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流光（2）

    相传花蕊夫人爱花，尤爱芙蓉花。为博美人一笑，孟昶下令全城广植芙蓉花。及至花开时节，满城皆是芙蓉树，灿烂红艳，彼时，成都“四十里为锦绣”，蔚为壮丽，故成都也被称作“芙蓉城”，意为“芙蓉花之城”，简称“蓉城”。

    孟昶之所以如此宠爱花蕊夫人，不止因她颜色倾城。后宫女子数千，美人自然不止一二，纵她绝色，也未见得可以轻易虏获他心。所以，花蕊夫人之所以能得孟昶最爱，与她的满腹才情关系很大。花蕊夫人作宫词一百多首，文词细腻清丽。因孟昶本身也是一个好风雅之人。花蕊夫人有才，他自然更是偏爱。

    花蕊夫人不单是填词赋诗别有天赋，烹饪之事也是精通。相传，她曾用红姜煮白羊头，石头镇压，以酒腌之，切如纸薄，风味无穷，称之为“绯羊首”。又将薯药切片，莲粉拌匀，加用五味，清香扑鼻，味酥而脆，又洁白如银，望之如月，称之为“月一盘”。都深得孟昶喜爱。

    孟昶最是怕热。每遇炎暑天气，便觉不适。于是，他便命人在摩珂池之上建造了一座水晶宫殿，用来避暑。宫殿极尽奢华之能事，沉香作栋，碧玉为户，珊瑚嵌窗，琉璃成壁。内里备的是鲛绡帐、青玉枕、铺冰簟，叠罗衾。只与花蕊夫人，夜夜在此逍遥寻乐。

    那日，二人在殿里对饮，四下无人，只有他与她。夜色幽幽，两人饮至酣处时，孟昶诗兴大发。看眼下美人如画，如此良夜，风景宜人，不为她填词一首，就真是荒废。于是他取过纸笔，成词一首，扬扬洒洒。

    后来苏轼根据记忆里儿时与后蜀宫人的对话填了一首《洞仙歌》词。在词序里苏轼写道：“仆七岁时见眉山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馀，自言：尝随师入蜀主孟旭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珂池上，作一词。朱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

    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

    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只恐、流年暗中偷换！

    虽孟昶那夜的原作不得而知，但大约也是有苏轼这首词的几分韵致在。那夜不知几时，他与她渐已微醺。帘外是倚阁星回，玉绳低转。她一个踉跄，便伏倒在他肩头。他亦在她身体散发的香气里醉了去。两人就那样依偎着，不说话，无动静，默默然于那清凉夜里，看着好似整个世界也就只剩眼下里的彼此。

    但所有美好皆是短暂。孟昶胸无大志，无治邦治国之才，日夜靡靡，后蜀最终败在了他的手中。她也曾劝他励精图治，但她人微言轻，也不敢喋喋不休地多话。于是，就在他们风流不管流年时，赵匡胤已黄袍加身，代后周君临天下。不日便挞伐了蜀地，灭了后蜀。

    赵匡胤久闻蜀地有花蕊夫人艳绝尘寰，欲思一见颜色。那日，因孟昶自降，赵匡胤便以赏赐为由，见到了她。这一见又是执迷。犹若当初孟昶见到她是一般情景。数年过去，花蕊夫人竟丝毫未改颜色，着实不易。七日后，孟昶暴疾而终，死得不明不白。

    后来，赵匡胤探她才华虚实，便命其随兴赋诗一首。历此国破家亡之劫，她心中也是有千万悲愤，委屈难言。借此时机，她便起身念道：

    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读来满是烈气。赵匡胤却是不火，反觉此女子甚有味道。但她到底是深谙以色事人之法。也是无奈，乱世里，活，也是一件难事。所以，花蕊夫人作得此诗，也未见得果真是爱国情切，亦有对赵匡胤欲擒故纵之嫌。知他枭烈性情，投其所好，作一首铿然之诗，令他欲罢不能。最终也真是入了赵匡胤的宫，成了他的昭仪。做了两朝妃子。

    关于花蕊夫人的终局，众口不一。最具说服力的便是，花蕊夫人后来因介入宫廷权力争斗，损害了赵光义的利益，于是在一次打猎过程中，被赵光义一箭毙命。妖娆一生，竟如此始料未及地匆促而去。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只恐、流年暗中偷换！

    说的正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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