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母道：“我这就去找他，好好地开导一下。”

    方芷莨伸手拦住她的去路，道：“周师弟现在心里纠结得很，我先和穆师弟先去找他，好好观察一番，为你们找个合适的机会。”

    周母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以周念平偏激的性情，操之过急极有可能会适得其反，不得不按捺住满心的焦虑不安，点了点头。

    方芷莨和穆长风急匆匆地回到客栈，打开厢房的门，发现周念平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坏了。”穆长风以为周念平服了毒，冲上去将他扶起，焦急喊道：“师哥，师哥，快醒醒。”

    周念平哼哼两声，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断断续续发出声音：“阿阿……阿娘。”

    穆长风又气又痛，大声道：“好没出息，想不开就寻死。”

    转头看向方芷莨，怒道：“师哥服毒自尽，师姐赶快医治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服毒了，大呼小叫干什么，快把人抬到床上去。”方芷莨同样又惊又痛，没好气地吼道：“你的冷静稳重都哪儿去了，冲我瞪眼睛有用吗？”

    “不是服了毒啊？”穆长风松了一口气，将周念平安置到床上，盖好被子，歉意道：“我被吓得慌了神，师姐莫要怪罪。”

    方芷莨为周念平把了把脉，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交给穆长风，道：“不碍事，只是心火旺盛，高热不退，连续服用三天去心火的药物就行了。这是莲心丹，用温水化开。”

    穆长风亲自给周念平服了药，待他安稳了一些，小声问道：“要不要找伯母过来？”

    “不必了，又不是什么大病，伯母身体也不好，就别让她过于担心了。”方芷莨摸摸周念平的额头，只觉触手滚烫，皱着眉头道：“驱魔师有灵力护体，本不该轻易得病，这小子摆明了是故意折磨自己。”

    穆长风不停地摇头叹息，道：“师哥表面上刚强，实际上无比脆弱，我一直担心他有一天会彻底崩溃，一直竭力隐瞒，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方芷莨看着沉睡中的周念平，突然想起哥哥方昭昏迷不醒的样子，心中一阵疼痛不安，“我哥哥临终之前，似乎也意识到了我的谎言。”

    “师姐是为了方师哥好，都是善意的谎言。”

    “我一直都记得他离去时的模样，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很欣慰，很满足，没有丝毫痛苦。有时候我会问自己，当一个人做下了亏心事，是让他愧疚地活着好，还是带着解脱地感觉离去的好，我们一心要救念平，真的做对了吗？”

    穆长风思忖片刻，正待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忽然听到一阵低沉的啜泣声。

    周念平迷迷糊糊中泪流不止，喃喃道：“阿娘，阿娘，我是坏人，您打死我吧。我不该害了小妹，您打死我吧，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方芷莨难忍凄楚之感，“他从前只有恨，仇恨是好是坏，其实很难说清楚。虽然令人偏执癫狂厌世，却也是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动力。如今他意识到自己背负了两条人命，都是至亲至爱。活在愧疚中难以解脱，岂不是生不如死，我真的不知道救他一命是对是错。”

    “这个世上，有几人能活得无愧无痛？”穆长风道：“我爹曾误杀妖族，太师父负了挚友，他们都是对别人宽容，却严格要求自己的人。铸成的大错，都在折磨着他们的身心，都背负着愧疚悔恨的枷锁继续前行。”

    方芷莨道：“没心没肺地活着最好。”

    “当然好了。”穆长风有些疲惫，神情却十分坚毅，“但生而为人，就得有人的样子。道德，良心，负罪感，对于许多人来说听之可笑，不屑一顾。我却觉得真正有血有肉的人，都不该丢弃这些。我敬重师哥，不是因为他聪明绝顶智计百出，而是因为他历经苦痛，始终没有破罐子破摔丢弃这些。”

    “是啊，念平固然心狠手毒，但他内心深处始终存有一方净土，从未真正摒弃道德良心。”

    “从前我最敬佩我爹，他是那样的刚正不阿善恶分明。可现在我必须承认自己的内心，我最敬佩师姐和师哥，你们都经历过真正的锥心之痛，都没有将自己的善良弃如敝屣，你们都通过了真正的考验。”

    周念平微微睁开眼，眼神中有感动感激的神色。

    “师哥，你听到我的话了？”穆长风握住周念平的手，关切地问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周念平无声地流着泪，“我梦到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儿，我梦到了阿娘，她掐着我的脖子，想要我的命。”

    穆长风温和劝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师哥不要胡思乱想，你现在病着，好好养病才是正事。”

    周念平渐渐哭出了声，呆呆望着床帏，颤声道：“我不该活着，我想见阿娘，我想要她狠狠地打我骂我，师姐，师弟，求求你们，让我死吧，我真的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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