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将军严军再有几个月就要隐退，回京后必然会接任兵部尚书一职，严夫人与严军多年未见，加上王柄权夫妇不想让她跟着颠簸，商量过后决定让严荣荣前去知会一声。

    严荣荣这边负责通知严家与三公主，剩下的阿茶、章千月、姜修业由王柄权去告知。

    阿茶曾是昆仑奴，从小到大就没被善待过，王府是第一个让她感觉像家的地方，所以当王柄权跟她说起离京时，这个身世可怜的姑娘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剩下的章千月，是仅次于老姜头让他头疼的一个，小丫头一向不拿正眼瞧他，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觉悟——好像大多数十来岁孩子都不把他这个王爷当盘菜。

    虽说他已经骗小姑娘签下了卖身契，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做那欺男霸女的恶人，毕竟大家以后可能是一家人，而且他刚支付过一年份的工钱，若是章千月执意不肯去中州，他总不能拉下脸管一个小丫头要钱。

    ……

    后院，章千月跟王潜英正玩得起劲，王柄权面带笑意，凑近说到：

    “千月，本王有件事想询问下你的意思。”

    小姑娘拿眼白多过眼黑的秀目瞥了他一眼，说道：

    “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吧？”

    “倒也不能这么说，事情的好坏要辩证看待，有道是……”

    “你到底说不说？”小姑娘有些不耐烦。

    “我说。”王柄权露出讨好的笑，“我们要搬去中州了，你要不要一起？”

    女孩闻言停下手头动作，微微皱起眉头，好一会后才说道：

    “这事我得考虑一下，虽说中州离我家更近，可爹娘还有大哥二哥陪在身边，叔叔他无儿无女，我要是走了，他怪可怜地。”

    见小丫头如此心善，王柄权自然不好强人所难，他点点头道：

    “行，你好好考虑清楚。”

    说着，他摸了下儿子的脑袋，小家伙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章千月了，悄悄低下头，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

    告别了章千月，王柄权深吸一口气，走向属于姜修业的小院。

    这位读了大半辈子权谋却无用武之地的老人，恰恰是最让王柄权最难以抉择的。

    出于个人感情，王柄权自然愿意将没事过来蹭吃蹭喝、有事又能给自己解惑的老头留在身边，可那样对姜秀成未免有些不公平了。

    姜秀成母亲早逝，父亲又是个人渣，他跟老姜头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苦了些，却也其乐融融。直到自己出现，不但将爷孙俩拐骗到京城，还逼他走了一条最艰险的路。

    官途荆棘满布，若是没有一个聪明人为他指点，即便再惊才绝艳，以他执拗的性子，早晚会被淹死在这片宦海中。

    ……

    老头上了年纪，愈发喜欢清静，因此在王府中选了一处最是远离街道的僻静位置。

    院中有一方田地，之前种着竹子，后来被王柄权年年挖竹笋、做竹笛给祸害死大半，最后索性就全铲了，改种蔬菜。

    说来也怪，被铲干净的土地来年反而又发出一丛竹子，郁郁葱葱，在老姜头住到小院后，打理得井井有条，几年下来又有成林的景象了。

    “老姜头，忙着呢。”王柄权走进院中。

    老人正坐在椅子上削一根竹子，竹子光滑笔直，多余的纸条已被修去大半，竹叶则一点不落放入一旁竹篓中。

    听到王柄权的声音，老者抬起头，脸上带着一贯的笑意，开口道：

    “听说你要出京就藩？”

    “消息够灵啊，怎么，一起去还是留下了陪你外孙？”王柄权直言不讳。

    老者笑了笑，摇摇头，“我倒是想去，但年纪大了，实在经不起折腾。”

    说着，姜修业站起身，拄着削好的竹子来回走了几步，王柄权见状皱起眉头，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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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病了怎么也不找郎中看看？”

    “老人病，没得医，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上天下地无所不能？”

    ……

    王柄权并不奇怪对方知道自己的底细，没有多问，只是看着老者略显僵硬的腿脚说到：

    “我倒是可以帮帮你，返老还童不大可能，但处理一下身上的顽疾，让你多活个十年八年应该没什么问题。”

    “人各有命，你这本事得来不易，还是不要逆天而为的好。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有些东西早就看开了。

    早些年，眼瞅着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多，我还害怕，害怕哪天睡着觉就没了，留下秀成一个孩子孤苦无依，后来遇到了你，老夫也就放宽心了，想着就算真到了那一天，也还有你照应他。”

    老者重新坐下，打算开始处理起拐棍把手位置。

    “突然说这些做什么？”王柄权接过竹竿，将对方因老眼昏花一直处理不好的地方给磨平，并顺势安了个把手。

    老人捋捋胡须，笑道：

    “人老了，浑身上下也就剩个嘴皮子利索了，再不多说两句，哪天想说都说不了喽。”

    “那倒是，前些年带你去勾栏你还一口气上三楼呢，记得那会儿姑娘在怀你满脸红光，哪里像个上年纪的人？”

    听闻对方提起这茬，老人忍不住笑骂起来：

    “哈哈，臭小子，亏你好意思提，当初使银子撺掇那些姑娘往老夫身上蹭，差点害得我晚节不保！”

    王柄权这会儿也面露笑意，继续打趣道：

    “那会儿我就好奇，到了你这把年纪，究竟还能不能一枝梨花压海棠？”

    没想到对面老人听了这看似调侃的话语，竟认真思索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到：

    “以前兴许还可以，现在是真不行了。”

    说完，老少二人相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

    笑够了，王柄权拍拍对方的腿说道：

    “既然这样，我也不难为你了，好好养着吧。姜秀成也挺不容易，你别一直在旁边看热闹，该提点的时候就提点一句，这小子真是随了你，死脑筋。”

    老者点点头，“其实这段时间老夫也想明白了，京城那帮子纨绔整日架鹰遛狗，家里不照样惯上天去？秀成高中榜眼，从五品的员外郎，这要是搁在大户人家，还不得当祖宗供着？”

    “对喽！”

    王柄权点点头，“秀成要是听到你这番褒奖，能当场感动到痛哭流涕。既然你能想通，就再好不过，我就先走了，你也别送了。”

    王柄权说完，站起身朝院外走去。

    虽然对方说不用送，但姜修业还是拄着拐棍要起身，可刚站起来就发觉不对劲，轻“咦”一声，等他明白过来时，王柄权早就走远了。

    老人摇头笑笑，自言自语道：

    “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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