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行人/明言（3）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的一门功课都没写，任作业堆成山，躺在床上开始回忆过去，觉得自己啰嗦得像个老人，未老先衰了吗？

    突然记起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一个人开始回忆过去时，他已经老了。我苦笑，照这样来说，我几年前就已经老了。

    前面说过，我经常迟到，前面也说过，我很倒霉，于是在某一个我迟到了的早晨，正骑单车向学校飞驰时，不偏不倚地被一辆机车撞了个正着。记得在落地的一刹那，我脑子里的唯一念头就是：马路很宽啊！干嘛非要撞我？

    稀里糊涂地被送进医院，稀里糊涂地被连扎好几针，然后那位除了老师之外，最令我恐惧的医生伯伯说我是脑震荡。

    住院是免不了的，第一次住院的我得出一个真理：医院真不是个人待的地方。吃药打针不说，一天半夜睡得正香的我突然被人叫醒，说要抽血检血，我想抽就抽吧！甩出胳膊接着睡。第二天才知道，昨天晚上的验血花了120块。我低声骂了一句，发现医院真的比吸血鬼还可怕，吸血鬼只要血不要钱，而他们既要血又要钱！

    次日，当我还晕晕乎乎地怀疑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的时候，听到门外一阵喧嚣，以及静静特殊的叫声：“菁子——”

    跟着病房的门被一脚踢开，我很庆幸跟我同一病房的那个老太太今天一早就去做手术了，否则她就不会因为糖尿病而住院了，而是心脏病。

    丝儿第一个冲进病房，请原谅我物理成绩很差，我完全看不到空气阻力在她身上发挥作用，冲倒病床前捧着我的脸看了半天，左手抚胸长叹一声：“哎，苍天啊，还好没毁容。”

    静静的反应则更令我想撞墙，她伸手扒了扒我的眼皮，同样长叹一声：“哎，还没死。”

    我听了只想吐血，薇子的反应则是最正常的一个，她低头咬了咬嘴唇——一个很孩子气的动作，伸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加菲猫，限量版的那种，我知道那恐怕要花掉她一个月的银子。

    我苦笑，那些事情，恍若昨天。哈，可笑吧，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如今用不同的表情，说出不同的话。而那只加菲猫一直静静的待在我房间的某个角落，注视着时间流过。物是人非，这真是世界上最残忍的词语。

    刻薄。上帝真刻薄。

    毕   业

    我说，总会长大，总会毕业，总会不再见面。

    薇子进了监狱。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啃一只柚子，一口吐出柚子皮，我指着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丝儿说：“如果是真的，我就去把艾菲尔铁塔吞下去！”结果我真的该去吞艾菲尔铁塔了，因为薇子真的进了监狱.

    这样说也许有些严重，她只是被拘留，拘留而已……

    薇子从拘留所出来以后，我瞒着父母，偷偷跑去看薇子，她瘦了一大圈，黑眼圈很浓，一头黄发乱得像枯草，几天不见，薇子竟然颓废到如此地步！

    我突然觉得有些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我指着薇子破口大骂起来：“你的混蛋！”跟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了。

    薇子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抬起眼皮，静静的看着我。从那双眼睛里，我所能看到的，除了麻木，只剩麻木。

    麻木，那应该是最痛的痛。

    良久，薇子垂下头，轻轻地说：“菁子，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变坏，恨我不争气，可是你知道吗，当我想要变好时，总是没有人相信的，在他们看来那是虚伪的，是做作的，所以我就按照他们眼中的那个我活着，至少，轻松一点。”

    薇子再抬起头时，我终于看见他那麻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菁子，”薇子说，“你跟静静和丝儿要好好学，混出个样来，那我以后出去还能跟别人说某某老板某某经理某某董事是我初中的哥们，那脸上多有光。”

    好冷的笑话。我擦了擦泪水，使劲吸了吸鼻子，勉强地笑了笑，说：“薇子你讲的冷笑话到夏天可以当空调用，多好啊，环保还省钱。

    薇子轻轻给我一拳，“要是真有哪个功效，我就多讲几个，把你冻成木乃伊，永远带在身边。”我笑，“别是冻成冻肉就行。”

    嬉笑过后，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轻咳一声，打破这尴尬，说：“我该走了。”

    “是啊，被你老爸老妈看见就不好了。”薇子笑，我却微笑的假面都戴不住了，仿佛一个小丑，内心被人一览无余后的恐惧使我仓皇而逃。

    这不能怪谁，又有哪个父母愿意自己的孩子跟一个被拘留过的坏女孩混在一起呢？

    game over

    我终究还是没能考进一中，去了四中。

    丝儿去外地学调酒去了，那是她一直想学的，静静据说是考上了一中。为什么用据说呢？因为我是听别人提起过这件事。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静静。她的父母为了给她创造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搬家了。搬家之后静静倒是给我来过一通电话，说了没几分钟就挂断了，没有提起成绩的事，我知道她是不想刺激中考失利的我。

    其实静静是这场我们自编自导自演的游戏里，戏份最少的一个，也正是如此，至少她不会被伤得太深。不像我和薇子，已经遍体鳞伤。但不管怎么说，有关她的记忆，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分割。

    初秋了，天气已经开始泛着微凉，我躺在四中宿舍的床上跟丝儿煲电话粥。

    “我学调酒的地方有点热。”丝儿说。

    “哦。”我应着。

    “静静考得很好。”

    “哦。”

    “还有……”

    “嗯？”

    薇子去打工了，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连她父母都不知道。

    我的呼吸一窒，依旧答，“哦。”

    谈话突然就卡了下来，我觉得这太浪费电话费了，要知道丝儿给我打电话，可是长途啊。正在想要用什么来填补这一段空白时，宿舍外有人喊：“菁子，打羽毛球了！”

    我应了一声，回头跟丝儿说拜拜，转身出去了。

    吹着凉风，发现，这条路不仅不平，还好长好长，这个游戏结束了，下一个刚刚开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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