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第二（2）

    ○贵活变

    【原文】

    幽斋陈设，妙在日异月新。若使古董生根，终年匏系一处，则因物多腐象，遂使人少生机，非善用古玩者也。居家所需之物，惟房舍不可动移，此外皆当活变。何也？眼界关乎心境，人欲活泼其心，先宜活泼其眼。

    即房舍不可动移，亦有起死回生之法。譬如造屋数进，取其高卑广隘之尺寸不甚相悬者，授意匠工，凡作窗棂门扇，皆同其宽窄而异其体裁，以便交相更替。同一房也，以彼处门窗挪入此处，便觉耳目一新，有如房舍皆迁者；再入彼屋，又换一番境界，是不特迁其一，且迁其二矣。房舍犹然，况器物乎？

    或卑者使高，或远者使近，或一物别之既久，而使一旦相亲，或数物混处多时，而使忽然隔绝，是无情之物变为有情，若有悲观离合于其间者。但须左之右之，无不宜之，则造物在手，而臻化境矣。人谓朝东夕西，往来仆仆，何许子①之不惮烦乎？予曰：陶士行②之运甓，视此犹烦，未有笑其多事者；况古玩之可亲，犹胜于甓，乐此者不觉其疲，但不可违食终日，无所用心者道。

    古玩中香炉一物，其体极静，其用又妙在极动，是当一日数迁其位，片刻不容胶柱者也。人问其故，予以风帆喻之。舟行所挂之帆，视风之斜正为斜正，风从左而帆向右，则舟不进而且退矣。位置香炉之法亦然。当视风力起见，如一室之中有南北二牖，风从南来，则宜位置于正南，风从北入，则宜位置于毡；若风从东南或从西北，则又当位置稍偏，总以不离乎风者近是。若反风所向，则风去香随，而我不沾其味矣。又须启风来路，塞风去路，如风从南来而洞勘牖，风从北至而大辟南轩，皆以风为过客，而香亦传舍视我矣。须知器玩之中，物物皆可使静，独香炉一物，势有不能。“爱之能勿劳乎？”待人之法也，吾于香炉亦云。

    【注释】

    ①许子：战国时农家人物许行。

    ②陶士行：陶侃，字士行。这里讲的是他在广州军中，每天早晨把一百个小坛子搬到室外，晚上再搬进去，以此磨练意志，激励自己勤奋。

    【译文】

    幽静书房里的陈设，妙在经常变化。要是让古董像生了根一样，终年放在同一个地方，就会因为古董腐朽的样子，使人也缺少生机，这样就不是善于摆弄古玩的人了。家里用到的东西，除了房子不可移动外，其他的都应该经常挪动。为什么呢？眼中看到的东西跟人的心境相关，人想让心活泼，应该先让眼中所看的东西活泼起来。

    房屋虽然不能移动，但也有起死回生的方法。比如建造几间房子，选几间高低宽窄差不多的房间，让工匠把它们的窗棂门扇做的宽窄一致，但是式样不要一样，这样可以互相交换。同一处房子，把那一间屋子的门窗，挪到这一间，便会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就像房屋都搬迁了。再进入另一间屋子，又换了一番景象，这样，不只是改变了一间屋子，而是改变了两间屋子。

    或是把低的放到高处，或是将远的放到近处，或是两件东西原来隔得很远突然放在一起，或是原来放在一起的几件东西，突然将它们分开，这样无情的东西也有了情致，就像其中有悲欢离合一样。只要把东西稍稍挪动一下，做到恰到好处，这样就可以随心所欲，而且变得出神入化了。有人会说，像许子那样早上放在东边傍晚放到西边，把古物搬来搬去，不嫌麻烦吗？我说：晋人陶士行每天把坛子搬来搬去，看上去很烦，却没有人笑话他多事；何况古玩的可亲可爱远远胜过坛子呢？喜欢这样做的人自然不会觉得劳累，但是这些话不能对那些整天吃饱了饭，却什么事情也不去思考的人说。

    古玩中香炉这一件东西，本身很沉静，而用起来的妙处又在于香气非常灵动，应该一天换好几次地方，一刻也不能固定住。有人问其中的原因，我用风帆作比喻。行船时挂的帆，要根据风向及时调整，要是风吹向左帆却转向右，那么船就会不进反退了。放香炉的方法也是这样，要根据风向来改变位置，比如一间房子里，有南北两个窗子，风从南面吹来，香炉就适宜放在正南，风从北面吹进来，则适宜放在毡，要是风从东南或从西北吹进来，位置就应该稍偏，总之以不离开风为好。如果跟风的方向相反，那么风一吹香气也会跟着飘走，我就沾不到香气了。应该打开风进来的路而关闭流出的路。风要是从南吹进来，就打勘窗，风要是从北来，就打开南窗，这都是把风当做过客，而香气也会把我当做旅店匆匆而过了。应该知道器玩之中，样样都可以让它静，只有香炉不能。“爱之能勿劳乎”，这是待人的方法，关于香炉我也是这样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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