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后海，情窦初开

    1978 年的五一国际劳动节，风和日丽，春意盎然中已送来阵阵夏意。

    北海公园“文革”以后首次对民众开放，于是一些时髦青年穿着喇叭裤、留着大背头或烫着大波浪、提着双卡录音机，录音机播放着“一君双飞”——邓丽君、凤飞飞、欧阳菲菲的流行歌曲，那时还管这个叫“资产阶级的靡靡之音”。

    北海的大门一旦打开，什刹海也随之热闹起来，北海、什刹海一带，顿时成为中国青年男女拍婆子、搞对象的自由市场，随处可闻邓丽君的拍拖小调——他们拍拖，手拉手情话说不完，卿卿我我情意绵绵，写下一首爱的诗篇……面朝后海，情窦初开的时候到了，被十年“文革”封闭的情爱，像拨乱反正、改革开放一样来得迅疾，也比“山楂树之恋”来得浓情似火。

    那年头，很少说后海，而说什刹海，这里冬天滑野冰、夏天游野泳，夜幕低垂，拂柳飘飘，密叶深处是幽会的天然场所。但一定要记住，那时候是有“流氓罪”一说的，若被联防大妈或工人纠察队抓个现行，再提裤子已经来不及了，赌等着被劳教吧，至少也得上个学习班端正生活作风。

    时光推进到 21 世纪，2003 年 6 月，“”刚过，被压抑了一个多月的北京青年全都奔向后海，彻夜喝光了后海酒吧所有的酒。从此，后海成为三里屯、朝阳公园之后，北京第三个泡吧基地，一夜之间被无数文艺青年攻占。特别是 70 年末 80 年初的文艺女青年，她们青葱的岁月、亭亭玉立的时光都交给了后海。

    烟袋斜街有三家文青酒吧，“莲花”、“藕”和“香草”。在“莲花”你能体会到“此生步步生莲花”，在“藕”你能体会到“红藕香残玉簟秋”，在“香273一刀不能两断草”你能体会到“天涯何处无香草”。然后，你走过烟袋斜街，直下银锭桥，先上一高台阶，进到白风的“无名酒吧”，喝一杯英国传统的纽卡素棕苦啤酒，再步入后海酒吧街尽头的“左岸”，一坐在宽大舒适的沙发上，跟“巍特”

    说：双份“詹姆森”，在爱尔兰纯麦芽威士忌的清幽气息中，你也该回家洗洗睡了。不过，在回家洗洗睡之前，肯定饿，那就在银锭桥与烟袋斜街的交会处，啃几根鸭脖子吧。

    想起 2003 年的 6 月 2 日，星期一，我开始上班，被“”停摆的人生开始启动，在北京临诊和死例出现双零之后，我杀向夜生活。

    我选择了后海，后海是一望有际的海，我面朝后海心暖花开，朵朵白云一字排开，我把酒瓶打开，顺便约你出来。

    从银锭湖，我走向烟袋斜街，斜街的明月已倾斜。道路很窄，两边的房屋低矮，但是我豪迈，豪迈却徒生感慨。我问你今夜会不会来？因为有一段心事需要剪裁。

    从“香草”到“莲花”，从“莲花”到“藕”，烟袋斜街三处酒吧，有三种不同的落花。

    在电话里，在短信里，在帖子里，在后海的风里，在我擅长的句式里，在你故作的沉吟里。这城市满地的纸屑，风一刮像你的妩媚。你说：我的妩媚跟纸屑无关。我说：不是一般的纸屑，是铂金纸屑。何况，人生如同纸屑，虽然我们不屑，但生命总得凋谢。

    动力火车曾沿《忠孝东路走九遍》，我沿烟袋斜街走九遍，就为体验那种擦肩而过的心碎。结果，擦肩而过的不是心碎，而是肝碎。一个老心碎的人，已转移到肝上了。

    然后我把《忠孝东路走九遍》改成了《烟袋斜街走九遍》，以纪念我那擦肩而过的心碎——这城市刚扛过，憋在家想你的情感，坐在莲花盛开的时间，回忆着你隔离前的容颜。天黑了人们涌向海，走向你回头的岸边，把你的手心握到274出汗，心凉得打冷颤。嘴，喝到的每一杯酒都十分难咽，心，激起的每次跳动都与你有关。啊，烟袋斜街走九遍，胳膊上留着供你枕靠的臂弯。我把花好月圆，变成九州方圆，我多想跟你喝到晓风残月杨柳岸。啊，烟袋斜街走九遍，每一遍都在狼狈中求自然。有人指点江山，有人谈论红颜，谁都有过鸡飞蛋打的体验。

    275一刀不能两断大日子进入新世纪，陈慧琳出了新专辑，叫《大日子》。

    我赶紧买了一盘，一听就晕了，全是“奥语”，我喜欢管粤语叫“奥语”。

    我问媳妇，大日子怎么能说“鸟语”呢？

    媳妇说：你就别追求大日子了，能有小日子过就不错了。

    2001 年 5 月 4 日， 我 跟 媳 妇 说： 今 天 是 我 的 大 日 子， 走， 带 你 逛街撮饭。

    我陪媳妇逛了百盛和西单赛特，买了丹麦名牌 only，吃了贵州花江狗肉。

    媳妇问我：今天怎么是你大日子？

    我说：1978 年的这一天，我加入共青团，并且宣誓，要为实现而奋斗。

    媳妇问：那你奋斗了吗？

    我说：奋斗了。

    媳妇问：那怎么没实现呀？

    我 说： 废 话， 你 吃 我 的 喝 我 的 用 我 的 住 我 的， 这 不 就 是 共 产 主义吗？

    回家路上，夏利出租驶向长安街，直奔。

    ，花月夜，各民族同胞利用五一长假，在广场上轻松休闲，享受生活。

    我跟媳妇说：这就是伟大社会主义祖国的心脏，你的心脏还跳吗？

    媳妇说：在跳，比平时跳得厉害。

    276我说：你真是一个心潮澎湃的媳妇。

    把媳妇送回家，我就去了酒吧。

    五四这天，张弛在北大讲完文学创作就赶到酒吧，我问他：在我新写的随笔里，用了“”这个词，发表时能通过吗？

    张弛说：杜牧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都通过了，你还通不过？

    我心想：今夜所有的茅厕顿开，顺便也把茅台、茅庐和茅塞都给开了。

    三里屯的中庭皓月，五四之夜的微软春风，芥末坊”二楼的“杰克丹尼”

    情怀。我们坐在高高的酒吧上面，听赵赵讲那心酸的浪漫。

    艾丹突然说：没劲，人一没了劲，更没劲。

    张弛说：夜色正阑珊，干吗没劲？

    尹丽川说：举头望明月，就是有劲。

    艾丹想狗子了：狗子不来，有什么劲？他凭什么老在廊坊待着，不见我们？

    张弛说：就是，狗仗人势，我们难道还不是人势？

    这时候，媳妇突然给我打手机：虽然你带我看了，买了衣服，吃了狗肉，但并不意味你就可以夜不归宿。

    我说：我归宿，正准备归宿。

    媳妇说：两点你要不到家，你就永远没家了。

    我说：是 ，我 两 点 过 五 分 准 到 家 ，容 我 走 趟 肾 ，这 酒 吧 生 意 火 得 ，怎么撒尿还排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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