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的母亲（2）

    郑午买了一沓报纸，分给围观的人，也递了一张给郑小麦，他看见他和父亲还有妈妈的照片印在报纸上，他嘴里嘟囔地念着，文字不长，只不过报纸后头说，本报将继续关注此事进展，并且还留了电话号码。

    郑小麦想要是妈妈看见报纸就好了，转而一想，可是妈妈怎么找到他呢？心里又难过起来。

    快中午时，早报记者又来了，郑午跟记者说，小麦昨天还写了一篇日记呢。记者让小麦拿出来拍了照，说是很感人。接着就问了小麦妈的情况，小麦抢先说他不相信妈妈跟人跑了。父亲接着说，那都是别人说的，就是这一走没了声气，让他不好想，再说小麦想，心本来就是缺的……

    记者刷刷地记着，小麦仰着头看天空，他不想让眼泪流下来。这时有个妇女从身上掏出一沓钱，父亲坚持不要，说我们就是来找小麦。他越不要，那人越要给，接着又有人加入进来……

    这时，一辆车停了下来，郑小麦从人缝里看见，那辆车上写着：“城市动情点”节目组。一个人伸长脖子看了看说，就是他们。

    一个人扛着摄像机走了过来，一个人举着话筒走了过来。

    四

    事情好像一下子就发生了改变，电视台记者拍了一会儿，主持人要郑小麦念那张纸上的话，郑小麦就念了，他忍着不哭，可是嘴唇抖动得太厉害了，他想念得通顺一点儿，可念出来却一个字一个字地，他的眼泪一点一点洇着，最后洇成了一颗大颗的，滴在纸上……郑午给小麦递了一条毛巾，结果主持人阻止了他，说这样效果就很好了。

    小麦终于念完了，小麦突然觉得头晕，接着脸上青了一块。

    主持人吃惊地看着小麦，问他怎么了。小麦轻轻地说，不要紧的。父亲叹一口气说，是要命的病哪。

    说着，父亲抹了一下眼睛，那回在电视上看一个专家说，先天性心脏病患者具有生命不超过20岁的特征，因此早发现早治疗很要紧，我的心像是被刀剜了……小麦是7岁才被确定的，之前他就气短，不敢跑，身上老是紫……县医院说是心脏有个瓣瓣儿缺一点儿，要修补，有两三万块到大城市去补一下就不要紧了，没钱嘛，我跑到山西去挖煤，挖了一年多，老板跑了……小麦妈不服气，说她去挣，却一去不回……

    女主持人抹了一下眼睛，掏出电话。她说，有个小孩子心脏瓣膜不全，你们愿不愿给补？什么？你前次不是说有这样的机会给你留一个……当然比做广告强多了，15分钟的节目，可能做续集，动情点还在培育中……

    半小时之后，一辆救护车出现了。

    又半小时之后，救护车带着郑小麦和父亲去了医院，当然电视台记者也一路同行，医生立刻做了检查，说是从听诊上看就是心脏病中的室间隔缺损，肺动瓣第二音不是太亢进，还要做进一步检查……

    院长握着郑小麦父亲的手说，虽说我们是家民营医院，可救死扶伤、扶贫帮困的本质不变，你的孩子我们免费给治！

    父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五

    郑午到医院时电视台记者都走了，郑小麦正在病房吃面包，护士给他买的。父亲还没有从喜悦中清醒过来，像是做梦一样，父亲看着郑午不停地笑，把眼泪都笑出来了，抽泣了一阵子，父亲一个劲地感谢郑午，郑午直摆手说应该的。

    第二天好多人来医院看郑小麦，都说是昨天晚上在电视上看到的，他们有的提了水果，有的送来玩具，还有的送红包，这让父亲非常不安，说什么也不肯收。说这孩子病好了，啥都好了，再收钱物就是贪心了。小麦也说不要，要妈妈。

    可妈妈在哪里呢？

    早报的记者带来了好消息，说有几个读者打来电话说见过妈黄水琴的……

    小麦很开心，咯咯地笑，我妈要是知道我这病能治了，要高兴死了。可他看了记者带来的报纸又不高兴了，报纸的题目是《“私奔”的妈妈你在哪里》。他气呼呼地说，那是别人说我妈私奔的，记者拍拍他的脑袋说，所以“私奔”打了引号的啊。小麦说，打了引号也不好看嘛。父亲说，记者叔叔还不是想早点帮你找到妈妈嘛……

    小麦等了整整一天没有等到妈妈，直到第三天早上被推进手术室也没有看见妈妈，直到做完手术醒过来也没有看到妈妈……

    六

    郑小麦不知道妈妈黄水琴正在忙碌着，女主人已经离开餐桌坐到电视前了，她抱着盘子朝厨房走，半小时她就能收拾妥当，下午3点之前她得赶到下一家，在5点钟之前做完家务，7点钟之前再赶到下一家，为其准备晚餐。

    就在那时，她停了脚步，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村里有人说我妈妈跟人跑了，不要我了。我不信，我不晓得我妈妈在哪里，我想她回家，没钱也不要紧，一家人在一起比啥都好……

    一声脆响，盘子从她手中滑了下来，而她浑然不觉，呆呆地看着电视，女主人吃惊地看着她，马上就明白了。

    黄水琴猛地清醒过来，朝门外冲，被女主人一把拉住，黄水琴说，我会赔给你的。女主人拉她坐在沙发上说，你不看完，怎么知道儿子在哪里呢？她咬着嘴唇，不敢哭……

    她知道儿子有救了，身体像是被抽了筋一样，但却很舒服。她慢慢地站起来，收拾碎在地上的盘子，女主人拦着她，要她去看儿子，她说，不急。女主人硬是把她推出门外。

    她在街边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说，对不起3点钟不能来了，我儿子来了。接着打电话说，对不起晚饭不能做了，我儿子来了。又打电话说，对不起明早5点钟的牛奶没法送了，我儿子来了。又打电话说，对不起，明天8点不能送宝宝上幼儿园了，我儿子来了……

    说完这四个“对不起”，四个“我儿子来了”，她长长出了一口气，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

    她去银行把存折上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那是她一分一分挣的，上个月刚过万。她紧紧地抱着提包坐车去医院，她在心里说，我是来挣钱给儿子看病，不是跟人跑了。

    七

    黄水琴看见自家男人像只鸭子一样伸长脖子站在走廊里，她是准备走过去狠狠地踹他一脚，可他转身看见了她，慢慢朝她走过来，只轻轻说了一句，你看你都瘦了，她的怨一下子散了。

    她朝病房走，他一把拉住她，说医生说手术成功了，可现在还在危险期不敢激动。她想了想就在塑料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把包递给他说，一万块钱，给医院先交了。他愣了一下悄悄说，院长说免费。她说，是咱儿子病了，不是院长的儿子病了，咱凭啥让人家免费啊？再说，我本来就是来挣钱给儿子看病的。

    他点点头，提了包下了楼，她就靠在椅子上很不雅观地睡着了，直到被惊醒，原来电视台记者得到消息，来拍大结局了。

    女主持人问：“你知道医院免费了，为什么还要交费？”

    她说：“我从家里跑出来就是来挣钱给儿子看病的，我不是私奔……”

    采访还在继续，可黄水琴明显的心不在焉，她想抱抱儿子郑小麦。

    郑午悄悄退了出来，这个传媒系的大学生，突然发现生活远比他的策划精彩，比他的策划善良。他的策划并没有失败，可最动人的却都在他的策划之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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