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与你相遇: 决断之美
决断之美
文_乔叶
他是有妇之夫,她是待嫁少女。他喜欢上了她——这是多么俗套的事情啊。但是,且慢,无论多俗套的事情,对于当事人来说,永远都是新鲜的。我们得承认这个事实。
他对她说,他爱她,所以他对妻子感到愧疚——这种有负罪感的男人往往更容易得分。但他也只有对妻子愧疚,因为他是那么那么爱她。
可她不是个会配戏的人。
“我也爱你,但我不想当你的情人。既然你已经不爱你的妻子,那就请你和她离婚。”她严肃地绷着小脸对他说。
“可是,我现在住的房子是她单位的,如果我和她离婚,就没有房子住。”
“你可以不要房子,也不要存款。我们可以租房,我能和你一起挣钱。”她说,“而且,你妻子作为被伤害者,理应得到经济补偿。”
他似乎明白了,说回去之后和妻子提离婚的事。很快,他告诉她,妻子死活不同意离婚,一说离婚她就会寻短见。而且,他也舍不得孩子。
“我会和你一起带孩子。”她说。
“孩子还是和她妈妈一起生活最好。”他犹豫道。
“不,不仅应该和妈妈生活,还应该和爸爸一起生活。”她笑,“所以,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显得痛苦万分,请求她不要离开他,不做情人也可以,但要一直保持联系,互相做对方的精神支柱,一直到老。
“还是不要这样吧。我是个脆弱的人,如果保持联系,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想,你也一样。”她说,“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吧。”
她把他送她的礼物通通奉还,也向他索要自己给他的东西。他不肯给她,说要留作纪念。
“我已经把你的短信和手机号码都删了,明天我就换号。”她说,“情缘已了,你觉得留着这些东西还有意思吗?”
分手之后,一天,他忍不住找到了她,说他实在不能这样和她断绝,哪怕做兄妹也好。
“我从来都觉得,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是可疑的。所以,请不要再找任何借口。”她说,“当初,爱情会让我们忘记时间,以后,时间也会让我们忘记爱情。”
他们之间从此再无音信。他对别人说,他没有想到她是如此决断。
不决断又能怎样?
他也是有妇之夫,她也是待嫁少女。他也喜欢上了她。他说他一见她就把心给了她,再也容不下他的妻子,他一定会和妻子离婚。在他的海誓山盟里,她把自己给了他。给了他之后她就后悔了,觉得对不起他的妻子,于是留了一封信,不告而别。但在异乡,她无法压抑相思的痛苦,便向他的朋友打听他的近况。朋友把信息转给他,他很顺利地找到了她,她立即崩溃,从此无法回头。
做情妇的6年里,她6次怀孕,6次流产,子宫壁被刮得比纸还薄,几乎丧失了生育能力。而她流产的原因让人惊讶:不是因为他不想要孩子,而是因为她怀的都是女孩——他的妻子已经做了绝育手术,他指望这场艳遇能给他一个儿子。可她一直没能生出儿子,直至他彻底厌弃了她,另寻新欢。他承诺把她一直居住的房子过户给她作为补偿,但是有一天,她回老家探亲归来,却发现房子已经换了锁。她整个人都疯掉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坐在马路边痛哭和狂笑。
她倒是不决断,一点一点延宕着微茫的希望,终是一步一步把自己逼向了绝望。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但是,何时当断?尤其是扑朔迷离的情场,何时断才不至悔?何时断才不怀怨?
“当他第一次开始给自己找借口的时候,就可以断了。”有善断者如是说。我信。当他说他不能马上离婚的时候,当他说他要考虑影响的时候,当他说不能伤害孩子的时候,当他说什么都需要过程的时候……其实一句话就可以把他噎住:“那么,很遗憾,我们的现状也不适合来谈爱情。”当然,断,总是痛的。丝断布裂,脉断血流,不能不痛。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大痛不如小痛,深痛不如浅痛——恨时痛,不如爱时痛。
雨有缠绵之美,云有飘逸之美。但我更喜欢一晃而过的闪电。它亮如刀锋,寒光凛凛,瞬间便让人明了。
山坡有悠缓之美,峡谷有深邃之美,但我更喜欢让人止步停顿的悬崖。青石万丈,绝壁千尺,站在那里,无路可走,人们便只好以藤结绳,沿着直线距离垂落山下,于是便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一马平川。
对于风景旖旎的爱情舞台剧,我目睹过太多胭脂染尘的后台实况,欣赏过太多拖泥带水的拙劣续集。我深信,决断,是美的;决断者,是美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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