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热闹（1）

    下辑

    热闹

    有个老故事，是说一个人在路上正走着，忽然停下来，仰头看天，结果引得许多路人也仰头看天。看了一会儿都不知为什么，于是就问第一个看天的人，那人说：“我流鼻血了。”这就好像有点凑热闹的成份。

    实际上很多人确实爱凑热闹。不能喝酒的，却爱凑个堆，说“图个热闹”；几个女人上街，常爱结伴，除了做免费参谋之外，也是因为觉得热闹；冷餐宴为什么不成气候？因为大家觉得各吃各的不热闹，然而，数十筷子同时下到一个锅里搅的火锅固然热闹，不过令人常常想起口水汤。张岱的《夜航船》里，有一则“晒衣”，是记凑热闹的：“七月七日，诸阮庭中晒衣，无非锦绣。阮咸以长竿摽大布犊鼻裈于上，曰：‘未能免俗，聊复尔尔。’”真是凑得可爱。

    有人还爱凑另一种热闹：一本书出版了，有人会捧场，一部电影上映了，有人会跟着说好，一种观点流行了，凑热闹的人必不是个小数目。是不是他真的认为就是好呢？不一定。这样说也许会使评论家不高兴，那我在此先声明不是影射他们的。有一次一位球迷跟我说起看足球的乐趣，是足球场上人多，一般都有万人之数，这么多人在喊，在叫，在疯狂，真是热闹极了，自己融入其中，也会莫名其妙地为一个与自己本不相干的足球喜怒哀乐，原因真是不容易说清。每天我们看报纸，都愿意读些稀罕的新闻，可是今天的新闻，不是看热闹，难道你还会学习什么不成？

    说人家不容易，改为说自己。我自己也是个爱热闹的人，可是却常常，在热闹的时候想寂寞，在寂寞的时候想热闹。一人独饮，不如两人小酌，也是信老话，叫一人不饮，两人不赌。可是多人杯筹交错地豪饮，看到有人酒后无德的样子，想想自己喝得高了也是这副德行，不由就又怀念起小酌来，只是今雨和旧雨都不来的时候，想小酌，也都成了梦想了。

    热闹之后，常常是痛苦的寂寞。我有过多次在歌舞厅里听人唱歌的经历，那时众人齐声欢唱，气氛欢快而热烈，我也和大家一样笑得开心，可是只是一刹那，我会忽然感到空虚和无聊，会突发不合时宜的联想：这种笑有什么意思，世事真就这么可笑吗？我们在这里笑，是不是有人于暗中哂笑我们？后来得知，和我有相同感觉的人不是少数。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说不清楚，我有时常常想，十里长宴，也终有散席的那一刻，与其知道要散，为何当初还要摆呢？

    人终究是怕寂寞的。监狱里的酷刑，依我书生气的看法，不必用皮鞭棍棒，只需将犯人关进小屋，不让他和任何人接触，不和他说话，也许是最重的惩罚。不过说这样的费话也许没有人愿意听，那就赶快回家喝喝酒，打打李昌镐的棋谱吧。

    搬家

    我和很多人一样，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搬家。搬家，难以用好不好这个框框来论定，远的如孟母三迁，近的如城建拆迁，有些是自愿，有些非所愿。许多人写过告别故居的文章，类似骊歌，读来令人唏嘘，如冯亦代写过《辞听风楼》，萧乾干脆写了一本《搬家史》，还有其他的名篇佳什，就更不计其数了。

    至于我的搬家，简而言之，是经历了三二一和一二三这样的过程。

    三二一和一二三，都是指人数。

    那还是毕业分配之时，我扛着一个布纹衣箱，这就是我的家，在省新华二厂报到已毕，行政科的人将我领到马路对面的集体宿舍，上三楼，敲开其中向南的一间，对里面的两人打招呼：“他分到你们这屋了。”两人的反响不同，和我年纪相仿的一位表示高兴，后来得知他是比我早分配来三天的李君，年长的一位就表示不满，追出去责问行政科的人：“已经这么挤了，还要再分进来一个，叫我们怎么住？”这位是马兄，但是抗议无效，我还是在行政科的帮助下，将行李搬了进去。不过很快我就确信马兄的怨言是有道理的，是因为不很久，我在上班时间回宿舍取东西，用钥匙却打不开门，再听见里面有响动，结果是马兄开了门，他的女朋友正飞红着脸、衣衫不整地坐在床沿！

    尽管住室拥挤，但三人还是友好相处了一个时期。不久，马兄成家迁出，我和李君合购一对枕巾，作为贺礼，前往他的新房祝贺。马兄拿出半瓶茅台酒招待，虽说我和李君平时都不喝酒，但马兄的情谊难违，只好举杯，而不管是什么酒。在我心目中，茅台酒与二锅头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辣喉咙，结果两杯酒下肚，我便醉倒。

    这时宿舍只有我和李君了，从住的条件看，确实更方便一些，但马兄的迁出，也使我们觉得冷清不少，后来马兄过烦了婚后生活，还不时跑回来跟我们吹牛，甚至还为我介绍过一次对象。

    大约半年后，我调入一家杂志社，行李再次卷成卷，搬。这次分得一间单人宿舍，约平方米，我满意极了，关起门来，尽情欣赏自己的这个“家”，宿舍由三人，而二人，而一人，规格像是越来越高了。有时想到刘禹锡，“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也就飘飘然了。此时我年方21岁，避不开情缘，很快投入恋爱。一个时期后，领结婚证，这间小屋也就成为两人世界。新婚是欢乐多于愁怨，常常是，我们夫妻说些开心话，因为墙壁薄，欢声笑语总会被隔壁的同事刘君听到，他有次羡慕地问我：“什么事逗得你们整天笑哈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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