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我的似水流年》 一、甜蜜的孤独 研究生院的宿舍,周围都有一片平整的草坪,上面随意摆着一两张野餐桌。宿舍当中,最难看的要数r hall和c hall——六十年代一位著名建筑师的杰作。学校附近房租贵,宿舍稍便宜,所以穷学生喜欢。r hall背向牛津街的一侧,二楼的一个房间,窗外恰好有棵小树,那是我刚到校时住过的地方。 我非常喜欢r hall的这个小房间。大学时室友合买了一台计算机,晚上几个人争着玩游戏,很吵;如今一个人住,是一种享受。我在r hall的房间里读书、做题,还用电饭锅煮粥。读书累了,我拉开百叶窗,看着外面的草坪和树。初秋,毛茸茸的松鼠攀在树枝上,一边不停地嚼着坚果,一边好奇地看着我。男生有时赤着上身,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炫耀结实的肌肉。冬天,冷风刮过,原先的草坪上只剩下茫茫白雪…… 那年我十七岁,刚刚大学毕业。那时出国成风,我还小,想见见世面,就随了大流。经过一些考试和各种手续,我带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上了飞机,然后到了波士顿附近的哈佛大学。 住进宿舍的第一天,因为时差反应,凌晨三点我就醒了。四面安静,房里的一切都陌生、奇怪——地毯上的条纹、带铁抽屉的书桌、门边的壁橱。桌上的台灯不是我书房里的式样,住在隔壁的人们也不是爸爸妈妈。白天,坐在出租车上,看到街上的车流、红砖的人行道,波士顿似乎只是另一个城市,跟家乡大同小异。这时我才意识到,家已经离我很远了。 小学的时候,家在几百米外;中学的时候,家在几千米外;大学的时候,家在几百公里之外;今天,家在两万公里之外。我越走越远了。不可能更远了……两万公里之外,家里是下午,爸爸妈妈上班去了,空落落的房子和这里一样寂静…… 我突然感到孤独。这种孤独我从没经历过——它带着甜蜜和欣喜,让人心直颤……我又打量了一下房间,穿上外衣。我想出去走走,看看周围是什么样子的。 微弱的星光下,几栋红砖的建筑依稀可见,其中一栋上爬满长春藤。我身边静立着一些不知年岁的粗硕的大树,浓密的树叶在风中轻响。草坪上传来小虫的叫声。偶尔一辆车从草坪旁边的路上经过,深夜里,车声听起来特别响。我笑着,呼吸着初秋清凉的空气。周围的一切渐渐明亮了。天边白了……地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回到房间,我读了几页书,又睡了,还做了个梦。我一个人浮在夜空中,周围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强风一阵阵涌起,吹动巨大的云朵从身边飘过。正当我想哭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姑娘飘了过来,她的小脸精致而苍白。我轻轻抱住她,亲吻了她温润的嘴唇。就这样,我们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孤独地飘着,亲吻。 醒来后,小雨正从开着的窗户里轻飘进来,打湿了我的窗台——昨天忘了关窗——门外忽然一阵喧闹。 “妈妈,别在屋里瞎收拾了——这些我一个人都能对付。” 好清脆的女孩嗓音!出门一看,是个美国小姑娘,两手各拿着一杯咖啡。她的头发金黄里带点暗褐色,鼻子直而小巧,薄薄的嘴唇稍往上翘。一件淡紫色的连衣裙裹着她纤细的身子。可能是搬东西的缘故,她脸上红扑扑的,连衣裙的吊带给汗水润湿了。看见我,她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说: “你好,我叫爱丽丝。” “你好,我是毕小明。我们是邻居。” 她又问了一遍我的名字,然后说:“你的英语不错嘛。” 我一笑。她大概注意到我说话结结巴巴,想安慰我一句。这时爱丽丝的妈妈从房里出来。她长得和爱丽丝一个模样,笑容可掬。爱丽丝把一个咖啡杯递给她。 “我是爱丽丝的妈妈……哎呀!你年纪真小,简直就是个小男孩。” “对呀,对呀,”爱丽丝赶紧说,“我正觉得你有点奇怪。你看上去像个中学生。” “我今年……十八岁。”不知为什么我撒了谎。 “十八岁?读博士?你是少年大学生?” “是的。” “我有个朋友也是少年大学生。你们都这么年轻……天真。你是学什么的?” “我在a系。” “a系?那么你的数学一定很好。我学生物。”爱丽丝一边说,一边呷了口咖啡。 “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妈妈,我们去系里看看吧——我的办公室应该能放些零散东西。” 我们说了再见。爱丽丝和她妈妈一起往外走,爱丽丝昂着头,骄傲地走在前面。我回到房里躺下,继续琢磨刚才的梦。我肯定是在飞机上坐了太久,小窗外总有巨大的云朵掠过,仿佛触手可及,所以又梦见它们了。不过,爱丽丝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她笑起来真可爱。 此后我和爱丽丝有些来往。我们到校早,楼层许多房间还是空的。清晨,打开房门,外面的走廊静悄悄。爱丽丝有时半睁着眼睛,懒洋洋地走过,我就跟她问候一声。她穿着宽松的棉浴衣,提着一个装牙膏牙刷的小塑料篮子去楼上的洗手间。半小时后,她会依旧穿着棉浴衣走下来,精神抖擞,满面红光。 有时我们靠在自己的门口聊天。爱丽丝对中国感兴趣,知道长城、黄河、兵马俑、饺子,也喜欢吃中国饭,但自己不会做。有一次她说她大学时选过一门汉语课,还和同学去过北京。我吃惊地问: “你会说汉语?” “汉语很美,不过我只学了几句话,让你见笑,”爱丽丝低下头,吃力地改用汉语说,“您好。谢谢。对不起。爱情。再——见。” 我请爱丽丝讲讲在北京的见闻,她说她喜欢北京。北京灰蒙蒙的,但名胜古迹很多。(在美国可没有这样的历史古城——波士顿就算是历史古城了。)她喜欢某个老城门,也喜欢宽袍大袖的衣服,还对那种壶嘴极长的铁壶感兴趣——倒茶时添开水用的,飞机场的餐馆就有。 “你对中国人的印象怎么样?”我问。 “挺好的。我只到过北京。北京人都好客。不过他们说话太快,完全听不懂,仿佛不是汉语,倒像是别国的语言……我开玩笑,你别介意。北京的年轻人特别会骑自行车,还愿意给人指路。” 我睁大了眼睛:“原来北京人这么好。我听同学说北京人从来不给别人指路,看来同学说错了。” “我们在北京时,一次不小心拐进一个巷子迷路了,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领我们出来。他说这巷子其实在闹市,旁边是北京大学,而他就是北京大学的学生。北京大学很有名望,对吧?” 我说:“不,北大虚有其名!” 爱丽丝轻声一笑:“你真严肃——好坚决的断语。” 我见她手里端着杯咖啡,自在地喝着,就问:“爱丽丝,你好像挺爱喝咖啡,一天几杯?” “两三杯。” “好家伙,一天喝这么多。” “这算什么,”爱丽丝喝了一大口说,“我有个大学同学,平时所有的课都不上,每到考试前才通宵学习,一晚上要喝五六杯黑咖啡。还有,据说巴尔扎克一天要喝四十多杯,难怪他写了那么多小说。当然,这都是个别的人。意大利人才厉害,每人每天要喝八杯espresso,不喝满八杯他们晚上睡不着。” 我皱着眉问:“喝了这么多咖啡,他们反而能睡得着吗?” “不知道。不过意大利人说话兴致勃发,激情澎湃,可能和咖啡有关……” 大概是喝了咖啡,爱丽丝越说越有精神。半小时后,我得知她家在vermont的小镇上。那里的植被还没有被破坏,有山有湖,空气洁净,人也和气。她父亲是镇上邮局的职员,在工会很活跃,母亲是图书管理员。她还有个已经嫁人的姐姐,在一个小银行工作。接着她问我初到美国,对这里的印象怎么样。我说: “还没什么印象。不过这里的自然环境很美,人们都见面微笑,彬彬有礼。” 说到“人们见面微笑”的时候,我心里其实在想爱丽丝。她用心听着,脸上洋溢着稚气而温和的笑。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二、爱丽丝的小甜饼 一个阴天的正午,我去厨房做午饭,碰见爱丽丝。她拿圆珠笔在几张标签上写字,贴在从超市买的食品上,再放进冰箱。我问她标签是做什么用的,她说: “写上日期和名字,贴在食品上,别人就不会拿错了。这是公用的冰箱,肯定容易弄混。” 爱丽丝说话快,但吐字尽量清晰,好让我能听明白。我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的侧影。她的睫毛出奇的长。她穿着件白底印小蓝花的连衣裙,裙摆很长,带两层摺子。过了一会儿,她俯身蹲在烤箱前,我担心裙子会拖到地上——地板是湿的,清洁工刚来擦过,厨房门口放着一个“小心滑倒”的牌子。爱丽丝一手小心地提着裙子,一手更小心地在烤箱里折腾。 “烤箱里要烤什么?”我问。 “小甜饼。” 奇怪。想象中的美国人都不会做饭,中午随便吃点三明治、汉堡包,晚饭也是用微波炉做的。我佩服地说:“原来你会烤小甜饼。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教教我怎么烤?” “当然可以。这是easy-bake,面团是现成的,把它从罐子里拿出来,分成一小团一小团贴在铝箔上,放进烤箱就行了,容易极了。” 爱丽丝说完,拿了张椅子去阳台上坐着。我吃过午饭,也走到阳台上。天上罩着墨色的云,风吹来一阵湿气,虽然是户外,还是沉闷异常。 爱丽丝问了几句我在美国感觉怎么样,我回答了,然后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盯着她裙子的下摆。 “小明,”爱丽丝笑着问,“瞧你皱着眉头在想数学问题吗?真是个小数学家。” “没有,”我说,“不过,我不喜欢被人叫作什么‘小数学家’。” “对不起。被称作‘小数学家’、‘小生物学家’的确有些烦人。” “就是!”我有了兴致,“别人总说我小,有时真气人!每个人跟我说话都高高在上。我还记得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问我:‘你就是毕小明?听说你会读书,干吗不读一段我听听?’她问的时候一脸不相信。我读了一段,她倒不太好意思了,还说:‘你读得确实不错。不过,不但要会读书,而且要会写字!’然后她也不叫我写几个字看看,就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没事。下次有人叫你‘小数学家’,你就说‘你还不如说拿破仑真是个像样的小战士!’” “谢谢。这句话很好。爱丽丝,你真聪明。” “可惜这句话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keats说的……” “keats?我听说过。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就是写过《夜莺颂》、《秋颂》、《希腊古瓶颂》、《忧郁颂》的那位——” 我突然住了口。这些诗我根本没仔细读过,刚才只顾炫耀,多嘴了。 “对,对,”爱丽丝高兴了,“season of mists and mellow fruitfulness, -friend of the maturing sun(轻雾的季节,甜蜜丰饶的时令;你是催熟万物的太阳的挚友)……我最喜欢keats的诗了。你也喜欢吗?” “嗯……我的英语不够好,而读诗只能读原文,不能读翻译的。再说汉语把keats的名字翻译成‘济慈’,听起来象个和尚,所以不愿意读……” 爱丽丝认真听着,不再追究。我问:“keats为什么说这句话呢?” “keats个子矮,年纪又小。有一次他女朋友的母亲向他的邻居打听keats到底怎么样,邻居赞许地说:‘他真是个像样的小诗人。’keats知道了很生气,说:‘你还不如说拿破仑真是个像样的小战士!’” 我们都笑了。我接着说起自己以前对美国的种种想象,事实证明有些是对的,有些全错了。 “曾经有人对我说,美国是个花花世界,人们穿衣服极为开放,满大街都是超短裙。到这里一看,其实大家穿着并不那么暴露。比方说,爱丽丝你就穿着长裙。对了,你的长裙非常漂亮。” “谢谢,”爱丽丝说,“不过,你早上已经说过一遍我的裙子漂亮了……我不喜欢超短裙。实际上我并不在乎穿衣服。” “我也不在乎穿衣服。实际上我更在乎吃东西……不过这是什么味道?” 我伸着头,左右闻了闻。从爱丽丝的方向飘来一缕甜香。 “哎呀!我的甜饼!不会烤糊了吧?”爱丽丝跳了起来,冲进屋里。 几个人围坐在lounge(前厅,休息室)吃爱丽丝的小甜饼。其中一个美国学生,叫汉克,在肯尼迪政府学院;还有一个中国学生,叫赵荣,学计算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赵荣。他中等个子,方头大耳,非常壮实,虽然没有可炫耀的疙瘩肉。汉克棕黄头发,留连腮胡子,很窄的长脸。汉克、爱丽丝和我边吃边闲聊。无非是刚到波士顿,不太适应,过些时候就好了。汉克最活跃,一直讲波士顿的天气多么不可琢磨,暴风雪多么可怕,等等。 “你们知道吗?这里的天气可真是的!我从来没见过!冬天足有**个月,大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要多冷有多冷;夏天有两三个月;还剩几天是春秋天?” “春天这么短?” “是啊。一夜间花都开了,空中全是花粉,过敏的人争着打喷嚏……” “我喜欢冬天,”爱丽丝说,“我习惯了冬天,特别喜欢雪。” “对呀!对呀!这里足有九个月的冬天,雪一场接一场。但是夏天也不错。波士顿的夏天虽然有时热了点,可也经常下雨。marthas vineyard夏天很火爆,海滩上的人数也数不清……” 汉克一边说着,还一边加上各种手势,有时耸肩,有时眉毛往上一挑,有时猛一挥手。 “你家在波士顿吗?”我问汉克。 “不,我家在佛罗里达州。” “离波士顿挺远的,”爱丽丝说。 “你常来波士顿玩吗?”我又问。 “不常来。上次我父亲来波士顿办事,我跟着他来,随便逛逛。我父亲在投资银行做事。他有不少好点子——fleet决定收购bank boston就是他的建议……那次我们在波士顿,把各处的名胜都逛了一遍——freedom trail、boston harbor、downtown crossing、cape cod……其实没什么好玩的。这里的地铁陈旧透顶,比华盛顿特区的地铁差远了。你们可能不知道,地铁里甚至有小老鼠。我没见过,昨天听别人说的。很多小老鼠!特别有意思。在地铁的轨道之间……” 赵荣本来舒服地坐着,没注意汉克的话,只顾往嘴里塞小甜饼。这时他突然伸了个懒腰,皱着眉咳嗽了一下,大声说: “爱丽丝!你的甜饼真好吃。” “谢谢,”爱丽丝说。 “对呀,爱丽丝的甜饼真甜!”汉克忙说,“我有个阿姨,也尤其喜欢自己做小甜饼。其实她的手艺不如你……” “的确好吃——”我说,“赵荣,你昨天才到的吗?” “哪里。来了好几天了。倒霉的时差反应!我一直躺在床上。” 赵荣的一只眼睛还有点红。爱丽丝微笑着,把装甜饼的盘子往赵荣的方向一推: “一直躺在床上?你饿坏了吧?” “我很好,”赵荣边吃边说。 “现在正是世界经济腾飞的时候,”汉克又说了起来,“是研究经济的最佳时机,所以我比较偏向经济学。毕业后赚钱的工作一大把……”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三、鱼汤和性梦 这天傍晚,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四周静静的,只有走廊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接着是隔壁爱丽丝带门出去的声音。这时我想起她一边小心地提着裙子,一边弯下腰的样子。连衣裙裹着她柔嫩的身体,裙摆上的小花仿佛是从空中洒落的;或者仿佛有风吹过,小花漫天飞扬,空中有醉人的花香……在潮湿的空气里,站在爱丽丝身后,有一刻我的意识空白了,除了爱丽丝的裙子,什么也看不见……然后我听见水池里单调的滴答声——爱丽丝刚洗过手。厨房的长方桌上放着几卷纸巾、一盒用来封食品的保鲜薄膜。爱丽丝的钥匙串也放在桌上。烤箱里腾起一股热浪。我的脸红了…… 门上有人重重敲了两下,我仓皇坐起身,答应了一声。赵荣推门进来。他左右走了几步,点点头说: “小日子过得不错嘛!房里整整齐齐的。” “一个人住,勉强能收拾整齐。” “想当初读本科的时候,宿舍里可够乱的,养成的习惯一直改不过来……不过咱们先别说这个,我正做菜,你要不要吃点?” 我笑着问:“你会做菜吗?” 赵荣说:“学着做,学着做!” 原来出国前他在亲戚家里学过几天炒菜,还带来了炊具、菜谱,只是从没单独动手做过。 “那你这两天躲在屋里吃什么?”我又问。 “煮面——方便面。真是吃烦了。今天我要试着做一个泡菜鱼。” “泡菜鱼?听着就好吃。要帮忙吗?” 赵荣说不必了,鱼已经在锅里了。跑到厨房一瞧,炉子上火苗腾腾,锅里沸水翻滚。长方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菜谱,上面写着: 菜名:泡菜鱼 特点:鱼肉细嫩,咸酸微辣,泡菜鲜香浓郁。 原料:鲫鱼、泡辣椒、泡青菜、泡子姜、葱花、卤糟汁、醋、红酱油、酱油、水淀粉。 制作方法:鲜活鲫鱼,去鳞洗净,在鱼身两面各剖两刀,泡辣椒、泡青菜、泡子姜切细,炒锅置旺火上,下菜油烧至二百四十摄氏度,放入鱼炸两分钟滗去余油,入泡辣椒、泡姜及葱花、卤糟汁等炒出香味,掺肉汤,加酱油、红酱油、泡青菜后移中火上烧约十分钟翻面,烧煮后盛入鱼盘,锅内加少量醋、葱花,用水淀粉勾薄芡,淋浇鱼身即成。 “好家伙,”我说,“光泡菜、酱油、醋就有好几种。” “泡菜只看见一种小塑料袋装的,好象是泡青菜,我买了一袋。鲫鱼没有,只好用别的鱼。没关系,变通变通,味道估计也差不多。” 我皱了皱眉:“不过,菜谱上又没说要加大量的水煮沸——你做的是泡菜鱼吗?” “可不是,”赵荣沮丧地说,“放鱼下去炸的时候,可能油少了,鱼粘锅了。我一看不对,赶紧加了两大碗水,等会儿大概就煮好了。” 赵荣把手插到裤兜里,两眼看着炉子。过了一会儿,鱼汤好了,虽然醋放多了,味道倒挺鲜。我们去lounge坐下喝鱼汤,两个人都抱怨烹调难学。然后赵荣突然话题一转:“你在a系……你们系今年还有一个大陆来的学生,叫丁宜圆。她跟我一样,也是北大的。你见过她吗?” “没见过。原来我还有个师姐。你认识她?” “我们……”赵荣扶了扶眼镜说,“可以说认识。她学习特别好,总是全班第一,但不是书呆子——完全不是。也没见她多么刻苦努力,成绩却一直很好。她对什么都感兴趣——经济、历史、文学、音乐、美术、哲学……” 赵荣仿佛把哈佛的各个学院都列了一遍。我则盘算着她要是能教我们做饭就最好了。 “那是,”赵荣同意说,“现在什么都要从头学起。得琢磨几样容易做的菜——这个鱼汤也挺麻烦的。对了,中午那个女孩好像挺会烤甜饼。” “你说的是爱丽丝?她就住我隔壁,学生物的,她家在vermont……”怎么搞的,我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我赶紧低头喝汤,心里担心赵荣会取笑我。 赵荣却没注意,接着说别的。他说话声音大,语气透着热情,让人容易亲近。我们约好一同参加研究生院的某个orientation(迎新会),熟悉环境;赵荣谈了一阵他的专业——软件、硬件、因特网;最后我感谢他的鱼汤,他往我肩上一拍:“谢什么!你要是会做什么菜,告诉我一声。” 晚上十点,我回到房间,关上百叶窗,舒服地钻进被子里。不知为什么,脸有点烫。过了很久,隔壁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爱丽丝回来了。她的门开了,又关了。接着咚的一声闷响,大概是她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她肯定累坏了……外面的树叶在沙沙轻响。有雨滴打在窗上的声音…… 眼前一片茫茫水雾。头顶洁白的灯光倾泻下来。水声哗哗响。有人忘了关水龙头了。我摸索着,走到一个水池边,水花溅到我脸上。我把水龙头关了。窗下静立着一个深红色的花瓶。花瓶有极柔和的曲线,瓶内插着一根暗绿的幸运竹,竹叶上的水珠倏然滚落。水停了,水雾依旧弥漫。房间正中有张长方桌,上面放着几片西瓜、一叠纸巾、一串钥匙。钥匙?我正迷惑地想着,突然听见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咦——怎么没水了?这可怎么办?我一定要洗澡。” 我大吃一惊。一个陌生女人走了过来。她中等个子,身材苗条,胸部圆润丰满,穿着深红的睡袍。睡袍打湿了,凌乱地裹在她身上。她的脸模糊不清。 “这是厨房,你怎么在这里洗澡?” “是厨房吗?我不信。这里水流成河,肯定是洗澡间——不过,你是谁?” “我……我是毕小明。你呢?我不认识你。” 她没回答。 “这里湿漉漉的,”我说。 “是啊,地上湿了,桌子也湿了——啊,多美的花瓶!”她大概看见了插着幸运竹的花瓶,“我喜欢深红色的花瓶。” “奇怪,我第一次看见深红色的花瓶。” “这有什么奇怪的。女人都是深红色的,西瓜也是深红色的。” 她东一句西一句,我不明白,也没有细想。 “告诉我,你看见了我的钥匙吗?” “钥匙——对,在桌上。” 仔细一看,钥匙却不在桌上。她叹了口气说: “钥匙不见了,怎么回家呢?我回家还有事。” “钥匙可能掉到地上了,你再找找。” 她俯身在地上找钥匙……我看见她睡袍后面有一排银色的小扣子。她一边找钥匙,一边手摸到背后,把小扣子一个个解开。我伸手去帮她,还没碰到睡袍,水雾突然散尽了,睡袍如薄纱一般从她身上飘落,地板上一片深红。除了束头发的发带,她一丝不挂。然后她起身躺在桌子上,手捂着胸口,闭着眼睛,微张着小嘴。我全身火热,手摸索着,慌乱中扯下了她的发带,她的长发披散开来……水池里又一阵急促的水声。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四、丁宜圆 一觉醒来,脸上发烧,裤子湿了。天哪,我怎么做起了这种梦! 从初中起,我就开始做“这方面”的梦。梦一直很朦胧,常常有陌生的女孩从面前经过。她皮肤白皙,步态轻盈。她的白裙子飘动着,带过一阵清风,吹落路边树上的几瓣梅花。女孩偶尔会围一条粉色的纱巾,纱巾轻扬,悠悠飘落。仅此而已。梦醒后是一种羞涩的甜蜜,有时裤子也湿了,但我从来没有羞耻和不洁的感觉。昨天的梦却不同——详细、真切,仿佛有人引诱我一样。 “早上好,小明。你看起来神经紧张。” 我去洗脸时,爱丽丝说。 “没有,没有,我好极了。” “据说国际旅行之后容易感冒。但愿强大的美国感冒还没找到你头上。” “谢谢关心。” 进了洗手间,我狠狠冲了个凉水澡,想把那个火热的梦冲洗掉。 幸运的是,紧张的学习立刻冲散了我的躁动不安。一开学就有助教培训,日程紧,要在两三天里听很多场讲座。讲座的目的是教大家如何辅导本科生:怎样引导他们提问题;怎样用触手可及的生动例子阐述抽象概念;怎样消除种族偏见;怎样严守职业道德,避免和学生发生性关系等等。 一天,我正往s hall去听一场讲座,迎面慢悠悠走来一个可爱的亚洲女孩,我走得急,差点和她一头撞上。她二十出头,圆头圆脑,留披肩长发,穿一件白色绣花衬衣,脖子上挂着条银项链。她就是赵荣提到过的丁宜圆。我甜甜地叫了声师姐,又问她刚来感觉如何。她笑着说: “很忙。我要去自然历史博物馆逛逛——听说里面有glass flowers,还有各种陨石、宝石……” 说到宝石,她笑得格外灿烂。 “现在忙,要听讲座,你还有时间逛博物馆?” “是啊,”丁宜圆叹道,“现在不抓紧时间逛逛,以后就没时间了。助教培训一完,这个课那个课就都来了。赵荣还缠着我,要我辅导他。你和我都是a系的,他怎么不找你辅导,偏偏找我?真是个怪人。” “他们计算机系都是些怪人。” “我们a系都是些小孩——你呢?你没去哪里逛过吗?” “还没有。我倒想去海边一趟——我从没见过海。” “离这里最近的是r海滩,坐几站地铁就能到。听说arthas vineyard的海滩更好,marthas vineyard岛上还有肯尼迪家族的房子……” 丁宜圆接着谈起她逛商店的计划,也是“现在不抓紧时间逛逛,以后就没时间了”。看我不感兴趣,她说了几句,慢悠悠走了。 刚来的时候,我常和赵荣、丁宜圆一起买生活必需品。赵荣是个不通俗务的贵公子。买东西时,他满不在乎,看见一个电饭锅,知道能煮饭,不管大小,也不管价钱就买了。丁宜圆则注重实际。她首先想买的是钱包。自选柜台里钱包层层叠叠,她比较了一阵,挑了个最大的。我从没见过谁用这么大的钱包。看我们吃惊的样子,丁宜圆说: “现在东西多——学生证、电话卡、银行卡、医疗保险卡、社会安全卡。大的合用。” 果然,开学没几天,丁宜圆的钱包就鼓了起来。 除了买生活必需品,我们还经常一起吃brunch。研究生院或者系里组织的迎新活动,任何人都能参加,不限制穿着也不检查证件,广告的末尾还常加上一句“免费提供brunch”。(brunch一般在上午十一点左右,界于早餐breakfast和午餐lunch之间,所以叫brunch。)我们从a系、计算机系吃到东亚研究中心、神学院。 一天,我们在科学中心吃完brunch,正往外走,丁宜圆突然把身子一转,好像在躲什么人。我问她,她反问: “刚才过去的那个张日成,你们认不认识?长得方头大耳,样子跟赵荣差不多。” “张日成?”赵荣说,“那天我见过,在学生会帮忙登记新生。这人连名字也记不住——我的名字又不难,他都问过三遍。” “记不住名字!”丁宜圆气愤地说,“女生的名字他肯定过目不忘。那天我还碰见一个女生——当时我正和张日成聊天,等张日成走了,她悄悄告诉我说:‘你可要当心,这是张日成!’我问她张日成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就是缠着女生不放。’没想到我也上了他的当。” “出什么事了?快说!”赵荣大声说,瞪着两眼。 原来丁宜圆昨天要去sears商厦买冰箱。没有车,总不能把冰箱从商店抱回来;叫个出租车又不值。她想找宿舍里有车的人送送。试了两个人,都有事,只好找张日成。听说他名声欠佳,她还找了另一个女生一起去。张日成先答应了。结果到了sears,买了冰箱,正要往回走,他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就把车停在路边,叫她们自己找辆出租车——他有事,不能送她们了。她们急了:“你不能就这样把我们扔在这里呀,还有两台冰箱呢!”张日成说的倒好——他和一个女生有约会!她们还想跟他理论,只见他把冰箱从车里搬出来就扬长而去。 “什么狗东西!”赵荣骂道。 “那你们怎么办呢?” “我们都没提防这种事。身上只有银行卡,没带什么现金,上哪儿叫出租车?结果问了半天路上的人,附近又没有这家银行的自动提款机,要回去只能坐地铁。” “你们的冰箱怎么办?”赵荣皱着眉问,“从地铁里抬进抬出多麻烦!” “张日成怎么搞的,也不把你们先送回去,估计也花不了他几分钟。” “就是!”丁宜圆说,“谁有力气把冰箱抬进地铁,再抬出来!最后我们从一家超市推出两辆购物车,把冰箱推回sears退了,然后空手坐地铁回来。那地方还挺偏僻,想起来真后怕。” “丁宜圆,”赵荣郑重地说,“你以后可要当心啊!” “当然了,还用你说!”丁宜圆瞥了赵荣一眼。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五、大西洋上的中秋节 平生第一次见到的海居然是大西洋。中秋节那天晚上,一群中国学生去r海滩赏月,丁宜圆、赵荣和我都去了。刚出r海滩的地铁站,海风夹着阵阵潮气扑面而来,潮声盈耳。我们走进海滩上的两间亭子,散坐在石头围栏上。 一边的亭子里,人们围成一圈,表演节目,各显其能。我面朝着海坐着,身边是赵荣。每个节目完了,他都大力鼓掌。一个女生先朗诵了唐代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可惜她声音太小,读到“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就几乎听不见了。另一个女生朗诵了古诗《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 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 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 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 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得语。 这时海风渐紧,她的声音在潮声中一起一落。在她身后,一轮皓月静静地浮在海天之间。 我的心思由古诗转向海潮,又由海潮转向自己也说不清的角落。悠扬的笛声响起时,我才回过神来——丁宜圆在吹笛子。她微低着头,脸上的表情认真而庄重。然后是一片掌声。莫名的欣喜在我心里泛滥。我转头对赵荣说: “这儿的景色真好!” 赵荣没听见我的话。他正专心地看着丁宜圆,边鼓掌边大喊: “好!好!” 下个节目开始时,我悄悄走下了亭子。平坦的沙滩上,几个人影缓缓而行,明亮的月光照着他们的脚印。海面的月影随波浮动,头顶是一片深蓝的天……一个瘦高个男生独自站在离潮水不远的地方,一会儿抬头看看月亮,一会儿看看海,忽儿又长叹一声。走近一看,此人面容憔悴,头发散乱,敞着衣襟,嘴里正念念有词: “一生从来没见海,浪涛三尺扑过来……” 推敲了一阵,他又把这句翻译成英语:“in my life i have never seen the sea, today the waves rise three feet high at me.” 看来还是古代的诗好,我心想。亭子那边轰然一笑,大概有人讲了笑话。几个人追逐着跑到沙滩上。 诗人的杰作虽然不尽人意——也许我不会欣赏诗——可不知怎么回事,这句话让我很想家。我家在南方一个中等城市。爸爸是高中老师,教化学,妈妈在医院上班,是内科主任医生,两个人都忙。从小爷爷奶奶把我看大。他们俩都曾在部队呆过。爷爷是老干部,做了多年的思想政治工作,不论碰到什么事都讲究说服教育,不过他最喜欢讲自己年轻时走南闯北的经历……我十岁时,爷爷去世了,不久奶奶也跟着去了。 爸爸妈妈对我很好。亲戚和邻居都说他们把我惯坏了,其实不然——他们虽然不刻意要我做这做那,对我读的书却管得严。市面上粉色封皮的畅销书进不了家门,武侠小说也是一样。初中时,我偶尔读了他们书架上的《红楼梦》,爸爸就把我叫到身边,郑重其事地讲道理:《红楼梦》虽然是名著,但不适合年轻人看……年轻人嘛,对异性有些朦胧、甜蜜的幻想是正常的,但过分沉迷于幻想中,就不健康了。应该把注意力转移到学习上去……上大学后,他们鞭长莫及,我读《红楼梦》还是入了迷。 送我上飞机的时候,妈妈哭了。她怕我吃不好睡不好,而爸爸更担心我会受这边的“不良影响”。究竟什么是“不良影响”,他也说不清。最后妈妈整了整我的衣襟,牵着我的手,和爸爸一起嘱咐: “你自己要小心注意!一定要注意!” 我被他们说得心里也惴惴的,仿佛美国有老虎要吃我…… “你好,我叫唐林。你贵姓?”有人叫我。面前是个虎背熊腰、浓眉大眼的男生,随意穿着一件灰色毛衣。他和我边走边聊,一开口就是哲学: “你喜欢康德的哲学吗?” “我听说过康德,没读过他的著作。” “康德的哲学太有意思了,有兴趣你可以读一读。他认为人们天生有好斗的倾向,战争正是这种倾向的表现,而战争是邪恶的。康德对人性很感兴趣,不像启蒙时期的法国哲学家们——他们觉得人性是可以被驯服的。不过,现在我突然想起康德的那句话:天上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准则……” 唐林说话快,口齿不清,经常陡然冒出一句颇有哲理却不容易懂的话。哲学家会不会都这样? “嗯,”我插话说,“我也听说过这句话。” “多么简单而有哲理,又有诗意!喜欢作诗的哲学家不多。尼采喜欢作诗,卢梭精通音乐,而康德特别推崇卢梭。他们哲学方面的确有相似之处,但是在性格上,卢梭比康德有趣多了。我也喜欢卢梭那句话:人生来是自由的,可他无论走到哪里,身上都带着枷锁……” 我们说着走进一间亭子。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谈论在美国的经历、感受、今后的打算等等。这些对于我来说似乎还很遥远。 “还是这边先进。看他们用电就知道……在国内习惯了节约能源,美国人根本不讲这些……” “国内正使劲赶,用不了几年肯定跟美国一样。” “东海岸机会比较多。我明年毕业,打算就留在这里……” “在银行存点钱,赚的那点利息连交月费都不够。没钱就是不爽啊!” 无心听着,刚才看月亮和大海的心情全没了。我也开始想学业、工作、生活。我还什么都不懂,又是孤身一人,将来会怎么样? “快,毕小明,你帮帮我——”赵荣突然跑了过来。 “怎么了?” “他们要我表演节目,我没什么节目。你弄个节目,什么都行。” 那边亭子里,几个人正朝我们这边看。我说:“你说个笑话——你挺会说笑话的。” “不行,不行,万一不好就完了!” 听赵荣的口气,仿佛笑话说不好,天就要塌下来。他低着头来回走动,手不停地在腰上拍打。 我劝道:“那么你找个借口走开,让他们先接着玩——等你回来,他们可能就忘了。” “还是这样吧,”赵荣说,“你帮帮我,过去表演个节目。我得去……上厕所。” “上厕所?”我糊涂了,“你说你要上厕所不就行了吗?” “不,不,不能失礼。” “上厕所有什么失礼的?” “哎呀,别问了,你帮我弄个节目就是了。” 我没节目,听赵荣说要上厕所,我也想去。赵荣更急了:“不如你对他们说,你要上厕所,要我陪着一块儿去……免得走丢了。等回来再表演节目。” 我没再问,和赵荣快步走到那边亭子。 “赵荣,你找到代替的人了?”一个女生问。 “原来是毕小明。快表演个节目吧!”丁宜圆说。 “我们要去上厕……上洗手间,”我说,“回头再表演。一定。你们先玩。” “他们想借口开溜,”一个女生怀疑地说。 “不,不,我们一定回来,”赵荣急着说,“马上,马上。” 我们赶忙走了。背后一阵笑声。赵荣不想在女士面前丢丑,所以让我来出洋相,瞧他想的破点子! 我们穿过马路,找了个小酒吧,赵荣冲进洗手间,我紧跟其后。然后我先出来,站在一边等他。酒吧里烟雾弥漫。吧台后面,一个壮汉正给顾客倒酒。一个高个子女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衣着暴露,头发染成深绿色,脸上扑了厚厚的粉,鼻子边扎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环。角落里,一个年轻人在吐烟圈。他眉眼像赵荣,脸色疲惫,满眼血丝。倒酒的汉子漠然环顾酒吧里的人们。有一次他和我对视,目光甚至有些凶狠。 过了一会儿,赵荣也从洗手间出来,一脸轻松。我们匆匆回到海滩。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六、小宿舍,大世界 第一学期我要上四门课,还要当助教,教两节习题课。助教的工作费时间。上习题课前我集中精力,用心准备。批改作业也麻烦。学生们写字千姿百态,只顾追求个性,有的一页纸上只有几个单词能认清。他们也罗嗦——偶尔来劲儿了,一次家庭作业的厚度简直和一篇硕士论文相当。我只好慢慢地仔细批作业,在办公室一坐好几个小时。相比之下,我自己的功课反而轻松。很多课的内容我都有所了解,学起来不难。 习题课上,学生们看我年纪小,把我当本科生,所以不注意听讲,一个小问题要重复几遍才明白。有时我让他们自己讨论,他们却不说话,埋着头。 “come on, guys, you are smart. try it!(加把劲试试!你们天资聪明,试试看嘛!)” 虽然我不停地鼓励,他们还是不说话,也不怎么问问题。 那时我的英语不够流利,又没有教课经验,学生一提问题我就紧张。有时我想讲个笑话活跃一下气氛,结果讲到一半就结结巴巴。(有的学生挺和气,见我尴尬,就勉强笑笑。)久而久之,学生们都没兴趣了,参加我的习题课的人越来越少。教完课,我总是很不满足。 丁宜圆和我恰恰相反。专业课之外,她还要旁听一门音乐欣赏,于是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助教的工作她倒不那么尽心尽力。 这天我无意中走到丁宜圆的办公室。她正在改作业。地上有个大录音机,里面飘出清新灵动的音乐——是莫扎特的歌剧。她坐在桌前,小小的右手舞着一只很粗的红笔,在学生们辛勤劳动的成果上挥挥洒洒地打分。随着音乐的节奏,她圆圆的脑袋在轻轻晃动。我问: “师姐,你怎么准备习题课的?我的习题课没什么生气。学生都傻乎乎的。他们的心思根本不在学知识上,更别说什么提高解题能力和实际应用了。” “你还怪他们,想想自己在大学时的样子吧。”丁宜圆笑道,“别光谈理论——又是学知识,又是提高能力——最好给他们点实际的好处。” 我问什么是“实际的好处”,她说:“简单得很。我给他们讲要交的作业题,他们好得高分。谁不想作业拿高分?” “这不公平。来上习题课的人得便宜,不来的人吃亏。” “这样才好,”丁宜圆又笑道,“结果所有的人都争着来捡这个便宜,都来上习题课,就公平了。” 丁宜圆对教课并不在乎,对自己的专业课却非常投入。在办公室,她坐在两摞厚书之间,身子贴在桌前,眼睛盯着论文——看她这样专心,别人还以为她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其实她玩起来跟读书一样投入。一旦觉得该放松一下了,她就把书一扔,乐颠颠地去逛商店、访旅游点。 那天我从e又碰到丁宜圆。她坐在一张旧沙发上,迷糊着眼睛,不时打个哈欠。她对面的沙发上坐着另一个女孩,也不时打个哈欠。我进门时,那女孩正说: “谁没有睡过头的时候?去年我教的那门课上,有个学生为了准备期末考试,学了一通宵,结果第二天睡多了,一醒来,交卷的时间刚过……” 原来丁宜圆睡过了头。她昨天游泳完了,晚上又去了一个舞会,玩到半夜。回宿舍后,她忘了上闹钟,一直睡了十多个小时,连误了两节课。幸好没耽误跟教授的谈话,不然麻烦就大了。 十月初,新英格兰地区有名的红叶出现在树梢。r hall一侧就有棵美妙的小树。树上大部分还是碧绿的,只有一根枝条红叶斑斓。秋风吹过,叶子在阳光下闪着琢磨不定的光,其中一两片无声飘下,落在整齐油亮的草坪上。 这时我熟悉了学校的环境。我从r hall走去系里,从系里走回r hall,日子过得有条不紊。我最喜欢的还是r hall的小房间。天气渐渐凉了。窗外的枯叶在空中翻飞。有人穿起了羊毛外套,在冷风中走……看见这些,我简直觉得世上没有比我的小房间更暖和、更舒适的地方。 r hall二楼除了美国人、中国人、欧洲人,还有两个印度人、一个阿拉伯人、一个韩国人。各家门口都有展示个性的装饰:有的挂着写字板和彩色水笔,别人可以留言;有的贴着漫画、照片;还有的贴“选民主党候选人某某当总统”,或者“救救原始森林”之类的标语。我尤其记得一家门上贴着铅笔画的一只动物,初看是猫,细读注脚才知是老虎。这家住的是韩国人。他三十多岁,个子矮胖,总在厨房煮方便面。有人问他这是哪里的厨艺风格,他便说是“韩国风格”。 女生当中,除了爱丽丝,伊丽莎白给我的印象也很深。她是个混血女孩,体态丰满,奉行女权主义,吃素。伊丽莎白最乐意给别人提供恋爱方面的建议,虽然她自己从不和男的约会。另外有个白人女孩,叫安妮。她身材修长,喜欢练瑜珈功,房间里另铺了专门练功的地毯。有时我从她门口经过,能看见她头朝地,脚朝天,靠着墙立着。她还会把身体弯成各种形状。据安妮说,她筋骨如此灵活就是练瑜珈的结果。她还说常练瑜珈能使脚变小,因为人在压力大的时候,脚会长得粗大,瑜珈让人放松,所以脚小。这个理论我很怀疑。比方说吧,我不练瑜珈,脚也不大。有一回我就和安妮比谁的脚大。遗憾的是,虽然我个子比她矮,脚却比她的大。 同一层楼的美国男生中,汉克给人的印象最深。他喜欢找女孩约会,没隔几天就向伊丽莎白征求意见,问她约会时穿什么好,去哪家餐馆好,如果是blonde(金发碧眼)女孩该怎么应付,如果是brunette(浅黑肤色)女孩又该怎么应付,等等。他还喜欢摇滚乐,房间里经常震耳欲聋,众人头疼不已。 当然,几年过去后,这些人的形象都模糊了。再说刚来时要管自己适应生活,就没怎么注意周围的人。实际上,r hall二楼的许多住户中,我记得最清楚的只有三个:一个是爱丽丝,一个是赵荣,还有一个是方晴。方晴是历史系二年级学生,年纪比我和赵荣都大。刚开学时,她好像挺忙,不经常跟我们玩。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七、你们都是小孩 那天我坐在赵荣房里。赵荣矢口不提计算机和程序,却一直打听丁宜圆的爱好。他分明早就跟丁宜圆认识,而我才认识她没几天。 “赵荣,你爱上她了?”我问。 赵荣直摇头。 “你当我不知道?你进别人的房门随随便便穿件衣服,说话也嘻嘻哈哈;那天到丁宜圆的办公室找她,偏偏穿得整整齐齐。快说,那天你费了多少时间梳头洗脸刮胡子?” “我都记不清你在说哪天。” “就是那天!你还装蒜。你红着脸拿张纸凑在她身边——我正好路过她办公室门口。你的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平时你挥洒自如,一不小心把什么东西碰翻了,连眼都不眨一下;那次你把人家桌上一只小毛毛熊弄到地上了,像砸了个宝贝,不停地说对不起……” “瞎说什么!” “你爱上她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赵荣算是承认了。 “快说,快说,你们怎么认识的?”我兴奋了。 原来赵荣在北大时就对丁宜圆有意思。大二的时候他们搞联谊宿舍,两个宿舍联上了。后来他注意上了丁宜圆,有时故意去她常去的那个食堂或自习室,找机会说句话。只是丁宜圆对他不冷不热,不知怎么办好。 “还有些什么来往,”我笑着问,“摸过她的手没有?” “握过手——小家伙问这些干什么?”赵荣不满地往我头上弹了一指头,“快把你师姐的秘密都抖出来!给我出点主意……” “确实,该怎么办呢?”我用手撑着脸,沉思起来。 “两个人鬼鬼祟祟在干什么呢!”门外一阵爽朗的笑声。我猛一转头,眼前一亮,方晴走了进来。她方脸,头发格外黑亮。一件火红的t恤衫裹住她丰满的胸脯。 “赵荣爱上了丁宜圆!”我一下子站起身,向方晴汇报。 “小孩,”赵荣很尴尬,“乱喊什么!” “你也是小孩!” “跟我比起来,你们都是小孩,”方晴得意地说,“小孩们,有空到我屋里玩。” 一天,我做完作业,从自己房间往lounge走,想在那儿歇一会儿。快到厨房旁边时,我被一间屋门上的字条吸引住了: 年少轻远别,情薄易弃置 是《西厢记》中的一句,用欧体楷书写的,笔意既合法度,又慷慨放纵,极有魄力。下面是方晴的签名,挥洒灵动,像黄庭坚的行书。 我敲了敲门。门开了一半,一双大而圆的黑眼睛看着我。方晴身子还藏在门背后,一只白嫩的手把着门边。 “原来是你,小家伙。等等,我换换衣服再放你进来。”她说着把门关了。屋里有衣服的轻响。片刻门又开了,方晴穿着条红色休闲裤。她二十九岁,虽然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 窗下摆着方晴的床,铺了紫色带红花的床单,被子叠得方方正正。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床上印出明艳的斑斑点点。 “难得的好天气,怎么一个人躲在屋里?” “我正看书呢。” 床边的椅子上放着一本大字影印的《红楼梦》,庚辰抄本,装帧精细。 “原来是《红楼梦》,”我说,“怪不得你这么着迷。” “你还挺骄傲,连《红楼梦》都瞧不起。”方晴请我坐在床上,自己坐书桌。 “你觉得a系的人都不懂文学,这是偏见,”我不高兴地说,暗暗决定要表现表现自己。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表现自己?说不上来。我偷偷看方晴,恰好和她对视。她的目光略带嘲弄。我心里哆嗦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 “可悲!现在人人都以为自己是红学家,真正懂《红楼梦》的却寥寥无几。” “是吗?你觉得自己最懂《红楼梦》?……我倒要问你一个很俗的问题……” “既然俗,为什么要问?” “先听问题!你才十七岁,我比你大多了……所以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照办;问你话你就要好好回答……《红楼梦》当中的人物,你最喜欢哪一个?” “我最喜欢林黛玉。你呢?” “你的欣赏角度也太大众化了吧。我喜欢史湘云,她英姿飒爽。” “这没什么,喜欢史湘云的人也多的是。” “你为什么喜欢林黛玉?” “因为她才是美的象征。林黛玉本人实际上并不招人喜欢——她嫉妒,小性,爱闹脾气,对别人也不好。可是她代表着整个大观园的女性。大观园是女性美和自由的象征,它和宁荣两府以及更广大的黑暗、污浊、丑陋的社会相对抗。林黛玉就是在这种对抗中显示出她的美来。”我冲口而出的话听着像背书。 “你还挺能说呢!”方晴大笑,“那么你讨厌薛宝钗?” “虽然我更喜欢林黛玉,可我并不讨厌薛宝钗。有人深信她是内心阴暗的坏人,我从不这样认为。她和林黛玉一样,都是‘水做的骨肉’,是须眉浊物的对立面。她们都是美的化身,只是代表着美的不同方面。事实上,我也喜欢薛宝钗。” “两个都喜欢?你还挺花心。人小鬼大。小小年纪不学好……还不快滚出去!” 我们都笑了,接着谈了很久。我虽然宣称自己读过若干遍《红楼梦》,但不如方晴熟悉,真谈起来就没了自信,所以只是小心地听她说。她本科念中文系,很早就酷爱《红楼梦》。 “如果有人说‘你真像《红楼梦》里的女人’,那就是一句赞美的话。反之,要是有人说‘你真像《红楼梦》里的男的’,那就是骂人了。遇到心眼坏的男的,可以试着骂他……”方晴正讲着,我突然打断说:“确实。不过,你真像《红楼梦》里的女孩。” “小家伙,学人说话,乱恭维人,”方晴脸色一沉,“好好一个小男孩,学得像《红楼梦》里的男人!” 恭维毕竟是恭维。方晴脸上泛起了红润,接着又笑了。 从方晴屋里出来,我又看了看门上的字条,忍不住一声赞叹。这时方晴叫住了我:“毕小明,我们还没握过手,对吧?” “是的。”我站着,手摸了摸脑后。 方晴盯着我,不说话,她的眼睛像两团火。我忙抓住她白嫩的手,心里一阵异样的冲动。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八、第二次性梦 方晴很豪爽,走路大步流星,谈话也没忌讳,大说大笑。她总向人炫耀,说自己能吃辣的。(不过别的方面她很谦虚。)有一次我在超市看见一种青辣椒,个子不大,也不是那种很小很尖却奇辣无比的品种。结果我买了半斤,回家炒了。还没炒熟,厨房里已经烟雾弥漫,呛得我逃到走廊上,眼泪鼻涕一起流。一个美国男生走上楼,一开门就大喊: “见什么鬼……” 接连咳了几声,又匆匆下楼去了。我勉强回厨房把辣椒炒好。方晴恰好进来,到冰箱里拿东西。 “还挺香呢,炒什么好吃的?” “辣椒,墨西哥的品种。”我一边把辣椒倒进盘子里,一边擦眼泪。 听说是墨西哥的辣椒,方晴凑过来问:“给我尝尝?” 我叫她尽管吃。方晴于是用手拿一个吃了。我看着她,她又吃了一个。最后她干脆把一盘子辣椒全吃了。 方晴虽然英姿飒爽,内心其实多愁善感。空闲时,她喜欢别人拜访她,和她聊天,哪怕是平常小事。有人穿了件新衣服,或者刚理发,她会一下子看出来,和气地称赞几句: “这双鞋真好看。” “这件毛衣很性感。” “我喜欢你的发型。” 别人有了不幸——亲朋去世、父母生病、学习压力大、失恋等等,方晴总是满心同情。听到非常悲伤的故事——在我们那会儿,这样的故事司空见惯——她会直掉泪。 方晴的课程里,有一门电影欣赏,每星期放一场电影。她总是叫上宿舍的几个中国人一起看。赵荣忙于计算机程序,对文学、音乐、电影都没兴趣。丁宜圆对什么都来精神,一有机会就去看。无声电影中,大家喜欢卓别林;法国新浪潮人人爱看;意大利描写二战时期的电影充满激情和讽刺;中国电影中有不断走下坡路的陈凯歌和张艺谋。总之,除了美国好莱坞出品的浅薄垃圾片,什么都有。 “方晴,你们真轻松,”有一回丁宜圆羡慕地说,“每星期看一场电影就算学一门课,就能得学分。” “哪里,看电影是看电影。看完了要写论文,总共好多页,累死我了。你们只知道看电影,也不帮帮我,给些想法,我好写进论文交差。” “我有很多感想,”我赶忙说,“你只管找我。” “你有感想?”方晴认真地看着我,然后笑了,“你的心像块木头,哪里知道什么欣赏!” 她对我的嘲笑不遗余力。我的衣服搭配得糟糕透顶;我的头发一不注意就像个鸟窝;我在厨房炒菜的样子特别孩子气;我几乎不能吃辣的;我对《红楼梦》的理解太肤浅……有一次,本来没什么事,她也取笑我。 那天我在走廊上,一眼看见爱丽丝从楼梯上来。她身材娇小,却背着一个鼓鼓的大书包,手里还拿着好几本书,走起路来特别可爱。她头上戴着个绿甲壳虫的发卡,这发卡也很可爱。我正看着她,她突然歪了一下,差点栽倒。我忙跑过去,原本准备扶她,看她没事,我就问: “爱丽丝,要帮忙吗?这个书包看起来真沉,要不要我帮你拿?” 接着我把手伸出来。爱丽丝笑道:“谢谢你,小明。不过我们离屋门口也没多远,所以不必费心。” 就是!我怎么想的——爱丽丝再走几步就进屋了。我正尴尬,爱丽丝已经礼貌地道别而去。我呆站了片刻,也回房去,把这件小事忘了。 没过多久,方晴突然进来,边走边笑。 “方晴,”我问,“今天出了什么有趣的事,你这样高兴?” “有趣的事?”方晴说,“刚才就有一件。爱丽丝真可爱,你刚才一下子爱上她了,对吧?” “方晴你说什么呀!我没有一下子爱上她……” “这么说你早爱上了!看你们,青春年少,这么容易就一见倾心,陷入情网不能自拔。” “我没有……” “原来是这样。爱丽丝这么可爱,你居然一点也不喜欢她!” “不,我喜欢爱丽丝。” “原来你喜欢她。我倒嫉妒了——我哪点不如她,你怎么不喜欢我呢?” “不——”我着急地要分辩,方晴已经笑着走了。 “方晴,你好像天生和我有仇似的!”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你总取笑我?” “我怎么取笑你了?我爱你爱得要命。”她开玩笑说。 我身子一抖,脸慢慢变红,原先准备好的质问全都不见了。方晴继续嘲弄地看着我。显然,我尴尬的样子让她很满足。她甚至伸手摸了一下我的头。 “求你别逗我了!”我心狂跳着走开了。 “青春期的小男孩都这样,逗一逗就脸红,”方晴在我身后说。 方晴的话让我一晚上没睡着。她把我当小孩,我忿忿地想。她看不起我……不行,我一定要给她点厉害瞧瞧。要想个办法惩罚她。我可以一星期不理她。不行,一星期太长了。我可能自己忘了,主动跟她说话。她都觉察不出我在惩罚她……我可以叫她小孩。可她不是小孩,这个办法行不通……我可以装做和她恋爱,引诱她,亲吻她,让她头晕目眩,神魂颠倒,最后她爱我爱得不能自拔…… 我不知哪里来的荒唐想法。想了一夜,我决定先装做和她恋爱,然后毫无理由地抛弃她。据说这样对女人的伤害最深。 这个计划让人心潮起伏。第二天晚上,我又筹划了一番,才满意地睡了。我又做了“那方面”的梦。 床边的桌子上,一盏台灯放出迷朦的光。空气燥热异常,仿佛是夏天……一个陌生女人朝我走过来。她一丝不挂,乳白的身体微微颤抖,黑亮的头发散披在肩上,小耳朵藏在发丝后面,白嫩的耳垂下坠着一粒珊瑚。她抬腿坐在桌子上,桌子轻轻一声响。接着她拿起一片纸巾擦桌子的边缘。无尽的热力从地毯和墙壁透出。我和她都开始喘气。她的身体渐渐变得潮红。 “桌子真暖和,”她说,“看来胸罩也可以当抹布用。” “可是,你用的是纸巾,不是胸罩。” “分明是胸罩。丝袜脏了,要洗。” “是纸巾,不是丝袜。” “好好,是纸巾——你想尝尝西瓜吗?真热。” “这里没有西瓜。” “那么你想尝尝我吗?” 我一下子朝她扑过去……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九、执子之手 这时已经到感恩节了。波士顿刚下过第二场雪。美国学生纷纷回家过节。一大早,我就神经紧张。晚上宿舍里有中国学生的聚会,大家吃火锅。我打算在聚会的时候,偷偷挽住方晴的胳膊——不让众人看见。因为是在众人眼皮底下,这个举动最能表现我的大胆和直率。如果方晴叫起来,我就可以责备她说“你不该总逗我!”她以后就不敢瞧不起我了;如果方晴不声不响,我就可以顺利地进行第二步,尽量引诱她……然后抛弃她,给她个教训…… 我换上自认为最好看的衬衣和毛衣,在房间呆着,盼到天黑。六点,大家开始准备火锅。我去厨房帮忙洗菜,看见方晴在lounge,把洗好的菜装进盘子里,又准备杯子倒酒。七点,人们围坐在火锅边。方晴款款坐下后,我抓住机会,不露声色地坐在她旁边。 一想到要挽住她的胳膊,我又犹豫了。这想法是不是过分大胆了?天哪,lounge的灯怎么这么亮?万一被别人发现,或者方晴叫起来,怎么办?他们肯定会笑我。算了,还是别干这种坏事吧…… 火锅里的水翻腾着。人们往里面添东西,稍等片刻,煮熟了好吃。 “有豆腐吗?”我说,“我特别喜欢吃豆腐。” 方晴望着我,大笑:“小明你只管吃,有的是豆腐!” 众人随之哄堂大笑。我觉得自己很傻。过了一会儿,方晴轻声问: “小明,爱丽丝呢?” “爱丽丝回家过感恩节了。” “是吗?可怜!小恋人走了,留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皱着眉不答话,暗暗下了决心。 斜对角,赵荣坐在丁宜圆旁边,手里拿着一瓶啤酒,不时喝一口,很快满脸通红。他一直往火锅里添丁宜圆喜欢吃的豆苗,又问了她几句话……我没听赵荣在说什么。我的眼睛盯着方晴的手——她好像知道我的计划似的,总把那只手放在桌面以上。我很恼火。 坐在一起的还有个叫朱德发的中年人,头发稀疏,两眼浑浊。(他是访问学者,虽然研究物理,却自认为是计算机专家。)他正边吃边说: “其实中国最大的问题根本不在经济。现在经济很好,只是科技太落后了。当然,管理以及其他方面也有问题……计算机方面尤其落后。其实只要计算机发展了,一切都好办……软件和硬件是相辅相成,互相推动的关系。现在软件飞速发展,已经到了一个瓶颈;如果硬件的发展能够跟上的话,与之相适应的软件就会再上一个台阶——这真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软件如果能再上一个台阶,世界就大变样了……比方说吧,mit(麻省理工学院)不少资深教授正研究怎么用计算机虚拟人类的感情——悲哀、愤怒、伤感、爱情等等。这些最终都能虚拟。” “他们要虚拟悲哀、愤怒、伤感干什么?”一个人迷惑地问。 “这样好吗?”方晴问。她好像很担心。 “当然好了!这样能解决一个大问题。”朱德发从火锅里挑起一筷子金针菇吃了,接着说,“比方说,每个女人都想要纯洁的、至死不逾的爱情;每个男人都想和美女。(他看了一眼方晴。)可世上真正纯洁的爱情有多少?真正的美女又有多少?都少得可怜!如果这种虚拟的思路能够成功的话,欠缺的地方就可以用软件、计算机……还有机器人补齐——人人都有一个拷贝,专属于自己的爱情和美女,互不干扰。婚外恋、三角恋以及强奸等等都可以消声匿迹了。婚姻到底有没有必要都是值得探讨的问题……” 方晴本来身子往前倾,此时她好像不大想听朱德发的演讲,就往后靠了靠。她那只白嫩的手滑落到两腿之间。我的心一紧,接着狂跳起来。机会来了!可是过了两三秒钟我还没伸出手去。我并不是在犹豫——我陶醉了:方晴胸脯高高挺起,脸色光洁红润。小巧的耳朵下,一串红蓝相间的耳坠在微微晃动。葡萄酒像胭脂一样染红了她的嘴唇……我莽撞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方晴吃惊地往回缩手,我一点也不放松。过了三四秒,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再缩手。 “朱德发,你说的真有意思,”方晴说着,转过头盯着我。她的眼光像大人训小孩,但她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此后我碰到方晴,总是低头匆匆走过,又尴尬又羞愧。好像她身上每个细胞都在责备我嘲笑我。 她不介意我挽她的手,我想。可她仍然对我那么严厉。她不想跟我说话……我还是没成功——她让我挽她的手,这是对我说:“看,小孩,虽然你这么坏,可我才不在乎呢!”她故意装慷慨,心里却更加瞧不起我。她以后还会更加嘲弄我……怎么办呢?怎么才能让她也爱上我呢? 是的,我完全变了一个人。原来那个“先引诱她,然后抛弃她”的复杂计划突然显得异常可笑。(我怎么会想出这个计划?真是荒唐!)我怎么会抛弃她?我想着她在聚会上那红艳艳的脸蛋。我睡不好,凌晨两点才勉强睡着,早上六点就醒了,和睡觉前一样疲惫而兴奋。早知偷偷摸了她的手臂只能带来折磨,我就不该那么莽撞。 她要是能喜欢我该多好!可我做了这么不尊重她的事,她肯定讨厌我了。果然,早上她对汉克招手,对我理都不理。 汉克最讨厌。他尖嘴猴腮,对每个女生都献殷勤。我猜他的目标就是随便找个女孩睡觉——能找个亚洲女孩更好。有一次我从lounge经过,听见汉克和伊丽莎白聊天。 “首次约会就和别人上床的女孩有多大比例?”汉克问。 “其实没人们想象的那么多,”伊丽莎白说,“你要记住,一见面就上床的,那是妓女。大多数女孩还是喜欢有分寸的男人。” 我想请求方晴原谅。我去她房间找她,她不在。望着门上“情薄易弃置”的字条,我很失落。回到自己门口,爱丽丝正在敲门。 “嘿,小明,”她高兴地说,“我的专业方向必须要用概率论,偏偏我又不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请教几个问题?” “我不介意。” 我们走进屋。爱丽丝先称赞了一句,说我的房间井井有条——她总是彬彬有礼。看到桌上的一本书,她又礼貌地问: “这是什么书?封面上的字真好看。” 我告诉她这是《汉魏六朝诗选》,请她坐下,开始解答问题。爱丽丝的几个问题都很简单。每问一句话,她就抬头看看我,目光充满好奇,仿佛她并不想知道答案,而是想看看我能不能答出来。最后她收拾书本,起身准备离开,我突然有个想法——要不要问问爱丽丝:“我从来没有恋爱过,如果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女孩,应该对她说什么?”说不定爱丽丝能给我一点建议。她也是女孩嘛。 想到这里我的心一跳——为什么要问爱丽丝这个?这可是私人问题,我和她又不熟。再说她是美国人,我是中国人,思维习惯不一样,我问出来说不定会闹笑话。方晴还取笑过我,说我和爱丽丝是小恋人——我们是两个国家的人,怎么恋爱得起来呢?虽然爱丽丝确实可爱。 “我该走了,”爱丽丝说,“谢谢你辅导我的数学。不过,你刚才看着墙发呆,在想什么呢?”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模范情书 下午我一直呆在办公室。原本要准备功课,我却在给方晴写信。提起笔时,我又想起方晴洒脱的字迹。我的字虽然工整,却没什么性格,在她面前自惭形秽。我叹了一声。 方晴: 请你原谅我的冒昧——一来我不该给你写这封信,请你原谅;二来,那天我很莽撞,对你很不尊重,请你千万原谅。我当时喝了点酒,所以发疯……不,我不能对你撒谎。请你原谅我。实际上我没喝酒…… 方晴,你像一团火一样围着我。见到你之后,特别是当你不停地取笑我的时候,我心里那么怨恨,仿佛自己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我私下里想各种办法,想改变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想向你证明我不是小孩。我甚至有过各种自私无比的、荒唐的报复你的想法。现在我知道,我的所有这些沮丧、痛苦、伤心,全都是因为你。 求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在责怪你。天哪,我怎么敢责怪你!我是你窗上的一片雪花,你整个人的热力把我融化了;我是你桌边的那个布娃娃,你随便把我扭成什么形状,我都不会怪你。我是你的。 方晴,你大概在想,我为什么这么做作,要在纸上给你写情书。事实是,我爱你。宿舍里同学们聚在一起的那个晚上,你那么美丽,让人目眩。可那时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爱着你;我幼稚地以为自己只想报复你。现在我完全明白了,我爱你。我很后悔。 如果我只是想跟你说声抱歉,我可以当面对你说,或者打个电话,或者写email……可是我不想只说抱歉。我也不能只说抱歉。今天早上,我醒了,所有抱歉的话好象都不能表达我的内疚。不纯洁的想法玷污了我。我成了“《红楼梦》里的男人”。可我除了抱歉,还能说什么呢? 求求你,别折磨我了。跟我说句话吧。我不敢奢望你的爱情。我在你眼里是一只不起眼的松鼠……一只小虫……一只蚂蚁。可我真心真意爱你。我真的爱你。你尽管取笑我吧!如果这样能给你快乐。其实我来美国以后一直很孤单。我的朋友只有赵荣和丁宜圆,有时对他们我都没什么话说。我年纪小,小时候父母惯,所以受不了一点委屈。你出现以后,我的生活突然有了活力。我们一起谈小说、看电影。你还问我的意见和感想……你像家长一样对我,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最近我经常想家。在这里我无依无靠。你尽管取笑我吧!没有你的嘲弄我会更不快乐…… 如果你肯用一种怜悯的目光,高傲地看着我,不屑地看着我,或者嘲笑我,那就是我的幸福。 爱你的, 毕小明 写完信,心好像被石头压着,却还挣扎着在搏动……窗外雪花满天。地上的雪还没化,又下起了雪。memorial hall和memorial church笼罩在一片迷茫之中。 我想对方晴说出所有的真心话,可信写完了,又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信里的那个我并不坦诚——方晴逗过我之后,她经常无缘无故出现在我脑海里,在那里引诱我……可是我不能在情书里写“你那么性感,我常想和你”这样粗俗的话。 我又把信读了几遍。信写得草率,有些地方词不达意,思路混乱。我想把它改得更通顺些,想了想又停了。让它混乱吧,我心里就像这封信一样,一团糟。 十分钟后,我拿着信站在方晴的房门口。她的门关着。我没敲门,把信从门下塞进去,匆匆走回自己房里。我不想吃晚饭,在灯下看书。风呼呼响,窗上有砰砰的敲打声,仿佛是冰雹。拉开百叶窗,原来是窗外小树的枝条打在窗上。可怜的小树早就落尽了叶子。天空昏暗,雪花狂舞,草坪间的小路被雪埋没了,四下没有一个行人。 方晴看到这封信会怎么想?她或许会原谅我,或许会继续嘲弄我,或许会从心底里鄙视我……我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书上,不去想这些可能性。神经紧绷,门外有点小动静我就以为是方晴来找我;等四下再次寂静,我又笑自己太紧张了。暖气片冒出阵阵热量,我反而怕冷似的发抖。 我在房间呆了好几个小时,有时倒到床上,裹在被子里,有时坐在椅子上,有时盯着墙上的空白出神。晚上我不可能睡着了。我出门,徘徊了几步,朝方晴门口走去。快到门口时,心直跳,怕她会突然打开门。结果我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只从眼睛的余光里才知道她的门关着,关得严严的。 回到自己房间,我吁了口气,穿上厚重的羽绒服往外走。不知去哪儿好,呆在房里又冷清又压抑。 已经很晚了。赵荣正站在大门外抽烟(宿舍内不准抽)。他皱着眉,不停地跺脚。 “赵荣,你怎么样?这两天很少见到你。” “啊,毕小明,你好?这几天事真多,烦啊!” 然后我毫无目标地到处走。不经意之间我到了r hall和p hall之间的停车场。雪还在下,几辆车大半埋在雪里。我在停车场上徘徊……从那里能看见方晴的窗——右边第四个。她的百叶窗关着,但我能看见屋里的灯光。柔和的灯光透过雪花,似乎只是为了照着我。但我不过是在安慰自己。方晴可能在房里,也可能出去了,忘了关灯。她的百叶窗总关着。她如果在房里,可能正在读书——《红楼梦》或者别的小说。她喜欢读小说。但我看不清她的身影;我只是想象她正坐在桌前。说不定方晴根本没有注意到地上的情书。她肯定在读别的书,甚至别人的情书…… r hall大门外一个人影一闪,好像是丁宜圆。赵荣赶上几步,向她问好,然后他们并排步入风雪中。赵荣把外衣脱下来,罩在丁宜圆头上。他们大概忘了带伞。 四面只剩下风声。雪泼洒在几栋宿舍楼上,越下越大。风从外套领子往脖子里灌。在雪地里站久了,手脚都冻疼了。波士顿的冬天确实冷。 我还不想回房,继续站着,仰望方晴窗里的灯光,时而走动几步,跺跺脚,搓搓手。其他房间的灯渐渐灭了,只有方晴的灯还在雪花里闪烁。过了一会儿,她的灯也熄了,r hall一片漆黑。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一、淹没在回忆里 窗外的雪花依旧纷纷扬扬。记得秋天的时候,窗外的天还那么蓝。阳光下,云朵在缓缓游动、伸展、变形,甚至改变颜色。前方不远有两行高大的橡树,红砖铺成的人行道上落叶斑斓。那时常想着有空一定要到那人行道上走走——只是走走,什么也不想,一边走,一边看那广阔的天空,还有那变幻莫测的云……如今到处迷朦一片,整个世界如此凄凉。 我把目光移回办公桌上厚厚的几叠书上——除了专业书,我还有一本原子物理、一本欧洲中世纪历史、一本十九世纪法国小说。读书是我摆脱方晴的一个办法。这两三天,课完了以后,我呆在办公室里,把这些书一本本翻完,到深夜才回家。 偶尔有一两回,我还抱着方晴来找我的幻想——不指望她爱我,只希望她来找我,哪怕是来说她不喜欢我,我们不可能,我太小了,不适合她,或者她另有所爱……可这只是幻想。她不会来了。 我再也没有勇气去她的房间看她。出门和回家我甚至不敢从她门口经过。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今天是星期六。天快黑了,我还呆在办公室里。我随手又翻开了那本又大又厚的原子物理。翻书时,书页划破了右手的食指。该死的书。为什么要像刀刃一样锋利? 回到宿舍,我在手指上贴了块创可贴,然后抱着一筐脏衣服去地下室的洗衣房洗衣服,回房间叠衣服,再去p hall查看邮箱……家里来信了。 每隔两星期我给家里打一次电话。每次都是那几句话:“家里还好,我也很好,注意身体,吃好睡好,好好学习……”搁下电话,爸爸妈妈的声音还在耳畔飘忽。写信他们倒是第一次。 我拿着信回r hall,经过赵荣门口时,吃惊地发现有个女生正和他坐在一起。赵荣不停地小声跟那女生说话。她穿着高领带花的毛衣,低头用心听着,黑亮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了脸。她抬头时,我们的目光相撞了——竟然是方晴。 “你急什么,”方晴对赵荣说,“这种事总要慢慢来……” 我匆匆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在椅子上坐好。是的,她不在乎我。她喜欢赵荣!这就是她对我不理不睬的原因?赵荣……笨手笨脚,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他只喜欢丁宜圆,而且…… 虽然我明白自己只是嫉妒,还是忍不住找了一通赵荣的缺点。最后我还数落到他洗衣服时不把白的和黑的分开洗,所以他不成熟,绝不会是好丈夫……等等。 等心情总算平静之后,我读了家里的信。 小明: 圣诞节快到了,你们应该会放几天假吧?有时间买点东西,自己弄点好吃的。不知你们那里天气怎么样。如果冷的话要多穿衣服。注意身体,不要生病。 我们这里不久前下了场小雪,立刻又化了。下雪那天我和你妈妈在学校那个小花园照了张照片,随信寄上——这几天忙,没去什么有风景的地方。 家里还是原来那样。今年我的几个学生化学竞赛得了省一等奖,我送他们去w大学集训,结果有一个还闯入了冬令营。你妈妈比较忙。如今天气变化快,内科病房人满为患,她经常加班。有时她回家,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很担心你能不能适应那边的生活。从小到大,家里人都在身边看着;现在你孤身一人,一定要合理安排工作、学习、休息的时间。节约用钱,但不能委屈自己,注意营养。要学会自己处理一切,有要紧的事不能决定就打电话和家里商量。 从小学、初中到大学,你成绩都好,可以说一帆风顺,人们捧着你。如今到了哈佛那样的学校,人人都是尖子,竞争肯定更加激烈。如果遇到挫折,千万不要灰心,要相信自己。只要勤奋努力,别人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就是别人不能做的,你也能做到。要听老师的话,注意在身上找不足之处,努力加深加宽知识面。 你电话里提过宿舍的几位同学。你隔壁的爱丽丝虽然孩子气,但待人礼貌、没有偏见、学习刻苦、知识面广。那位你常提到的历史系的女孩——方晴,她开朗活泼、平易近人,经常和你讨论文学和历史。你应该以她们为榜样,用心学习,有不懂的问题就向她们请教。你年纪小,一定要虚心,不要狂傲自大,冒犯别人。 总之,吃好睡好,注意身体,好好学习。 接下来是爸爸的签名、年月日……下面还有: 孩子,妈妈真想你。你爸爸其实更想你。那天本来没事,他硬要拉我去照相,特意跑到广场的中心花园。偏偏中心公园不知为什么关门了,只好在学校的小花园照了张照片,夹在信里寄过来。你仔细看看,爸爸妈妈是不是老了? 别看你爸爸嘴上说得轻松,其实他今年运气不好。拿化学竞赛来说吧——他班上那个甘甜,你记不记得?原来化学老考第一,这学期突然迷上了文学,要写什么散文、杂文,结果化学一落千丈,连个省三等奖都没拿到,更别提进冬令营了。 你爸爸跟我没什么话说。你走了以后,家里冷冷清清,连做饭都没精神。什么时候你能回家一趟?寒假有机会吗?你有什么照片寄回来给我们看看?你读大学时,我们还能抽空看你,现在连见一面都这么难。 你爸爸写完信,我看了看,还是那些老调。你别听他的。最要紧的是身体,千万吃好、穿好、玩好。学习万一不行就算了,马马虎虎能毕业就是了。人家竞争是人家的事,咱们不稀罕。千万别委屈自己。我们一直管着你,给你很大的压力,我担心你受不了。听说有人本来好好的,读博士读疯了,精神失常——想着这些妈妈真担心。这几天我心总跳,怕你有事。你没什么事吧?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要是有人欺负你,千万别闷在心里,千万打电话跟我们说,或者跟你的好朋友说。你在宿舍交了朋友,有空就和他们玩。待人要和气。人家对你好,你也对人家好,千万不要失礼,让别人笑话。也不要过分信任别人——你还小,人心难测…… 下面妈妈又写了一页。读完信,我躺在床上,盯着爸爸妈妈的照片。我的头开始昏昏沉沉,然后我有点内疚。慢慢地,回忆的片段不由分说闯进我脑海里,没有逻辑,没有顺序……我四五岁的时候,爸爸常带我去学校的操场上放风筝。那时操场只有现在的一半大,爸爸也不当班主任。有一次爸爸过生日,原来准备一家人出去吃饭,结果妈妈有事回家晚了,爸爸还在办公室改考卷,最后我自己在灶上煮了一大锅面条——水放少了,面条粘在一起。刚进大学时,我看着校门,想着妈妈不在身边,忍不住哭了。爷爷生前喜欢去各处胡同转悠。他有时指着一间不起眼的房子说:“我年轻的时候,这里驻过部队,后来变成了百货商店,现在连商店也面目全非了……” 晚上我淹没在回忆里。对方晴的迷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仿佛第二天一起床,我就能忘了她,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二、鲜花与火警 过了一个星期,方晴还是不想见我。偶尔碰到我,她看着我的脸矜持地问好,但从不直视我的眼睛。她照旧叫我们看电影,但我不想去。我心情差极了。开心的时候,我喜欢自己炒菜;难过的时候,我随便煮碗面条。面条吃多了,嘴里发苦,我也不在乎。 一天中午,我吃完面条,信步走到lounge。lounge里摆着几张沙发、两张矮桌,墙上贴着一幅梵高的画,还有一幅世界地图。地图上,学生们用大头针标出自己家乡的位置。美国的自然最多,其次是中国。地图侧面有个说明,说老式的世界地图把德国放在中心,整个欧洲因此显得版图广大,非洲只有一小点;这幅新地图改正了这一点,使各国面积大小成严格的比例……看着这幅地图,我突然很生气。 地图是九八年出版的,上面依旧把香港标成“英国殖民地”。 “他妈的!”我骂了一句,掏出笔把“英国殖民地”改成“中国”。 身后有人走上来了。转头一看,爱丽丝站在旁边。 “你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我们中国人总是被欺负!” 她惊讶地看着我。我指了指地图,解释说香港是中国的。她仔细看了看说: “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 “我知道。也知道香港是中国的。没办法,到处有气人的事,过一阵你就习惯了。” 我沉默了。爱丽丝接着说:“有时想想,政治挺气人的。共和党如果当权,首要任务当然是把钱投向大企业、跨国公司;教育事业、社会保险、少数民族等等就要靠边站了。” “你是民主党吗?” “我家都是左派。真希望下一届总统是民主党人……对了,我的生日快到了。明天我们研究组要一起吃饭,你要不要去?” “真的?你的生日是明天?” “我二十岁了。” “太好了,我一定去。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 爱丽丝往自己房间去了。她的马尾辫在脑后一蹦一跳。 爱丽丝二十岁了,可看她走路的样子,分明还是个小女孩。她喜欢咖啡,也不讨厌珍珠奶茶;天冷了,她戴一顶羊绒帽子,帽沿下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刚下雪时,她还在r hall旁边跟几个人一起堆了个雪人,用一根胡萝卜做了雪人的鼻子。 爱丽丝一直对我好,不常给我难堪。记得有一回,lounge里坐着不少人,我说了句英语,自己以为是一个意思,美国人听了是另一个意思,都笑得前仰后合。汉克没听清,要我重复一遍。我正尴尬,爱丽丝忽然对汉克说:“你听错了,他什么也没说。” 既然是爱丽丝的生日,我应该送点小礼物。我想给她送花。在美国,送花是稀松平常的事,刚认识不久的人都可以送花。到了情人节,六七岁的孩子们就相互交换康乃馨。我和爱丽丝是朋友,送花合乎礼节。但也说不准。万一不合适,爱丽丝接过花盆,大笑起来,或者生气了,怎么办?我也想得太多了——爱丽丝待人有礼,见人就微笑,应该不会让我难堪吧? 我拿不定主意。第二天,我问同一层楼的伊丽莎白,她说:“送花?当然。如果你们在约会的话,送花最浪漫了。”接着她眨了一下眼,“爱丽丝没有男朋友。” “是吗?” “你激动什么?” “没有,我只是吃惊。听说美国女孩十几岁就……” “跟男的睡觉?爱丽丝的家庭背景是罗马天主教,不到结婚她一般不会上床。” “不过,”我打断她说,“不约会送花合适吗?” “合适极了,”伊丽莎白笑着说。 我于是到哈佛广场的一家花店挑了一盆christmas chandeliers(一类适宜悬挂的盆花)。花盆像个篮子,盆内粉红的花朵四面垂下,扁长的嫩叶之间还缀着不少花骨朵。老板用彩纸把花包好,我抱着它往宿舍走。 积雪很厚,哈佛广场一片白。刚才店里的花香熏得我晕晕的,现在走到外面,冷风一吹,我清醒多了,发现了一个问题:这盆花太大了。爱丽丝会不会误解我,以为我在向她求爱?怎么偏偏挑了这一盆?……花店里也有一束一束的玫瑰和康乃馨,不过有根的盆花毕竟能保留得更长久些。 快到r hall时我吃了一惊。门口站着一排人,正窃窃私语。一个瘦瘦的美国人穿着薄毛衣,蹲在地上,抱成一团。r hall一侧停着一辆救火车,车上灯光频闪。原来有火警,众人被迫仓促跑出来了。 “宿舍里看来要多搞火警演习。r hall一下子就出事了!” “不知哪个白痴在厨房炒菜,弄得都是烟!我一进去,妈的,什么也看不见,火警呜呜响。还以为真烧起来了,其实只是烟大,没起火。”汉克说得起劲。 二楼厨房果然还在冒烟。炒菜弄得到处是烟,估计是中国人干的。同胞被叫做白痴,我心里不舒服。再说这里的排风设备也不好用。我抱着花盆,尴尬地站着。一个身材粗壮、全副武装的消防队员从r hall出来,告诉大家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等肇事者出面交代一下。 人群中走出一个壮实的亚洲人——原来是赵荣。他习惯性地迈大步,走到消防队员身边,不住地道歉:“真对不起,惹了这么多麻烦……全是我的错。但愿一切都还好。不会有官司吧?这不是故意纵火……绝对不是……” “请讲一讲整个事件的过程,”消防队员打断他说。 “过程?没有过程。没想到一下子就冒起烟来了——不过只有烟,没有火。火是熄的,我敢保证……” 人们皱着眉听着。赵荣又解释了一阵,大致是他在厨房炒菜,一下子弄出很多烟,引发了火警。看到出事了,他赶忙关了炉子,叫大家往外撤,说是真火警,不是演习。 “你以后注意就是了,”消防队员说,“你记得关炉子,还叫大家撤离现场,这都很好。” 赵荣听了这番鼓励,依旧惊魂未定。这时丁宜圆从远处过来。她径直跑到赵荣身边,着急地问怎么回事。知道没事,她叹了口气,安慰了他几句。过了一会儿,大家陆续回房间。 上了楼梯,走廊有个女孩穿着浴袍,光着小腿。她是方晴。 “小明,好大一件礼物。送给谁的?” “给爱丽丝的——今天是她生日。” 方晴笑了笑,不再理我。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三、我是一只小虫 “哎呀,这么大一盆花!”爱丽丝拆开包着花盆的彩纸,吃惊地说,“谢谢你,小明。” 我进了爱丽丝的房间。桌上随意放着几本书。墙上一个褐色的框子镶着她家人的相片。(相片中央,爱丽丝和她妈妈站在一起。)床上是淡蓝色的被单,印着几样水果:桔子、樱桃、草莓、菠萝。她屋里挺乱的,地上还散放着几只短袜……还是说实话吧。房间里最引人注意的是床边盛脏衣服的篮子——篮子最上面有条白色带花边的棉内裤,染了淡黄的污迹。我低头什么也不看,还是忍不住想入非非。 其实我的联想跟爱丽丝没关系。刚才碰到方晴,我已经开始心猿意马。爱丽丝的被单太干净,居然也让我有那种脏脏的感觉,至于女主角永远是方晴。现在即使有人正吃着一个苹果,我大概也会有不干净的联想。 “这几天忙,屋里没收拾,”爱丽丝说着,打开藏在花盆里的一张字条:爱丽丝,祝你生日快乐,青春永驻。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她倒挺在乎,不停地说难得我费心。 “你真好,小明……只是我把它放哪儿呢?” “我打听过,挂起来最好。不费事,抽空浇点水,给点光就行了——灯光都行。能开很长时间呢。” “能开到圣诞节吗?” “有可能。” 爱丽丝提着花盆,踮起脚把它挂在窗边。阳光下,窗外的雪明净光洁。 晚上,爱丽丝的研究组和宿舍的几个人去了一家印度餐馆。研究组的人们谈总统竞选、计算机以及他们专业的事,也不乏对导师的不满。其间邻座的人问起我的研究方向,但看得出他对此并没什么兴趣,只是没话找话。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讲了他同学马克的故事:此人连换了两个导师,都很严,整天催他干活。他目前的导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副教授,也是个有名的奴隶主。别人要去哪里开会,汇报研究成果,通常是先研究出成果,再拿去汇报;她不一样——她觉得这样效率低。她的做法是先宣称有成果要汇报,然后叫学生们赶快找几个课题研究,边研究边起草论文。找的课题多了,总有几个能出成果,可以邀功请赏。这办法还真行得通。 “学生们都有什么反应呢?”一个人问。 “学生们当然怨声载道了——一刻空闲也没有。有段时间这位导师要生孩子,所以不用教课。学生们正高兴,以为她也不来赶着大家搞研究了,谁知她说:‘不用教课正好,我可以全心全意督促各位搞研究!’” “上帝呀!这么要强的导师,”几个人都感叹,“看来我们还算走运。” 此外谈话没什么意思。印度式的晚餐却有意思多了:有无数种作料、香料,有些是通常的甜、酸、辣的味道,有些则平生未见,别具风味。米饭里也加了作料,大概是茉莉,特别香;米粒五颜六色,不知是不是作料的颜色。还有一种薄饼,类似烧饼,我很喜欢,吃了好几个,马上就饱了。 吃饭时我原本担心刀叉用得不好,后来发现有人比我还差,就坦然了。不过,一次我切一块鸡腿,从盘子里溅出了些酱汁,让我好不尴尬。旁边一个人皱了皱眉。爱丽丝恰好也往我的方向看。她依旧高兴地说笑,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实际上,整个晚餐爱丽丝都谈笑风生。付帐时有个小插曲:大家每人点了一份饭菜,侍者开了一张价的账单。 “我们平摊吧,算上小费每人大约二十块,”有人说。 人们开始掏钱。 “等一等,”爱丽丝忽然说,“约翰好像没吃什么东西,他不应该也付这么多钱。” 约翰是个胖胖的混血儿。大家问他,他说:“我已经吃过了,所以只要了appetizer(开胃菜)。没关系,平摊也不妨事。如果全都分开算,只怕要算到明天去了,还做不做实验?” 众人一笑。爱丽丝说:“平摊不妥当,对约翰不公平;全都分开算也太麻烦。不如约翰单算,剩下的平摊。” 这个办法大家都叫好。 晚饭后,我躺在宿舍的床上,眼前还是爱丽丝的笑脸。爱丽丝真漂亮。看来长大成人挺好的,爱丽丝二十岁了,人人都喜欢盯着她看——不过谁让她是女孩呢!有人注意也是正常的。服务员管别人叫“先生”、“女士”,称呼我就只说“你好”——我才十七岁,谁也不拿我当回事。方晴也一样,不理我…… 我叹了口气。刚来时,我还以为日子会跟刚上大学一样:学习之外,什么事都不用操心。 她根本不在乎我,这就是她要对我说的话。哪怕我把心都交给她,她也一笑了之。她一个人在房里的时候,肯定读过我的信,边读边笑……天哪!她还在捉弄我。我猜对了,我就是一只小虫,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虫。 以后呢?见面至多是冷冰冰的问候。连嘲弄我她都不愿意。在我身上她是一秒钟也不肯浪费的。 想起她的屡次嘲弄,当时的气愤还记忆犹新。真不明白当时为什么要气成那样。那时,她的每一个眼神,哪怕是不屑的眼神,现在看来都魅力无穷。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四、Scarborough Fair 爱丽丝的生日过后几天,我正躺在床上看书,有人轻轻敲门。起身打开门,爱丽丝站在门外,面露喜色。她穿着乳白毛衣,象牙色羊毛外套,围一条草绿围巾,脚上是一双黑色长筒靴子。 “爱丽丝,原来是你呀。下午好。” “谢谢那天你送的生日礼物——”爱丽丝笑道,“我有个实验,一直做了两天两夜,总算成功了……” “真的吗?真为你高兴。你准备怎么庆祝一番?” 爱丽丝打算去唐人街逛逛,顺便吃顿中国饭——哈佛大学旁边虽然有不少中餐馆,但都极差劲,一点也不正宗。我也想去唐人街——开学以来,倒是去过两三次,每次都提着吃的东西着急地往回赶,从没好好逛逛。 “太好了!”我说得兴起,伊丽莎白打面前经过。她突然问: “爱丽丝,你们在约会吧?” “没有,”爱丽丝说,“只是去唐人街散散心。伊丽莎白,你要不要也去?” 伊丽莎白朝爱丽丝挤了挤眼睛,把手一举——那意思是“我绝对不去,哪敢过问你的私事?”——然后掉头走了。 爱丽丝又去敲了一两家的门,都没人,所以只有我们两个一起去。 去唐人街要坐十几分钟地铁。等地铁时,我们看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先生,拄着手杖笔直地站着。爱丽丝小声笑道: “小明,有件事挺有意思——人们对待老年人就跟对付孩子差不多。” “为什么?” “难道你不觉得,老人和孩子一样,都像是精致而脆弱的瓷器?那天我在系里碰见一位八十多岁的老教授。他站在电梯旁边,有人问他:‘电梯门开了,您怎么不进去?’他说:‘我在等秘书。’然后秘书 ——一个四十出头、胖胖的女士——匆匆走来。她小心地把一根手杖递给老教授,握着他的手教他拿好手杖,又打开一个钱包说:‘这是您的钱包:看,这是身份证,这是二十块零用钱,这是您家里的电话号码……’她说话的样子简直是哄小孩……” 我笑了。此时一阵清冽的乐音飘了过来: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你要上斯卡布罗赶集去吗?)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百里香) remember me to one e, rosemary and thyme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百里香) h是商人的集散地,不过现在它只是个平静的小城了。” “那么这首歌是谁写的呢?” “没人清楚。巡游歌手从一个小镇听到这首歌,走到另一个小镇就唱它,还经常改词,所以到今天歌词就弄出了好几个版本。” “歌词是什么意思呢?” “你什么都想知道,对不对?”爱丽丝笑着,伸手轻拍了一下我的头。看我没有不满的意思,她又拍了一下,然后说: “在中世纪,人们崇尚浪漫的爱情。所谓浪漫就是爱一个女士,从远处仰慕她,没有丝毫狂热和冲动。爱一个人不求回报,甚至不指望有回报。这首歌是一个失恋的骑士唱给他的心上人听的。” “那么‘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是什么意思?听说都是香草名字。” “确实如此。对当时的人们来说,它们象征各种美德:力量、忠诚、爱,还有勇气……” 歌声重新响起,令人心动神摇。可惜,一列地铁轰隆隆驶来,把歌声淹没了。 没料到爱丽丝对这首歌了如指掌,或者说,爱丽丝是这么爱浪漫的人。在车上坐下,我满心钦佩,又问她: “爱丽丝,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乱提问题?” “我就喜欢你这样,”爱丽丝眨了两下眼,“你这么好奇,什么都想知道。有些人不知道的也装着知道。” 她的语气亲密。她的睫毛一闪一闪。难道……这个想法太荒唐。我是个小孩,爱丽丝怎么会爱上我?女生喜欢比自己大的男人——伊丽莎白都这么说过。 也许方晴看不上我,所以我异想天开,想找点精神安慰吧。不错,是精神安慰。此刻我这样看着她,不过是因为她竟然如此了解那首歌罢了。 车飞快地开着。对面窗上映出爱丽丝的影子,似乎在朝我微笑。 “小明,我们要不要先去do,从那里走到唐人街?我们可以在do也散散步。”爱丽丝忽然说。 “能为您效劳,是我莫大的荣幸。” 刚才所谈的骑士风度和浪漫爱情起作用了,我心想。不自觉说了句浪漫的话。本来说“好,就这样吧”就可以了。 do是女士们的天堂。这里的服装店和化妆品商店比比皆是。出地铁站后,爱丽丝的目光首先落在filene's basement——这一家卖名牌时装,就在地铁站出口。因为它总是减价,所以顾客如云,年轻学生尤其喜欢。 我拉开filene's basement的大门,请爱丽丝先进去,自己跟在后面。爱丽丝优雅地转了一圈,在衬衣、牛仔裤、围巾、套装等柜台都看了看。我们经过一个挂满胸罩和内裤的地方,我正有点走神,她已经脚步不停地往外走了。 出了filene's basement,街上热闹非凡。穿厚厚的羽绒服或皮大衣的人们踏着雪欢快地赶路。这里的房子很老,商店挂着五颜六色的旗子,大玻璃橱窗里陈列着香水和服装。街边有卖帽子、小纪念品、玫瑰花、汉堡包的小摊。爱丽丝有时在橱窗前驻足,看里面身材高挑的女模特。我纳闷:女生怎么会对同性的长相感兴趣?对男生的身材和肌肉,我压根儿不会正眼看。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五、你没吻她?你是木头 从do走到唐人街不过十分钟。横贯唐人街的那条大道上,前后各有一座牌坊,一个上面写着“天下为公”,另一个写着“礼义廉耻”。大街两侧餐馆无数,都打中文招牌;街上一大半是亚洲人。广东话是这里的主要语言,我和爱丽丝都不懂广东话,要算外乡人。 爱丽丝对街上的一切都好奇。我们从“礼义廉耻”牌坊下经过,她说她喜欢这个牌坊;走进一家小店,她则饶有兴趣地端详一尊弥勒佛像;一张dvd封面上画着正在练功的黄飞鸿,她还呼吸了一口气,摆了个架势。 我却感到一种奇怪的不快。相对于do,唐人街要杂乱得多,银行、眼镜店、色情中心、小超市、医院散布各处。一条铁路横贯城区。铁路和公路的交叉处是座破旧的立交桥。单看立交桥,有人会以为这是荒郊野外。 那边的超市卖中国式的食品、补品、杂货,是中国学生常去的地方。平常我肯定欢欢喜喜地进去买些东西,今天我一点儿也没兴趣。难道就因为爱丽丝在身边吗? 街面也脏,地上的烟头让人讨厌。我低着头,突然觉得波士顿政府根本不在乎唐人街的发展,所以它看起来破破烂烂。还有街上的行人,他们的脸上都像抹了一层霜。想着想着,逛街的兴致全没了。 我和爱丽丝找了个中餐馆坐下。我注意到地毯上染了点点污迹,窗上积了灰尘。虽然是下午,顾客却不多,桌子几乎都空着。一个系围裙的中年男人站在吧台后面,正提着电话大声说: “对,我们是某某中餐馆……对,我们送货上门……您的地址……好,好,十五分钟就到。”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招待上前递过菜单。 我觉得餐馆破烂、冷清;服务人员也无精打采;菜单的封面虽然画着龙飞凤舞的图形,可上面有油污,摸着粘手。对面有个卖黄金首饰的小店,挂在那里的首饰也好像蒙了灰尘,暗淡无光。 其实哪儿的餐馆都一样,菜单也都有油污。黄金首饰没有光泽,可能是天色太暗了——冬天,太阳落得早……可我心里还是不舒服。 “怎么了?”爱丽丝问,“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没什么,”我勉强一笑,“你点菜吧。” “你想家了?” “我还好。” 菜上来的时候,爱丽丝讲起了她家的事。有一阵子她爸爸上夜班,分检邮件。(那时爱丽丝才几岁。现在这种工作已经可以由机器完成了。)他半夜开车出门,去邮局干到早上五点,再回家睡觉。这差事辛苦不说,她和姐姐还难得和爸爸一起好好玩一场。后来爸爸的差事轻松多了,虽然仍旧忙。姐姐工作了,每天从早忙到晚,除了吃午饭的半小时,一刻不停。 姐姐经常抱怨。晚上全家人坐在客厅,她最喜欢说的话题是买彩票:“彩票总会有人中奖,干吗不是我呢?要是中了大奖,我马上就辞职不干了——都快十年了,年年这样,真累……” 我说:“你爸爸工作的时间当然更长了。” “对呀,他听了这话,一言不发,回到电视前看棒球比赛。” 虽然忙,全家人却紧紧抱成一团。姐妹俩尤其亲密。姐姐比爱丽丝大很多,事事让着她。(怪不得她这么娇气,我心想。)小时候,她和姐姐一起在厨房的圆桌子上画画,一起为圣诞节守夜,眼巴巴地盼着圣诞礼物。如今轮到她们给爸爸妈妈送圣诞礼物了。有一年爱丽丝送了爸爸一顶棒球帽子,爸爸笑逐颜开。 “真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棒球!”爱丽丝说,“说实在的,我觉得棒球、曲棍球、高尔夫球都挺无聊的。妈妈也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不就是拿根棍子狠狠地敲一个小球吗?有什么意思?” “可怜的小球。” “可体育场偏偏有无数观众大喊大叫,有时他们来气了还往赛场里扔瓶子,”我点头说,“听说高中女生还喜欢找橄榄球队员做男朋友。” “看棒球比赛时,爸爸总抱怨,说球员的工资实在是高得离谱。他说:‘把他们一个月的工资给我,女儿们的学费就不用愁了!’” “中国也是一样。儿女上学要钱,父母操心。听说有农村孩子考上大学,家里没钱交学费,结果父母发愁,喝农药自杀。还有父母卖血弄钱供孩子上大学的。” “这太可怕了!”爱丽丝眉头紧皱,“我不是说你的国家不好,可这样的事让人心寒……我高中时还在麦当劳打过工。当时家里人说叫我自己挣钱上大学,学会独立。” “中国孩子也自己找活干,可学费太高,不顶事……” 聊着聊着,没想到爱丽丝和我有许多可说的话。天晚了,我们吃完饭,仍坐地铁回学校。到了宿舍,我拿钥匙开门,爱丽丝站在一边,脱下外套抱在怀里。她的脸红通通的。 “哎呀,”我意识到爱丽丝还想聊天,赶忙说,“快请进来坐,爱丽丝。” 爱丽丝谢了我一句,进屋坐下。我们从父母亲朋谈到美国政府的外交政策,再谈到英国文学、俄罗斯文学。爱丽丝喜欢济慈的诗、狄更斯的小说,但讨厌华兹华斯。俄罗斯的作家里,她喜欢契诃夫,但不喜欢托尔斯泰。我问她为什么不喜欢这位文学巨匠,她说: “托尔斯泰通篇讲大道理。” “不过他还是很诚恳,对吧?” “哪里,他瞧不起年轻人,所讲的道理都是老头子的人生哲学。也许是他自己老了,所以嫉妒年轻人的青春活力。” 接着她又建议我读一读济慈的诗……一看表,十一点了。 “我该回去了——准确地说,是去隔壁,”爱丽丝笑着说。 我们说了晚安。爱丽丝起身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外面有人说话,是方晴的声音: “爱丽丝,你好。” “哎呀,方晴,你好。” 第二天中午,我改完作业,到lounge坐下。伊丽莎白正读报纸。寒喧之后,她问我昨天去唐人街玩得如何。我说: “爱丽丝和我吃了顿饭,聊聊天。” “后来呢?如果你不介意我问这个。” “不介意。我们回来又聊了一会儿——伊丽莎白,我没有对爱丽丝失礼吧?” “失礼?”伊丽莎白神秘地一笑,“这要看你接下来干什么了。” “没什么,我们回来接着聊天。” “一直聊到……” “十一点。” “十一点!”伊丽莎白大吃一惊,“然后你吻了她?” “吻她?”我大吃一惊,“没有的事!” “她和你一直聊到晚上十一点,你没吻她?你是木头。” 我沉默着。 “爱丽丝爱上你了——我敢肯定。” 我心里一颤……昨晚离开前,爱丽丝的表情确实带点羞涩。 我不爱爱丽丝,我对自己说。我和爱丽丝只是普通朋友…… 爱丽丝的模样固执地烙在我脑海里。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六、愚蠢加好色,你们的名字是小男孩 方晴对我的态度突然变了。她又开始逗我、嘲弄我。 一次我开着门坐在房间里,她满脸红光进来,在门上重重敲了两下:“可惜!你今天错过了一个电影,绝好的电影!哈佛电影资料库放的,想不想听故事梗概?” 她不只是冷冰冰地叫我去看电影,居然还想跟我说话。我忙说:“好啊。” 方晴把门关上说:“电影讲的是一个制作胸罩的工场主——其实就是他一个人手工做胸罩……” “求你了,方晴,别讲这些。” “咦——我还以为小男孩都对这些感兴趣,原来你这么特别。” “求你了。我错了……” “听我讲!……那人做胸罩的工艺非常高——知道电影怎么表现这一点吗?很巧妙,我很喜欢。导演安排了一段讲一位老教授做的研究。这位教授七十多岁,戴夹鼻眼镜,穿老式衣服,拿标尺点着一件胸罩样品,详尽分析它的构造,证明它和当时女性的体型配合得天衣无缝。然后来一段采访记录,采访那些戴过这种胸罩的女人——个个说戴着舒服。总之,很有学术研究的风范。最后这个工场主死了,所有他生前的顾客都来墓前凭吊。当然,这些顾客都是中老年妇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我迷惑地摇摇头。方晴好像只是在讲电影。 “他发心脏病死的。老顾客们说他服务周到,仔细测量每人胸部的尺寸,依尺寸做好,所以各人的胸罩都各有特点。年轻人去商店买机器大量生产的胸罩,不要他做。她们倒不在乎胸罩都是一个样子的;再说胸罩满大街都是,何必要去他的小铺子,让他测量胸部的尺寸——谁也不知他是怎么测量的,老顾客们都守口如瓶。” “所以他没了生意,就死了?这电影的主题是商业社会对人类的影响。” “叫你一起看,你不去,现在又有兴趣了。我说得不错,你对胸罩的确有兴趣。” 方晴闪烁其词。我低下头说:“我没兴趣。方晴,你不尊重我。你对我总不说真心话。” “我懂,你要的又不是尊重……我爱你。快来吧,亲亲我。”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面无表情,目光也像刀子一样。我明白了。她还因为我偷偷摸她的手臂而怀恨在心。方晴,你何必对我如此残忍? “怎么了?”方晴说,“我从你这个年龄过来的,你的心事我一清二楚。你恨我了,觉得我对你不公平?” 我冲动地抬起头说:“方晴,无论你怎么对待我,我都不会恨你。i love you,and i e is little boy(愚蠢加好色,你们的名字是小男孩)……丁宜圆,你说呢?” “这电影是不是有点夸张?”丁宜圆问。 “有什么夸张的!不信你问小明。” 我一言不发,扑通扑通上楼去了。 一整天都很压抑。解除压抑的办法,就是电影《马莱娜》里面小男孩的办法。只是我没有他那种极度喜悦的表情。 晚上十点,我以为这一天总算完了,方晴走了进来。她穿着毛茸茸的大红高领毛衣,黑色休闲裤,脚上是一双奢侈的红缎子拖鞋。 “小明,今天的电影好看吧?” 我低头不说话,知道她要取笑我,只是不知道她会怎么取笑我。 “你说呀?”方晴弯下腰,仰头看我的脸。 “好吧……方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没要你怎么样。现在不是挺好的吗?集中精力学习。” “不,你不是这个意思。我那封信——” “我不想谈那封信。” “你饶了我吧。” “我没对你做什么呀。” “我承认,我是有很多不好的想法——” “我没问你有没有,你自己说的,”方晴笑了,“快说!都是些什么想法?” “电影里说的……不错。” “嗯。” “方晴……我要对你完全坦白……完全诚实。我什么都不瞒你。我对你有那种……” “没必要,”方晴忙打断我说,“我又没叫你坦白。” “我还是想坦白。” “你不坦白我也知道。你的心思我一眼就看穿了。” 我叹了一声。我的尊严全没了。真希望能离开方晴一段时间。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七、锡壶的命运 奇怪的是,我在方晴面前失去了尊严,她却不再折磨我了。或许她把我折磨够了,终于心满意足。有时我还想象她会突然对我温婉如水,但这想法不再令人心动。临近圣诞节,功课紧,我简直有点玩命了。 碰上这种时候,学生们为了准备考试、写论文通宵学习是很常见的事。天黑后不久,就会有个学生疲惫地走进宿舍的lounge,把抱在怀里的一大叠论文往桌上一放,长叹一声:“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不一会儿,lounge里就有好几个人一起用功——据说集体学习效率高。桌上并排摆着几个笔记本电脑、几大叠书。人们时而在键盘上敲几个字,时而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时而翻几页书,时而张口打个哈欠。快天亮时,人人都满眼血丝,有的熬不住就睡着了。 一天,我到厨房拿点东西,意外发现炉子上沾着两团银色的金属块,有鸡蛋大小,也不知是铝还是锡。用手拔了拔,像是焊上去的,一动不动。我回去问爱丽丝: “爱丽丝,厨房的一个炉子上沾了些锡块,你注意到了没有?真奇怪。” 爱丽丝正端着一杯咖啡,听到我说,忍不住笑起来,手被咖啡烫得一跳:“可怜的reetu!你知道吗?她连写了两天两夜论文,最后总算按时交差了,乐坏了。” reetu是个印度姑娘,矮个子,小小的脸,学日本文学。有人跟reetu打招呼,问她:“你还好?”她总回答:“忙。很忙。特别忙。我还有这篇论文要交。我还有那篇论文要交……” “reetu怎么了?”我问爱丽丝。 “昨天她来找我,打着哈欠嘱咐说她想打个盹儿,要我过一会儿叫醒她——她还要去听一个报告……” “后来呢?” “后来她迷迷糊糊的。嘱咐完了,她去厨房打了一壶水放在炉子上,打算烧点开水,然后回房里一下子睡着了。我晚上五点叫醒她,她记起来了,大呼大叫,我们都吓了一身汗。跑到厨房一看,装水的锡壶没了,壶把掉在地上……那些锡块就是水壶熔化之后留下的。” 幸亏没出大事。怎么搞的,也没人去厨房,稍微注意点也不会这样啊。但大家都忙,谁又有心思管水壶的小麻烦?如今锡块弄不掉,只好叫人来修炉子。 爱丽丝说:“真抱歉,你不能在那个炉子上炒菜了……不过炉子上有两大团锡块也挺好玩的。” 我不禁笑了。爱丽丝却严肃地说:“小明,你以后千万别烧水……不过水壶反正也没了。” “的确……大家都太累了。爱丽丝,你看上去也没精神,请保重身体。” “谢谢关照,”爱丽丝的目光柔和而亲切,“我也有一篇论文要交。你还好?也请保重身体。” “我再好不过了,”我苦笑道,“花了两天两夜,只证明了一个定理。” “肯定是个很难的定理,”爱丽丝鼓励说,“你喜欢钻研到底,真不赖。” “两天两夜,证明了一个定理!”一个男生突然走过来说,“看看!如果能把这种恒心用在爱情方面……” 圣诞节总算到了。论文、报告、考试全抛到脑后,十几天无悠无虑的生活开始了。宿舍里美国学生都赶忙回家,只有伊丽莎白和另一两个男生打算整个假期呆在学校。 放假的第一天早晨,我翻身起来,拉开百叶窗。阳光映着外面的雪,屋里一片银白。我随便穿着睡衣,懒散地踱到lounge,在一张沙发上躺下,也不计较姿势是否优雅,任凭暖和的阳光照在身上。另一张沙发上坐着伊丽莎白和一个男生,他们也并不在意衣着打扮。这个男生是语言学系的,会说英语、法语、日语,每碰见一个人就抱怨说德语难学。他还有个信条:男人都是邪恶的,女人都是愚蠢的。 “德语太难学了,”他说,“跟英语差别太大,语法尤其难,倒有点像拉丁语……” 然后他伸了个懒腰:“不过,我还是相信,女人都是愚蠢的。” 伊丽莎白坚决反对,两个人争得脸通红。我没细听他们的对话,却觉得这场争论很可爱——为了这种话题,况且又这样严肃。 “男人都是邪恶的,没错!可你不能说女人都是愚蠢的,绝对不能!你根本不了解女人!你又没结过婚。”伊丽莎白气愤地说。 “女人就是愚蠢的!愚蠢到了极点!”男生争辩道。 我微笑着,突然插话说:“伊丽莎白,我完全同意你说的——男人可以是愚蠢的,但女人绝不是。” 伊丽莎白得意地看了那男生一眼。 这种时刻,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宁静而美好。过两天,p hall还有中国学生的聚会,我想象饺子蘸上香醋的味道…… 怀着满心欢喜,我去harvard yard散步。空气清冽,校园里白雪皑皑。法学院的建筑由大块砖石砌成,门洞是拱形的,房顶尖尖的,像古代的城堡;现在又盖着雪,更象童话中的房子。我穿过一片空阔的平地——夏天这里必将是葱绿的草坪,树荫遮天。前方是著名的科学中心……科学中心前面的空地上,一个导游在演讲,一群旅游者聚精会神地听着。之所以知道他们是旅游者,是因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面小旗子,还背着各式相机。加拿大人总爱在背包上、衣服上弄些加拿大国旗,免得被人误当作美国人,虽然对我们来说加拿大和美国没什么区别。日本人通常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点头。他们最喜欢每走几步就照张相。今天的这一群有很多日本人。 导游大概是美国人,三十多岁,旅游帽,旅游鞋,正说得眉飞色舞:“这里是科学中心,有好几个大报告厅,设施齐备。所有大课都有专人录像,因故不能上课的学生……” 因故不能上课,估计是习惯了偷懒,我心想。 “还有无数间教室,物理、化学实验室。数学系和统计系都在这里……” 河那边生物系的教室才先进,我又想,科学中心的教室最差了。 “整个建筑是某某捐钱建造的,建于某某年……当时的设计思路是建成一个照相机的模样,因此它和周围的建筑风格不太相配……” 哪里像什么照相机啊,大家公认像只大蜘蛛!我又想。 “所以科学中心我们就不必进去了。大家跟我来,去那边memorial hall看看。memorial hall……” 他谈起科学中心,我不以为然;他把科学中心一句带过,我又有点失落。科学中心的地下室有个大计算机房,我常去那里,可能对它产生了感情。不过,memorial hall里面有个富丽堂皇的音乐厅,比科学中心浪漫多了。 从科学中心往前走,进了围墙是harvard yard。这是哈佛大学最早的校园,有几栋本科生的宿舍,orial church也在这里。除了从围墙外的哈佛广场偶尔传来的噪声,harvard yard很寂静。 左手那座白色的楼房是学校的行政机构。楼前有创始人john harvard的铜像。塑铜像的模特倒不是john harvard本人——有的说是个英俊的男学生,有的说是个女人。铜像前也聚集了一群旅游者,人们轮流摸铜像的左脚——据说摸了以后能上哈佛,所以他的左脚被磨得放光。 记得丁宜圆刚来时,听说摸了能上哈佛,也去摸了一下。我问她:“师姐,你已经上哈佛了,还摸它做什么?” “是啊……不过还是摸一下好。说不定我就更聪明了,或者有别的好运气。” 想到这里我笑了。丁宜圆真是个彻底的旅游者。 “这就是john harvard的塑像,特别英俊的男人!摸了他的脚,就特别走运!”这边的导游正说着。 就这样,我像个旅游者在附近转了一圈。回r hall时,不经意往爱丽丝的窗上一看,一个花盆挂在窗边,盆里的花披散开放,悦人眼目。爱丽丝回家过节了。她忘了把百叶窗放下来。也可能她故意拉开百叶窗,好让阳光照到花上。我想起那天送她这盆花的情形。 “你真好,小明……只是我把它放哪儿呢?” “我打听过,挂起来最好。不费事,抽空浇点水,给点光就行了——灯光都行。能开很长时间呢……” 我心里涌起一种甜蜜的伤感;爱丽丝踮起脚,把花盆挂在窗边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八、我特别喜欢吃! p hall热闹非凡。一楼厨房边的lounge挤满了中国人和爱吃饺子的外国人。厨房里,丁宜圆在和馅,一边指挥赵荣切菜。炉子旁边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系着围裙,看着锅里的饺子。他个子不高,脸方方正正,眉宇间带点忧郁。他叫徐国强,就住p hall,和丁宜圆是同一层楼。丁宜圆总说他乐于助人。 饺子还没起锅,厨房的门忽然开了条缝,四五个人鱼贯而入,围在徐国强身边。每人手里拿着个纸盘子,脖子向前伸,眼睛盯着锅里。 “哎呀,好香的饺子!”一个戴厚眼镜的女孩说。 “真希望马上就能吃到!”一个矮个子女孩说。 “上一锅刚端出去就被抢光了,我只吃了七八个!”一个非常胖的男生说。 “徐大哥,这一锅好了没有?”赵荣放下切菜刀问。 “快切菜。不关你的事,老问什么!”丁宜圆说。 赵荣笑笑,接着努力切菜。他动作笨拙,不少菜叶子掉到砧板外,他也不大在意。赵荣大大咧咧,待人好,却不计较别人对他怎么样。如果要搬东西,除非不叫上他,只要叫了,他必定不遗余力。帮人搬东西时,有人喜欢抱衣架——一满怀衣架,奇轻无比——边走还边哼哼几句,表示在出大力气。他可绝不会这样,一旦动手就搬装满书的纸箱子。钱的方面他稀里糊涂:有时中午去买盒饭,没带零钱,他随便找个熟人借点,过后就不还。不是他小气。他根本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过后就忘了。借给别人钱也是过后就忘,别人还的时候他一脸茫然。 如今赵荣恋上了丁宜圆,任她驱策,无怨无悔。 如果方晴这样命令我,我肯定不会像赵荣那样,笑一笑,恭恭敬敬地服从……我正想着,门外一阵熟悉的笑声,方晴风风火火走进来,把背包随便一放,挽起袖子,洗了手就帮忙包饺子。她旁边立刻来了一个志愿帮忙的美国人。他身材高瘦,瓜子脸,金黄的鬈发,牛仔裤上各种颜色的小块估计是油漆。包饺子之前他向方晴介绍了自己,方晴笑着听。 他大概要说自己不会包饺子,要方晴教他!我气愤地想,男人为什么都这么好色! 意外的是,那人原来会包饺子。他就坦然站在方晴旁边包了起来,一边和她聊天。得知方晴学历史之后,他仿佛惊讶万分: “啊,我也喜欢中国历史——我喜欢汉朝……我是longy音乐学院的……汉代的编钟……” 汉朝!我又气乎乎地想。见鬼的longy音乐学院。去它的编钟……那人又说:“……饺子很好吃!非常好吃!我从小就爱吃!”然后瞧着方晴。他比方晴高多了,所以要低头俯视……太过分了,真受不了!他分明直盯着方晴圆润饱满的! “我特别喜欢吃!”他还在唠叨。 我的心狂跳。本来我在剥蒜,现在我拿拳头在一颗蒜上狠狠一捶。原以为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大家都会转头看我,结果谁也没注意。手倒有点疼。我紧皱着眉,大踏几步走到方晴身边,把longy学院的音乐家撞了一下。他歪了歪,一个饺子掉到地上。 “对不起,掉了一个,”他赶紧对方晴说。 天哪,他还彬彬有礼。我撞了他一下,他毫不在意。这装模做样的家伙! “没关系,”方晴礼貌地说。 我要不要也装模做样,礼貌地向他道个歉?不好,太委屈自己了。怎么能向这种色狼道歉!绝对不能! 这时方晴扭头看了我一眼。还是那略带嘲弄的目光!一碰到她的目光,我嘴唇抖了两下: “对不起……” 这等于给那家伙道歉了。真丢脸!我低下头。音乐家先生可能又要骑士风范一番,对我说句“没什么,不必放在心上,我并不介意”之类,再继续和方晴说说笑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头低得更厉害了。 然而那人好像没听见我道歉。我的声音太小。他又跟方晴聊了起来。天哪!我道了歉,他居然连听都没听见,仿佛我根本不存在。我感觉自己是只刚从地洞里钻出来的小老鼠,被人无意中一脚踩断了后腿。 幸运的是,方晴对那家伙的话并不感兴趣,她的心思好像在别处。过了一会儿,她端详了丁宜圆一下说:“丁宜圆今天穿得真漂亮。赵荣,你觉得呢?” 丁宜圆穿着浅绿带花的v型领毛衣,灰格子羊毛裙,黑色长棉袜。 “丁宜圆身材好,穿什么不好看!”赵荣呵呵一笑,看了看丁宜圆。丁宜圆盯着盆里的饺子馅说: “咱们今天吃饺子,真好。等会儿要不要凑几个人打牌、玩游戏?好久没这么痛快了。” “丁宜圆你少转移话题,”方晴说,“人家赵荣正看着你呢!” “等会儿咱们去lounge唱卡拉ok,”丁宜圆说。 “对,我们一块儿唱卡拉ok,”赵荣说。 这正是方晴想要的。吃完饺子,人散了大半,剩下的围坐在lounge的电视前。电视上没什么节目。有个频道在播新闻。新闻跟平常一样:火灾、谋杀案的审判、神职人员骚扰未成年人、某个影视名星得了痔疮要住院开刀……其他频道都是广告。 一错眼方晴不见了,原来她从屋里拿了一瓶白酒。 “丁宜圆,赵荣,你们喝点!” “不,白酒我可不能喝,”赵荣说。 “我一喝就醉了,”丁宜圆说。 “喝点吧!” “不,实在不能,”赵荣和丁宜圆都说。 “好不容易从国内带的茅台,很香!根本不醉人。真不想喝?” 方晴再劝了几轮,两人就都喝了,马上满脸通红。方晴确信他们醉了,拍了拍手,忽然转向我——那火一样的目光! “小明,我的背包在那边,你把它拿过来。” 这是命令的口气。我低下头,快走几步,拿了背包。方晴从背包里取出一张影碟,塞进影碟机,又嘱咐赵荣和丁宜圆一定要合唱一回卡拉ok。两人都傻傻地直点头。他们唱走了调,人们都笑。 只有方晴、徐国强和我没笑。方晴看着他们唱;徐国强坐在离电视很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杯水;我走过去坐在徐国强旁边。真希望那不是赵荣和丁宜圆,而是我和方晴在唱: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带笑颜。 如今不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 ……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一、女人是个谜 copley square洒满阳光。几点残雪覆在波士顿公共图书馆前面的空地上。图书馆对面是个教堂,半圆形的拱门和拱窗,红色的金字塔方顶,是罗马式的建筑风格。 赵荣、陈辛辉和我三个人在copley square闲逛。陈辛辉在哈佛建筑学院念博士,三年级。他身材瘦小,脸上有不少青春痘。这人和赵荣认识,我对他的印象则不深,好像是上学期在中秋海边聚会上碰见的。他常说的一句话我倒记得——“爱情就是虚荣。” “一面是教堂,一面是图书馆,真是愚昧和启蒙的绝妙对照,”陈辛辉说。 “图书馆前面也有雕像,跟有的教堂一样,”我说。 “瞧瞧,”赵荣说,“大冷天,还有人在这里接吻。一对、两对——雕像前也有一对。” 图书馆门口两侧各有一尊女神像:一个手里拿着水晶球——水晶球象征智慧——基座上刻着牛顿、达尔文等科学家的名字;另一个拿着画笔和调色盘,基座上则刻着拉斐尔和伦勃朗等艺术家的名字。艺术女神身边,一对棕色头发的情侣正在热吻,女神的目光看着别处。 “唉!”陈辛辉瞥了一眼女神像,叹道,“其实爱情不过是虚荣。看这些人——他们都以为自己的恋人多么美,爱得要命,还要在露天接吻,给别人看,这是何苦!” “两个人相爱的时候,是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的。只要真爱对方,整个世界都会显得美好。”我像个虔诚的信徒。 “其实世界不总是那样,哪儿会突然显得美好?人是自己骗自己。” “也许吧。可爱情肯定是美好的,不然又怎么会让人产生这种美丽的幻觉?”我转头问赵荣,“你呢,赵荣?你对爱情怎么看?” “我?”赵荣呵呵一笑,“我才不跟你们空谈呢,我的爱情观是很实际的。” “那么你不同意我说的?” “真正的恋爱很复杂,有时还特别痛苦。小明你懂什么?只知道纸上谈兵!” “唉,”我叹了口气,“你太小瞧我了。在恋爱方面我还是很有经验的。” 赵荣盯了我两秒钟,然后仰头大笑,手拍着大腿。 “赵荣,”陈辛辉说,“你也讲讲你的爱情观吧。” “是啊,赵荣,”我说,“挥手之间师姐就成了你的了——爱情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快说说,你怎么把人家骗上手的?” 我嫉妒赵荣。他转眼就有了女朋友,我想方晴快想疯了,她仍然不理我。 “这是什么话?”赵荣瞪了我一眼,“爱情观无所谓,恋爱经验可以讲一讲……这样的事情怎么好随便乱讲!不行,不行!” “快讲,快讲!”我立刻来了兴致。 “嘿嘿……小明你好像迷上谁了,到底是谁?你隔壁的爱丽丝?方晴?伊丽莎白?跟我讲讲,我帮你出主意。学学我的经验,包你马到成功……哎呀,你不会迷上了丁宜圆吧?” “没有。没迷上谁。不过你的经验肯定有用,快说给我们听。” 赵荣直摆手。我们穿过马路,走到教堂那边。教堂门口有个告示:参观教堂,门票四块。 “进教堂也要交钱,”赵荣说,“算了,不进去了。” “商业化的恶性循环!如今什么不是金钱交易?连爱情也可以花钱买。”陈辛辉说。 教堂附近有两个铜像,一只大乌龟,一只大兔子。乌龟和兔子都朝一个方向作势努力奔跑,乌龟跑在前面。一对恋人坐在兔子背上,男孩握着女孩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话。我羡慕地看着他们,陈辛辉却把脸转到一边。 我们继续央求赵荣讲恋爱经历,他总算同意了。 “这全仗方晴女士的关怀了!”赵荣咳嗽一声,大模大样地说,“她叫我投其所好,拉丁宜圆逛商店。” “唉,爱情只是为了逛商店,多么……”陈辛辉正说着,赵荣打断了他: “开始我动不动问她问题,没想到不管用。人家停留在解释问题这一步,感情一直是哥们的层次,不能升级。解释完问题,她还总问一句:‘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不会做?’看她的样子有点不耐烦。后来方晴一眼看出我对丁宜圆有意思……” “别说方晴了,我都一眼看出来了。” “小明别打岔!方晴鼓掌赞成,说她会寻找机会,尽力撮合……不过要紧的还是自己努力。我问她:‘怎么努力都不行,人家没那个意思。’她说:‘慢慢的就有了。丁宜圆什么都喜欢,就是不喜欢学生老跑到办公室问问题,你怎么这么笨,偏要去烦她?’一想也是,我怎么偏偏找了个笨办法!我忙问方晴什么办法好,她说:‘自己好好想想!她爱干什么?逛商店、游泳、看风景、音乐、美术、哲学……先逛商店,再看风景,再一起游泳……’” “女人都很虚荣,只要投其所好,必定能成功。”陈辛辉望着从身边走过的一对金发碧眼的姑娘,若有所思。 “陈辛辉你就知道说虚荣!天天说这种半懂不懂的东西,女孩哪儿会喜欢你!” 陈辛辉脸色不太好看。赵荣精神抖擞地接着说: “结果——快到感恩节的时候——我去丁宜圆的办公室找她,说我缺衣服,想去filene's basement买件外套,只是自己这方面没有品味,所以希望她指点一下,我感激不尽,等等,等等。本来还准备了一堆好听的话,没想到根本没必要。她一听filene's basement,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去,我们赶快去!’” “有这么夸张吗?” “是有点夸张,可基本事实就是这样。真吓人一跳。谁能料到丁宜圆买衣服的这么强烈——准确地说是试衣服的!她在商店里,那才叫留连忘返!先试了四双鞋子、两件毛衣,再试了三条牛仔裤。看见个帽子她就要往头上戴戴。然后她又试了几条裙子,还在项链耳环的橱窗那儿站了十五分钟……后来她帮我挑了件外套——就是我常穿的那件。” “她买没买什么衣服?”我问。 “她?逛了好几家商店,试了十几件衣服,最后买了双手套。回来的路上,她说,逛商店的乐趣在逛的过程,不在买衣服——当然,遇到特别喜欢的不能不买。仿佛逛商店是人生至乐!难以理解。你能理解吗?” “女人是个迷,”陈辛辉说。 “你倒玩得爽快,”我说,“可喜可贺。” “哪里。累死我了!回到宿舍,天已经黑透了,我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实在是痛苦!痛苦!” “唉,我刚失恋的时候,那才叫痛苦!”陈辛辉沮丧地插话道,“女朋友突然发现我长了青春痘,马上提出分手。郁闷啊!我算是悟出来了,女人只追求肤浅的东西,真正的爱情是不存在的。” “就是,”我说,“赵荣你倒喊痛苦!失恋才真痛苦!” “你曾经失恋过?”陈辛辉惊喜地看着我,仿佛找到了知音。 “怎么没有!你爱一个人,她不爱你,想尽办法都不能得到她的心!真让人心灰意冷!” “这叫什么失恋,”赵荣笑道,“这是单相思!你天天想谁呢?” “单相思痛苦,可失恋更痛苦!”陈辛辉紧皱着眉说,“赵荣,你这算什么痛苦!” “怎么不痛苦!你们想想,动不动要逛无数个商店——那边的copley购物中心她就特别喜欢去。那么大一个购物中心。痛苦!店里没有坐的地方——有些也有沙发、凳子,可坐下来就等于说没兴趣逛下去,扫她的兴,怎么能行?站着不一会儿腿就发酸,头昏昏沉沉,只好机械地跟着她走……唉,折磨!你现在知道什么叫折磨吧?简直受不了,受不了!” 赵荣脸上喜气洋洋,仿佛迫不急待地要再受一次折磨。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二、收钱就得铁面无私 第二学期一开始,别国学生准备上课,中国学生先聚在一起过年。哈佛有个中国学生会,常组织些社交活动——新生刚到时接飞机,平时办舞会、放电影,过年大家吃饺子、跳舞。 我基本不去舞会,这次赵荣拉我去了。他说学生会缺人手,我们可以帮忙。舞会在dudley house。dudley house是研究生活动中心,也是食堂。一进大门,就看见丁宜圆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桌上有一张字条:哈佛学生五块,其他学校学生七块,小孩不要钱,其他人八块。丁宜圆为学生会工作,已经干了两三个月了。她分管财务,有时放电影、开舞会也收收门票。和丁宜圆一同坐在桌后的是个秀气的姑娘,年纪和我相仿,淡眉毛,大眼睛,小耳朵,穿一件淡蓝色毛衣。 “哎呀,赵荣,”丁宜圆说,“你怎么才来!他们等人搬音箱呢——就在楼下。” “马上,马上,”赵荣说。 “我们不用交钱?”我边跟着赵荣走到楼下,边问。 “不用,我们是服务人员。” “丁宜圆身边的那个女孩年纪真小,你认不认识?” “她叫刘蕾,教育学院的,上二年级,在学生会当财务部长。” 我们说着走进一间堆放杂物的小房间。音箱放在那里,灰扑扑的。我们用小推车把它运到楼上。赵荣接好了线路,接着帮忙张贴装饰品。他干活总是不遗余力。 我帮忙搬了桌子、椅子,又走回门口。丁宜圆和她身边的刘蕾一边收钱一边聊天。丁宜圆抱怨学生会在财政方面不够务实,经常不加考虑乱花钱,弄得财政部很为难。刘蕾皱了眉,连说参加舞会的人太少,收入不够。 学生模样的人们陆续进来。有个人先徘徊了一下,发现确实要交钱,才从兜里掏出钱包,拿出五块钱。丁宜圆提醒说是七块,他扶扶眼镜,仔细再看了看桌上的字条说: “我是麻省理工学院的,也要交七块吗?” 刘蕾瞪了他一眼,那人又掏出钱包,添了两块钱。 “收钱就得铁面无私,”刘蕾严肃地说。 “人家看你是小女孩,清纯可爱,才乐意交钱的,”丁宜圆说。 一切准备就绪,主持人还没来,两人都不高兴。丁宜圆说:“贺志永怎么还不来!他每次都迟到。” “我敢肯定,”刘蕾说,“今天他要迟到半个小时。” “然后花半个小时道歉,说路上堵车,迟了半个小时。” 半小时之后,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主持人贺志永到了。他年纪四十上下,中等身材,方脸,短短的鬈发像希腊哲人。他说话一字一顿: “大家肯定注意到了:我们的门票涨价了。为什么呢?因为今天的晚会可不仅仅是普通的舞会。这是一场隆重的晚会。据我所知,哈佛中国学生会还从没举办过这么隆重的晚会……” “门票再不涨价,学生会就要倒闭了,”丁宜圆低声说。 “我们请了好几位音乐家来表演,有扬琴、笛子、手风琴、小提琴,也有京剧清唱、诗朗诵。有的演奏家甚至是不远万里从国内赶来的……” “确实不远万里,”刘蕾说,“不过是去纽约,顺便到波士顿逛逛。” “除了这些节目,楼上还有台球、乒乓球、卡拉ok,我们还放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录像……” 丁宜圆和刘蕾都轻蔑地一笑,那意思是“见鬼的春节晚会,没劲!” “哎呀!我差点忘了一件大事。实在是对不起大家,今天我迟到了半小时——路上堵车非常厉害,一条长龙,一动不动……真是对不起。实在是……我这人总是一不注意就得罪人。得罪人实在是件恼火的事,非常伤脑筋!在这里我只能再一次向大家致歉……希望大家能够原谅……好,好,晚会马上开始……实在抱歉……” 又过了半小时,晚会正式开始。扬琴奋异响,京剧唱新声。可惜笛子独奏太糟糕,还不如丁宜圆这个业余爱好者,手风琴也一般。小提琴很好——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我坐在后排听了一会儿。可惜演奏的时候有人说话。音乐舒缓时说话的声音小,音乐激昂时说话的声音也高,周围一片嗡嗡响。音乐最激昂的时候,我前面的两个人聊了起来。两人都身材壮实,浓眉大眼,酒糟鼻子。 “您是哈佛的?”一个说。 “对,我是法学院的,”另一个说。 “真的?哎哟,不简单。中国人过来学法律的不多,能像您这样进哈佛法学院的更是了不起,了不起。” “这……哪里敢当?混饭吃,混饭吃。请问您是做什么的?” “我是哈佛商学院的。” “哎哟,原来是商学院的。商学院排名数一数二,名声在外,难得,难得。” 有人嘘了两声。两人稍停片刻,又相互要电话号码和email地址,以后好联系。其中一个翻了一会儿口袋,摇头说忘了带名片,可惜。 演奏结束后,跳舞开始。我见丁宜圆和赵荣坐在一块儿,也走过去坐在他们旁边。丁宜圆说贺志永想尽办法弄节目,从各处请人来演,不论好坏都请,结果还是没多少人愿意听。 “您有什么资格!你!”门口突然一阵吵闹——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南方口音。 “您不愿交钱买门票,当然不能进去。不交就算了,请往一边站站,别在门口挡路。”这声音很尖,是刘蕾的。 “我站在哪里关你什么事!你一个黄毛小丫头,怎么蛮不讲理?父母怎么教的?你以为这是中国,可以随便骂人?告诉你,这是美国。站在哪里,这是我的自由……和权力!人权!你懂不懂?我愿意站哪里就站哪里——这又不是你家的地方,对不对?这是美国!” 刘蕾直叫:“谁随便骂人了?你这个人,怎么根本不讲逻辑!保安,保安!” 一场争吵引来好几个看热闹的人。保安大概去哪儿玩去了,桌子空着。中年男人身穿红色带黑条纹的羊毛衫,戴大框金边眼镜,上身粗壮,腿细长。他两腿分开,堵着门口,同时挥舞手臂,越说越起劲:“什么!别人说几句话你就叫保安。这里可是讲言论自由的!言论自由!你真的一点也不懂?你小小年纪,就对人这么粗鲁,随便乱说话,还不承认!这样蔑视言论自由的话,你都能说得出口!告诉你,等将来法制完善了,像你这样说话的人都得关监狱!你以为你在哈佛上学,就很了不起?就可以随便使唤别人?实话对你说吧,你这种人我见多了。这世界还讲不讲人和人之间起码的尊重?还讲不讲起码的道德准则?还讲不讲……” 刘蕾要反驳,丁宜圆和两个学生会的人把她拥到别处去了。刘蕾边走边数落保安:“真正用得着他的时候,就不知哪儿去了!该给他的上司打电话!每次舞会还得为请保安付那些钱……” 几个人目送刘蕾远去了,再看着中年男人。他把手插到裤兜里,在墙上的布告栏前面站了一会儿,然后穿上外套出了大门。 学生会的经济状况看来的确不容乐观。晚会也没意思。楼上唱卡拉ok的房间里,一对恋人站着合唱一首情歌,另外四对分坐在四张沙发上,女生都把头靠在男生肩上。推开另一扇房门,一群人在看春节联欢晚会的录像,我忙把门又关了。再回到舞厅,刘蕾坐在一个角落,接连三个人请她跳舞,她都板着脸,一口回绝。三个人都惋惜地把眼睛转向别的女生。音乐的间隙里,人们在抱怨:“真忙。忙死了。杂事一箩筐……” “现在学生物不行了。毕业后,现成当教授的工作很难找,只好当博士后。什么叫博士后?就是把博士贴到墙上,一贴几年……” “别听导师的——他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牵着你的鼻子转,到头来什么成果都出不来……” 我离开dudley house往宿舍走,晚会的喧嚣渐渐远去了,冷风盈耳。我觉得孤单。一回到房间,我就摊开纸给方晴写信。这封信我已经酝酿了两三天了。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三、天堂影院 亲爱的方晴: 今天的新年晚会上,我以为能找到你,结果你踪影全无。自从上学期我那次冒失的举动和那封冒失的信之后,我们没有说过真心话。当然,你不必跟我说任何话,我知道这一点。请你原谅,这将是我以这种方式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 这些天,我想见你,又怕见你。当你和别人在一起时,我那么嫉妒。嫉妒使我又做了很多傻事,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傻事。你想象不出我有多傻。你肯定会大笑。 方晴,你像一个谜。我猜不透你。我知道你看过我的那封信——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你不愿对我说一句话——整整一个星期。然后无缘无故地,你又开始嘲弄我。我不明白……看见我尴尬的样子,你又像往常一样笑了,可你的笑声却带着忧愁——我能听得出来。天哪!我们初次相识的时候,你那无忧无虑的、爽朗的笑声去哪儿了? 那天我和赵荣聊天,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为他庆祝。他那么快乐——丁宜圆终于喜欢他了。他说话时都禁不住笑出声来。可他的快乐其实都是你给的。你好像天生有给人快乐的本领。为什么我却只能感到痛苦,特别是我靠近你的时候?我爱你。我能肯定,因为我嫉妒。我嫉妒赵荣和丁宜圆……请你原谅我。 方晴,有时我甚至恨你——为什么你轻而易举地把快乐给了赵荣和丁宜圆,却不给我哪怕一点点建议和暗示?可我立刻想到你对我没有任何责任,也不应该承担任何责任。我没有资格向你索求什么…… 可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你,希望你像普通朋友一样给我建议。我该怎么办?我不敢问别人,他们肯定会笑话我。我也不愿问别人——对你的感情是我心里最宝贵的东西,我不想轻易展示给别人看……我只能问你。我该怎么办?你教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不再奢望你的爱情。我爱你。你不接受我的爱情。但我还是爱你。我将在远处仰慕你、想念你,不求任何回报。这封信之后,我将不再打扰你平静的生活。我会沉浸在学业当中。如果有事可以效劳,我将不惜生命;如果你不想见我,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办公室里。若干年后,我们都会结婚,生儿育女,过自己的生活,彼此不再有任何来往。可是,即使我们相隔天涯,永不见面,我会依旧想念你。我会不求回报地想念你——我甚至不希望你记得我、想念我。不,请你忘了我。 祝你幸福。 我没签名。既然是在远处仰慕她,就不必签名了。 写完信我反而很轻松。这段感情划上句号了,我心想。想到要把信交给方晴,我的心又跳起来,手心出汗。 在方晴门口,我深呼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谁呀?” “是我,毕小明……”这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一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为什么要敲门?我可以像上次那样把信从门缝里塞进去。 门的两边都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门开了。方晴穿着件深红丝质睡袍。她头发散乱,用一条紫色发带松松地扎起。灯光映着她完美的身段。我抬起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居然直视了她的眼睛。 这是最后一次。从此我将不再直视她的眼睛……多么美丽的一双眼睛!为什么这样美丽的眼睛里偏要带一丝愁怨? “进来吧,小明,”方晴说,转身回床上躺下,盖上被子,“你没去新年晚会吗?” “你也没去。” “新年晚会没意思。” “确实……我没打扰你睡觉吧?我想……”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方晴打断我说。 我走上前,想把手里的信递给她。走得太急了,在床边我歪了一下,顺势跪在地上。方晴原本平静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嘲弄,但她立刻皱了皱眉,脸上更多的是忧愁。 她知道我是装着跪下的!她什么都知道……可她并不快乐。 我把信递给方晴,转身跑出房间,然后一下子站住,轻轻关上门。我心里一阵空虚,满脑子都是方晴的愁容。她有什么心事?她和国内的男朋友不是早就分手了吗?肯定是他们又有了联系……可能她刚收到男朋友的信,说他结婚了,新娘美丽、善良、温柔、体贴。当然,实际远非如此,他只是在撒谎,好让方晴伤心。可恶的男人!也可能方晴一直暗恋着一个人,那人却浑然不知,因此她黯然神伤…… 如我所料,方晴收到这封信之后没什么反应。众人面前,她照旧和我说话,但不再故意取笑我了。她也不和我单独相处。 有时我无缘无故想起上学期和方晴在一起的往事。我刚忙了一整天,无奈地坐在桌前,门上突然重重地敲了两下,接着是方晴的声音: “看不看电影?意大利片!” 打开门,方晴的大眼睛闪着光。她掩饰不住兴奋,胸口一起一伏。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她圆润的上。我马上转过头,脸红心跳,怕她责备我。然后她一招手,我就跟在她身后,欢天喜地地去看电影。 有时我们从lamont或hilles图书馆借电影,到r hall地下室的大屏幕电视上看。记得有一次我陪她去hilles图书馆。她在顶楼的电影阅览室呆了很久,挑来挑去,最后把一摞电影带子全堆在我怀里。我们忘了向图书馆要个手提袋,所以我只好抱着这些电影跟她往回走。我看起来肯定像个小跟班,一个神气十足的小跟班。她大步流星地走着,突然转头打量我,大笑: “你怎么仰着头,像抱着个奖杯?雄赳赳,气昂昂!” 说完,她往回跑几步,伸手从我怀里分过一些。我只顾往前走,她伸手时差点抱住了我。我和她贴得那么近,我差点吻到了她的脸颊,她温软的嘴唇离我的脖子只有几厘米……回到宿舍,我失望地看着方晴兴冲冲地去敲赵荣的门,还有其他中国学生的门,包括那个形容猥琐的朱德发的门——她要和大家一起看。 还记得有一次——那是感恩节前——方晴借了意大利电影《天堂影院》。那天刚下雪,空气凄冷凝重。我们在r hall地下室坐好,我不安地等着电影开始。灯光很暗。除了我和方晴,周围再没有一个人——有的没空,有的不在家。 小男孩托托没有父亲,迷恋电影。他宁愿不喝牛奶也要攒钱买票去镇上的一家小电影院,一个叫天堂影院的地方。在那里,他什么电影都看,电影院成了他的家,放映员阿尔弗雷多成了他的好朋友。阿尔弗雷多是个开朗大方的中年人。他把托托当作自己的孩子,给他种种关于生活和感情的建议,还教他放电影。最初,每次放电影之前,镇上的教士总要仔细查看,要求阿尔弗雷多把影片中男女接吻的镜头剪下来。托托向阿尔弗雷多要这些剪掉的镜头,阿尔弗雷多不给。逼急了,他就说今后会把这些镜头给托托,只是现在不行……后来天堂影院在一场火灾中夷为平地,阿尔弗雷多受了伤,双目失明。在新建的电影院里,托托当了放映员……长大后,托托爱上了一个叫埃莱娜的女孩,但女孩不爱他。他就站在埃莱娜的窗前一直等着,直到她回心转意。遗憾的是,托托的快乐很快被痛苦淹没了,埃莱娜永远离开了他……电影院新建以后,教士不看电影,也不要求剪掉接吻镜头。再后来,阿尔弗雷多死了,托托回乡参加他的葬礼。他收到了阿尔弗雷多遗留给他的礼物——那是天堂影院历年来剪下的接吻镜头,阿尔弗雷多把它们连成了一卷。一个个热吻在眼前绽放,曾经有过的爱情和对生活的激情在托托心里翻腾,他热泪盈眶。 电影里托托流着泪看着屏幕时,方晴正看着他。我看着方晴。她的侧影那么美。随着屏幕的闪光,她的脸庞一明一暗,嘴唇微微绷紧。我放肆地看着她俊俏的脸、她温润的嘴唇、她的胸脯,心里却一直害怕她会突然转过头来。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四、什么爱不爱情 周末的时候,赵荣常去p hall找丁宜圆,我有时跟着他去——r hall没有了方晴的笑声,冷清。赵荣和丁宜圆越来越亲密了。他们一起做饭,和同一层楼的中国人坐在lounge聊天。聊天的人当中有圣诞节那次帮忙煮饺子的徐国强。他总是端个大茶杯,安静地坐着,偶尔插句话。(如果有美国人在场,他说话就更少了。)有人问起去哪里买电器最好,他就说:“best buy。”有人问起去哪里买鞋最好,他就说:“dsent。”聊到最后,他有时会加一句: “今天有空,可以去超市买点东西,谁愿意和我一起去?” 如果没车的话,去超市有点麻烦,要提着东西走好一段路。徐国强有车,还有三个嗜好:一是开车四处转悠;二是见到路边的dunkin donuts就停下车,买一样甜点吃;三是去超市买东西时捎带别人一起去。上学期他带几个人去best buy买电器,给了我们很多关于在美国生活的建议。他还在宿舍里举行过一些小聚会,招呼大家好好玩。 徐国强脸色和蔼而平静,时而却不自觉地皱眉,目光也很忧郁。因为没得到方晴的垂青,我对这种忧郁的眼神格外敏感,总觉得他有不平常的感情经历。 一天,我和赵荣从p hall回来,下楼梯时,我问: “赵荣,徐国强好像有心事。” “是吗?对呀,你还不知道吧,他刚离婚。” 我叹了一声。赵荣笑了:“人家离婚,你叹什么气!” “人家离婚,你还笑。” 赵荣脸色严肃起来,也叹了一声,跟我讲了徐国强的故事。 徐国强的前妻叫蒋洁,是他在南京大学读硕士时的同学。他们不是一个系的,认识得晚,快毕业才确定关系。毕业后的那个夏天,徐国强跟她结了婚以后来到哈佛。一年后蒋洁也来了,先陪读,后来申请在波士顿大学读硕士。 “开始挺好的,”赵荣说,“两人分担家务,一起做饭、逛商店买东西。徐国强的为人你知道,不熟的人他都乐意帮忙,不论大事小事,自己的妻子当然照顾得更好了。后来蒋洁说她英语不好,要找人辅导,还说波士顿大学有个美国人乐意帮她。她每星期花三四个小时跟那人说英语,也就是聊聊天……” “聊着聊着她就把徐国强甩了?” “就是!就这么简单,像电视剧。过了不到一年,她就跟徐国强坦白了,说她更喜欢那个美国人!” “啊?徐国强那么好的人!” “好人总是被欺负——如今大家都很随便,什么都不在乎。” “我想不通。结了婚的人,要负责任啊。国内大家也随随便便吗?” “国内还不是一样!谁知国内怎么回事。现在女生以嫁给外国人为荣,谁还在乎人是好是坏…… 你垂头丧气干什么?这种事有的是。” “没想到在我身边发生,总接受不了。徐国强打算再结婚吗?” “不知道——”赵荣又一笑,用手捅了捅我的腰,“我觉得他跟方晴很配,你说呢?我们可以帮忙撮合撮合。” “不行,不行……” “你急什么!怎么不行!只要有人撮合,肯定行!” 这计划让赵荣很激动。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搓手。我低头想了想说: “确实。徐国强真心对人好……方晴要是嫁给他肯定很快活……” “所以,徐国强肯定会喜欢她——这个想法不错——而且他们年纪相仿,有共同语言。” “是啊……我怎么从来没想过呢?”看赵荣喜上眉梢,我一颗心直往下沉。 我开始怀疑方晴喜欢徐国强,因此对我不感兴趣。的确,徐国强什么都比我强——他为人好,年纪比我大,有生活经验。他又刚离婚,懂得感情来之不易,必然更加珍惜……比起他来,我不过是个小孩。哪个成熟的人会喜欢一个小孩?跟他恋爱、结婚?生儿育女? 我回想起圣诞节包饺子的事。那时徐国强看上去挺沮丧。可能是因为他刚离婚……会不会他跟方晴闹别扭,所以不高兴?还有,新年那天,方晴没去晚会,在房里呆着,闷闷不乐——会不会和徐国强有关系? 那天大家去best buy买电器,方晴想买个录音机,问徐国强哪个牌子好,他就不厌其烦地解释,连店里的售货员都没那么仔细;徐国强捎带我们上超市,丁宜圆和方晴总是最后买完东西出来,徐国强从来都在车里慢慢等她们,没一句牢骚。他对方晴没好感?说不过去。再说谁会不喜欢方晴? 上学期徐国强还开车带方晴、丁宜圆、赵荣去white mountains远足。他和方晴可能就在那时好上了——山顶上,四面是斑斓的红叶……还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热烈亲吻…… 想到这里,我苦笑一声。在给她的第二封信里,我对方晴说:“我将在远处仰慕你、想念你,不求任何回报。”现在呢?我竟然妒火中烧……如果徐国强喜欢方晴,我应该为他们高兴,祝他们幸福,而且还要……撮合他们……对,这才是我应该做的。 如果方晴对徐国强没什么意思呢?如果没有的话(我心里微笑着),我就不必撮合他们了。我可以继续在远处仰慕她、想念她…… 我找机会观察徐国强和方晴。其实他们极少在一起,说话也不多。 一天,我和赵荣去p hall找徐国强。他正在厨房做饭,排风扇轰隆隆响。片刻,一盘子青椒炒肉丝做好了,色香味俱全,我和赵荣一人尝了一口。男人做饭能赶得上徐国强的,我还从没见过。 徐国强本科学计算机,赵荣问了他一些专业问题,又问选什么样的导师好。 “选那个年轻的,”徐国强说,“有的人已经七八十岁了,没多大影响力,往后你毕业,他写的推荐信也没多大分量。” “年轻的导师好像很严。他几年前刚升正教授,对研究看得极重,学生都抱怨,说他不给人喘气的功夫。” “那你要好好想想。在研究生院,导师对你的影响最大。” “徐国强,”我突然问,“你近来经常碰到方晴吗?” 赵荣迷惑地看着我。他大概把“撮合徐国强和方晴”的想法忘了。 “方晴?”徐国强皱了皱眉,“好几天没见她了。你们不是住同一层楼吗?干吗问起我来了?” “没什么——”我犹豫了一下,“我……和赵荣想着,如果你和方晴能好起来,倒真的不错。你说呢,赵荣?” “对呀,对呀!”赵荣兴奋了。 “唉,你们怎么天天想这些呀。不可能,不可能,别瞎扯。” “你不喜欢方晴?”我问。 “方晴又漂亮又大方,”赵荣说。 “她……当然很好。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我都离婚了,也不打算再结婚……” “你不打算再结婚?”我和赵荣都吃了一惊。 “对女人我是完全没信心了。谁知她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别这么说方晴……”我忍不住说。 “我没说方晴。我是在说一般的女人。”徐国强的声音有点抖,“结婚有什么好的,到头来自己受伤害。我就算结婚也不会那么当真了,至多找个会煮饭烧菜的,爱情不爱情就无所谓了。” “别太灰心了。你肯定能找到合适的人。” 大家沉默了。徐国强的话让我和赵荣都很丧气。 不过,我们离开时,一种喜悦从我心里涌起,怎么也克制不住:徐国强对方晴没感觉!意外之喜!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五、春天,我们吃冰淇淋 窗外的小树渐渐绿了。地上又有了平坦的草坪。从宿舍去办公室的路上,小花遍地开放,各色杂陈,树上也繁花似锦。有的树很奇怪,叶子还是嫩芽,已经开了满满一树花。一阵风过,树下乱红点点。花这么繁盛,叶子倒全被遮蔽了,等花谢了,才发现绿叶满枝。 一个晴天的下午,有人在我门上重重敲了两下。居然是方晴。她好久没到我门口了。趁她低了低头,我贪婪地看她。她的头发用一根簪子别在脑后,紫色短裙下面是一双黑色长筒袜。这身装束仿佛在对每个人说:“瞧,春天来了。” “小明,几个人在lounge吃冰淇淋,你要不要去?” “是,是。” 到lounge一看,那里有好几个人,除了我和她,都不是中国人——方晴不过是叫来了自己的同胞,没别的意思。 这种冰淇淋聚会一般在学期正中,目的是让大家放松放松。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冰淇淋。一个长手长腿身段苗条的黑人女孩正抱着一满咖啡杯大吃特吃。她对面是个身子圆胖的白人女孩,正盯着手里的小纸杯小口小口吃。大多数人都随意坐着,疲惫得一动也不想动。只有一个高个子男生在兴奋地说话。他穿红色短袖t恤衫,戴一顶高尔夫球帽。 “昨天,我去了某某高尔夫球场——那样整齐的草坪!草刚长出来,走上去舒服极了。球场旁边还有个大池塘,塘里的水清澈见底……” 我弄了点咖啡冰淇淋,走到阳台上,靠着栏杆慢慢吃。冰淇淋没味道。对面,爱丽丝和伊丽莎白坐在椅子上。爱丽丝穿着一件带各色小花的连衣裙,露出修长的腿。 看见爱丽丝和伊丽莎白在一起,我又想起那天伊丽莎白的话:“爱丽丝爱上你了——我敢肯定。” 我不太自在,偷眼看了看爱丽丝,恰好和她的目光相碰。她的眼神喜悦,孩子气十足。我看方晴的目光是不是也这样? “小明,”伊丽莎白问,“你不喜欢吃冰淇淋吗?” “对呀,”爱丽丝说,“冰淇淋你吃得很慢,面条你却总是吃得飞快。” “还好,”我笑着说,“冰淇淋有点冷。” 我抬眼看了看lounge里面。一个男生坐在方晴对面,手舞足蹈,她却不太在乎,偶尔跟他说一两句。 方晴对谁都一样,我想。我何必嫉妒呢?反正我和她没希望了。 我低下头,用力闭了闭眼睛。再抬头时,爱丽丝恰好站起身来,挡住了我的视线。 “小明,今天天气好,等会儿大家要去查尔斯河边,你也去吗?” “去河边做什么?” “玩啊——”爱丽丝说,“扔飞盘、打排球,或者只是散步。” “好啊。” 爱丽丝微笑着,和伊丽莎白说了两句闲话,又扭头对我说: “不过我有两个微积分问题想先问问你。原先以为自己会做,结果一直没做对……” 爱丽丝果然喜欢我!我心里一喜。爱丽丝,别掩饰了,我全都知道……我微笑起来。 “it's a piece of cake for you(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伊丽莎白说。 “乐意为您效劳。我们做完了题目,再去散步?” “正是这样。” 我们走回lounge。高个的男生还在谈高尔夫球:“球离洞没多远,我轻敲了两杆,都擦边而过,真懊丧!后来我仔细算准了,轻轻一敲,结果你猜怎么了?球进洞了!……” 我正低头吃冰淇淋,爱丽丝说:“小明,你要点maple syrup吗?” “谢谢……maple syrup?” “对,vermont的特产。” 爱丽丝手持一只小壶,样子像酒壶,从里面倒出一种粘稠的亮红色汁液——这是极美味的糖浆。爱丽丝往伊丽莎白和我的冰淇淋里也倒了些,擦了擦瓶口,把手指放进嘴里一吮。我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意识到自己在盯着她,赶忙说: “我以为maple syrup是加拿大的特产,原来vermont也有。” “对呀,”爱丽丝笑道,“vermont也靠北,天冷,有很多枫树,糖浆就是从枫树里来的。” “这样说来,在枫树上砍一刀,糖浆就流出来了?” “基本上是这样。当然,刚流出来的枫树汁液很稀,要经过几次加工,才变为粘稠的成品糖浆。” 我还在问生产maple syrup的细节,方晴忽然说:“该出发了——再等一会儿天都黑了。” “没关系,晚上散步也挺好——”高个子男生说,“不过,昨天的高尔夫球实在是太过瘾了!我拿稳球杆,猛挥了四下,结果你猜怎么了?球进洞了!……” “小明,我们可以去看看那两道题吗?”爱丽丝问。 “当然。” 爱丽丝把我领进她的房间。我们离开时,耳边还有高个子男生的声音:“有一回我一下子把球打进了沙坑,连挥了好几杆,还是没打出来。最后我猛挥一杆,结果你猜怎么了?球出来了!……” 爱丽丝的房间乱糟糟的,地上散放着很多书。有一本像辞典那么厚,从中间翻开,两个小巧的布娃娃蹲在书页上。桌上摆着一大一小两只意大利式的咖啡壶。床上铺着白底带小红花的床单。我的目光被床头小桌上的一个玩具娃娃吸引住了。 “木头娃娃,”爱丽丝说,“脸谱是俄罗斯总统普金。” “还真有点像普金。” 爱丽丝一跳,扑到床上,伸手抓住“普金”的脖子,把他的头拧下来。从普金宽大的身子里倒出一个小一号的娃娃,仔细一看,是叶利钦。 然后爱丽丝把叶利钦的头拧下来,里面是个更小的娃娃——戈尔巴乔夫。 她再把戈尔巴乔夫的头拧下来,里面是斯大林。 “斯大林肚子里装着列宁,对吧?” 爱丽丝点点头,把斯大林的头也拧下来,从里面倒出列宁。然后她把所有人的头都拧回去,把五位元首从大到小摆在桌上。 她玩起来像个五岁的小女孩!我心想。 “这些娃娃真有意思,”我说,“你爸爸妈妈送给你的?” “我姐姐送的——”爱丽丝说,“你喜欢他们吗?” “非常喜欢。不过,你要问的题目呢?” “在这里。”爱丽丝在床上坐好,从桌上拿过一张纸递到我面前。 意外的是,这两道题都很难。十分钟过去了,我一筹莫展。我觉得额头上开始冒汗了。 刚才的快乐——看爱丽丝躺在床上摆弄俄罗斯元首的快乐——顿时不见了。那个“爱丽丝果然喜欢我”的想法也烟消云散。我是a系的,理应懂数学,如果连这些题都不会解,未免太丢脸了……何况是在爱丽丝面前……又过了二十分钟,我才写了几行。 爱丽丝凑过来看。她的几根发丝落在我脖子上,我怕痒似的抖了抖,心里更紧张了。 “好象挺难嘛,”爱丽丝说,“要不我们先去河边散散步?再晚就赶不上他们了。再说散散步,呼吸点新鲜空气,说不定你就想出解法了。” “请再给我十五分钟,一定能解出来!”我摸了摸后脑勺说。 爱丽丝耐心等着。十分钟后,我想出了答案,她高兴地说:“太好了!谢谢你,小明。我应该请你喝咖啡。” “谢什么,我还没跟你说答案呢,”我擦了擦额头,“只是答案挺复杂的,我可以先讲讲大致思路……” “不必了,我们先去散散步吧。” 我答应了。出门时,我又想:爱丽丝果然爱上我了。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六、查尔斯河边的青春 安德森桥的栏杆由灰色石砖砌成,攀着深绿的藤蔓。桥下,两只细长的小艇随波逐流,艇上的人偶尔划两下桨。 我和爱丽丝一人拿着一杯frappuccino咖啡,并排站在桥上。刚才我们去查尔斯河边的肯尼迪公园,没找到宿舍的人们——大草坪上只有几个穿校服的中学生在玩飞盘。 我们有点拘谨。我问爱丽丝实验做得怎么样,她说还好,转而问我功课如何。我说功课总是那样。然后我们默默走下安德森桥,拐了个弯,沿着河边的小路走,避开喧闹的车流。河岸的草坪上,一群毛色鲜亮的野鸭子笨拙地摇来荡去。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抛面包屑喂它们。 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新鲜而神秘,虽然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走在河边。我突然想到自己来这里半年多了,连东南西北都没分清——如果不是那边的夕阳,我几乎可以说迷路了。柔和的阳光映在河面上,河面的淡淡水气一片迷朦。岸上连绵的春草、喂野鸭子的女孩、天边的红晕,这些似乎都为了某种特殊的目的才在此刻出现在我们眼前……我感到有些不足:无数暖和的傍晚,学生们在对岸的实验室里、计算机前,费尽心力,企图洞察自然和人生的法则。可相隔在中间的是实验室的厚墙、一座座建筑、一条条街道。他们根本没注意河边梦一般的景色。河边的世界如此复杂、精妙、完美,我即使研究一生,也不会明白其中的奥秘…… 爱丽丝走走停停,时而转头看看夕阳。她要掠一掠头发,先把手里的frappuccino挪到另一只手上——就连这个动作,也显得优雅而别有深意。有时她低下头,好像在想什么要紧的事。然后她忽然一笑,讲起系里的一位教授——此人手下有三个学生,恰好都是瘦子,简直是皮包骨头。 “一定是在教授的压迫下才瘦成这样的。毫无疑问,这位教授是奴隶主,我绝对不选他当导师。” 我点着头,又愣了一下。爱丽丝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她加快了步子。面前是另一座石桥。我们从桥上回到河那边,沿着河岸继续走。 仿佛只过了不久,我们就走了很远。太阳落了,风有点凉。爱丽丝望了望天边的余霞,微笑着转向我。她的笑容欣喜里带着一丝嘲弄。当时我看起来肯定又幼稚又傻气。但我丝毫不觉得尴尬。周围的一切揉为一体,在我脑子里留下一种新奇、美好却熟悉的印象。发生在此刻的,我仿佛已经经历过;我和爱丽丝仿佛自小就相识;我们从来都在一起……可看她就在身旁,我心里还是充满了期待。 从河边回来,我们在border cafe吃了晚饭——这是哈佛广场一家红火的墨西哥餐馆,周末门外总有人排长队等吃饭。然后天晚了,该回去了。 哈佛广场上一阵喧闹震耳欲聋。地铁站出口处围着一圈人,当中是几个小伙子在敲垃圾桶——听上去和录音机以及电视里的摇滚乐也没什么区别。哈佛广场总是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无家可归者、政治活动家、酒鬼、具有反叛精神的青年、虔诚的教徒。今天广场上大多是反叛青年。他们服饰新奇,头发五颜六色。 从哈佛广场进了围墙就是harvard yard。我们本来要回宿舍,在harvard yard中间,爱丽丝信步转了方向,拐到ht star, aloft the night(明亮的星,唯愿我像你一样长久——但不是高挂在夜空中的孤独的亮光)……” 这时石墩下走过一个警察。他身子十分粗壮,制服紧紧勒着,腰带挂着一串钥匙,在他屁股上叮当叮当响。我们的注意力全被警察吸引住了。等他过去后,爱丽丝也不背诗了,笑着说: “这位胖警察倒让我记起了一件事——是俄国文豪契诃夫死后的事。” “契诃夫是患肺结核死的。爱丽丝,咱们别谈这些悲伤的细节吧。” “确实悲伤,不过也很有趣,”爱丽丝说,“契诃夫平生一贯幽默,如果他知道自己死后发生了这件事,肯定会忍不住笑出来。” “他死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有了兴趣。 “契诃夫死后,一辆货车把他的遗体运到了莫斯科——那货车车皮上还写着‘新鲜牡蛎’几个大字。那天恰好有个将军的遗体也被同时运到,结果不少在车站等候契诃夫的人一下子跟着将军的棺材走了。过了一会儿,他们才有些疑惑——大文豪的葬礼怎么偏偏遵循了庄严的军事礼节?等这些都澄清了,一队百余人护送着契诃夫的棺材去墓地……据高尔基回忆,队伍里有两个律师,都穿新靴子、打领带。一个在谈狗的智力,另一个在谈他乡间舒适的别墅,以及别墅周围美丽的大自然。一个穿紫色套装、撑花边伞的女士一直试图说服她身边一个戴大眼镜的老头,说死者如何有魅力和幽默感,老头则根本不相信。队伍里领头的人是个粗壮无比的警察,正骑在一匹肥硕的白马上,庄严地向前进……高尔基对这些都很不满,认为有辱大文豪的声名。” “高尔基看来不如契诃夫有幽默感。” “幽默感?高尔基完全没有幽默感……” 谈话热烈起来。济慈的诗我虽然不懂,契诃夫的作品我却读过一些,我们就谈俄罗斯文学。爱丽丝从文学谈到她中学时的事。那时她刚迷上俄罗斯文学和英国文学,课余常和朋友们泡图书馆。学校附近还有个旧书店,她也喜欢去那里看书。 “那里的气氛很合适,”爱丽丝说,“书店里有些古老的长椅,椅子上都有一两只猫在睡觉。书架也很古老……” “长椅上有猫在睡觉?” “当然,它们总趴着睡觉。有人经过,弄出足够大的响声,它们才勉强抬头看看,又闭上眼睛继续睡。” “猫确实懒——不过,哪儿来的猫?” “店主收养的。城市里,很多猫无家可归,店主就收养了一些。顾客们习惯边看书,边抚摩着一只猫。” 爱丽丝又问起我中学的日子,我说那时学校管得特别严。出入校门要检查证件,定时起床、熄灯睡觉。男生不准留长发,女生不准烫发、染发。校长还亲自监督——有一天他就坐在校门口的传达室里,检查学生头发的长度,碰见长头发的男生就揪出来。 “学校不准你们留长发?真奇怪。” “老师们讨厌留长发的男生。” “瞧瞧,你来美国算是来对了,三个月不剪头发也没人管——这是个自由的国家。” “你怎么断定我三个月没剪头发?” “那有多长时间?” “记不清了……最多也就两个月吧。” 爱丽丝笑了。 “我忘了上理发店。没时间。” 爱丽丝还是笑。她的头发微微颤动。 下了石墩,我们走回宿舍,各自回房。我没有睡着。我好像还在查尔斯河边,身边是爱丽丝,我们一起慢慢地走,夕阳映着她金色的头发。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七、初吻 坐在r hall二楼的阳台,正好俯看下面的草坪。野餐桌旁边,几位女生穿着比基尼,戴着深色太阳镜,正说闲话。草坪的一侧,几个中国人在扔飞盘。 现在是下午三点,对面c hall的窗户被阳光映得明晃晃的,空气特别暖和。爱丽丝可能还在实验室。等她回来了,我可以约她散散步。 最近我常和爱丽丝散步。见她在房里,我就轻敲两下门说:“又是周末了……” “是啊。”她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兴致勃勃地和我一同出去。 有时我们什么也不说,只在街上瞎逛,不知不觉就走到查尔斯河边。晴天,爱丽丝喜欢打一把油纸伞——她从唐人街买的。我说如今中国没人打油纸伞,她可惜地摇摇头说:“油纸伞多漂亮,我喜欢上面的花纹。” 路上经过一家家服装店,她常忍不住往橱窗上多瞧几眼。她想进去,又怕我不愿逛商店,就礼貌地说:“我们能不能……” 我于是忙不迭地点头,随她走进店里。试衣服时,她很少问我的意见,总是自己拿主意。有一回,她建议我买一件t恤衫,我欣然从命——就是我身上常穿的这件,纯白的,只在胸前印着一只鸟。当时我穿上它,爱丽丝端详了一下,连夸这只鸟可爱。 “这只鸟的嘴真大,”我说。 “这种鸟只在缅因州才有,”爱丽丝说,“它们因喙大而闻名。可惜它们越来越少,说不定已经是珍稀动物了。” 草坪上传来人们的嘻笑声。扔飞盘的几个人当中,有个瘦小的男孩总是扔偏,飞盘落到野餐桌旁边穿泳装的女士们脚下,他就不停地跑去捡。人们都逗他。 “陈小明,扔给你飞盘,你为什么总接不住呀!你眼睛看着什么呢?”一个男生说。 “小明,你扔飞盘的时候,干吗老要跳那么高,还把小腿弯一下?又不是跳芭蕾舞。”一个小个子女生说。 “当心,当心,别跑太快,看撞到树上了,”一个中年男人担心地说。 这人也叫小明,真巧。我想起自己做过的傻事。我低下头,自嘲地一笑。抬起头时,仿佛天骤然阴了一样,我大吃一惊。 草坪的边上,一个美国男人挺直身子站着,看着身边的女生。那女生穿着浅紫色短袖衬衣,白底带大红花的裙子——是方晴。她正抬头看那男人。那男人慢慢低下头,在方晴嘴上亲了一下。方晴灿烂地笑着,朝他挥挥手,大步往harvard yard方向去了。她的背影转过一棵树,消失了。 那个男人还站在草坪边上。他三十多岁,身材不高,穿着白短袖t恤衫,浅色短裤,背着个大红背包。他两眼注视着方晴,等她去远了,才转身往别处走。转身的一瞬间,他和我对视了。他的脸果断英武,目光大方而严肃。我匆匆走回房间,关上门,放下百叶窗,在床上躺下。 我从没这样失落过。我尽量不想那个男人。我宁愿回忆和方晴在一起的点滴小事。实际上我们周围通常也有别人,可在我的追忆中,方晴总和我单独在一起。 没办法,只能这样,我最后想。我还在心里说了声:“方晴,我永远爱你。祝你们幸福。”可他们亲吻的样子让我心酸。 有人敲门。我不理。那人等了十秒钟,又轻轻敲了几下。我猜她是爱丽丝。 “小明,你那么喜欢看电影,我们去lamont图书馆借个电影晚上看吧!”爱丽丝兴冲冲地说。 “电影……”我说,“也好。” 看我脸色不好,爱丽丝的热情少了一半。我们去lamont图书馆,图书馆却刚刚关门。 “我就知道,人心里不舒服时,事事都倒霉。” “你有什么心事?”爱丽丝问。 “没什么。” 我垂着头,跟爱丽丝回了宿舍。爱丽丝系里有个聚会,她问我要不要也去,有很多吃的。我不愿意,她一个人去了。 我没吃晚饭,重新躺到床上。夜深了,门上又有敲门声。 “小明,猜猜发生了什么?”爱丽丝亮了亮手上的一盒电影带子说,“我从同学那里借了部电影!” “是吗?爱丽丝你真好。” “爱丽丝的确好,”伊丽莎白忽然走过来,笑着说,“不过你们别喝太多了。” 我这才注意到爱丽丝的手提袋里装着个瓶子。 “当然,”爱丽丝一笑,“小明还没到喝酒的年龄,我哪儿会给他酒呢?” 告别了伊丽莎白,我和爱丽丝去了r hall地下室。爱丽丝把手提袋放在沙发前的小桌上,把电影带子塞进影碟机,然后走回来坐在我身边,脱下外套。她身上逸出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电影开始了——是《天堂影院》。 “小明,你看上去很沮丧。这多不好,你应该高兴高兴……你怎么哭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扭过头擦了擦泪说,“爱丽丝,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高兴的……这是什么酒?” 我拿起了酒瓶。酒的颜色很深。爱丽丝说这是一种烈酒,据说是巧克力酿的。 “巧克力酿的酒……我能喝一口吗?” “不行,我不能给你酒——这是违法的,你又没到年龄。” “只喝一口。” “这不合适吧?” “只喝一口。” 爱丽丝同意了,打开酒瓶。如果猛灌一口,她肯定会马上把瓶子夺走,所以我慢慢喝了几小口。我心里仍旧难受,但不再流泪了。 “爱丽丝,你爸爸妈妈让你喝酒吗?” “不让。不过我总听他们的话,耳朵嗡嗡响,今天我想放纵一下……小明,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伤心,不过人还是放松点好。” 我点头说:“现在我没什么牵挂,完全放松了。” “好啊,咱们一起喝吧……不关我们的事——这是伊丽莎白给我的酒,警察来了也抓她。” 我吃惊地看着爱丽丝。她拿过酒瓶喝了一口,递给我,我们于是一起喝起来。电影放到一半,她转头看着我,忽然笑了。我糊涂了。她醉得倒挺快的,我心想。 “小明,你从来吻过女孩吗?” 我心里一抖,不知该怎么回答。我们坐得很近,她握住了我的手。我的手心湿了。 “你肯定没吻过——看你羞答答的样子。” “我才不害羞呢。”我直视爱丽丝,想证明自己的确不怕羞。刚碰到她的目光,我又赶忙转过头去。我的头轻飘飘的。爱丽丝笑着,伸手去拿桌上的酒瓶,她的动作也歪歪斜斜。我晕乎起来。 “我喜欢你,爱丽丝!”我说着,冲动地凑过去亲她。爱丽丝没躲开,也没说话。我从来没有亲过女孩,只知道笨拙地把嘴唇压在她嘴唇上,一动不动。爱丽丝的呼吸急促了,一会儿又平静下来。她往旁边挪了挪,深吸一口气,低头轻笑: “你果然没吻过女孩——你也让我喘口气。” 我不知该干什么,闭上眼睛躺倒在沙发上大笑,一边笑,一边对自己说:“傻子,别笑了,多丢脸啊!别笑了!”可不知为什么,我怎么也忍不住……突然,爱丽丝温润的嘴唇吻住了我的脸颊、嘴唇,笑声戛然而止,地下室只剩下电影的声音。 过了几分钟,爱丽丝和我匆匆跑回楼上。楼梯角的灯光照着她通红的脸。 “我们喝醉了,”我说。 “瞧你,真傻。” 我们进了爱丽丝的房间。我低头坐在椅子上,爱丽丝坐在床上。我的心开始跳起来。 “小明,我知道你可能有那方面的想法,”爱丽丝说,“我们不能上床。” 爱丽丝误会我了。 “对不起,小明。不是我不喜欢你——在这方面,我还没有准备好。”爱丽丝镇静地盯着我说。 “这是规定吗?上床!”我陡然格外气愤,“难道纯真是罪过吗!你为什么要道歉?爱丽丝!” 我站起身,弯腰亲了亲爱丽丝的脸,抬头挺胸走回自己房里。一到床上,手脚都发抖,这才记起没吃晚饭。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八、咖啡文明 接下来的几天我快乐无比。晚上完全睡不着。我想象爱丽丝睡觉的模样,想象自己如超人一般穿过墙壁,静静地站在她床前,俯身亲她一下,又穿过墙壁回房快活地睡去。我想象汉克或者别的粗俗男人向爱丽丝求爱,爱丽丝却一言不发地走到我身边,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踮起脚温柔地亲我的嘴唇。我想象爱丽丝的父母不喜欢我,逼着她跟我分手(她向来听父母的话,所以只得从命)——分手时,我正生病躺在床上,她流着泪离我而去,走了几步又转身扑在我身上,冲动地亲我。我想象爱丽丝和我被困在一个无人荒岛,在一个冰雪交加的晚上。我们费尽力气,终于用最后一根火柴点燃了篝火。红红的火光映着爱丽丝俏丽的脸蛋。我们哆嗦着紧紧拥抱,默默注视对方,再闭上眼睛亲吻,心里荡漾着暖流……我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镜头一个接一个,每个都以我和爱丽丝亲吻而告终。 白天我刻苦学习,去图书馆看各种书——我对数学、考古学、政治学、生物化学、法国文学、古人类学都突然有了浓厚的兴趣。我工作也起劲,早早把作业改完。在办公室学习、改作业,我会感到一种奇怪的不安和担心,想马上做完事回宿舍。自然,我立刻意识到我在想爱丽丝。在宿舍,我开着门在桌前读自己最喜欢的唐诗,爱丽丝的门口一有动静我就跳起来,出去向她问好。我们时常一起看书、做饭、散步。 我怕爱丽丝学习太辛苦。和她一起看书时,她一旦皱眉,我心里就难受。这时我会说:“爱丽丝,如果是数学问题,我一定帮你想办法!”我怕她做实验出事故,抽空陪她去实验室,仔细问了各项安全守则,嘱咐她好好遵守。(不过那里的仪器挺好玩的,有一次我还帮她刷洗试管。)我怕她从实验室回来太晚,怕她稍不注意生病,甚至怕她走路时头抬得太高,不看路,在楼梯上栽跟头。我老提醒她多穿衣服,刚吃完饭就又问她一遍是不是饿了。偶尔在路上看到一则广告,说高血压危害大,我立刻要她定期检查血压。这回她火了。 “小明,你近来怎么了?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我那么胖吗?要担心高血压?” “我只是担心你!预防要紧。” “这也预防,那也预防,我们不用读博士了,天天预防。” “最重要的是锻炼。我们以后要多散步、游泳、去体育馆……” 有一次我们真去了体育馆。我趴着练俯卧撑,脸上冒着汗,高兴地说:“爱丽丝,我们确实应该多来这里!锻炼令人精神焕发!” 爱丽丝在试着举哑铃——一个极小的哑铃。她停下来,兴奋地指着手臂的肌肉向我炫耀,又举起哑铃说:“对呀!你再加把劲,就有跟我一样的肌肉了。” 锻炼完了,我们回宿舍倒头便睡,然后再也没去过体育馆。 在宿舍我们一起做饭。爱丽丝对中国菜有一种盲目的崇拜,我就随意炫耀手艺,每做一样菜都宣称是正宗的中国菜,她也不怎么怀疑。但我们毕竟水平有限,自己做的菜马上就吃烦了,总忍不住上外面餐馆。坐在桌前,爱丽丝有时故意把餐巾掖在脖子下面,取笑老教授们吃饭时一本正经的样子。 爱丽丝越来越喜欢我了。她和我开无伤大雅的玩笑。每次我的头发稍长了些,她就敦促我去理发,还要我剪她喜欢的发型——那种很短的发型。她喜欢一边和我聊天,一边摸我的头。 “爱丽丝,你摸我的头干什么?” 一个困倦的午后,我们刚吃过饭,坐在widener图书馆看一本英国小说,我打了个哈欠问爱丽丝。 “你的短头发毛茸茸的,”爱丽丝说,“我特别喜欢。而且一摸你的头,你就困了,直打哈欠——只有小猫才这样,你像只小猫。” “你又笑我,”我说着,也摸她的头。过了一会儿,爱丽丝掩着口打了个哈欠说: “英国小说有时挺乏味的,读着读着我都快睡着了。看来要再喝杯咖啡才好。” 在爱丽丝的影响下,我也喝咖啡上瘾。有时我一边喝咖啡,一边听她的理论: “每种文明都是引入咖啡因之后才繁盛起来的。中国人喝茶。咖啡源于中东,中东就出了很多科学发明;后来传到欧洲,就有了启蒙运动……” 在咖啡的浓香里,听爱丽丝的这番话,仿佛我们只要再喝几大口,就也能创造出一个空前繁荣的文明…… 这些点滴小事我时时记起,每次想起,心里总忍不住涌起一种甜蜜的伤感。有件事还让我吃了一惊。 有一回我和爱丽丝散步,走到一条行人稀少的街,街边有栋大楼。爱丽丝顺手从路边的一棵矮树上摘了朵花,又喝了口咖啡,对我说:“小明,你瞧那栋楼,真高。我要是上到顶层,就会有个奇怪的想法……” “奇怪的想法?” “如果从楼顶上把咖啡杯往下一扔,砸到谁的身上,肯定很有意思。” “哎呀!爱丽丝你哪儿来的这种想法!咖啡杯从这么高掉下来,万一砸着了人,不出事了吗?泼了一身咖啡倒不算什么。” “你的好奇心和冒险精神哪儿去了!”爱丽丝不满地说。这时我们恰好走过一个草绿色的邮箱,她停下来,对我眨了眨眼: “小明,走过邮箱的时候,我常有一个念头……” “想把咖啡杯扔进去?”我担心地说。 “小明就是机灵。” “哎呀,你怎么突然想干这种淘气的事!这样不好,你也清楚。” “我当然清楚,可有时忍不住,”爱丽丝犹豫了一下说,“不过这种事的确挺坏的,还是不干为好。” “就是,”我松了口气,“而且这是违法的。” “违法!”爱丽丝哼了一声,“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我偏要!” 话音刚落,邮箱里咚的一声响,爱丽丝手里的咖啡不见了。我心里叫苦——刚才不多嘴就好了;她拍了拍手,牵着我赶快往前走,还笑着问: “小事一桩,你那么吃惊干什么?” “人家好好的邮件,现在全毁了。” “反正都是垃圾邮件,浪费纸张。再说,咖啡已经喝了一半,所以至少有一半邮件还完好无损——咱们快别说这个,那边来了个警察。” 那边果然来了个警察。他留着两撇胡子,手持警棍,走路大摇大摆。爱丽丝和我说别的闲话,好像没看见他。我正紧张,警察先生礼貌地朝爱丽丝一笑,和我们擦肩而过。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九、怎样提高您的性能力 除了上课,这学期我还在b教授的指导下做研究,每一两个星期和他约见一次。b教授高瘦身材,六七十岁——这个年龄的哈佛教授如果走在拥挤的大街上,别人从一百米之外就能注意到。他们一律满头银发,步态无可挑剔——头既不抬得过高,也不压得太低;上身是笔直的一线,水平向前,没有丝毫上下跳动,或左右摇摆。他们说话总带一点英国口音,除非本来就是英国人。他们一开口,学生立刻能感到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但再说两句之后,学生又会感到一阵温暖,在他们的鼓舞和幽默当中陶醉了。 b教授工作兢兢业业。中午常看见他到楼下随便买一块pizza、一瓶果汁,在电梯里就吃起来,上楼继续忙。有时他还边吃pizza边和学生谈教课和研究。他对学生很细心。有人跟他说话,他总是侧耳细听,然后微笑着瞥那人一眼,说: “真的,迈克,这个想法不错,加油!” 读学生的论文时,他不但关注其中的研究成果,而且对段落组织以及文法都有建议。他还喜欢给学生打高分——据说最近三年选修他某一门课的学生没有不得a的。有人问他为什么这么宽松,他说:“博士生就该想着学习和研究,而不是考试拿高分;我给他们都打a,好让他们不必为分数操心。” 虽然对人好,b教授也有牢骚。他老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现在的学生,视野都太狭窄,从不肯接受多方面的知识。哪能在一个小领域里鼓捣一辈子!” 一天,我走进b教授的办公室。两排大书架夹着一张办公桌,桌上有台电脑。b教授坐在沙发上。看我进来,他示意我也在沙发上坐下,开始谈研究,问了几个问题。我仔细回答了,他夸了我一句,加重语气说:“这个领域你看来掌握得不错。当然,各个领域都要涉猎,哪能在一个小领域里鼓捣一辈子!一定要提高各方面的能力。” 这时电脑叮咚一声响,他起身走到屏幕前面说:“我有新email,请你稍等……怎样提高您的性能力——见鬼!又是垃圾邮件。” “我也总收到垃圾邮件,”我说,“很多是减肥广告:两周减肥七十磅,包您满意!” “是啊,”b教授扭头看了看我,“看你肥的,小明!得减肥呀,减肥!” “我其实还不到一百三十磅——他们自然不管的。” b教授回沙发上坐下,无奈地说如今广告铺天盖地。他还收到过色情杂志广告,化妆品广告——五件化妆品只花五十九块九毛九。我告诉他有的广告还向我提供最新的丰乳秘诀。 “没办法,”b教授说,“只好由他去了。” 我们接着谈研究的进展。我离开时,他再次嘱咐:“小明,一定要有开阔的视野。要关注各种事情,接受各种知识。” 转眼学期过了大半,天热了起来,外面人们都穿短裤短裙。一天,我去地下室洗了衣服,回到房间,门口的地上有张字条。 小明: 后天丁宜圆过生日,她正忙这忙那,只怕自己都忘了。我想给她办个生日晚会,单缺人手。今晚你要是有空,请到我屋里来一趟,大家商量着该怎么热闹一番才好。 方晴 我把字条读了两遍,叹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方晴对她男朋友抬头一笑的样子。 我何必怨恨呢?对方晴的迷恋是过去的事了。而今,我和爱丽丝,方晴和她男朋友,彼此都快乐,井水不犯河水。 晚上,我刚吃完饭,就听见走廊里赵荣的大嗓门:“好容易能运行了,运行了几天突然一个segmentation fault,咣当!几天的功夫白费了!” “程序运行当中出错,这种bug最难对付,真没办法。”这是徐国强的声音。 他们大概要去方晴房里。我忙出门跟他们一同去。方晴长发披肩,穿着件红绸子肚兜,外罩一件细麻纱短袖褂子。见我过来,她爽朗地一笑: “哎呀,小明也来了,快坐!” 我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地坐下,勉强笑笑。 “小明今天气色不错,”赵荣打量了我一下说。 “越来越年轻了,”方晴点头,“还越来越深沉!在思索什么重大问题呢?” 她恋爱了。确凿无疑。她脸上难以掩饰的光晕,她说话时喷薄的活力,她挥手之间的洒脱——总之,她精神焕发,内心的喜悦一览无遗……然而这喜悦是因为另一个人而起的,与我无关。为什么我不能给她这样的喜悦? “昨天才想起来。后天就是她生日了,得想个点子,赶紧准备。”方晴说。 “不如多请些人,大家一起吃饭,热热闹闹,”徐国强说。 “是不是太普通了?”赵荣问。 “是有点普通,”徐国强说,“不过丁宜圆喜欢热闹。我们弄些好吃的,准备些节目……” “求她吹笛子,让大家开开眼!”方晴说。 “小家伙怎么不提建议?”赵荣转头问我。 “是啊,师姐的好日子,你怎么都不放在心上?”方晴笑着问,“是不是嫉妒赵荣了?” 我盯着方晴。她住了口,脸上仿佛有一丝歉疚。我低头说:“生日晚会无非是那些花样。不如先瞒着丁宜圆,准备一个晚会,给她个惊喜。” “这个点子好,”方晴说,“小明就是聪明,哪像我们,都老了,什么新鲜想法都没有。” 众人一笑。徐国强说:“我可以做准备买吃的,做几样菜,弄些游戏好玩。还要预约场地——p hall lounge就可以。” “我帮着联系人,收拾布置——”方晴说,“赵荣,你这几天够累的,就别忙活了。” “我呢?” “小明的任务最重要了。你去缠着丁宜圆,等时间一到,找个借口把她引到p hall。她一进门,我们就齐声说‘生日快乐’,吓她一跳。” “咱们偷偷准备,千万别让她知道——知道了就没意思了,”赵荣说。 当晚计议已定。我回到房间,靠着门站了一会儿。丁宜圆生日所带来的兴奋很快平息了,我又开始想方晴。这时爱丽丝从房里匆匆出来。她穿着浴袍,满面春光。我问她有没有空参加这个生日晚会,她说可以,但不能呆太久——系里有事。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大家都是精英 过了一天。我凑到丁宜圆的办公室里玩。她好像没注意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穿得很随便,坐在桌边读论文。读了一会儿,她把论文一扔,伸了个懒腰,和我聊起来。才说了两句,她忽然起身在桌上翻东西。 “找什么呢?” “我那本流体力学的书不知哪儿去了,小明,能不能把你的先借我用用?” “我的放宿舍里了。” “我估计也把它放宿舍里了,”丁宜圆说,“没办法,只好回去一趟。” 坏事了,我心想。方晴他们可能正在收拾宿舍的lounge,为生日晚会做准备,丁宜圆一回去就漏馅了。得赶快想个办法,拴住她!见她要往外走,我忙说:“等等,师姐,你急什么!你不是常说要好好玩玩,放松放松吗?” 丁宜圆迷糊了。我说:“你学习太累了。赵荣又要伺候他的程序,没空陪你……可我在这里呢!要不要我陪你去do逛逛?” 丁宜圆皱了皱眉。我回味着这几句话,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赶忙又说:“师姐,你别误会,我没什么别的意思……” “好啊,”丁宜圆说,“赵荣天天伺候程序,伺候得头昏眼花,有什么意思?你也不劝劝他。” “赵荣只听师姐的,师姐亲自劝他,他敢不听!” 我们说着说着走了出去。我一阵兴奋:赵荣果然不错,逛商店这一招就是灵!丁宜圆一听说要逛商店,几乎想整天呆在商店不出来……等等,麻烦又来了——她要是一直逛下去,我们回来该迟到了,让一群人等着多不好……刚才没细想……我看了看表。预定晚上六点领丁宜圆回p hall,现在是三点半。我说:“师姐,今天也不用逛得太多,稍微逛几个地方也就是了,好不好?” 丁宜圆说:“真不明白你在弄什么鬼!是你要逛的,现在又说这个……” 五点半,丁宜圆还在filene's basement左看右看。我在一边陪着,精疲力竭,闹着要回去,她不情愿地答应了。六点钟,我们一起回p hall——我说要去p hall找徐国强。走廊静悄悄的。快到厨房时,一股浓香扑鼻而来。lounge里仿佛闪着各色彩灯的光。然后十多个人从lounge和厨房冲出,齐声大喊:“生日快乐!” “好家伙,吓了我一跳!”丁宜圆放下购物袋子,扪着胸出了口气。几个人送她礼物,她应接不暇。赵荣看见她,脸色一亮;方晴也喜气洋洋走上来,拉着她的手,连说恭喜。我歇了口气。人群当中,我一眼看见了爱丽丝。 一会儿,徐国强从厨房走出来,宣布菜做好了,lounge里于是更加人声鼎沸。徐国强又招呼赵荣:“装菜的铁盘子烫,得找几张报纸、杂志之类的垫在下面。” 赵荣答应了一声,去找了几本杂志,每本封面上都是“哈佛大学”几个大字。 “拿这个垫菜怎么样?” “挺厚实的,”徐国强赞道,“很好。” 桌上片刻摆了几个蒙着铝箔的长方形大铁盘子。徐国强挥手揭开铝箔,一阵气雾散去,只见一盘是一整条熏肘子,一盘是两大条鱼,还有一盘粉丝海带是素菜——都是徐国强擅长的好菜。周围人们纷纷称赞:“看着就好吃!” “真是职业水平!” 几个人请教做菜的秘诀,徐国强笑而不言。等人声平息了,他说: “今天机会难得。大家都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精英,很多人都在哈佛和麻省理工学院求学,正好碰上丁宜圆的生日。我有个建议:我们每人先用三句话介绍自己,行不行?不多不少,只说三句。”然后他示意从我开始。我说:“我叫毕小明,毕业于s大学。目前在哈佛大学a系读博士。我喜欢数学。” “小明,你这个自我介绍未免太乏味了!”徐国强责备说。 “我叫爱丽丝,学生物。很高兴和大家见面。祝丁宜圆生日快乐。” 爱丽丝介绍完自己,对我微微一笑。 “我是周建云,身高一米八。在化学系。混饭吃。” “我是王芳,周建云的朋友,卖房子的。我特别喜欢卖房子。有生意请一定找我。” “我叫崔明。专业方向是风景园林设计。不会做饭,又特别能吃,所以喜欢蹭饭。” “我叫方晴。学历史。很能吃辣的。” “我叫孙义,在制药公司做开发工作。工作还好。只是还没有女朋友,一个人住个大空房子,除了干活就是吃饭睡觉,有时挺孤单。” “我是陈小明。也不会做饭。也特别喜欢蹭饭。” …… 等众人介绍完了,徐国强去厨房取了不少杯盘、餐巾、调料等等,拿餐刀切好熏肘子,嘱咐大家只管吃。一时间lounge人人满嘴油光,几样菜顷刻去了一半。 “小明,他看起来待人挺好,”爱丽丝指着徐国强说,“我们应该去帮帮他。” “他就是徐国强,有名的好人。他总说:‘给朋友做饭,是人生一大乐事。’” 我和爱丽丝走进厨房。两处炉子火正旺,上面的两口大锅里沸水欢腾,各煮着几只红通通的龙虾;另一处炉子火小,炖着徐国强最拿手的酸辣汤。桌上有两串葡萄、一袋樱桃、两个哈密瓜,还有一个大西瓜。片刻,徐国强进来,在水池边洗菜。我们要帮忙,他说不用麻烦。爱丽丝执意洗葡萄,又问: “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吃的。” “只怕吃不了,”我说。 “准备得太仓促了,没协调好,”徐国强说,“本来只要我做那些菜的,谁知赵荣一个人跑到唐人街,一下子买了那么多龙虾,赶着跑回来,对我直喊:‘赶快煮上,赶快煮上!’就煮上了。” “还有好多水果,也是赵荣买的?” “哪里,水果是方晴买的。叫她不买,她说‘我喜欢吃葡萄’,就买了。她还买了蛋糕——” 正说着,门猛地开了,赵荣直冲进来说:“徐大哥,龙虾好了没有?应该能煮熟吧?没什么问题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以后,他又冲了出去。徐国强一笑:“赵荣怎么这么紧张——煮熟的龙虾还能飞了!” 这时外面lounge安静下来,接着传来一阵清越悠扬的笛声,我们便知是丁宜圆在吹笛子,忙出去看。只见众人围了一圈,中间丁宜圆亭亭玉立,微闭两眼,手持一根短笛,正吹得用心。一曲《苏武牧羊》完了,四下一片喝彩。 “这笛子真好听!” “难得a系的人,还这么多才多艺!” “这要在临水环山的地方,周围有风声、鸟叫,就更有意思了,”丁宜圆说。 “确实!”王芳——那个自称是卖房子的人点头说,“我住在concord那边。那里有个北桥,那真是风景如画!山清水秀,河上有一座木桥,就是北桥。要是能在桥上吹笛子,那才是……” 这人快四十岁了,长脸,大嗓门,带广东口音。 “她是卖房子的,”我对爱丽丝解释说,“她喜欢卖房子。” “这倒挺有趣,”爱丽丝笑道,“我见过几个卖房子的,他们都抱怨,说特别恨这种工作。” “怎么看得出北桥那边风景好?”王芳说,“单看concord附近的房价就知道了。我卖房子卖了十多年了——整整十二年了——还从没见过像concord那边的房价,一连几年居高不下,不简单!别处的房子起价是这个数(她做了个手势),那边的房子就不同。你们猜猜,那边房子起价多少?(她左右看了看。众人都在聊天,爱丽丝微笑着,面朝着她。她于是把目光投向爱丽丝。)再也猜不出来!是这个数!(她又做了个手势)我一直纳闷,怎么看上去差不多的房子,价钱差别这么大呢?今天我才突然明白了,是环境不同……” “她在说汉语吗?”爱丽丝凑在我耳边问,“我一句也不懂。” “她说concord附近有座北桥,风景很好。” 这时走廊上匆匆过来了一个中等个子的美国人。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一、恋人们 进来的正是方晴的男朋友。他扫视了一眼lounge,直朝方晴走过去。方晴看见他,脸上绽开一朵迷人的笑,挪了挪身子让他坐在旁边。两人凑在一起说了几句,那男人便又起身和丁宜圆打了个招呼,匆匆走了。方晴站起身,两眼望他走了,才转过头,脸上依旧是灿烂的笑容。 我把脸转向窗外。 “爱丽丝,小明头上戴着花吗?”方晴忽然走来,笑着问。她手里举着一杯香槟。 “没有啊,”爱丽丝迷惑不解。 “既然没有,你刚才怎么那样盯着他,好像怕他飞了。”方晴端详着爱丽丝,又说,“爱丽丝,我喜欢你的鞋子,真可爱。” “谢谢,”爱丽丝笑道,“刚才是你的男朋友吗?真帅。” “他有事要忙,只好先走了……我们忙来忙去,同一层楼的人都很少见面。”方晴在爱丽丝身边坐下,“爱丽丝你这么漂亮!小明,难得你有心叫爱丽丝来玩。” 爱丽丝不太好意思,看了看表说:“我要走了——系里有个人要去欧洲,我们给她送行,再晚就迟了。”接着她和方晴又说了一两句话,起身走到丁宜圆旁边,再次祝她生日快乐。我把爱丽丝送出门外。 回到lounge,丁宜圆正对方晴说:“你也不跟我们介绍介绍你的男朋友。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有什么好介绍的,”方晴一笑,“随随便便就认识了。” 这下,我不知怎么回事失去了控制。 “是啊,”我忙说,“他好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不,对不起,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小明今天怎么了,”丁宜圆瞥了我一眼,“说话怪怪的!” “小明这样的人有几个?天才都怪怪的,让人琢磨不透。埃瑞克有时也挺怪的……” 原来他的名字叫埃瑞克! “埃瑞克也是我们历史系的,学中国历史,比我高两级,”方晴接着说,“他汉语不错,还会用几个成语呢!” “毫无疑问,他肯定才华横溢、学富五车、长于雄辩、善解人意、稳重成熟,”我打断她说。几个人都看着我,但我不管了,又加了一句:“总之,一点也不孩子气!” 方晴低下头。丁宜圆笑了笑,好像明白了什么。 大家吃了龙虾,稍息片刻,吃各种瓜果。然后众人摸着肚子闲聊,无非是海外生活的空虚、孤独、无聊,想回国又怕国内这不好那不好,不能习惯等等。 徐国强忽然从厨房出来,说:“赵荣哪儿去了?还等着他切蛋糕呢!” 丁宜圆也吃惊地说:“刚才还在弄龙虾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刚才窗外有个人影,好像在边踱步边抽烟,莫非是他?”一个人说。 丁宜圆听了,脸色一沉,匆匆出了门。方晴和我也跟着出去了。 门外的草地上,一个人面朝马路孤零零坐着,手里夹着一支烟——正是赵荣。他神经紧张,拿烟的手微微打颤。 “赵荣!”丁宜圆在他身后一声大喊,“你怎么又抽烟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抽烟没好处!” 赵荣一抖,马上转过身,向丁宜圆跑过来。跑了几步,发现烟还在手上,忙顺手把它在石头栏杆上捻碎了,把烟头扔了。 “我没有……刚才实在忍不住。上瘾了,没办法。我以后尽量戒了它!” “尽量戒了它?你一定要戒了它!你怎么总是抽?” “我心里烦!我近来压力大,我——” “心里烦你随便散散步、逛逛街,或者看看书,干吗要抽烟?我就不懂,明摆的道理你总听不进去……” “我听,一定听!我以后不抽了还不行吗?”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徐国强也从p hall出来。方晴忙上前把丁宜圆拉回去,边走边用眼色示意徐国强,徐国强于是领着赵荣往别处走了几步。我随方晴进了门。方晴边走边劝:“丁宜圆,怎么一下子发火了?赵荣不是挺好的吗?” “他抽烟!”丁宜圆气乎乎地说。 “抽烟是小事,干吗发火?今天还是你生日。” 一提生日,丁宜圆更委屈了。我们避开众人,到另一侧的lounge坐下。丁宜圆眼圈都红了。 “你们不知道——他从不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给他交代点事,他连连答应着,过一会儿就忘了。等我问他:‘叫你趁周末把税表填了,你填了吗?’‘没有。’‘叫你去理发,你理了吗?’‘没有。’‘那你干什么去了?’‘我有事。’然后转头盯着电脑屏幕。稍微提醒他一句,叫他注意休息,他就发牢骚:‘检查程序很费时间,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呆着,安安静静做几个小时?’周末想跟他出去吃顿饭,他老大不情愿……一大早我就碰上他抽烟,叫他别抽了,他满口答应,现在呢?他心里就装不下一件事!” “他们计算机系压力大,你多体谅点,别逼紧了他,”方晴说。 “我也是为他好。我是叫他放松呢——他听吗?他倒说我给他压力——他自己把自己逼得精神紧张。” “当然,谁不知你是为他好。只是有事和和气气说话,吵架不是办法……” “总这样怎么过得下去?”丁宜圆用手捂着脸说,“还不如分手!” “你说什么气话!赵荣心地实在,待人好,不斤斤计较——到哪儿找这样的……” “是啊,”我加重语气说,眼睛看着方晴,“师姐,你怎么能这么说!赵荣那么好——你叫他把心掏出来,他眼都不眨一下!哪像有些人,你把心掏给她,她看都不看,理都不理!” 说完,我脸上发烫,赶忙离开了。 那边lounge杯盘狼藉,人已经去了大半,还有几个正打着饱嗝走路。人们脸上都讪讪的。有个女生要帮徐国强收拾桌子,徐国强谢绝了,那女生于是告别而去。赵荣低头坐在桌边,正切着一个蛋糕。徐国强说:“赵荣,你往后注意点,别在她面前抽就是了。人家真心待你,你可要珍惜。” “不知她鼻子怎么这么灵——一靠近就说我衣服上有烟味,狠狠训我一顿,搞得人心惊胆战。” “等会儿再认个错,接着好好过日子。” 恰好方晴牵着丁宜圆的手进来。方晴问:“人呢,都散了?” 没人回答。赵荣担心地抬头看了看丁宜圆。 “不管他,”方晴把丁宜圆推到赵荣身边,“散了更好,咱们几个人吃蛋糕。瞧这蛋糕!真材实料,又好看又好吃,赵荣买的!” “我才不吃他的蛋糕呢,”丁宜圆嘀咕着。 “小圆,我听你的,再也不抽了!”赵荣突然站起身,一把抓住了丁宜圆的手。丁宜圆低下头,把手埋进了赵荣的大手里。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二、教授的头发和吃土的作家 回到宿舍,仿佛酒醒了,我后悔不迭:天哪!我真的对方晴说了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吗?我真的像个小市民一样,斤斤计较,对她无理取闹吗? 我赶紧写了张字条。 方晴: 请原谅我今晚的无礼。也许我还是小孩子吧。你那么快乐,我应该为你高兴。祝你幸福。 毕小明 把字条从方晴房门下塞进去之后,我一个人出门散心。夜空静谧深沉。没有风,树影纹丝不动。草坪间的虫鸣时有时无。丁宜圆的生日晚会让人沮丧,但这都过去了。方晴的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我想起上学期我对她的痴迷。我想起爱丽丝,想起我们第一次亲吻的情景,我心里甜丝丝的…… 回屋后,我给家里打了电话。约好在半夜十二点,我有时忙学习,有时心情不好懒得跟他们说话,往往错过了,所以已经一个多月没和他们通话了。电话的那一头,妈妈照旧嘱咐我吃好睡好,别为难自己,多跟家里联系。爸爸接过电话,告诫我要努力学习。我说赵荣和丁宜圆恋爱了,他沉默了片刻,说学习要紧,恋爱是成年人的事。 学期将尽,功课一阵紧似一阵。办公室不是准备考试的最佳场所,还是图书馆好。哈佛校园里大大小小的图书馆星罗棋布。其中widener最大,正厅的天花板很高,人走进去觉得空旷,阅览室和藏书室一个接一个,整个建筑纷乱复杂,像个迷宫。但widener并不收藏数学和自然科学的书,我闲暇时去那里涉猎社会学和历史等方面的知识,准备专业课则呆在cabot science图书馆,或者a系的图书馆。a系的图书馆不大,里面的气氛尤其宁静悠远、远离尘嚣。一排排书架之间散布着几张古老而依旧结实的大写字台。墙上挂着获得过w奖或f奖的教授的照片,不少人白发苍苍。 记得我第一天来系里,就站在那里看照片,系里的一位秘书向我介绍教授和学生的情况。一位教授恰好进来,匆匆和我们打了个招呼,借出一本书,又匆匆走了。 “这是q教授,他的照片在这里,”秘书指着一张照片说。照片上,q教授和另外几位老教授在聊天。人们举着酒杯,笑容满面。 “当然,这是十多年前的照片了,”秘书说,“所以不像q教授——现在q教授头发少了。” “少多了,”我说。 “对,一般来说,大家头发都少了。” “看来要掉不少头发才能当上教授呢。”我盯着照片上头发稀疏的q教授,若有所思。秘书一笑。 有时我还去燕京图书馆看书。那里收藏了大量中文、日文的书籍。图书馆建筑面积不大,门口立着两个石狮子。进了门,前台常站着一个和蔼的老头,五十多岁,戴黑框眼镜,风度翩翩。他是日本人,拿过三个博士学位,见人就礼貌地点头,日本式的口音磕磕绊绊。据方晴说,老头虽然乐于助人,总跑来跑去,实际上都是白忙——他忙了半天,你要借的书还是没找到。阅览室陈列着各类中文期刊,墙上有些中文字画,坦白地说,不算精品。 这天我在阅览室看书,身边恰好坐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此人已经谢顶,身子圆鼓鼓的,右手戴着一个金戒指,上面嵌着一颗钻石。他在一个笔记本上写字,龙飞凤舞,不时停下来翻翻杂志。我好奇地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是作家,在写小说。他一直写到阅览室关门。一起出门的时候,我问:“您在写什么题材的小说?” “噢,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原来是这样,”我笑道,“我以为作家都写大事。” “其实写作的目的就是把无聊小事写得有意思,让人乐意读。” “原来如此……” 作家见我在听着,兴奋起来:“我是农村出来的。农民的苦太深太重了!所以我要写小说——我要歌颂农民。我也是农民!” “您看来挺关心他们的疾苦。” “谁不关心自己的父老乡亲!我来哈佛进修一年,时刻都不敢忘记自己是农民。一想到这个,我就有了动力,小说就写得有意思。我的很多作品都是展示农民的劣根性的。” “不过,”我皱了皱眉,“您不是要歌颂农民吗?” “当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作家说,脸上的表情很沉重,“但我的确深爱着农民。来哈佛之前,我回了一次乡下老家——那是一个贫瘠的小山村。可我的父母和兄弟都对我那么好。真的非常感动!一进村口,我看见母亲在老屋门口候着我,就连忙吃了一口土!” “吃了一口土?”我糊涂了,“您摔了一跤?” “不,我从地上抓起一块土,就塞进了嘴里!” “您为什么要这样?”我更糊涂了。 “不知道!我把土塞进嘴里就嚼了起来。村里谁都猜不透我为什么要这样,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接着作家递过一张名片,嘱咐我有空买一本他的小说读读,就走了。回到宿舍,吃过晚饭,我又琢磨了一阵作家为什么要吃土这个问题,没想出所以然,就把这段奇遇添油加醋讲给爱丽丝听。近来我和爱丽丝有时闹些小别扭。她生气时从不大吵大闹,只对我冷嘲热讽,道歉讨好都不管用,她根本不理。我只好找机会哄她发笑。这次我成功了。 从爱丽丝屋里出来,我一眼看见方晴的男朋友站在她门口。他一边重重地敲门一边说:“方晴,你开开门!有话好好说。” 门内没有声音。他立刻又敲了几下。 “方晴,求你了!” 门内还是没有声音。他抬手整了整头发,转身挺胸而去。 我呆站在门口。方晴的男朋友欺负她了!为什么?他们不是好好的吗? 我顾不上什么了,急匆匆走到她门口,一言不发,也重重敲了两下。 “你走吧,既然没空!我一个人呆着挺好!” 方晴的声音里带着埋怨。我停了停,又轻轻敲了几下门,鼓起勇气说:“方晴,是我,毕小明。” 门开了。方晴红着两眼,脸色憔悴。 “方晴,你怎么了?”我冲动地说,“什么事这么伤心?有人欺负你吗?” “没什么。小明,爱丽丝还好吧?” “别提爱丽丝——她好好的。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我很好,”方晴把目光投向窗外。 “方晴,”我朝她走了两步,“我知道你有烦心的事。你什么都不用告诉我——只要你能高兴,我什么都愿意做!你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我现在高兴多了。” “不!为什么你从不相信我!”我越说越冲动。方晴转头看着我。她的眼里含着泪。 方晴喜欢我!我脑子里一闪。错不了。那热烈的目光,居高临下却依然热烈的目光! “好吧,”方晴说,“你把桌上那篇论文拿来——那篇中文的——帮我翻成英语,我们一起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烦躁地说,“这不是你最需要的!” “拿你没办法!”方晴恢复了平常的语气,“你怎么知道我要什么?少废话,快翻译。” 我们翻译了几个小时。方晴始终没提她和男朋友吵架的事,我也没问。我很激动,每翻译一句都由此生发出各种联想……我毕竟是在为方晴效劳!虽然我没能劝解她,给她感情上的安慰,陪她喝杯咖啡等等——虽然不过是帮她翻译论文,可我还是在为她做事!她还那样认真地征求我的意见,一点嘲弄的语气也没有!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三、爱丽丝不要我了 过了一天。我在爱丽丝屋里帮忙收拾东西,忍不住问她:“爱丽丝,我不明白——我有什么好,你这么喜欢我。你说说,为什么喜欢我?” “看你得意的!谁喜欢你了?”爱丽丝递过来一个圆胖胖的水瓶,叫我把它放进盒子里。 “哪个盒子?” “就是那个正面画着个圆胖胖的水瓶的盒子——瞧你,真傻。不过我就喜欢你这傻样。” “天下傻瓜太多了,还有不少白痴,你却偏偏喜欢我。” “不过你的头毛茸茸的,摸起来特别好玩——事实上我最喜欢你这一点。”爱丽丝使劲摸了摸我的头。 “那你买几个布娃娃就是了,何必找我?”我有点不快。 “嗯……你学习刻苦,碰到一个课题就钻研到底。还有,你长得也不坏。还有,你心地诚实,从不隐瞒什么。还有,你不像一般男人,只想和女人上床……” 这几句话让我飘飘然。 “坦白地说,”爱丽丝突然问,“小明,你对我有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没有!”我想也不想就说,脸上还带着笑。 “你别哄我。到底有没有?” “真的没有!” 看着爱丽丝的脸,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一个至纯至美的女朋友。从此我什么都不能瞒着她了。 “真的?”爱丽丝还在问我,“你对伊丽莎白是不是有那种想法?” “没有。” “那方晴呢?” “坦白地说,我的确有过——她比我大多了,肯定很有经验……” 爱丽丝勃然变色:“我就知道。你三心二意!你干吗不跟着她去?你被她迷住了……” “可我只是在性的方面……” “被她彻底迷住了!看看,你自己都承认了!你忘不了方晴。方晴在哪里,你的脚尖就指向哪里。见到她你很不自然,有时还特别激动……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好。” 她语气郑重,表情坚决。我慌了,凑过去吻她的脸,想讨好她。爱丽丝把头一扭,躲开了。糟糕——这个吻过分急切了。 前天的事在我脑海里一闪。爱丽丝一定是发现我匆匆跑进方晴屋里,所以生气了。我的脸一红,赶紧解释说:“爱丽丝你别误会,前天没发生什么。我帮方晴翻译一篇论文。她好像很忙……” “我不是在说前天的事!什么?前天有什么事?你干吗不跟我说说?翻译论文?你肯定边翻译边想入非非……” “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脸都红了。” “我急的!” 她礼貌地叫我出去,把门关了。我愣在门外,后悔不迭。十分钟后,门又开了,爱丽丝冷淡地说: “小明,别以为我只是一时性起,所以和你闹。我想了很久了。真没料到,一到哈佛就碰上了你。一年要过去了,下学年宿舍的人都要自己各处找房子——也就是说大家都要散了。你好好想几天,到底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如果你喜欢我,我们就接着约会,哪怕不住在一起;如果你还忘不了方晴,我们就马上分手!三心二意是不成熟的表现,你怎么总像个孩子!” 她真的生气了!爱丽丝是对的。我怎么能三心二意!她一直对我好,我却不在乎她的感受。我小声问:“爱丽丝,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她不说话,只偷偷抬眼瞥了我一下,目光里积满怨恨。 “爱丽丝,”我叹道,“我爱你,这你是知道的。” “我要给你一段时间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想啊,你还要我吗?” 爱丽丝说:“可以——如果我愿意的话。” 晚上,我躺在床上回想起爱丽丝怨恨的目光。开始我很憋闷。分明什么事也没有,她就气了,说女人善变真是没错!还说我不成熟——她这就叫成熟? 我在床上滚来滚去,边想边咬牙切齿。慢慢地,我累坏了,迷迷糊糊中,爱丽丝的模样浮现在眼前。我特别想她!她撅着嘴唇生气的样子那么可爱。真想抓住她的手,拼命亲她,然后凝视她怨恨里夹杂着爱怜和喜悦的目光! 这么一来,我又高兴了,想着想着还差点笑出声,忙把脸埋到枕头里——我立刻后悔了。我怎么能这样对待爱丽丝!她肯定伤心极了。她爱我,我却连她的嫉妒都没察觉。如果她知道我现在还很高兴的话,会怎么想?……我一夜无眠。 爱丽丝还让我好好想想,再决定到底要不要和她在一起。其实我在气愤、甜蜜、内疚之间转来转去,完全没想这个——也没必要想,当然要跟爱丽丝在一起! 第二天一大早,我洗漱完毕,照了照镜子。我头发凌乱,脸色灰暗,两眼无光。这样也好,可以让爱丽丝看看我一夜无眠的后果……要知道,我是因为想她才睡不着的。我要马上告诉她,我爱她,而且将只爱她一个人。何况方晴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哪能再缠着她? 我敲开爱丽丝的门。爱丽丝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脸色憔悴,眼神哀愁。 “小明,原来是你,”她淡淡地说,“有什么事吗?” 我有点吃惊。本来以为她会问我做了决定没有。 “当然有事!”我一字一顿地说,“爱丽丝,你忘了你昨天说的话?我就是要告诉你,我爱你。我是你的!” 爱丽丝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一刻。她突然眼圈一红:“方晴是对的!你就是个小孩!” 接着她把门关了。我目瞪口呆,出了一身冷汗。爱丽丝不爱我了!我冲动地叫了她几声,她不回答,门依然关着。我怕宿舍里其他人笑话,没再喊,低头回了自己房间,倒在床上。 甜蜜的喜悦到此为止。我没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心里喊:爱丽丝不爱我了!绝望如幽灵般缠绕过来。 我对自己的一切都失去了信心。我寻找理由,从种种角度证明爱丽丝还爱我,但都没有用。那天爱丽丝亲过我——这说明不了什么,亲吻对于美国女孩来说像吃饭一样普通;我们经常一起散步——这也没什么,爱丽丝和伊丽莎白也一起散步;爱丽丝觉得我数学好,还说我有恒心,从不放弃,是出色的研究者——数学又有什么用?再说谁在乎研究呢?我年纪小,纯洁天真,不像有些男人只想跟女人上床——不,我已经不纯洁不天真了。有段时间我还天天想跟方晴上床。爱丽丝看我的目光充满爱怜——可目光是世上最难懂的书了,我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总之,爱丽丝绝对没有理由喜欢我。奇怪,她为什么不早说? 绝望的时候,我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有。说不定爱丽丝并没有真正和她的前男朋友分手——他们只是暂时分手,爱丽丝需要安慰,才跟我好上了;现在她男朋友又回来了,所以她把我一脚踢开……说不定她跟方晴一样,是个表面火热——不,表面天真可爱——内心冰冷的人。她先让我爱上她,然后把我一棍子打死,给我个教训……说不定她和方晴事先约好了,合伙寻我开心——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仿佛看到她们正一起坐在r hall地下室看电影、聊天…… 有时我平静下来,觉得爱丽丝只是想试探我,其实打心眼里愿意跟我在一起。紧接着,我意识到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四、就这么跳下去了? 过了两天,所有努力都白费了——爱丽丝是认真的。她不爱我。 中午,我走过lounge,看见爱丽丝和方晴坐在桌边聊天。她们的语气都很平淡。我胆怯地叫爱丽丝:“爱丽丝,能不能和你单独说句话?” “你想好了再说,”爱丽丝眼睛看着别处,冷冷地说。方晴也冷冷地看着我,目光中还有一丝嘲讽。我没心思管这些,只看着爱丽丝说:“我想好了!” 爱丽丝轻蔑地一笑,不再理我,接着和方晴聊天。她们先说考试复习辛苦,又说下学年申请宿舍的房子不容易,还说西雅图的樱桃好吃。然后两人一起进厨房,拿出一大盘亮晶晶、红艳艳的樱桃吃起来,两人的嘴唇都染得通红。方晴有时还瞥我一眼,爱丽丝正眼也不看我。她们的表情仿佛都在说:“小孩!看,这是我们的樱桃,就不给你吃!” 爱丽丝就这样一直不理我。我也不去碰钉子了。在绝望的同时,我越来越觉得爱丽丝和方晴一样,都在玩一个情感游戏,最后受伤的都是男人。她们是此中的高手!我在她们手里就像孙悟空在如来佛手里。 说不定爱情就是这样,我想。我和爱丽丝是否相爱,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拼命伤害对方。说不定那些粗俗的男人是对的:男人只该追求性满足,爱情这种复杂机器还是让女人来操作为好…… 考试转眼过去了,大家都要收拾东西,准备搬家。我暑假仍住宿舍,反而很闲。我的绝望不再是埋头学习几天就能摆脱的。没有考试来烦我了,我天天想爱丽丝,有时也想方晴。想起她们我一阵兴奋,然后陷入更深的绝望之中。我开始回忆上学期的事——如果那时方晴能喜欢我,一切该多好!我当时那么爱她,而且也没有和爱丽丝约会。现在呢?她有了男朋友,可她并不见得快乐。 彻底绝望后,我给爱丽丝写了封email。 亲爱的爱丽丝: 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你还是不理我。如果你想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不爱我了,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祝贺你。我不得不承认,虽然你是我的第一个女朋友,第一个吻我的人,但和你恋爱的经历——如果你还承认爱过我——已经使我对女人、爱情,甚至生活都失去了信心。我的天空一片黑暗。 我们分手了,但我依然爱你。祝你幸福。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这天我检查了十多次email,爱丽丝没有消息,我真恨她。 我心灰意冷。在宿舍里,我一页书也不想翻,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躺在床上。爱情是不能带来幸福的,我最后在心里总结,人应该更成熟些。 一天下午,空气格外憋闷,天空昏暗,雷声滚滚。从r hall二楼的阳台上可以看见天边的阵阵闪电。方晴、赵荣、徐国强在lounge坐着。我从阳台踱步回来,他们正说起一件逸事。 “那女孩话音还没落,他就跳下来了!”赵荣眉飞色舞。 “怎么回事?”我坐下,无精打采地问。 “小明,这种事只有你能干得出来——”方晴笑道,“陈小明你记不记得?” “有点印象。” “昨天出了件好笑的事,”赵荣说,“容我慢慢道来——这可是我在医院听陈小明亲口说的!刘颖也笑着承认了。昨天下午,在我们这个lounge有个聚会,有酒有水果有冰淇淋,大家庆祝学期结束。毕小明你怎么不在?我敲你的门,敲了半天没反应。结果发生了什么?有人跳楼了!就是那个陈小明——徐国强和他来这里吃葡萄、冰淇淋,他都吃了,还喝了不少酒!聚会散了,他意犹未尽,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走到阳台上……” “赵荣你也太夸张了,人家只尝了一口酒,哪儿醉成那样?”徐国强说。 “总之,”赵荣说,“他走到阳台上——就在小明你刚才站的位置——攀着栏杆看外面的风景。他先看了看远处的草坪。马上要毕业的人正在那里开酒会,吃烧烤。一个、两个、三个——还有很多漂亮女生!然后他又看了看近处的草坪,除了几张野餐桌一无所有……” 徐国强和方晴含笑听着。方晴说:“赵荣口才越发好了。” “赵荣,别兜圈子了,”我说,“直接说吧。” “正在这时,”赵荣打了个响指,“对面l楼走来了三个女生,都漂亮得不得了——一个高瘦个子,另外两个中等个子。三个人都含情脉脉,衣裙如烟如雾,走起路来东摇西晃。为什么东摇西晃?有缘故——她们刚从l楼喝了酒出来,不算烂醉也有微醉,所以东摇西晃。” “那陈小明看见三位神仙般的女生走过来,先是一惊,后是一喜,最后心乱跳。原来那三个女生当中,高瘦个子、面目清秀、含情脉脉的那位正是他心仪已久的刘颖!真是无巧不成书。那刘颖也看见陈小明独自站在阳台上,有时抬头往远处看,有时低头沉思,有时……” “或远眺或沉思,充满了青春的冥想和追忆,以及对未来的憧憬,”方晴插话说,眼睛看着我,“对吧,小明?” 赵荣接着说:“那刘颖也早对陈小明有那种朦胧的好感,如今被酒精一激发,立刻大喊:‘小明,你下来陪我们玩吧!’陈小明一听见这银铃般的嗓音,身子先软了半边,接着另半边也软了。他大叫一声:‘好!’翻过栏杆就跳下去了!众人只听他喊‘好!’还以为他要从楼梯走下去,没料到他是这么果断的人。结果一声惊呼,陈小明摔倒在下面草坪里的一张野餐桌上。他神志还是清醒的,刚碰到地上,一翻身就爬起来,向刘颖敬礼问好。刘颖赶忙把他抱在怀里,问长问短。他哪儿顾得上这些!他对刘颖说:‘我刚才勇敢不勇敢?’结果是一场虚惊——救护车把他拉到医院,医生也说没事,不过是后脑碰了个大包而已。” “真是愚蠢!”我说,“就这么跳下去了?后来呢?” “哪有这么简单!”徐国强说,“赵荣你就知道信口开河。那个陈小明不过想开个玩笑,从阳台上爬下去。结果玩笑开过了头,他翻过栏杆,发现没法爬下去,只好用手紧紧扒在石头栏杆上,两脚在下面乱摆,想再爬上阳台……不料支持不住,扑通一声掉下去了。本来没什么,只是他掉下去的时候,脚刚好碰到一楼阳台的栏杆上,身子翻了过来,头朝下掉……那三个女生也喝糊涂了。他在上面扒着栏杆喊‘不行了,我撑不住了,要掉下来了’,她们就把一个野餐桌抬到他要掉下来的地方,想把他接着——都是物理没学好,野餐桌是木头做的,比草坪硬多了,要掉到草坪上只怕还好点。结果他一头掉到野餐桌上,把后脑碰了个大包。” “听说昨天晚上刘颖还把陈小明弄回自己房里,细心照料了一夜,”赵荣接下去说,“今天两人在做什么,我就不敢乱说了,呵呵。” “徐国强,”我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对呀!”赵荣也问。 “当时我就在lounge,还有杯咖啡没喝完。陈小明本来在阳台上,一眨眼不见了。我跑上阳台一看,他正扒在栏杆上,还仰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慌慌张张的。” “对了,”赵荣说,“陈小明也说过,他当时看见徐国强端着个咖啡杯慢悠悠走过来,问了一句:‘小明,你为什么在这里呀?’又慢悠悠走回去了。” “真的,”我惊讶地说,“徐国强,你也不拉他一把。” “对呀,”方晴说,“你怎么见死不救!” “哪里,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进lounge,把咖啡杯放了,过来拉他。谁知他几秒钟的时间都撑不住!等我回来,他正好掉下去了。唉,幸亏只是二楼,不然的话,怕要出大事了。” 几个人又说了一阵。赵荣一直夸大其词,说刘颖如何一下子就爱上了陈小明,看来陈小明跳一次楼也不算亏等等。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五、我的勇气 我莫名其妙地躁动,起身走到阳台上。雨还没下起来,天边的闪电此起彼伏,空气冷寂潮湿。地上的草和树纹丝不动。我想象有大风吹过,草和树都狂舞,可是没有风。 “小明,你小子也想跳啊!”赵荣在屋里喊。 “小明,生命可贵呀!值吗?再说对面又没有喝醉酒的漂亮女生,”方晴说。lounge里一阵大笑。 我不理他们,把身子贴在栏杆上,低头往下看。下面果然是一张野餐桌。 “哎呀,小明,你要干什么!”屋里传出方晴的惊呼,接着一串脚步响,我猛一转头,方晴正朝我冲过来。她脸色慌张,胸口一起一伏。见我很平静,不像要跳下去的样子,她猛又煞住脚,慢慢走了回去。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种种奇怪的想法炸开来: 勇气是最重要的!陈小明当然是个大傻瓜,可他胆子傻大,所以达到了目的……冒险,是的,可什么事没有风险!我明白方晴为什么不愿接受我了——她认为我没有勇气!写一两封情书,偷偷从别人的房门下塞过去,那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所以算不了什么;哪怕情书写得再痴情万种都没用。方晴这么美艳动人,情书自然读过不知多少,哪里会稀罕一个小男孩掏出来的心!一个小男孩扭扭捏捏掏出来的心! 所以我早该做一件有胆识的事,哪怕是一件蠢事。(我做的蠢事还不够多吗?再多一件又算得了什么?)说不定方晴就喜欢我了!我真该向陈小明学习学习。 天哪,我当时那么想方晴!圣诞节的时候、过年的时候、冰天雪地里,我在想她。秋天我刚认识她不久,就曾站在这个阳台上,孤独地看路上的行人,心里想着方晴。如果方晴在lounge出现,我会惊喜地一笑,立刻跟她打招呼。她会说:“你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呢,小明?靠在栏杆上怪凉的……”还有一两次她从楼下的草坪经过,我跟她招手,她没注意,大步走过去了。冬天屋外一片雪,我也在这里站过。方晴照样问:“你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呢?”我说:“屋里暖气太闷,出来清醒清醒……”还有春天那个难忘的午后,我也是站在这里看见方晴和她男朋友告别。她男朋友还那么亲密地吻她。那时我有多失落! 现在我如此绝望!我的勇气呢? 此时,如果方晴突然出现在楼下的那片草坪上,对我说:“站在那里思考什么呢,小明?下来玩吧!”我肯定也会像陈小明那样,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当然,不能让爱丽丝看见——她肯定会笑的。 这些想法令人心潮澎湃。我的头开始发热了。再一看草坪,空无一人。回到lounge,徐国强和赵荣都走了,沙发上只坐着方晴。她正展开一张报纸读,所以我看不到她的眼睛。我扫视了走廊一眼,迈步往外走。 “小明,你没事吧?”方晴在我身后说。 “没事。我想去外面走走!” “外面要下雨了。” “没什么,一时还下不了雨。”我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外面黯淡无光。我埋头走路,片刻工夫就到了哈佛广场。 广场当中有间报亭,据说很古老。橱窗上贴着几排杂志,封面女郎都穿三点式,骚首弄姿。我进报亭翻了翻杂志。一本讨论如何装修房子、做木工活;另一本讨论如何保养容颜,传授化妆秘诀;还有一本讨论如何筹划婚礼、结婚纪念日、生日聚会……我的心思在别处。 我是那样激动!仿佛我错过了从r hall阳台上跳下的机会,只得后悔终生。 不管怎样,我至少应该向方晴当面表白,大胆地用汉语说“我爱你!”而不是羞羞答答地跟她讲英语,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旁敲侧击…… 反正爱丽丝已经不爱我了——她从没对我这样冷淡。方晴的男朋友看来也不怎么样…… 为什么我要考虑爱丽丝以及方晴的男朋友呢?我爱方晴,这就够了。她没嫁,我没娶,我们完全可以相爱。没人能阻止我们! 我正要冲回宿舍,冲进方晴屋里,对她大喊:“我爱你!”突然鬼使神差另一个想法冒出来了——昨天是我生日! 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又怎么会想到这个? 昨天干了什么?记不起来了。我早上起床,扫了地,擦了桌子,收拾了床铺,然后洗了澡。我昨天没事可干,也不想干什么事。我沉溺在失恋的痛苦中。 我不知不觉十八岁了!丁宜圆忘了自己的生日,我也忘了。可丁宜圆是忙于学习,我却忙于……感情纠葛。怎么能这样?人到了十八岁就成熟了,该准备做大事。凡事自己斟酌,不被旁人左右。爸爸妈妈也可以尽管放心……昨天半夜里有个电话,我没接,莫非就是他们打来的?天哪! 实际上我在国内也很少庆祝生日。生日是哪天我都懒得告诉人。可如今我特别委屈。如果真是爸爸妈妈打的电话,他们肯定以为我不在宿舍,不知会多担心。爱丽丝偏偏在我十八岁的时候跟我分手,让我萎靡不振…… 走出报亭,我四处逛悠了一阵。天黑了,心情依旧沮丧。我去了john harvard’s,一个允许吸烟的酒吧。大门外的窗子是彩色的,类似教堂的彩绘;画的内容则大相径庭:教堂的窗上都是耶稣、圣母、诸位圣徒的像,john harvard's窗上是杜撰的关于酒的名人名言。其中一个画着西奥多·罗斯福,笑容可掬,旁边标注着他的政策:“speak softly and carry a big stein(轻声说话,同时拿个大酒杯)。”另一个画着约翰·肯尼迪,正发表他的演说:“ask not what your country can brew for you, but what you can brew for your country(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酿造什么,要问你能为你的国家酿造什么)。” 酒吧里烟雾缭绕。刚考完期末考试的学生们在狂欢。可能见我只有一个人,而且精神恍惚,服务员异常小心。点菜时,我翻开菜单,刚要开口,她就说:“先生,我必须告诉您,马萨诸塞州州律规定,满二十一岁才能喝酒。” “我不喝酒。我肚子饿了,只想吃点东西。” 他们平常也未必仔细检查学生的年龄,我恼火地想,偏偏我这么倒霉!我看了看周围的人。旁边一张大桌子围坐了六七个学生,男女各半。几个女生喝醉了,正坐在高凳子上大声说话,身子扭来扭去。她们的短裤短得出奇,让人想入非非……那边几个人在一边抽烟一边大声谈笑。 天下的学生都一样。平时拼命玩,考试之前抱佛脚,通宵达旦,考完之后恣意狂欢……我怎么对四周的一切都反感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我点的一份垃圾食品来了。我正吃着,旁边的桌子忽然端上了一个生日蛋糕,烛光闪烁,人们开始唱: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亲爱的某某, 祝你生日快乐。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苦笑一声,匆匆吃完汉堡包和薯条,离开john harvard's,低头往宿舍走。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六、小孩,你真可怜! 我敲了敲门。屋里一阵仓促的响动,然后是脚步声,快到门口时又一下子停了。门内方晴谨慎地问:“谁呀?” “我!毕小明。”我的声音格外粗。那一刻我非常紧张,在路上准备好的要对方晴说的话全忘了。 门猛的开了。方晴穿着件深红丝质睡袍。她让我进来,又关上门。 “小明,你跑哪儿去了?真叫人担心。看你一个小时还没回来,我还出去找过你……” “为什么担心?我很好。” “你疯疯颠颠的,这种天气不知要出去干什么,怎么不让人担心!你到底怎么了?昨天我就看你神色不对,没精打采,今天你又这么冲动——脸都红了……” 方晴盯着我上下打量。我吃惊地发现她眼里闪着泪花。 “你怎么哭了?”我问,“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 “你男朋友又欺负你了?” “没有,”方晴把眼睛转向别处。 她在说谎! 闷湿的空气让人窒息。我喘了口气说: “方晴,当初我向你求爱,你为什么不接受我?你也从来没给我一个理由。你要我证明什么给你看吗?你要我从楼上跳下去吗?只要你愿意,我会的!你并不讨厌我。难道我真的不可救药吗?难道我真的不如别人吗?” “昨天是我的生日,我自己都忘记了。并不是我多么在乎过生日,只是我一下子就十八岁了,我……我不知该怎么生活!我都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在说什么呀!”方晴不正面看我。她好像在想什么事。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的勇气到此为止。我赶忙往外走,方晴机械地站到一边,好让我过去……可她突然又拦住了我。 “昨天看见你拿着的纱窗,把它靠着阳台的栏杆晾着——那是你的生日?” “昨天我忘了,今天才想起来。” “你的生日,你就只一个人,洗纱窗?” “没别的事做,只好收拾收拾屋子,”我边说边走。方晴没有让开,我的身体差点贴到了她的胸脯。她流泪了:“小孩,你真可怜!” 然后她抱住了我。我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胸脯和狂乱的心跳……本来我没觉得自己多么可怜,她一说我的眼泪也掉了下来。顿时,我对自己同情得无以复加,虽然只是极短的一段时间,却足够淹没所有的逻辑和理智。我低头大胆吻了吻方晴的脖子,心里喊:“错了,错了。”可我忍不住。我肯定发烧了,全身火热。方晴抖了抖,稍稍推开我说:“你不是一直对我有那种想法吗?” 我呆了呆,不知她要做什么。 “folly and fascination about sex?(愚蠢和好色?)” 我还是不说话。方晴又要拿我开涮了,我想。 “你记不记得?开始你还死不承认……不过,瞧你下面(方晴含羞瞅了我一眼,天哪,那种目光)……又大又硬。你人小鬼大呀……” 方晴从没说过这么下流的话。我大吃一惊,往地上一坐,弯起腿想掩饰一下。短裤薄,我的两腿之间撑起了一顶帐篷,方晴指着它笑。然后睡衣陡然从她身上滑落,她的在我眼前一闪,我正赶紧转头,她又披上了一件大浴袍。方晴仿佛完全放松了。她边系上浴袍的腰带边笑着问我:“你知道避孕套吗?” 我点头。方晴皱了皱眉又问:“你确实知道?” 我拼命点头,又感觉自己太傻,就停下来。 “那你知道哪里有避孕套吗?t商店保证开着门。你这么小,不会想要孩子吧?” 方晴出去了。我先愣了愣,赶快冲出r hall。t商店在哈佛广场,走路得十分钟,我两三分钟就跑到了。一边跑我一边想:天哪,方晴又要不知怎么捉弄我了……可我还是跑得飞快。到了t商店,我找了半天性用品专柜,没找到,最后发现避孕套放在收银台的近旁。收银台边是个高壮的黑人妇女。她漠然地看着我这个瘦子跑来跑去。也许发现我惶恐不安,她的目光里还带着疑惑和不屑。我仿佛在做地下工作,趁她一转身,伸手抓了一盒避孕套,又另拿了一盒牙膏、几节电池、一个本子,一起递给她。现在她明白我没有打劫的企图,微微一笑。我付了钱,冲出t商店,身后突然打雷般一声大喊:“小伙子,慢点!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我一刻不停地冲回r hall。方晴的门开了一条缝。进屋的时候,我的一颗心狂跳不止,脸上直冒汗——大概跑得太累了。床上,方晴面朝着门躺着,一床紫色带红花的薄被盖在她身上。她头发湿湿地闪着光,脸一直红到脖子。开门的一瞬间她身子一抖。我关上门,走到床边,把避孕套盒子拿给她看,不安地盯着她。她紧张地一笑,把我的头搂在胸前,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好像掀开了被子……她把我轻轻扑倒了。她身上滚烫……窗上传来重重的滴答声。雨直泼下来。 我从床上坐起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两点。方晴的一只白嫩的手还放在我腹部。她正睡着,我着迷地看着她的头发和睫毛。片刻,她也醒了,半睁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我。她把被子裹在身上,想坐起来,试了试又轰的一声倒到枕头上:“小明,我没力气了,肚子真饿。你去弄点吃的。” 我起身就走。 “别忘了穿衣服!”方晴在身后喊。我回过头。她害羞地一笑,像猫一样尽力伸展开四肢,又闭上双眼。我冲动地跑去亲她的脸和胸脯。 “够了,够了!”方晴把我推开。 “我的表现合格吧?”我笑着说,一边心里想“我的笑肯定很邪恶”,一边偷偷看她的脸色。方晴狠狠掐了一下我的胳膊。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七、斗牛士,要小心! 我冲进厨房,在冰箱里翻找了一通,找出一袋樱桃、一条面包,也不管是谁的,拿了就要回方晴房里。看了看外面下的雨,我又改了主意,把樱桃和面包一放,几大步冲出了r hall。雨唰唰打在我身上。外面只有一两个撑伞的行人。周围的景色都无比美好,包括地上裹在泥浆里的落叶,路上冒着烟轰隆隆驶过的大卡车,还有那个像蜘蛛的科学中心。我身上有说不出的畅快,一直冲了很远,才喘着气停下来。 这就够远了!我想,方晴应该听不见了。于是我不可遏制地狂笑起来。 脑子里各种想法百花齐放。我要努力学习。我想象自己在冬夜挑灯钻研,偶尔抬眼看看窗外的雪花……终于完满解决了一个重大课题……顺理成章得了f奖。我站在领奖台上,方晴坐在台下,把火热的目光投向我。她风韵犹存,人们都把目光投向她……业余我潜心研究《红楼梦》,对文学也有突出贡献……还要锻炼身体——哪能刚跑几步就气喘吁吁!我想象自己在校园里洒满落叶的人行道上跑步,在体育馆费力地举杠铃,在游泳池搏击水花……汗流浃背……结实的肌肉……然后方晴对我说:“小明,呆站着干什么呢?帮我提一下箱子!”我就一下子把箱子象杠铃一样举过头顶。方晴虽然继续取笑我,可心里佩服得不得了……得制订一张紧凑的作息时间表,不能这样瞎混了…… 几分钟后,我回r hall,边走边唱歌剧《卡门》中的“斗牛士之歌”: toreador, en garde! toreador, toreador! (斗牛士,要小心!斗牛士,斗牛士!) et songe bien, oui, songe en combattant, (梦想吧,是的,在战斗中梦想,) qu'un oeil noir te regarde, (一双黑色的眼睛在看着你,) et que l'amour t'attend, (爱情在等着你,) toreador, l'amour t'attend! (斗牛士,爱情在等着你!) et songe bien, oui, songe en combattant, (梦想吧,是的,在战斗中梦想,) qu'un oeil noir te regarde, (一双黑色的眼睛在看着你,) et que l'amour t'attend, (爱情在等着你,) toreador, l'amour t'attend! (斗牛士,爱情在等着你!) …… l'amour! l'amour! l'amour! (爱情!爱情!爱情!) toreador, toreador, l'amour t'attend! (斗牛士,斗牛士,爱情在等着你!) 回到二楼走廊,不知为什么我一阵害怕,唱歌的兴致踪影全无。我像小偷一样匆匆拿起吃的东西,溜进了方晴的房间。方晴起来了,坐在床边,低头不语。我进来时,她抬头惨然一笑。我呆了呆,从山顶跌入谷底。 “我们只是一时冲动……是不是?”我小声问方晴。 方晴点点头,又打量着我说:“你去哪儿了?身上都湿了。” “没去哪儿。” 方晴慢慢吃起了东西。我激情散尽,除了脸上还红着,身上已经开始发冷。我在椅子上坐下,木然地看着方晴。 “爱丽丝喜欢你。你跟她闹别扭了?” 她一提爱丽丝,我立刻回想起自己刚才在走廊上的恐惧——我害怕碰上爱丽丝!我点点头。 “但愿她不知道……我们完了。” 方晴说着,无力地倒到床上。一会儿,她坐起身说:“跟爱丽丝道个歉吧。快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我起身往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回来,盯着方晴问:“我们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我跟爱丽丝已经分手了。” “别说笑话。我们不合适。快去吧。” “为什么不合适?” “你清楚,我也清楚,还说什么?你什么都要问到底。” 我还站着。方晴苦笑道:“你有那种想法,现在梦想成真,怎么,还不满足?” 我皱着眉说:“方晴,你说什么!难道我追求你完全是为了跟你做那事吗?我是真心——” 方晴示意我不必再说,然后低下头,像做错了事的小孩。我心里一紧,凑过去亲了她一下。她没有回避。她的脸冰冷。 “要是爱丽丝不知道,你就别跟她说,这算是咱们的秘密,好不好?——怕你傻乎乎的,糊里糊涂跟她乱坦白……”方晴勉强笑笑,又补了一句,“还不快回去换衣服!你这种时候最容易生病。” 我就这样从方晴屋里出来。最近一两天的兴奋和狂喜突然失去了意义;原来的种种想法都显得荒谬、无聊。带门的时候我闭了闭眼睛。方晴的浮现在眼前。我想回味和她相拥的滋味——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她喊我名字的模样。可是我的腿开始发软。 我在办公室里呆坐着,耳边只有雨声。盯着窗外,我不敢想象就在一个小时前,我还在雨中疾奔狂笑。 毫无疑问,我错了。昨天晚上算什么呢?方晴只不过是怜悯我——就像她在路上遇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正哭着,就给了他一块糖。 如今干什么呢?人们都准备搬家,我也要收拾收拾,帮他们一把。一场冲动过后,生活又和原来一样平淡,甚至比原来更单调。 此时,悔恨才如同海潮般冲刷过来。我想起自己的初吻——我和爱丽丝都没有一点邪念……她还是纯洁的,我却堕落了。我在她眼里成了什么?一条色狼。没能跟她上床,就找上了另一个女人……不过,方晴可不是“另一个女人”…… 电脑上有几封新email。头两封是垃圾邮件,一个给我提供信用卡,另一个教我逃债的秘决。下面接连三封都是爱丽丝写的。 亲爱的小明: 真没想到,过了好些天了,我们还没和好。请原谅我,这次我太任性了,心里总在想:再放他一两天,让他多反省反省……我们还是和好吧!何况今天又是你的生日。我恰好有事,一大早出去了,请你别怪我。我们要不要去哪里吃顿饭?不知你的同胞们有没有准备什么活动。 爱你的爱丽丝 我的眼泪直淌下来。昨天方晴说“你的生日,你就只一个人,洗纱窗?”此时我的感觉跟那一刻差不多,只不过昨天是自怜,今天是悔恨。不过这封email是昨天写的,我的生日是前天——我按国内的时间记,爱丽丝按本地时间算,所以相差了一天。下面是第二封。 小明: 我回来了,但你不在家。如果你晚饭前收到这封email,请给我回个消息。还有,等会儿看样子要下大雨。爱丽丝 还有第三封。 今天很晚的时候,恕我不该无意中走到方晴女士的门口,虽然第二次不全是无意的。多么有趣的声音!看来有人得偿宿愿,美梦成真,快活无比。我让你好好想想,到底要和谁在一起,没料到你的回答这么坚决,而且充满激情!祝你好运!再见。 我脑子里一炸。方晴是对的,我们完了! 我立刻去找爱丽丝,想跟她解释,连究竟怎么解释都没想好。她的门关着,我敲了几下,没声音。我慌了,跑到楼下,想看看她的百叶窗是不是开的。百叶窗关着。我又赶忙跑上楼,问楼里的人有没有见过爱丽丝。几个人都说一整天没见爱丽丝的踪影。一个人说昨天深夜在门口碰见她,她看上去很激动,问她时,她说要出去散步,匆匆走了。 看来爱丽丝昨天没在r hall过夜。我跑到她的实验楼,在大门口徘徊——没有钥匙,没法进去。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打开大门进去,我尾随其后。中年男人回头不信任地看了我一眼,我也顾不上说什么。爱丽丝的实验室敞着门。一张大实验桌旁边,坐在散乱的仪器和试剂中间的,正是爱丽丝。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十八、罪与罚 “爱丽丝,”我胆怯地叫了一声。爱丽丝没理我。 “求你原谅我。” 她还是不说话。 “爱丽丝,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是个混蛋。我知道我不值得你原谅。可是我……” “别说了!”爱丽丝眼睛一瞪,“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还来找我干什么?” “求你了。我不懂事……扛不住诱惑……” “请你出去,”爱丽丝冷冷地说。 “我以为你想跟我分手。我绝望透了……” “请你出去。” 我明白说什么也没用了,退了出去。紧接着的一两天,我去找爱丽丝,都吃了闭门羹。她根本不正眼看我。 然后大家都搬家。我在lounge坐着,看着周围的人们忙作一团。我觉得恐慌,手足无措,仿佛大家都讨厌我,不要我了,所以都赶忙走得远远的。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被人唾弃的感觉。 爱丽丝也要搬家。她叫了个生物系的男生帮他。这个男生身材高壮,不算英俊,却很礼貌,搬东西也卖力。我想帮忙,爱丽丝说:“请别动我的东西。” 我只得住手。看我还不走,爱丽丝开始和那男生开玩笑。爱丽丝用的都是我和她之间的亲密口气。我耳朵里嗡嗡响,失魂落魄。那男生其实和爱丽丝不熟,意外发现爱丽丝对他如此垂青,有点不知所措,尴尬地和她保持距离。 他肯定想等我走了,再由着性子和爱丽丝!我偏偏站着。爱丽丝叫我别挡在门口,我就让一让,仍旧站着。过了一会儿,看她的脸色缓和了些,我冲过去,两手一使劲,抱起一个大箱子就往外走。爱丽丝正要阻止我,忽然发现我身子闪了一下,她惊讶地喊了一声,一脸的担心。见我又抱起了箱子,还走了几步,她又板起了脸。我不觉一阵惊喜:爱丽丝心里还有我! 搬完东西,我擦着脸上的汗,偷偷看了看爱丽丝。她居然朝我走了过来!旁边没有别人。我的心直跳,一点微弱的希望慢慢涌起。 “谢谢你,小明。考虑到我们相识快一年了,我认为有必要跟你道个别。祝你在玩弄感情的路上一帆风顺。” 爱丽丝说完走了。我盯着搬空了的房间,又一次跌进了谷底。 一星期后,我给她写了封email。 亲爱的爱丽丝: 请不要立刻删去这封email——或许我的email完全不值一瞥,可这是我的由衷之言。这些天,我已经饱尝了痛苦和内疚。我想跟你说话,又怕你责备我。 一个囚犯被判刑以后,还有上诉的机会。爱丽丝,请你听我解释,请你相信我。等我解释完了,你再鄙视、遗弃我也不迟。明天中午我会到memorial church,坐在台阶上等你。我会一直等到晚上。如果你接受我的诚意,求你来一趟。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到别的地方等你。什么都行。 爱你的毕小明 第二天中午,我到memorial church的台阶上坐下。这是个晴天,学生们散坐在台阶和草地上。他们在享受阳光。我感到自卑。有人路过,我都觉得他(她)了解我的,那偶尔投来的目光也似乎意味深长。 我坐着等。中午,我还抱着一点希望;下午三点,爱丽丝还没来,我就快绝望了,只好自我安慰——她没空,或者想换个地方见面…… 太阳偏西时,爱丽丝从哈佛广场方向走来。她的头抬得高高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像个女王。实际上我跟她解释的整个过程中,她只笑过一次。我说:“方晴很早就引诱我,我当时傻,不能自拔……” 爱丽丝轻蔑地一笑:“原来她一直引诱你——这是真的,不是你做梦想出来的吧?” “是真的,是真的!不,不,其实她开始只是逗我……” 爱丽丝没怎么听我解释。最后她把手一抬,我就住了嘴,像犯人等判决书那样,等她发话。只见她慢悠悠地从手提袋里取出一张纸,扔到我怀里,不是判决书,是保证书。 一、小明不许主动找方晴。如果方晴主动来找小明,小明必须向爱丽丝详细汇报她的来意(而不是忙不迭地先跟她上床)。 (回想起来,爱丽丝其实不必这样担心。方晴搬出宿舍后,我很少碰到她,也没什么她的消息。下一年,我基本上没见过她,再下一年,方晴回国做了一年研究。) 二、小明不许和陌生女孩搭讪。如果陌生女孩和小明搭讪——习题课上、答疑时间过分亲密,聚会上暗送秋波,没事随便写email等等——小明也必须向爱丽丝详细汇报这些接触的来龙去脉,不许隐瞒,不许撒谎。 三、爱丽丝可以同时和别的男人约会。爱丽丝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把约会的细节告诉小明。小明如果发觉爱丽丝在和另一个男人约会,不许埋怨、不满、沮丧。 以下还有几条,都是“小明不许干这个,小明不许干那个;爱丽丝可以干这个,爱丽丝可以干那个”。最后一条是“只有小明答应以上条件,爱丽丝才会考虑跟他和好”。 拿起这张纸时,我心里一喜;读到后来,我脸上冒汗。爱丽丝正襟危坐,等着我的回答。我赶忙说:“我都答应。我有罪,应该受惩罚……不过,如果方晴和别的朋友一起来找我,是不是也算‘方晴主动来找小明’?在这种情况下……” 爱丽丝坚决地说:“在这种情况下也必须向爱丽丝详细汇报!” “是,是。” “仔细一想,”爱丽丝又说,“这些条款都不容易具体实施。比方说第二条,如果没有陌生女孩找小明搭讪,不就算实现了吗?又比方说第三条,如果爱丽丝没时间和别的男人约会,不也算实现了吗?轻轻松松就实现了,还算什么惩罚?……所以我另列举了一些具体的惩罚条款——在这张纸上。” 她说一句,我点一下头;她说完,递过来一张纸。我愣了——没想到她还会有一张纸。不会有第三张吧? “你不愿意接受?”爱丽丝问。她问话时只是嘴唇动了几下,头依然高昂着。 纸上的字密密麻麻。我泄了气,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回到家,我才仔细读了这些条款——果然更细致可行: 小明暑假受罚备忘录 一、小明要为教堂义务干活,去哈佛广场给路人散发《新约全书》。 二、爱丽丝的前任男朋友最近要光临波士顿。他虽然公务繁忙,爱丽丝也将邀请他共进晚餐,小明要当陪客。 三、小明要选个晴朗的日子,到harvard yard找棵树爬上去,在树顶大喊五声“孔夫子万岁”。要在白天人多的时候爬。不许用梯子。 四、小明要阅读普鲁斯特的小说《追忆似水年华》,要全部读完。 …… 诸如此类共有九条。整个暑假,我终日奔忙,苦不堪言(个中细节不说也罢),好歹两个月以后,我和爱丽丝正式“恢复邦交”。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一、溅了一身水 校园里又亮出了迎接新生的标语;稚嫩、好奇的新面孔在各处出没。第二学年一开始,很多事都忘了,只有一天格外烦,所以记得清楚。自然,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一天邪门点也不稀奇。但那天真的是什么琐屑小事都撞到一起了。 那是十月中旬的一天,刚下了场大雨。我记着要准备习题课,一大早就往系里赶。这学期我搬出了研究生院的宿舍,住在校外,坐公共汽车去学校。出了家门,正走到一家超市旁边,就看见马路对面一连三辆公共汽车,几乎首尾相接,往前直开。司机大概看候车亭里没人,都开过去了,我跑得气喘吁吁,还是没赶上。 这些车真是的,本来应该每十分钟一趟,结果一下子开出了三趟。只怕光等车就要花半个小时。幸亏我的习题课在下午……我正想着,一辆轿车从面前奔驰而过,这车开得离人行道太近,溅了我一身水。 “波士顿的这些破烂公路,怎么这么容易坏!这里那里坑坑洼洼,动不动一辆车经过,就水花飞溅!”和我一起等车的一个胖胖的黑人妇女同情地说。 过了四十分钟,车总算来了。一到站,我就跑去办公室,草草检查了email,打算马上改作业。第一封信来自系里的一位秘书。 小明: 请来我这里领你的学生卡。 第二封是另一位秘书写的。 诸位: 请原谅。小厨房的冰箱已经臭不可闻。显然,有些食品早已变质。如果再没人收拾的话,我只好把冰箱里的东西全扔了。另外,水池里有好几只不干净的咖啡杯,还有刀叉。如果今天下午五点之前没人把它们清洗干净的话,我也只好把它们都扔了。请大家注意起码的公共卫生。 第三封来自s教授,我的导师。 小明: 前天我们谈过之后,我说过希望你能尽快写出论文初稿。我最近忙,马上要去西班牙开会,所以你最好在这星期之内把它写好,放在我信箱里。 读了这封email我立刻紧张起来。s教授是个快六十的老头,身子圆胖,头发稀疏,双眼放光,一看就是极精明的人。他做事情、想问题都特别快,而且要求别人也跟他一样快。思考时,他喜欢半闭着眼睛,一手按在额头上,一有想法就说个不停。他在正式场合说话有分寸,像十九世纪的法国贵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和学生单独谈话则没什么顾忌,随意批评其他学校的研究者,说他们的成果是垃圾。穿戴方面他也不讲究,经常是条纹衬衣加上牛仔裤。但他是个美食家,喜欢在法国餐馆花四十块钱吃一顿蜗牛大菜,不像穷学生,如果兜里有四十块钱,一定要每星期买块pizza(比萨饼)吃一个学期。他对学生要求严,还喜欢开刻薄的玩笑,让学生难堪。 我赶快改作业、准备习题课的材料。忙完了这些,一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半,错过了午饭时间。盒饭没戏——中国快餐车早开走了;楼下餐厅卖的pizza又难吃。(自从搬出宿舍之后,仿佛一下子就忙了,虽然家里有炉子、炊具,我也不常做饭了。) 干脆先教完习题课再说。我空着肚子去了教室。课上我一直担心学生们能听见我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偏偏后天有一场小测验,学生们有一堆问题,让人应接不暇。其中一个女生头发有股怪味,也许是几天忙于学习,忘了洗澡。她问的问题虽然简单,但我怎么解释她也不懂,她就不停地再问。 下了习题课,我冲下楼去餐厅买pizza和咖啡。 “你先等十分钟,”做pizza的人说,“刚才做的都凉了,得先热热。” 我耐心等着,不经意看见s教授在水果蔬菜专柜选色拉。我要转头躲开,他刚好也转过头,惊喜地说:“啊,小明,这下可抓住你了!你看过我的email没有?” 我只顾点头。 “你那个论文真不错,只是结构上稍有问题,另外有两个引理证得不够仔细。马上修补修补,给我看看,我还想在马德里大学的那个会议上谈谈你的研究成果。好好干!噢,对了,最近一期的o杂志上有篇动力系统方向的论文,你好好读一读。” 我答应着,又说了两句闲话,匆匆赶回办公室,开始写论文。写了几行才记起忘了拿pizza了。 肚子空空的,脑袋昏昏的,我边写论文边听见students lounge里几个人在闲聊。一个说:“瞧我们系的沙发,真是老掉牙了!秘书们也不张罗买几个新的。” 另一个说:“就是!瞧我坐的这个!瞧这两大团黑渍,不知多少年积下来的。” 又一个说:“也可能是泼上了咖啡。” “图书馆里的书也老掉牙了。” “复印机三天两头出毛病,也老掉牙了!” 教授们也老掉牙了!我正想着,不小心把论文里刚写的一大段删了,顿时一头冷汗。可惜,可惜!不过,幸亏反应及时,只删了一段;要是把整个论文全删了,我就只能撞墙了。不行,现在头脑不清醒,容易出错。算了,忙够了,先歇歇,到哪儿吃点饭,回家洗个澡再接着干活。 我想去风味亭吃饭。今天虽然没做什么有用的事,还差点删了论文,可毕竟忙了一天,还是要慰劳慰劳自己。从后门出了a系,眼前是个大土坑,土坑边上是座小土山,还有起重机、挖土机之类——一开学这里就大兴土木。我看了一眼行人止步的牌子,拍了拍后脑勺,转身绕道走。在maxwell dworkin(计算机系的大楼)旁边,赵荣正迈着大步赶路。 “赵荣,你去哪里?” “哎呀!忙了一天,饿死了,我正要去风味亭吃点好的。” 赵荣神色疲惫。看见我,他摘下眼镜,抹了抹脸。 风味亭是哈佛附近最好的中餐馆,以四川菜闻名。餐馆里面的装饰有些意思。一般餐馆墙上贴着“生意兴旺”、“岁寒三友”之类的字画,这里的墙上却挂着几张照片,大概是美国旅客在中国拍的:一张是一个人临街在大盆里洗衣服,街面脏乱不堪,好像是武汉的某个地方;一张是北京前的一个交通岗亭,交警正指挥车辆,背景里的人们摩肩接踵;还有一张是一个出租车司机的驾驶执照,照片上的司机贼眉鼠眼,满脸苦相。 我和赵荣靠墙坐下,点了水煮牛肉和辣子鸡丁,两人吃得满头大汗。 “赵荣,”我忍不住抱怨,“这几天真累——上课、教习题课、做研究。刚来的时候事也挺多的,为什么不觉得呢?” “是啊,这几天一直忙论文,”赵荣大口吃着,“闲了还有杂事,这日子过的!” 赵荣也搬出了宿舍。本来我们准备合租地方住,后来没协调好,我和系里的两个同学一起住,他和计算机系的一个同学一起住。 “还是住宿舍好,有熟人能聊天,”赵荣说,“我那室友是美国人,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见面问个好,晚上说晚安,跟陌生人一样。美国人的人际关系好像挺淡的。” “赵荣,”我笑笑说,“你觉得孤单了?” “是有点孤单。” “孤单了干什么?找丁宜圆呀。” “丁宜圆——”赵荣叹了口气。 我问他和丁宜圆有什么摩擦,赵荣说:“没什么。那天说好了和她一起去听音乐会,我生怕忘了,一直小心记着呢!谁知临时偏偏有篇论文要交差,我光顾忙论文,一不注意晚了二十分钟,跟她吵了起来,音乐会也没去成。听音乐不是为了放松吗?结果反而搞得更紧张了。” “和好了就行,”我安慰道,“她也是为你好。” 看来赵荣的处境和我差不多,我心想,大家都烦着呢。 吃完饭,服务员递上了两块“幸运饼干”——中餐馆都供应这种具有“中国特色”的东西,并不是从中国引进的,而是美籍华人自己发明的。饼干中空,内藏一张小纸条,写一句俗语箴言之类的。打开我的小纸条,只见上面写的是: “你的个性青春而有激情,只是过分高傲。” 我怎么高傲了?我不满地想,又去看赵荣的,只见上面写着: “善待自己,人生才会美丽。” “这句话有点意思!”赵荣说。 我们付了帐,离开风味亭就分手了。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二、嗯,这就是生活 我赶回住所。门口放鞋的架子旁边有三封我的信,一封兜售信用卡,一封要电话费,还有一封来自学校的财政办公室。 亲爱的同学: 在完善学校的工资制度,也就是说把工资单改为计算机控制的过程中,出了一些问题。我们财政办公室正竭力解决这些问题……经过核算,您夏天的工资发多了。请写一张一千三百零七美元的支票付给哈佛大学。 我把信往屋里随便一扔,倒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另外一个室友出去了,只有彼得罗夫开着房门,坐在书桌旁。彼得罗夫是俄罗斯人,个子高,身体壮,瘦长的脸,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喜欢穿整齐的外套和黑皮鞋。他是五年级学生,马上要毕业。每天在系里都能看见他坐在students lounge门口处的那台计算机旁,心无旁鹜地写博士论文。彼得罗夫当助教很认真。跟学生讲解时,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礼貌一点的学生问问题,常说:“这可能是个愚蠢的问题,请别介意。”他就一字一顿地回答:“没有愚蠢的问题,只可能有愚蠢的答案。” 不过,私下彼得罗夫有不少牢骚。他抱怨学生笨得要命,一个小概念要解释好多遍,而且动不动就问同样的问题,愚蠢的问题!他还抱怨钱不够用。刚来时,助教的工资低,波士顿的房租却正好开始猛涨,每个月的工资除了付房租只够吃饭。 “但你是个者,”他的导师,一个加拿大人,有时开玩笑说,“你应该习惯没有金钱的生活。” 听到这话,彼得罗夫脸色黯淡,但也不急于表明自己是不是者。有一次听他讲,俄罗斯刚搞资本主义的时候,人们都兴高采烈,展望未来;如今倒有不少人怀念过去。 彼得罗夫的嗜好之一是吃甜食。助教们有时能去餐馆吃顿饭,学校付钱。如果彼得罗夫在场,点菜时总有人开玩笑:“不知今天有什么好甜点……真馋,馋得要命……太好吃了……” 彼得罗夫毫不介意,自在地点一份喜欢的甜点,慢慢吃。 今天彼得罗夫神色挺轻松,看我回来,就敲了敲门,问我要不要吃糖——他的一个朋友从瑞士回来,带了几盒巧克力糖。 “谢谢,”我接过彼得罗夫递来的糖,叹了口气,“you made my day(要不是你,这一天算是白过了)。” 糖纸上画着些丰满的女郎,令人联想起屠格涅夫或托尔斯泰小说里的少女。糖的外面有层巧克力壳,裹着黏稠的椰子奶。 “改了太多的作业?写了太多的论文?学生和教授都找麻烦?”彼得罗夫问。 他每问一下我就点一下头。他怜悯地看着我:“嗯,这就是生活。再见。” 听他的口气,我知道他又要去写博士论文了。 我走进洗澡间,边洗澡边想着要给家里打电话,要洗衣服,要交电话费……都别忘了。然后我一直改论文,晚上十一点,终于告一段落。这时另一个室友回来了。此人是中国人,叫萧斌,三年级学生,性子豪爽。他什么样的运动都喜欢,房间里乒乓球拍、羽毛球拍、网球拍、哑铃、象棋、军棋应有尽有。不过他最喜欢抱怨哈佛小气,还给哈佛起外号叫“哈扒皮”——九月份开学,七月底就催你交学费;助教的工资还没发,就有校友会的信如雪片般飞来,每封信都热情地问你打算给母校捐多少钱——五千还是二十万。 “萧斌,你从体育馆回来吗?”我问。 “哪里,从办公室回来的,”萧斌恼火地说,“不知谁在系里的服务器上运行一个很大的程序,服务器刚刚出了问题,我的程序也报废了——已经运行了两天!这个破服务器,天天出问题!” “应该给山姆打电话,叫他赶快把服务器恢复过来。” “昨天他说他的手机刚刚坏了,只能收email——”萧斌说,“sprint手机质量真够差的,小明你千万别买。” 山姆是系里的计算机系统管理员。我上学期在系里见过一次,他正在厨房仔细地洗咖啡勺;这学期也见过一次,他正在students lounge那个鱼缸旁边扔面包屑喂金鱼。 “我给他发过email了,”彼得罗夫从房间走出来说,“只是他有时几天都不检查email,没办法。” “我不信,咱们就不能另找个负责点的系统管理员嘛!”萧斌在客厅打开电视。 “换过几个人,山姆算是好的了,”彼得罗夫说。 接着萧斌又抱怨,说电视上尽是广告,要不就是粗制滥造的动作片和脱口秀。大家没心思再读书了,干脆坐在客厅瞎聊。 “a教授和s教授好像有什么过节,从来不大说话,”萧斌说。 a教授是萧斌的导师,英国人,须发全白,讲课的声音极小。通常他课上没几个学生。a教授和s教授的隔膜是近年的事。据说二十年前,两人还合作文。s教授那时没什么影响,鼓捣出篇论文来必定先给a教授看,请他提意见。他还自称是a教授的门徒,单独发表论文时要向a教授致谢。a教授对s教授则大加鼓励,称赞他是罕见的精力旺盛的研究者。 “可能他们的研究方向有了分歧,”我说,“所以不再合作论文了。” “哪里,”彼得罗夫说,“他们的研究方向算是接近的了。” 彼得罗夫认为两位教授是竞争对手,闹翻了。学术界跟政界、商界是一样的,大家斗来斗去,不得安宁。比方说,c大学政治系,每隔几年因为系内斗争,一半教授集体辞职。学生们可倒霉了——有人专门看准一个导师去的c大学,结果一下子导师就没了…… “导师之间的斗争,学生也经常卷进去,”萧斌说,“s教授的一个学生还在一篇论文里宣称a教授的研究方向是死胡同。学生们也都不选a教授当导师,纷纷选s教授。” “我不明白为什么学生不喜欢a教授的课,”我说,“s教授虽然两眼放光,其实根本不在乎本科生学得是好是坏;a教授挺关心本科生的,他们却都不喜欢他。” “a教授讲课东拉西扯,谁听得懂!”萧斌说。 “这是个讲课风格问题,”彼得罗夫说,“两人都很难懂。” “看他们彼此不理不睬,我真是如履薄冰,怕我过分巴结a教授,s教授会不高兴。要是s教授对我有什么不满,毕业时麻烦就来了!”萧斌说。 “没办法,你最好两个都巴结一下。” 他们说得我心里发慌。s教授是我的导师,可到目前为止,我只顾躲着他,从来没主动去巴结。我皱着眉问两位室友:“我还不太会巴结人,以后怎么办?” 两人沉默了片刻。彼得罗夫笑笑说:“小明你担心什么?你的研究做得这么好,所有的大学都会要你的,导师的推荐信倒无所谓。巴结导师,不就是指望他能写封好推荐信,帮你找个好工作吗?” “是啊,小明,”萧斌说,“你的日子还长呢,想那么多干什么?” 他们也只能安慰安慰我——巴结人的艺术可不容易学,我哪能不担心?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三、无家可归的人 我在人际关系方面的学问不足,只好拼命学习,争取早点出成果。学习累,第二学年尤其累,因为学年底有博士生资格考试。因为没时间,我很少去widener图书馆,也不常去燕京图书馆看中文书。去查尔斯河边散步更成了一种奢侈……其实我想去,也不是完全没时间。可精神上有压力,总想着功课和研究,去河边散步也无心享受蓝天、白云、绿草、清水的浪漫,就干脆不去了。 和爱丽丝在一起,是我唯一的快乐。爱丽丝不住r hall了,改住p hall,我常去宿舍看她。我们的关系进入了平稳阶段——见面嘘寒问暖,一起散步、看书,特殊的日子送点小礼物。 但我们的感情再也不像我初次吻她时那么热烈了。上学期出了和方晴的那件事之后,我见到爱丽丝总是内疚。时间久了,内疚逐渐少了,但还在心里,抹也抹不掉。有一回爱丽丝跟我有点摩擦,话里话外又把我和方晴的事搬出来,弄得我浑身难受。后来她不再提了。可我依旧怕她。 爱丽丝跟我和好的时候,曾说过要“自由地和别的男人约会”。我虽然没见她和别的男人约会,还是不舒服。我小心翼翼地陪着她。她逛商店我帮她提衣服;她念书烦了,我在她身边坐一会儿,握着她的手安慰她,或者剥个橙子给她吃。 一天我去宿舍找爱丽丝,快到她门口时,突然听见屋里一个男人的声音:“爱丽丝,你真漂亮。” “谢谢。” “我不明白。爱丽丝,为什么你对那个中国小男孩那么在乎?他只是个孩子……看来你对我这样成熟而有经验的男人不感兴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能约你出去吃饭吗?” 我停在门口。“中国小男孩”几个字带着歧视,听着格外刺耳。爱丽丝好像在沉默。 “好啊!”她说。 我赶忙走开。一会儿,爱丽丝和那男人出了门。她没看见我。 我感到疲倦,勉强走回办公室,呆坐在桌前。我没有权力埋怨爱丽丝——这些都是我的错。可嫉妒照样折磨我。我想象爱丽丝和那男人手挽手走在街上,他们一起吃饭,然后他向爱丽丝求欢,要吻她。爱丽丝答应了。那男人得寸进尺——他粗壮的手揉捏着爱丽丝白嫩的胳膊……天哪,他会不会强暴爱丽丝?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爱丽丝忽然走了进来,穿得整齐又漂亮。她没事,我心想。 “怎么了,小明?你的脸色很难看。” 心砰砰直跳。我深呼了一口气,问她:“你吃过晚饭了?肯定是一顿愉快的晚餐。” 爱丽丝讽刺地瞥了我一眼,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说:“是啊,非常愉快的晚餐!你气喘吁吁干什么?” 我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只是喘气。爱丽丝盯着我,目光里渐渐有了喜悦: “我刚和一个男人约会——他是个白痴。看来你还是不错的。” 然后她一笑,拍了拍我的头。我更嫉妒了,但终于没说什么。爱丽丝说:“难得今晚有空,我还不想回宿舍,你想不想陪我喝杯咖啡?” 说完她站起身,亲了我一下,拉起我的手往外走。 哈佛广场上照旧是喧闹的车辆和人流。今天没有业余乐队的演奏,地铁站出口散坐着一群奇装异服的人。一家商店门口站着一个无家可归者。他眼眶深陷,表情呆滞,胸前挂着块硬纸板,上面写着:“无家可归。四个孩子的父亲。请帮忙。”行人经过,他就抖一抖手里拿的百事可乐纸杯,里面的硬币当当响。 爱丽丝叹了口气说:“不错,你是个好男孩。好男人太少见了。” 她看我的目光那么柔和;我的嫉妒全没了。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心里暖融融的。 “但你只是个男孩,谁知你将来会怎样?说不定就变了,跟别人一样。” 我们都笑了起来。这时一个高个子黑人从面前经过,手捧一叠报纸。他在卖“零钱报”(慈善机构办的报纸,意在帮无家可归者赚点食品钱)。有人走近,他就大声问好,说:“多么美丽的女士”、“年轻人”,或者“尊敬的先生”。即使别人不买报纸,他也礼貌地说:“再见,祝您晚安。” “您好,多么可爱的女士!”他对我们说,“年轻人,您有一位美丽的女朋友!” 我付了一块钱,爱丽丝接过一份报纸。她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小明,我总担心你长大了就变坏了。男人长大后没几个负责任的,总喜欢把生活的担子扔给女人。” 听见“负责任”几个字,我低下头,想起自己和方晴的事。爱丽丝是在教育我。 接着爱丽丝说起她妈妈认识的一个女人。她四十多岁,嫁给了一个售货员,有两个儿子。丈夫原先没失业,她还得做各种工作——餐馆服务员、清洁工、超市职员等等;现在丈夫失业了,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干。两个儿子也不省事。其中一个当小偷,进了监狱;另一个念高中,因为数学不好,没法毕业,也找不到工作。 “也就是说,家里的一切全靠她,”爱丽丝说,“幸亏她丈夫不酗酒,不然我都不敢想象她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爱丽丝,”我插话说,“我对不起你。但请你相信,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一定承担我的义务。” “你别急呀——我只是有点担心。不过现在失业的人真多。” “不如中国的多,”我一笑,“中国流行下岗。” “失业麻烦极了!”爱丽丝脸色仍然严肃,“比方说,哈佛广场上有很多无家可归者,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无家可归吗?” 我用心听着。 “有人是因为吸毒或酗酒,也有人本来有工作,经济萧条的时候失业了,没钱交房租,就被赶了出来。” “如果不是吸毒或酗酒,只是失业,他们能再找到工作吗?” “找工作要面试,公司再跟你联系——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公司怎么找他们?所以一旦无家可归,他们就很难再找到工作。没有工作,没钱租房子,就继续无家可归——这是个恶性循环。” “存款呢?如果有存款,就能先支持一段日子。” “存款不顶事。再说我们美国人通常没有存钱的习惯,买房子都是先住着再慢慢付钱。” “那么他们无家可归之后一般住哪儿呢?” “有的慈善机构为他们提供临时住处。不过这不是固定住所,一早他们会被赶出来,只好整天四处游荡。” 爱丽丝的话让人沮丧。我们喝完咖啡往回走,又碰见那个卖零钱报的人。出于礼貌,我展开报纸读了起来。报纸上有一些无家可归者写的诗。 “啊,上帝!幸运的先生——多么美丽的妻子!祝您晚安!”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四、卡拉和雪莉 跟爱丽丝约会一多,跟中国同学的来往就少了。爱丽丝跟着我参加中国人的聚会,一群人中,她经常是唯一的美国人。中国人聚在一起一般说汉语。(丁宜圆和徐国强还很客气,爱丽丝在场时,他们说英语。)爱丽丝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所以一言不发。有人说笑话,大家都笑,她也随着笑笑。一次爱丽丝坐在两个中国人之间,那两个人扭头用汉语交谈,她挺直身子,手叠放在膝盖上。我明白她的尴尬:那两个人对视,爱丽丝的感觉却是他们都盯着自己,仿佛她阻碍了他们的交流。 我只好坐在爱丽丝身边,给她翻译周围人说的话。可聚会上的闲话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有时一个人兴致勃勃地讲一个并不好玩的笑话,爱丽丝问我他在讲什么,我勉强翻译几句,自己也觉得索然无味。还有一次,我和爱丽丝参加中国学生组织的野餐,人们聚在一棵大树下表演节目。有人朗诵了他创作的一篇散文。这文章堆满了形容词,句句煽情,朗诵者的声音又富有磁性,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爱丽丝追问我文章的大意是什么,我急着小声说:“没什么大意,通篇都是瞎说。” 一场聚会下来,爱丽丝和我都累得慌。真是荒唐,我们本来好好的,干吗找这个罪受? 有时也随爱丽丝参加美国人的聚会。这些聚会通常是在一个大房间里,桌上摆几大盘子甜饼、水果,几瓶柠檬水、橘子汁,人们各自拿盘子取些东西吃,三三两两聚着聊天。聊天的内容很宽泛——政治、体育、昨晚的动画片、电影明星。大家尽量显得诙谐风趣,偶尔也谈些有意思的东西。不久,我也变得“幽默风趣”,能跟他们谈笑风生。 不过,人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对别人的生活没兴趣,也极少谈起自己的生活。就算提到了也只是浮在表面上,无非是最近忙什么,闲了去过哪里等等。如果有大事难以决定,只怕没人会跟一个聚会上碰到的朋友吐露心声。爱丽丝认识许多人,绝大多数只是见面随便聊聊的交情。 “爱丽丝,”有一次我问她,“美国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你跟我讲讲。” “瞧你问的问题!生活不就是生活吗?” “人们天天都干些什么?” “干些什么?工作。” “工作烦了呢?” “工作烦了看电视——体育比赛、情景喜剧、真人真事秀。” “还有呢?” “不看电视就去舞会、买东西、看电影、读闲书,有钱的去旅游。” 我想了想说:“这样说来,生活挺无聊的。” “生活到哪儿都一样。法国人说的:‘生活是一片劳碌和痛苦,中间撒了几点希望和欢乐。’” 爱丽丝注意到我对聚会没兴趣,也不勉强。我们时常单独相处。印象里我的生活空间一下子缩小了,却更有意思。我们在路上走,碰见一只猫懒散地躺在几片落叶之间,爱丽丝就向猫招招手说:“你好,杰克。” 我问:“你怎么知道他叫杰克?而且她可能是母猫,不是公猫。” “我只是觉得他的名字应该是杰克。” 这时猫迷糊地睁开眼,看了看我们。爱丽丝叹道:“可怜的杰克!现在它还睡得好好的,等到了冬天它就受苦了。” “冬天怎么了?它们不回屋里睡吗?” “它们傻。它们喜欢睡在车盖上——车刚停下来,车盖是热的,它们就美滋滋地睡着了。等到了半夜,下了霜,车盖比什么都冷,它们就都冻醒了,你说可不可怜?” 爱丽丝接着学了几声猫叫,逗杰克玩。她学得很像,杰克也叫了一声,算是回应。我也学了几声,杰克转过身,慢慢走开,理都不理我。 感恩节,爱丽丝的两个最好的朋友来波士顿玩,我也作陪。爱丽丝的这两个朋友从小跟她认识,一块儿长大,又上了同一所大学。其中一个叫卡拉,戴黑框眼镜,在计算机公司干活;另一个叫雪莉,做心理学咨询。雪莉是混血儿,父亲是美国人,母亲是韩国人。卡拉和雪莉都比爱丽丝大,很会欺负她。据爱丽丝说,她们三人逛街常常迷路——卡拉和雪莉的方向感不如爱丽丝,却从不听她的意见,一意孤行。 每逢圣诞节和生日,三个人就相互送礼。多年以前,雪莉给爱丽丝的圣诞礼物是nut cracker(坚果钳),做成木偶样子,面相各异,但都留着胡子,张开大口(等着胡桃落进来粉身碎骨)。如今她爱给爱丽丝买书,其中一本名叫《50种紧急情况下的逃生术》——书中的紧急情况在现实生活中都绝对不可能发生。卡拉总是送给爱丽丝化妆品或衣服的礼品券。 卡拉送礼务实,说话却愤世嫉俗。那天我们聚在p hall的lounge,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很多频道在谈感恩节——火鸡、玉米、苹果馅饼等等。爱丽丝和雪莉正讨论吃什么饭好,卡拉突然说:“是啊,感恩节,长周末,火鸡,玉米。咱们抢了印第安人的土地,把他们快杀光了,然后说‘感谢上帝给我们的食物!’” 过了一会儿,一个频道播放公益广告,鼓舞人们向某慈善机构捐钱,资助非洲饥饿的儿童。卡拉 又长吁短叹:“这些开明的绅士们!只知道号召别人捐钱。他们干吗不把自己的存款数额公布一下?” 爱丽丝和雪莉倒不在乎。雪莉仿佛听卡拉说烦了,提议道:“咱们去唐人街买kimchee吧?” 爱丽丝和卡拉都摇头。kimchee是韩国泡菜,我喜欢吃,所以大力赞成。看我感兴趣,雪莉又介绍说kimchee其实是中国人发明的,源于山东,孔夫子还吃过呢! 我笑道:“这不足为奇,许多东西都是中国人发明的。” “是啊,” 雪莉说,“不过我妈妈说中国人只是发明东西,我们韩国人改善它们——kimchee和方便面都是例子。” 雪莉以亚洲人和kimchee为荣。她又说她们小时候,爱丽丝和卡拉一见到她妈妈就不停地问关于韩国、中国、日本的事。 “但她们根本不喜欢吃kimchee。她们是美国人,怎么会理解亚洲人?我们有亚洲血统的人都喜欢吃kimchee!” 雪莉不满地说。 “是啊,”我点头说,“豆腐也是一样——那么好吃,美国人倒不喜欢,真是难以置信。” 爱丽丝和卡拉都说:“我们不是不愿意买宝贵的kimchee,只是刚来一场寒潮,外面冻死了,干吗要跑去唐人街?” 我和雪莉只管竭力鼓动,说买些东西自己做饭,又美味又有成就感。最后卡拉和爱丽丝都动了心。 于是大家去唐人街。出了p hall大门,一阵风吹得人呼吸困难,脸上立刻麻了半边。女士们赶忙把羊毛大氅和羽绒服的帽兜套到头上。我自告奋勇,帮她们拿随身的小提包。等到了唐人街的超市,买了kimchee和蔬菜、肉食,再出门一看,风更猛了,正卷下一场鹅毛大雪。四个人面面相觑,最后爱丽丝说:“要不在唐人街吃饭吧。宿舍那么远,肚子又饿了,麻烦透顶。” “爱丽丝你不是喜欢冬天吗?一场零星小雪,就怕成这样了。咱们在雪里走走多好。” 说这话讽刺爱丽丝的时候,卡拉自己也在风中抖抖索索。 最终我们在唐人街找了一家餐馆。几样菜中,除了烤鸭,要算上雪莉买的kimchee——这顿饭还挺丰盛。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五、吃饭,吃饭 学校规定,研究生——一年级除外——如果住宿舍,就得在dudley house吃饭。据说研究生院一直为学生的伙食操心,不断更换dudley house的厨师,甚至让大家吃龙虾,虽然每学期只有一次。去那里吃饭的另一个重要理由是能和同学交流。大家都交流什么呢?我跟着爱丽丝去吃过几次。有人抱怨饭菜难吃,价钱却跟餐馆一样贵;也有人抱怨功课重;还有人说教授的闲话。 有时,爱丽丝和我在dudley house能碰见徐国强和丁宜圆——他们仍旧住宿舍,徐国强住p hall,丁宜圆住c hall。问好之后,大家取了食品,围坐在一张大桌子旁,边吃边聊。 那时丁宜圆常提起学车的事。她虽然还没买车,却觉得学开车有好处,以后总用得着,因此暑假就开始学,又多亏徐国强指点,进步很快。她的计划,等完全学会了,还可以教教赵荣。爱丽丝一听忙说:“千万别教他开车——学车有时很烦人,教的人和学的人容易生矛盾……” “哪里,”丁宜圆说,“徐国强特别耐心,根本没矛盾。” “夫妻或男女朋友就不同了——听说有人因为教开车,两个人吵架,最后离婚了呢!” 徐国强对爱丽丝的理论不置可否,只称赞赵荣和丁宜圆:“你们两口子还挺恩爱的。” 徐国强这时打算在国内相亲,等圣诞节放假回国和女方见面。女方是他父亲的同事介绍的,他还不认识,只见过照片。一起在dudley house吃饭时,徐国强通告了这个消息,大家都祝贺他,唯愿这门亲事能够中意。 “还是认识的人好,”我插话道,“细水长流感情深。” 爱丽丝和丁宜圆都瞟了我一眼,那意思是:“你乱发表什么意见?” “我觉得感情还是随缘好,”丁宜圆说,“光计较性格、人品、地位,到最后成了买卖商品了。” 徐国强从碟子里叉起一小块牛肉吃了,叹道:“丁宜圆你样样实际,只是在感情方面太浪漫。我不在乎性格、人品、地位,也不在乎感情,只希望她负点责任,不脚踏两只船就够了。” 大家闷闷不乐。看我吃完了一盘子,爱丽丝忽然说:“小明真能吃。”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徐国强说,“中国有句俗话:‘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爱丽丝笑着对我说:“小明,记不记得?几个月前,你在印度餐馆吃自助餐,连吃了三大盘子,外加一碟子甜点,最后走都走不动……” “小明别的方面不图实惠,”丁宜圆说,“只在这方面讲究,花钱一定要花得值。” “我看他是炫耀自己特别能吃,”爱丽丝说,“最后……” “唉,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哪有心思管这些,”我哀求说,“爱丽丝,你就别再提了吧。” 爱丽丝住了口,丁宜圆倒来了兴趣,还在问:“最后呢?” “是啊,”徐国强也笑着问,“小明不会又吃了一盘子吧?” 爱丽丝忍不住说:“最后我们付了钱,要离开了,他却坐着不动,只看着我。我问:‘你怎么了?’他说——” “哎呀,爱丽丝你何必说呢……” 爱丽丝更来劲了:“他说:‘我吃得太饱,走不动,你扶我一下。’我就扶他出去了,在肯尼迪公园的一张长椅上坐着歇了半个小时,然后慢慢走回去。他还摸着肚子说:‘我确实能吃吧?’” 众人都笑。 “分明是我们打赌,”我气了,“爱丽丝你硬说我不能吃三大盘,结果呢?不过我们说这个干什么,都是大人了。吃饭,吃饭。” 笑声中,一个高高壮壮的女生突然在离我们不远处重重坐下,大声抱怨:“上帝呀,全身都软了!今天累得快晕过去了!” 她是中国人,长脸,长相一般,说话摇头晃脑。 旁边桌上立刻有人响应: “上帝呀,真希望放假!” “博士生没个休息的时候!” “真希望有人能帮帮我做那些讨厌的作业!”女生又说。这时一个男人大步走过来,微笑着感叹说:“上帝呀,邓辉你今天真漂亮!” 这男人三十多岁,中等个子,瘦脸,留连腮胡子。 “真的吗?”邓辉眼睛一亮,悠悠伸出一只手。那男人抓着她的手,捏了一下,挨着她坐下。两个人边吃边凑在一处聊天。邓辉一直大声抱怨,那男人的声音则很小。 这两个人有点奇怪。邓辉脸色枯黄,眼眶外围着两个黑圈,很难说“真漂亮”;那男人的眼睛则闪着一种琢磨不定的光。有意思的是丁宜圆和徐国强都怜悯地看了邓辉一眼,然后埋头吃饭。看他们的神色,仿佛与邓辉颇熟,却不大愿意和她来往。 半小时后,邓辉和那男人吃完饭走了,我忍不住问:“你们认识刚才那个女孩吗?” “她也住p hall,”爱丽丝说,“和我在同一层楼。” “怪不得这么眼熟,我好像在你们宿舍见过她。” “这女孩挺可怜的……”徐国强叹了口气。正说着,一个男生忽然走到丁宜圆身边,大家都和他打招呼。此人叫钱峰,小个子,圆脸,小眼睛,我原先在dudley house见过。他喜欢谈股市:最好的办法是分散投资和长线投资。直白地说,就是不能只买一只股票——如果只买一只,一下子跌了,或者说碰到了熊市,怎么办?所以要买很多,等很长一段时间再出手。一只股票有升有降,风险大;很多只股票一平均,根据统计规律,风险就小。而且股票长远看来都是升值的,所以只要分散投资,肯定能赚钱…… 寒暄了几句,钱峰问丁宜圆对金融方面的数学有没有兴趣。丁宜圆说a系确实有人研究股票市场,但现在股市动荡大,好像不是买股票的最佳时机——不然她也想买一点。 “不买就对了,”钱峰懊恼地一拍大腿,“两年前我看股市红火,买了不少,如今都跌得一塌糊涂,真惨。丁宜圆,我们都是很实际的人。你千万跟我通个消息——如果有好的数学模型或统计模型能预测股市走向,帮我赚回这笔钱,我感激不尽。” 接着钱峰谈了几句投资策略,起身去了别处。 吃完饭,爱丽丝和丁宜圆一人拿了两个大桔子放进上衣口袋,边说笑边往外走。两人本来纤细的腰肢给撑得圆鼓鼓的。我笑道:“吃完了还要兜着走——你们都是很实际的人。” “这有什么,”爱丽丝说,“大家都兜着走。不过是一两个桔子,门口值班的人都不管这些。” “你又来了,”丁宜圆不满地说,“就知道说我实际……有人比我还实际!去年我们宿舍有个家伙天天从dudley house偷吃的。我们在这里一天吃一顿,他一天吃三顿。” “那是怎么回事?” “他总是背个大背包来dudley house吃饭,然后把里面塞得满满的——有一次我还亲眼看见他把两个塑料饭盒往背包里装。”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六、到家就好了 此后我去p hall找爱丽丝,时而能遇到在dudley house见过的邓辉。一次她坐在lounge,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化妆盒,对着照镜子;一次她在厨房炒完菜,端着盘子回自己屋。 还有一次我从她门口经过,不经意看见那个瘦脸男人在屋里和她一起吃饭。邓辉依旧大声说笑。走到lounge,徐国强正端着杯咖啡看报纸,我坐下来跟他聊了几句。此时已经入冬,窗外一片肃杀景象。 “徐国强,上次看你在厨房教邓辉炒菜,有时间也教我一手。” “当然。不过你有女朋友,干吗不让她做点美国菜?” 徐国强在取笑我。这儿谁都清楚美国菜有多么难吃。 “你好像跟邓辉挺熟的,”我笑笑说。 徐国强摇了摇头:“这个女生前年来的。那时我去飞机场接新生,就认识她了。刚来的时候,她碰到件小事就要别人帮忙,有时挺烦人的……” 虽然烦人,徐国强肯定照样帮她,我心想。 “没料到她刚来几个月,就跟男朋友分手了。那天r hall地下室有个聚会,中国人一起喝酒看电影——一个武打片。电影正放着,突然有人哭起来了——原来就是她。两三个人赶忙把她领到另一间屋里,问她怎么回事,问了半天才明白是失恋了。她昨天晚上跟国内的男朋友打电话,人家直截了当地说不要她了。” “她男朋友也不说什么理由?”我问。 “有什么理由好讲?说分手就分手,”徐国强声音有点抖,“大概是另有新欢。这年头你跟别人讲真情,人家不稀罕……然后她整天很消沉,有一次碰到我还说:‘我一个弱女子,他为什么那么对我!’接着又哭了,怎么劝都不行,旁边的人看着还以为我欺负她了。” “她那个男朋友心眼可真坏。后来仔细一问才知道,她刚来时,她男朋友还说要考托福和gre,准备也申请出国;又说考试要钱,他还想买个笔记本电脑,也要钱,就要她寄。” “她就寄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有一次好像听她说,不寄钱人家到不了美国,只好跟她分手,她就寄了。现在还是分手了,人家也不还她钱。” “这么可恶的男人!”我皱着眉说。 “她自己也不争!我劝她理直气壮地把钱要回来,她直哭,说‘算了,算了’。哭过以后又抱怨,说‘他一直说喜欢我,为什么突然不要我了呢?’我还劝她:‘你太单纯了,怎么能那么轻易相信别人!’(徐国强一声苦笑。)当时我还没想到自己也是一样的。” 沉默了一会儿,徐国强继续说:“她现在这个男朋友我看也不怎么样——他叫威廉。那次我跟他聊了两句,他看人眼睛直打转。我问他是哪个系的,他说是化学系的;过了两天碰见他和另一个人聊天,他又说自己是肯尼迪政府学院的。这人也小气。有一次我带他们去买东西,兜里没零钱,向他借了五十美分——停车好用。结果第二天看见他,他寒暄了两句就跟我要钱……” “你应该向他要汽油费!”我说,“分明是你好心带他们去买东西!” “当时我觉得很不对劲,找了个机会劝邓辉,说这个男人可能有问题,叫她小心,她也不听。” “她怎么这样?” “看她的样子,好像不太信任我。” 这时邓辉说笑着和威廉走过来。我们住了口,勉强跟他们打了招呼。威廉转头对邓辉说: “我特别喜欢你的发型——我认为这种发型最能体现东方美……” 两个人走了之后,我心里不畅快。徐国强说:“小明你低着头干什么?人家的事,外人没法管,劝也劝了,也只能这样了。” “徐国强,”我冲动地说,“你回去相亲,可千万看准了,找个可靠的人!” 此后我没注意过邓辉。整个学年,研究、论文、考试像山一样压在我肩上。第一学期将尽,我和爱丽丝也不在宿舍见面了,改在图书馆约会,我们一起看书。我对爱丽丝又怕又爱。我怕惹她生气,离开她我又形单影只。看书时,我数着页数,心里想:再看五页,我就大胆亲她一下。看完第五页,我抬起头,发现她正专心看书,又不忍打扰她。 有一次我把邓辉的故事讲给爱丽丝听——只讲了国内的男朋友骗她的事,省去了威廉。爱丽丝说:“我早跟你说过,看人要冷静,不能轻信别人。” “我有时挺担心——你这么天真,会不会有人起歹心骗你?” 爱丽丝笑道:“骗我?老实说,我不认为有人能这样骗得了我。” “我也知道,你表面上孩子气,心里其实很谨慎,凡事都有个计划,三思而行,从不冲动……可我还是有些担心。” “孩子气?”爱丽丝脸色一沉,“我怎么孩子气了?你说话不讲道理。” 第二学期开始,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这年冬天特别长,雪一场接一场。一天晚上,我无力地坐在公共汽车里,脑子空空的。忙了一整天后,唯一想的事就是回家好好睡一觉。车内人们也都疲惫不堪,一言不发。突然,前面有人用汉语大声问:“这车是去哪儿的?这车是去哪儿的?” 声音有点熟。仔细一看,我吓了一跳——是邓辉在问她身边的一个中国女孩。邓辉完全变了。她控着身子坐着,却高仰着头,脸上冻结着一种痴呆而痛苦的表情。 “这是某某路公共汽车,往我家里去的,”她旁边的女孩说,“到家就好了。” 片刻,她们下了车,淹没在风雪当中。 过了一星期,我在宿舍碰见徐国强,他丧气地告诉我说邓辉好像受了什么刺激,精神失常了。 “那个威廉!”徐国强摇着头说,“原来他根本不是学生——只是在心理系的一个实验室临时做点事,竟然冒充学生来宿舍骗人!” “他欺负邓辉了?” “谁知道!他干完活,人已经走了。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没有证据,何况是邓辉自己喜欢他。” “邓辉呢?她现在在哪儿?” “精神病医生说她的情况很稳定。她系里前两天刚把她送上飞机。” “送上飞机?去哪里?” “回国。她银行还存了点钱,就买了机票。”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七、考完了要睡一整天 春天到了。一个沉闷的午后,我在办公室啃了大半天书,头昏脑胀。博士生资格考试渐渐逼近,天天复习备考,拖到后来,我一连几天处于亢奋状态,特别累,又睡不着。 我走到students lounge,那里坐着两个人。一个叫大卫,和我一样是二年级学生;另一个是萧斌,去年刚通过资格考试。萧斌手里拿着一杯茶,坐在一张旧沙发上。大卫坐在计算机旁边,有时问萧斌一两句话,有时看着屏幕。 大卫最仔细,是唯一上课做笔记的二年级学生。近来他见到高年级学生,常向他们套问资格考试的信息:这本书哪些部分会考;考题跟往年会不会很类似;他还不太会用matlab(一种工程计算软件),会不会对考试不利……高年级学生的回答总是宽泛而含糊:什么都有可能考;可能很难,也可能很简单,要看考题是哪位教授出的;总之说不准,考题的走向不定,必须全面准备。 “其实没什么,”萧斌说,“考完了你就知道了,要通过根本不难。实在不行,跟导师关系搞好一点,再考一次也不算什么。很多人都是第二次才通过的。” 接着萧斌说起他s系的一个朋友——他们的资格考试才叫累!一共要考两天,第一天还不算什么,五个小时的理论题;第二天是数据分析,听他说要自己编程序运算,然后写好报告整整齐齐交上去。整整十个小时做数据分析!他还嫌时间不够。那天早上,他接过题目,冲进科学中心的地下室,在计算机前一坐就是十个小时,眼睛盯着屏幕。他妻子给他买了个三明治,想让他中午吃点。三明治送到嘴边,他只摇头,手不停地在键盘上打字…… “他不吃不喝做了十个小时?”大卫问。 “可不是!”萧斌说得起劲,“最后他从计算机房出来,连走路都要老婆扶着;碰到熟人也顾不上打招呼。但他总算通过了。说实在的,咱们系还算好的呢。记得我们考完了以后都聚在一起狂欢,大口喝酒……” 萧斌当然记得考前担惊受怕的滋味。然而这种滋味早就平淡了、模糊了,他不那么把它当回事,甚至还觉得它挺好玩。 “真希望那一天早点来,”我叹道,“早来早完事。” 我在一台计算机旁坐下,检查了email。其中一封是爱丽丝写的。 亲爱的小明: 注意身体,别累坏了。 对了,tes cheveux sont crepus(你的短头发毛茸茸的)。 爱你的爱丽丝 爱丽丝想我了。 这时丁宜圆忽然走进students lounge,捂着脸不停地打喷嚏。我把桌上的纸巾递给她问:“丁宜圆,你感冒了?” “过敏了!”丁宜圆愁眉苦脸地说。她眼皮都肿得快睁不开了,看上去像个胖娃娃。 我忍不住一笑,往外走。丁宜圆还在说:“别人都是第三年才过敏,我才来两年,怎么就过敏成这样了!” “你的免疫系统太强了,”大卫说。 “今天去看医生,他正说‘你过敏真严重’,我就打了个喷嚏,差点喷了他一脸……” 我想去p hall看看爱丽丝。走到maxwell dworkin,我突然记起好久没见赵荣了,就溜进了他的办公室。 这是间颇大的办公室,天花板很低,雪白的墙上没多少装饰。灰白的板壁把房间隔成几个格子,每个格子里摆着一张大桌子,桌上有一两台电脑。其他格子空着,只有靠近墙角的一个里面有人——赵荣正埋头看一本厚书。他的电脑闲着,屏幕保护程序显示出一个色彩斑斓的图形——是一圈一圈的同心圆,在不断扩展。 “哎呀,小明!好久不见了!”赵荣抬头看见我,满面笑容,招手让我坐下,“你小子倒清闲,有空来我这里玩。” “赵荣,你脸色不大好,近来很忙?” “忙?谁不忙?都忙。忙得要命。你呢?” “也忙。搞研究还有博士生资格考试……” “彼此彼此,”赵荣长叹一声,“等考完了,不管通过了没有,我都要躺在床上整整睡他一天!” 这时房门一声响,进来了一个高壮的男人。他是亚洲人,四十多岁,脸腮圆鼓,头发很黑,戴着副大眼镜。他环顾了房间四处,几步朝赵荣走过来。赵荣忙站起身,也顾不上介绍我,马上和他谈起了研究。我让到一边,有时听见他们的几句对话。 “赵荣,你这个新想法不错……不过前两天我在麻省理工学院碰见了t教授,他有个点子,我觉得更好……你好好读读他的论文……你的想法确实新颖,但付诸实现还为时尚早。你有时过分急躁,不考虑可行性……” “好,好。” “你原来那个项目可以先停下来,咱们商量一下,改一改……加州理工学院有人也在做这方面的研究。那天我去夏威夷开会,有个人的报告和我们做的几乎完全一样。” “看来我们只好放弃了——我们的研究还在起步阶段,人家都已经有报告了。” “不不,你不明白。他们的报告肯定也还在起步阶段,我们抓紧时间,还有机会赶上去。只要能抢先一步发表论文,成果就归我们……你可要好好干。” “好,好。” …… 这男人和赵荣谈了半个小时。最后他又嘱咐了一遍赵荣,叫他好好干,转身走了。赵荣吁了口气,坐下来。 “这是你的导师?”我问,“见到他你这么紧张。” “学生见导师不就是老鼠见了猫吗?”赵荣笑道,“大家还不都一样?” 我直点头。赵荣又说:“导师有时候真奇怪——我以为不错的想法,他觉得不怎么样;我以为很一般的想法,他倒拼命鼓励,说:‘这个点子不错,好好做!’有时他突然有了个主意,就叫我读一篇论文,我一看那论文——跟要做的研究什么关系都没有!” “有什么办法?”我叹道,“我的导师还好,叫我自己选课题,对什么感兴趣就研究什么。可实际上他有种种偏好,不合他的胃口,不论做得多么好,他都看不上眼。” “唉!你在他手下干活,还不得听他的?不过,咱们谈这些家伙干什么?等咱们当了教授,就没这些窝囊事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接着赵荣和我大谈别的闲话。我取笑他在丁宜圆面前的窘态,他取笑我在爱丽丝面前像个孩子。 “爱丽丝也比你大不了多少,你怎么尊敬她比尊敬导师还厉害?这算什么男子汉!” “成熟稳重才是男子汉!赵荣你就知道挑唆我跟爱丽丝闹矛盾。” “她叫你往东,你不敢往西——这叫成熟稳重?这叫百依百顺。” “我有主见——”我争辩道,“她也经常提醒我,说要有主见。我面子上听她的,心里其实权衡过了。” “我明白了,”赵荣大笑,“你左权衡、右权衡,最后还得听她的——这就是你的主见……” 过了一两个月,博士生资格考试开始了。用心准备了这么久,真正临考,我头脑反而不清醒了,接过考题时心里惴惴的。 考题却不难。几个小时过后,我交了卷,径直走上a系的顶楼,扶着栏杆四下眺望。我仍然兴奋,大风吹着我滚烫的脸。下面的公路上车流滚滚。从harvard yard忽然轻盈地飘过来一顶油纸伞。我冲进电梯,跑出大楼。爱丽丝从伞下看见我,惊喜地一笑。我们拥抱在一起。 “小明,我正要去找你。考得怎么样?咱们应该好好庆祝。” “考得还好。” “考得不好也没关系,”爱丽丝又仔细看了看我,轻敲了两下我的额头,“不过,我知道你肯定考得不错,虽然你的脑壳空空的。还装谦虚呢——瞧你脸上忍不住的笑!” 考试结果,爱丽丝和我ok,丁宜圆也通过了。赵荣没过,只好重考。 <span id=p></span>

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八、浪漫之夜 转眼我上三年级了。初冬的一天,刚下头一场大雪,窗外灰黑的树干静立在白雪中。我在办公室读书,才读了两页,肚子就饿了。我扔下书,想起昨天的晚餐——面条。不知从哪天起,我对做饭失去了兴趣;即使有空也不认真做饭,随便对付,早上吃麦片,晚上吃面条或通心粉。 记得住宿舍的时候,有个访问学者,每星期去一次唐人街,然后天天吃从那里买回的包子。问他为什么不做饭,他说他只在这里呆一个学期,随便对付对付就是了。于是他随便对付了一个学期。当时觉得他真荒唐,如今我也一样。 总吃面条哪儿行?营养不够,而且填不满肚子——吃完了马上就饿了……想到这些,我更饿了。这时爱丽丝打来了电话。 “小明,几天没见你了,还真有点想你。” “我也想你。” “咱们去哪儿玩玩吧?要不要陪我逛逛商店?” “这个——” “唉,什么时候我能找到一个不讨厌逛商店的男朋友……要不咱们一起吃顿饭?去中餐馆如何?” “好啊,好啊!餐馆。但哈佛广场附近没什么好餐馆。风味亭虽然不错,正宗的四川菜,可惜你又不喜欢吃辣的。” “是啊……我有了个主意。你知道,今天我的室友们都出去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爱丽丝也从p hall搬出来,和两个女孩到校外租了房子。 “我们共同度过一个浪漫之夜!”我打断爱丽丝说。 “对呀!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们去超市买点东西,一起做饭,再借个电影。我现在在学校,要不要到哈佛广场碰面?” “就是这样!我做几个正宗的中国菜,咱们好好吃一顿,吃饱了就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边喝酒边看电影……你不想喝酒?那么我们喝热巧克力也行。屋外虽然寒风呼号、冰天雪地,屋里却暖融融的。我马上来。” 半小时后,我和爱丽丝去一家超市买做饭的原料。想着即将到来的浪漫之夜,我兴奋不已。周围的人和事也显得异常有趣。超市里有个收银员在打电话。她是亚洲人,小个子,身边放着一个硕大无比的萝卜。 “对,是白色的萝卜……不知是什么品种……上面没标签,所以不清楚价钱。” 等我们提着三大袋子东西离开时,她还在打电话:“萝卜确实长着绿色的叶子……问过两个人,都不知是什么品种……” 接着我们去hilles图书馆借了个电影——意大利片,《甜蜜的生活》。爱丽丝看上去挺累的,可她兴致很高。出了图书馆,我们往她的住处走,路边看见一个法国化妆品商店,她还说有机会一定要去法国玩玩。 爱丽丝的住处快到了。前面是个十字路口,两个年轻女生手拉手并排走着。她们穿着同一式样的粉红羽绒服,金色的鬈发从羊毛帽子下漏出,松散地披在背后。然后她们往左拐,转过一棵小树,其中一个高个子女孩突然俯身吻了她的同伴,吻到了她的嘴唇。同伴微微踮起脚跟,冲动地配合着…… 我心里一跳,立刻意识到爱丽丝就在身边,她肯定注意到了我在看这对女孩。怎么办?应该把头转过来。但不能转得太快——爱丽丝太了解我了,转得太快她会察觉的……那两个女孩还在亲吻……她们分开了,两人都低头大笑。天哪,为什么偏偏碰到女孩和女孩!而且是和爱丽丝在一起的时候! 我装做若无其事地把头转了个方向。还好,爱丽丝继续走着,目不斜视。她突然说: “当心!这儿有棵大树,别撞上了。” “哪儿有树?”我连忙站住问。 “那边——” “那棵树离我们还有好远,”我迷惑地说。 “我知道。也知道你懂数学——那也没必要事事都精确呀!刚才不过提醒你一句。” 说着,爱丽丝笑了,伸手拧了一下我的耳朵。 过了一会儿,爱丽丝问我:“小明,你想过没有,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我沉默了。这个问题我一直回避着。刚来时,我没料到自己会恋爱,也没料到会有那么多事发生。当时的想法是“等学习和研究有了眉目再说”。现在一切都变了。 “你打算留在美国吗?” 我才到美国,对这里还不了解,哪能立刻决定呢?…… “我问你呢,你呆呆地在看什么?” 爱丽丝正盯着我,神色有点恼火。 “我正在想呢!”我赶忙说。 “我问了几遍,你像没听见一样,这不太礼貌吧?” 听爱丽丝的口气,她真的恼火了。 “我确实在想!” “你既然听见了,就应该答应一声,否则我怎么知道你在想?再说我以前也问过你,你总说不知道,没想好。你从来想过没有?这样重要的事,你倒不愿意想。这是不成熟的表现……” 听她说起“不成熟”云云,我也恼火了,加重语气说:“我刚才的确在想!” “你都在想些什么?而且你能不能安安静静说话?你对我一肚子不满?难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你的声音也不小!”我争辩道,“你压根就不听我说。” “分明是你在大吵大闹!”爱丽丝越发气了,“是你没礼貌,别人问你话,你不回答……” 不知怎么回事,我们越吵越厉害。等我想要道歉时,已经迟了。我急了,开始指责爱丽丝,说她不为我着想,为一点小事就吵架;她便指责我不懂事、好色、以自我为中心。我反驳了几句,她更恼了:“你总是这样!刚才在超市,我问你买哪种西红柿好,你也支支吾吾不回答!你就不能给个意见?” “我没意见!” “没意见你不能答应一声?你成心气我!” 我把手里的几袋东西往地上一搁,嚷起来:“不就是几个西红柿,有什么区别,值得征求意见吗?再说,好好的西红柿,种在你们国家,就一点味道也没有了!” 说完我转过脸不理她。她转头往家里去,走了几步又停下说:“我们应该分开几天。你回家后,请不要冲动,理智地想想。也请保重身体。” 这种礼貌的语气显得尤其冷淡。我也冷冷地说:“请不必如此彬彬有礼。我也不想保重身体!” 爱丽丝扭头走了。这就是我们的浪漫之夜。 爱丽丝真是的,本来好好的,无缘无故就恼了。她也并不想真跟我分手,为什么不能体谅一点?为什么偏要吵架呢?一定是前几天我不小心得罪她了,她本来就郁闷着,今天一起发作。我都不记得前几天哪点得罪她了。为什么她每件事都记得那么清楚?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办公室。爱丽丝叫我回家好好想想,我偏不回家。我躺在students lounge一张沙发上,打算在系里呆一夜。外面风声渐紧。半夜十二点,电话突然响了,是赵荣打来的。 “你好,请问小明在吗?” “是我。” “小明,打电话到你家你不在,果然在系里。” “有什么事吗,赵荣?你声音不太对劲,感冒了?” “没什么。既然你在学校,咱们要不随便去哪儿走走?” “好啊,我正想散散心。” <span id=p></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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