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霞光褪尽最后一丝华彩，仿若最后的音符落入绕海的万家灯火之中，热闹都市给人的感觉都大同小异，但是这繁华之下的孤寂却是千人千面各有不同。

    方明沿着白桦路商业街往家的方向走去，这条商业街已经开业五年多，以高档饰品店和设计独特的服装工作室成名，每到夜晚和双休日总是有很多年轻人来到这里，逛街吃饭，生活惬意。

    灯光下一对情侣正在挑选心仪的饰品，从两人身边经过的方明显得心不在焉，他很少会有这样心不在焉的时候。

    这些天他始终有些心神不宁，也时常回想起教授生前最后那几天的模样，镇静的外表下不知道他当时有多恐惧，虽然表面看起来十分谦和，可是最后还是不顾方明的建议和关心自作主张离开了医院。

    方明摇了摇头，心头很不舒服，好像胸口结了一块没有温度的冰，并不寒凉，只是没有温度的淤塞感。

    他又想起了实习医生曾经问过他的问题，是啊，那些年轻的实习医生总喜欢问这样的问题，他们怯怯地在背后议论，又在聊天的时候若无其事地问出那个问题，“方明医生有没有后悔的手术？”

    他们想问的其实是外科医生手上死过几个病人, 这样的问题不怪年轻学生想要知道，方明以前也想知道,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想了, 因为越是拿多了手术刀越觉得这轻如蝉翼的刀锋实则掌握着一个人的一生和许许多多家庭的悲欢离合。

    医生, 有的时候就是掌握他人命运的天使亦或是恶魔。

    尽心尽力是一回事，能力能否企及是另一回事, 但求问心无愧看起来是最基本的原则，有时候却是遥不可及的奢求。

    他对教授问心无愧吗？不，他对治疗方案并没有把握, 这一点他有没有在和教授讨论病情时表现出来呢？

    他曾经在连续四十多小时的昏睡中反复梦到自己陈述病情时的样子，他真的说清楚了吗？教授果真听明白吗？

    方明因为无法确定而感到无力，他讨厌无力感，这会令他在手术台上失去信心。

    路过一家咖喱店门口时, 浓郁的咖喱和炸猪排的香味提醒了方明他中午仅仅吃了一个三明治，应该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这家咖喱店有病人向他推荐过，说是使用的泰式咖喱，品种十分丰富, 绿咖喱、黄咖喱和红咖喱应有尽有, 方明只是想要填饱肚子，对晚餐没有特别要求, 正好路过这家浣熊咖喱店便走了进去。

    店面很小, 只能容纳七八个人同时进餐, 店员看起来有些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 穿着宽松的白色短袖, 短袖前面围着一个褐色浣熊图案的围裙，看见方明进来, 上前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您好，浣熊咖喱，请问今天要哪种咖喱呢？”

    “我——有什么推荐的？”方明找了一张靠近角落的单人座位坐了下来, 桌面上摆放着简单的餐具, 白色餐盘也是熊的模样，看起来憨态可掬, 手绘菜单小小一本, 比手掌稍大一些, 翻开只有两页, 晚间套餐只有三种选择，绿咖喱炖蔬菜配米饭或饼，黄咖喱炸猪排配蔬菜沙拉可加米饭，红咖喱鱼片配米饭。

    “想好吃什么了吗？”店员客气地候着方明点单，方明傻笑，“倒是简单得很。”

    “是呀，简单点好。”

    方明同意店员的话，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地回答，而且看起来对这种菜单设置十分自豪。

    “可是，还是要三选一啊。”方明仿佛自言自语。

    店员倒是听得清楚, 热情回复，“是啊，也有客人说就算是三种选择其实也很多了, 我就会问, 如果只有两种选择呢？”

    “那也许会简单一些？”

    “其实并不会更简单，对于要犹豫不决的人而言，两种选择也并不容易。”

    “哦？”店员的话方明觉得很有意思, 他饶有趣味地又把菜单看了一遍，这个时间已经有两位客人熟练地点了黄咖喱和绿咖喱，方明忽然觉得自己说想要红咖喱鱼片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正好顺着其他客人来一个1，2，3全套。

    不过，他并不想要吃红咖喱，因为太辣了。

    “那索性只有一种选择吧，每日限定那种，这样也不用选了？”方明说道。

    店员灿烂地笑着，好像方明说的话对她来说并不新鲜，招呼完点单的客人后, 又对方明说道：“那也不好说啊，有时候只有一种选择也未必就会选啊。”

    “这是为什么呢？菜单上只有一个选项，那不是唯一答案吗？”

    “可是客人会想是吃还是不吃啊。”

    “阿这——”这下轮到方明尴尬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是经店员这么一说还真的是, 如果只有红咖喱这一个选项，他又要考虑是吃还是不吃，或者他还会想能不能让老板做点别的？”

    “所以，您要吃什么呢？”店员十分有耐心，方明不好意思地急急忙忙点了餐，“试试绿咖喱蔬菜好了。”

    “好嘞，一看您就是比较注意身体的，晚上吃些蔬菜比较容易消化。”

    店员给方明递上一杯青柠檬茶，方明端着茶色茶杯，看着里面的小青柠漫无目的地游转，享受着片刻的大脑空白，他很需要这样的时刻，置身人间烟火味的地方，换来一份心灵上的安静，这样的状态在医院那样的环境下是很难实现的。

    正在方明放空思绪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来自知南附属医学中心，他心头一颤，下班后所有来自医院的电话都会令他不安，因为通常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是方明。”

    “方——方医生，我是林小汤，外科实习医生，实在抱歉打扰您休息，刚才，六楼的病人哭着说必须马上见到主治医生，她有重要的事情必须今天问清楚，否则就拒绝一切治疗，她还在输液。”

    “六楼的病人？”方明瞬间神经紧绷，六楼是特别病房，那里的病人现在他这边的只有楚琳一人。

    “我马上过来，你让她安心等我。”

    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楚琳这个病人一直很安静，突然说拒绝治疗一定发生了什么，方明来不及打包晚饭，急急忙忙找了一辆单车往医院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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