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温暖的方式爱你：意林优秀作者十年珍藏版 第九章（5）

    半个多月后，母亲的病终于好了，他和父亲很快忘记了这次经历，而她也很快忘记了她是个会生病的人，依然像过去一样起早贪黑，忙忙碌碌，似乎有开头而没有结束……

    舍不得才会害怕 / 孙君飞

    小时候，我很胆小，连夜路都不敢走。

    长大后，我觉得自己很勇敢，因为生活不允许我怯懦。

    可是渐渐地，我又觉得自己变胆小了，有时候会感到很害怕，从指尖贯穿到心底的害怕。

    从很早起，我就有一个愿望：接外婆到我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我会卸下一切包袱，一心一意地陪伴她度过一段温馨快乐的时光。

    这也是外婆很久就有的心愿。

    当这个心愿实现的时候，外婆已经79岁了，而且身患重病，医生的预言更叫人心惊。

    我拉着外婆枯瘦松弛、有些凉凉的手掌穿过马路时，我的心在皱缩着，颤动着，我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害怕。

    我害怕什么呢？害怕时光的沧桑易老，害怕生命的脆弱，害怕这是我最后一次陪伴这个慈祥、豁达和乐观的老人，这个我童年的“庇护神”……

    外婆说：你带我随便转转，逛完好玩的地方，你就送我回去。我最长住一星期，你们要做的事情都很多，我这个老太婆不能耽搁你们。

    其实，外婆不知道，她根本住不了一星期，只要发现她身体有些不对劲，就要马上送她回去接受治疗，也许只能住上两三天。大家都在瞒着她，她还认为自己的身体像以前那样棒，只是考虑到我们，才不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我的心是矛盾着的。

    小城太小，适合老人游玩的地方并不多，集中时间，一天就可以逛完。我既想让外婆尽早逛完那些好玩的地方，尽早回去接受治疗，又想有意给外婆制造一种假相：这里好玩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你一个月都逛不完呢，还是从容地、慢慢缓缓地转转逛逛吧。

    外婆虽然不识字，但心里明亮，两天过后，她就不想再出去游玩了，说现在的城市都很相像，不需要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还是呆在家里，一家人多说说话儿最好。

    外婆当初说逛完好玩的地方就让我送她回去时，我心里其实是害怕的，害怕小城里好玩的地方实在太少，害怕很快就会逛完它们，因此我带外婆时绝不走马灯似的转换地方，脚步放得慢，节奏放得舒缓，尽量多给她讲述有趣的细节，尽量让她忘掉自己的计划，少为我们顾虑。

    当外婆说在家里跟我们说说话儿也很好时，我就不感到那么害怕了。

    可是一辈子都闲不下来的外婆不单单是要跟我们说说话儿，同时还要帮我们干干家务活儿。

    外婆一边说话，一边帮我们剥母亲从老家带来的花生。

    我打开电视，调到平常几乎不看的戏曲频道，是京剧《打渔杀家》。

    戏中，肖恩要去跟仇家决斗，一同带了女儿前去。船行到江心，女儿很害怕，想回去，肖恩不由异常生气。此时，女儿肖桂英声泪俱下，喊了一声：“女儿舍不得爹爹！”

    这句话像一阵雷声震在我的心里，看着看得那么认真的外婆，我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我明白肖桂英的哭不是因为怕死，却正是因为舍不得，舍不得失去父亲，舍不得失去一个完整的家。

    在尘世里，最大最深的害怕莫过于担心亲人的失去、家园的失去。亲人是每个人的天空、靠山、大树和墙壁。失去亲人就会失去这一切，周围会变得空空荡荡，连时光也会变空一样。我因此而感到害怕，一种从指尖贯穿到心底的害怕。

    这种害怕连小孩子也会懂。

    我认识一个小女孩，在过12岁生日时，奶奶等她吃完那碗她亲手做的长寿面，然后说：“你已经学会了做饭、洗衣服，还会炸油条，真不简单，但是你还要学会补袜子。”

    小女孩咬着嘴唇不说话，她心里感到一种说不出口的害怕。

    小女孩的奶奶总是对她说，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会把生存的本领一件一件教给孙女。于是她害怕学本领，不是懒惰，而是舍不得奶奶离开。

    这种害怕，我们从小就有，越到后来越不会淡化。

    当亲人们把一切都教（交）给我们时，他们就会离开，不会永远陪伴我们，不会永远是我们的天空、靠山、大树和墙壁。我们长大了，也会成为其他家人的天空、靠山、大树和墙壁，因此我们的害怕不是虚无，不是恐惧，更不是绝望。

    有一种害怕叫舍不得，我们也因此有了爱，有了珍惜，有了担当。

    四天后，我送走了外婆，这种害怕永远地留在了我的心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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