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无知与有知

    文_四木

    生下满满后，我患了轻度抑郁症，每天夜里睡不着觉。白天照顾女儿，心力交瘁，夜深女儿睡去，我的脑神经却过度亢奋，出奇清醒。

    委屈、劳累、担忧、失落……我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境地，整天唉声叹气，甚至以泪洗面。

    中药、西药、偏方、音乐、催眠甚至瑜伽都用遍了，可没有任何效果。

    老公也被我折磨得够戗，天天赔着小心，赔着笑脸。

    刚开始老妈还心疼，终于有一天清晨，看着我蓬头垢面地抹眼泪，她断然厉喝，够了够了！你住嘴吧！人家都是一起床便想白天该干什么活，你却是一起床便想该怎么样睡着！

    一语惊醒梦中人。

    老妈告诉我，她年轻时也失眠过，怎么办呢？起来挑粪！老妈是农村女孩，嫁给了在城市工作的父亲，依然保持小农的“劣根性”。在父亲那个文化单位，她开辟荒地种菜，天不亮便挑着扁担收集附近公厕里的粪便。她不嫌丢人，甚至得意洋洋。

    从小到大，我们一直吃母亲种的新鲜蔬菜。曾经有过羞惭，但终于有一天明白，那是多么宝贵的财富。

    母亲说，挑粪很管用，连挑几天倒头就睡，像死猪！

    我笑母亲的“挑粪疗法”，小区里没有公厕，你让我如何挑？

    后来邂逅日本著名的“森田疗法”，惊觉无知的母亲竟然早早达到大师水平。大师讲：“顺其自然，有所担当，不带情绪地面对生活。”而母亲正是如此啊，不沉溺于过去，不空想未来，永远热火朝天地活在此刻。

    我说母亲是大师，尽管无知。

    满满两个多月时，被查出有腮腺血管瘤。我仍然记得那天烈烈的毒日头下，我和老公抱着幼小的女儿站在医院门口，相对无言，脚底发软。

    回到家，告诉母亲。母亲淡淡地说，哦。然后立刻拿起针线，把满满小兜肚的颈部系带改在左边。满满的血管瘤长在右边，它会越来越大，母亲担心带子会硌着满满。

    我和老公不吃不喝，钉坐在电脑前。成千上万个网页看遍了，看得眼睛生疼，心里更加恐慌。因为看得太多，知道得也太多。母亲做好饭，端到我们面前，说，吃饭吧，这是医生的事，你们需要的是养好身体，带好孩子。母亲的话很朴素，却又是正确的。现在，满满近8个月了，血管瘤的发展并没有超出医生的判断。8个月来，我们像无头苍蝇似的在网络世界里寻觅打转，更多的却是自己吓唬自己。

    类似的事情很多。

    比如添辅食。满满5个月时，我们热情洋溢地按照育儿教科书添辅食。先把苹果蒸得烂熟，放在机器里搅拌成泥，用小软勺喂给满满。可她只吃一口便全吐出来。不爱吃苹果？好，接着换南瓜、香梨、胡萝卜……可人家正眼都不瞧一下。

    没办法，去婴儿超市买亨氏婴儿泥，8.8元一瓶，满满最多吃一小口，再强喂，便作呕吐状。玉米泥、豌豆泥、牛肉泥、金枪鱼泥……当我“败”掉市面上全部种类的婴儿泥后，再好的耐心也被击溃了。那一天，我一把摔掉满满的碗，狠狠道，饿死你！满满张开大嘴，嗷嗷大哭。母亲气坏了，一把抱起满满，掉头走开。

    几天后，我惊讶地发现满满开始吃了，米粉、米汤，甚至面条！问起母亲，母亲得意地说，这些天一直偷偷嚼饼干给满满吃，满满还伸手抢。

    我皱眉头，妈，书上讲大人的口腔里有能使孩子致命的细菌。母亲不屑，你从小便是这样喂大的，也没见你死啊。

    满满没有生口疮，也没因消化不良拉肚子。

    初为人母，时常陷入一种神经质的焦虑中。稍有风吹草动便紧张兮兮地扑向百度。百度得头昏脑涨之后，往往问题非但没有解决，反倒因为泛滥的信息平添更多烦忧。

    图书、报刊、电视、网络……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这些“知识”。母亲不依靠知识，而依靠本能。曾经，我以自己的有知嘲笑母亲的无知。然而，一旦回归生活本身，我看到了自己的虚无与蒙昧。所知太多，是否也会陷入另一种知识的迷障？

    听说google创始人在全球发起一项运动，号召年轻人走出电脑，回归生活。这真是一个荒诞的玩笑。到底是谁愚弄了谁？

    我依然深深记得，那天我照例上网看天气，6岁的小外甥女悄然靠近，小姨，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今天下不下雨。

    小姨小姨你不要看了，你带我去花园里找蜘蛛网吧？

    为什么？

    因为如果蜘蛛网上有水珠，就可能下雨；如果没有，应该不下雨。

    我哂笑。

    那天，我利索地把她打发走了。换了今天，此时此刻，我会关掉电脑，走到花园，寻找一张蜘蛛网。

    不开玩笑，我会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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