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最大的敌人是我自己

    │最大的敌人是我自己│

    从来就不会相信抑郁症之类的精神病症能袭击我，因为一向认为自己足够坚强，曾经还算是个运动健将，精神和神经症总让我想到某人的个性软弱，也包括自欺。我不可能是这类病症的感染者，因为我虽性情敏感，容易多虑，但另一个我始终是乐观和向上的，是从不妥协，愿意自控的，甚至在许多时候自己是容易保持冷静的。我从来就相信自己是个相当健全的人，至少从外表看来是这样，我的笑容总是很多，又是那么爱玩，好奇心严重，许多熟人朋友都觉得我大大咧咧没心没肺。

    我的身体协调性很好，头脑敏捷，所以躲避危险从来不成问题。我自持清高，觉得自己在身心方面都要比他人优越。聪明和冷静让我在俗世中很少能够迷失方向，我的一只脚伸在外面，浸淫着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燥热的洪流尽情地侵袭，我则酣畅淋漓的享受着随波逐流的快感而毫无负疚；而我的另一只脚却退缩在后方，时刻保持着冷静和清明，那也是我的另一个爱好——做一个旁观者，我喜欢做一个清醒的旁观者，当看到那么多人为了俗事烦心苦恼，哭天抹泪，你会有一种置身事外的优越感，对俗物俗事，你既能选择同情又可以选择轻蔑对待。在我的内心深处似乎存在着一个相当聪明而智慧的自我，当外在的我入世太深或太真，被层层遮蔽蒙住我的双眼（包括我的心）时，她总在一个遥远的角落，零星闪烁着一点光芒，似乎提醒我愚拙的头脑，还有被世俗灰尘沾染过度的心灵。我的报警器响了：我出问题了！

    这大半年的时间，总感觉身体的不适：心慌、失眠、腹泻，没来由地腹痛，却从来没考虑到自己也许得了精神和神经方面的病症。我从来是用化学和物理去思考疾病的，疾病是一个显像的东西，它应该是唯物的，我只相信唯物。于是我做了很多检查，并吃了许多的药。这些日子，我从来没有对自己的身体这般感到绝望，吃了很多药也不见好转。我已经很久没有写篇像样的东西了，我感到空前的焦虑。我一向备受推崇的自我的清明，此刻被对身体的顾虑所占据，“疾病”差点动摇了我的意志力，把我曾经引以为豪的想象力和创作力，全部引向极为负面的情绪和画面。那是个恶性的循环，我的信心被逐渐瓦解，成为一个对自己身体失控，任性作为的人。一段时间睡觉老是早醒，心律也不正常，我的书商告诉我，你要不去看看精神科？你是不是得了抑郁症啊！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心理医生，可前些时候第一次去看了心理医生，因为那一天我感觉快要崩溃。北京的那些天，天空弥漫着黄沙，为了2008年的申奥，城市到处都在修建，街道、小区噪音四起，塞车状况空前严重。为去见心理医生，我从南城到北城，在路上花掉一个半小时，为此，我快要把自己的心脏吐了出来。见了她就像见到了救世主，谈话花掉了4个小时，没有吃晚饭。她是个留学美国的心理学硕士，近期回国希望留下来工作。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也是一个这般需要倾听者的人，我一向讨厌话痨，认为说话太多，无济于事，还给他人不必要的打扰，这是对他人的侵犯，所以平时与人相处，话总是很少，尽可能留下笑容。这4个小时，基本上都是我在说话，她仅仅是引导。为此，我才发现说话和哭泣一样算是一种释放和发泄，我对疾病的恐惧感，必须要得到一个渠道缓解。身心综合的疾病，最让人痛苦，因为难查出来由，你甚至去了医院都不知道究竟去看哪一个科室。要不是朋友提议去看精神科，我还是整天琢磨着消化科、心内科。

    之后去看那精神科，医生断定我是较为严重的焦虑症，并伴随一些抑郁症，必须服药治疗。看着那些大大小小陌生名称的药丸，我又开始担心，这类药吃了太多会有依赖性，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办？靠，怎么办也得吃！我的内脏可能比一般人的敏感，所以精神上的问题，首先反映出来的是自己身体上的症状。假如真是这样，我的敏感真是用错了地方，对一个写作者，敏感是不可少的优点，但太过了，就开始伤害身体了！这时候才知道，当一个麻木者该多好啊，至少他的身体可以免受自身的伤害。

    我最大的敌人是我自己，就如心理医生说的：“你喜欢控制事物，你那么害怕死亡，那是因为死亡是无法预知的，你控制不了的。”我不想说出相关联的某条逻辑，那就是你唯一可以控制死亡时间的，是自杀。我厌弃这个，瞧它不起，这不是我的生命哲学。我生命哲学的方向是一种健全的享乐主义，正是知道自己天性敏感，易受伤害，这更加激发我的生命力的潜质，并努力锤炼我的意志，使生命整体更加强大。我急需要一颗健全的头脑，保护它的方法必须是一个健康的身体。我不想说那些阴暗的背面，与阴郁的童年相比，现在的我更热爱阳光。我能理解尼采在患病期间说的话，由于患病，他从一个曾经的悲观者，跳跃到一个乐观主义者。这是没有办法的，其实是人求生的本能。他那么热爱这个世界，他必须要平衡内能，如果一边稍有倾斜，真个生命世界就将面临塌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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