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转世

    天空的洁白仙鹤，

    请把双翅借我。

    不到远处去飞，

    只到理塘就回。

    人们说，这首歌是仓央嘉措被押解离开拉萨时所作。最初，传唱的人们不解其意，都以为是他为心爱的姑娘达娃卓玛写下的，以为他听说了卓玛已经嫁往理塘，所以即使在羁押之中，心仍牵系着，愿借仙鹤双翼，飞往情人所在。直到他于青海湖畔遁去，不知所踪。人们回想这首歌词，才明白其中的奥妙。

    原来，在理塘，他已早早种下前因。

    理塘藏在千山万壑的四川藏区。川藏地区在藏传佛教史上的地位举足轻重，汉藏交界之地，经济文化均较偏远地区更为发达，这里有英武彪悍的康巴汉子，世界闻名。也走出过很多学识渊博、修养深厚的高僧。

    更重要的是，在理塘，还出了一位藏传佛教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七世喇嘛格桑嘉措。

    一七○八年，藏历第十二绕迥之土鼠年，康熙四十七年七月，格桑嘉措降生在理塘。此时，仓央嘉措在青海湖失踪已近两年，拉藏汗扶持的伊喜嘉措也已在布达拉宫坐床一年，并且得到了大清皇帝的承认，颁授了金印，下诏册封为六世。但是这个可怜的傀儡活佛不仅毫无实权，只能任拉藏汗摆布，也始终没有得到过西藏各阶层僧众的认同。

    伊喜嘉措被册封后，拉萨三大寺的上层喇嘛、西藏地方贵族都对拉藏汗独揽大权，利用清朝势力擅自决定喇嘛废立的做法非常不满。下层僧众更是坚决不肯承认这个新的，他们甚至自发组织起来，徒步前往青海湖去拜祭传说已被拉藏汗害死的仓央嘉措。寻找真正的转世灵童的呼声越来越强烈。他们在仓央嘉措留下的情歌里找到了寻找活佛的线索和方向：理塘。

    三大寺的高僧也认为，在这首歌中，六世喇嘛已经明确地提示了转世灵童将降生在理塘，于是以三大寺高僧为核心组团前往理塘找寻转世灵童，并找到了这个叫做格桑嘉措的孩子，通过勘验印证，认定他就是六世的转世灵童。于是，以集体请愿的形式向大清皇帝上书，要求废除拉藏汗立的假，承认格桑嘉措转世灵童身份。

    此时拉藏汗逐渐失去人心，和硕特部内部分裂，互相牵制，政权根基开始动摇，准噶尔部势力伺机而动，西藏局势未明。更鉴于前两次的教训，康熙皇帝决定吃一堑长一智，不再轻举妄动，先看看再说。于是对现任的伊喜嘉措既不废，对重新找到的转世灵童不否认也不承认，但暗中却令人保护这个孩子的安全，将他转移到了青海和硕特部势力范围之内，并送他到塔尔寺剃度和学经。

    为了稳定西藏局势﹐康熙皇帝于一七一三年下诏，册封五世班禅洛桑益西为“班禅额尔德尼”，颁授了金册﹑金印，命他协助拉藏汗管理西藏。自此，历代班禅额尔德尼的名号就确定下来，并取得了同同等的宗教地位。

    一七一七年，准噶尔军队攻入拉萨，拉藏汗在出逃途中被杀，伊喜嘉措失去庇护，自然也就此被从来就没承认过他的西藏僧众推翻。

    一七二○年，康熙皇帝派兵从西宁进攻拉萨，平定了准噶尔叛乱。这时才正式承认格桑嘉措转世灵童身份，派兵护送他到拉萨，拜五世班禅洛桑益西为师，受沙弥戒。并在布达拉宫为格桑嘉措举行了隆重的坐床大典，并颁发了金印、金册。

    这一天，拉萨城万人空巷。如同当年送别六世喇嘛仓央嘉措一样，人们自发聚集在布达拉宫广场，迎接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格桑嘉措。布达拉宫钟声响起，十万信徒匍匐在红山脚下，磕着等身长头，高声诵经，以最虔诚的仪式表达对七世喇嘛的追随。

    有趣的是，清廷颁给格桑嘉措的金印上刻的却是“宏法觉众第六世喇嘛之印”。

    康熙将格桑嘉措封为六世，等于废黜了前两位六世。但是，又对作为仓央嘉措转世灵童的格桑嘉措予以了承认，这其中显然是有逻辑错误的。如果不是康熙皇帝不愿承认自己废黜仓央嘉措是错误的，那么就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比如，他明知道仓央嘉措并没有在青海湖病逝。

    个中原因无从猜测。好在西藏僧众对这个封号也不较真，自顾以七世喇嘛的身份崇奉新的活佛。

    格桑嘉措就这样顶着一个不明不白的身份，在布达拉宫的活佛位子上一坐几十年，并协助清廷平定了拉萨内部联合准噶尔的叛乱，建立起了真正政教合一的政权。只是，恐怕到他一七五七年圆寂，也没有搞清楚自己到底是六世还是七世。直到一七八三年，乾隆皇帝将他的转世灵童强白嘉措直接册封为第八世喇嘛，这才等于默认了仓央嘉措作为六世、格桑嘉措作为七世的身份。

    所以，西藏历史上就有了前后三位六世喇嘛的奇怪现象。

    在这一场政治斗争中，其实最可怜的要算伊喜嘉措。莫名其妙地被推上这个光怪陆离的舞台，在布达拉宫的活佛位子上像根木头桩子似的坐了十一年，有一天，又莫名其妙地被人拉下去，软禁在一座破庙里，几年后，抑郁而终。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其实比自己前任的六世更为可怜，糊里糊涂就做了牺牲品，连反抗挣扎一下的勇气和机会也没有，除了一个笑柄似的假头衔，淹没在藏传佛教的历史长河里，未曾扑腾出一点浪花，没有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

    哪怕一声叹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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