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锦心

    她说，那就不说吧，全说出来会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那种被掏空的感觉也很可怕。

    张爱玲在《对照记》里提到一件首饰：“离开上海的前夕，检查行李的青年干部是北方人，但是似乎是新投效的，来自华中一带开办的干部训练班。我唯一的金饰是五六岁的时候戴的一副包金小藤镯，有浅色纹路的棕色粗藤上镶着蟠龙蝙蝠。他用小刀刮金属雕刻的光滑的背面，偏偏从前的包金特别厚，刮来刮去还是金，不是银。刮了半天，终于有一小块泛白色。他瞥见我脸上有点心痛的神气，便道：‘这位同志的脸相很诚实，她说是包金就是包金。’”

    她所说的藤镯在清朝和民国时颇为流行，用风藤、红藤或鸡血藤等可持久不腐的藤条与银管镶嵌，做成镯子戴在手腕上十分轻便，不会冰手，据说还有祛病辟邪的作用。图中的镯子就是这样的老藤镯，藤圈分两层，那精雕细琢的银管上下共有十种不同的花纹图案，这种藤镯因此也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十段锦。

    这十段图案也是清代锦缎上最常用的花纹，都有其吉祥寓意，例如蝙蝠是福气的象征，牡丹代表富贵，荷花意指如意和合，绣球花则取团团圆圆、滚滚向前之意，与正中间的“卍字不断头”纹样相同，都在表达着幸福生活连绵不绝、源远流长的祝福。

    这个镯子原本是我的好友小焉的。镯子圈口很大，刚买的时候小焉戴着略显宽松，后来她生孩子后再戴着这镯子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暗笑着说：“现在戴就很合适了哦……”她一愣，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忙把镯子往手腕最细处拨，连声说：“哪里哪里！还是很大的！”

    生孩子免不了会体态丰腴，何况她是个幸福的小妇人，被家人照顾得很好。她学的是艺术，而本质上是个温柔细心善解人意的潮汕女子，对我一直满怀爱心，常把家人给她买的补品送给我分享，令我偶尔会有在和她一起坐月子的感觉。她平时研究的是画作，对图书不像我别的同事那样热衷，但我送她的每一本书她都会仔细看。和她们在一起的那几年我每个白天都在与她们一起欢笑，开着她们的玩笑，也愉快地被她们开玩笑，但某天夜里我忽然收到小焉的短信，她透过我的文字感觉到了一些别样心情，问我之前是不是曾发生过什么事，才令我写下这样的内容。我说我很难受，却不想去说。她说，那就不说吧，全说出来会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那种被掏空的感觉也很可怕。于是我沉默了，也没有告诉她，正因为尚有与她们言笑的乐趣，我才安然渡过了生命中最痛苦的岁月。

    而今春暖花开，我生活平静，内心安宁，但遗憾的是已离开了小焉及那些与我午午笙歌的朋友。现在她把她的藤镯送到了我身边，抚摸着这十段锦纹，相聚的快乐历历重现，她昔日的关怀和对我的祝福绕过指尖在心头蔓延。

    摄影/素履无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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