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雨道：“我当时好饿，独自跑出去找吃的，听到别人说起爹娘的死因，我突然就恨上了你。原来我本该住在大房子里，和别人家的千金小姐一样，身穿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我落魄如斯，忍饥挨饿，都是拜你所赐。这种恶毒又不讲道理的想法从此在心中生了根。”

    林寒霜声音幽幽：“易地而处，或许我也会心生怨恨。”

    林寒雨道：“姐姐温柔明事理，绝对不会的。”

    林寒霜沉默了片刻，道：“我常有不讲理的时候。”

    “没有啊。”林寒雨回想着少年往事，道：“姐姐一直都很讲道理的。”

    “我经常埋怨爹娘。”

    “为什么？”林寒雨道：“姐姐以前不知道爹娘把救命丹给我的事，你为什么埋怨爹娘？”

    “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有父母疼爱，我就在想，我的爹娘被骗光了钱财，就双双气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脆弱的人，我这身子骨定是遗传了他们，弱不禁风，不堪一击，如果他们身强体壮，我肯定不会是个病秧子，你听听，这像正常人的想法吗，我不讲道理的时候比你更甚。”

    林寒雨道：“现在呢，还埋怨爹娘吗？”

    “我不知道。”林寒霜心乱如麻，道：“我是被舍弃的那一个，难过心寒的感觉是有的。可是仔细想一想，爹娘当时应该更为心痛，若不是饱受愧疚折磨，不会在被偏光钱财之后完全绝望以致于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我怨着他们，更怨着有这种想法的自己。”

    林寒雨目中饱含泪水，道：“我何尝没怨过他们。”

    林寒霜奇道：“你的怨气从何而起？”

    “我听过一个故事，有位年轻的母亲，失去了襁褓之中的孩子，本想一死了之。为了抚养唯一的女儿，强忍心痛，苦苦支撑着自己。”

    林寒雨见林寒霜目光中满是温和之色，再无一点一滴的怨恨之情，继续道：“我常常在想，爹娘即使失去了你，还有我和哥哥。他们怎么如此不堪一击，为什么不能为了我和哥哥支撑下去。他们难道从未想过我和哥哥成了孤儿有多可怜吗？怎么样，我才是那个蛮不讲理的人。”

    林寒霜轻轻摸着林寒雨冰冷的脸颊，道：“你从小吃了很多苦，挨饿受冻又时常被人欺负，有点偏激的想法很正常。”

    林寒雨犹豫了片刻，小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他们都说爹娘是被活活气死的，不过是隐瞒真相，让咱们心里好过一点。”

    “你什么意思，你又知道些什么？”

    “我……”林寒雨后悔自己心直口快，烦躁地道：“别问了，都过去了。”

    林寒霜突然走到林寒雨面前，抓住她的手，道：“你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我……”林寒雨面对林寒霜迫切的目光，终于忍耐不住，道：“爹娘都是自尽而亡，他们都以为你活不成了，一心要陪在你的身边，可世事难料，他们都死了，你却奇迹般地缓过来了，我恨你让我失去了他们，更恨你没有陪着他们。所有的大夫都说你不行了，你怎么就缓过来了呢？”

    林寒霜乍然得知真相，惊得目瞪口呆。

    林寒雨道：“我是听到当年为你医治的大夫亲口说的，爹娘都是用剪刀自尽，他们怕你路上孤单，怕你被恶鬼欺负。”

    周念平心头一颤，心中隐隐萌生了一个古怪而可怕的想法，强烈的恐惧如一把利剑，瞬间将那个想法斩断，强迫他不再继续深思下去。

    “周妈妈曾开导我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男子本弱，为父则强。为父为母之人天不怕地不怕，愿意为了孩子豁出一切。为父为母之人最是胆小如鼠，生怕有一点风吹草动伤了孩子。他们的坚强与脆弱，都与孩子息息相关。”

    林寒雨诉说着周妈妈的原话，神情越发悲戚，道：“我立即顶撞周妈妈说‘对啊，父母的坚强与脆弱都与孩子息息相关，我的爹娘不是应该为了我和哥哥活下去吗，难道他们心里只有姐姐，没有我和哥哥’周妈妈听了我的话，哭了好久。”

    林寒霜道：“其实你的话有些道理，爹娘为了你和哥哥，也得活下去啊。”

    林寒雨道：“周妈妈说‘父母竭尽全力救孩子却救不了的感觉很可怕，视自己为凶手的感觉更可怕。就在你姐姐稚嫩弱小的身躯在父母怀中越来越冷的时候，他们已经彻底崩溃。心中只有对你姐姐的心痛与愧疚，那种叫天天不应的感觉，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林寒霜机械地移动着手臂，扶着一块青石，努力不让自己的身躯倒下去。但真相毕竟太过惊心，林寒霜用尽了全力也没能支撑住，身子一软，一跤跌倒在地。

    林寒雨哭着抱住她，道：“那时候我根本不理解周妈妈的话，现在才明白，爹娘在选择救我的那一刻，已经把自己当成杀害你的凶手，他们承受不住，所以才会自尽。姐姐，爹娘的死根本就是我的错，你白白承受了我那么多的怨恨。”。

    “不，不是你的错。”林寒霜欲哭无泪，紧紧搂着林寒雨的肩，“爹娘太傻了，太傻了。只有一颗救命丹药，救一个弃一个乃是人之常情，他们怎么就走了绝路呢，干嘛非要陪着我一起死呢。”

    林寒雨哭得肝肠寸断，呜咽之声，听在周念平的耳中，俨然成了催魂夺命的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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