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依然下着雪，下得小了，但后花园里依然是一片冰天雪地，白霜铺地。

    贾芸依然穿着一套劲装，披着一件斗篷，戴着一顶斗笠。

    李飞雪依然穿着一身白衣，连鞋子和斗篷都是白色, 只是这次没戴斗笠，直接将斗篷的帽子戴上，因为雪下得小了，戴斗笠多少有损她的美貌风姿。

    哪怕李飞雪已经喝了挺多酒，也没有很醉，她的酒量不小。

    她依然注重到了细节礼仪, 跟贾芸行走时，一直走在贾芸斜后方, 如此既能展现对贾芸的尊敬，也方便跟贾芸交谈。

    在李飞雪的引领下，贾芸在冰天雪地、白霜铺地的后花园中好好游览了一番，过程中也跟李飞雪不断聊着天。

    两人聊到了这几年看守这座府邸的那名老仆，贾芸称赞这老仆确实在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等点景之事上有本事，李家这座府邸，无论是前宅还是后花园，都比贾芸的府邸要精致不少。

    两人聊到了扬州，聊到了瘦西湖，聊到了盐商，也聊到了李飞雪的父亲李澹白……

    这时，两人穿过池塘边的一片青松和一片翠竹，走到了十几株红梅树组成的红梅树林中。

    贾芸近距离欣赏了一番眼前宛如胭脂映着雪色显得分外精神的红梅，随即转身直视着李飞雪，微微一笑：“姑娘不是有些话想跟我说吗？难道就是这一路上跟我聊的那些闲话？”

    李飞雪观察了一下四周，四周没人，哪怕是于竹、雅琴，也距离有些远。

    而见李飞雪如此小心翼翼、神神秘秘，贾芸更加肯定她对他有企图了, 也更好奇了。

    李飞雪神色分外认真了起来：“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贾芸问：“何事？”

    李飞雪道：“今日才是我跟大人初次见面，本不便就此事开口求大人，但我觉得大人乃顶聪明之人，想必大人已猜出我此次觍颜邀约大人是有事相求，于是我寻思着，在大人跟前还是坦诚为好，兜兜转转反倒会令大人不喜。”

    “只是，话说在前头，此次相求之事，若大人觉得冒犯了，请多担待。”

    贾芸问：“究竟何事？说吧。”

    李飞雪道：“求大人引荐我见皇上一面。”

    贾芸：“……”

    李飞雪随即道：“我方才说了，大人乃顶聪明之人，不敢隐瞒大人，我之所以想见皇上一面，只因我想成为皇上的妃嫔！”

    “我爹只是新晋的总盐商，我家连世宦名家都算不上, 连充为才人、赞善的资质都没有, 何况就算选上才人、赞赏，想以此成为皇上的妃嫔也很难, 只能是让我见皇上一面才有此机会。”

    原著在写薛宝钗进京原因时写到：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世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对于这段话，前世有不同解读，有人说是选秀，有人说是选宫女。

    而据现在的贾芸所知，这段话的意思属于选秀，所谓的才人、赞善，其实就是后宫的预备役，机会好的话，可以见到皇上，被皇上看中，从而进入后宫，但这种机会很小。

    也就是说，薛宝钗参与这种形式的选秀，凭她的家世，很难被选为才人、赞善，就算被选上也很难晋升为后宫一员。

    而李澹白是新晋的总盐商，家里连“世宦名家”都算不上，李飞雪连选才人、赞善的资格都没有，这方面连薛宝钗都不如。

    薛家好歹有过官位，且现在依然是皇商，属于“世宦名家”。

    贾芸玩味一笑：“让你见皇上一面，你就能成为皇上的妃嫔？”

    李飞雪难得有些害臊了：“大人只需引荐我见皇上一面即可，见到皇上，我自会全力争取皇上的赏识。”

    随即道：“只要大人安排妥了此事，我家会孝敬大人五万两银子，若我有幸获得皇上的赏识，进了后宫，另有五万两银子孝敬，除此之外，大人以后便是我的恩人，若我日后成为妃嫔，对大人还会另有报答。”

    贾芸问：“这是姑娘自己的愿望？还是你爹的安排？”

    李飞雪顿了顿道：“既是我爹的安排，也是我的愿望。”

    贾芸：“此话怎讲？”

    李飞雪道：“我爹安排我这么做，因为我做了妃嫔对他有利，而我也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虽说我只是区区一闺阁女子，也有些志向在心里，而这天下女子再没有比宫中更尊贵的了。”

    庆朝的皇帝，规定有皇后一人，皇贵妃一人，贵妃二人，妃四人，嫔六人，其他无定数，而李飞雪想成为妃嫔。

    据贾芸揣测，李飞雪的抱负可能还不仅是妃嫔，甚至连贵妃都有可能！

    据贾芸所知，****经就有一个贵妃是扬州盐商之女。

    ****在一次下江南南巡时，一名盐商将自己的女儿引荐给了太上皇，从而被太上皇看上，后来晋升成了贵妃。

    太上皇可喜欢南巡了，在位几十年曾多次南巡。

    而天治帝不喜欢这种事，登基几年来一次都没南巡过，甚至连离开神京城的次数都很少。

    所以，李澹白想效仿那位盐商前辈，趁着天治帝南巡时献上宝贝女儿，多半是没机会的，于是便让李飞雪进京主动寻求机会面见天治帝了。

    不得不说，李澹白、李飞雪这对父女的野心可真大啊！

    唉，我也有自作多情的一天！

    贾芸心里哭笑不得地感叹。

    本来他觉得，所谓李飞雪对他的企图，多半是想勾搭他，成为他的女人，结果人家想勾搭的是天治帝，好家伙！

    引荐李飞雪见天治帝一面，就得五万两银子，若她进了后宫，再得五万两银子，她还会把贾芸视为恩人，若她日后成为妃嫔，对贾芸还会另有报答……

    这笔买卖不错哦。

    而以贾芸如今的身份以及天治帝对他的赏识，安排李飞雪见天治帝一面，不算多大的难事，甚至可以做出巧妙的安排。

    李澹白、李飞雪就是冲着这点才找上他的。

    问题是，这种红娘之事，贾芸不愿为之，何况他本人对李飞雪已经有了强烈兴致，做了这种事不就成了“送女”了吗？

    更何况，贾芸对天治帝算是比较了解，据贾芸了解，天治帝不算贪色，很理性少感性，是个利益至上的皇帝，他的皇后、皇贵妃、贵妃甚至四妃的位置，不是李飞雪这么个盐商之女可以当上的。

    原著后来元春能成为贵妃，除了太上皇的安排，也可能因为天治帝有其他目的，毕竟元春是荣国府的血脉……

    谷蘼

    当年的太上皇，愿意让一个盐商之女成为自己的贵妃，这种事天治帝是几乎不会愿意的。

    所以就算贾芸引荐了李飞雪见天治帝，哪怕李飞雪再优秀，天治帝也可能看不上，就算看上，李飞雪成为妃的可能性都极低，更别说贵妃了。

    而像李飞雪这般极品的女子，进了后宫，若是几年后连个妃都当不上，加上天治帝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李飞雪的下场就多半会很惨了。

    女人宫斗这种事可不是开玩笑的，残酷得很啊！

    想到这里，贾芸淡淡一笑：“飞雪姑娘，抱歉，此事我不能帮你，也请你听我一劝，别再抱有这种打算，宫中不是适合你的去处。”

    话说到这一步已经够意思了，哪怕贾芸对李飞雪兴致强烈，初次见面也不会说出对自己有危险的话，防范意识不会弱了。

    李飞雪直视着贾芸：“不是适合我的去处？”

    贾芸微笑道：“姑娘是个聪明人，想必能理解我这话的深意，今日多谢姑娘的招待了。嗯，今日得姑娘献舞一支，却没能帮到姑娘，心里未免有愧，这样吧，改日我给姑娘唱个曲，回馈姑娘今日给我献的舞。”

    李飞雪：“……”

    贾芸说完便转身走开。

    此时天空中的雪又下得大了一些，又纷纷扬扬雪飘如絮了起来。

    李飞雪一直目睹着贾芸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

    大丫鬟雅琴要走过来，李飞雪道：“你且别过来，让我独自静静。”

    雅琴“哦”了一声，转身走开。

    站在红梅树林中的李飞雪摘下了斗篷帽子，抬头望着天空，任由纷纷扬扬的雪花洒落在自己的头上、脸上、身上。

    脑海中则在想着心思。

    她想到，之前贾芸问她，为何她爹特特的安排她从小开始学跳舞这种不怎么体面的事，而她的回答是不知道。

    如贾芸所想，此事确实有蹊跷，她不是不知，而是知道不便说，羞于启齿。

    她爹李澹白之所以如此安排，其实是把她当成扬州瘦马一般从小开始培养，为的是将来她有机会被大人物看上，甚至成为皇帝的妃嫔。

    就在去年，天治帝很缺钱时，让扬州八大总盐商捐输二百万两银子，也就是捐款二百万两银子，八大总盐商只凑了四十五万两银子捐输。

    后来贾芸在淮南抄家，让天治帝得了大量财物，天治帝便没急着对付扬州八大总盐商，给了巡盐御史林如海一年期限，让林如海催捐。

    而在三个月前的九月初三，眼看着一年期限到了，催捐之事没能完成，林如海自杀请罪，求天治帝不罪及他的家人。

    庆朝在盐制上承袭明朝，实行纲盐制，这种制度便造成了总盐商垄断世袭的情况。

    也就是说，扬州的总盐商多半都是世袭，后来者想成为总盐商很难，而李澹白就是这样一个后来者。

    李澹白的父亲本是个散盐商，到了李澹白这一代，得到机会晋升为总盐商，成为扬州八大总盐商之一。

    原因在于，李澹白在朝廷有一个殿阁大学士后台，李澹白还跟巡盐御史林如海是好友。

    最近林如海自杀请罪了，李澹白的那位殿阁大学士后台也突然“以疾乞休”，导致李澹白最重要的两个后台一下子都没了。

    这种情况下，李澹白的总盐商之位就保不住了。

    再加上，由于捐输之事和林如海自杀，天治帝很可能派人去扬州调查追责，没了两大后台的李澹白就危险了。

    于是近日，李澹白安排李飞雪千里迢迢从扬州来到神京城，为的便是让李飞雪见天治帝。

    李澹白觉得，凭李飞雪的容貌才艺聪慧，一旦见了天治帝，就很可能被天治帝看上，一旦被看上，以后就很可能成为妃甚至贵妃……

    而李澹白早知道，他位于神京城的府邸，隔壁住的是贾芸。

    李澹白看来，贾芸作为前御前一等侍卫，现锦衣府指挥使兼署钦差工部煤矿司郎中，是深受天治帝赏识的天子近臣，安排李飞雪见天治帝一面应该可以。

    是的，这些都是李澹白的安排！

    但李飞雪自己也心甘情愿做这件事。

    如她方才对贾芸所说，她是个心中有志向的女子，想做尊贵的女子，而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自然便是宫中的了。

    跟李澹白一样，李飞雪不仅希望自己成为妃嫔，甚至希望自己成为贵妃！

    可惜，李飞雪的这次请求和交易，被贾芸果断拒绝。

    眼下，后花园里，红梅树林中，李飞雪抬头望天，任由纷纷扬扬的雪花洒落在自己的头上、脸上、身上，想着这些心思。

    “虽说贾大人拒绝了，但我不能就此放弃，否则我爹不仅保不住总盐商之位，还多半有危险，到时我多半就会沦为卑贱的红尘女子了。”

    李飞雪心里感叹，口中也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她是不会放弃这件事的。

    她还会再见贾芸，再求贾芸，若贾芸这条路实在行不通，她还会想方设法联系其他贵人帮这个忙……

    ……

    ……

    两天后，十二月十二日。

    这日贾芸在锦衣府当值，上午突然被天治帝宣召。

    说突然，其实也算不上突然了，天治帝宣召贾芸这种事都成习惯了。

    当即，贾芸离开锦衣府衙门，走进了皇宫，来到了乾清宫，跪拜了天治帝，天治帝随即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让贾芸平身，也就是站起来。

    第二句话则是：“朕要将锦衣府指挥使的品秩由正三品升为从二品，也就是说，朕要你晋升从二品武官！”

    贾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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