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身体启示录

    文_峰岭

    身体离我们太近，以至于我们常常忽略了它，就像我们容易对八竿子以外的人热络，却把亲人抛到脑后一样。一次体检，当那些白大褂不是冲我，而是直接对着我的五脏六腑而来的时候，我忐忑了，我突然发觉我拿不准它们。

    想一想，身体真辛苦。不管我们醒着睡着，吃着玩着，心都得跳，肺都得呼吸，肾都得过滤。没节没假，不分晨昏，打个盹都不成。自我们一出生，它们还是细弱的婴儿器官时，就开始背负使命了。这一背，就是一生一世，直到油枯灯灭。这生命的分量太重了，想必它们懂得。它们比社会上任何劳模都“模范”得多。倘若我们有它们一半的敬业，也能干成一番事业了。

    身体是大自然的造化，完美得很。骨骼看似纤细，但实验证明它比制造飞机的材料都结实，才能把我们从头支撑到脚。体内有壮观的灌溉工程、交换工程，神奇的神经系统和免疫系统，精密、复杂到我们自己都搞不懂。可它的外观十分普通，无非几根粗细的柱子顶着一只圆球而已。它把韬略藏在里面，平淡露在外面；强硬埋在里面，柔和呈在外面。它谦虚，不像我们叽叽喳喳沉不住气。

    身体也很简约。漫漫旅程，就这么一心、一肝、两片肺、两只脚地上路了，没有后援，没有备用胎。途中所需补给甚少，无非一点米蔬果腹，几件衣服御寒。可你只管放心，它是值得信赖的，顽强得令你咂舌。肝切掉一块、肾摘掉一个照样能活。唐山地震时一位妇女被埋了14天还没死，一个小伙子在波黑战争中被从腰部炸断，照样活得旺旺的。

    它独特，个性十足。一张菜盘大小的脸上，几个小东西略一排列组合，就有了千差万别的模样，生动奇妙得很，谁都不会和别人苟同。还有指纹、唇纹，每个人的生命密码都不可篡改，不可仿制，即使陷进茫茫人海中都不会弄丢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讲，每个人都天下无双。

    身体的零部件如果是健康的，它就静静地躲在我们的视线之外，躲在意识之外，内敛而惜福。如果它出了状况，即便是夹了脚，都会很尖锐、很醒目地难受。身体聪明，它是在提醒我们，要重视痛苦，才能保护好自己。

    我们所有的精神活动都依赖于身体来实现，就像风只能通过他物而显形。高兴了，脸就笑；难受了，眼睛就流泪；爱了，臂膀就拥抱。喜欢音乐，就耳朵听，手指弹，喉咙唱，身体把我们的才情表达得恰到好处。

    相比较于身体，我们的精神就不那么智慧了。贪吃贪喝，给身体码上一堆垃圾，让它处境艰难；爱慕虚荣，给它披金戴银，涂红抹绿，把它作为活标本去展示。人对虚名浮利的过度贪婪葬送了身体的轻灵健美，把它拖入丑陋、羸弱的泥淖。人挥霍了，却让身体去偿还代价，在组织器官们的竭力伺候下，在喂饱穿暖后，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成天从东跑到西，又从西跑到东，往人堆、酒堆、赌堆里扎。可无论跑到哪里，都甩不脱那团影子似的空虚。倘若我们的心肺肝肾知道了它们卖命的结果如此不值时，不知是否很伤心？

    身体是有期限的，用与不用都在朝老、朝死走去。心跳是为了活着，可活着总不该仅仅是为了维持心跳吧。身体残缺了固然遗憾，可徒有健美的身体则更残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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