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温暖的方式爱你：意林优秀作者十年珍藏版 第十七章（10）

    往平板车上装麦秸杆是个很苦的活，不但累，并且混杂在麦秸秆里面的麦芒非常容易落在人的头上、脸上、以及脖颈里，奇痒无比！非常痛苦！

    捆装好后的麦秸运到市造纸厂，平板车上麦秸差不多有两层楼的高度，这样的高度，只能慢点拉，因为如果走路快，路稍微有个坎，就会翻车。四十多里的路，父亲经常要走一天。排队卖麦秸秆的人很多，父亲经常要排大半天的队才能轮到他，排队等的时候，父亲渴了，就喝自己带的凉白开水，饿了，连碗面条都舍不得吃，父亲只是吃着自己带的凉馒头。父亲的胃病就是这样患上的。

    因为倒卖麦秸秆这样利润微薄的所谓生意只能在农闲的时候干，父亲就是用这样的微薄利润的所谓生意供养我读完了小学，并把村里的那些钱还上了。

    三

    小学毕业后，我考上市里的重点中学——市一中。这个时候，因为市造纸厂排放的废水严重污染了环境，被上级主管部门勒令关闭。父亲贩卖麦秸杆的小生意也干不成了。

    我在学校寄宿，花销比较大。光住宿费和生活费，每个月就得二百多元。初一的第一学期，在家务农的父亲到处借钱，我的第一学期的花销就是父亲这么借来的。

    春节过后不久，父亲就种了两亩多地的西瓜，种西瓜的效益比种小麦的经济效益要好得多。因为有着两亩多地的西瓜地，父亲再向村里人借钱底气就壮了很多。他借钱的时候常常这么说：“你尽管放心，我那两亩多地的西瓜卖了钱就还你！”对方就无奈地摇头笑：“你那西瓜刚长出瓜秧，西瓜能长啥样谁能知道啊？”听别人这么说，父亲就很着急拍着胸脯说自己的西瓜能长得如何如何好。于是，父亲以未来的西瓜作“担保”，为我借了一笔又一笔的生活费。

    为了省下几十元安水泵的钱，父亲浇西瓜秧都是用扁担挑水。“一亩园十亩田”，种西瓜这样的经济作物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和体力。从半里外的池塘里挑水浇西瓜，父亲每天都需要挑上一百多趟。周末回家取钱的时候，我总能发现因为挑水，父亲的肩膀被扁担磨得血痕累累、触目惊心。

    那年夏天，父亲种的大西瓜获得了丰收，父亲给家里的平板车改装了一下，给平板车做了比较深的“车厢”，为的就是能多装一些西瓜。

    每天凌晨一点钟左右，父亲就拉着上千斤的西瓜上路，为了照明，父亲把手电筒绑在了车把上，借着手电筒的亮光，父亲赶着夜路，总是在早晨四五点钟的时候到了市内。上午卖完西瓜后，父亲在偏僻地方找个树荫，垫上蛇皮袋休息几个小时，等到下午五点多钟，夏日的太阳不再毒的时候，父亲再拉着平板车回到了家里。

    夏天多雨，但是，经常是电闪雷鸣地下了一阵漂泊大雨之后，天就放晴了。但是，经过漂泊大雨的突袭，乡村的土路就很泥泞。这个时候，父亲就把空平板车拉到离村二里多地的公路旁，让母亲看守着平板车，他自己用扁担挑着两个大箩筐一趟趟地运到公路边，然后装在平板车上……

    父亲就是用卖西瓜的钱还上借村里乡亲的钱。西瓜一般阳历九月初就卖光了。在第二年可以出售西瓜的这段时间里，还了旧账的父亲重新借上了新账。

    父亲在村里有两个称呼：“种瓜专业户”和“借钱专业户”，这两个外号其实有着紧密的联系的，那就是种瓜是为了卖钱还债——还供我读书的外债。

    四

    那年高考，我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学。但是，学费、住宿费、生活费，需要一万多元。从高考的考场上下来不到一个月，父亲就开始了他人生中的一次大考：为我借去上海读大学的费用。

    父亲多年来一直在村里借钱，借钱次数多的都不好意思再借了。于是，父亲就想向亲戚们去借。父亲第一个想到的是我的一个表叔，因为表叔在城里做批发电器的生意，发了大财，在市区繁华地段一口气买了好几处门面房子。

    父亲骑着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两个蛇皮袋，里面装着父亲精心挑选的几个大西瓜，这是送给表叔的。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父亲默默地推着自行车回来了，满脸都是汗水，父亲穿着个短袖衬衫，胳膊上被毒辣的太阳晒得爆了皮。父亲回到家，埋头用胶水和一块皮子去补自行车车胎，因为刚出城的时候，父亲的自行车前轮车胎被马路上的啤酒瓶碴子割破了，父亲不舍得那一元钱的补车胎钱，居然在太阳下推着自行车走了三四十里路。

    通过父亲和母亲的交谈中，我知道了这次借钱的大致经过：面对借钱，表叔非常诚恳地拒绝了“你儿子刚读大一，你就借钱，还有三年多，你咋办？现在的大学生不是太好就业，把钱借给你，你还不上咋办？所以，你别为难我了，我还得忙着坐生意呢……”对于父亲送的西瓜，表叔坚决不收，在他眼里，那值不了几个钱并且还需要但父亲的“人情”，与其这样，不如与父亲划清界限！

    父亲从表叔的电器批发店出来后，到了一处居民区，因为没有带称，没有办法称西瓜的重量，父亲以每个五元的低价把八个大西瓜卖掉了，父亲没有舍得花钱给自己买个馒头，然后就回来了……

    五

    我们老家有句俗语，“账压着头”，这句话非常形象地表现出了欠债人的愧疚心理，因为欠别人的钱，因为没有及时还对方，见面的时候，总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表达着自己的愧疚和无奈……

    父亲长期地借钱，父亲在村里人前人后，总是低着头，因为他不断地在村里借钱，但是，很多时候，却不能及时归还，于是，总是不好意思在村里人面前抬头，见面后，经常是匆匆打个招呼，父亲就低着头急急赶路。

    就是我考上了上海的名牌大学以后，父亲的头依然没有仰起来，因为他还得低着头到处借钱。

    进入大学后，我积极地利用课余时间在外面兼职：家教、散发传单的广告员、超市里小时工性质的收银员等等，我用自己的勤奋养活了我自己，能够自立让我非常欣慰，因为这可以给父亲减轻很多负担。

    大学后，我顺利进入浦东的一家外企工作，每月发工资后，我总会及时地给父亲寄上一笔钱，我想让父亲彻底离开那个折磨了他半生的借钱“考场”，让他生活得轻松一些幸福一些，我想让父亲能够抬起头走路，因为他这个曾经的“借钱专业户”已经很久很久抬不起头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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