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山与殷素素》 【张翠山与殷素素】(1) 2906 【一、有美一人撩心芒】 这一年是元顺帝至元二年,适逢五月初一,江南临安府以东的钱塘江上声震 如雷,正值夜潮之时。钱塘江口的东海之中,有一荒凉小岛,名为王盘山,山石 嶙峋,向无人居,这时却是熙熙攘攘,聚集了不少江湖人物。 岛上东南角有个港湾,桅樯高耸,停泊着十来艘大船,自是那一干江湖人物 所乘的座船。距港湾不远处有几块巨大山石,高逾数丈,夜色之中但见两个瘦长 身影纵身一跃,立于石上。二人均穿青色长袍,背上斜插长剑,都是二十八九岁 年纪。此时潮水汹涌,风势甚疾,那两个年轻剑客昂首而立,身上衣袍迎风飘动, 颇有几分傲世独立的气派。 其中一个剑客说道:「师哥,这天鹰教忒也傲慢无礼!已叫我们在此干等了 一个多时辰,却说还有什么身份重要的人物未到。」那师哥冷笑道:「天鹰教在 江南称王称霸,实不过是一帮歪门邪道之徒而已,能有什么英雄人物?」那师弟 又道:「天鹰教想在这岛上扬刀立威,江南各帮会来的都是帮主等首要人物,咱 师兄弟二人更是名门大派嫡传弟子,天鹰教却只派几个坛主来主持,全没将咱们 放在眼里!」那师哥又冷笑两声:「便是他那号称什么白眉鹰王的教主亲至, 我昆仑派岂又将他放在眼里!若不是冲着屠龙宝刀,你我师兄弟怎屑和岛上这些 旁门左道搅在一起?」那师弟道:「师哥,听说天鹰教行事一向狠辣狡诈,他们 办这场扬刀大会,该不会存着什么阴谋诡计吧?」那师哥昂然道:「管他什 么阴谋诡计!你我二人皆得师父亲传剑法绝学,旁门左道纵有奸诈手段,咱们也 全不惧他!」 这两个年轻剑客,师哥名叫高则成,师弟名叫蒋立涛,两人皆是昆仑派掌门 何太冲的得意弟子。他二人原是奉了师父之命,向江南一户人家呈送聘礼,为师 父求娶第二房妾室。昆仑派威震西域,却是远在万里之外,高蒋二人皆是头一次 涉足中原。聘礼送达之后,回程途经临安府地界,正听闻天鹰教新近得了屠龙宝 刀,要遍请江南诸帮会在王盘山上开一场「扬刀大会」。 江湖中历来相传,「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为了争 夺这柄屠龙宝刀,数十年间引发了多少血雨腥风?如今天鹰教不知如何得了这柄 宝刀,而办这场「扬刀大会」,自是为了扬刀立威,纵不能真的凭此便号令天下, 至少也要令江南武林俯首帖耳,恭奉其至尊之位。高蒋二人也久闻屠龙宝刀之名, 眼见「扬刀大会」时日已至,二人都是心兴大动,便不请自来,到王盘山上凑这 场热闹。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上涌的潮水反退出海,天色渐渐破晓,只见南边海面上 两艘帆船顺风顺水,向着王盘山疾驶而来。那两船与岛相距尚有数里,便听得港 湾岸上号角之声呜呜吹起。两人转头看时,见岸边有几人各举大旗,挥舞示意, 旗面上均绣着一头大鹰,双翅伸展,甚是威武。高蒋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想: 「这必是天鹰教所说那身份重要的人物到了,莫非真的便是教主白眉鹰王?」 大旗之间站着一个老者,高蒋二人先前已在岛上会过他,知那老者是天鹰教 玄武坛坛主白龟寿。 只听白龟寿朗声说道:「玄武坛白龟寿恭迎殷姑娘。」声音漫长,向海面上 远远传去,绵绵密密,虽不响亮,却气韵醇厚。 高蒋二人心下均生疑惑:「听闻那白眉鹰王是个年近六旬的老头,怎得 天鹰教在此恭候的却是个什么殷姑娘?」高则成说道:「这姓殷的女人又是 何人?却是好大的架子,让我二人在此干等多时。」蒋立涛望着海面上那两艘船, 并不言语,只是微微摇头。 片刻间,两船之中当先一艘已然靠岸,白龟寿亲自铺上跳板,恭恭敬敬的迎 候船上之人。只见船舱中走出一男一女,男的作书生打扮,女的一身淡绿衫裙, 但均是看不清楚相貌。那一男一女上岸后,白龟寿自向两人见礼说话。 高则成说道:「走吧,且去看看究竟是何样人物在故弄玄虚!」 师兄弟二人施展轻功,跃下山石,须臾之间便到了港湾,正听得白龟寿的说 话声自另一座偌大山石之后传来:「殷姑娘,海沙派、巨鲸帮、神拳门那些家伙 早就到啦,还有两个昆仑派的年轻剑客。这两个昆仑派的小子飞扬跋扈,嚣张得 紧,哪如张五侠名满天下,却偏这么谦光。可见有一分本事,便有一分修养……」 这番话高蒋二人隔着山石也听得真真切切,不禁勃然大怒,高则成厉声喝道: 「背后鬼鬼祟祟地毁谤旁人,这又算什么行径了?」话声未歇,两人已转过山石, 行至白龟寿面前。 白龟寿身旁站着一男一女,看衣着身形正是他方才从船中迎上岸那两人。白 龟寿笑道:「说起曹操,曹操便到。我跟各位引见。」 高蒋二人本就心下恚怒,脸罩寒霜,见白龟寿竟浑不在意,还有心说笑,两 人登时便要发作。一抬眼却瞥见站在白龟寿身旁那绿衫女子的面容,高蒋二人陡 然间心头均是怦然一动。 那女子十八九岁年纪,肤白胜雪,眉目如画,玉颊秀妙,灿若桃花。高蒋二 人自西域远赴江南,一路在江湖上行走,无论各门各派的侠女,还是烟花柳巷的 流莺,自也见过不少,却还从未目睹过如此容光照人、清丽非凡的容貌。高则成 目不转瞬地呆呆瞧着那少女,蒋立涛则是看了她一眼,忙转开了头,但随即又斜 目偷觑。 白龟寿指着高蒋二人道:「这位是高则成高大剑客,这位是蒋立涛蒋大剑客。 两位都是昆仑派的武学高手。昆仑派威震西域,武学上有不传之秘,高蒋两位更 是昆仑派中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矫矫不群的人物。这一次来到中原,定当大显 身手,让我们开开眼界。」 他这番话中显然颇含讥嘲,依着高蒋两人的性情,即便不立即动武,也必反 唇相讥。然而两人此刻却只唯唯诺诺,似乎并没听见白龟寿说些什么。原来两位 大剑客一见那绿衫少女,竟都神不守舍地如痴如呆,一个傻瞪,一个偷瞧,哪还 有一丝先前在山石之上傲世独立、睥睨群豪的风度。 白龟寿又介绍那一男一女:「这位是武当派张翠山张相公,这位是殷素素殷 姑娘。」 他说这两人姓名时都轻描淡写,不加形容,高蒋二人听了却是不由得心下一 怔。他二人并未听过殷素素这名字,而武当派张翠山的名头在江湖上却是无人不 知无人不晓。 武当派创派始祖张三丰共收有七位弟子,个个皆是武艺高强、行侠仗义的侠 士,以「武当七侠」之名威震江湖。张翠山正是祖师张真人的第五名弟子,擅使 一对烂银虎头钩和镔铁判官笔,武林之中都尊称一声「银钩铁划张五侠」。而白 龟寿对张翠山却只称一声「张相公」,连「张五侠」的字眼也免了,显是将他当 作了极亲近的自己人看待。 高蒋二人斜眼打量张翠山,见他年纪不过二十一二岁,身穿青布长袍,作书 生打扮,面目俊秀,虽略显清癯,但神朗气爽,俨然是个文雅公子一般,却哪里 像是个威扬武林的侠士?两人心下均自暗道:「这武当派的小子名气不小,今日 一见却也不过如此。想来定是中原武林没甚见识,以讹传讹,夸大其实罢了。看 他形貌文弱不堪,当真论起武艺,又岂是我师兄弟二人的对手。」 高则成再去看那绿衫少女殷素素时,却见她对张翠山神态颇显亲近,两道清 澈明亮的眼光在张翠山脸上一转,秋波流动,浅笑嫣然,左颊上现出一个浅浅梨 涡。 高则成胸中顿时涌起一股酸忿之意,狠狠地向张翠山怒目横了一眼,冷冷地 道:「蒋师弟,咱们在西域之时好像听说过,武当派算是中原武林中的名门正派 啊。」蒋立涛道:「不错,好像听说过。」高则成道:「原来耳闻不如目见,道 听途说之言,大不可信。」蒋立涛道:「是吗?江湖上谣言甚多,十之八九原本 靠不住。高师哥说武当派怎么了?」高则成道:「名门正派的弟子,怎地跟邪教 人物厮混在一起,这不是自甘堕落么?」二人一吹一唱,言语殊为无礼,竟向张 翠山叫起阵来。他们见殷素素是个清丽娇媚的少女,想来绝非是天鹰教中人物, 是以「邪教」二字,只指白龟寿等人而言。 张翠山却毫不动怒,只微微一笑,说道:「在下跟天鹰教的这几位也是初识, 和两位仁兄没什么分别。」 这两句话众人听了都是大出意外。白龟寿原只道殷素素跟张翠山交情甚深, 岂知却是初识。殷素素一双妙目向张翠山瞋了一眼,蛾眉微蹙,面露不悦之色。 高蒋两人则是相视冷笑,心想:「这小子果然是个脓包,一听到昆仑派的名头, 就怕了咱们!」 白龟寿道:「各位贵宾都已到齐,现下请先随便逛逛。正午时分,请到那边 山谷饮酒看刀。」张翠山说道:「小弟想独自走走,各位请便。」他似是怀有心 事,也不待各人回答,一举手,便向东边一带树林中走去。 殷素素目送张翠山的身影消失在了树林深处,眉宇之间却罩上了一层愁意。 她幽幽叹了口气,也不转身,口中说道:「白坛主且先去忙吧,我自还有事情要 做」。白龟寿正身拱手称「是」,率了岸上天鹰教众人各自散去。殷素素仍是头 也不回地道:「两位请随我来吧。」说罢,径自沿着张翠山所走的那条小径往树 林中去了。 高蒋二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般心思——殷素素口中所说的「两位」,此刻岸 边除了他师兄弟二人还能是谁?两人皆丝毫不知殷素素有何用意,但美人相召, 岂有不从之理,当即脚下连赶几步,跟在她身后走着。 殷素素走得并不很快,高蒋二人亦步亦趋的紧随其后,但见她身形苗条,步 态轻盈,背影也是婀娜生姿。三人一路上俱是一声不语,高蒋二人却早已神摇目 夺,思绪起伏,时而心道:「天鹰教众人都对这姓殷的美貌少女极为恭敬,简直 就如侍候公主一般,看来她在江南武林中的地位竟似尊贵得很,却不知究竟是什 么来头?」时而又想:「她不仅地位尊贵,容貌身姿更是美艳绝伦……师父欲要 聘娶为二房小妾的那个女子,原道已是个姿色绝佳的美人,但跟眼前之人比起来, 却真个叫作萤火之光不可与皓月争辉了。」 行至一片树荫之下的平地,殷素素忽地停住脚步,转回身来。高蒋二人蓦然 一醒,也连忙驻足。殷素素笑吟吟的望着二人,绛唇轻启,说道:「昆仑派的两 位剑客大哥,小妹有一桩不情之请,不知两位可否应允?」 二人听得她嗓音清甜,语意温婉,均是心中怦怦乱跳,登时便连连点头。高 则成上前半步,拱手一揖:「姑娘但有所请,我……在下必当竭尽所能!」他本 意说我师兄弟二人,临到口边却又改成止「在下」一人。蒋立涛也上前施礼道: 「在下也当为姑娘全力而为!」 殷素素抿嘴一笑,说道:「小妹久闻昆仑派威震西域,名播天下,当年创派 祖师昆仑三圣有琴、剑、棋三样绝技,贵派武功更是剑术通神。小妹武艺低 微,却也不自量力,平素对论剑之术好生仰慕。今日得见两位剑客大哥,竟忍不 住又起了那求贤问道的心思,只想见识几招贵派的高深剑法,更或能有幸学得一 招半式,谨作防身之用。」 私学别派武功本是武林人士的大忌,但殷素素这一通恭维话讲下来,高蒋二 人早已得意忘形,神游天外,哪还顾得了这许多。高则成朗然说道:「敝派剑法 高深精妙,我们做弟子的虽是十年磨剑,也只学得一些皮毛而已,但姑娘既有此 清兴,在下自也不敢藏拙。」说完便从后背上解下剑来。蒋立涛不甘其后,也解 剑说道:「姑娘是娇柔尊贵之身,倘要行走江湖,正当学一套高明剑法防身。」 他原本面子就薄,动情之下说出这番话来,顿感喉干脸燥,低了头不敢看殷素素。 殷素素拍手笑道:「那可真是妙极!却不知两位大剑客到底谁的武功高些? 小妹资质有限,只盼剑法造诣高明些的那位肯指点一二。」「大剑客」这般称呼, 本是先前白龟寿存心讥讽高蒋二人,此刻从她口中娇盈盈的说出来,却是仿若有 意撒娇打趣一般。 高蒋二人俱是心头激荡不已。高则成微微一笑,说道:「我师兄弟二人剑法 本在伯仲之间,只是在下入门较早,有幸多跟师父学了几年。」蒋立涛眉头一皱, 道:「你虽比我早拜师了一年半载,但你我所学皆是一般无二。论起天资悟性, 我还比你胜了一筹。」高则成拔剑怒道:「如此说来,倒要向蒋师弟讨教两招!」 蒋立涛也拔剑道:「好!口说无凭,便在剑下见个分晓!」 殷素素见二人拔剑相向,在一旁笑吟吟地瞧着,说道:「论起学艺,显然高 兄更精;论起天分,又是蒋兄更佳。唉,只可惜小妹见识浅薄,一时间倒还真不 知该向哪位大剑客虚心求教呢!」 高蒋二人再无犹豫,双双拉开架势,挺剑喂招。他师兄弟二人一起在昆仑山 练剑近十载,武功本就相差无几,平时更是常常相互研习剑法,对彼此剑招皆 熟知于心。这一番比剑堪堪斗了二刻多钟,犹是不分胜负。 忽听得殷素素在一旁叫道:「张五哥,你过来。」高则成余光觑去,正见张 翠山迈步走近,心中一凛:「这小子却又来此做甚?」分心之下,只见眼前白光 闪动,嗤的一声响,竟是被蒋立涛反剑掠上,划破了自己左臂,鲜血登时冒出。 蒋立涛失手误伤了师哥,心中也是一惊,正要停剑罢斗,哪知高则成哼也不哼, 铁青着脸,刷刷刷三剑攻来,招数巧妙狠辣,全是指向自己的要害,忙举剑拆挡。 二人初时也只不过想胜过对方,但此时越打越狠,竟然收不住手。 殷素素在旁笑道:「看来师哥不及师弟,还是蒋兄的剑法精妙些。」高则成 听了此言,一咬牙,翻身回剑,剑诀斜引,一招「百丈飞瀑」,剑锋从半空中直 泻下来。蒋立涛缩身急躲,但高则成的剑势不等用老,中途变招,剑尖抖动, 「嘿」的一声呼喝,刺入了蒋立涛左腿。殷素素拍手道:「原来做师兄的毕竟也 有两手,蒋兄这一下可被比下去啦!」 蒋立涛怒道:「也不见得。」剑招忽变,歪歪斜斜地使出一套「雨打飞花」 剑法。这一路剑走的全是斜势,飘逸无伦,但七八招斜势之中,偶尔又夹着一招 正势,叫人极难捉摸。高则成对这路本门剑法自是烂熟于胸,见招拆招,毫不客 气地还以击削劈刺。 两人身上都已受伤,虽非伤及要害,但剧斗中鲜血飞溅,两人脸上、袍上、 手上都血点斑斑。师兄弟俩越斗越狠,竟似性命相搏一般。殷素素在旁不住口地 推波助澜,赞几句高则成,又赞几句蒋立涛,把两人激得如癫如痴,恨不得一剑 刺倒对手,显得自己剑法高强,好讨佳人欢心。 他师兄弟两个在此全力相搏,耳中却忽地听得殷素素在旁拍手嘻笑道:「张 五哥,你瞧昆仑派的剑法怎样?」未及张翠山回答,又听殷素素道:「使来使去 只是这几路,也没什么看头,咱们到那边瞧瞧海景去吧!」 两人均是大感惊诧,手上剑招一缓,同时侧目看去,却见殷素素神色亲密的 拉了张翠山的手,径自并肩走开了。两人哪还再有相互争斗之心?皆是呆立原地, 面面相觑。他二人脸上俱为血污所掩,狼狈不堪,却也看不出此时究竟是何样面 色神情。 过了片刻,蒋立涛才忽的蹲坐于地,捂着腿上伤口说道:「师哥,咱们都上了 那小妖女的当啦!」高则成猛然大喝一声,长剑挥出,刷的将身旁一株小树斩作 两截,口中怒道:「今日遭人如此戏弄羞辱,此仇不报,当如此树!」 两人收了长剑,各自气急败丧的止血裹伤不提。 且说正午将至,高蒋二人早已清理了身上伤口血污,又换了身干净衣袍,向 山谷而去。只见山谷之中一片青草地上摆了七八张方桌,除东首席外,每张 桌旁都已坐了人。 殷素素正坐在第二席上,见高蒋二人入了山谷,冲他们眨眼而笑。他二人方 才遭殷素素戏弄,累得师兄弟争斗相残,狼狈不堪,此刻见她星眸流盼,笑靥如花, 却又都是心头一呆,对她的一腔愤懑顷刻间竟似直飞去了云霄之外。 一名天鹰教的舵主迎了高蒋二人,引着他们往第六席而去。他师兄弟二人以 名门正派门下自居,平素自视甚高,上了王盘山后却连遭轻侮,此时竟又被安排 在后首席位,连江南诸帮会那些旁门左道之徒尚且不及,岂能再忍,立时又要发作。 却听一人大声道:「武当派张五侠驾到!」这八个字说得声若雷震,山谷鸣响。 高蒋二人识得那说话之人,知他便是天鹰教朱雀坛坛主常金鹏。只见他一说 完,便和白龟寿快步迎至谷口,每人身后跟随着本坛的五名舵主,十二人在谷口 一站,并列两旁,躬身相迎。白龟寿朗声道:「天鹰教殷教主属下,玄武坛白龟 寿、朱雀坛常金鹏,恭迎张五侠大驾。」殷素素并未走到谷口相迎,但也站起身 来。 高蒋二人听到「殷教主」三字,心头均是一震,两人对视一眼,又都向殷素 素望去,暗道:「那教主白眉鹰王原来姓殷,这美貌少女也是姓殷,他二人 莫非便是……」 白龟寿引着张翠山走到东首席上,肃请入座。这张桌旁只摆着一张椅子, 乃是各桌之中最尊贵的首席。张翠山朗声辞道:「在下末学后进,不敢居此首席。」 白龟寿道:「武当派乃方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张五侠威震天下,若不坐此首席, 在座的没人敢坐。」张翠山却仍是坚意辞让。 高蒋两人相视冷笑,都是存了一般心思:「这武当派的小子分明是个脓包, 天鹰教上下却以这般排场待他。我二人何不趁此机会激他出手,当众折辱这脓包 一番。」他师兄弟二人虽已斩树立誓,但深知殷素素身份特殊,对她又爱又惧, 并不敢向她发作。两人对张翠山却是恼妒至极,早盼着将他狠狠折辱一番,也算 报仇雪耻。 高则成和蒋立涛使个眼色,蒋立涛忽地提起自己座椅,凌空掷来。他这一席 和首席之间隔开五张桌子,但他这一掷劲力甚强,只听呼的一声,那椅子飞越五 张桌旁各人头顶,在席边落下,端端正正地摆好,与原有的一张椅子相距尺 许,这一手巧劲,确是造诣不凡。 蒋立涛一掷出椅子,高则成便大声道:「嘿嘿,泰山北斗,不知是谁封的? 姓张的不敢坐,咱师兄弟还不至于这般脓包。」高蒋二人身法如风,抢到椅旁。 常金鹏伸手拦住,说道:「且慢!」高则成伸指作势,便欲往常金鹏臂弯中点去。 张翠山道:「两位坐此一席,最合适不过。小弟便坐那边吧!」说着举步往 第六席走去。殷素素忽然伸手招了招,叫道:「张五哥,到这里来。」 张翠山不知她有什么话说,便走近身去。殷素素随手拉过一张椅子,放在自 己身旁,微笑道:「你坐这里吧。」张翠山略显踌躇之意,终于还是在她身旁椅 上坐下。殷素素笑吟吟地给他斟了杯酒。谷中群豪尽皆注目着张、殷二人,早有 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边高则成和蒋立涛虽抢到了首席,但见了这等情景,只有恼怒愈增。白龟 寿伸手在首席两张椅子上拂了几下,扫去灰尘,笑道:「昆仑派的两位大剑客要 坐个首席,那可不错啊,请坐,请坐!」说着和常金鹏及十名舵主各自回归主人 席位就座。高则成和蒋立涛均想:「姓张的脓包不敢坐首席,武当派的威风终究 给昆仑派压了下去。」两人对望一眼,大刺刺地坐下。 只听得喀喇、喀喇两声,椅脚断折,两人一起向后摔跌。总算两人武功不弱, 不待背心着地,伸手在地下一撑,已自跃起,但饶是如此,神情已异常狼狈。各 席上的豪客忍不住都哈哈大笑。 高蒋二人均知是白龟寿适才用手拂椅,暗中做了手脚,暗想这份阴劲着实厉 害,自己可没如此功力。他二人本来十分自负,把天鹰教当作是下三滥的旁门左 道,毫没瞧在眼里,这才在王盘山上如此飞扬跋扈,此刻见白龟寿显示了这般功 力,不由得锐气大挫。 却听白龟寿冷冷地道:「昆仑派的武功,大家都知道是高的,两位不用寻这 两张椅子的晦气。说到坐烂椅子这点粗浅功夫,在座诸君没一位不会吧?」说着 右手一挥,指着坐在末席的十名舵主,道:「你们也练一练吧!」 但听得喀喇喇几声猛响,十张椅子一齐破裂。那十名舵主有备而发,坐碎椅 子后微笑而立,神定气闲,可比高蒋二人狼狈摔倒的情形高明得太多了。在座群 豪大都是见多识广之士,自瞧出白龟寿故意作弄高蒋二人,只是这情景确实有趣, 便都放声大笑。 笑声中只见天鹰教的两名舵主各抱一块巨石,走到首席之旁,伸足踢去破椅, 说道:「木椅单薄,无力承当两位贵体,请坐在这石头上吧!」这两人是天鹰教 中出名的大力士,武功平平,但身躯粗壮,天生神力,每人所抱的巨石都有四百 来斤,托起巨石便递给高蒋二人,要他们接住。 高蒋二人剑法精妙,要接住这般巨石却万万不能。高则成皱眉道:「放下吧!」 两名大力舵主齐声「嘿」的一声猛喝,双臂挺直,将巨石高举过顶,说道:「接 住吧!」 如此一来,逼得高蒋二人只有缩身退开,只怕两个大力士中有一个力气不继, 稍有失闪,那四五百斤的大石压将下来,岂不给压得筋断骨折?他二人心中气恼, 却又不敢出手袭击这两个大力士,巨石横空,谁也不敢靠近,自履险地。 白龟寿朗声道:「两位昆仑剑客不坐首席啦,还是请张相公坐吧!」张翠山 也不再推辞,起身走了过去。 白龟寿又向两名手托巨石的大力舵主使个眼色,两名舵主会意,待张翠山走 近,齐声喝道:「张相公小心,请接住了!」喝声过去,两人身子稍矮,双臂下 缩,随即长身展臂,大叫一声,两块巨石齐向张翠山头顶压将下来。群豪见了这 等声势,情不自禁地一齐站起。 白龟寿本意只是要一试张翠山的武功,并无恶意。一来「武当七侠」的名头 在江湖上太响,今日见这张五侠不过是个温文蕴藉的青年书生,颇出意料之外。 二来殷姑娘向来面冷心狠,从不对任何年轻男子稍假辞色,她和张翠山虽然只是 初识,但显然已是对他十分倾倒,白龟寿也很想知道此人的真正身手底细。 忽见这两名大力舵主莽莽撞撞地掷出巨石,白龟寿登时好生后悔,暗叫: 「糟糕!」心想张翠山是名门弟子,当然不致为巨石所伤,但纵跃闪避之际,情 状也必狼狈,倘若不幸竟尔小小出了些丑,不但张翠山见怪,殷姑娘更要大为恚 怒。他顷刻间便打定了主意,倘若情势不妙,立时便要嫁祸于那两名舵主,宁可 将两人立毙于掌底,也不能开罪了殷姑娘。 但见张翠山伸开双臂,分别带动左右两块压来的巨石,借着那两名舵主的一 掷之势,竟带得那两块巨石一高一低,腾空飞起。他使出轻功,轻飘飘地纵身而 起,盘膝坐在较高的那块石上。但听得腾的一响,一块巨石落下,地面震动,张 翠山所坐巨石跟着落下,正叠在块石上,两石相碰,火花四溅,只震得每一 席上碗碟都丁丁当当地乱响。张翠山不动声色地坐在石上,笑道:「两位舵主神 力惊人,佩服,佩服!」 那两名舵主却惊得目瞪口呆,呆呆地站在当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片刻之间,山谷中寂静无声,隔了半晌,才爆出轰雷般一片喝彩,良久不绝。 殷素素向白龟寿瞪了一眼,笑靥如花,得意之极。白龟寿大喜,自己险些做 了错事,幸好张翠山武功惊人,却将此事变成了自己讨好殷姑娘之举,于是端起 一张椅子,走到首席之旁放下,说道:「张五侠请坐。久闻武当七侠威名,今日 得见张五侠神功,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小人敬张五侠一杯。」斟了杯酒,一饮 而尽。张翠山从巨石上跃下,说道:「不敢!」陪了一杯。 【张翠山与殷素素】(2) 29--09 【二、淫人妻女终贻殃】 且说天鹰教得了屠龙宝刀,召集了江南诸帮会的首脑人物在王盘山上扬刀立 威。 这场「扬刀大会」 正进行至一半,忽听得远处接连传来巨响,岛上群豪循声望去,只见港湾处 耸立的船桅一根根倒将下去。 那些桅杆上都悬有座旗,但见天鹰教、巨鲸帮、海沙派、神拳门等各门各派 的座旗纷纷随着旗杆倒落,顷刻之间无一得免,似乎停在港湾中的船只突然遇到 风暴或是海怪,一艘艘地破碎沉没。 聚在山谷中的群豪陡遭此变,一时说不出话来,初时还疑心是天鹰教布置下 的阴谋,但见天鹰教的船只同时遭劫,看来却又不是。 众人正惊疑不定,忽见一名天鹰教的教众浑身是血地奔回山谷之中,惨声叫 道:「金毛狮王!金毛狮王!」 说到这里,已支持不住,俯身摔倒,气绝而死。 殷素素和白龟寿等人都知金毛狮王的来历,一闻其名皆是大吃一惊。 白龟寿道:「我去瞧瞧。」 常金鹏道:「我和你同去。」 白龟寿道:「你保护殷姑娘。」 常金鹏点头道:「是!」 忽听得有人沉声说道:「金毛狮王早在这里了!」 声音沉实厚重,嗡嗡震耳。 众人吃了一惊,只见大树后缓步走出一人。 那人身材魁伟异常,满头黄发,散披肩头,眼晴碧油油的发光,手中拿着一 根一丈三四尺长的狼牙棒,在众人面前这么一站,威风凛凛,真如天神天将一般。 张翠山暗自寻思:「金毛狮王?这诨号自是因他的满头黄发而来了,此人是 谁?可没听师父说起过。」 白龟寿却早知此人来历,按着江湖礼数,上前数步,拱手说道:「请问尊驾 是谢法王吧?」 那人道:「不敢,在下正是姓谢,单名一个逊字,表字退思,有个小小外号 ,叫做金毛狮王。」 张翠山心想:「这人神态如此威勐,取的名字却斯文得紧,外号倒适如其人。」 白龟寿听他言语有礼,说道:「久仰谢法王大名,如雷贯耳。谢法王乃明教 护教法王,跟敝教殷教主素有渊源,何以一至岛上,便即毁船杀人?」 谢逊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闪闪发光,说道:「各位聚在此处,所为何 来?」 白龟寿心想:「此事也瞒他不得。这人武功纵然厉害,但也只孤身一人,我 和常坛主联手,再加上张五侠、殷姑娘从旁相助,或可对付得了他。」 朗声说道:「敝教天鹰教新近得了一柄宝刀,邀集江湖上的朋友,大伙儿在 这里瞧瞧。」 山谷之中立有一口大铁鼎,鼎中一柄黑黝黝的单刀正在受烈火锻烧,正是那 被视为武林至宝的屠龙刀。 谢逊瞪目而视,见那刀在烈焰之中不损分毫,端的是神物利器,便大踏步走 将过去。 常金鹏见谢逊伸手便去抓刀,叫道:「住手!」 谢逊回头澹澹一笑,道:「这刀是你们从别人手上夺来,我便从你们手上取 去,天公地道。」 说着转身又去抓刀。 常金鹏从腰间解下西瓜流星锤,喝道:「谢法王,你再不住手,我可要无礼 了。」 他言语中似是警告,其实声到锤到,向谢逊后心直撞过去。 谢逊更不回头,狼牙棒向后挥出,将那西瓜锤撞的疾飞回来,正击在常金鹏 胸口。 常金鹏身子一晃,登时倒地毙命。 朱雀坛属下的五名舵主大惊,一齐抢了过去,两人去扶常金鹏,三人拔出兵 刃,不顾性命地攻向谢逊。 谢逊挥狼牙棒在铁鼎下一挑,那只烧得暗红的大铁鼎飞了起来,横扫而至, 先将三名舵主同时压倒,又将扶着常金鹏的两名舵主撞翻。 其中四名舵主立时便给铁鼎撞死,余下的一名在地上哀号翻滚。 大鼎翻滚之际,鼎中屠龙刀也落在了地上。 众人见了这等声势,无不心惊肉跳,但见谢逊举手之间连毙五名好手,余下 那名舵主看来也重伤难活。 张翠山行走江湖,见过的高手着实不少,可是如谢逊这般超人的神力武功, 却从未见过,暗忖自己绝不是他敌手,便是大师哥、二师哥也颇有不如,当今之 世,除非是师父下山,否则不知还有谁能胜得过他。 谢逊待屠龙刀在地下热气消散,拾起来伸指一弹,刀上发出非金非木的沉郁 之声,点头赞道:「无声无色,神物自晦,好刀啊好刀!」 抬起头来,向白龟寿身旁的刀鞘望了一眼,说道:「这是屠龙刀的刀鞘吧? 拿过来。」 白龟寿凛然说道:「你要杀便杀,姓白的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谢逊微微一笑,道:「硬汉子,硬汉子!天鹰教中果然还有几个人物。」 突然间右手一扬,那柄沉重之极的屠龙刀勐地斜飞出去,刷的一声,套入了 平放在桌上的刀鞘之中。 这一掷力道强劲,屠龙刀带动刀鞘,继续向前飞出。 谢逊伸出狼牙棒,一搭一勾,将屠龙刀连刀带鞘地引过来,随手插在腰间。 这一下掷刀取鞘,准头之巧,手法之奇,实属匪夷所思。 谢逊目光自左而右,向群豪瞧了一遍,说道:「在下要取这柄屠龙刀,各位 有何异议?」 他连问两声,谁都不敢答话。 忽然海沙派席上一人站起身来,说道:「谢前辈德高望重,名扬四海,此刀 正该归谢前辈所有。我们大伙儿都非常赞成。」 谢逊道:「阁下是海沙派的总舵主元广波吧?」 那人道:「正是。」 他听谢逊知道自已姓名,既觉欢喜,又不禁惶恐。 谢逊冷冷地道:「你海沙派武艺平常,专靠毒盐害人。去年在海门害死张登 云全家,是你做的好事吧?」 元广波大吃一惊,心想这件桉子做得异常隐秘,怎会给他知道?海门张登云 在江湖上声名向来不坏,全家竟在一夜之间为人杀绝,是近年来武林中的一件疑 桉。 众人见了这等情形都是心头豁然,方知张登云原是被海沙派元广波所害。 谢逊道:「两年前你被仇家追杀,命在旦夕,碰巧为张登云所救。张登云那 夫人本非习武之人,平素积德行善,你见她生的貌美,竟恩将仇报,先以毒盐害 了他丈夫一家老小,又将张夫人凌辱至死,裸尸曝于张府门外。你这厮欺凌良善 ,淫人妻女,我生平最痛恨的便是你这般奸恶之徒!给我站出来!」 最后这几句话每一字便似打一个轰雷。 元广波早已两股发软,浑身颤栗不止,哪敢不从?只得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去。 谢逊喝道:「叫你手下装一大碗毒盐出来,给我瞧瞧,到底是怎么样的东西。」 海沙派帮众人人携带毒盐,元广波不敢违拗,连忙叫手下装了一大碗出来。 谢逊抓起碗来,凑到鼻边闻了几下,忽将狼牙棒往地下一插,一把将元广波 抓过,喀喇一响,捏脱了他下巴,令他张着嘴无法合拢,把一大碗毒盐尽数倒入 他嘴里。 张翠山也厌恨元广波穷奸极恶,此刻见他被逼吞毒盐,不禁颇觉痛快。 顷刻之间,便见元广波大声惨呼,捧住肚子在地下乱滚,滚了几转,蜷曲成 一团而死。 谢逊又大踏步走到神拳门席前,斜目向着掌门人过三拳瞪视。 过三拳给他看得心中发毛,站起身来,抱拳说道:「谢前辈请了,在下过三 拳。」 谢逊道:「崔非烟你认得吧?」 过三拳登时脸如死灰,神色恐怖已极,宛似突然见到勾魂恶鬼一般。 谢逊也不待他回答,又道:「崔非烟是你嫡亲嫂子,你却对她久怀觊觎之心 ,半年前更趁着兄长外出,将亲嫂强行逼奸,致她投井自尽。你既名为过三拳, 神拳门以拳法自夸,今日谢某便要见识你三拳。」 过三拳心想:「反正他饶我不过,横竖是个死,不如放手一搏。」 念头甫定,呼的一拳向谢逊小腹击去,一拳既出,第二拳跟着递了出去。 他两拳击出,谢逊随手化解。 过三拳大叫:「第三拳来了!」 这一拳势如风雷,拳力未到,拳风已极威勐,是他生平所学最厉害的一招, 一拳可毙牯牛,曾伤过不少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好汉。 谢逊竟不避不挡,这一拳端端正正地击中他小腹。 过三拳大喜,人身的小腹本来极为柔软,但他着拳时如中铁石,刚知不妙, 已是全身剧震,接着便狂喷鲜血而死。 谢逊单手抓起过三拳尸身,向巨鲸帮那一席扔去。 这一掷之势何其迅勐,巨鲸帮的桌子登时倾塌粉碎,还有几人避闪不及,被 过三拳的尸体撞倒在地,昏晕过去。 巨鲸帮帮主麦鲸霍地站起,终是不敢说话,重又坐下。 谢逊说道:「麦帮主,今年二月间,你在闽江口抢劫一艘远洋海船,可是有 的?」 麦鲸脸如死灰,道:「不错。」 谢逊道:「阁下在海上为寇,若不打劫,何以为生?这一节我也不来怪你。 但你当着船上十数名无辜客商之面,将他们的随行女眷尽数轮奸致死,是否太过 伤天害理?」 麦鲸道:「这……这……这是帮中兄弟们干的,我……我可没有。」 最新222点0㎡ 家o 找回g㎡a∟、⊙㎡ 谢逊道:「你手下人这般穷奸极恶,你不加约束,与你自己所干何异?是哪 几个人干的?」 麦鲸身当此境,只求自己免死,拔出腰刀,冲身旁三人说道:「那天的事, 你们三个有份吧?」 刷刷刷三刀,将三人砍翻在地。 这三刀出手也真利落快捷,三个属下绝无反抗余地,立时中刀毙命。 谢逊道:「好!只不免太迟了一点,又非你的本愿。倘若你当时杀了这三人 ,今日我也不会来找你索债讨命了。」 话音刚落,忽地欺身上前,伸手在麦鲸的刀背上弹了一指。 麦鲸未及反应,但觉刀上有排山倒海般的巨力袭来,带动自己持刀那只右手 向上挥起,竟似横刀自戕一般斜斜噼入自己脖颈,顿时血涌如注,跌仆于地气绝 身亡。 谢逊仰天长笑,说道:「这几人恶贯满盈,到今日遭受报应,已是迟了。谢 某生平最恨凌人妻女、残害妇孺的淫恶之徒。凡是干过这种事的,连他帮派上上 下下,谢某今日一个也不放过。」 张翠山见谢逊虽出手凶狠,但眉宇间正气凛然,何况他所杀的均是穷奸极恶 之辈,心中对他颇具好感,但又想到:「天鹰教毕竟也是邪魔外道,教中免不了 有行迹卑劣之徒。今日岛上天鹰教以殷素素为尊,谢逊若是追究起来,恐怕也当 找她算账。」 念及于此,情不自禁地向殷素素偷瞧了一眼。 只见殷素素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动。 张翠山此番下了武当山赶赴江南,本是奉了师父张真人之命,调查三师兄俞 岱岩遭人暗害一事。 不料自从前日抵达临安府后却是奇变连生,先是被几个少林武僧无端指斥为 龙门镖局灭门命桉的凶手,又在机缘巧合之下于钱塘江边邂逅了殷素素,方才知 晓竟是这个样貌娇媚如花的少女杀了镖局满门,且又嫁祸于己,只为挑起少林、 武当两派相互争斗。 殷素素在天鹰教中地位极尊,向来没把他人瞧在眼里,自遇了张翠山后,一 颗芳心却对这个潇洒倜傥、正直仗义的青年侠士情愫倏起,倾慕不已。 她是个千娇百媚、聪颖伶俐的妙龄少女,情意款款之下,张翠山又岂能无动 于衷?只是一来张翠山不满殷素素出手狠辣,滥杀无辜,二来天鹰教是邪魔外道 ,他身为武当弟子,本不该自堕魔障,牵缠其中。 他此番之所以随殷素素上王盘山来,只因三师兄俞岱岩遇害一事正与屠龙刀 有关,是以才赴这「扬刀大会」 查访线索。 张翠山原想此间事务一了,须得立即回避,再也不和殷素素相见。 此刻眼见谢逊逞威杀人,不由得又心想:「谢逊倘若真要杀她,我是否出手 相救?我如出手,只不过白饶上自己一条性命,何况她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 魔头,也可说是罪有应得。但是……但是……我难道眼睁睁地瞧着她遭人毒手, 袖手不理?」 但见谢逊转过头来,双目如电,射向昆仑派的两名剑客,从高则成望到蒋立 涛,又从蒋立涛望到高则成。 高蒋二人脸面苍白,但昂然持剑,都向他瞪目而视。 谢逊道:「两位是昆仑派的高徒,倒还未曾做过什么淫恶之事,无非是逛逛 花窑、宿娼嫖妓罢了。只是你二人奉了师父之命,为他远赴江南提亲下聘,见那 将来的二师娘有几分姿色,竟也敢多看两眼,不加回避。你昆仑派掌门何太冲是 个好色之辈,你二人得了他的真传,本性也是轻薄无耻之徒。我若留你二人性命 ,假以时日,必生祸患。」 张翠山想起高蒋二人初见殷素素时那般痴癫模样,心知谢逊所言或属不虚, 但仅仅凭此诛心之论便要向两人痛下杀手,未免太过荒谬。 张翠山站起身来,说道:「谢前辈,据你所言,适才所杀之人都死有余辜, 罪有应得。但若你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施杀戮,与这些人又有什么分别?」 谢逊横过眼来,瞪视着他。 张翠山微微一笑,毫无惧色。 谢逊道:「阁下是谁?」 张翠山道:「晚辈武当张翠山。」 谢逊道:「嗯,你是武当派张五侠,你也是来争夺屠龙刀么?」 张翠山摇头道:「晚辈到王盘山来,是要查问我师哥俞岱岩受伤的原委。」 谢逊点头道:「贵派门规严谨,素来紧守男女之防,武当七侠行走江湖,在 女色一节上确是人人律己。张五侠,谢某不欲伤你性命,你好自为之吧。」 张翠山心念一动,脱口说道:「晚辈斗胆,请谢前辈也放过这位殷姑娘…… 还有岛上一干人的性命。」 谢逊哈哈一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刚夸了武当七侠在女色上律 己严谨,原来张五侠却也知道怜香惜玉。」 张翠山给他说中了心事,不禁脸上一红。 殷素素听张翠山为她求情,心下更是颇感甜润。 谢逊转身对殷素素道:「令尊殷教主近来无恙?」 张翠山心头一凛,暗想:「她果然是白眉鹰王的女儿。」 殷素素道:「承前辈惦记,殷教主好的很,他老人家对前辈也很是记挂,常 在我们面前提及往事。」 她心中思忖,此人既是父亲的旧相识,或许念在故人之情,总当有所顾忌。 谢逊道:「殷教主向来自负算无遗策,但今日屠龙刀落入我手,这一着殷教 主可失算了。他想凭白坛主、常坛主二人,对付岛上各帮派已绰绰有余,岂知半 途中却有我姓谢的杀了出来……」 殷素素插口道:「并不是殷教主失算,乃是他另有要事,分身乏术。」 谢逊道:「这就是了。殷教主是旷世难逢的武学大才,倘若在此,我未必便 胜他得过。」 殷素素站起身来,躬身道:「多谢前辈称誉。」 谢逊又看了看张翠山,道:「张五侠,你和这姓殷的小姑娘都是文武双全, 相貌俊雅,我若杀了,有如打碎一对珍异的玉器,未免可惜。唉,如此般配的一 对璧人,姓谢的倒也真舍不得下手。」 张翠山和殷素素听他口气中对两人似无加害之意,心中略宽,但听他说到「 如此般配的一对璧人」,又都是脸上一红。 殷素素更是面含羞涩,低下头去。 谢逊道:「你们两个的命我便饶了,旁人却饶不得。」 张翠山道:「昆仑派的两位剑士是名门弟子,生平素无恶行……」 谢逊截住他话头,说道:「什么恶行善行,休得再啰嗦。你们快撕下衣襟, 紧紧塞在耳中,再用双手牢牢按住耳朵。如要性命,不可自误。」 他这几句话说得声音极低,似乎生怕给旁人听见了。 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不知他是何用意,但听他说得郑重,想来其中必 有缘故。 张翠山依言撕下自己衣襟,分给殷素素一半,两人将布片塞入耳中,再以双 手按耳。 突见谢逊挺胸吸气,张开大口,似乎纵声长啸,两人虽听不见声音,但不约 而同地身子一震,只见周围众人一个个张口结舌,脸现错愕之色;跟着脸色显得 痛苦难当,宛似全身在遭受苦刑;又过片刻,一个个的先后倒地,不住扭曲滚动。 谢逊闭口停啸,打个手势,令张殷二人取出耳中布片,说道:「这些人经我 一啸,尽数晕去,性命可以保住,但醒过来后神经错乱,成了疯子,再也想不起 、说不出以往之事。张五侠,王盘山岛上这一干人的性命,我也都饶了。」 张翠山默然,心想:「你虽饶了他们性命,但这些人虽生犹死,只怕比杀了 他们还更惨酷些。」 心中对谢逊的残忍狠毒说不出的痛恨。 但见高则成、蒋立涛等一个个昏晕在地,满脸焦黄,全无人色,心想他一啸 之中,竟有如斯神威,委实可骇可畏。 倘若自己事先未以布片塞耳,遭遇如何,实难想象。 谢逊不动声色,澹澹地道:「王盘山之事已了,咱们回陆上去吧。」 引着张翠山和殷素素二人走到岛西的一座小山之后。 山下港湾中泊着一艘三桅船,那自是他乘来岛上的座船了。 谢逊走到船边,欠身说道:「两位请上船。」 殷素素冷笑道:「这时候你倒客气起来啦。」 谢逊道:「两位到我船上,是我嘉宾,焉能不尽礼接待?」 张翠山道:「谢前辈,岛上这些人呢?你已将其余船只尽数毁了,他们怎能 回去?」 谢逊道:「张相公,你这人本来也算不错,就是婆婆妈妈的太也多事。让他 们在岛上自生自灭,干干净净,岂不美哉?」 张翠山知道此人不可理喻,只得默然。 他和殷素素对望一眼,均想:「还得跟这魔头同舟一晚,这几个时辰之中, 不知还会有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