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泉

    东山魁夷

    作者简介

    东山魁夷（1908——）生于日本神奈川县，原名新吉，画号魁夷。日本当代著名的风景画家兼作家。1931年毕业于东京美术学校，1934年留学德国，在柏林大学哲学系攻读美术史。他在画里表现的一些美好的自然景物：大海、峻岭、森林、雪原、山泉和明月等，在他的散文著作中也得到了生动的再现。他以诗人之心去观察、感受大自然，又以画家之笔去摹写大自然，使人的心灵回归自然。著有《东山魁夷文集》。

    鸟儿飞过旷野。一批又一批，成群的鸟儿接连不断地飞了过去。

    有时四五只联翩飞翔，有时候排成一字长蛇阵。看，多么壮阔的鸟群啊！……

    鸟儿鸣叫着，它们和睦相处，互相激励；有时又彼此憎恶，格斗，伤残。有的鸟儿因疾病、疲惫或衰老而失掉队伍。

    今天，鸟群又飞过旷野。它们时而飞固绿的田野，看到小河在太阳照耀下流泻；时而飞过丛林，窥见鲜红妁果实在树荫下闪灼。想从前，这样的地方有的是。可如今，到处都是望不到边的漠漠荒原。任凭大地改换了模样，鸟儿一刻也不停歇，昨天，今天，明天，它们继续打这里飞过。

    不要认为鸟儿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飞翔的。它们为什么飞？它们飞向何方？谁也弄不清楚，就连那里领头的鸟也无从知希

    为什么必须飞得这样快？为什么就不能慢一点儿呢？

    鸟儿只觉得光阴在匆匆忙忙中逝去了。然而，它们不知道时间是无限的，永恒的，逝去的只是鸟儿自己。它们象着了迷似地那样剧烈，那样急速地振翮翱翔。它们没有想到，这会召来不幸，会使鸟儿更快地从这块土地上消失。

    鸟儿依然忽喇喇拍击着翅膀，更急速，更剧烈地飞过去……

    森林中有一泓清澈的泉水，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悄然流淌。这里有鸟群休息的地方，尽管是短暂的，但对于飞越荒原的鸟群说来，这小憩何等珍贵！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都是这样，一天过去了，又去迎接明天的新生。

    鸟儿在清冗歇歇翅膀，养养精神，倾听泉水的絮语。鸣泉啊，你是否指点了鸟儿要去的方向？

    泉水从地层深处涌出来，不间断地奔流着，从古到今，阅尽地面上一切生物的生死，荣枯。因此，泉水一定知道鸟儿应该飞去的方向。

    鸟儿站在滑澄的水边，让泉水映照着身影，它们想必看到了自己疲倦的模样。它们终于明白了鸟儿作为天之骄子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鸟儿想随处都能看到泉水，这是困难的。因为，它们只顾尽快飞翔。

    不过，它们似乎有所觉悟，这样连续飞翔下去，到头来，鸟群本身就会泯灭的，但愿鸟儿尽早懂得这个道理。

    我也是鸟群中的一只，所有的人们都是在荒凉的不毛之地上飞翔不息的鸟儿。

    人人心中都有一股泉水，日常的烦乱生活，遮蔽了它的声音。当你夜半突然醒来，你会从心灵的深处，听到悠然的鸣声，那正是潺潺的泉水啊！

    回想走过的道路，多少次在旷野上迷失了方向。每逢这个时候，当我听到心灵深处的鸣泉，我就重新找到了前进的标志。

    泉水常常问我：你对别人，对自己，是诚实的吗？我总是深感内疚，答不出话来，只好默默低着头。

    我从事绘画，是出自内心的祈望：我想诚实地生活。心灵的泉水告诫我：要谦虚，要朴素，要舍弃清高和偏执。

    心灵的泉水教导我：只有舍弃自我，才能看见真实。

    舍弃自我是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我想。然而，絮絮低语的泉水明明白白对我说：美，正在于此。

    作品赏析

    《听泉》这篇散文由瓤分组成。从表面看，似乎每一节都可独立成篇，实则环环相扣，铺墨有序，而且三者缺一不可。

    第一节写鸟儿的飞翔。突出它们“一批又一批”地、“接连不断”地飞翔的状态，背景是“旷野”的上空。意境高远、恬淡，又有点凄凉，如同一幅萧疏淡雅的水墨画。接着描写了鸟儿在冗的休息，由此引出了叮咚作响的清泉。作者对清泉赞美备至，认为它源远流长，有丰富的阅历，因此它能给鸟儿指点飞行的方向，使它们对自己的行动由盲目到有所醒悟。以前鸟儿没有想到，它们如此急速地飞翔会召来不幸的后果；现在，由于清泉的启示，它们才觉悟到：“这样连续飞翔下去，到头来，鸟群本身就会泯灭的。”至此，读者已领悟到，这里写的鸟和泉水，原来都是象征物。最后作者直抒胸臆，迅速揭开了上述象征物之谜：“所有的人们都是在荒凉的不毛之地上飞翔不息的鸟”，人类由于心灵的枯竭正在趋于毁灭，作者把泉水当作人性的象征。作品末尾以点睛之笔指出：心灵美的实质就在于“舍弃自我”，虽然做到这一点是很困难的，但这才是人生的真谛。这是泉水给予“人”的启示。

    《听泉》这篇散文立意新颖，文笔练达，在富于诗意的画面中，寄寓了深邃的人生哲理。全文虚实并举，既有真实的场景描绘，又有丰富的联想和玄妙的象征。作品在给读者以美的感受的同时，又启发人们去严肃地思考人生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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