雾幻化的异象众官吏自然要推举张牌头去探探究竟是何物作怪。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稀里糊涂地被传到南门尚不知是有哪桩天样大火样急的事体等马大人将他们招至身边便指点着面前那团形如古塔的白色浓雾说起缘由。 据闻灵州城在几百年前曾有座宝塔壮伟辉煌高可入云被视为天下群塔之王塔中又常有精怪藏纳屡屡生一些耸人听闻的异事。 其中最稀奇的还要属“塔见”奇观传说一甲子中仅出现五次以往每隔十二年灵州城附近的山上就会升起白雾日光照到上面便随即显现出无数古塔的影子。云中的塔影大小不一倏忽万状前边一座消失隐去了下一座才会紧接着出现。 塔影最多的一次只在半个时辰之内就6续出现六十四座宝塔的身影传说那是数百里之内的各处名塔有灵都在按期前来朝见塔王。 后来这座灵州古塔毁于战火从此不复存于世成了一件连本地人也大多没听过的旧时传说。马大人通晓许多地方志所以知道在前朝时确实曾有这等光怪6离的奇异景象但是虽有明文记载其中提及的原理却不足为信。这种现象就如同山海幻市因为塔王高得出奇一旦有日光将灵州古塔的塔影投射在云层上随着空中聚集的云气变幻不定所以塔影也随之变化才产生了民间盛传的“塔见”异象。 眼下的事情却不比以往了前天粤寇炸城未遂反倒把城中几处相连的房屋给震塌了恰好就是当年的塔王旧址所在。那废墟底下裂开了一条地缝从中有茫茫白雾升腾而上云雾似乎是有形有质浮在半空凝幻为高塔形状久久不见有消散的迹象。 马天锡对张小辫说这座云雾高塔约有一十六层与古时被毁的塔王形制一般不二就好似是当年那座古塔的塔灵显圣。此等反常异状理不可晓使得满城军民人人惶恐人心危骇之际流传讹言纷纷不一现在又正值粤寇围城相攻万事大意不得本官想找几个眼明手快胆识出众的好汉去那云雾下的地洞里追根溯源一探究竟…… 张小辫精明油滑不等把话听完已然心下明了事到如今万难推托非得着落在自己头上不可与其等马大人点将下来还不如三爷充回好汉主动挺身而出于是连忙上前请命。 张小辫此前在猫仙祠里第二次遇到林中老鬼之时又得了许多指点。当时林中老鬼曾告诉张小辫要想飞黄腾达必须甘冒奇险在灵州城做下几件常人不能为的大事。所谓“出生入死无他求只图英名四海传”只要有了名头将来才能有机会封侯拜相若是前行怕狼后行怕虎一辈子畏头畏尾缩手缩脚只能永远做一介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 这几件举动事关张小辫一世荣华富贵的成败兴衰。第一件便是到荒葬岭擒杀神獒如今此事已经做成了那颗獒头已连夜被官家悬挂在街头示众;而第二件事正是与古时的塔王有关也绝非是等闲小可的勾当好在林中老鬼已经交代好了大致脉络剩下的就得凭他自己相机行事了。 张小辫当下禀告马大人这个涌出白雾的地洞以前的的确确曾是灵州塔王寺旧址。古塔毁坏后地底的塔基至今还在不过这座塔底下并没有地宫而是有口深井井底藏着口风雨钟是件青铜铸造的传古之物。每当风雨来临之际风雨钟便能够嗡然自鸣屡验不爽当年一直供在寺庙里享受香火后来塔王寺里的僧人们为避兵祸就将此物藏在了塔底。现在白雾幻化凝聚乃是井中有宝气蚀天不出两日就能自行消散。 马大人闻言称奇不已万万想不到张小辫这个专在街上寻些空头事来做的游侠之辈竟能如此博古通今。据典籍所载风雨钟是确有其物可塔王寺早已毁了几百年谁会知道有东西藏在塔底的古井里边。 张小辫不敢说出林中老鬼泄露天机只谎称他自幼勤奋好学多曾拜过名师得过高人传授。俗话说“井淘三遍好吃水人从三师技艺高”不单只学过相猫之术更随一位老道长学过憋宝通晓天下种种宝物的出处来历以及取宝的不同手段。 马大人听出他言过其实对此将信将疑但又见他言之有物想必自有手段应对于是表面上不露声色只微微点头称赞道:“张牌头真乃奇人也!”随即问他“你可敢带些人手下到井底把那风雨钟打捞出来让本官开开眼界?” 张小辫禀道:“恩相有所不知这口井底的水中还有两尾金鳞鲤鱼专门守着风雨钟不容旁人近前。它们活得久了已然成了些气候寻常的兵勇进去了也只能枉自送命。小的不才愿和孙牌头两人带上几十只灵州花猫下井拼着九死一生定能设法取出风雨钟在明天天亮之时献到恩相堂前。” 马大人说道:“好胆识!但现在不比以往正是平乱之时咱们军中无戏言倘若你能做成此事本官今后必然抬举重用于你。”随即他吩咐下去派兵把守四周闲杂人等不得近前又拨了一哨团勇专听张牌头调遣然后便自行带人去巡视城防了。 张小辫当众夸下了海口心里却顶多只有三分把握听马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给自己立下军令状了做成了万事皆好做不成就得提头来见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好求猫仙爷务必灵应则个好教张三爷马到成功。 张小辫找人买来些面饼馒头带在身上径直前往猫仙祠。他和孙大麻子俩人来到庙中先给猫仙爷叩了几个头上了两炷香就地坐下来收拾整顿。 孙大麻子对张小辫单枪匹马取了神獒级之事已自佩服得五体投地刚才见他应了马大人吩咐的差事不知他又有什么妙计心下老大稀罕一时未敢骤然说破此时才问起来要如何行事。有道是“官无三日急倒有七日宽”一天一夜之内取出风雨钟是否有些操之过急?按理该当从长计议还是去讨一个不拘时日的活限为好。 张小辫心里虽然没底表面却装做了坦然自若不以为意的模样也不对孙大麻子明言只是吹嘘道:“想想以前在金棺村的时候那些个乡下的愚夫愚妇谁肯把咱们正眼相看?不过当日穷困失意乃贤士之常却不知咱们兄弟是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时来运到时皆显出为将为相之才。除了颠倒乾坤还什么事是做不成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统统的不在话下。” 张小辫逞了一番口舌之快说要养精蓄锐先自倒头大睡起来直至天色渐晚养足了精神气力吃些干粮填饱肚子起身穿起猫仙爷留下的黑蝉夜行衣脑袋上顶了猫儿脸。他让孙大麻子也赶紧收拾利落了带上绳索、哨棒、灯烛等一应之物。 此时天色大黑猫仙祠中的野猫已经越聚越多张小辫经常带在身边的月影乌瞳金丝猫也混在其中。灵州花猫中以金玉奴为领除了那些散处在各条街巷中的家猫几乎都已云集至此。只见群猫中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凶的善的、美的丑的、馋的懒的、公的母的、大的小的几乎什么模样的都有一时观之不尽。 张小辫背过《猫谱》一看之下就知道庙中野猫多是产于灵州的名品诸如什么长面罗汉、千文钱、过桥金、薄耳将军、绝鸡种、圆尾虎、灶上懒、睡神炉、夜明灯、毛毡子……虽然各有形态习性都属品相极佳的花猫。 张小辫对着群猫作了一揖口中说道:“小人张三向来最尊猫仙爷爷今天要有劳诸位猫爷猫奶摆出猫儿阵来相助一臂之力事关重大万望帮衬扶持则个。”说完从怀中取出那枚狐玉托在掌中放到金玉奴面前给它看了一看。狐玉属阳猫眼属阴应了物性相吸之理群猫难免对此物大为好奇纷纷围拢过来看个不住。 张小辫见时机到了对孙大麻子使了个眼色手中攥住那块狐玉二人跳出圈外快步朝门外走去。野猫们怔了一怔却都还想再看看那狐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便在金玉奴的带领下从后尾随而来。队伍拖拖拉拉足有一条街长在清冷的月色之下数百只野猫缓缓向着塔王寺古井逶迤而行。 这正是:“刚在山中擒凶神又去井底钓金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话 风雨钟 天下金乌玉兔轮转地下古往今来变迁凡是有了本事在身的人无非上中下三条出路上者是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为朝廷出力图一番封妻荫子的高官厚禄;中者能凭着自身艺业养家糊口虽然劳烦辛苦却也能够安身立命;下者就是流落进草莽当中去了只能做些个没有王法的勾当大秤分金小秤分银无粮同饿有肉同吃所谓的“分赃聚义”。 但为何许多有大手段的人物一辈子活得勉勉强强终日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反倒还不如那些平庸无能之辈只因同样一世为人机缘命运却是千差万别。所谓“高才命穷、庸才运通”此身的贫富贵贱向来是论命不论才的不管你胸中是如何的才高志广倘若该着你命里用不上的终究没处施展手段。 张小辫跟林中老鬼学了一套“相猫”的法子本以为多是些鸡鸣狗盗般的雕虫小技灵州城里的野猫家猫个个馋懒狡猾既盖不成瓦房又蒸不熟米饭三爷挨饿受冻时能指望它们顶得上什么用场却没料想时运一到无中也能生出有来自然遇到番大请大受的机缘他竟然凭着灵州野猫相助做出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正是:“谁说猫无道猫道也有踪;更兼多奇异从来胜庸俗。” 话说当天夜里头顶一轮皓月当空映得澄辉万里上下一碧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引了一大群野猫穿街过巷而行迳自来到“塔王寺”旧址跟前。此时城中早已宵禁家家关门闭户街上冷冷清清的空无一人只是偶尔有几队巡防的灵州团勇持着刀枪往来戒备。 倒塌的民房废墟中地面上裂开了一条深沟里面雾气浓重在外边看不出是深是浅四周把守着一哨兵勇都举着火把灯笼。张小辫向他们要了两盏灯笼跟孙大麻子各自提在手中带着野猫们一头钻进了浓雾之中。 此处在好几百年以前曾是一座高塔埋在地下的塔基地底尚有砖石夯土可见最深处藏着一口深井由于塔基开裂并不需要从井眼垂绳进下去二人摸索着崩塌的砖墙往下走就觉阴冷潮湿之气渐重井壁上到处都是继漉漉的水雾。 塔王寺古井口窄腹大井底是个天然石洞井眼下方正对着一处深潭潭水深不可测。原来天下之渊共分作“三十六脉、七十二眼”皆是极深极幽的“潭、井、渊、泉”。这口古井正是其中之一西接八百里洞庭湖东边则联着浩瀚无际的汪洋大海。 在早年间大约是唐朝的时候灵州城方圆数百里内常有灾荒出现不是炎赤田裂便是洪水泛滥十年里头往往有九年都是灾年以至斗米千钱民不聊生。朝廷认为肯定是在灵州城的千年古井当中有条老龙兴妖作怪于是请来高僧镇伏并且下旨建了一座寺庙又在井上起了一座金碧辉煌的高塔用香火供养着一尊“风雨钟”祈求风调雨顺。 那风雨钟能预知风雨阴晴乃是塔王寺里的镇寺之宝。据传早在大禹治水之时多有鬼神相助一次在深山里疏通河道的时候遇到黑雾弥漫白昼里伸手不见五指。幸亏有一头大野猪口衔明珠作为前导不断将附近涌出的云雾吸入嘴里才使得禹王带着大伙在黑雾中伐通了河道。其实那颗明珠是块罕见的莹光矿石能够吞聚**风雨钟上正是嵌铸了此物所以时常在塔王寺上空显山异云象。 有道是:“世间好景难久长彩云易散琉璃碎。”到后来改朝换代刀兵四起灵州城也免不了饱受战火摧残。塔王寺里的高僧担心风雨钟毁于战乱就将它偷偷藏在了塔王下的古井里又恐贼人盗宝便把青铜钟锁在了两尾“鼍鱼”身上。 鼍鱼并非中土之物原是由一位印度僧侣从“婆罗甘孜国”携带而来的两栖异种存活的寿命能比老龟还要长它们形如金鳞鲤鱼背上有硬壳如甲在水中力大无穷要是有贼子妄想盗取风雨钟即便不是被鼍鱼咬死在水里也会惊得它们拖拽着铜钟遁入深水几十上百年里不复出现。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摸到水潭边举着灯笼四下里一照只见那水面平滑如镜也不甚宽阔却比普通的井水大得多了约有四张八仙桌子大小一大团白雾从水面飘涌上去愈到高处愈多井底水潭四周并没有雾气那井壁和洞穴中有无数尊大大小小的石佛宝相千变万化妙态庄严。 那伙以金玉奴为的野猫们也在后边相继跟了进来它们整日都在灵州城里游荡厮耍从穷街陋巷到朱门大户乃至“玳瑁梁间、鸳鸯楼头、画阁之中、绣屏之内、城里城外”没有一处不是它们往来惯熟的却向来不曾到过塔王寺古井此刻见这井底的藏仲洞里石怪水异都感觉大为好奇聚在一处瞪大了眼睛四处打量。 张小辫指着水潭中白雾涌动之处对孙大麻子说:“水中这个所在便是藏着风雨钟的地方了若有手段取出此物何愁换不来顶戴花翎的高官厚禄……” 孙大麻子吃惊地说:“俺说张三想来这是何等隐秘的事体你又是从哪里知道得如此详尽再者说来那风雨钟是灵州重宝向来司掌着方圆百里之内的风调雨顺咱们岂敢轻易惊动它莫非你又撞见了金棺坟里的老鬼别忘了咱们先前在槐园惹祸上身还都是由此而起俺劝你可再也别听信他的妖言了那厮未必是安的什么好心。” 张小辫随口遮掩道:“金棺坟一片荒冢哪里有什么老鬼三爷这是自家传下来的憋宝相猫之术不过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故此以前没在金棺村里施展过如今井底的风雨铜钟聚住了云雾显出塔灵异象搅得满城军民人心不安咱们兄弟怎可袖手旁观”又说这古井里藏的风雨钟只不过是件能聚集云雾的古物岂是当真管得了什么风调雨顺咱们灵州自古就是猫多朝多诸如什么“塔王寺、金棺寺、龙王庙、猫仙祠……”简直是数都数不过来把上下九十九重天的神仙佛道都供遍了但逢上灾年还不是照样该旱的旱该涝的涝风雨钟何曾起到过半点用处要不是当年的猫仙谭道人除掉了火蚕哪里还能有灵州城今天的繁华规模所以说天底下的事情向来应当是“在德不在险、在仁不在物”如果世人没做出那分德行来纵然有宝也无灵。 孙大麻子是个直肚肠的实心眼听罢怔了一怔迟疑道:“这等”又想了想终于觉得有点开窍了随即点头说:“嗯……果然有理别看俺有一身恨天无把恨地无坏的莽撞力气可要说起见识机智还是三弟更胜一筹依你说此事该当如何理会” 张小辫道:“井底的水潭深得直通海眼又有成了精的老鱼藏在其中要是冒然过去多半要被水怪拖到龙宫里充做龙王爷的上门女婿据说龙女绝非花容月貌可个个都是药叉修罗的撮鸟模样若真如此三爷岂不尴尬幸好咱们把灵州猫王金玉奴引到了塔王寺古井里你我兄弟只躲在一旁等着坐收渔人之利也就是了且看野猫们如何施展。” 孙大麻子可想不出几只野猫能济得甚事对此半信半疑只好耐着性子同张小辫攀到井壁上的一个佛龛里挑了两盏灯笼望前照着那片深冷寂静的深潭这正是:“安排扑鼻芳香饵静待金鲵上钩来。” 再说灵州野猫最喜鱼腥自古就有在水边观鱼的习惯加之最近几年来当地天灾兵祸相连早已无人再去猫仙祠供奉鱼鲜即便是臭鱼烂虾也等闲难得一见此刻见了井底游鱼免不了要凑近前去过回眼瘾。 谁知群猫刚到潭边就见水花突然一分从中涌出一个大鱼头来那鱼体态奇异鳞甲灿然瞳子大如大碗公吓得野猫们大惊失色急忙四散躲避其中有只“灶上懒”最为笨拙虽然侥幸没被拖入水里但它躲得稍稍慢了半步竟被那怪鱼一跃之力撞得横飞了出去直落在石佛丛中懒猫折脱了一条猫腿儿惨叫不迭。 鼍鱼平时以吃潭中的“鱼、蛙、龟、蛇”为生更擅能拖拽野狗野猫入水吞食此时一击未中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便隐入水底静伏不动。 灵州野猫们领教了厉害再也不敢靠近水边半步那只全身锦绣的金玉奴是城中野猫的领它带着大小群猫凑过去看了看那只摔断了腿的“灶上懒”神态甚是怜惜见伤了同伴又都有些恼火不肯就此善罢甘休。 群猫嘀嘀咕咕地似乎是商量了一阵那支灶上懒便拖着那条瘸腿一步一步挪蹭到井壁旁顺势依贴在墙上也不知它是使什么法子自已挨着石壁跳了几跳虽然疼得嗷嗷直叫但竟然把骨头重新接合了。 其余的野猫见灶上懒腿骨没有什么大碍就分头跑出井外一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张小辫也不清楚这伙野猫究竟会做出什么名堂和孙大麻子在井底苦等了一个多时辰正以为野猫们一去不复返了却见群猫带回了一头肥大异常的老猫那老猫胖得出奇分量怕有不下几十斤重周身上下长毛邋遢把耳鼻双眼都给遮住了这猫脏兮兮的稍微一碰就劈里啪啦往下蹦“活物儿”行动起来也格外迟缓。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看得暗暗好奇想不出野猫们是从哪里请来的这位“爷台”但张小辫能够相猫心知别看这只老猫虽然肮脏邋遢但它须毛俱长毛为白褐两色胡须分作金黑头圆爪短体胖如同葫芦吞江吸海遇水不沉乃是隋唐时的名品古种世上多呼为“渡水葫芦猫”的便是此猫非同小可事迹之奇盖世无双倘若讲出来真正是:“古往今来未曾有开天辟地头一回。”欲知后事如何且留下回分说。 第五话 渡水葫芦猫 常言道得好:“五个手指头尚且不是一般长短。”可见普天下的人虽然都是两肩膀顶着一个脑袋但若比起“美丑善恶、高矮胖瘦、文武技艺”却实在是有万般差异从不能一概而论。 人是如此猫也一样譬如猫能捕鼠那就好比是人会张口吃饭是牠身上与生俱来的本事不足为奇普天底下的家猫野猫除了捕鼠爬树更是根据其品相种类不同也自是有千支万派的能为哪能够一模一样 所以有的猫擅能捕鼠镇宅有的猫则专门会些偷食摸雀之道更有许多罕见罕闻的奇异能为不在本回话下本回单表在隋唐年间唐王李世民率军东征西讨有一天他单骑探营结果暴露了行踪遭遇大队敌军追杀逃到黄河边上眼看着走投无路就要被生擒活捉了但他是真龙天子免不了有百灵相护正在千钧一髮的紧要关头就见黄河裡有一隻形如葫芦的大花猫随波逐流起起伏伏从上游漂了下来。 唐王李世民情急之下落到水裡两手揪住猫尾巴挣扎着游到对岸终于摆脱了敌兵的追击事后连他自已都觉奇怪世上怎麽会有能渡河的猫便以此事询问部下唐王驾前有个徐茂功是个广识方物的奇人他先说此乃我主“吉人自有天相”然后讲起有种“渡水葫芦猫”。 这种葫芦猫说是猫其实不是猫体形比常猫大出许多倍应该是深山裡的一种“狸猫”体态浑圆尾长毛长习性反常能够潜渡长江大河在水裡靠着捉小鱼小虾为食牠可以七天七夜都不上岸。 灵州城的野猫们在塔王寺古井裡吃了亏倘若在平时也只索要罢了毕竟野猫没办法下水捉鱼可那深潭中的“金鳞鼍鱼”是婆罗国的珍异生灵吃了可以延年益寿群猫嗅到了鱼腥便再也按捺不住打定主意要吃这两条井底金鳞。 野猫们见那水中鼍鱼厉害端的是难以对付群猫中为的金玉奴最为精明多智也不知牠们是怎麽商量盘算的竟出去找来了“渡水葫芦猫”相助。 就见那葫芦猫拖着笨拙的身躯一摇一摆地来到水潭边牠并没有直接渡水而是找了一块极阴极湿的地方用爪子拨开地上砖石这井底下终年阴晦潮湿养肥了许多蜈蚣、蜘蛛一类的毒虫红黑斑斓奇毒无比觉到失了藏身所在便纷纷游走出来对那隻胖大的“渡水葫芦猫”乱鑽乱咬。 原来葫芦猫皮糙肉厚耐得住剧毒牠被蜈蚣蝎子咬中便开始从头到尾虚肿起来而那些毒虫在吐毒之后则翻滚扭动着死在附近看得躲在一旁的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髒兮兮的葫芦猫全身受尽毒螫自已觉得差不多了就哼哼唧唧地爬到潭边将牠那条长得出奇的猫尾巴浸入水中猫的威风全在尾巴上登房上树更是要凭着猫尾掉风以便掌握平衡有的大户人家养猫只作观赏之用并不需要牠们捕鼠为了防止牠到处乱蹿便特意将猫尾裁去一截那猫就会变得老实乖巧再也翻不了天了。 “渡水葫芦猫”的猫尾分做九节按“猫谱”上来讲猫尾贵长尾节贵短就是说猫尾巴愈长而且摆动的频率愈高这隻猫就愈敏捷能够捕鼠不倦可葫芦猫这条大猫尾巴又粗又圆是个贪懒贪睡之尾沉到水裡就如同是条船舵一般。 水中那两个“金鳞老鼍”守着风雨钟活得年头久远了都是有些个道行在身的等閒的渔网钩饵自是不会被牠们在眼裡可忽然见那水中有条猫尾巴都不知那究竟是个什麽物事有些像水蛇可显得太过笨拙了些若说是水草之类的又为何有股奇异的腥味 一对鼍鱼虽是疑心正盛但抵不住腥赴水游到近前一口咬住渡水葫芦猫的尾巴那葫芦猫刚被毒虫螫了一通皮肉间都是毒质。鼍鱼体内同样有七个毒囊遇毒后自然而然也要运毒抵御两条老鱼咬住猫尾不放不多时竟已吐淨了“鼍毒”老鼍吞噬有剧毒的水蛇水蛛才会每隔数十年才能结出一个毒囊是牠自身精气所在散尽鼍毒后不由得全身虚软脱力半分也动弹不得。 葫芦猫趁机使出怪力用尾巴将两条老鼍拖拽上岸其餘的野猫红着眼睛一哄而上团团围在四周但那两条老鼍自知落入险境使尽最后的力气调头摆尾就想逃回水中但鱼背上的锁链被葫芦猫胖大的身躯死死压住真是“肥猪拱入屠户门自投死路命难逃”只得任凭野猫一片片扯脱鱼鳞露出血淋淋的鲜活肉身。 灵州野猫如风捲残云一般把那两条金鳞鼍鱼吃了一个痛快果然是鲜活味美野猫们个个心满意足早把那枚奇怪的“狐玉”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当下簇拥着“金玉奴”和那隻“渡水葫芦猫”喵呜呜叫了几声摇摇摆摆地迳自去了。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闪身从石佛后边鑽出来在地上死鱼残骸裡找到链子合力拖动缓缓将水中的风雨钟拽上岸来见那铜钟只不过尺许长短遍体青绿蚀透了朱砂水银之色铸满了饕餮鱼龙波浪的纹路从中渗出缕缕轻烟薄雾好似祥云缭绕。 张小辫用指节试敲一下声音冷然动听晓得正是那件宝物心中好生得意哈哈一笑对孙大麻子道:“果然是灵州重宝竟是如此晃人眼目看来这都是猫仙爷爷保佑才能有咱们的造化机缘不如就此裹了风雨锺逃出城去下半世哪裡还用得着愁吃喝穿戴?” 孙大麻子赶紧劝他道:“三弟你可千万别打邪念头此宝岂是寻常人家收得住的?还是尽早献给官府倒是兄弟你的一场功劳。” 大凡为人处事且不可有私心私心一起常会做些不计后果的勾当出来幸亏此时天下扰乱赋役繁重没有人肯出钱来买青铜古物所以张小辫只得罢了这个念头又寻思着只要把相猫之术学得精熟了要聚来天下奇珍异宝也只如探囊取物一般张小爷是宰相器量何必目光短浅只在乎这一尊风雨钟。 此时铜钟出水从井口中喷涌升腾的白雾渐渐消散全都在高空聚成了积雨云一时间乌云压顶雷声翻滚隆隆闷响不绝但还没有下雨只是遮蔽了冷月孤星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二人招来在上边候命的一哨灵州团勇让他们裹了风雨钟直接抬回去交给知府马大人落。 众团勇都是灵州本地人这几天以来亲眼见到张小辫屡立奇功张小辫又专会夸口上吹天下吹地中间吹空气哪怕芝麻大点儿的事情只要放到了他嘴裡一说也变得惊天动地翻江倒海加上言语便给口若悬河那些没影子的事都能够说得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所以团勇和公差们无不佩服于他都讚叹张牌头果然是手段了得如此奇才伟略可堪大用将来必定被朝廷提拔封赏到时候可别忘了照应兄弟们些许。 说着话这就来到了马大人府门前虽然正是后半夜但粤寇围城甚紧全城戒备森严马大人是外鬆内紧夜裡根本睡不安稳闻报后就吩咐让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到后堂相见。bsp;那小凤在马府做丫环总算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她见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都已当上灵州捕盗衙门的牌头也不禁替他们欢喜但马大人急着要问话无法容她过多叙谈只得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伺候着。 马天锡看过了风雨钟更是对张小辫刮目相看真想不到此人办事如此得力千难万难只如等閒于是也不隐瞒把实情告诉了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本官要这风雨钟无用只是镇守灵州的富察图海提督苦求此物此人是上三旗出身家族在朝中党羽满布称得上是有根基有脚力他到此地赴任全家亲眷也都带在城中老图海有个女儿向来视作掌上明珠一般所以名字叫做富察明珠现今年方十六生得如花似玉美冠一方可惜她自从来到灵州之后就生了一种怪病到处医治无果据说有个名医给过一个秘方需要把风雨钟接够了雨水再烧热了用来洗澡才能痊癒正苦于遍寻不着如今幸得你们从塔王寺古井裡捞出此物老图海知道这件事以后少不了要有番重酬厚赏到时候本官也会趁机抬举你们。”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急忙拜谢不过张小辫脑袋裡却另有盘算“林中老鬼”在猫仙祠指点了他几件大事如果都做成了自然是平步青云。那几件事一是去荒葬岭擒杀“神獒”二是引着群猫在塔王寺古井裡捞出“风雨钟”这些事情一件紧连着一件件件都有关联而今这第三件事就是要缉拿造畜邪教的教主“白塔真人”。 于是张小辫禀告马大人富察明珠小姐的病症不在葯引而是源于提督府裡躲藏着妖邪鬼崇之物若不尽早剿除恐怕将要为祸无穷。这正是:“双手撒开金线网从中钓出是非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贼猫”下回分说。 第六话 府中五异 话说张小辫先取了靼子犬的级又从塔王寺古井里打捞出了风雨钟自以为得计对那林中老鬼的言语更是深信不疑接下来就打算剿除隐藏在灵州城的造畜邪教倘若把这件大事做成了离着飞黄腾达的时日也就不远了。 此时虽然有大股粤寇围城但灵州城防壁垒森严城内兵多粮广即便粤寇构筑壕沟围困也足能够坚守个一年半载而且灵州团勇和官军的火器十分犀利倘若粤寇举兵强攻无异于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自投罗网所以不足为虑。 唯一让马大人深感不安的就是躲藏在城中造畜的妖邪之辈这伙人行踪诡秘始终对藩库里的库银垂涎三尺加上官府先前将“老鼠和尚”凌迟正法了落网的贼子难免怀恨在心想要趁机报复荒葬岭的野狗搅乱法场之事多半就是被造畜之术所控竟然妄图行刺朝廷命官看来一日不将此辈彻底铲除城中的军民官员便是一日寝食难安事关平乱大局实是一等一的要紧。 马天锡如今对张小辫的本事倚若长城信之无疑但事情牵连重大不得不详细推问。张小辫现在的底气足了凭着胸中见识倒也应对自如自称家传师学得了许多本事在身承蒙老大人赏识故此倾心竭力愿效结草衔环之报。这几天以来不辞劳苦风险在各处细细明察暗访终于打探到了一些端倪。 原来造畜之徒专食人肝人脑胎男、僵人都是他们口中的药饵此辈多拜古塔为祖师如今的教主道号唤作“白塔真人”多年以来深藏不露不知他的俗家来历更无人知道他的相貌如何。 其实此前“林中老鬼”只告诉张小辫那白塔真人藏身在提督府里带着风雨钟前去便可逼他显身出来至于详情究竟如何则没有一一指明届时还要相机行事张小辫只好捏造了许多藉口又想说敢拿自已这颗脑袋来担保但转念一想可别把弓拉的太满了万一出了岔子张三爷这颗脑袋岂不是没了 于是他只说暗地里寻踪辫迹现那白塔真人多半就躲在图海提督的府邸中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住这个为的妖道何愁不能将他的徒子徒孙一网打尽。 马天锡心想那老图海虽然官高职显却是个不顶用的酒囊饭袋我不得不处处容让奉承于他可这灵州城天高皇帝远实际上还不是本官想怎样就怎样如今战局正紧剿除白塔真人之事不容稍有闪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也顾不得许多了。 马大人当机立断调集了许多团勇暗中把提督府团团围住并且吩咐下去不论里边出来什么人甚至是钻出来一只老鼠飞出来一只鸟雀都一概格杀勿论随后带着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等几名亲随连夜抬了风雨钟前去拜访图海提督。 那图海提督虽是武官但养尊处优惯了现在是一不能骑马二不能射箭自从粤寇攻城以来每天晚上都得躲在地窖里才睡得着此刻正搂着两个小妾睡得鼾声如雷闻报说马大人深夜求见图海提督以为有什么大事生慌忙起身到前堂相见。 图海提督虽是在旗的贵胄但是在公务上他对马天锡一向是言听计从反正守城杀贼的功劳一大半要记在自已名下乐得做个甩手掌柜又寻思马大人星夜之时找上门来定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故此不敢怠慢。 宾主双方叙过了礼马大人并没有直接说要进来抓捕贼寇毕竟白塔道人藏在提督府里的事情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只是说:“张孙两位牌头从古井中打捞出了风雨钟下官听闻明珠小姐染疾在身需要此物接雨水做药引所以心急如火赶紧带人送到府上深夜前来讨扰还望将军恕罪则个。” 图海闻言大喜对此事千恩万谢连说:“马兄真是太见外了这是在咱自已家里理应以兄弟相称还提什么上官下官的。”随即命管家收了风雨钟又吩咐摆酒设宴款待马大人和张孙二位牌头。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长这么大从没上过正经席面何况是与上官同席虽然夜间准备仓促可在桌上摆设出来的还尽是些他们见都没见过的山珍海味真如贫人获至宝、寒士入仙境算是开了大荤了于是只顾埋头吃喝把旁事都先抛在脑后了。 马天锡藉机同图海提督攀谈起来二人推杯换盏先说了些军务随后把话头绕到明珠小姐的病症上那图海是武将出身生性粗略对汉人的传统礼法并不看重而且酒量不大三杯酒下肚就把实话说了。 他年老无子就明珠小姐这一个宝贝疙瘩捧在手里拍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自从到灵州赴任以来便是家宅不宁家眷多有怪病缠身提督府里总有怪异之事没少请了和尚道士来看始终瞧不出什么名堂入乡随俗供了猫仙爷的神位也不管用思量着这是一处凶宅正打算挪动挪动换个府邸。 马大人奇道:“怪哉提督府以前是个好生兴旺的所在不曾听说是什么凶宅但不知府上都有什么怪事” 图海提督说:“家中最蹊跷诡异的有五件事一是提督府偌大的宅院前中后三进两侧各带一片跨院大小不下百余间房舍却从来不曾有半只鸟雀出现不仅树上没有鸟巢宅院上空也从不曾有鸟雀飞过灵州城里这么多野猫唯独不来提督府附近出没。” 马大人心下称奇口中却道:“想来是它们不敢冒犯提督虎威尚且不足为怪。”bsp;图海提督咧开大嘴哈哈一笑自嘲道:“老子有个狗屁虎威这要不算奇的也就罢了第二件却更是怪异光天化日里说出来都觉得毛骨悚然每到阴天下雨提督府堂前就会现出一个女子身形雨下得愈大愈清楚天晴即没。 “第三件是在灶房在月明星稀的夜里总有人看到房中有黑物出没那东西没有头面手足全身**的大如磨盘第四件是在后宅总是听到叩门声甚急可开门一看门外连个鬼影都没有最后受扰不过就在那道门外砌了砖墙可深更半夜敲门之事依然生。 “第五件就是怪病许多人在睡觉的时候都会听到房里有人低声耳语那声音像是念经念咒可房中除了自已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人这被梦魇住的情形在医道中可能是失魂症明珠小姐就深受缠扰整天整夜地胆颤心惊。” 图海提督叹道:“如今困守灵州想搬家也没合适的地方可幸得捕盗衙门里有能人有了风雨钟提督府中得了离魂症的人早晚都能治愈。” 马大人说:“这些事情果然怪异了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提督大人如何能安心为朝廷效力不过也不必挂怀于心做兄弟的既然知道了定当想方设法为图海老哥排忧解难。” 图海提督觉得马大人是个文官虽然通晓兵法谋略可镇宅之事应属方术一道隔行如隔山他不肯轻信摇头道:“且看马兄高才谈何容易。” 马大人有心要抬举张小辫就对图海提督说:“本府捕盗衙门里的张孙两位牌头都是有胆有智有手段的人物这位张牌头得过高人传授通晓相猫憋宝之术更是熟知诸路乡谈风物而孙牌头一身虎胆最搞相扑厮杀。剿除荒葬岭‘神獒’打捞塔王寺古井下的奇宝‘风雨钟’都得他二人出力不小。” 图海提督斜眼看了看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半信半疑地说:“这两个小子真有如此本事若真如此你们可能查出我府中为何有这许多怪事” 马大人示意让张小辫上前说明原由张小辫赶紧用袖子抹了抹嘴上的油他心中早有计较把提督府中的五件事情一一分说灵州城是座千年古城经历过许多朝代又是鱼龙变化之地所以古旧遗迹最多阴雨天时堂前地面上显出女子身形那是因为早在前朝曾有人把成形的老山参埋在了下边。 那厨间的水缸底下压着一只老蚌每到月明之时它就要吞吐黑气而后门屡有异常动静是因为门栓作怪那根当做门栓的木头原是一株万年老桂树的根须桂树逢阴气而动所以显出异状府上没有鸟雀野猫经过多是由于它们惧怕这几件东西可以把门栓当做木柴劈了烧火并将风雨钟当做锅鼎架在火上烹煮蚌肉和山参给府中上下人等喝了足能够安神压惊提督府就再也不会有怪事出现了。 图海提督见张小辫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信了大半连忙命管家一一照办果如其言但还有一件怪事未解却是何故 张小辫说:“请恕小人斗胆听到人语而不见人影正是因为提督府中隐藏着“白塔真人”要不尽早将他揪出来恐怕后患无穷。”随即又说明了“造畜”邪术的种种厉害之处。 图海提督闻听此言吓得七分酒意散去六分可府上都是从北京带出来的家眷奴仆跟随自已多年从来没现里边有个什么道士这妖道究竟藏在什么地方许不是隐埋了姓名改头换面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更不知有何图谋本提督怕是在睡梦中也会被割了头去他愈想愈是胆寒急传上下人等按名册清点不分高低贵贱有一个算一个都立刻召集到后院里。 此刻正值夜深人静提督府里的人们多半都在睡觉莫名其妙的被召集到院子里人人都觉得惶恐不安可那是主子图海将军了话谁也不敢抱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聚齐了全家上下一百多口院中灯火通明鸦雀无声。 马大人事先已和图海提督商议定了在将军府抓捕白塔真人一事须是瞒上不瞒下万万不能声张出去一旦拿到了点子就派人秘密押送到死囚大牢暗中审问处决绝不能公诸于世轻则败坏了女眷的名节重则万一惊动了朝廷可谁也担当不起窝藏贼寇的罪名。 张小辫趁这个空子到猫仙祠找了他那只“月影乌瞳金丝虎”来黑猫眼明胆小机敏异常只要那白塔真人在它面前经过此猫必然生出感应。 府外已调遣重兵围得水泄不通马大人和图海两位大员亲自带着一伙眼明手快的公人各藏兵刃火器洞开了一间厢房假借服用参汤去病为由让提督府内的上下人等挨个从廊前经过到时候用黑猫认明正身听得摔杯为号便不由分说一拥而上当场将其拿下。这正是:“正邪难从表面分疑神疑鬼更疑人。”毕竟不知张小辫能否擒获“白塔真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话 白塔真人 话说图海提督府中除了他的正房偏房三妻四妾还有许多奴僕杂役上上下下一百多人更无一个遗漏凡是有鼻子有腿带活气儿的全都聚到后堂的院落中又在廊下用老桂树根引火煮化了蚌肉山蔘让全家老小挨着个地过来喝汤。 马天锡带着张小辫等人藏在房中偷眼观看每走过去一个人图海提督就在旁低声告诉马大人这是谁谁谁是亲眷也好是门房的僕人也好都把身份来历说明了转眼间就排查过了一遍可从始至终并没现其中混藏着什麽可疑的人。 张小辫见那黑猫无动于衷不免有些尴尬了看看马大人和图海提督脸色铁青更是自觉不妙但林中老鬼既然说了白塔真人就躲在提督府中岂能有误看来未必是混在家眷奴僕裡或许同那潘和尚一样在园子裡挖了暗道藏身亦未可知。 张小辫正想找藉口推託遮掩却听马大人询问图海提督:“府上的人可都出来了怎不见明珠小姐”图海提督说:“我那孩儿知书达礼品貌端正怎麽可能是邪教的白塔真人她只带着两个丫环在后宅居住如今世道太乱所以向来不曾出过家门也不见外客。” 马天锡是推案折狱的祖师素有“马王爷”的浑号是说他断案时恰似有三隻眼睛心思细密异常从不肯有一丝一毫的疏漏更知道如果今天拿不到白塔真人一是打草惊蛇往后再想剿除就更是难上加难了二来自已带人把提督府查了个遍找不出什麽真凭实据来可不是了局。于是劝说图海把明珠小姐和她的两个丫环请出来咱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狡兔尚需三窟此事关係提督全家安危万万大意不得。 图海提督无奈心想“暂且任你“马王爷”可劲儿折腾到最后咱们再来算总帐不迟。”当下便命人带小姐来园中喝参汤安神。 众人候了一阵就见明珠小姐被一个丫环搀扶着款款而来先请了回安就去服用参汤那蚌肉极老与千年山参吊汤味道格外浓烈辛苦比葯汤子还要难喝数倍明珠小姐捏着鼻子喝了半碗剩下多半碗都给丫环喝了。 张小辫初次看到明珠小姐见她眉似远中明含秋水真是个沉鱼落雁的容貌就算不是姑射真人下凡也是月宫裡的广寒宫仙子转世想不到图海提督这个老厌物竟会有如此周正的女儿张三爷若能讨了她做老婆也不枉我为人一世了心中不免动了歪念头一时看得出了神。 谁知这时他怀中抱着的黑猫突然蜷缩起来吓得全身瑟瑟抖唯有两隻猫眼精光闪动张小辫猛然一惊:“难道明珠这小妮子就是精通造畜邪术的白塔真人” 张小辫并不知道白塔真人的相貌特徵更不知此人是男是女但据说早在嘉靖年间各省就有缉拿这巨寇的海捕公文却始终追捕不到从没有人亲眼见过真身明珠小姐是年方二八的佳人她怎麽可能是成名多年的白塔真人难不成那妖道修炼得能够移形换貌了 但“造畜”之辈身上邪气凝聚身边总有无数冤魂纠缠所以“月影乌瞳金丝虎”生出感应惊得毛髮森森俱竖恨不得赶紧远远逃开或是找个地缝鑽进去躲藏这情形就和在“筷子城”裡遇到吃小孩的潘和尚一模一样。 明珠小姐身边是个服侍她的贴身丫环年纪也只在十五六岁模样乖乖巧巧的同样是从小入府为奴并非来历不明之辈张小辫等人全是肉眼凡胎主事的马天锡虽然老练毒辣却也没有火眼金睛根本辫认不出她们哪个是白塔真人。 官府剿灭了多年都未能彻底剷除造畜妖邪白塔真人好响的名头非是等閒小可的贼寇可比众人如箭在弦暗中蓄势待只等马大人摔杯为号。 马大人心中不免有些犹豫手握茶盏踌躇难决示意张小辫快想办法认明真身张小辫六神无主只得悄悄揪住黑猫耳朵让牠不要乱动这二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麽可能是妖邪之辈万一认错了可是难以收场。 那黑猫虽然耳朵吃疼但怕得狠了叫也不敢叫出声来张小辫心中称奇再次抬头向廊外窥探只见明珠小姐和她的丫环正向回走可“月影乌瞳金丝虎”却兀自体如筛糠惊得颤抖不已显然是有什麽能够吓死猫的东西正从后宅接近。 张小辫急忙打个手势让众人切莫轻举妄动正点子才刚刚出来这时就见另有一个大手大脚的粗笨丫环怀中抱了一条白毛哈巴狗迳到廊下来喝参汤明珠小姐身边有两个丫环这个是给小姐抱狗的粗使丫头。 张小辫看那黑猫一对金瞳充起血来心知只有野猫感到极度恐惧的时候才会如此忽又想起先前在荒葬岭剑炉中遇到奄奄一息的铁忠老汉铁忠临死前曾说过一件事情松鹤堂葯舖的掌柜铁公鸡暗地裡把殭尸带到荒山卖给了一条白毛哈巴狗结果枉送了性命难道那条被铁公鸡称为白爷的哈巴狗就是白塔真人 张小辫见机好快这条白毛哈巴狗即便不是白塔真人也多半和那妖道脱不开干係该当是牠的劫数到了倘若不是这笨丫头抱狗出来喝汤险些就被牠瞒过去了。马知府见张小辫点头示意随即摔碎了手中茶盏那条白毛哈巴狗一对眼睛贼溜溜地乱转经过廊下时似乎就已经感到了潜伏的危机正当满腹狐疑之际忽听房中“啪嚓”一声响亮动静极是不善牠如惊弓之鸟挣脱了那丫头的怀抱蹿到地上就逃。 四下裡埋伏的公人如狼似虎般同时拥将出来但众人多以为是要擒拿那个粗使丫头谁去理会一条白毛哈巴狗就任其从身边溜走了幸亏有孙大麻子听到张小辫的招呼他眼疾手快叫声:“着傢伙吧你!”一棍子扫个正着把那哈巴狗打得在半空翻了一个筋斗口吐血沫滚倒在地张小辫赶上去抖开绳索将牠捆成一团。 那抱狗丫头被捕快按翻在地早已吓得尿了裤子嘴裡连话也说不囫囵了图海提督莫名其妙也没见那白塔真人现身怎地胡乱绑了我家一个粗使丫环和一条白毛哈巴狗 马大人喝令手下不须粗鲁免得惊扰无辜借了提督府一间秘室挑灯夜审谁知不审不要紧三推六问之下竟然牵扯出一件惊天奇案。 原来那抱狗的丫头却是毫无干涉的灵州黑猫所畏惧之物仅有那条白毛哈巴狗而已但历来审案都是问人要口供如何才能从一条狗子的口中追问出白塔真人的下落 虽然马天锡擅于推断重大之狱当此情形也是无计可施只好在密室中掌起了灯找了些相关的人过来问话主要是套问提督府裡这条白毛哈巴狗的来历才知这条狗子还是当年在北京城裡买的一向驯服乖巧善解主人心意从不曾有过什麽异常举动。 此时密室裡只剩图海提督、马巡抚以及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两个牌头那白狗被孙大麻子一棍打得吐了血给锁在密室角落裡老老实实地趴着埋着头不住在舔自已的伤口眼中全是惊怖之情。 图海提督心中颇为不满心想:“马王爷不知犯了什麽糊涂竟然在深更半夜裡听信张小辫的鬼话把我全家上下折腾不轻最后却捉了条不相干的狗子来这狗怎麽可能是白塔真人如此作耍岂不是来捋着本提督的虎鬚来寻乐子”不由得就想当场飙动怒。 还没等图海说话忽听马大人猛地一拍桌案骂声贼子恁地狡诈叫左右准备动刑用钢针蘸了热粪刺牠腹部。 图海提督还以为马大人这是下不来台了竟要对白毛哈巴狗用刑心中更是不以为然何况你打狗还得主人呢!便阻拦说:“此狗平日裡甚是驯服从不乱吠乱叫所以家裡人都十分喜爱于牠你们何苦偏要跟牠过不去” 马大人说:“提督有所不知在本官看来此狗实在反常至极断定牠根本就不是狗子。”说罢又命左右立刻上刑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领了个喏撸胳膊挽袖子火杂杂地就要上前动手却见锁在牆角的那条白毛哈巴狗腾地人立而起随即伏在地上叩头如同捣蒜而且口中人言:“上官神鉴既被识破行藏自知是躲不得了再不敢有些许欺瞒只求免动酷刑。”声音尖细刺耳听牠话中之意竟是惧怕用刑当堂求饶起来。 图海提督被吓得目瞪口呆怎麽府裡真养了如此一个妖怪马大人面沉似水命左右牌头挑断了那白狗大筋提到近前来推问口供。 那白毛哈巴狗自知落到官府手裡得不了好忍疼被割断了大筋两眼中全是怨毒之色但惧怕受刑只好如实招供自认就是“白塔真人”早在北宋末年的时候灵州城就有“造畜”的勾当那时候是以拐卖人口为主其手段五花八门不是常人可以想像出来的有一路跑江湖卖艺的以杂耍杂戏为生其中就有专门驯狗的把戏耍狗卖艺的全是老头但是他们所养的狗子其实都不是真狗而是招卖来的童子。 世人不知其底细都觉得那伙人有造畜妖术能把小孩妇女变成狗子拐带贩卖传得神乎其技谈之色变其实不然那是贼子们先从乡下用**葯拍来四五岁的小孩拐带到家裡宰杀一隻和这小孩体形差不多大小的狗子剥了整张狗皮趁热裹到这孩子身上狗皮最紧血淋淋地裹在人身上就再也剥不下来再用各种手段加以折磨强迫那披了狗皮的小孩每时每刻都要模仿狗子的举动如若稍有不从就活活打死弃尸荒野。 待那孩子驯服了就带着他出街当做耍狗的卖艺毕竟人类要比狗子机灵不论是翻牌识字还是跳圈、作揖、翻跟头都不需要去刻意训练所以常常能聚引观众获利颇为丰厚但被狗皮裹住的小孩全身都被热血烫伤而且身体生长育不得从数九隆冬到三伏酷暑就这一身狗皮子遍体都是冻疮热疹最多维持一年半载就得活活困死在狗皮子裡其状惨不可言。 造畜邪术兴起的那个年月正值金人南侵打破东京汴梁掳走了徽钦二帝使得天下纷乱国破山河碎官司正法形同虚设人命犹如草芥一般根本不把一条性命当一回事随随便便放在手裡折磨死了也只当是掐死个蝨子全然不放在心上。这正是“宁做太平安乐犬莫为乱世苦命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贼猫”下回分解。 第八话 批麻烤剥皮问 且说官家施展霹雳手段一举拿住了藏在提督府裡的白塔真人押到密室中严刑逼问哪容他想不招 那白塔真人自知气数尽了又惧怕被官府酷刑折磨只得吐露实情说起了“造畜”一脉的起源经过据民间风传所谓造畜之邪术多是指一伙身怀异术的妖人将妇女孩童迷惑了让他们吞吃符水将活人变做猪、驴、牛、羊一类的牲口偷拐了躯赶到市集上贩卖谋利但皆属以讹传讹的虚妄之说。 其实早在宋室南渡之际正值天下动荡灾荒相连飢民遍野大姑娘插了草标卖的价钱还值不得半头毛驴子当时有些跑江湖卖艺的心术不正使出百般昧心取利之法拐带了童男童女剥了狗皮猴子裹在小孩身上再用各种手段加以折磨驯服逼迫他们演练诸般杂戏害死在他们手中的人不计其数。 那些老百姓们不晓得内情看街上耍猴戏的好不伶俐乖巧都道杂耍艺人使得好手段却不知这伙人在私底下做的全是些没天理的勾当。 直而后来世道逐渐安稳官府才开始搜捕造畜之辈一旦落网必以极刑处置酷刑重典的高压之下使其一度销声匿迹。可每逢战乱天灾人心丧乱世风不古“造畜”之事便往往得以死灰复燃渐渐成了气候拜“古塔”为祖师自称“塔教”割取死人的男阳女阴配葯一旦炼成了迷心药饵大至牛马鲸象小到虫鼠蛇蚁都能听其所用塔教中的妖邪之辈多是潜伏各地隐姓埋名躯使这牲畜作奸犯科公家屡禁难绝。 这白塔真人早在白莲教举事之时便已成名各处州府县城裡都有缉拿此贼的“海捕公文”他生具异相是个天生的侏儒三寸钉的身材面目更是可憎自幼被家人视作“怪物”遗弃在荒山野岭任其自生自灭他命大没死依靠山泉野果为生反而与世隔绝苟活了数年后来在深山裡遇到了塔教异人得授异书学了异术在身从此出山为非作歹并且收纳了许多门徒弟子做了塔教之主自号“白塔真人”。 但是由于白塔真人身形相貌特殊平日裡不出门走动也就罢了只要一出门去必然被眼明的捕快公差识破行藏当场擒获了问罪哪容逍遥法外至今幸得他天生擅学狗嚎时常能够假做了狗子爬牆跃壁快捷如飞所以他狠下心来依照宋时古法活剥了一条白毛哈巴狗的狗皮血淋淋地黏在自已身上自此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好端端的一条白狗形貌举动酷肖无差完全可以乱真。 白塔真人虽然势力不小俨然有草头天子之态但那只是趁朝廷忙着镇压白莲教无暇顾及此辈在白莲教被剿灭之后各地缉拿反贼的风头甚紧塔教也逐渐冰消云散残党餘众深深地藏匿在民间。 有道是:“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白塔真人假做了狗子躲到深宅豪门之中那些公差海捕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细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又能上哪裡找他 到得粤寇之乱席捲江南白塔真人便找机会混入图海将军府中跟着图海全家老小一同回到灵州城他勾结旧日餘党打算趁乱劫取藩库的大批官银在白塔真人的门徒当中要算老鼠和尚行事最为诡秘潘和尚带着群鼠躲在槐园裡挖掘地道暗中偷窃库银眼看即将大功告成谁料不知怎麽走露了风声使得潘和尚被官府捕获押到街心活活吃了一剐。 这件事气得白塔真人以头触牆对官府鹰犬更是阴恨不已但他并不清楚潘和尚究竟是如何失手故此不敢轻易露面只是暗中引来荒葬岭的靼子犬将灵州法场搅乱血洗了一回算是替徒儿报仇雪恨了。 谁知此事尚未了结靼子犬的狗头就已被官府悬在城内示众了白塔真人接连失了左膀右臂不免暗暗心惊知道这肯定是有高人跟自已过不去否则就凭灵州官兵根本捕杀不了凶残无比的神獒幸亏是自已躲在提督府裡深藏不出否则此刻多半也被官家擒获正法了。 白塔真人阴险狡猾疑心最重愈想愈觉得提督府裡也未必安全正思量着要出城躲避但灵州城被粤寇团团围住城门全都闭了连隻飞鸟也逃不出去于是就想躲到穷街陋巷的空屋裡去眼下这年月兵荒马乱地方上多有逃亡之屋谁会在意空房旧宅裡的野狗那倒是个最为稳妥的去处。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听到有人送了风雨钟来提督府白塔真人在深山裡练出来的都是贼功夫什麽叫“贼功夫”自然是起五更爬半夜练就的鸡司晨犬守夜耳音嗅觉最是灵敏哪怕有些许异常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应所以一嗅嗅着了青铜气息情知提督府来了宝物心中不觉动了贪念便从犬舍裡鑽了出来缠着抱狗丫头又挨又蹭似是能通人性想讨汤水来喝那抱狗丫头无奈只好抱了他来到廊下。 原来造畜的“塔教”皆是拜古塔为祖师神明深信世间有“塔灵”存在当年灵州城裡有座高耸入云的古塔被称为“万塔之王”这座八角宝塔虽然早已坍塌毁坏了但塔底的古井裡还藏有一尊能聚风雨的铜钟古物有灵拢住了千年宝塔的龙气故此这伙人都将灵州城视为圣地当作了塔教的老巢。白塔真人这些年来苦寻风雨钟无果突然闻得此物显身自然欣喜若狂不料一着棋差大意失荆州到得廊下方觉势头不对但还没来得及脱身躲藏就已被张小辫那隻“月影乌瞳金丝虎”识破给做公的当场拿住否则隐忍不出谁又能奈何得了他他思前想后仍觉莫名奇妙自道这都是鬼使神差命中注定大限催逼因果上的事情不是由人计较出来的。 马天锡在以前当知府的时候就曾经亲自断过造畜之案见到有歹人把小孩蒙了猴皮又用铁索拴了打锣戏耍那猴子遇到马知府的轿子经过便当街拦住跪地流泪叩头马大人心知有异连人带猴都锁了带回衙门才审出其中端倪此刻在密室中看出白毛哈巴狗形态诡异识破了他的行藏便假意出言恫吓果然吓得此贼伏地招供看来随你贼巧伎俩能有千变万化须是瞒不过公门老手这正是:“局中早有一招先任你诈伪到头输。” 此时白塔真人已被挑断了大筋成了手足俱废之人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了自料在劫难逃不得不把实情交待出来身为塔教教主落到官府手裡根本别想活命只求上官心怀仁念千万别用酷刑折磨自知惹下瀰天大罪肯定是有死无生了务请看在交代了“塔教”渊源以及数十年来法身修炼不易的分上别动刀刃斧锯好歹留个囫囵尸来世当牛做马不敢忘报。 马大人愈听愈恨此等丑类在世上横行为祸日久自以为能逍遥法外不知做下了多少恶事一旦被拘到公堂便原形毕露才知道求饶乞怜看来自知死罪难逃想不受极型也可快把“塔教”残党一一供出若有半点隐瞒不实定不轻饶。 谁知白塔真人竟对此事抵死不招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两人用长针蘸了粪水一针接一针地狠戳他身上柔软细嫩之处把那白塔真人疼得惨呼哀嚎口中尽骂些阴毒无比的诅咒:“你们这班朝廷的鹰爪只会为虎作伥胆敢如此祸害本真人得道的法身我咒你们个个不得好死……”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皆是心狠胆硬之辈又最是憎恨“造畜”的妖邪之徒见那白塔真人狰狞悍恶硬熬着酷刑不肯伏法招供更是心头动火骂道:“操你***还敢嘴硬看爷爷如何戳烂你的舌头再刺你的眼珠子。”用针时丝毫不手软直扎得白塔真人的一身狗皮子上体无完肤然后又要用针去戳他的舌头眼睛。 马大人在旁看得明白知道白塔真人虽然惧刑却更惧怕招出同党想必其背后还有个极厉害的人物倘若再继续用刑就先把他活活疼杀了于是喝令左右停了粪针低声同图海提督商量了几句。那图海提督也不是善主儿他告诉马大人这件事切莫传扬出去就在密室中结果了这厮的性命最好随后出了个阴毒的点子。 马大人闻言点头同意吩咐了张小辫几句让他们依照提督大人的意思了结了白塔真人的性命然后毁尸灭迹就自行陪同图海提督离了密室。 张小辫等马大人离开之后让孙大麻子出去准备一应事物密室裡就剩下他独自一人他盯着白塔真人嘿嘿一阵冷笑骂道:“狗贼明年的此时便是你的祭日了张三爷明人不做暗事临死教你死个明白别到阴世裡再做糊涂鬼槐园中的老鼠和尚与荒葬岭神獒都是折在三爷手中。” 白塔真人虽知必死无疑但万万没想到连今夜都过不得了惊道:“潘和尚先被押了三天才绑到市心碎剐怎地连夜就要去了我”随即又咬牙切齿地说道:“想某横行世上数十年却不料最后糊裡糊涂地栽到你这小贼手中吾死也不能瞑目。” 白塔真人临刑之际难免心寒胆颤愈想愈怕口也软了又央求道:“还望张牌头念在我法身修炼不易更是以此丑态在世间偷生多年不如使我走得从官些个留具囫囵尸也好。”说罢涕泪齐流告诉张小辫在何地何地埋了一匣子金洋钱只要成全则个钱匣子裡的东西就全是你张牌头的。 张小辫一面暗中记下藏着金洋钱的所在一面在口中说道:“想那些金洋钱多是不义之财三爷自然是照单收了难道跟你这狗贼还有什麽客气的不成不过你现在所求之事跟我说却是无用刚才图海提督已有过交代不容你死得爽快便宜咱们做公的受上官支配凡事身不由已恐怕张三爷是周全你不得了咱能做的最多是赶上清明节多烧些纸钱荐渡你在冥府裡少受些苦楚。” 白塔真人没料到图海提督已有了吩咐不免心惊肉跳问道:“不知他们想要如何处置本真人是要开膛摘心还是要碎剐零割又或是车裂腰斩” 这时就见孙大麻子回转了来他手中拎了一个木桶裡面所熬都是滚沸的鱼鳔另外带着两个剪碎的麻袋片子张小辫指着那些事物道:“官家有命念在你摇尾乞怜的分上不以刀刃相加只要给你做一番披麻烤剥皮问据说当年岳武穆蒙冤之时就曾受过此刑不过你这丑类恶贯满盈是自作孽不可活如今要被天道诛灭岂能与岳爷相提并论赶快闭上你的鸟嘴领死罢。” 白塔真人气量狭窄而且色厉胆薄识得那“披麻剥皮”之刑又知道这种极刑最是残酷不过听得此言顿时急怒攻心惊骇之餘“哇”地呕出一口黑血咳了两声气极败坏地骂道:“想我在提督府躲了多时并不曾危害他家中老小图海狗官何以恁地歹毒!你们使如此阴狠的手段害我性命不要紧本真人死后必要放出血咒教灵州城变做尸山血海人畜不留!”这正是:“世人尽说天高远谁识报应在眼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话 雁营 话说那白塔真人曾经躲在暗处亲眼目睹了刑部刽子手在十字街心碎剐潘和尚只觉极刑之酷无以復加。所以他落到官府手中之后只求死恳求官家不要零割碎剐留下他一具完整法身。一来他是惧怕酷刑之苦二来在当时人们迷信传统的观念中如果此生犯了大罪在法场上被碎尸万段了即使下辈子赶去投胎也只能变做无数蛆虫蚊蝇任凭世人拍打踩踏那就沦落到万劫不復的境地了。 白塔真人本是个行踪震动天下的人不料阴沟裡翻了船被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擒了又挑断大筋百般折磨眼看就要屈死在密室裡了不住苦苦哀求上官千万别以刀锯相加他的意思是最好服毒或是拿根麻绳来勒死。 但那马大人和图海提督都是心黑手狠的人物不用霜刃也不能轻饶了这个重犯天底下没有那麼便宜的事便交代左右用“鱼鰾披麻”伺候随后就离开密室去巡视城防了。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领了命要亲手结果这恶贼的性命当下用刀剃去白塔真人遍体犬毛把他周身上下收拾得光溜溜的好似白羊一般又将那麻袋片子割成细条一条条蘸了滚胶趁热搭在白塔真人身上顷刻间就从头到尾粘了数百条碎麻袋片子。 此刻白塔真人已被吓得全身颤抖屎尿齐流再也扛不住了只好把餘党所藏之处一一供出再无丝毫隐瞒求上下宽鬆些个容本真人死得痛快点。 孙大麻子骂道:“俺见了你这贼撮乌便没好气果然与那老鼠和尚都是一路货身上全没有半点胆魄害死在你手裡的无辜性命不计其数惹下如此大罪也只拿一条命来填就算粉身碎骨也是你的便宜如今死到临头你伸出脖子等死也就是了何苦还要如此出丑。” 张小辫也在旁讥笑道:“真人法身虽是尊贵但这披麻剥皮之刑却难熬的紧不得立时便死我等又不是技艺嫺熟的刽子如今初次做这勾当手底下难免生疏不管是轻是重了还望真人多多包涵。” 白塔真人恨得咬碎了牙齿对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说:“天下欺人之甚者莫过如此了本真人做了厉鬼也忍不下这口恶气你两个小贼又以为自已是什麼好脚色了都他妈是朝廷的鹰爪子为何自抢以来贼氛炽然屡剿不绝只因官匪一家猫鼠一窝捕盗者皆为盗贼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你们使如此阴狠的手段祸害本真人得道法身晚上还想睡得安稳吗” 张小辫听那白塔真人愈说愈是怨毒便对他骂声:“聒噪爷爷们今天要替天行道这就打你个狗贼上路趁早去酆都枉死城中标名掛号。”说罢和孙大麻子俯下身子鼓著个腮一口接一口地往那白塔真人身上吹著凉气。 原来这“披麻剥皮”的大刑向来不入正典本是南宋时流传下来的一种逼供酷刑到后来也多曾用於暗中处决囚犯先是把麻布条蘸上热胶黏在囚犯**的皮肉上鱼鰾之性最黏黏住了就别想分开待到凉乾之后倒拽麻布条一扯之下就能连皮带肉撕下一块所以也称“披麻烤、扒皮问”即便是铁石心肠的硬汉子也万难熬得住这种毒刑真可谓:“直教铁汉把魂销纵是狂夫也失色。” 那白塔真人全身披满了麻布条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朝他吹了一阵气看看鱼鰾热胶差不多都已凉了估摸著用刑的时辰差不多了就先试探著揪住白塔真人背上一片麻布往逆向狠狠一拽只听“嗤喇”一声响硬生生撕下一片皮肉血点子溅了一地疼得“白塔真人”杀猪般叫擂天搥地价地呼痛。 白塔真人身上虽是裹了一层狗子皮可这数十年来狗皮子早已与自身皮肉连为了一体再也分离不得被麻胶一带就撕下一綹肉来顿时疼彻了心肺自知甘此死法太过惨酷连忙想要再次出言讨饶但剧痛之下口舌多已不听使用了。 张小辫拎著拽下来的麻布条子看了看果然是血肉相连便顺手拋在一边更是不容白塔真人再作分说他突然冒出坏水奇道:“咦…三爷好像听见空中鼓乐鸣动想必是仙人打开了大门这就要接真人回去了如此的好事须是耽误不得。”说著就与孙大麻子一齐动手将麻布条子扯了一个痛快撕不到一半麻袋片子就已将白塔真人活活疼死了。 用刑过后密室中遍地血肉狼籍细看那狗皮子裡裹的赫然是具畸形的人骨张小辫请提督府的管家来验了刑才拢了堆暗火焚尸灭跡至於官府如何照所取口供秘密佈置到处缉拿漏网的塔教餘孽自不必说。图海提督府上窝藏了妖道当然不能声张出去只是全家上下难免受了些惊吓要在打退粤寇之后请戏班子来唱几齣“三英战吕布、尉迟恭单鞭夺槊、千里走单骑”之类演武镇宅的戏文这些事自然不在话下。 书中有交代可叹这位白塔真人在深山裡苦修多年得了异术在身最后却得了这麼个结果死得惨不堪言没什麼好计较的只能说:“万事劝人休作恶举头三尺有神明。作恶倘若无报应世上岂不人食人”大概因为白塔真人作恶多端劫数到了老天都要收他自然难逃身死命丧於情於理确是如此可是话虽这麼说此人毕竟是塔教脑官府追捕了他几十年都没见踪影除了潜踪深藏更会许多“造畜”的手段还有荒葬岭的“神獒”以及躲在槐园筷子城裡吃小孩的潘和尚这些妖人恶兽有哪一个是易与的怎地通天的本事不得施展就全都折在张小辫手裡 想来张小辫也只不过是半通非通地学了点相猫之术怎麼就能凭著大运误打误撞举手投足之间就把这些巨奸大恶一一剷除归根到底还是得了“林中老鬼”暗中指拨。 那林中老鬼不言则可言出则必定应验如神道破了许多玄机凡是经他布置必有可观。 张小辫还以为自已时运来了祖坟上添了座没影没形的“荐福碑”早晚就要跡故此命中才有贵人相助得遇到林中老鬼指点迷津要不了多久张三爷便已是经裘肥马载高轩指挥万众躯山前何等地威风荣耀却不想仕途沉迷实是无边的苦海哪得逍遥自在头上的顶载花翎红缨子又不知要用多少鲜血染透。 更想不到世上绝无如此便宜的好事常言道得好-“得便宜处失便宜”祸根凶神早已深埋只不过还不到他张三爷还的时候要问“盐从哪咸醋打哪酸”那金棺坟裡的“林中老鬼”究竟是什麼来歷如此扶持张小辫又到底有什麼图谋 可这些事别说张小辫蒙在鼓裡就连“提督府白塔真人、筷子城老鼠和尚、荒葬岭靼子犬”这一干赔上性命的妖人恶畜也是死得稀里糊涂不明不白恐怕他们直到过了奈何桥落进了枉死城也不知自已其实是死在了林中老鬼的算计之下。 至於林中老鬼之事全是后边的话头日久自明现在暂且不表单说当今世上内忧外患盗贼草寇多如牛毛灵州城内虽然兵精粮足但被粤寇团团围困几场恶斗之后不免人心惶恐张小辫剿杀塔教妖邪一事虽然做得隐秘奈何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几日便是满城皆知他名头在外大有能声。 这人的名树的影传来传去众人都以为张牌头是有大手段的人物每每见了他便是“牌头长、牌头短”就如称那些富户为员外一般总是尊他等閒出去吃茶喝酒店家也不肯要他使钱。 张小辫心中暗自得意连走路都快不知道先迈哪条腿了他感念林中老鬼的恩德却在城中苦寻不著此人又常常想起多得灵州野猫相助得空就买些熟肉鱼头当做猫食拿去“猫仙祠”裡给野猫们食用故此满城之中连人带猫无不念著他的好处特别是那些家猫野猫被他餵熟了更是出入相随行影不离招之即来呼之即去。 这天马大人在城头上点阅了灵州团勇然后传来张小辫说起张牌头手段不凡别看年纪轻轻却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轻而易举的剷除了盘据在城中多年的塔教妖孽深得本官和图海提督赏识如此人物放在捕盗衙门中岂不大材小用必当破格举荐出来推举到军中报效朝廷如此才能得以施展真实本领今日先调拨到团练中充做营官管领一营团勇。 当时清廷满人八旗兵和汉军绿营兵多是因为年久不用军纪弛废士卒懈怠再也不得昔日横扫天下之锋难以应付大规模的战事只有僧格林沁率领的蒙古马队东征西讨除了拱卫京畿重地还要四处镇压农民起义此刻朝廷紊乱天下动荡不安这支人马虽然精锐却往往扑灭了东面又西又生出乱来也自是疲於招架而守卫京城的大军又不能轻易调动只好命各地自组民团眼下灵州城裡有许多民团多是就地招募聚集这裡边不免鱼龙混杂更有许多招安来的响马草寇其中有一营的字号称为“雁营”营中皆为同乡同族的“雁户”最是驍勇善战衝锋陷阵恬不惧死但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其营官在前天守城御敌的血战中被粤寇弹丸贯脑而亡所以营头之职暂时空缺。 马大人深感雁营士卒悍劲又都是响马子出身难以被官军掌握唯恐其生出乱子来所以思量著要派个心腹的人统领此营可图海提督却认为雁营中的兵勇都是满身贼骨头屡屡在城中闹事可能暗中还有杀官造反之意根本不能留留下来必成大患应该尽快想办法除了此营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图海就提议让张小辫辖带此营表面上是提拔於他其实用心阴险狠毒是打算安排一个去处让张小辫和雁营有去无回。谁料想只因这一去才引出一场恶战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有分教:“千军万马似潮来尸满城郭血满垓。” 第一话 雁排李四 有道是“耕牛无宿草仓鼠有餘粮”拉犁耕田的黄牛一生辛勤劳苦却连果腹的草料都未必够吃临到老更要受一刀之苦还不如那些窃粮搬仓的鼠类吃着精粮养得肥胖安逸。人世之中往往也是如此真正任劳任怨出力气做事的未必讨得到什麽好处。马大人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机筹募团练守城御敌但那个酒囊饭袋般的旗人提督老图海却唯恐马大人在灵州城拥兵自重处心积虑地剪除此人羽翼先就是要除掉雁营。 这雁营之中皆为“雁户”出身也就是以打雁为生的“雁民”在灵州城西有好大一片芦苇丛生的沼泽地被称为“黄天荡”水草茂密无边不知覆着多少里数那些南来北往的大雁途经此地多会在黄天荡落脚雁乃守信之物每到迁徙之期天空中雁阵翩翩一队连着一队漫天皆是观之不尽。 世上打猎的猎户无非是挖陷阱下套子或是用弓弩、火统击射猎物如能依法施展出这些手段要打什麽熊罴虎豹或是狐狸黄狼自然不在话下却唯独是打雁最难俗话说宁吃飞禽一口莫吃走兽一隻野雁乃是禽中之冠自古被视为“五常俱全”的灵物哪五常“仁、义、礼、智、信”是为五常。 说雁有仁心是因为一队雁阵当中总有老弱病残之辈不能凭藉自已的能力打食为生其餘的壮年大雁绝不会弃之不顾养其老送其终此为仁者之心。 大雁不仅有仁更有情义雌雁雄雁相配向来是从一而终不论是雌雁死或是雄雁亡剩下落单的一隻孤雁到死也不会再找到的伴侣这是其情义过人之处。 天空中的雁阵飞行时或为“一”字或是“人”字从头到尾依长幼之序而排称作“雁序”阵头都是由老雁引领壮雁飞得再快也不会赶到老雁前边这是其礼让恭谦之意。 雁为最难猎获之物是因为大雁有智落地歇息之际群雁中会有“孤雁”放哨警戒所谓“犬为地厌、雁为天厌、酆为水厌”这三种生灵最是敏锐机警一有什麽风吹草动群雁就会立刻飞到空中躲避所以不论是猎户还是野兽都很难轻易接近地上的雁群。 雁之信则是指野雁是南北迁徙的候鸟因时节变换而迁动从不爽期至秋而南翔故称秋天为“雁天”这“仁、义、礼、智、信”的五常即便至圣至贤的人也未必能够做足所以依靠猎雁为生的雁户无不敬重野雁品行。 雁户猎雁的器械称为“雁排”是在一个渡水木筏子上铺设排枪先把排子隐藏在芦苇荡深处然后再由身手矫健的雁民身披簑衣头插雁翎寻着雁踪偷偷潜行到雁群栖息之地约是离着一箭之地便不能再接近了否则必然惊走雁群。 雁户们潜伏至深夜看那月冷星稀之际便突然点起一枝火把雁群中哨戒的孤雁好不警觉立刻振翅示警也就在这同时雁户急忙把火把浸到水中熄灭了继续稍无声息地隐蔽不动那些大雁从睡梦中惊醒正要展翅腾空逃命却现四野茫茫一片寂静不免怀疑是那孤雁误报便嘈杂着责备了牠一阵随后放下心来继续歇息。 雁户们躲在四周听得群雁逐渐安静下来已然熟睡就再次点起火头孤雁尽忠尽职立刻再次报警而雁户们仍是熄灭火把如此反覆几回雁群都被搅得心神俱疲牠们长途迁徙本就疲惫不堪又被孤雁一而再再而三地惊搅起来而芦苇荡中哪有什麽险情最后终于恼火起来活活将那孤雁啄死。 却不知如此一来正是中了雁户的诡计一是失了放哨的孤雁再者三番两次地惊搅早已是困乏难挡警惕性放低了许多雁户们趁此机会牵动排枪四下合围待到那些野雁觉大事不好从睡梦中猛然惊醒过来再想逃脱已经晚了都放雁排的射程罩住大多难逃中弹身亡的厄运这个猎雁的法子唤作“打孤雁”。 雁户们依靠猎雁过活也只勉强糊口常被官府盘剥削压榨赶上离乱岁月更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其中便有许多人仗着身手敏捷藏身在芦苇荡裡劫杀过往的客商做些替天行道杀富济贫的勾当也算是绿林响马中的一路。 后来这伙人都被马知府招了安都被编为灵州团勇号称“雁营”如今营管阵亡图海将军就推举张小辫去统辖此营因为图海暗觉张小辫查出将军府裡藏着妖道让他自已十分地下不来台以恐此人日后成为马天锡的左膀右臂心中自是阴恨起来打算找个机会要一举除掉这些心腹之患这正是:“朝中奸党横行日天下英雄失意时。”张小辫却还道这是上官抬举他哪裡晓得官场上明争暗斗的险恶之处于是带着孙大麻子和黑猫大摇大摆地前去应职想想那雁营裡少说也有**百号兵勇如今都要听张三爷的号令调遣真是得意非凡。 雁营中的老营管死后营中以其子“雁排李四”为这李四不过二十几岁是雁民出身的闹银响马擅能扎排使统故此得了个绰号唤为“雁排李四”又素有神手之称手中火器百百中他还有个自小相依为命的妹子“雁铃儿”虽然生得眉目秀豔体态绰约却是个巾帼不让鬚眉的女儿家胜过“水浒”扈三娘不让“西游”罗刹女除了能征惯战更有百步穿杨的手段随身一张雁头弯弓七十二枝雁翎箭向来是箭不虚必应弦此时也作了男装跟随在营中征战。 雁排李四早就觉得充为团勇给官府卖命虽然出生入死却不似官军那般有粮有饷远不如在黄天荡裡杀人越货来得痛快何苦屈身小就终日受人懊恼靠吃着顺气丸才能度日正思量着要带兵反出城去到时候天是王大老子就是王二管你什麽清军、太平军只要胆敢进得黄天荡便随着爷的性子一杀个痛快。 正这时忽闻灵州捕盗衙门的张牌头要来统领雁营雁排李四是足踏风云气冲牛斗的傲骨之人最喜欢结交天下豪杰心想:“久闻张牌头大名听得耳朵也快起茧子了既有机缘何不会上一会看看他是否果真是个出众的好汉子然后再走却也不晚。”当下出来相迎。 谁知双方一照面雁排李四还以为自已看错了瞧那张小辫猴里猴气的一脸泼皮相歪戴帽子斜瞪着眼小号官服穿在身上都显得肥大肩膀上还架着一隻黑猫只有旁边那个麻子脸的倒是生的虎背熊腰只看那身量步法料来也是得过些传授的壮士。 但灵州自古就有拜猫仙的风俗雁民们也尊猫仙爷爷一见张小辫肩头蹲着隻黑猫雁排李四等人便不敢太多看轻于他当即上前抱拳行礼可心中却是有些尴尬不太相信就凭这个泼皮般的小子怎有本事剿杀潘和尚和白塔真人那伙巨寇 张小辫惯会见什麽人说什麽话又得林中老鬼指点知道雁营之中多是草莽之辈便也抱拳拱手直接就问李四等人:“诸位好汉以前可都是啸聚山林的响马” 雁排李四和雁铃儿等人闻言吃了一惊“雁营”如今是受了朝廷招安的团勇官家早就表示对以前的所作所为既往不咎不知他又提这话是什麽意思莫非官府变了心意要去了我等不成想到此节不禁个个戒备起来悄悄将手按在了腰刀的刀柄上只等潜伏的官军蜂拥上来就亮出傢伙拚他个鱼死网破。 谁知张小辫却大言侃侃地说:“想我张家祖上就有人做过响马盗当年在绿林之中那也是有字号有踪迹的人物自古以来响马多为明盗遇到过往的客商大户先是放出一枝响箭为号这才显身出来拦住去路并要念动劫山赞子说:“此山为爷开此树是爷栽要想打此过十个驮子留九个牙崩半个说不字嘿嘿一刀一个草裡埋。”这就叫明目张胆连马颈上也要繫着铃铛走到哪响到哪如此方才算得上是梁山本色的明盗响马了绝不是寻常的草寇毛贼之流可比世人愚眼俗眼哪识得咱们“响马子”的来历更不知咱这绿林义气就不是那些龌龊儿男能学得来的诸位既然是响马出身想必都是慷慨洒脱的当世英雄让小弟有幸得遇实是三生有幸。” 张小辫前两天曾和孙大麻子暗中掘藏找出了白塔真人生前埋在城内的一匣子金洋钱他信从林中老鬼之言唯恐聚多了钱物招来祸端自毁前程在没做上高官之前不敢再动贪念此刻只好忍痛割爱把金洋钱全部带到营中当场分给众人以表结纳之心。 古人言:“士为知已者死”张小辫这几句话果真是说入了巷满满一匣金洋钱更是动人眼目那雁排李四等人俱是豪杰的襟怀草莽的性情一听之下无不动容都觉得先不论“张营官”本事如何单只这番器量以及仗义疏财的手段也称得上是宰相之材了能够说出这等言语绝非凡品此时虽然只是个雁营营官想来日后必成大事而且同为绿林一脉所出我等将来如能跟随在侧怎不得他些好处受用于是尽皆心服当场推金山倒玉柱呼啦啦拜倒了一片为的李四说道:“虽然我等多是出身于尘埃之中却也颇知英雄典故曾见古今事蹟晓得世间义气二字最重如蒙张三哥不弃愿先就此结纳了今后同生共死荣损相连不论刀山火海枪林箭雨永远追随左右。” 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在当时的民团兵勇当中多有拉帮结伙拜把子的风气若不用此便难以在军中立足这也该着是他们前世的缘份命中天数近合一见之下都觉意气相投愿意拜把子结为生死兄弟择日不如撞日雁营众人当即就撮土为炉插草为香张小辫、孙大麻子、雁排李四、雁铃儿以及雁户出身的哨官一同跪在地双手抱拳用大拇指指向自已心口当着那隻黑猫对天盟誓念起“插香令”来其令曰: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万众齐志名标青史; 江湖一把功业千秋;香火在手歃血为盟。” 张小辫幸得林中老鬼点破了自身命数只用三言两语便凭空得了一班好汉以性命相交真乃如虎添翼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如此一来何愁大计不成这正是:“逢山必要先开道遇水还得早架桥。”却不知张三爷率领着雁营何去何从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话 说书人 且说这座灵州城从古就以出产花猫闻名故此得了一个俗称唤作“猫子城”虽是个繁华锦绣的富贵之地却为国家正值用兵之际连年不断的战乱和灾荒一边是官府催征盘剥另一边又是贼寇四处洗劫附近的十里八乡多已被搜刮得民尽财穷。 那些个指靠着捕渔猎雁为主的“雁户”大多没有养家餬口的活路纷纷落草为寇但一打起仗来就是赤地千里荒效野地中除了成群结队出逃的难民哪有什麽走货的客商富户经过再也无处去杀富济贫。雁户们无非只剩下两条出路一是按照从古传下的旧例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在全伙被收编为团勇之后为国出力随着官府征剿贼寇;再者就是加入太平军揭竿造反。总之投到哪裡都躲不开冲锋陷阵要怪只怪自家没赶上好时候身为社会最底层的雁民又是生逢乱世不是刀下死就是枪前亡。 仔细权衡起来毕竟这第一条路有粮有饷又是名正言顺而第二条路则是诛灭九族的不赦之罪另外太平军是拜上帝的与灵州拜猫仙的风俗水火不同炉普通民众根本接受不了这个观念结果雁户们经过商议青壮之辈就随着领“老雁头”一同投了官府在战阵之中拿命换些钱粮装养族中的老弱妇孺。 老雁头死后雁营裡群龙无缺粮短饷这伙人本是黄天荡裡的响马子出身又不免时时恐惧官府猜疑正打算譁变了反出城去却在此时马大人派张小辫来做营官。 张小辫使出手段结之以财纳之以心雁营裡的草莽之辈果然感激不已都愿意追随效命众人按照绿林规矩设香结盟虽然只是插野草做香酌清泉为酒但这古礼是先贤所留传到后世万古馨香不朽念罢了“插香令”后各道生辰八字序过长幼皇天后土猫仙爷爷在上一个头磕在地上歃血为誓结成了生死兄弟。 那些开帮立会的绿林响马向来是以湖南洞庭湖贼巢中的“盗魁”为尊在入伙插香时都要念颂一篇“常胜赞赋”为证当时就连绿营官军中的兵将都暗暗效仿此例更别说是团练这种地方武装了所以才说官匪本是一家何以见得且听结义颂子: “雁字营裡传号令有缘兄弟听分明;今逢吉日开黄道我等结义来荒郊;探得名山修金楼地势巍峨气象高;南北英雄齐聚会到来都是大英豪;正副营官先请到十二哨头把名标;命人巡山去望风有无奸细听蹊跷; 再把盟坛塔筑好以凭结义认同胞;香焚头把纪周期羊左当年订此交; 留下千秋香一把后人结义胜同胞;香焚二把敬桃园万古义气尚凛然; 歃血盟咒何以似乌牛白马祭苍天;香焚三把为梁山兄弟论交把命换; 吾辈今朝来结义同心心德效古人。” 这是说结义要学古人一样做到金石不换、生死不移的才好古代人交结友最重的是个然诺不像当世的人们只知道口头结交起先有酒有肉时如胶似漆到后来遇到困难就反目无情。 同营之人按照古例拜成了把子自是欢喜无限虽然按年纪来论张小辫排不到众人头裡但他身为雁营营官众人都是尊他即便是比他岁数大的也称他为三哥张小辫也就稀里糊涂地认了与大伙称兄道弟摆开酒肉来拚了一醉。 原来自打张小辫从塔王古井中起出风雨钟灵州上空的塔云翻滚真是云生四野雾涌八方使得连日裡暴雨如注那雨下得就好似“悬河倒海”一般河道皆满淹没了不知多少低洼沟壑灵州城地势较高才未被水淹而正在城外围困的太平军粮草不足本是加以挖掘壕沟困城实际上仍是准备穴开地道炸城而入大雨一连下了几日火药多是受潮无法使用眼看军中粮草也已耗尽再也无力拔城只好聚拢部队准备撤围而去。 巡抚马天锡在城头上看出粤寇动向明知贼寇接连折了几阵加上没有粮草退得必定慌乱要是能有大队官兵在週边拦截灵州城裡的团勇趁机出城相攻来个内外夹击必定能杀他个片甲不回奈河江南数省都已陷落周围根本没有别的官军可以调动。 马大人也清楚正是因为灵州城孤掌难呜粤寇是想来就来所以退兵时必定疏于防范于是就盘算都要派数营精锐绕出去在路上伏击但提督老图海却是死活不肯同意灵州兵勇有限仅够固守坚城绝不能轻易出动一兵一卒与粤寇大军野战否则城防必然不稳如果贪功丢了灵州朝廷责怪下来可是万万吃罪不起。 但图海提督随后又说:“抚标和旗兵不能轻动但长毛髮逆的气焰恁般嚣张官兵任其从容彻走岂不是助长贼势依本提督之见咱们灵州的雁营骁勇善战咱们不妨就调遣此营出去截杀长毛。” 马天锡心知图海不仅心胸狭窄更是贪赃枉法唯利是图常常以各种名目到处搜刮财帛中饱私囊实是肥得流油他以有曾派人把几大车财物运回北京半路上却都教雁户中的响马子给劫去了所以他对这伙人怀恨在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早就有心除之而后快。自古道:“卵不击石蛇不斗龙”以这区区一营兵勇如何对付数万之众的大股粤寇马天锡本待不允但转念一想:“现在不能得罪图海这老匹夫而且如何能做到出其不意胜败之数还未可知。”当下筹划一番命雁营多携火器今天放假一天好酒好肉饱餐一顿到得晚间让他们在夜裡藉着雨雾从水门出城然后绕到黄天荡裡潜伏藏纳等粤寇经过之时趁乱截杀。 雁营上下得了号令皆知来日必然有场恶战但雁户多是悍勇之辈从来无惧生死吃饱喝足以后各自忙着整顿器械只有李四等人兀自陪着张小辫喝酒未散孙大麻子和李四都是豪杰器量拚起酒来接连乾了数碗都是一饮而尽又藉着酒兴谈论起武艺二人各自不服当场伸胳膊递腿比试起来。 张小辫量浅他是“三杯竹叶穿心过两团桃花上脸来”只吃了两三碗酒便已是东倒西歪坐也坐不稳了可身边的雁铃儿和几个哨官还在不住劝酒尤其是雁铃儿千杯不醉的海量举杯推给张小辫道:“三哥今天好兴头不妨再多吃一碗。” 张小辫眼花耳热舌头都短了半截自知再喝下去三爷就要归位了赶紧抬手推开送到面前的酒碗但他喝多了手底下没准竟然一把推到了雁铃儿的胸前一触之下感觉不是太对便随手抓住使劲捏了几捏迷迷糊糊地奇道:“看贤弟的身量也…也不……也不肥胖为何…为何长了如此一对好奶” 那雁铃儿又惊又羞臊得满脸通红赶紧把张小辫的手从身上推开当即柳眉倒竖“唰”地拔出腰刀这正是:“蛾眉变作蝉娟刃要杀席上轻薄人。”一旁的两名哨官见势头不对立刻站起身把她拦下雁排李四也知道自已这妹子杀人如麻伸手五枝令捲手就要命她是瞪眼就宰活人急忙和孙大麻子停下手来大叫道:“我的小姑奶奶今天是咱们雁营结义的大日子怎能动刀动枪妳竟敢对三哥无礼是不是不把我这个当兄长的放在眼中了快给我把刀收起来了!” 张小辫原本的十分酒意早被眼前这口亮晃晃的利刃吓得醒了一半多再定睛仔细一看雁铃儿方才赫然省悟暗道一声惭愧竟没分辨出这少年是个女扮男装的美貌小娘子绿林中最忌“戏嫂欺妹”这是三刀六眼的罪过真被人家当场剁翻在地也没什麽好埋怨的饶是他张三爷刚刚还自夸英雄了得此刻也被吓得气也不敢出屁也不敢放了。 雁排李四见这场面不尴不尬的岂是了局连忙打个圆场他说:“早就风闻在灵州城裡有个希奇古怪的说书先生能讲诸般“袍带公案”类的大书凡是经由他口中说来果是好听更能卜算吉凶祸福的兴衰运数咱们雁营今天晚上就要出城杀敌兵凶战危生死难料看现在天色尚早既然喝过了酒我等不如去街上閒耍一回听那说书先生讲几段故事再问问他雁营此去征战钝利究竟如何。” 张小辫求之不得赶紧说正合心意当下随着众人一同前往这正是“要知古往今来事须问高明远见人。” 此时粤寇围城城中家家关门闭户茶馆裡早已经没人去了只好到说书人的家裡去寻他一行人转街过巷最后来到一座精洁雅致的小院跟前上前叩开了门便有一个童子出来询问来意张小辫等人说明要找说书的先生讲古付过了茶资就被引到堂中众人分职位高低在两边客位依次落坐。 不多时那说书人出来相见只见这位先生不过四十来岁颔下留着短鬚是个白淨面皮体态削瘦他自称以说书讲古为生偶尔给人算命也一向都是阴阳有准但从来不用四柱五行更不须推演卜算只须察言观色就能知道来都的进退生死别人问他从哪学来的这等本事他却只推说是博古方可通今讲古讲得多了自然能够明白世间造物的兴废之理。 雁营潜出城外伏击粤寇是军机密事自不能轻易洩露另外张小辫自恃有林中老鬼指点怎会信一个说书人说些有的没的只是既然来了閒耍也不能不讨个彩头所以就直接问那说书人倘若我雁营临阵作战兵甲钝利如何也就是问问他胜败徵兆。 谁知那说书人一见张小辫竟然吃了一惊当堂怔了半晌脸上更是变了颜色道声:“失礼了在下万不敢在列位官长老爷面前卖弄见识。”说罢就要端茶送客。 雁排李四是响马子的脾气点火就着哪受得住一介市井说书之人的如此怠慢闻言勃然大怒“啪”地拍案而起拽出刀来骂道:“恁般不识抬举你这厮虽不长进却也是有两个耳朵的人九#九书*网收集整理难道就没听说过咱们营官-灵州张牌头的赫赫大名且看爷爷割了你这两隻没用的耳朵!” 那说书先生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也是个极倔的性子神色傲然“嘿”的一声冷笑只道:“自家从来不肯说虚妄之语但张营官的事情非同一般说不得不敢说说了必死眼下倘若用强相逼那麽是杀是剐悉听尊便死得倒还俐落些。” 正是:“只因算尽人间事惹得杀身祸一场。”毕竟不知这位“说书人”窥破了哪些端倪其中又有多大的祸端才让他抵死不肯明言且听“贼猫”下回分解。 第三话 撒豆罗刹江 上回正说到众人想要卜算雁营的前程运数谁知那说书先生非但不肯明言反而几句话惹恼了雁排李四李四当即拔出刀来就要削他一对耳朵孙大麻子却是耿直之辈不肯以强凌弱赶紧在旁劝阻。 雁铃儿也听得不耐烦了从位上站起身来对张小辫说:“三哥这厮言语不知进退怕不是个良善之人休要与他一般见识咱们回营去了。” 张小辫心裡同样是不怎麽痛快自已解嘲道:“三爷以前有位老道师傅就是在江湖上卖卜算命多年的金点大行家你们这些招摇撞骗的门道儿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你家张三爷。常言讲得好有卦口没粮斗若信卜卖了屋。”说罢哈哈一笑起身迈步就走。 书中代言这位说书先生也不是个平庸之辈自幼熟读经典诸子百家天文地理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若论起他的才华来就连那古时的大儒苏东坡、白乐天之流也不肯放在眼裡真正是胸怀万卷笔扫千军辩才无对文采无双更擅谈人命数言下从无落空但他念及世道衰颓无心功名退居在灵州城只凭着卖卜讲古度日。 他瞧出张小辫命数蹊跷只是不敢直言道破本想把他们打走了了事但此人生来便是心高气傲此时见张小辫走得洒脱心想:“若是让他们如此走了其本事岂不真要被人视为江湖伎俩”于是叫道:“且慢还望诸位军爷息怒既然来了不妨先听在下讲段罕闻的旧事消遣了再走不迟。” 张小辫等人本就是来听“讲古”的为了图个酒后的消遣看那说书人言语客气下来便消了无名之火回转身重新落座孙大麻子兴致勃勃咧着大嘴笑道:“不知先生要给咱们讲哪段大书可会讲武松武大郎大闹飞云浦俺祖上是山东清河县人氏最喜欢听这些梁山好汉的事蹟。” 雁排李四则说:“那些短打的听来总不尽兴倒不如说一回精忠岳武穆朱仙镇大破金兵或是说说大明英烈、燕王扫北这些书才打得热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乱点正不知要听些什麽却听那说书人开言道:“列位军爷咱自今日既不讲史书袍带也不讲公案短打只伺候列位爷台一段民间流传下来的奇异说话这个说话的名目唤作──《撒豆罗刹江》。” 众人都道:“这可希奇了从未听过甚麽撒豆罗刹江想那江水裡也能种豆子不成不知罗刹江是在哪裡此事又究竟是个什麽来历只听这个名目想必应该是水路上的事蹟了我等愿闻其详。” 只见那说书的先生整整衣襟清清嗓音“啪”地一拍醒木教听者收敛了心神才将这《撒豆罗刹江》的说话娓娓道来抑扬顿挫张弛合度讲起来有疾有徐果是引人入胜他先是唱了一套入话的定场词诗云: “怒气雄声出海门舟人云是子胥魂;天排雪浪晴雷吼地拥银山万马奔;上应天轮分晦朔下临宇宙定朝昏;吴征越战今何在一曲渔歌过晚村。” 这古诗单赞的是钱塘江潮此潮涨落之势浩大无极风波险恶凶猛常常吞落军民翻覆了过往船隻所以那钱塘江自古便得了个“罗刹江”的别称。 话说我国朝初年就在这罗刹江畔曾有一户贫苦人家当家的汉子姓黄名衫字颢年同妻子两个养着全家的爷娘子女开了间磨豆的磨坊起早贪黑辛苦经营勉强地度日家中从不曾有隔夜之粮吃了上顿愁下顿。 在早些年黄家本是地方上的大户修道积善的人家造桥铺路屡有善举正不知是从哪裡触怒了神灵家业传到黄颢年这辈竟衰落的不成样子夫妻两个每日哀叹求天求地地祷告不知这苦日子还要挨到几时要不要家裡上边有老下边有小真打算手挽着手一同投到罗刹江裡寻个了断才休。 有这麽一天黄颢年在磨坊裡给人家磨了一袋豆子那坊中没有拉磨的驴子只能用人力推磨出了满身汗水累个半死收工时天色已经晚了正待要关门回家却见不知从哪裡来了一位老客。 那老客个子不高小鼻子小眼水桶般的身材穿着一件白色的湖绸长袍装束诡异非常在黑夜裡煞是显眼他迳自来到磨房的门前满脸堆着笑与黄颢年深深打了一个问寻。 黄颢年回了一礼:“不知远客到此有何见教”那老客道:“正要有事相求故此讨扰贵人。”原来他带了一船货物回乡行至罗刹江裡遇到了大风浪满船的舟子和帮工都被捲入了水中这老客侥倖保住了船隻货物奈何没了舟夫水手船搁在浅滩上进退不得此地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故此想请黄颢年帮个忙替他看守一夜船隻货物等他到城裡雇来帮手早上再行启航当然也不能让黄颢年白忙活届时愿以一成货物相谢。 黄颢年虽然穷困却是个急公好义的男子见不得别个有难何况还有好处可分当下应允了:“这等小事何难之有远客只管自去晚生在此替你看管货物绝无闪失。” 那老客再三称谢叮嘱黄颢年飞万别使货物丢失即便我转天不能回来我家后人早晚也会来取然后匆匆离开连夜赶到成中雇佣帮工去了黄颢年就连家也不回了独自忍着飢饿劳累到江畔拢了堆火坐在地上守着船隻。 到了后半夜家中妻子放心不下提着灯笼来寻黄颢年与她说明原由妻子也说:“这是急人之难行善的事岂可疏忽。”当下两人轮流看守。 不料接连守了三天三夜仍不见那老客回来黄颢年虽然不肯失信又到城裡去找四处打听遍了都没有得到下落bsp;黄颢年开始有点不知所措同妻子一商量说不定那位老客倒楣走背字儿遇到哪路强人害掉了性命只是这船货物如何处置既然其中有咱们的一成何不到船舱裡看看究竟是些什麽然后再做计较。 夫妻二人打定主意进了船舱一看满舱都是黄豆不下千斤而且颗粒饱满黄颢年轻营了数年磨坊从未见过这种上好的豆子当下拿出大秤自取了一百餘斤回到坊间磨了豆浆没想到这些豆子做成的豆浆飘香四溢口感醇厚喝了一回想二回在市上口耳相传很快就卖个精光。 黄颢年夫妻两个把生意做得顺手了看又过了数日还是不见那老客踪影就决定再从船舱裡取些豆子大不了日后主家寻来连本带利一併偿还给他如此一来二去还不出两个月就把船裡的千斤黄豆取了一空。 黄家藉此了一笔外财真应了一顺百顺那句古话黄颢年本就是商贾人出身手中有了本钱周转经营自此赶趁时运不出几年就把家业赚得偌大置办了广厦良田家中奴僕成群一日比一日兴旺。 黄颢年时常感念当年那位老客要是没有他那船豆子哪有咱们黄家今日的光景他愈想愈觉得此事不同寻常有时与妻子说起来都道那老客形貌装束奇异未必是凡间的人物料来是五通五显之类的神灵看我黄家一门善男信女特意显出神通相助看来咱们应当修祠建庙每年多做几回道场感谢上苍之德。 可惜好景不常到了第五个年头上黄颢年只要晚上一闭眼就会梦到有人砸门开门看时见一伙凶神恶煞般的人直闯进来这伙人个个相貌丑陋狰狞皆是身穿白袍头戴古冠对着黄颢年连骂带打毫不客气口口声声说黄家欠了他譬老太爷一大笔钱并且拿出一个帐簿来一行行指给黄颢年看那帐簿上写得清清楚楚某年某月某日黄家用老太爷船上的豆子赚了多少多少钱又在某年某月某日用这笔钱做了什麽什麽生意赚了多少多少利润你这傢伙闷声大财还以为天大的便宜都教你佔了如今还帐的时候到了快快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黄颢年每天都会从这个怪梦之中惊醒醒来之后就看见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伤痕吓得他魂不附体茶饭不思瘦成了一副骨头架子自已心裡明白肯定是惹了大祸了赶紧请来一位能看祸福的居士询问此事吉凶。 那位居士擅谈因果听罢了始末告诉黄颢年道:“阁下果然是惹了因果上的事你命中本无富贵但你夫妻不甘贫困天天在家中对天对地诉苦不休结果反被那罗刹江裡的邪魔外道听见了假意前来点化于你骗你拿了水府中的东西现在连本带利都得还回去那五通五显多是山妖水怪从来不会有善心感应既有所施必有所取个古宿债相偿谁也救不了你要是你家产不够的话恐怕就得拿全家人性命去填。” 黄颢年被人一语点破情知大事不好唯恐祸及家中老幼自然是不敢怠慢匆忙备了整整十船上好的豆子又有猪牛羊三牲等许多供品行船到罗刹江中同妻子两个跪在船头焚香叩头将带来的所有物事全部倾入江中就看那浊水翻翻滚腾从江裡涌出无数大鱼张开大口争相吞食。 黄颢年暗自念声“阿弥陀佛”总算是还了这场宿债正自侥倖间忽遇狂风大作水底老龙惊半空厉鬼哭“罗刹江”中巨浪排空压顶而来一下就打翻了江面上所有的船隻使船上之人尽数莽身鱼腹江水泛滥之灾又吞没了黄家所在的村镇可叹黄颢年不肯守命自安虽得了几年富贵却赔上了满门性命真教“凭君纵有千钧力命裡安排动不得。” 这回《撒豆罗刹江》的说话虽是半真半假却又无假不成真只为劝那些怨天恨命之辈休要眼光浅、口头轻指天叫地地胡言乱语更不可贪图非分得来之物。须知道“富贵只是五更春梦功名好似一片浮云到头来万事皆空。” 这位说书先生对张小辫等人讲古真正是“说话仅凭三寸舌称出世上深与浅;醉翁之意不在酒只盼点醒梦中人。”果然指中了要害听得张小辫冷汗淋漓坐立不安却不知他张三爷能否晓得苦海无边早早回头且听“贼猫”下回分解。 第四话 三眼狐 且说“雁营”出战在即张小辫酒后带着手下哨官们听个说书人“讲古”讲的是一段《撒豆罗刹江》的说话。 原来那说书先生看出张小辫命数奇特知道他惹了大祸在身而且还要连累灵州城裡的军民人等不分男女老幼都得跟着一死个尽绝就算是鸡犬猫狗也留不来一条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他也不敢直言相告故此託借当年的一段故事加以点拨但说书人讲的事情与张小辫所遇之事肯定是不相干的只有其中的道理相通。 所谓“书不在厚有味则馨;言不在多有理则重”你要问“说书人”讲的这个理是什麽理他正是想告诉张小辫:“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随你小子现在使尽英雄早晚有一天宿债相偿凶神恶鬼必定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再后悔可来不及了。” 可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张小辫虽然隐隐听出些意思心中也觉得颇不安稳但他骨子裡认定自已绝非凡夫俗子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多是张三爷命中注定所得哪裡肯信这说书人乱嚼舌头。 张小辫眼珠子转了两转又想生死总有命富贵都在天反正张三爷本就是穷光棍一条无非凭着偷鸡吊狗的手段勉强度日过活想来能有今日光景也合着“否极泰来”之理天为宝盖地为池人生在世是混水的鱼受用一天就得一天的便宜。 说书先生偷眼相观见那张小辫仍旧是一副全然不以为意的坦然模样知道对牛弹琴了心中只是冷笑抱拳拱手尊诸位:“今日有幸伺候列位爷台一段说话也算是咱们有缘咱这说书之人只不过是凭着耍嘴皮子赚钱餬口无非讲些个风月谈些个异闻图个好听罢了自然做不得真其中如有疏漏怠慢之处还望官长老爷们海涵奈何这良辰短暂美景易逝再长的故事终有个了局的时候。”说罢他就推说时辰已经不早了命侍童送客。 雁排李四和孙大麻子等人更是没听出这段说话的玄机只顾听个新鲜热闹虽然未能尽兴也只索罢了都称谢道:“先生讲的果是希奇我等今后定当再来讨教。”当下拱手作别随着张小辫回到营中。 这些天来暴雨不断灵州附近的几处江堤都被冲开了口子一时间洪水暴涨吞没了好多村庄道路巡抚马天锡虽是本省的封疆大吏但还在官府手中控制的地盘非常有限周围各处多被粤寇攻陷眼见贼势之盛难以遏制幸好天降骤雨引动山洪作被大水淹死的贼人不计其数使得围困灵州城的数万粤寇失了后援加上粮草供给不上等到雨停洪落之际必定撤围。 马天锡看这两天的暴雨小了许多察形观势断定太平军肯定会暂时放弃攻城等他们流窜到别处大肆劫掠一番补充足了粮草兵源才会再次捲土重来眼下四周的道路都被洪水破坏如果没有水师接应这麽多太平军想后撤只能经过南边的黄天荡。 所以马大人调遣“雁营”趁夜从水门出城埋伏在太平军的必经之路上杀他个措手不及虽然不可能尽数歼灭至少能重挫粤寇锐气使其闻风丧胆、心存忌惮短期之内不敢再犯灵州这样一来官府才能有时间整顿军备招练新勇巩固城防。 张小辫看看天黑雨住就率“雁营”团勇焚起大香一同拜了猫仙牌位叩求猫仙爷爷灵验感应慈悲无边保祐“雁营”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随即整装结束教这近千名团勇各自背负了火药铅丸带着抬枪火统开了城下水门乘着舢板潜出城去。 此时乌云压顶四下裡黑得如同锅底城外到处都是粤寇雁营不敢用半点灯火全仗着雁民们常年在夜晚狩猎目力自是不凡摸黑把一艘艘舢板划入河道绕着水路直奔黄天荡而行真是神也不知鬼也不觉。 张小辫虽然充做军官却是半点不懂战阵厮杀之道好在身边的雁排李四和雁铃儿等人皆是身经百战之辈“雁营”响马以前经常与围剿的官兵厮杀也同地方上的民团作过战到后来又打太平军也不知做过多少杀人放火的勾当而且黄天荡是“雁营”的老巢到了其中就能佔尽天时地利就算太平军有十万之众也能在荡中杀他个人仰马翻。 舢板行了一夜到了转天早已雨住雷收张小辫等人坐在船头四下打望但见那天地间仍是隐晦无边水面上漂的一片片全是浮尸有道是:“人动杀机物能感知而天动杀机人莫能知。”当时天下纷乱遍地都有杀生害命之举这大概就是老天爷动了杀念单是清廷镇压太平天国这十几年的时间裡因为灾荒战乱而死的人口就有将近七千餘万您数数那时候整个大清国总共才多少人战事最激烈的这几个省真是十室九空人烟灭绝行出数十里也不见半个活人即便那些没被洪水淹没的村镇田舍也多是房倒屋塌空空荡荡连鸡呜犬吠声都听不到各处都是一派死气沉重的气氛bsp;张小辫做了雁营营官心下原本极是得意但在舢板上看到天灾兵祸的大劫之下满目尽是凄凉影象忽觉值此乱世即便真能搬迹了也难快活受用便对众人说:“我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咱们雁营捨生忘死拚着性命平寇杀敌不为别个只为了早日国泰民安让天下百姓再不受这离乱之苦。” 雁排李四和孙大麻子、雁铃儿等人闻言齐声称是心中尽皆叹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却不知张小辫心裡正在思量着:“若非是民丰物足的太平盛世张三爷空有家财万贯也没处花销享乐身居高官还得替上下排忧解难所谓“将军铁甲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如此整日地奔波劳碌耗费心血那能有什麽兴头” 雁铃儿见张小辫身边有隻黑猫那黑猫虽是疲懒却生了两隻黄金眼睛顾盼之际好生灵动但此猫只与张小辫一人相熟从不和旁人接近她好奇心起就问道:“三哥听说你在灵州城做捕盗牌头的时候活捉潘和尚、白塔真人一干巨寇全凭城中的猫子暗中相助可否真有此事” 张小辫早就有心卖弄些豪杰的物事此刻被雁铃儿一问恰是揉到了痒处便说道:“咱和野猫天生就是有缘提起灵州城裡那些家猫野猫之事实是稀罕得紧怎麽个稀罕真教开天闢地稀得见从古到今罕得闻昨天那个说书先生大言不惭还敢号称什麽──褒贬忠奸评善恶纵横捭阖论古今他也不过是能说几套老掉牙的古旧大书罢了连个老猫能言的说话都不会讲可恨那厮更是有眼无珠不识咱们当世的英雄好汉他要是肯跟在三爷身边做个师爷保管他这辈十能见些真世面单是咱灵州野猫的事蹟也足够他编几个拿手的段子出来。” 张小辫乘在舢板上随军而行眼见四野茫茫还远远未到黄天荡便顺口答应趁机对身边的几个人侃起“猫经”说是咱们灵州花猫多为汉代的胡种最具灵性神通至少有两百多种名品非是外地的普通猫子可比别看牠们整天东游西荡只知耍閒其实这人世间的事情就没有牠们不晓得的不仅能够感应吉凶祸福更有许多奇异能为。 你看那些灵州之猫无不是两色相间凡属此类都擅于调配“猫儿药”早年的猫仙谭道人就曾走街串巷售卖猫儿葯济世救人不知治好了多少疑难杂症但这猫儿葯只有野猫能配就连谭道人都不知全部秘方他虽精通猫道却也没办法掌握千变万化的猫儿葯。 原来在灵州城内外生长着许多草葯如果哪隻野猫被蛇蝎咬了或是受了什麽别的创伤牠都会自行去衔来几株葯草混合了服食用以拔毒疗伤这就是所谓的“猫儿葯”治起病来万试万灵但这配方随着季节时令变化到现在也没人知道野猫们是怎麽配葯的那可真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葯。 张小辫正说到兴头上雁铃儿等人也都听得入了神忽听一声“雁哨”响亮众人心中一懍情知有变还以为在途中遇到流寇却不知来了多少敌人纷纷在船上举起抬枪却见从远处的水面漂过来一件物事。 水面上那东西随波逐流起起伏伏愈来愈近顷刻间离得雁营舢板就只一箭之地了众人方才看得清楚却是一隻体形极巨的老狐狸身上跨着一颗大窝瓜浮水而来那老狐额前顶着个白斑乍一看就好似是有三隻眼睛牠挤眉弄眼地骑在瓜瓢上遇到“雁营”这数十艘舢板和一排排抬枪弓箭竟然丝毫也不惊慌直将众人视如无物。 雁营兵勇虽然骁勇善战却多是迷信鬼神之辈见这三眼老狐骑着窝瓜渡水而且不知避人物性反常多半是成了精的妖物见着牠可不是什麽好兆头杀之也恐不祥所以空举着排枪谁也不敢动手击杀。 雁排李四见那老狐神态鬼祟知其来者不善必是有些古怪的狠道:“叵耐你这孽畜来得不是时候看某结束了你的性命……”他担心用火枪动静太大探臂膀把背后的雁头弯弓摘下搭上一枝白尾雁翎箭便要抬手射去张小辫急忙拦下说道:“四哥且住这三眼老狐怕是冲着我来的不可轻易坏了牠的性命。”这正是:“劝君不可结怨仇结得怨仇深似海。”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 第五话 黄天荡 且说风雨钟凝聚的云气引得江洪爆城郊四野低洼之处都被大水淹没雁营的舢板队离了灵州城隐匿了行踪从水路奔着黄天荡而行途中满目所见尽是洪荒浩劫过后的凄凉景象。 谁知行到半途忽然遇到一只三眼老狐那老狐胯下骑着个窝瓜远远地渡水过来转眼间就到了众人身边雁排李四见这老狐行迹诡异不知主何吉凶当下动了杀机张弓搭箭就要将其一举射杀。 张小辫在舢板上看得亲切想起自已先前曾在荒葬岭见过此狐当时牠被野狗追得走投无路被迫吐丹逃生随后张小辫诱杀靼子犬的时候顺手从恶犬腹中剖出了”狐玉”这枚玉丹是那老狐吞吐日月精华多年所得岂肯轻易失却它此时渡水前来多半是想向张小辫讨回狐玉。 张小辫虽然是个好管闲事的祖宗专撞没头祸的太岁但眼下军情紧迫当务之急是要去黄天荡设伏他一生荣华富贵的成败都系于此战哪敢掉以轻心自然不肯为了一枚狐玉旁生枝节念及此处赶紧拦住雁排李四的弓箭说那是狐仙也未可知大凡物之异常者绝不可轻易加害否则必然招灾引祸不妨留牠一条生路。 当年唐太宗李世民救了一条赤练红蛇从而登基坐了江山医圣孙思邈年轻时治过井底的老龙才有幸得授四卷九九书从此医术大进可见凡是”非常之物”大多有其灵性倘若不曾为祸人间都不应该随便坏了牠们的性命积德者遇福种祸者埋怨冥冥之中因果关连往往都有吉凶报应跟在后头。 雁排李四听得分明奇道:”原来如此。”只得把”雁头弯弓”收了就见张小辫从怀中摸出狐玉放在当中一招那老狐遥相望见也似是有灵有识牠本来躲在荒山穷谷之地大水一到山里边有无数走兽都被淹死这老狐为躲洪荒才骑着窝瓜浮水避祸侥幸得以逃脱性命也不知挣扎多少时日没想到天数偶然机缘凑巧竟然遇着雁营取回了玉丹真是”水中失宝宝再回海底捞针针已得”那狐待到近前一口衔了玉珠吞落腹中随后再也不向雁营众人多看一眼自以狐尾拨水乘在瓜上去得远了不多时转入一片山坡背后不见了踪影。 人心之中的善恶原本只在一念之间不管是在暗室之内还是造次之间一动恶念凶鬼便至反过来也是倘若你善意萌生自然就有福神跟随张小辫难得生出一念之仁让雁排李四放过了三眼老弧自以为是积德行善的举动了却未能辫明妖邪善恶此事究竟是吉是凶还留着一段后话要说眼下暂且不表。 雁营舢板队又行出十余里遥看前方水面浩大丛丛生长的芦苇渐行渐密总算是进入黄天荡地界船到荡中四望无际一阵阵朔风吹过惊得散碎芦絮漫天飘飞灰蒙蒙的天空中偶尔有几只离群的孤雁哀哀而过也不知是投奔何方正是:”水近万芦吹絮乱天空雁阵比人轻。” 雁排李四为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指点地势:”这片荡子本是片半涸的湖沼历来都是野雁南北迁徙的地经之地北近大江南压六州覆着不知多少里数形势果是险恶荡中更有无数水鼠衔草洁泥筑成的天然堤坝形如三环套月鼠辈造化奇绝能够调节湖水涨落所以不管外边有多大的洪水经过荡子里的水位也不会变化一年到头总是半泥水水雁民自古就在这黄天荡里捕鱼猎雁为生识得各处坑洼沼泽和水面深浅。” 围攻灵州的太平军没有水师接应如今断了粮草供给只能从6路向南彻退但是附近的官道多被洪水毁坏太平军连日激战始终打不下灵州城再拖下去就会陷入进退无路的绝境所以他们不得不从黄天荡中的水鼠堤上南逃。 身为雁营营官的张三爷可对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之事一窍不通想那粤寇来势极大自已这边只不过一营弟兄往多了说还不足千人相差十分悬殊大战来临之际不免有些担心难以应对。bsp;好在雁排李四曾随老雁头久经战阵只因他们雁民雁户多为响马出身虽然被收编成了灵州团勇后屡立战功却仍有一世洗刷不掉的案底始终难以取得官府的信任但他与营官张小辫结为了异姓兄弟自然要竭尽所能相助他泰然自若地说:”三哥不必忧虑兵来将挡水来土埋这段长毛中的精锐不过十之一二其都是裹卷而来的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何况这黄天荡是雁营老巢水路错综复杂外人绝难识得到了咱这一亩三分地管教那些粤寇有来无回来一个咱宰一个来两个咱杀一双我只愁他人马来得不够多。” 雁排李四说完抬手命众团勇停住舢板营中每个兵勇都带着一枝”雁哨”这哨是用野雁脑壳打穿了制造而成吹响了呜呜咽咽曲声极尽哀愁凄苦还可模仿雁鸣雁啼此刻同时吹动来四野皆闻。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两个外行不知为何满营都吹雁哨正待要问就见周围的芦苇水巷深处忽然涌出无数竹排排上之辈多是头插雁翎身披蓑衣的猎户打扮而手中所持尽是杀人的利器无非是土铳、竹标、渔叉、梭标、雁翎刀。 原来当初老雁头为了在乱世中谋条生路带着许多雁民去灵州做了团勇但荡子里仍然留下了不少雁户这些人里边虽然不乏老弱妇孺但真要全伙出来其中能够提刀杀人的也跑有不下两千之众至今还是在黄天荡里做些月黑杀人、风高放火、有肉同吃、无粮同饿的勾当。 雁营兵勇都是黄天荡的子弟双方相见俱是欢喜大伙闻听老雁头阵亡的消息念其往日恩情不免尽皆哀叹咬牙切齿地要为”老领”报仇雪恨待到悲愤之情稍止雁排李四便为一众雁民响马们引见张小辫李四说:”张三哥是个义气过人手段慷慨的好汉荒葬岭神獒、筷子城老鼠和尚、躲藏在提督府的白塔真人都被三爷亲自擒杀真是为民除害人皆称快不仅如此这位张三爷更学了一身猫仙谭道人留下的本领深得巡抚大人的赏识如今咱雁营兄弟们都是追随着他杀贼立功。” 雁排李四是老雁头之后论起武艺见识来他更是数千雁户里一等一的好汉那些雁民听他是如此说的无不信以为真都争着过来与张小辫结拜。 张小辫暗道一声:”惭愧想我张三也能得有今日的名头”当下厚着脸皮对众雁民说道:”也不知前世烧了多少高香使得这辈子能结交到这么多兄弟真不枉小弟我为人一世了。我张三是个一刀两断的性子从不学那黏皮带骨、拐弯抹角的腔调今日前来正是要在这黄天荡里与粤寇厮杀一场还望各位好汉鼎力相助。有道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与其自甘埋没在尘埃草莽之中何不轰轰烈烈做回好汉若能立下一场平寇定乱的不世奇功必能千秋万古传颂不朽也好让后世知道天底下曾有过咱自雁营的字号。” 张小辫更知雁民都是穷苦出身所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对这伙人单单晓以大义说什么忠君爱国、青史留名的空头话可不顶用于是又信口胡编说:”自从粤寇作乱以来从南到北往州撞府席卷了不知多少金银财帛在身这些非分所得可比过往的贩货行商之辈肥得多了。而且据说这寇的脑曾是个有名的大海盗在海上劫过不少的洋人货船身上有大把的金洋钱在另外想必那些做过海盗海匪的人物也必定寻过龙宫宝藏所获之物自然都是奇珍异宝珠是夜光珠玉是盈尺璧。现在朝廷不分大事小情无不以平贼定寇为先只求各地尽早剿灭粤寇而那些长毛的贼赃所得谁有本事有胆子拿了就他奶奶算是谁的往后官家绝不追究。 先前张小辫曾给雁营兵勇们分过一些金洋钱”金洋钱”是民间的称呼其实就是异域海外的金币虽然在大清国里不能正式流通但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又铸造得格外精致考究谁见了谁不喜爱所以往往要价极昂远远出了金洋钱本身的市值雁民们听了粤寇身边携有金银财宝这些消息果然群情振奋纷纷表示愿效死力杀敌。 另外雁排李四还与周边的一些马惯有勾结安排人传飞雁令去把附近能加集来的响马子都找来眼下战乱连着天灾各处都没了活路见有这能横财的勾当都肯铤而走险一天之内就聚集了三五千人马水旱两路分为数队各有雁营中的哨官统辖又预备下土铳土炮多削竹枪乱箭乘在雁排上到处埋伏。 等到第二天天刚破晓就有探子来报已经望见太平军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军卒密密麻麻犹如蝼蚁一般队伍铺天盖地见头不见到尾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马雁排李四命各队人马分散到芦苇荡里隐藏行迹听得雁哨为号便一齐出来厮杀眼见一场血战在即这正是:”杀气横空红白冷征尘遍地白云寒。”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贼猫》下回分解。 第六话 猫喊 话说雁营近千名团勇会合了许多响马子在黄天荡中设伏布下了天罗地网般的杀人阵势这些人多是猎雁叉鱼之辈出身惯于施展埋伏手段那片荡子里又是水草横生芦苇茂密异常满目萧萧遮蔽了潜藏的险恶杀机水野之间荒荒冷冷静得出奇在外边根本看不出有丝毫异常。 到了拂晓时分草尖上晨露未消芦苇深处的水洼子里一缕缕薄雾缥缈眼看太平军就要进入黄天荡了张小辫急忙让雁排李四留下调遣兵勇准备伏击粤寇他则带着黑猫由孙大麻子和雁铃儿两个哨官跟随三人撑了一架渡水雁排前往水沼最深处的“雁冢”。 那雁冢本是黄天荡里的一座土丘后来被水淹没据说以前南北过往迁徙的候鸟群中常有许多年老力衰或是途中伤病难愈的它们自知永远也飞不到目的地了只好自行苦撑到雁冢上慢慢等死直到断气之前都会抬头望天眼睁睁看着翱翔天际的同类从来没人知道-为什么那些将死的候鸟野雁都会停留在雁冢上。但雁民们自古崇敬义气延续古时旧例从来不肯加害降落到雁冢附近的候鸟。 而关于雁冢还有另外一个传说当然就连雁民中最年老的猎户也讲不太清楚他的年代来历只是一代代口耳相传下来说大概是唐朝末年在五代十国那会儿有个将军被人害死在此地荡中的雁民们怜惜他死得壮烈就在雁家上盖了座低矮简陋的土地庙把将军尸骨藏在其中岁岁烧香年年叩拜。 即便是冷庙泥神受得香火多了也少不得灵动起来何况土地庙里的尸骸是个含冤负屈的武将不知是不是那英灵长存不减自从雁冢上有了这座“将军庙”土丘就开始下陷最终沉到水面以下随后天兆反常有无数水鼠衔石投草围着雁冢构筑起了一圈圈的堤坝竟然绵延数十里之长将各条流入黄天荡中的水系疏导贯通养得荡子里水草丰足旱涝不侵。 只是打这开始芦苇荡子里常有阴风黑雾涌动使得天地变色水路迷失这些天地间的反常异象时有时无从来没有一定之规可循雁民说那是雁冢里的将军怨气未散只要一刮阴风就预示这世上要有刀兵水火洪荒疫病之灾。 以前的人们对此深信不疑按照年头从外省买来穷人家的孩子童男童女凑成一对收拾齐整打扮好了之后活活投到雁冢周围的水域里淹死喂鱼以求水底神灵息怒保佑一方太平无事可始终也没见真起到什么作用甭管愚民愚众怎么供奉战乱天灾该来的是照样会来所以此地的香火渐渐荒疏了直明朝末年这个残忍的风俗才算彻底废除。 张小辫记得当初在“猫仙祠”中第二次遇到林中老鬼曾被告知自已眼下将星当头在这乱世当中能够武运亨通只要依照林中老鬼的安排布置行事无论是平寇还是杀贼战则必胜攻则必克要想在黄天荡中取胜就得用黑猫将雁冢里的将军尸骸引出来其中若有丝毫差错雁营就有全军覆没之险。 俗话说:“便宜都是套人的网说话尽是陷人的坑。”这话是一点不假可张小辫却鬼迷了心窍竟把林中老鬼之言都当作了金科玉律当真是言听计从自然是认定了成败全都在此一举于是急匆匆赶奔雁冢正是:“心忙似箭犹嫌缓排走如飞尚道迟。” 引路的雁铃儿自幼生长在黄天荡里各处水路最是熟悉不过撑着雁排渡水而行穿过密密匝匝的芦苇丛把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带到一片开阔的水面只见这苇丛深处水平似镜烟波浩渺幽深莫测。 雁铃儿下竿停了雁排告诉张小辫道:“三哥此处便是雁冢了那座将军庙就沉在水里底下常有吸人的漩涡卷动水性深浅难测这许多年来从来没有谁敢下去探过究竟。” 张小辫不太擅长水性最多会两下子狗刨般的手段到了水上禁不住心下栗六嘴上却硬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咱们雁营都是好汉子做事只求对得起天地良心人言都不计较信什么鬼神之说小的们只管放亮了招子且看三爷如何把那埋骨水底的将军请出来见见。” 孙大麻子历来不惧鬼神却唯独敬重古时先贤英烈此刻与粤寇恶战在即他也搞不明白张小辫为何突然要做这等怪事闻言急忙劝阻道:“俺的爷此事可由不得你使着性子胡来想来那位将军老爷也债个有英灵感应的水府郎君你怎好轻易惊动” 张小辫道:“倘若水中真有英灵理当助我雁营平寇杀贼。”说完命雁铃儿把排子撑到坝边那坝上都是拳头大小的窟窿被水鼠钻得密布无间贯穿相连水鼠这东西有点像是水狸子同样地牙齿锋锐能啃倒千年古树擅于筑坝围堤但这黄天荡里的水鼠在民间俗称水耗子或阴鼠精与水狸、河狸等物并非同类喜欢阴冷潮湿之所生性残忍狡猾可以入水拖了大鱼上岸又或是咬死栖于芦苇丛中的水鸟野雁为食其中的硕鼠甚至能够搏杀老猫它们在这片荡子里趁着水中阴气愈聚愈多数量难以估计只有灵州花猫才能镇伏。bsp;张小辫按照林中老鬼所授的“相猫之术”把“月影乌瞳金丝虎”推到水鼠洞前猫的性子是闻腥即动虽然灵州花猫从不捕鼠但造物相克它嗅得水鼠洞窟里的阴腥气息还是忍不住“喊”出声来。 可能有看官要问怎么是“喊”出声来原来猫叫之声自古分为数等凡是猫子都以能“喊”为贵比如恋灶畏寒之类的懒猫叫声是“唤”而最威猛的则称为“猫喊”那猫子喊非同小可真个是:“响到九天云皆散声入深泉游鱼惊。” 《猫经》里有言说是:“眼带金线者声如狮虎镇宅卧厅堂虽睡鼠也亡。”而水里的阴鼠精最为惧怕“猫喊”正是闻声即逃恐慌的情绪更是一传十、十传百迅蔓延开来那些躲藏在堤坝洞穴里的水耗子们都以为是大祸临头就见那母的衔着小的公的拖着老的从各个洞窟里蜂拥而出潮水也似地在堤上望外乱窜。 张小辫等人都没料到几声猫叫会惹出这么大动静看那无数皮光毛滑、锋牙利齿的水耗子夺路狂奔一道道浊流般地在面面涌过仿佛是天地倾覆的末日即将来临三人心下也自不胜骇异真教人头皮子麻雁铃儿连忙把排子划向水中只求离得愈远愈好。 水耗子数目多得惊人狭长的“鼠坝”上根本挤不下它们就有许多被迫掉进了水里那些阴鼠生来便能够涉水落水的群鼠挣扎游走一时间把寂静的水面搅得开锅也似。 忽然从水面陷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吸水漩涡水鼠们离得稍近便为卷入其中这一来使得水耗子更加惊慌雁铃儿叫道:“不好多半是潜伏在黄天荡水底的“弥洞陵鱼”。她识得此物厉害知道水面上是待不得了就把雁排驶到附近的一块高地上这地方本是株古木折断后残留下来的树根勉强可以落脚。 三人前脚踏上老树根后脚雁排就被打翻了只见水波分开从中露出一个水怪般的大鱼见头见不到尾鱼头足比那大号的磨盘还大着三圈鱼生得酷似人脸皮色如石嘴巴大得惊人张口吸水不断吞吃身边挤成一团的阴鼠。 世上万物依照天道回圈有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荡子里聚集的水耗子极多自然也有专吃水鼠的弥洞陵鱼所谓“弥洞”取的是吸水之意此鱼是个石性整年整年地伏在水底一动也不动但这时水面上群鼠云集嘈乱异常才引得它现身出来连带得水底泥沙涌起都跟着翻上了水面。 孙大麻子不识得弥洞陵鱼还道真是水上郎君所化之物不由得看得呆了而雁铃儿识得这陵鱼吸水之势能吞牛马她也不知张小辫如此行事究竟是意欲为何只好问道:“三哥大队粤寇转眼就到你现在竟要捉鱼吗” 张小辫却最是疲懒不过之辈即便身在险境也不忘图个嘴上快活信口就说:“妹子有所不知你三哥家里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娘在堂全指望捉住这水底的弥洞陵鱼回去好卖来养那八十岁的老娘…” 雁铃儿闻言甚为感动心想:“我这位雁营营官张三哥不仅足智多谋手段慷慨义气过人更难得的是为人至亲至孝出来征战都不忘奉养家里那“八十岁的老娘”俗话说万恶淫为百善孝为先现今世风不古能够如此真乃难能可贵。”自此对他更是敬爱。 可张小辫尚未说完就那那陵鱼忽然摇尾拨鳞竟从弥洞般的大嘴里吐出一具大骷髅来那骷髅好不硕大虽然全身皮肉尽消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饶是如此也要比身材魁梧的孙大麻子高出半截周身上下顶盔贯甲盔是日月飞虎盔甲是锁子百叶连环甲兽头护肩铜镜护心牛筋皮索为绦(ㄊㄠ)内衬鹦鹉绿的滚绣战袍不知为何缘故那一副戎装结束竟依然鲜艳如新。 张小辫伏在树根上看得分明心道:“真是猫仙爷爷显灵总算是把这位“爷台”从水里请了出来。”它埋骨水底千年果然是因为年深岁久形炼成大气候了却不知现形后究竟要怎样作怪这正是“白云本是无心物反被清风引出来”。欲知这具将军白骨如何能助雁营平寇杀敌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话 血战 话说那黄天荡里水路纵横覆着万顷芦苇地广人稀历来便是绿林中好汉出没的所在前临剪径道背靠杀人岗不知屈死过多少行人所以荡子里阴气极重。 书里有段交代当年的雁冢将军坟沉到水下之后庙祠崩毁尸骸被那弥洞陵鱼吞下但那是古时英烈遗骨披挂着避火渡水的护体宝甲使得一股无质无形、氤氲涳濛的英风锐气凝而不散落在鱼腹中虽然皮肉消腐已尽但白骨盔甲依然不朽不化。 雁冢水底的弥洞陵鱼贪婪无比只顾着吞吸落水的大群阴鼠奈何腹腔中有具骷髅堵着难以吞个痛快只得把肚子里的物事倒呕出来就见黑水滚滚翻涌从弥洞中冒出一具顶盔贯甲的大骷髅来白森森、水淋淋骷髅头的两个眼窝深陷好似两个无神的黑洞一般直视天空被宝甲托着浮在水面上忽起忽落。 当初在猫仙祠里林中老鬼曾告诉张小辫:“只要你在水面上见着了白骨将军雁营必能大破粤寇。”其余的细节则一概未说。 张小辫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透其中的奥妙他虽然先前对此事深信无疑事到临头却也难免在心中忐忑起来暗自骂道:“娘的娘是臭脚老婆养的看雁冢里的这具大骷髅虽然生前威风八面现如今可只是一堆无知无识的白骨怎能指望它去上阵厮杀林中老鬼那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他可别一时犯了糊涂掐算不准支给我一记昏招儿连累得张三爷把小命都搭进去。” 正自胡思乱想蓦地里一阵阴风透骨这阵阴风非比寻常吹动地狱门前土卷起酆都山下尘霎时间刮得天地变色雾气皆散张小辫三人全身打个冷颤再看水面时就见弥洞陵鱼与那白骨将军都已沉回了水底只剩下大群水耗子在堤下夺路奔逃。 雁铃儿看雾气散了不敢怠慢急忙拖回翻倒在水面上的排子载着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躲入芦苇丛中会合了埋伏在附近的雁营团勇。 张小辫伏在雁排上心中兀自狐疑不止实在想不出那葬身水底的骷髅将军能有何作为他却不知道原来那骷髅身上披挂的宝甲是套久经战阵的古物其中沉积的煞气极重千年来不见天日一旦出世顷刻间就引得阴风拂动吹得万千芦絮随风摆摇把笼罩在黄天荡里的薄雾都卷散了待得煞气散尽那具宝甲也自支离破碎再次与骷髅白骨没人了雁冢的水底。 您别看这阵风来得容易去得快可在兵家成败之事上却往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想来古诗有云:“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当年后汉三国赤壁矶头一场大战要是没有“泥鳅造洞”引东风什么苦肉计、连环计、反间计也只落得奇谋无用倘若武侯借不来东风哪能有后来的火烧连营所以有篇赞子单赞这天底下风的好处其赞曰:“风、风、风、东西南北风无影又无踪;收拾乾坤尘埃净移阴现日更有功;擒杨花催败柳江河能把扁舟送;拥白云出山峰轻摆花枝树稍动钻窗入帘去烛影又摇红。” 雁冢水底的宝甲引出了一阵阴风与雁营在黄天荡设伏又有什么相干原来太平军起兵攻打灵州城师久无功又逢四周洪水陡涨断了粮草补给使得军中人心慌乱只好趁着雨停洪落匆匆撒兵。 可官道被洪水冲毁了大半许多地方根本无路可走唯一可容大军通过的去处只有黄天荡了大队歹平军偃旗息鼓连夜撤退从山路上逶迤下行相次到了荡边队伍已多不齐整一步懒似一步拂晓时就见那荡子里薄雾弥漫静得出奇。 太平军中统兵的领是久经沙场之人熟识兵机疑心也重能够通过占风望气来相形度势他虽然知道灵州周边没有大队官兵但到得近前看出那黄天荡的雾气里隐隐有杀机浮现料来此地险恶一时未敢轻入正要派出探子另觅道路。 却在这时忽见从荡子里逃出许多水鼠就从身边掠过往着野地里乱蹿而天地间又是疾风卷动扫净了荡中雾气那太平军的领看得明白反倒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深知水鼠习性水耗子惧人见人就钻洞既然遍野逃窜那黄天荡里肯定没有伏兵只是物性反了时令而已再说雾尘消散进去就不会担心迷失道路就算里边藏着些个毛贼草寇量也不敢冲撞我大队军马除非他们活腻歪了。 再加上连夜行军士卒疲惫松懈如此一来太平军也就大意了连探路的前哨都不曾派遣一队接着一队蜂拥而来从各道鼠堤上进入了芦苇丛深处密密麻麻的军卒犹如一条条长蛇见头见不到尾穿过黄天荡缓缓向南移动。 中军行到深处正自慌慌而走就听得一声雁哨凄厉长长的呼啸声撕破了隐晦的天空哨音未落已从四面八方的芦苇丛里冒出无数雁排上面架着土铳土炮更有许多团勇使用抬枪朝着堤上毫无防备的太平军攒射起来。 一时间枪炮之声大作震耳欲聋荡子里硝烟弥漫血肉横飞太平军猝不及防做梦也想不到荡子里能有清兵看情形绝不是小股人马芦苇深处的雁排忽隐忽现不知来了多少官军。bsp;而且太平军行军时摆出的是几条一字长蛇阵突然被打到七寸上不得不仓促应战各队人马之间难以互相接应毛也不能相顾兵卒心中多是惶恐混乱之下突然接敌在狭窄的水鼠堤上你拥我挤根本辗转不开人撞人自相践踏马撞马尸横遍地大队人瞄一乱十杆抬枪里放不响一杆。 但那“雁营”早已埋伏准备了多时正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排火枪轰过去太平军就倒下一片尸体眼见死的人多一具具尸体不断滚落水中把湖水都染作了赤红。 这支围攻灵州城的太平军大多是被裹来的俘虏和乱民十成之中倒有七成多是乌合之众遇着恶战一打就散他们不知荡子里的深浅数万人马都涌向没有官军截杀的沼泽地也有慌不择路地纷纷跳水逃窜带队的官长喝止无用只好提刀砍了几个逃兵但此时兵败如山倒又哪里遏止得住。 雁营备了许多丈许长的竹枪这种竹枪又长又利即使对方想欣身近战也构不着一排排攒刺过来也根本无法抵挡团勇们见粤寇阵势大乱便从后赶杀过去举着竹枪到处乱刺把落水的太平军都刺死在水里其余陷到沼泽里的更是不计其数死尸填满了水面。 唯有行到雁冢附近的太平军中军都是来自粤西老营的精锐而且太平军里为的将领也清楚要是不能在荡子里杀条血路冲出去这支兵马就会全军覆没所以不顾死伤惨重指挥着在排枪轰击下幸存的兵卒把那些中枪伤亡的同伴堆成掩体抵挡住芦苇丛中不断射来的弹丸并且火铳弓箭还击就地死守不退。 埋伏在四周的团勇、雁民、响马子杀散了大队粤寇之后现整个黄天荡里就剩下雁冢一带还在激战便以雁哨相互联络各队人马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雁营虽然骁勇善战但遇到太平军精锐之部也难轻易占到上风双方兵对兵将对将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只见刀枪并举剑戟纵横迎着刀连肩搭背逢着枪头断身开挡着剑喉穿气绝中着戟腹破流红直杀得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这正是:“棋逢对手无高下将遇良才没输赢。” 张小辫在灵州城里多次见过战阵厮杀都无眼前这般惨烈眼见自已雁营里的弟兄们死伤无数也不禁咬牙切齿两眼通红正在两军难分上下之时众人远远地见粤寇阵中有一个身材魁梧之人连鬓络腮胡子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骑着高头大马穿了一身锦绣黄袍身上带着宝剑和洋枪指挥若定周围有数十名军士举着盾牌将他护卫其中看他那装束气魄皆是不凡料来是个为的草头伪王。 雁铃儿久和粤寇作战能识得伪王服色点手指道:“此贼必是统兵的占天侯。”说罢挽开雁头弓搭上雁翎箭开弓好似满月箭去犹如流星口里叫个“着”字“嗖”地的枝冷箭射出正好穿过盾牌缝隙把那占天侯射得翻身落马摔倒在地太平军顿时一阵大乱知道主帅阵亡再也无心恋战了。 雁排李四见粤寇军中脑中箭落马知道时机已到鸣鸣吹动雁哨雁营团勇们听得号令都拔出雁翎刀在手蜂拥着冲上前去翻过堆成山丘般的尸体舍身撞入人群里挥刀乱剁。 雁户所用的“雁翎刀”身长柄短背厚刃薄最适合阵前斩削在近战之中尤其能挥长处只见凡是长刀挥过之处就是一颗颗人头落地整腔整腔的鲜血喷溅真可谓当者披靡孙大麻子也杀红了眼在人丛中一眼瞥见那占天侯中箭带伤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就抡着朴刀上前杀散了持盾护卫的太平军打算一刀削下那占天侯的人头。 谁知占天侯身边常带着一个容貌绝美的侍童那厮在混乱中倒地装死趁孙大麻子不备朝他身上一剑刺去孙大麻子虽是武艺清熟临阵厮杀的经验却不老道他贪功心切只顾着要杀占天侯不曾提防别个猛然间只觉后心一凉已被利刃穿胸而过当场血如泉涌竟教那侍童坏了性命可叹“瓦罐不离井上破为将难免刀下亡。” 雁排李子恰好在旁边看个满眼但乱军之中事突然想去救人已经来不及了他与孙大麻子是结拜兄弟兄弟死如断手足不由得怒火攻心眼前一阵阵黑断喝声中抬起手来把雁翎刀劈将过去只一刀就剁翻了占天侯的侍童抬脚踢开尸体又待再去剁那为的占天侯。 却不料那太平占天侯虽然带箭负伤却是悍勇出众仍要作困兽之斗他倒在死人堆里还握了柄短铳在手不放看见有人过来就一枪轰出不偏不倚恰好打在雁排李四头上立时鲜血飞溅翻身栽倒这正是:“阴间平添枉死鬼阳世不见少年人。”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话 赏孤令 且说雁营与太平军在黄天荡里一场恶战真杀得“人头滚滚如瓜落尸积重重似阜山”雁排李四在混战之中直取敌占天侯不料中了冷枪饶是他机敏过人躲避的极快奈何离得太近竟被铅丸铁沙射瞎了一只眼睛倘若再偏个半毫一厘恐怕就得当场被铅弹射穿了脑袋。 雁排李也也当真悍勇不顾自已眼眶里血肉模糊侧地后翻身便起狂了一般挺着雁翎刀合身扑上一把揪住那占天侯披散的头硬生生从地上拎起来夹在服下勒住颈项在阵前将其生擒活捉。 其余的太平军见大势已去顿时四散溃退丢盔弃甲争相逃命走不及的纷纷弃械投降雁营团勇杀顺了手根本不肯留俘追赶上去逐一剿杀抡着刀看见活的就砍撞见动的就杀这场恶战直打到黄昏薄暮才停荡子里的水都被鲜血染红了。 雁营派人飞驰灵州城报捷剩下的大队人马都留下收治伤者归殓尸骸从古到今兵凶战危有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一举击溃了大股粤寇还活捉了贼酋占天侯但到最后清点下来已方营中的“团勇、雁户、各路响马子”也死伤了不下两千多人。 雁排李四坏了一只招子满面都是鲜血所幸弹丸没有入脑有随军的郎中赶来用能化五金的水银化去嵌在他眼窝里的铅子才算保住一条性命。 张小辫在旁看见身受重伤的雁排李四与横尸就地的孙大麻子当时就想要嚎啕痛哭一场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来心里边都凉透了要多后悔有多后悔:“要是早知道林中老鬼指点的这场荣华富贵是要搭上自已手足兄弟的性命三爷我宁可不要也罢孙大麻子与我豆过命的交情当初二人一同从金棺村里逃难串来向来是互相照应帮衬如兄似弟后来大伙拜把子结成生死兄弟只盼着将来有朝一日能够同享荣华共分富贵想不到今天竟已人鬼殊途了。” 以前张小辫没少看过生死之事可那都是与自已不相干的见得多了心也木了直到此刻真正折损了手足兄弟方才知道生离死别之苦一场仗打下来原本好端端的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心里如何能是滋他便有心弃了雁营营官之职打算远远逃开为上可又一寻思值此天下大乱之际世上哪还有什么太平的去处现今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倘若不是奔着这一条道跑到黑孙大麻子岂不白死了他脑中胡思乱想的好半天也没个定夺。 雁铃儿为兄长裹扎了伤口二人就过来劝解张小辫毕竟打仗没有不死人的而且人死不能复生但是经过今日一战咱们雁营必定名扬天下这些兄弟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与其献俘邀功不如就此将那贼酋开膛摘心祭奠阵亡兄弟们的在天之灵。张小辫心神恍惚点头道:“全凭四哥作主。” 这时暮色低垂黄天荡里凄风凛冽笼罩着愁云惨雾“雁字营”的一众团勇们早已把尸骸收拢掩埋坟前草草地设了灵棚牌位雁排李四命手下人将那被俘的“占天侯”捆成五花大绑带到灵位跟前。 那占天侯肩上中的箭簇尚未拔出伤口处的鲜血不断滴落跪倒在雁排李四面前乞命道:“告壮士饶我性命则个……” 雁排李四拔了钢刀在手冷冷地指着一排排灵位道:“饶你这厮性命不难你只须让我这许多兄弟点头应允。”说罢手起刀落一点清风过处占天侯一颗人头落地满腔的鲜血冲天雁排李四又让在旁站立听命的两个刀斧手上前挖出人心就于那灵棚下祭飨了。 雁营中的阵亡之人多是黄天荡雁民的父兄子弟设灵之时哭声震天有妻子哭丈夫的有老娘哭儿子的也有那兄弟哭手足的按照绿林旧例有哨官抛撒纸钱念颂“赏孤令”。 令曰:“山遥遥、水迢迢两座明天搭座桥;端起连浆带水饭又拿香锞并纸钱;高声叫住众英魂黄泉路上停一停;站住脚步莫回头听我赏孤把话传;当日有缘结金兰恩义可比日月辉;恩深似海恩无底义重如山义更高;同来吃粮把兵当共赴沙场血染袍为兄弟命丧黄泉阴阳相隔难相见冥钱烧纸虽不多还望英贤来领受愿你等早升天界佑我等福寿绵绵今生不得重聚来世还当效桃园。” 开罢了令咒众人在一片悠悠鸣动的雁哨声中焚化送了灵位当夜就在荡子里宿了营转天接着军令雁营要返回灵州城那些前来助战的雁户和各路响马都在战场上的死人堆里剥取了许多财帛有的人得着钱物就辞别了自行回去更有不少野心大的响马草寇不把生死当做一回事情只想趁着战乱接着财便投奔到雁营之中充为团勇。 如此一来雁营出城时不过近千人的队伍经黄天荡一战又折损了许多弟兄但收兵回去的时候倒反多了一倍有余于是就在半路上重新结纳整顿了入伙必须插香立誓这是当时民团里的一种风气只有结成生死兄弟相互之间才能以性命相托无非是设下插香堂排令开山。 以营官张小辫和雁排李四为底下的哨官和团勇都依次排开放令道:“东山的汉子西山来鸟为食来人为财蝴蝶只为采花死赵老儿伴着珠光亡。有缘兄弟到山堂管你登台不登台先设三十六把金交椅次摆七十二条银板凳龙归龙位虎归虎位有位的入位没位的站排。”bsp;天下的盗贼响马虽然散布四方但从汉时有绿林军赤眉军造反以来也自行结成一党在各地遥相呼应各朝各代均有盗中魁作为统领那盗魁也称“总瓢把子”占据着八百里洞庭湖洞庭湖万山环列连着三江司掌着天下形势历来就是盗贼的老巢黄天荡里的雁户响马只不过是其中的一脉分支而已。 由于这回进雁营入伙的多是外人必须由雁排李四亲自拿“套口”过问新进团勇:“今日午时开山门众位兄弟听真切九道安了生死路哪个敢进这山门不是能人莫入门不做兄弟你别来身家不清早早走底子不足早回头冒充行家赶紧走查出来了要人头不是为兄情面冷今日山中正凶险上四排兄弟犯了令自已挖坑自已跳下四排兄弟犯了令三刀六眼定不饶。” 入伙之人听清了规矩则要各自报清身份来路也都得拿切口套词来讲比如说“耳听兄长把我唤整顿衣冠来参见今与众兄幸相逢实是前生信有缘众兄有胆又有识个个都是有名人怜我愚笨是后进言语不周望海涵某地就是生我的丝某乡某村那是我家园某年某月我母有难某月某日我就下了凡某山某寨插了香今日结义投雁营入营自当遵号令吃咒赌誓表心迹上不敬兄把头断下不爱弟挖心肝如不敬兄不爱弟让我短命落黄泉。” 营官还要问:“有何凭证”后进就答道:“以裁香为凭。”这时要把手里的草香折断表示倘若有违此言就如这炷香一般落个一刀两断的下场。 雁排李四把能留的人都留下根底不清的则一律打回去重新清点营中团勇共计两千二百出头实力扩充了一多半自是欢喜庆幸只有张小辫心下犯着嘀咕眼见兵马愈来愈多这可是仗要愈大愈大的兆头大概死的人也会愈来愈多照这么打下去还不知要死伤多少手足兄弟张三爷眼下走的这条路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尽头料来多想也于事无补听天由命罢了。当即整顿队伍回城听命。 雁营在黄天荡大破粤寇之事果然震动了天下京城里的皇上听得捷报喜动龙颜谓我国朝中兴在望当即亲提御笔写了“忠勇雁营”四字让兵部破例给张小辫加了参将之职别看是正三品的武官也拿着朝廷的俸禄但实际上却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衔还是让他做他的营官另外作为封赏今后营中的团勇皆加双饷。 图海提督本想藉着太平军的刀子除掉灵州雁营谁想得了这么个结束反倒成全了此辈又觉得张小辫和雁排李四的手段了得在城中又是死党众多要逼得他们紧了恐怕生出别般大乱子来也只好暂且衔恨隐忍在心而且调遣雁营截击粤寇正是他出的主意当然免不了奏报朝廷给自已邀功请赏这些事情都按下不表。 只说时光易逝寒来暑往过完了秋冬又到了春夏之交张小辫蒙受巡抚大人赏识充做了雁营营官他虽不懂战阵杀伐之道但手下的雁排李四等人多是当今世上骁勇善战的将材更肯为他用命统率着雁营团勇接连不断地与粤寇交战到处攻城拔寨收复了灵州城附近的好几处重镇。 这一天雁营回来休整队伍张小辫寻了个空独自来到“猫仙祠”里那些野猫们见有熟人来了都拥到祠中与他厮耍。 张小辫喂那些野猫们吃了些东西便翘起二郎腿倚倒在神龛上这半年多来他经历了无数杀伐之事蓦然间生出一阵感慨当初做梦都想求一场荣华富贵可天底下刀兵四起也不知张三爷何年何月才能有顿安稳饭吃早知道作人辛苦先前投胎的时候还不如求那轮转阎王给三爷托生成个灵州野猫倒落的逍遥快活强似整日出生入死无休无止。 正恁般烦恼忽听有个枯柴般的声音冷冷说道:“兀呀故人别来无恙否”张小辫心中一惊忙从神龛上跳起身来抬眼看时已见猫仙祠里多了一人那人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灰袍就好像是从古墓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古旧服饰又蒙着个面只露出两只毫无生气的眼睛不是旁人正是以够指点祸福吉凶的“林中老鬼”。 张小辫半年不见此人想不到今天竟自已找上门来了正有些紧要的话想问他连忙唱个大喏谁知还来不及多作叙谈却听那林中老鬼突然开口道:“张三爷你大祸临头性命都将不保了还有心思在此闲耍!”这正是:“你自闭门家中坐难防祸从天上来。” 第一话 长面罗汉 世上历来有种旧说所谓“事不过三”张小辫在猫仙祠第三次遇林中老鬼可与前两回的境遇大不相同了那老鬼见面就说:“张三爷近日要惹来杀身之祸到时候性命难保。” 张小辫这将近一年多来久在军营战阵之中出没随着雁营剿过塔教打过太平军经得多见得广了遇事已不如从前那么慌慌张张、毛手毛脚但他得有今日光景全凭林中老鬼暗中点拨知道此人有神鬼难测之机不言则已言则必中见他如此一说岂有不信之理。 张小辫脑中一转心想:“当初你这个老儿可是亲口许下若是张三爷真有马高镫短的时日则必来帮衬扶持岂能说过了不算”于是忙对林中老鬼说道:“小子当年饥寒交迫生计无着幸得老先生不弃三番两次指点迷津否则早就成了路倒喂了野狗现在连尸骨也剩不下了还求你老人家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再指点小子一条生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林中老鬼仿佛是个死人般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言说道:“老夫早就说过看你张三爷的气色极高必主大富大贵才有意在暗中扶持于你。但须知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雁字营杀人太多惹得凶星犯主所以命里注定要有一场大劫可只要躲过了此劫你今天飞黄腾达再无阻碍碍功名利禄不求自得扫地也扫出金锭子来可这天罗地网的劫数连神仙也算不出来怕是不那么好躲真要该着你死纵有一千条性命也就此休了。” 张小辫大惊失色咕咚跪倒在地涕泪齐流恳求林中老鬼务必相救则个张三爷前边十几年穷困潦倒度日如年水里火里扑腾了多时好不容易熬出点头绪了可还没等到安稳受用就要如数被老天爷收走了真是“早知富贵生前定悔却从前枉用心”。 林中老鬼道:“暂且不必如此惊慌老夫既然当年跟你说了要周全你一世荣华富贵遇此大劫临头之际自然不肯袖手旁观古人言物有一变人有千变若要不变除非三尺盖面。只要张三爷你依着老夫之言行事不管是天诛还是地劫皆可如覆坦途必保万无一失。” 林中老鬼说完就从祠堂中的许多野猫当中拣出一只大花猫来并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漆封存的竹筒子都交给张小辫问他:“可识得此猫” 张小辫也不知林中老鬼是何用意用眼一打量看那只大野猫只见它一身锦绣也似的花纹生得呆头呆脑憨里憨气而且尾长爪短猫脸奇大额上顶个“丰”字。张小辫学过《云物通载》里的猫谱、猫经如何能不认得便答道:“按照猫相之说此猫名为长面罗汉的便是好像是个从来不会开口的哑子猫。” 林中老鬼道:“这猫儿确是唤作长面罗汉生来就是个佛陀的性子金童耳、玉女腰、仙人背虽然驯服木讷但它并非是不会叫唤的哑子猫只是愚民无知认定此猫妨主是个降祸的太岁耗气的鹤神所到之处总有灾殃出现。其实不然它是能见凶相征兆开口必主不祥故此轻易不肯开口从今日开始你要时时刻刻将它带着身边形影相随寸步不离什么时候你听到长面罗汉开口也就是你命中劫数来临之兆到时候你须立即打开竹筒这竹筒中自有回天之术务必依照其中指引行事切不可有丝毫怠慢否则你张三爷必死无疑。” 林中老鬼又告诉张小辫:“日月有盈亏星辰有失度为人岂无兴衰老夫虽然深知此理又看出凶兆已近在眼前了但天机最巧天意难料却也说不准这劫数究竟是几时来又是如何来故在竹筒子里留下回天保命之策如今老夫所能帮衬于你的仅此而已到头来能不能留下小命就看你张三爷自已的造化了咱们之间的缘份到此也就尽了今日一别此后再无重逢的时日所谓相见何太迟相别何太早三爷你就好自为之吧。”说罢扬长而去迳自转入猫儿巷中不知去向了。 张小辫听了个一字不漏真教人心惊肉跳自知此劫厉害怕是避不过去难免惶恐不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低头看见身前伏着一只长面罗汉猫自已手中又握着个函封牢固的竹筒子里面沉甸甸的触之有铜声似乎装着几件细小金属器物这才明白刚才经历的真真切切绝非南柯一梦忙朝林中老鬼离去的方向拜了几拜心中空落落的若有所失。 张小辫想到自已在“金棺坟遇仙、瓮冢山挖出僵尸、松鹤堂药铺换猫、槐园掘藏、筷子城撞着老鼠和尚、荒葬岭擒杀靼子犬、从古井中打捞青铜风雨钟、提督府捉拿白塔真人、黄天荡大破粤寇”这种种离奇绝险的经历算来都与林中老鬼脱不开干系。bsp;俗话说得好:“幸灾乐祸千有人替人分忧半个无。”这世上冷眼看热闹的人向来是要多少有多少可一旦你有了难处要寻个能在关键时刻提携帮衬一把的人却总是找不出半个张三爷命中能遇到林中老鬼相助已然是福份不浅了有道是“神龙见不见尾”这等奇人异士的踪迹也正该如此。 张小辫胡思乱想了一阵又将林中老鬼最后留下的话语仔细揣摩了几遍虽然不得要领却也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性横下心来揣了那枚竹筒抱起罗汉猫迳自回到营中。 自此一后一连数日张小辫只在营中守着“长面罗汉猫”这一人一猫朝夕相对寸步不离他不知究竟祸从何来整日整日地提心吊胆唯恐此猫忽然开口给他来个措手不及可那罗汉猫一如常态始终不见有丝毫异状。 这一天晚间张小辫在营中凭几而坐长面罗汉猫就伏在他身前桌案上睡得正香忽闻飞檄传至急如星火原来有官军与粤寇在雷州激战上锋要调遣灵州连夜驰援接令后一更擂鼓聚兵二更点将出城片刻不得延误。 那军令如山张小辫自然不敢有违又思量着与其在城中苦等劫数来临实在太过煎熬倘若三爷命中真有一场大劫须是避得过初一避不过十五躲了霹雳也躲不开雷公但人挪活树挪死倒不如随军出去见机行事当即便同雁排李四等人聚拢本营团勇收拾披挂齐整了列队开拔二更前离了灵州城从官道上往西进。 “雁营”的兵勇足有二千之众营中以“雁户”为主另有许多投效的绿林响马若论阵前厮杀之事历来是灵州诸营之冠但雁营杀贼再多应得的封赏也都被老图海那种欺军误国冒滥居功的贪官污吏抢占去了恰似鹬蚌相争到头来反被渔人得利。 张小辫和雁排李四等人眼看着仗愈打愈大自已这伙兄弟们在阵前出生入死论功行赏的时候却总是没分心下难免都有愤愤不平之意甚至曾经打算山上落草但赶上这种荒废年头就连杀人越货的响马子都是没处去杀富济贫的山贼们连日不得市最终揭不开锅饿死的也有要是不来当兵吃粮绝没有别般生路可寻。 这时刚得回城休整又奉命前往雷州驰援人在矮檐下怎得不低头军令一到恰似星急火急只好匆匆忙忙连夜赶路也不管是四更五更、日里夜里了九-九書∧網正是急不辫路待雁营走到天亮时分前边被一片岭子拦住了去路仔细看那绵延起伏的山脉真是:“高峰千丈冲霄汉瀑布飞帘百尺悬;山峦起伏多怪样乱石横陈少人行。苍阴蔽日藏猛兽悬崖陡壁心胆寒。野草闲花铺满地古藤荆棘把路拦。” 雁排李四骑在马上手搭凉棚看了多时就提起鞭子指着前边的山峰对张小办说道:“看这山势果是雄勇却不知是个什么去处” 张小辫正自魂不守舍冷不丁被人问起才连忙抬眼打量现竟离以前金棺坟不远他是向来识得这片山岭的便答道:“此地唤作青螺岭险峻非凡过了岭子即算离了灵州地界要去雷州只好取山路穿岭而过否则咱们兄弟还要多绕上一天的路程。”雁排李四:“兄弟们赶了一夜没耐烦绕路转山既然如此穿岭而过就是。”当下带队进山。 青螺岭群山环绕当中抱着一块盆地自古便有个偏僻的镇子称为“青缧镇”雁营的队伍经山路进来翻过了岭子就已望见山坳深处一片片苍松翠柏古木盘龙树丛掩映之中青砖碧瓦屋宇连绵赫然是个古镇模样。 雁营本打算避开青螺镇直接穿岭过去但山里的天气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凉风一起转眼间吹动乌云遮得昏天蔽日云层中霹雳滚滚眼看着风雨就下雁铃儿对张小辫说:“听天上的雷声响得不善看来这阵暴雨必然不小雨中的山路陡峭湿滑恐有意外生咱们全营走了整整一夜都疲乏得紧了不如先到青螺镇里稍事休息避到雨住了再走不迟。” 张小辫也正有此意他向来偷懒耍滑惯了眼下虽然军情紧急但回头只要推说“途中遇到暴雨难以前行”也就是了便说道:“妹子所言极是看来这有智的妇人果然是胜过男子。”招呼左右道:“弟兄们都随三爷到镇中歇脚去也。”说罢便告之各哨哨官指挥着雁营掉转行军方向迳投隐在深山中的青螺镇而行。却不料这一去竟是:“猪羊拱进了屠户门一步步自投死路来”毕竟不知青螺镇里究竟藏有什么古怪凶险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话 方良牛 且说山中雷雨将至张小辫就命雁营的两千多兵勇都到青螺镇里避雨但一旁的雁排李四是个常在厮扑丛里行走的最是敏锐机警他在高处下望看那古镇里寂静异常毫无人烟踪迹想来那些居民因为战乱天灾早都逃得一空了可是深山古镇里边又黑又冷阴气森森怎么看都不是个善地。 雁排李四心念一动就告诉张小辫说:“这青螺镇四面环山地形险要咱们都到古镇中安营歇息倒不打紧可万一附近有粤寇出没肯定会趁着风雨交加居高临下地攻打过来到时候‘雁营’难免要吃大亏却不如把大队人马都留在岭子上只带一部兵勇前往镇里探明情形如此上下分兵就可以形成相互照应的犄角之势。” 张小辫不想冒着风雨随大军留在岭子上睡帐幕就派前哨探路又带着雁排李四兄弟和一队团勇直奔山中的青螺镇而来渐行渐近却不见镇中有半个人影天上密云不雨四周愈来愈是阴暗除了滚滚闷雷作响之外偌大个古镇竟然空荡荡的连鸡鸣犬吠也听不到。 只因当时天下大乱官司王法形同虚设无论是造反的贼寇还是清廷的官兵、团勇都和山贼土匪没什么两样在营时饮酒吃肉出路时抢劫金银杀人放火之类的勾当更是家常便饭不管是到什么地方百姓们无不望风而逃地方上十室九空。 所以雁铃儿等人虽然那镇中空寂一处处死气沉重却也并不感到太过意外知道镇子上纵然有些逃不开的老弱妇孺此时见了清军也早都关门闭户躲了起来于是让跟随的团勇们各持刀矛抬枪紧紧护在营官两侧仔细提防戒备。 张小辫随军而行他根本不去理会青螺镇中的动静自顾盯着那长面罗汉猫只要此猫不曾开口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张三爷半根毫毛可一旦它见着凶兆开口出声自已这条小命也就快到头了却不知能否躲得过去。 张小辫外边戎装披挂了内穿能避水火的黑蝉轻甲暗藏了利刃火枪他虽然外松内紧仍是难免流露出心神不宁忽喜忽忧的模样跟在身边的雁排李四看个满眼就出言相询说:“咱们雁营兄弟多是响马盗贼出身时时都被官府防备猜忌而那些粤寇也是恨咱们入骨不过三哥不必挂怀只要教兄弟们还有一口气在管他来的是明枪还是暗箭都能替三哥挡了。” 张小辫知道雁排李四义气过人但林中老鬼之事诡异难言无法如实相告便推说并非是担心自身安危只是一进青螺镇就想起以前的旧事来了虽然时隔数年之久可回想起来至今恨得牙根儿痒。 雁排李四和雁铃儿听得此言心中更觉奇怪不知是件什么旧事其实这话倒不是张小辫信口胡编的原来灵州是千年繁华之地鱼龙变化之乡自古以来便有“七绝”之称头一件极有名的当属云中塔影以前塔王寺高入云霄每到城外远山雾气凝聚日影照射之下就会出现群塔来朝的异象民间有“塔市”之称向来与登州海市齐名不过随着灵州塔王毁于战火塔市奇景早已经不可复见了。 其次是灵州城里的猫仙祠想国朝上下大江南北关内关外虽然地大物博但是拜猫为仙的奇风异俗也只有灵州才有故此才称得上是一绝。 这灵州七绝有的是指古迹有的是风俗各不相同其中最后一绝指的是“青螺烧饼”在灵州地界边缘的青螺古镇出产上好的五香牛肉以及牛油酥麻烧饼把烧饼夹了牛肉合在一起吃更不得了那可真叫回味无穷镇子里有许多烧饼铺子各家都有独特的民间手艺和祖传秘方。 头两年张小辫还未迹之时曾到过“青螺镇”里偷鸡摸狗他嘴馋了想从烧饼铺里顺点吃的结果被人家揪着辫子当场抓住人赃并获不但烧饼没吃成还吃了一顿好打至今回想起来还是耿耿于怀。可他对雁排李四和雁铃儿就不能这么说了三爷可丢不起那分人只说当年英雄末路穷困潦倒途经此地遇到有个烧饼铺子有看那老板子做烧饼的手艺确实是得过些传授的于是对他好说好求想要讨几个烧饼回去好养活家里那八十岁的老娘谁想那做烧饼的吝啬无比又是狗眼看人低的小人器量非但不肯施舍反倒举拳就打三爷的肋骨也被他踢断几根到现在只要赶上天阴雨湿骨头缝里就疼得难挨。 雁排李四听得恼火:“这厮实是欺人太甚要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三哥你可还记得是哪个烧饼铺子待兄弟们寻上门去先杀他全家良贱再放把大火烧他一个干干净净片瓦不留才算出了这口恶气。” 张小辫故作洒脱道:“时过境迁还理会那些旧事做甚只是触景生情想起当年四处流落忍饥受饿总以为将来迹了就可以衣食无忧终日地逍遥快活。可到了今时今日虽是一身混入公门正三品的顶戴花翎扣在脑袋上了再也不用为了吃穿用度愁谁知却又有了许多以前连想也想不到的苦处看来人生在世活这一辈子真是野花不种年年有烦恼无根日日生。” 众人说着话就到了青螺镇街心这古镇当中是个千年古刹当年繁华鼎盛的时候也是在灵州境内有名的一座庙宇唤做“瓦罐寺”里面供的是城隍老爷如今早也已荒废多时了只见庙门颓败堂上泥塑的“小鬼、判官、牛头、马面”一个个东倒西歪缺胳膊少脑袋。bsp;正在这时半天里一个霹雳炸雷响起震得古刹屋瓦颤动满天布乌云电闪又雷鸣狂风怒吼大雨就来临。初是濛濛细雨继而如倾盆覆瓮恰似翻江倒海之势雨雾蔽野太空迷。檐前垂瀑布6地把舟行街市涌波涛屋舍泡洪流。河道条条溢溪港处处通须臾暴雨如注顷刻悬河注海。 雁排李四急忙带这众人避入瓦罐寺行军打仗之辈没那么多忌讳到了庙堂里席地而坐看这雨势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就命营中团勇烧水造饭。 张小辫心里有事恍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正焦躁间他见庙里还有后殿想要图个清静便信步走去雁排李四兄妹恐他遇到刺客形影不离地跟在左右三人带着几个亲随从廊下转到得后殿门前忽听从门里传来“嗡”一声牛鸣不禁觉得古怪这镇子里的百姓早就逃了一空哪里还会有牛何况又是在这座荒废的古刹之中 张小辫道:“这牛多半是哪个酒肉和尚偷来养在此地的在破庙里杀生吃肉正是野僧的本事既被三爷撞上了正好给营中兄弟们炖锅牛肉岂不强似啃那些粗硬干粮。”说着抬脚踢开殿门往内一看只见殿内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满地积尘遍挂蛛网神龛里五道神君的泥像早已没了面目门口的柱子上栓了一头青牛角落里还搭着锅灶面板锅里是生牛肉旁边的箩筐里堆满了烧饼看这摆设倒似是个屠牛打烧饼的铺子。 这种铺子往常在青螺里里再是寻常不过可不知为何藏在寺庙里而且更奇怪的是屋中停了一口油亮漆黑的棺材张小辫等人都觉诧异因为莫非是棺材里的僵尸成了精在这开了间铺子宰牛炖肉打烧饼 雁排李四出身绿林胆智群从军以来杀人如麻出生入死都不放在心上哪里会在乎这些怪事他冷哼了一声就叫左右上前把那头青牛牵出来就地宰剥了吃肉。 张小辫学过鬼仙所传的《云物通载》之术不仅能够相猫辫狗连各种牛马也都识得要论起名马良驹往往价值巨万其中的名目无非是“乌骓马、胭脂马艾叶青、干草黄、火焰驹、青鬃兽白龙驹、玉顶骥”之类日行一千夜走八百古时候伯乐就懂得“相马”这些个事体倒也不在话下。 但要说起这“相牛”之术想来其中只不过青牛、黄牛、水牛之分体形虽巨却多是用来耕田拉犁“相牛”岂不是有名无实的屠龙之术其实牛中也有吉凶丑恶之粉张小辫看见屋里拴的青牛极是怪异原来凡是温顺健硕之牛必定是“歧胡横长膺庭欲广”也就是要额宽、角长但这头无主的青牛却是毛少骨多舌冷蹄高额底珠泉处都是旋毛睫乱角偏怎么看都是个触人的“鬼相”。 那青牛看见有人进来了就昂起来目露凶光打着响鼻不断低鸣雁排李四动了杀机对张小辫说说:“三哥李某见得牛马多了可从没看过这等不知死的孽畜此牛可杀不可留。” 张小辫也奇道:“据说老牛常鸣多半是腹中有宝之兆。”说着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牛背想看看此牛究竟是衰末之牛还是正值健年凡是青牛三岁生两齿四岁生四齿五岁生六齿其后每一年便接脊骨一节不料刚把手放到牛背上却触到一片片肉麟张小辫心下猛然一紧才知道眼前这青牛根本就不是牛他急忙低头去看地上跟在身后的“长面罗汉猫”那猫正自张口欲叫这真是:“千惊万吓心俱碎肠断魂销胆亦飞。”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 第三话 蛇母 在旧时的民间传说里牛为通冥通天之物阴司里就有吃鬼的牛头恶神名为“方良”在阳世间也有种体生肉鳞的怪牛此牛专吃人肉它可以驱鬼起尸令死者自解其衣脱光了之后才上去啃吃驱鬼起尸之事虽然未必真有但美身鬼相的“方良牛”生性反常穷凶极恶不食草而食腐自汉代以来就是早已绝踪灭迹之物。 张小辫识得此牛或许是塔教余孽所留亦未可知心中顿生厌恶之情正焦躁间忽见那“长面罗汉猫”张开口来顿时惊得头顶上飞去三魂脚底下走掉七魄慌得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打开竹筒接照其中所藏的“回天之策”救回自已这条小命。 可他刚要拆开封着竹筒的火漆却见那罗汉猫懒懒的地打了个哈欠并未作声张小辫知是虚惊一场觉得脚都有点软了重新揣好竹筒抬手在猫头上敲一个“爆栗儿”随后就喝令左右把瓦罐寺后殿的这头青牛牵出去宰了但肉不能吃抽筋扒皮牛尸大卸八块用牛皮裹住找个猪槽装了然后挖地埋藏。 几名亲随答应一声就要上前动手捆绑那牛就听屋里的棺材盖子“嘎吱吱”响了一声外边大雨如注炸雷不断众人吃了一惊还道是有尸起之事生纷纷拽出腰刀来护在张小辫身前。 雁排李四骂了一声抬脚踹开棺盖提刀便剁谁知棺内却躲着个披麻穿孝的女子叫道:“军爷不须粗鲁奴家还是活人。”说话声中已从棺材里爬了出来给雁营众人道个万福自称是本地人氏出身于书香门弟奈何生来命蹇嫁与了青螺镇烧饼铺的赵六为妻夫妻两个起早贪黑辛苦经营烧饼铺子虽然只够度日倒也过得安稳稚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赵六被贼寇所杀连铺子也一并毁了没了安身之所只好搬到荒废的瓦罐寺后殿孀居打些牛油烧饼托人到镇外贩卖换了钱粮为生独自伴着放置亡夫衣物的空棺守灵至今。 那孀妇又说:“这青螺镇里的人大多逃难去了镇子里只剩下些孤儿寡母老弱病残之辈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大伙早都成了惊弓之鸟远远望见有许多人马在岭子上出没便急忙卷了家当躲避起来我一个妇道人家慌不择路就藏进空棺材里。如今举家产业仅剩这一头青牛听见军爷们要将此牛牵出去杀了故此惊出声来。” 雁排李四见这女子妖妖娆娆的形迹十分诡异便逼问她说:“咱们雁营都是官军又不是山贼草寇兵甲旗号甚是鲜明你们这些贱民都不带眼睛吗看见官军为何躲藏莫非暗地里敢与贼寇相通” 那孀妇低着头轻声细语地求告道:“军爷切莫见怪咱们安分守已的良民百姓赶上这么乱的年头不管是山里来的还是水上走的可都是惹不起的猛然见山里来了这许多手持刀枪的兵勇怎能不慌” 雁排李四见她对答如流处处遮掩得滴水不漏话中竟没破绽可寻但如此镇定自若哪里像个守寡独居的孀妇这番鬼话瞒瞒旁人也就罢了又怎瞒得过雁营的四爷心想:“我若现在一刀剁翻了你却坏了雁字营的名头四爷倒要看看你如何兴风作浪。”于是假意理会了收起出鞘的“秋水雁翎刀”冷眼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雁铃儿和其余几名亲随也都是心明眼尖的人知道这小寡妇果是蹊跷不免暗自提防起来此时就见那赵氏孀妇两手捧起一钵烧饼缓缓递上前来要请雁营的诸位军爷享用。 雁营众人剑拔弩张只要那孀妇胆敢轻举妄动就能当场将其乱刃分尸而张小辫看罗汉猫并未开口自知劫数未到暂且不会有什么凶险胆气也随即壮了几分就问道:“小娘子这烧饼可是青螺牛肉馅的” 那孀妇道:“先夫传下的手艺是上好的拆骨牛肉馅料。”说着就将青螺烧饼捧到众人眼前。 张小辫看到烧饼中的肉色黑紫连皮带骨剁得稀烂全不似牛肉成色虽然酱汁浓重却盖不住隐隐约约的一股尸臭他偷看一看脚旁的“长面罗汉猫”那只斑玟如画的大花猫正自蜷伏在地上蹙眉瞪目颇有厌烦之意凡是通灵之猫最憎恶吃死尸腐肉的东西张小辫见了罗汉猫的神态已知烧饼馅是人肉作的。 张三爷断定那妇人必是漏网的塔教余孽正要喝令手下难岂料那始终低着头的孀妇忽然抬起脸来露出一张厚施重粉的惨白面孔两眼含恨似是要流出血来张开口吐出一条长舌舌尖分为两叉“嘶嘶”作响竟像是毒蛇吐芯一般直奔张小辫激射而来。 好在雁营众人早有防范雁排李四最是眼明手快怎能容她刺杀营官骂声“妖妇”一刀挥去说时迟那时快雁翎刀早剁在她肩胛骨上砍翻在地抬脚踩住其余的团勇蜂拥上前来当场捆作了五花大绑。 塔教不过是会些造畜的邪术专做偷尸盗骨拐卖童男童女之类见不得光的勾当撞在雁营面前根本不堪一击那孀妇虽然有些诡异手段但得分碰上的是谁雁排李四岂是易举之辈她既然失手被擒肩头又伤可及骨疼得实在是熬不住了自是和其同党一样丑态毕露不断开口讨饶。 张小辫也不命人给她裹伤只教人拿刀子挑去她舌上的惯囊然后就地加以盘问:“如今你落在雁营手中趁早绝了活命的念头按理就该一刀一刀碎割了你但小娘子如此青春貌美三爷怎会忍心加害只要你如实招来怎么什么都好商量。”… 那孀妇见大势已去只好和盘托出原来这孀妇是塔教中的“蛇母”自从教主“白塔真人”被官府处决之后整个教门都被彻底剿灭蛇母躲在青螺镇瓦罐寺里从死尸身上割肉打成肉馅裹在烧饼里贩卖置了一具空棺材作为教主灵位暗地里誓要报仇雪恨但多次潜入灵州行刺都因为戒备森严没能得手。 今天一早她看见官军进了镇子本想远远逃开但仇人相见份外眼明远远瞧见了雁营的旗号自道真是冤家路窄看来不是冤家不聚头一狠心就躲入棺中等待机会可事先准备不足上来就已经失了先机只好冒死动手想要拚个同归于尽最终还是难以得逞自知躲不过一死只求留个囫囵尸。 雁排李四和雁铃儿都道倘若派兵将蛇母押解回去献给官府此辈身怀邪术恐怕走在路上不大稳妥塔教的妖人丑类作恶多端杀一个少一个所谓“斩草除根萌芽不斩草若不除根春至萌芽再”如今落在咱们手里还留她作甚就地打了便是。 张小辫心想:“看来塔教余孽已把三爷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不把这伙人彻底剿除我今后睡都睡不安稳这卖烧饼的小寡妇阴险妖媚肯定做过白塔真人的姘头为她那老相好的报仇心切既然擒住了理应趁早除去免得夜长梦多留下后患。”于是命团勇取块脏布过来蒙在那蛇母脸上用麻绳吊颈把她活活勒死在廊下后拢起火来焚化尸体。 雁营曾经受命在灵州城大举杀塔教教众凡是捉住了可疑之辈不用问青红皂白一律就地处决杀的人也不计其数了动手弄死这寡妇就如同捻死了一只臭虫。 张小辫随即带人搜查瓦罐寺后殿见那棺材底下都是腐烂的死人残肢那锅灶中煮的连人肝人脑也有。 雁营众人捂着口鼻把腐臭的尸肉都搬到廊下焚毁又遣了几个粗壮剽悍的团勇拿着解骨尖刀在手捆翻了殿内所拴的青牛在大雨中屠剥起来。 那“方良牛”常被饲以尸肉性情极是凶恶但它鼻环被扣住了就挣脱不得被雁营团勇们放翻在地用利刃割开了脖颈血脉鲜血决堤般涌了出来它临死前挣扎欲起圆睁着二目向天长鸣最后这声牛鸣沉闷剧烈穿透了重重雨雾伴着天上翻滚的霹雳在青螺山中反覆回响。 这时也不知是由于震地的雷声还是惊天的牛鸣引得整座千年古刹的地底下出一阵轰隆隆的回应殿顶上的瓦片都跟着颤了几颤山墙木柱“嘎吱吱”地摇晃不休动静极不寻常使得满营皆惊就好像是瓦罐寺下边埋压着什么庞然巨物受了牛鸣吸引将要破土而出。张小辫预感到事情不妙虽然还没见到罗汉猫开口却也不免有些慌了手脚他抬眼看见倒在血泊中的方良牛心感猛然一动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情来叫得一声“不好”这回怕是中了塔教的诡计了。 看来流年不利倒楣事都教三爷赶上了这人要走了“背”字儿真是连喝口凉水都要塞牙时运一旦衰退起来就好比是遇着了“断送落花三月雨摧残杨柳九月霜”。毕竟不知瓦罐寺中究竟有哪般惊天动地的怪事生且留下回分解。 第四话 青螺镇 张小辫猛然想起一事当初在提督府密室之中夜审白塔真人使出酷刑折磨逼供问出了许多塔教邪徒藏匿的所在。造畜放蛊一类的诡异勾当早在唐代就已有了雏形结成教门之后又从南宋流传至今这伙人始终都尊灵州古塔为通天神明其始因到现在几乎不可考证了。 后来督抚衙门根据白塔真人搭供的线索派出大批公人到处搜捕造畜的妖邪之流曾查获了几张教众们烧香供奉的图书那些画中都有一座黑塔塔影朦胧歪斜不可细辫那座怪异的黑塔底下还有一头啃吃死人的青牛在牛背上盘着一条五花蛇。 这幅画描绘的内容十分离奇古怪谁也说不清书中藏有什么隐晦之意只知道塔教信徒将其视为“教祖”的真身绘成影像代代焚香膜拜。 张小辫虽然也见过此画但时间久了就逐渐淡忘了加上张三爷眼下是泥菩萨过河正不知自身如何避祸渡劫哪有闲功夫思量这些不相干的事情直到他在古刹瓦罐寺中杀了蛇母与那青牛又觉大雄宝殿地下出现异状这才念及前事心想:“难不成那幅塔教教祖的画像中所描绘的地方正是青螺镇如今地动山摇莫非是‘黑塔’要现出真身了” 拴在殿前的马匹都受了惊急欲挣脱缰绳逃遁雁营众人自是查觉到了势头不对各提刀枪从殿内出来此时大雨倾盆古刹瓦罐寺里的积水成渠雨水都已经没过了脚面。前殿后殿之间是个铺设青砖神道的庭院就见那神道间的积水深处有几条宽大的裂沟好像是早年间闹旱灾的时候平地拔开的裂子里面深不见底不管有多少雨水淌入其中也灌注不满。 就见从那裂开的的水沟中忽地探出车轮般大的一只巨蛙全身碧绿背上黄边黑纹贯顶犹如一片漆黑的塔影怒瞪其目闪烁如电鼓动两腮从阔口中射出一条长舌直接探入牛尸的腹中翻探搅动之际早将一枚拳头大小的牛黄掏出收舌吞入口中。 灵州自古多蛙尤其是附近的瓮冢山上有大量野虾蟆那虾蟆也叫“鳞蛙”是席上的珍馐美味张小辫早先在山里挖掘僵尸的时候曾在山洞中遇过一只“雨蛙”可跟瓦罐寺里这只狰狞硕大的巨蛙一比雨蛙也算不得希奇了自是看得咋舌不下雁营里其余的哨官团勇也从来没有见过此物尽皆骇异莫名一时之间目瞪口呆竟都忘了使用手上的火器弓箭。 此时从地底涌出数千蛙属种类不同钜细混杂难以尽数辨别只粗略一看其中就有“土蛤、紫蛙、金蛙、蟾蜍、虾蟆”等等大的如同大碗公或如量米之斗小的不过拇指一般群蛙冒着瓢泼大雨从地下洞穴里爬至神道砌墙也似地聚拢起来将为的巨蛙托在高处鼓腮齐鸣凄厉的蛙鸣蚓吹之声传遍四野。 书中暗表此事还真就被张小辫猜着了灵州百姓大多拜的是猫仙而造畜的教众视古塔为尊不过这塔可不是土木石头塔建的而是青螺中里生存着一种奇形怪状之蛙这是种依靠穴地食尸为生的地蛙此蛙背上有斑酷似塔纹它们实际上是山蛤的一种因其群聚之时犹如黑塔蠕动故此在民间渡阴魂的水6道场当中又称其为“冥塔”。 山蛤平时不见天日一旦从地下出来必然成群结队地砌拢堆积似乎是想要爬上天空这就如同群狼嚎月是其生性使然据说如果天底下将有改朝换代的巨变或是天翻地覆的大灾难才会有地蛙聚塔的异象出现当年南宋灭亡之前临安城里就出现了“群蛙结阵游城”的怪事而且各门皆有三日始散没过几年蒙古铁骑南下就彻底灭了偏安一隅的南宋朝廷所以说这是绝恶的征兆。 而塔教表面上是拜塔为仙实际上拜的是蛙仙这种视蛙为青神的风俗最早源于苗裔冥蛙是食腐尸的祖帆所以造畜之辈都尊此蛙为仙塔教的蛇母畜养方良青牛就是为了等到牛腹中结出宝来宰杀了投到地洞里祭祀青神以免山蛤从地下逃窜出来使得世间灾难蔓延是种罕见的奇风异俗在苗裔中从古就有可传到明清两代当初为善的念头早就没了塔教至今仍然保持埋藏牛宝的举动却是意欲为祸作乱。 张小辫虽然对此事的细节无从知晓但他看到瓦罐寺中群蛙筑塔也知道这是天下大乱难以平复的征兆自已连做梦都想着的清平盛世恐怕是没指望了心头无名火起高声叫个“杀”字四周的雁营团勇早已张弓搭箭听得营官号令当即箭如雨照着高处的山蛤攒射过去。 灵州自古就有吃虾蟆的习俗当地民谚称“大虾蟆有酥在背”这个“酥”是指巨蛙老蛤背上有毒腺不可食用的意思那车轮般大的山蛤背上斑纹如画中箭后腐液飞溅有几名团勇躲避不及手背和面颊上沾到了些许顿时被剧毒噬骨入脑惨叫着翻身倒在雨中水只滚得几滚便没了声息。 雁营团勇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锐卒见后殿前边的庭园局促便在喊声斗纷纷退让那山蛤是庞然蠢物中了几箭浑如不觉从蛙群堆积的塔丘上爬落下来撞开殿墙后门钻入大雄宝殿。 张小辫刚刚带兵从四面围住正殿那山蛤就撞破了墙壁顶风冒雨莽莽撞撞地冲到街上巨蛙口中以气吁人凡是碰到的团勇便被这股腥臭的阴气迷闷在地雁营虽是人多势众竟然也拦它不住。 雁排李四冷眼相看知道山蛤虽然凶恶残忍但却是个蠢物竟然爬入镇子的街巷之中房屋错落阻隔稍减其势当可以力治之于是让雁铃儿带几名亲随护卫营官他自已则纵身上马指挥手下团勇分头登房上树遥据屋顶树冠向下放箭击射随即鞭马狂驰其行和风[九九书网-99sjsnet]迳自穿过门墙倒塌的殿堂紧紧追在山蛤背后。… 山蛤落在街心刚转过一处街角身上就已被乱箭射成了剌猬它也慌了起来东撞一头西撞一头可四面八方射下来的箭雨愈来愈密最后只好退到一间民房里可那房墙古旧破败不胜重压被山蛤一撞就塌了半壁。 倒塌的墙壁将山蛤盖住只能露出半个头来山蛤挺起前肢刚想从废墟中起身就被雁排李四带着十几名团勇从后赶至乱刀砍去剁下半个蛤头雨中冲得鲜血遍地横流有人过去踢了踢那死不闭眼的蛤头只觉重如磨盘怕是有不下数十斤的重量。 雁排李四用马匹拖了那颗血淋淋的山蛤脑袋回来向张小辫覆命说:“此蛤腐臭如尸并非常物万没想到这座青螺镇竟会是塔教的老巢多亏雁营弟兄们身手了得又事先有些防备否则还真难对付此辈。” 张小辫赶紧抱拳称赞道:“四哥是常山赵子龙转世百万雄兵也视如无物料理这伙塔教的妖邪丑类哪在话下如今塔教上下都被官府斩尽杀绝了再也不足为患只是山蛤筑塔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离乱荒诞的世道还不知几时才算完看来今后的仗会愈打愈大咱们雁营算是有得打了。” 雁排李四闻听此言也不免神色黯然正要命营中团勇在青螺镇里各处搜查忽听远处号角呜呜鸣动镇外的山岭杀声震天这时有团勇一路奔过来禀报说在岭上遭遇了大股粤寇雨天火器难以射雁营只好凭藉地势以强弓硬弩御敌但粤寇来得不少又趁着雨势来袭占了天时照这么打下去胜负难定。 雁排李四和张小辫听得军情有变急忙带人回到后殿雁排李四把几个哨官聚集起来以黑炭草草画出青螺岭地形又在地上摆了几个柴枝石子代替两军之间的兵力部署藉此交代众哨官:岭子上正是狂风暴雨倘若在此时拚死突围咱们雁营就得在半路上被粤寇杀散了个个击破如今别无出路只好固守待援各哨团勇应当据住何处御敌又如何如何攻守进退如何如何相互接应支援众人听了长官布置就随着雁排李四急匆匆奔出去分头冒着大雨率部迎战。 古刹瓦罐寺后殿里就只剩下张小辫和雁铃儿等几个护卫张小辫一屁股坐在棺材板子上心中暗自咒骂:“不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先是暴雨如倾阻了路途落脚落在这荒凉古镇的破庙之中又遇到刺客行凶见了山蛤筑塔的恶兆现在更与大股粤寇遭遇怎么这些要命的事情都赶到今天了” 可转念一想:“张三爷毕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的人身边有得是生死相交的弟兄量那些塔教粤寇之流虽狠又能奈我何只要这长面罗汉猫未曾开口三爷我就能事事逢凶化吉处处遇难成祥。” 张小辫又想起林中老鬼说过只要自已能躲过命中这场大劫别说是三、四品的顶戴花翎将来就是一品的大员也取如坦途荣华富贵举手可得可有道是“在劫难逃”这场天大的劫数究竟从何而生到时候真能躲得过去吗 雁铃儿站在张小辫身旁手持雁头弯弓弦上扣着三枝快箭只等万一有粤寇打入瓦罐寺就出连珠快箭射杀她见张小辫的神色忽喜忽忧以前多临战阵从未见他如此心神不定就劝三哥休要忧虑雁营是百战劲旅眼下虽然陷入重围也足可以固守三五天再说此地距离灵州城不算远大雨一停援兵必然赶到到时里应外合还不杀这股粤寇一个片甲无回。 张小辫可不想在雁铃儿面前自堕威风强打着精神硬充作谈笑自若的模样说是“凤凰没毛飞不远虎无爪牙难威”我张三爷率领雁营转战南北幸得有四哥和六妹在身边这就如同是凤得羽翎虎添爪牙咱们雁营是横扫千军的虎狼之师岂会把粤寇捻匪这等乌合之众放在眼中只是心下时常…时常为了乱世难定而深感焦虑又难免要惦念家中那八十岁的老娘。 张小辫说顺了嘴正待对着雁铃儿继续夸口而谈可忽见那只卧在地上的罗汉猫“嗖”地一下蹿到棺盖上双眼精光闪烁脸冲脸面对面紧盯着张小辫“喵呜呜”地叫了一声。 只这一声猫叫就吓得张小辫魂飞天外了口中“啊呀”一声大叫一个跟头向后翻下棺材四仰八叉地重重摔在地上他顾不得爬起身来就先忙不迭地去掏藏在怀中的竹筒子想要看看林中老鬼留在其中的“回天之策”究竟是个什么法子谁知伸手在怀中一摸却是摸了一空那回天之策竟然不翼而飞了。有分教:“造化自有乾坤定命里安排动不得。”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贼猫》下回分解。 第五话 回天 俗传"描有描语、犬有犬言"凡是物有灵性者皆有心念感应据说蛇能吸蛙蛙就一动不动默然待死猛描伏鼠鼠也不敢躲避在古时候的观念里就认为这是由于心念震曝之故而野描又是诸般灵物之猫中的"长面罗汉"虽是满身憨懒气质却能感知主子的生死吉凶它平时如同哑描一般闷不作声但是不开口则可开口必然"妨主" 张小辫在灵州城厮混得久了城中野描都视其为主就在瓦罐寺这座千年古刹的后殿里那长面罗汉猫突然盯着张小辫叫了一声吓得张小辫一个跟头翻在地上急忙伸手入怀去摸林中老鬼留给他的救命之策. 谁知一摸摸了一空三爷脑袋里"嗡"地一下就炸开了心道:"遭糕张三爷这回算是真要归位了这一路上奔波辗转谁知道那竹筒丢在哪里去了?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从灵州城里出来早知落到今日这般地步还不如一直躲在猫仙祠里不错眼珠地盯着那竹筒子可三爷我也没有来卜先知的法儿谁知道这老猫早不叫晚不叫偏赶到这节骨眼儿上给三爷来这么一嗓子." 雁铃儿看张小辫刚刚还谈笑自若可这时突然栽倒在地脸色的神色也都变了忙将他扶起来询间究竟。 张小辫怔怔地道:"这老猫能知主子生死它开口一叫三爷就要死到临头恐怕是过不去今天了."他又觉自已这辈子活得太亏几番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混上个正三品的参将之职可这官位还没坐热呼就要死于非命愈想愈是不值不由得垂下泪来. 雁铃儿劝解道尸"三哥有咱们雁营两千多兄弟在此谁个不要命了敢来动你一根毫毛?再说老猫怎会知大生死从来说贫好断贱好断只有寿数难断就连灵州城里算卦奇验的陈半仙也难以断人阳寿这只大花描又不是阎王的老子、判官的哥哥怎么能够开口就定人生死时辰这般有准?" 张小辫抹着满脸的鼻涕和眼泪说道:"妹子你可不知常言道得好一金风未动蝉先晓暗送无常死不知.这长面罗汉描是通灵之物按那传古的《描谱》所说只要它开口出声其主必难活命绝无反转的余地.只可惜咱们今生有缘结为异姓兄妹还没聚够呢这就又要生离死别了……" 他哑咽着说了一半自知今日之劫是万万躲不过去了想起还有些话需要赶紧交代就狠下心肠说道:"他***混帐乌鳖羔子三爷死就死了一死百了又他娘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临走之前还有个托付将来赶上清明冬至妹子可别忘了给你三哥和孙大麻子多烧些纸钱我们兄弟今生在阳世上做了半世穷神死了可不想再作那枉死城中的饿鬼.还有马大人府上有个小凤那也算是我的半个同乡你想着就别她接出来别让她再作奴牌听人使唤了." 张小辫说到这里连自已都觉得佩服自已心中更觉煞是不平暗想:"我这死到临头了还不忘旧时患难之交可见张三爷最是心善的人这等好人要是说死就死老天爷岂不是瞎了眼睛?" 雁铃儿见张小辫说得煞有介事不由得信了几分但还是出言宽慰道:"三哥你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好端端地如何说死就死就算今天粤寇打进青螺镇来我等拚着性命不要也得保着你杀条血路突围出去." 张小辫深知雁营之众精锐绝伦营中雁排李四等军官更是指挥有方青螺岭上粤寇来得虽多却来必真能打得进来此节根本不必担心而且自已全身披挂戎装里边还套着能避水火的"黑蝉"轻甲怀揣短枪腰悬长刀从头到脚顶盔贯甲绝没半点破绽可寻就算是迎面被洋枪洋炮轰到都不会立时毙命守在身边的雁铃儿也有百步穿杨的手段只要有她一张雁头弯弓和七十二枝雁翎快箭在手谁也别想接近三爷百步之内. 按说如此布置称得上"稳妥"二字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岂不知天意难测那生死命数绝非常人所能预料的倘若真是命里该着要死随你上天入地的本事横竖是躲不过去说不定吃饭时也会噎死喝水时也能呛死就连诸葛亮那么大的本事称得上烛照古今算无遗策他料到自已命数将尽才摆出七星灯借寿最后还不是遇着魏延闯帐一脚踢翻了灯盏使得诸葛武侯"星碳五丈原"可见时可变运可变唯有命数难变难于上青天.这正是:"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天明?"… 话说这人生在世不管是贫富贵贱还是圣贤愚俗有一生就有一死等大限一到生死簿上勾了姓名难免要两腿一蹬呜呼哀哉.即使你贵为当朝天子洲身居万万人之二有金山银山之富可敌国的家私也买不来命外的一日之寿所有怕有何用? 只是天下最残酷之事莫过于知道自已的死期张小辫年纪轻轻眼前的花花世界日后的锦绣前程岂肯甘心就死自然是六神无主惊慌失措难以走得从容. 雁铃儿也是替他焦急难道这罗汉猫真有惫般灵验?它对着主子开口出声主子就必会死于非命?其中就没有半分反转的余地了? 张小辫丧气道:"你三哥我本来命不该绝先前曾在描仙祠里遇到异人得了一道回天保命的奇策只等这老猫对着三爷开口我依着其中安排行事就可渡劫避祸谁知我时时刻刻贴肉藏在身边眼下该用看它时竟而失落无踪了这岂不是天亡我也?看来老天真要收我这条小命了." 雁铃儿心细如提醒张小辫道:"三哥既是你随身藏纳的紧要事物怎会轻易丢失?适才咱们刚进这后殿我看你在手中摆弄一个竹筒莫非就是那筒子?"有道是"当事者迷旁事者清"张小辫被人一语点破恍然省悟过来抬手一拍自已脑门:"可不是吗起先撞见方良午之时瞧见那懒描望天打个哈欠吓得三爷以为是它要开口叫唤就伸手从怀中摸出了竹筒然后…"他将前事在脑中转了几转料想必然是当时遇到蛇母行刺自已慌了手脚没有将竹筒子重新藏入怀中天幸没有失落在途中只要出不了瓦罐寺后殿不愁寻它不着. 张小辫重新见到一线生机不待说完便赶忙同雁铃儿提着灯烛在殿门廊下各处找寻果然现那竹筒子掉在角落里了火漆封得牢固尚未脱落想是先前雁营团勇们捕杀从地底冒出的群蛙之际在混乱中碰撞滚落到这里. 张小辫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心中一颗石头落地止不住狂喜起来一面不住口地称赞雁铃儿一面手忙脚乱地拆开竹筒见那里面竟是九只小巧的铜描古纹斑谰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旧物此外赫然有张图画配着几行字迹举在灯下细了几番二人都是又惊又奇张大了口半天也合不拢来依照此图行事果真可以躲避这场生死大劫吗? 原来这图中所绘的情形是九只花猫围着一个人形张小辫熟知《猫经》识得这幅画里画的是灵州城里古时流传的一则传说据说猫有九命除却自身本命之外尚有"灵城、木官、天玉、地奥、兔师、微、见金、定火"八命多能渡劫挡灾可是一命只过一劫而且其中唯独没有水命所以俗传老猫.俱水. 在当年灵州猫仙祠香火鼎盛的时候如果有人得了重病难愈就备下丰厚供品宰杀猪牛羊鸡鸭鹅共是三牲三禽到祠中求猫仙爷借命那时的善男信女无不深信此道遇着刀兵水火的劫难就家家户户悬挂"九猫图"以求猫仙爷保着全家老幼平平安安不遭横死暴亡到了明末这种事描供猫的风俗逐渐没落虽然时至今日民间普遍还拜猫仙却无人再信"问猫借命"之说了. 画旁注释大体是说:雁营营官张小辫命中要有一场大劫数躲过去了就是云开雾散荣华富贵指日可待;躲不过去就是死于非命荣华富贵全成过眼云烟.有道是:"人的命天注定."该当水里死的必不在火中亡可到最后究竟是水里死还是火中亡只有天知地知人莫能知. "长面罗汉描"生来就是佛陀的良善性子更具慧眼能看吉凶因果可以通过观察世人颜面气色感知主子的生死祸福它只有看见自已主子印堂间死气缠绕才会开口出声这是其心伤哀叹之意谁要是听了此描开口谁就是死到临头了必定看不见第二天的日头此事万试万灵不爽毫厘以前就常有高僧养着罗汉狮子猫在佛堂里以便知道自已圆寂之期. 可林中老兔看出张小辫不比别人天生是个猫主的命格命局中的变数奇绝或是极贵或是极贱总能够躲劫避灾自身的造化也大眼下虽然行到了山穷水尽之地即将有无边的劫难临头可是只要能在命中生出变数来也许有机会渡劫得生扭转乾坤.这正是:"路至尽头重开径水到穷时再渊."毕竟不知张三爷能否真有回天之命且看《贼猫》下回分解。 第六话 凉变 话说林中老兔为张小辫留下了扭转乾坤的回夭之策这个法子可邪了只待罗汉猫对着主子开口出声劫数也就到眼前了此时一定要回避风雨怎么躲?有宅的进宅没宅的进洞不管是寺庙道观或是民房客栈赶紧进去把门关上等到第二天夭光一亮这场要命的劫数就算躲过去了. 倘若落在荒郊野岭身边没有房屋瓦舍就想办法钻山洞子钻树窟窿总之要藏在“仰不见夭”之地躲进去之后不管外边山崩地裂还是房倒屋塌纵然有天大的动静也要不闻不间只管坐住了不动不到时辰绝对不能出来否则横祸立现当场就会死于非命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你这条小命. 这九只铜铸的小描是唐代皇宫大内里司掌时辰的古老器物“九猫换命图”中描绘的描子都是依此铜描为原形端的灵验非凡那描儿眼里嵌有荧石亮若曙星能随着日月轮转会在夜里依次产生明暗变换之异等到来日天亮之时九对描儿眼都会变得黯淡无光那时就说明劫数已过今后的荣华富贵不求自来高官厚禄唾手可得。 张小辫把那竹筒里的物事反复看了三五个来回他是死中得活真好比是“月被云遮重露彩花遭霜打又逢春”心想自打出了灵州城一路上赶前赶后阴差阳错恰好落脚在这瓦罐寺千年古刹之中看来张三爷果然是命不该绝只消在此间躲到天明何难之有?即便有皇帝老儿下旨来传三爷也要横了心肠一步不挪. 张小辫是市井间的泼皮光棍出身除却一条性命之外再无别般牵挂他顽赖的性子作起来抗旨不遵的事情也是真敢做的心中打定了主意就把后殿的空棺摆好当做一条案子案上点了灯烛又将那九只铜猫按照大小模样依次放在灯下. 随后张小辫席地而坐周身上下披挂整齐洋枪短刀就放在手边守着九只荧石铜描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苦挨起来这时天还没黑但青螺岭里狂风骤雨虽是在白昼里却如同暗夜一般风雨交作之声虽然猛烈仍然掩盖不住古镇外边的杀声阵阵. 有许多传递军情的团勇走马灯似地赶来飞报原来青螺镇四周环山只则两条道路可通岭外雁营事先扼险据守太平军本想趁着雨势偷袭瑞营结果都被打退下去双方互有死伤有战况最激烈的时候两军在风雨中以白刃相搏杀得分不清敌我了. 张小辫借机充了好汉命手下都出去助战并且告知全营说自古道“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蜷蚁只偷生”张三爷就留在青螺镇中半步不退与全营兄弟共存亡要是打退了粤寇大伙一同回去请功邀赏银子和妹子要多少有多少倘若被粤寇杀败咱就精忠报国豁出去不要性命了拚一个够本拚两赚一个当初雁营的弟兄们都曾结义为盟说好了同生死、共富贵今天就应了前誓死也要死在一处埋也要埋到一起. 张小辫说罢就命雁铃儿把随身携带的酒肉取出摆出一幅"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架势他神色自若坐在棺材板子前背后依着庙里的泥神塑像自斟自饮起来竟像是对四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充耳不闻那些在他身边的团勇见了无不钦服赞叹营官高义出人今时罕有哪晓得他还另藏了一幅肚肠在心里只是觉得张大人如此胆魄气度视贼兵犹如无物真显出了几分"月黑风高英雄胆杀人放火壮士心"的绿林本色我等在阵前交战怎敢不用命杀敌. 却不知张小辫心里正自谎得打鼓他是想借着酒劲儿以壮胆气又盼着喝多了昏昏沉沉睡上一夜等醒来满天的乌云也都散了有道是“饮得春夏秋冬酒醉倒东西南北人”可心中没底酒喝下去也都穿肠而过了反倒是愈喝脸色愈白满头冷汗淋漓连半分醉意也是没有以前只道是光阴迅容颜易老谁想眼下的光阴会是惫般难熬. 张小辫自在棺材上饮酒扔了块肉脯在地上要与那长面罗汉猫吃可罗汉猫却显得焦躁不安她不饮不食对地上的肉脯看也不看一眼描尾来回摆个不停时不时地呜呜哀叫. 雁铃儿奇道:"天底下哪有不食荤腥的猫儿这罗汉猫可真怪了她似是在担心什么?青螺镇瓦罐寺里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张小辫也有同感:"今天的雨也下得邪了倾盆倒海般地下个不停先前地底的群蛙蜂拥而出也是个极为反常的征兆不过青螺岭地势独特周围三十里并无江河故此从来不遭山洪侵害想来还不至于有大水冲中镇中. 正说着话一道闪电掠过映得殿中雪亮雪亮跟着就是炸雷霹雳之声响起震得屋瓦梁柱都跟都颤动一时间电闪雷鸣就好象在半空中擦着头皮子滚动张小辫和雁铃儿都抬头向上观瞧见殿顶是个穿心独梁的结构古刹年久失修在震雷暴雨之中好像随时都会轰然倒塌.…bsp;雁铃儿听这雷声响得不善担心殿阁被雷火击中就劝张小辫到别处躲避可张小辫认准了林中老兔之言抵死也不肯挪窝眼看着已经入夜了现在出去肯定要功亏一鉴这天象虽然反常但只要不离开瓦罐寺后殿半步穿心梁砸下来也落不到三爷头上再说身上穿着官服还会惧怕闪电霹雳不成宁三爷是铁路打成的心性今夜索性就拿身家性命当作乾坤一掷不等到那九尊铜猫的猫儿眼都灭了绝不走出后殿是死是活都认了所谓“世事变化不定英雄能屈能伸”胳膊虽粗却拧不过大腿凡人别跟老夭爷过不去到底是生是死只好听夭公任意摆布了. 张小辫虽然口上用强也不免暗中忐忑思量平生所为绝没犯过该遭电击的罪过自从受了督抚大人提拔为官从军以来披星戴月早起晚眠从没有半日清闲带着雁营一众兄弟出生入死一下了许多汗马功劳摸着良心想想虽然从来没做像什么“斋僧布施、盖塔造寺、修桥补路、惜孤念寡敬老怜贫”之类的大善举但张三爷自}司也没做过真教人皱眉切齿的缺德事在自已手底下了结的几条性命无不是大奸巨恶之辈要说“不敬天地、不孝父母、毁僧谤佛、糟蹋良女”这些天怒神怨的恶行可是没有半点瓜葛张三爷满腔子都是仁义心肠专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不得别个受难见了就必要出手相助倘若今日果真躲劫不过身遭横死暴亡兀得不屈煞我了. 张小辫又怕自已是。“前生注定今生案天数难逃大限催”那冥冥之中的事谁能猜想得到?他被那一个接一个的炸雷吓得心惊肉跳但自道张三爷以前混得好不落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只在寒窑破庙里容身若不是得遇林中老兔哪有今时今日的作为?眼下只当这条小命是捡来的罢了. 想到这里张小辫狠下心来端起海碗来“咕咚咚”灌了两口烧刀子耳根子热胆气顿生再不去理会响彻云霄的霹雳雷呜这阵炸雷声刚刚从头顶响过就听殿堂神凳里一阵耸动似乎在暗中有个什么物事正自寒寒牢牢地移动. 雁铃儿觉有异回过头去就是一箭射出随后举灯察看原来殿后有尊执着《生死簿》的判官泥像脑袋都已没了一只比描子小不了多少的老鼠被“雁翎箭”射个对穿活活钉死在了泥簿的册页上鲜血滴落地面染红了好大一片. 张小辫见是老鼠就放下心来称赞道:"六妹真不愧是我雁营第一神手看来这硕鼠…"。他语音未落就见从那神晃、殿柱、墙缝、屋梁间钻出无数虫鼠蛇蝎其中连少见的黑头蜈蚣和夹板子也有也不知这些东西平时都藏在哪里更不知此刻是为了哪般她们就好似预感到大涡临头一样没头没脑地只顾往殿外逃窜把那长面罗汉猫也给吓得不轻避之唯恐不及立刻腾起身形无声无息地跃上棺材. 张小辫和雁铃儿两人也都慌了手脚手拨脚踢总算是把殿内的虫鼠蛇蚁都赶散了说着话就已是后半夜了夭上雷声渐收山里的大雨也止住不下了由于战况险恶驻守在瓦罐寺里的兵勇都被派去助战偌大备庙宇中只剩二人一猫除了殿外偶尔有几声蛙呜四周再也没有半点响动静得连根头落在地上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二人听不到岭子上的交战之声心知雁营多半已经杀退了粤寇这一阵又不知折了多少兄弟雁铃儿黯然不语张小辫见到窗外的夭光隐隐放亮耳中隐隐听得金鸡唱晓不觉竟已到了黎明时分急忙去看九尊铜铸的小描现侧山良里嘟的萤石色泽如灰都变得黯淡无光了。 张小辫自道捡回了性命虽然吃了些惊恐却终归是死里逃生了脑中的这根弦子都快绷断了至此方才长出了一口大气自言自语道:“都说人是苦虫看来这话是半点不假活人只有享不了的福却没有受不住的罪这一夜过得好不艰难总算是被三爷熬到头了.”他也惦念着雁营里的一众兄弟心里翻翻滚滚的感慨万端也说不上是喜是忧他伸了一个懒腰收起洋枪和寸青短刀张口吹熄了棺材上的蜡烛随后抱起那长面罗汉描叫上雁铃儿一脚踢开房门走到外边. 可张小辫刚刚走到庭中就猛然觉事有蹊跷隐惚之状荡然无存心里边也清醒过来了这夭色何曾亮了?外边浓云墨染天黑得跟锅底似的几乎是伸手不能见掌. 张小辫全身如触寒冰颤了一个不住刹时间三魂缥缈七魄幽沉嘴里叫声:"见鬼了"他知道劫数还根本未来过急忙抓住雁铃儿的手转身就往回跑不料刚一回头就现在身后的黑暗中悄然无声的戳着一个人影距离近得几乎是脸贴着脸了那身影如鬼似魅绝然不是活人好似阴魂附体般紧跟在背后半点生气也无若不是张小辫冷然转身向后哪里能够亲眼得见.如此一来可就把他回天保命的退路给断了这正是:"屋漏偏谨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毕竟不知瓦罐寺中究竟生出什么变故且听《贼描》下回分解. 第七话 截妖寺 且说那瓦罐寺荒废了几百年等閒怕是只有孤魂野鬼才来投宿一向多有古怪张小辫分明听得鸡叫又见到殿外天光已亮还以為三爷命裡的这场劫数躲过去了他惦念营中的兄弟急於离开瓦罐寺恨不得三步併作两步挪了谁知出了后殿抬眼一看就觉情形不对估摸著也就三更刚过还不到四更天 他慌了手脚赶紧转身要逃。 没想到身后黑濛濛地戳著一个人影正是黑灯瞎火之际张小辫和雁铃儿也瞧不清楚别的只是离得极近看见对方那张脸毛绒绒的不似人形两个眸子裡闪过一抹诡异的寒芒就算他二人胆子再大也不禁被吓得魂飞天外腿肚子都转筋了。 张小辫惊骇莫名忽见面前有阵精光吞吐不定定睛一看却原来有隻老狐狸学作人模人样站在殿门前那狐狸神态鬼祟额间有块白斑 看著有几分相熟正是自已当初在荒葬岭遇到的“三眼狐”。 那三眼狐口中含著珠玉身前咬死了一隻金冠紫翎的大公鸡牠正对著张小辫挤眉弄眼。张小辫这才知道原来是这老狐弄丹欺得铜猫荧石失了光彩又不知从哪偷来了一隻大公鸡竟在深夜裡作出了一场“天亮鸡鸣”的鬼戏。 张小辫虽不知这老狐打的是什麼主意但自已的大事可都教牠败坏了他火撞顶梁门从怀中掏出洋枪就想将三眼狐当场射杀可正在这时就听得头上天崩地摧般的一阵巨响声如裂帛震得人耳鼓齐鸣。 张小辫和雁铃儿两人以及那三眼老狐和长面罗汉猫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呆了一同抬头上望在那阴雨密布漆黑一片的 天际不知何时裂开了一条血红的缝隙随著阵阵不断的雷声就见东南有一大星亮如明月夹杂著幽蓝色的烈焰从空中一震而坠正落到瓦罐寺后殿轰的一声巨响将那座飞簷斗拱的殿阁砸了一个粉碎。 张小辫和雁铃儿两人站在殿前见了天坠异象都已是面如土色脑中再无半点念头了就觉有股怪风吹至灼热酷烈异常身不由已地被热流冲出几个跟头好半天也爬不起来。 天有星坠之象在古代向来被视為凶兆那三眼老狐与罗汉猫似也识得厉害也各自抱头鼠窜一溜烟似地跑了转瞬间就已逃得无影无踪。 天坠之处随即燃起了熊熊大火映照得天地间一片赤红地上虽是积水成渠却仍然阻不住火势蔓延把千年古剎瓦罐寺的梁柱木阁都引著了初时只如萤火次时彷彿灯光愈烧愈大变作千盆鮫油焰化成万炉烧天火简直是五通神推倒了火葫芦宋无忌放翻了赤骡子这场大火烧的泻烛浇油般的烟飞火猛就如同是“周郎赤壁施妙策项王纵火烧阿房”。 张小辫盔歪甲斜连水带泥滚了满身多亏雁铃儿拖著他逃到庙外回身望望冲天的烈焰二人皆是害怕不已倘若适才没有 离开后殿此刻早已被天坠压成虀(jī古同“齑”。)粉了。 两人都觉心惊胆寒据说天崩地陷之类的灾难之前往往会有许多妖异的先兆诸如猫鼠蛇蚁一类的生灵也远比世人的感应敏锐怪不得青螺镇古剎裡面的万物反常地底墙洞裡的山蛤和老鼠都要争相逃命原来竟有大星坠於此地。 张小辫思量著自已能活到现在恐怕是那老狐狸活得久了能够灵通感应故意将三爷从瓦罐寺裡引出报答了此前在“荒葬岭擒杀神獒”以及“黄天荡裡水上还珠”的恩德看来连畜牲都知道有恩必报可比那些忘恩负义的世人强过百倍了。 但是张小辫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既然瓦罐寺裡如此兄险為何“林中老鬼”為三爷如此布置说什麼回天保命的奇策所谓“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那林中老鬼到底是安的什麼心他一时间心乱如麻也想不出什麼头绪了正自恍惚之际雁排李四已带大队团勇赶到镇中原来“雁营”恶战了 一天一夜终於杀退了围攻而来的粤寇正在岭子上休整的时候见到有大流星下落坠地有声雁营与太平军上万人看得心惊胆寒。 雁排李四唯恐张小辫与雁铃儿被天坠砸死急忙一路奔下岭来见各人俱是安然无恙才算安下心来他告诉众人说:“此地不可久留这回粤寇来得太多一旦对青螺岭形成合围倘若没有大队官军在外接应咱们想走可就走不脱了趁著狂风暴雨停歇又有天坠异象出现使得粤寇军心慌乱得赶紧收拢队伍衝出山外。” 张小辫险些被天坠吓破了胆只道是撞上了姜子牙的老婆扫帚星君还不知接下来要有哪些祸端好汉不吃眼前亏自不敢在此多耽了忙说:“正该如此。”当下率众拔营起寨从岭下的山口杀将出去打破一条血路丢盔弃甲偃旗息鼓匆匆退回了灵州城不在话下。 只说星霜屡改岁月频迁自从天坠青螺镇瓦罐寺之后当地的老百姓们重建家园以為星陨不祥便聚众在焚毁的古剎废墟前动手挖掘星石打算挪到别处的山洞裡加以埋藏。…bsp;众人现陨石穿地数尺竟把殿内的地面砸出一个大窟隆来等清理开倒塌的残砖败瓦看那洞中有一黑石表面疙瘩凹凸不平有微热留存亙久半像是铁半像是铜分辫不出是种什麼物质权其重不下数百斤若以铲斧劈磨就会火光四射坚如生铁根本分解不开。 由官家出面徵集军民壮夫用牛牵马引使出了种种手段更费了许多力气好不容易才把陨石从坑裡拖拽出来再看那坑内却有一具焦臭的尸骸办认残缺不全的尸骨竟似猫骨多半是个貍猫之属只不过大得 出奇不类常猫已被陨石烧灼得面目不存若非是藏在地底最深处恐怕连焦炭般的残骸都留不下半点。 当时的愚民愚众认為天坠就和雷劈一样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生更不会没来由地击杀世间生灵这肯定是什麼妖邪躲在“瓦罐寺”裡此辈生前不知造下过多大的孽业受了鬼神对忌竟至有星坠相击看来举头三尺有神明这瓦罐寺荒废了多年还能显出如此灵异果然是佛天甚近报应从来不虚欺心瞒天的勾当是作不得的。 於是就有那些专门好出头的大户人家诚心诚意出了大笔银钱购买砖石木料聘请巧手工匠在废墟旧址上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因有天坠击妖故将“瓦罐寺”的旧名改称為“截妖寺”并且造了一座偏殿单独供奉“陨石”后来延续了过往的千年香火又渐渐兴旺起来每到庙会或是菩萨降诞的时节方圆数百里内的善男信女便会接踵而来络绎不绝。 这些风闻传得极广张小辫在灵州城也多曾听说却始终不知其中原委自已劝慰自已“不应当以一时失势就自堕其志”又混了几时到后来见也无其他异状出现索性就不再多想了他这是“只因上岸身安稳忘却从前落水时”。 雁营从青螺岭退下来不久便又有飞檄传至张小辫赶紧接了令初时还以為是要调兵继续征剿粤寇但这回的事情非同小可原来英法联军逼近北京朝廷急调各地精兵进京“勤王”巡抚大人亲点了驍勇善战的灵州“雁营”北上。 “雁营”不敢怠慢立刻整顿兵甲动身谁知刚要出城又传来消息朝廷已和洋人议和了各路人马继续就地征剿粤寇不必进京勤王护驾了张小辫闻讯鬆了口气便在营中与众兄弟商古谈今最后说起那英法联军能有什麼本事只不过几千人马就竟然能打到北京要是咱们“雁营”去了还不一刀剁了“夷酋”的脑袋回来下酒忽有部下来报:“有位说书先生要来求见营官。” 张小辫一听立刻想起了血战黄天荡以前带著众人到城中听书的事情那时孙大麻子尚未身亡兄弟们相聚一堂是何等地畅快既是勾起旧事自然免不了一声叹息他心知那“说书先生”是个有极见识的人应该以礼待之便命手下把此人请了进来一见面就招呼道:“先生先生你来得正好叵耐这閒日难过快给我等讲些古往今来的奇闻异事。” 那先生先对众人施了一礼笑道:“张三爷不知想教在下伺候哪段说话”张小辫道:“公案史书类的说话无非就那几般早就听得厌烦了先生今日不如说说我们雁营的事蹟。”他异想天开竟打算教那说书先生临时胡编一段单讲皇帝在紫禁城中得知灵州“雁营”平寇定乱真有百战百胜的手段便在金鑾殿上设下御酒传“忠勇雁营”全伙进京供皇上御前校阅到时京城裡万人空巷不分男女老幼尽皆争相来看只见“雁字营”盔明甲亮绕行九门之后再从演武楼前经过那“短刀手、长枪手弓弩手、藤牌手”一行行一列列队伍齐整森严真是兵如云将如雨军容肃穆阵势威武。 众哨官闻言都是哈哈大笑齐声喝采喧声如雷那说书先生却听得冷汗直冒心道:“这小子可真敢夸口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还是先说正事紧要。”便告诉张小辫道:“在下此来正有件异事要说与三爷得知但这件事关系重大不便张扬出去只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就罢了。” 张小辫早知这说书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当下摒退左右又思量“隔墙犹如耳窗外岂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问道:“早看出先生是个有远见卓识的非凡人物今日特意到此却不知有何见教” 那说书先生也低声道:“张三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可曾识得金棺坟裡的林中老鬼” 张小辫暗自心惊他向来口风甚紧除了早已在阵前殞命的孙大麻子之外此事并没有再对谁吐露过分毫想不到这说书人竟会知道既然教他说破了“海底眼”想必也是局中之人何况正有许多疑惑未解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当下不再隐瞒点头认了又问:“先生何以得知” 那说书先生道:“这事说来话就长了山自青青水自流要想知道其中的原由且听在下从头道来灵州城外的荒山野岭裡有座埋香掩骨的旧时墓塚民间俗称其為金棺坟此墓非同小可倘若讲开来真正是-话到迷雾寒千古语出阴风透九霄。”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留下回分说。 第八话 猫奴 那说书先生晓得前因后果就在营中为张小辫讲出一件事来说起金棺坟古冢的来历原来坟中埋葬的贵妃娘娘生前能歌善舞容颜绝美有倾国倾城之姿皇宫内苑的三千粉黛都及不上她故此深受皇帝宠爱。 这贵妃专喜欢畜养珍异之猫凡是世间的名贵佳猫她都要想方设法得到单是常跟在身边的狮猫就不下十余只群猫中有只两色妖瞳的波斯狮子猫最为名贵更是与贵妃形影不离左右。 谁知有一天正在御花园赏花妖眼狮子猫瞧见有白蝶在花间飞舞徘徊便扑跃追逐一路离了大内从此不知去向遍寻无果使得贵妃娘娘终日垂泪茶饭不思害了好一场大病把皇上急得团团乱转。 有些朝中大臣为了讨好贵妃特意从民间收罗来千百只波斯狮子猫可这些狮猫都不对娘娘的心思又有大臣不惜重金教那能工巧匠费尽心思造了与真猫大小无异的一只纯金狮猫神态憨然慵懒两只猫儿眼各嵌异色宝石像极了当初那猫装在精美玉匣里盛了献入宫中才哄得贵妃转悲为喜由此可见她当年确是荣宠无边。 但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猫是通灵之物群猫聚集的地方难免有些怪事出来终于惊着了当朝的太后就有许多失宠的嫔妃趁机进言所谓“欲加其罪何患为词”谎说那贵妃整天与群猫私语她肯定是古墓中的狸猫成了精进宫来用妖法迷住皇上致使朝政荒疏如此下去必然断送了江山社稷。 太后久在深宫养了满腹的阴狠性子随便找个由头就吊取了贵妃性命皇帝事后得知虽然懊恼无及却也作不得了他伤心爱妃惨死就下旨送其还乡安葬先在“金棺寺”里停棺三年等到造好了“金棺坟”才正式下葬掩埋。 贵妃以前养在宫中的群猫连同饲猫的猫奴也都被逐了出来猫奴们感念旧主恩德就带着大群猫子远迁到灵州城里居住为贵妃的金棺坟守墓繁衍生息至今所以灵州城里的野猫格外多而且皆是品相俱佳之猫使灵州得了个“猫儿城”的别称倘若究其根柢那金棺坟才是源头。 当年的猫奴都是越人懂得相猫之道在灵州驭使群猫守墓的时候曾择了些门人弟子授以古术历来都有猫主后来名动天下的“猫仙”谭道人正是此脉传人只不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谭道人熟知世间方物广有奇异能为但他因不控猫入宫盗取夜明珠一案事隐埋了姓名改头换面云游四海去了终于不知其下落所踪。 谭道人的一身本事都录入了一部《云物通载》当中传到后世灵州城的猫主就是“林中老鬼”了此人无名无姓只得一个道号在身不仅承接了“猫奴、猫盗”所留衣钵自身更有离奇际遇他擅能以猫打卦看干象遍知天文观地理明识风水深晓五星决吉凶祸福如神秘谈三命断成败兴衰似见。 但这“林中老鬼”早年间心术不正意图要猫儿药练就金丹用之点石成金服之长生不老故此入了塔教吃了不少童男童女做下了许多伤天害理的勾当一日入山寻药遇了暴雨竟被天雷击中周身半毁烧没了面目示人躲在金棺坟里一藏就是十几年。 他是道门中人明白自已虽然避过了雷劫但也丢了半条性命又知他那“造畜”的所作所为还要再受天谴这一场大劫要是躲不过去只能落得个化作荒烟衰草的结果终归难成正道便深藏形迹一直不敢在世上露面。 如今想得大道只用有当年“猫奴”传下的法子找个造化大的人来同自已换命于是他在古墓中苦等了多年总算是等来了能数清《百猫**图》的张小辫这张小辫天生是个造化奇大的猫子命格局随着时运起落可贵可贱。…bsp;林中老鬼便自称“鬼螩=”d4要结善缘为名传了张小辫几件“相猫”的本事又唬他有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可求在暗中点拨指引借了张小辫的手将塔教连根剿除。 林中老鬼是灵州群猫之主他见那“长面罗汉猫”屡有异状自知劫数将至只等此猫开口出声就是他命丧之时了这时候张小辫也把这段因果宿债差不多都填满了林中老鬼就想借张小辫这三品武官来替自已挡过天劫。 林中老鬼这件事情要是做成了此身出有入无非止一城一地之祸却不想人算不及天算也合该着张小辫命不该绝竟在瓦罐寺古剎当中被三眼老狐引出来躲过一死那林中老鬼虽然推测如神但他欺心瞒天最终也是棋差一着事到临头回天乏术被天坠陨石击得粉身碎骨又遭业火烧化了残骸。…手机小说站bsp;看来那长面罗汉猫开口出声其主果然必遭横死只不过“猫主”不是张小辫而是林中老鬼此事阴错阳差却也正应了“天意难违”之语。 张小辫先前也曾隐隐猜到了一些端倪这时听了此事前因后果知道多半都是真的必定不是眼前这说书人胡乱捏造来的事后想想也觉脊背凉要不是得那老狐相救张三爷早就给别人充作替死鬼了恐怕到死还都被蒙在鼓里但不知为何他对林中老鬼也并无太多怨恨之意听说此人已经在天坠时死在瓦罐寺了心下反倒有些难过。而且张小辫总算知道了自已根本没有“富贵不可限量”之命虽是如此却也落得一个轻快正是“一朝识破因果事月自明兮鹤自翔”他问那说书先生道:“想来此事埋根极深不知你这位只会说书讲古的先生却是从何得知得如此周全” 那说书先生诚惶城恐地答道:“说来惭愧在下与林中老鬼皆属金棺坟猫奴一脉虽然彼此之间有许多年不相往来但看到张三爷在灵州城的种种作为就知道必定是此人在背后指点只是那林中老鬼是在下的前辈又是个料事如神的人物手段厉害得紧满城的野猫都是他的耳目所以当初不敢明言道破唯恐得罪了他引火烧身。” 张小辫心里恼火暗骂这说书先生真是臭脚婆娘养的便说:“现在连黄瓜菜也都凉了说来又有何益” 那说书人忽然给张小辫下拜道:“林中老鬼已经死在了瓦罐寺如今三爷你就是灵州城群猫之主了相猫憋宝之术亦正亦邪唯看何人用之善用则善恶用则恶在下不才今后愿意追随张三爷左右做个雁营中的师爷。” 张小辫闻言大喜过望:“军旅之中向来枯燥寂寞咱们雁营里倘若有了先生这等人物在一起谈讲讲讲今后还有甚么难过的日子”可转念一想又觉此人虽是胸藏锦绣博古通今但三爷这“雁营”也不是他想来就来的所在出谋划策的本事究竟如何还得试试才行于是又对他说:“上水泊梁山入伙还得先纳个“投命状”你这先生想做“师爷”得先替三爷去提督府当回“说客”要是能说得老图海把他的女儿下嫁给张三爷才算是你的能耐。”…电脑小说站bsp;那说书先生见张小辫命数离奇才有心要跟随左右照看于他当下笑道:“何难之有。”随即讲出一个计策来原来在灵州城猫儿巷的野猫里有只小巧的花猫周身都是铜钱般的花纹唤作“千文钱”古称“喜钱儿”按照相猫之说这只猫最能向人讨好牠跟在谁的身边谁就会格外招人喜欢带上此猫上门提亲还不等开口说话这门亲事就已经先成了三分另外那老图海迷信命禄只要这先生给张小辫伪造一张极贵的命格再加上他以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不愁此事不成。 张小辫本来只是想难为难为这个说书先生没想到娶亲之事竟然被他说得易如探囊不觉喜动颜色急忙就要起身到猫儿巷里去捉“千文钱”先教老图海那狗官晓得他些手段。 谁知那说书先生又道:“如今这世上大乱未定正值朝廷用兵之际眼看各路官军都要南下征剿粤寇值此天地失常的时节还暂且不宜谈婚论嫁此事应当徐图后计。” 张小辫心想:“这可倒好三爷我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也罢反正是好饭不怕晚既然有此良策又何必急在一时。”于是召来营中兄弟暗中开了香堂让这“说书先生”插香入伙立下盟誓大咒其中经过自不必说。 那“说书人”入营不出三日果然如其所言雁营要奉命南下进剿看来官军与粤寇之间即将展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张小辫经那先生指点在离开灵州城开拔之际带了几只“得胜猫”在身边率领着雁营兵勇会合了大队官军浩浩荡荡而行。 此后数年雁营跟着大军转战南北扫平了粤寇征尘未洗便又北上围剿捻匪直到随着左师的楚军挥师西进一举收复新疆全境才得以功成身退其间辗转万里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更有许多奇踪异迹却不在本回话内这正是:“海深能容蛟龙隐天高可使凤凰游。”到此暂且告一段落。 (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