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温暖的方式爱你：意林优秀作者十年珍藏版 第十九章（3）

    怔在那儿，我许久才恍过神来。点燃一支烟，连串吐出浓雾重重的烟圈，一次又一次庆幸自己逃脱了蚂蝗侵害。忽然想起那个牧马人的脸，其实蚂蝗已在她与马亲密接触时钻进了她的肉身，她只顾替自己的马一路拍打蚂蝗，一遍遍亲昵受伤的马，忘了顾及自己的疼痛。她太爱她的马了！一匹马的死去，将让她在这个全国至今唯一不通公路的小县城，付出更多的艰辛、劳动，甚至伤悲……雨越下越大，宛如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我罩在水中央，我拼命地拨开弥乱的云雾，抬头寻找远去的牧马人和马群，他们早已不见踪影。

    在通往墨脱的路上，送别一匹马之后，天空以黑暗的方式彻底谢幕。那一刻，世界只剩下了我。前面是悬崖？还是无尽的黑暗？没有人提醒我。是该前行，还是后退？来不及思量，甚至不敢徘徊，当信念的步伐迈开，血管里就响起了马不停蹄的声音，走着，走着，我忽然飞一般地跑起来了，我知道，我已经接受了现实一种，在人生绝望的边缘，我不一定能成为照亮天边的灯，但我一定可以主宰我的神。

    半个犹太人 / 凌仕江

    那个少年一直在外面哭啥呢？

    差不多哭了半个小时了吧，这在国外是不得了的事情呀，一定会引来警察干预的。茶坊里的茶客都没搞懂怎么回事儿，纷纷将目光转向窗外，似乎话题也一下子因少年的哭声而改变了。少年越哭越伤心，似乎又不是那种伤到内心的悲泣，而是十分外在地表演，到了部分几乎是放声恸哭，声嘶力竭。少年胖乎乎的脸蛋，浅浅的卷发，泛黄泛褐泛淡紫，小小的眼睛犹如盲童往里深陷，实际半蓝半褐地透明着呢。路人越关心他，他哭得越厉害，声音的分贝也随之增大。少年一边哭，一边到处张望，似乎在寻找那个让他伤心的人？少年听见茶客们议论他的声音了，他朝茶坊里偷看了一眼，甚至有些期待之后的绝望，然后魂飞魄散。

    少年手上握着两个红色的变形金刚。有几个小朋友坐在离他不远的树梢上看他。有的跑到地面上来拉拉他的t恤，很快又退回来，坐到树枝上去。看得出，他们之间还存在语言障碍。少年仍在不停地哭，这哭声决不亚于楼顶上飞出的装修师傅手上刺耳的电锯声，很不客气地污染着周围的空气。一会儿，过路人聚得越来越多，都在捉摸他为什么哭个不停？他们将他围在圆圈里。

    这时，茶坊里的老板娘朝少年走去了。问了半天，居然仍是过去遇到的同样问题。老板娘把手机交到少年手上。少年转过身，用手蒙住手机悄悄拔了一组号码，狠狠地蹬着脚，然后对着手机呐喊——回来，回来，我要你快回来！这回，茶客们都听懂了。原来少年的妈妈丢下他一人，打麻将去了。少年要妈妈回到茶坊来接他。可是少年的妈妈让他直接去打麻将的地方找她。少年说他没钱坐车。老板娘从衣袋里掏出十块钱让少年打的过去，少年摇头拒绝。然后接着哭，仰望着天空一次哭个够，像流浪歌手背上背着的电量越来越微弱的音响，暗哑的暴破音萦绕在街边的河道两岸。

    河边初夏的蝉声因雨水过多还没响起。只有蝌蚪的声音充满了爱的幻想。所有的绿色都在努力地泛绿。难道少年的呜咽是提前向五六月的女王蝉声宣战的吗？真想跑过去问问少年，亲爱的小孩，夏天到来了，你到底哭够了没有？满桌的茶客，望着少年无语，各自都在心里想着他的前世今生。少年从哪里来？为何这般伤心？少年的家在何处？

    老板娘说，少年是一个混血儿。爸爸是以色列人，长期在深圳工作。妈妈才是成都本地人，为了照看这孩子，两年前离开深圳，回到了成都。爸爸一年半载才回来一次，妈妈多数时间是在麻将铺子度过的。少年多数时候被关在屋子里，周围的邻居已经被这哭声哭麻木了，或者说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莫非，今天少年是翻窗子跑出来的吧。这个茶坊平时也是少年和妈妈常来玩耍的地方，因此老板娘对他的处境格外担忧与感慨，但却无能为力，毕竟是上天也管不住的家务事。只是少年的高音喇叭实在关不住的时候，只是茶客们实在被吵得无心喝茶的时刻，老板娘才会想尽办法四处替少年找妈妈，找这座城市里比商店更密集，比超市更普及的麻将铺子。

    少年还在哭，树上所有的孩子想尽所有办法，一会儿跳下树来跑过去送他口香糖，一会儿又跳下树跑过去送他一听可乐，还有送他布娃娃和钥匙扣的，如此流水作业，轮流呵护。当然也有跑到他面前送他一个鬼脸，或一个微笑的，最后有个比他更胖的小男孩送了他一顶树枝编的桂冠，戴在他头上。哈哈，少年终于肯关闭他的高音喇叭，不哭了。孩子们交头接耳，用十多双小手搭建起一座轿子，抬着少年，吼着号子，如同蚂蚁搬家一样慢慢消失在街道尽头。

    那一刻，少年成了我眼中的小皇帝，神气活现。我看见他笑了，很骄傲的样子。仿佛长长的街道都笑了，茶客们脸上喜形于色。一个下午就要散场了。河床上的蝌蚪停止了叫嚷，向西的太阳跑出来了，蝉声开始了一天迟到的工作。

    只是，少年的妈妈直到黄昏降临也没出现。

    老板娘说，少年的妈妈如今只有一个愿望，希望他早日初中毕业，然后把他送到以色列，享受那个国度所有的免费就读政策。这样，她就可以更省心的天天坐在麻将铺子里打麻将了。若真如此，少年的境况又将如何？这是我后来常常想起的问题。少年一半血统在以色列，一半血统又在中国，但他大多数的生活却被囚在一个人难以想象的孤独的小世界里。少年简单的几句汉语听起来很别脚，他听汉语的能力也很一般，不知少年的英语水平处于什么级别？在爸爸妈妈分分合合的生活中，少年还能找到自己的母语吗？他时刻都在沉默的世界里挣扎与徘徊，如何才能找到突围的途径将不断分裂的世界重新组合？谁又能把一个整合的世界还给他？少年到底属于哪里的孩子？茶客们不太不懂他，甚至他的爸妈也没太多时间来懂他，他是不是也更难懂大人的世界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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