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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柠檬树: 柠檬树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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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妙转变

        第二天一早,在回律师楼前,她先去治邦的会计师楼,他已坐在办公室里,正常平静。

        「昨夜你几时回家的?」她压低声音问。

        「下班后就回家,有事找我?」

        「为甚么不接电话?」她直视他。

        「原来晚上的电话是你打来的,」他恍然。「我故意不接。」

        「玩甚么花样?」

        「不想再见她。」他微微皱眉。「我和她之间已没有话可说。」

        「梁皓白?她找过你?」

        「听见她在电话录音机的留话,说要见我,」他耸耸肩。「我认为没有必要,所以关掉录音机也不接电话。」

        「她到我家等我。」她摇摇头。

        「完全没有必要。」他淡漠地说。「想看我有甚么反应?太幼稚了。」

        「原只是二十岁的孩子。」

        「她的把戏玩完了,她还不明白?」

        嘉芙耸耸肩,笑一笑。治邦表现正常,不再受皓白影响,她就放心,情绪大好。

        「再见,我要上班了。」她转身欲走。

        「等一等,她没有令你不快吗?」他问。很关心,很诚恳的样子。

        「我从来没有介意过她,从开始到结束。」

        「是我不好,一头撞过去。」他摇头叹息。「大概我还不懂爱情,不够成熟。」

        「经验会令人成熟。」

        「希望如此,」治邦说:「也许我只是对她有好感,也许不是爱情,不知道,我心里并没有强烈失恋的受伤感觉。」

        「好极。」嘉芙拍拍他。「我放心了。」

        她再度往外走,脚步很快,他的话还是追上来。

        「下班等我

        ──中午一起午餐,」他叫。「别像昨天一声不响就跑开。」

        她没有回答。从来他们之间都默契十足,回不回答完全不关重要。

        下班时治邦去接嘉芙,伟杰已先他而到,正静静地坐在那儿等着。

        「我告诉伟杰你会来,不如大家一起。」嘉芙笑着说。「难得遇到。」

        「正合我意,」治邦愉快地答应。「先选地方吃晚饭,然后去喝酒。」

        「甚么时候开始你爱喝酒?」伟杰问。

        「今天,今夜,」治邦望着嘉芙。「我们可以走了吗?张嘉芙大律师。」

        他们去了君悦酒店六楼的中餐厅,这是伟杰的选择,他说最近他都在那儿。

        「想通没有,肯不肯见于锦茹?」嘉芙问。

        「不想见,」伟杰凝望她。「如果你要我见,我会听你的话。」

        嘉芙莫名其妙地脸红,她看见治邦正用好特别的眼光盯着她。

        「不是我要你见她,事实上你们见一面也许可以帮助快些解决事情。」她说。

        「你这么想?」

        「她

        ──来找我,我觉得她很有诚意,也许你是误会了她。」她说。

        伟杰的视线一直停在嘉芙脸上,她感到很大的压力。尤其治邦那特别的眼神,更令她难堪。治邦

        ──误会了甚么,是不是?

        「好。」想了好久,伟杰下定决心。「就因为你的话,明天我让律师约她见面。」

        「不必经过律师吧?」她低声说:「你们原是两夫妇,是最亲密的人。」

        伟杰脸上有挣扎之色,最后都答应了。

        「明天我找她,事情一定要尽快办妥,还我自由身。」他大声说。

        嘉芙笑了,她很高兴伟杰不再坚持己见。

        吃饭时伟杰很多话,也许心中的结松了,他一直滔滔不绝地跟嘉芙说话,很明显地冷落了一边的治邦,这情形一直维持。到酒廊后治邦愈来愈沉默。初时他还加几句话甚么的,后来索性闭口不言,看着伟杰和嘉芙左一句右一句。

        微有醉意的伟杰突然提议:「我们去跳舞,好不好?」他只望着嘉芙。

        「好

        ──」她突然发现沉默得全无表情的治邦,这不是平日的他。「不,周末好了,明天我要上班。」

        「明天我们都要上班,有甚么关系呢?大家一起做熊猫。」伟杰兴致极高。

        「不

        ──」嘉芙再看治邦一眼,她希望他说一句话,帮忙推掉。

        「你们去吧。」治邦竟然站起来。「杰仔兴致那么好,你就陪陪他。我先回家。」

        「治邦

        ──」嘉芙愕然,,他怎么说走就走?

        「看,阿邦都让你去,我们去吧。」伟杰很高兴。「玩一阵就送你回家。」

        「不

        ──」嘉芙加强语气。她的视线追随着治邦离去的背影。「我很累,现在想回家。」

        伟杰再要求一阵,她却十分坚持,他只好送她回家。

        躺在床上,她怎么也睡不着。事情怎么变成这样呢?伟杰突然出来,摆明重新追求她的模样,在这当儿

        ──怎么这样不巧?她以为──以为

        ──

        治邦的沉默代表甚么?他长久的注视又代表甚么?还有他突然离开

        ──她完不懂,他是不高兴?或是想成全,想帮伟杰?

        心中七上八下地矛盾着,犹豫着,不安着,她猜不透他的动机。

        她也全无恋爱经验,在爱情上,她是一张白纸,有没有人可以帮她?

        回到律师楼,看见办公桌上有百枝玫瑰。

        嘉芙一阵惊喜,会不会是--急打开小信封,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着,她真的紧张。看一眼内容,伟杰的签清楚而真切,惊喜消失,她随手扔开信封。

        不是他

        ──当然不会是他,他从来没有任何表示,怎会是他呢?

        想到他昨夜匆匆离开的情形,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涌出来,情绪立刻低落。

        他为甚么要匆匆离开?他该知道她不会再接受回头的伟杰

        ──他有甚么理由以为她会接受?他怎么完全不懂她?

        不想工作,最好可以溜出去置地逛一圈,买一件平时想也不会想的名牌时装。她觉得自己很糟,没有一件如意的事,莫名其妙地要为家镇担当第三者的角色,彷佛又是人家婚姻失败的原因,感情上更失意,她爱的人不爱她,不爱的人又和她纠缠不清。烦闷得受不了,真想大叫几声发泄一下。

        幸好没有放肆,她看见宁儿的母亲,人称太后的王太走了进来。

        她站起身相迎,这是她的礼貌和修养。

        「跟我来。」王太冷着脸吩咐。

        嘉芙对她的态度极反感,又不是真太后,这样的颐指气使。「告诉我,家镇为甚么不上班。」王太问。精光四射的眼睛逼视着她。

        「我不知道。」她说老实话。

        「别跟我要花样,你怎会不知道?我已破例地容忍你们的关系,你们不能太过分。」

        嘉芙觉得一度气往上冲,她几乎想把真相和盘托出,她不必受这种气,这种奚落的。她该听治邦的话辞职。远离是非。

        「我没有玩花样,我真的不知道。」她感觉到自己的脸涨得通红。

        「你们眼里还有我吗?」王太用力拍桌子,连坐在玻璃门外的秘书都吓了一跳。「别以为我怕你们,若不合作,最多一拍两散,大家死在一起。」

        死?嘉芙以为自己听错,她说「死」字吗?

        「莫律师晚上不是回家的吗?为甚么你不他?」嘉芙十分委屈。

        「你推我推,大家扯猫尾?」王太怒目而视。

        「你要甚么条件我都答应,为甚么不让我和宁儿活得舒服点呢?告诉你,这不是威胁,惹火了我,我是甚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嘉芙想起治邦说王家绝对有方法对付她,而且方法十分恐怖的话,她益发不安。

        「告诉我,你们到底在搞甚么鬼?有甚么秘密计画,想瞒我?想错你们的脑袋。」

        「不,没有

        ──」嘉芙不知如何应付。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满面怒容的治邦冲了进来,一把拉开嘉芙,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她。「你怎么又来烦嘉芙?我不是告诉过你,她是我的女朋友,你失忆?」治邦极不客气。

        「又是你?」王太猛地站起来。「别想骗我,家镇和她自己承认的。」

        「他们只不过骗骗你,家镇外面的那个女大不是嘉芙,你为难她一点也没有。」

        「怎可能?她自己明明承认

        ──」王太的线转到嘉芙脸上。「好,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告诉我真话,是你不是你?」

        嘉芙好为难,好矛盾,她答应帮家镇的,她该不该把真相说出来?下意识地她看了治邦一眼,他又焦急,又担心,又愤愤不平,握紧了双拳目不转睛地凝望她,像是在鼓励。嘉芙心头一热,眼眶也红了,他是那么真心专注地关心她,若不是爱情,也

        ──足够了。

        「不是我。」才说出口,嘉芙整个人立刻轻松了。

        「我不知道莫律师的女人是谁,但绝对不是我,我只是答应帮他。」

        「你已骗过我一次,这次叫我怎敢再相信你?」王太咄咄逼人。

        「你不信也没法了,这是真话。」嘉芙豁了出去。「所有的话全是莫律师讲的,你应该记得,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王太的眼光闪烁不定,却依然不离开嘉芙的脸。过了一阵,她说:「你立下字据,说自己不是家镇的情妇,若让我知道你没说真话,你会想到有甚么后果。」王太恶狠狠地说。

        「你威胁人?」治邦叫。

        「否则让我怎么相信她?」王太冷冷地说。「我只是在保护我的女儿。」

        「这样行了吧?」治邦一把拥嘉芙入怀。「我立刻订婚

        ──甚至结婚,你信了吗?」

        「能吗?可能吗?」王太冷笑起来。「你们假结婚,我又奈你们甚么何?」

        嘉芙大惊,心中又慌又乱,治邦总是义字当头,这么大的事也替她,替家镇包揽了,但结婚

        ──怎么行呢?开甚么玩笑?她用力挣扎,想脱出治邦的拥抱。但他双臂如铁环,令她动弹不得,从来没有想过,他竟有这么大的力量。

        「你要怎样才相信嘉芙是我的女人?」治邦完全不理嘉芙的挣扎和反抗。「你说,你说得出我们照做,直到你满意为止。」

        王太脸色阴晴不定,不知相不相信他好,一时三刻也想不出甚么好主意。「好,第一件事是你立刻离开律师楼,永远不许再回来,」王太满脸傲慢。「我可以补你一辈子薪水。」

        「可以,」治邦想也不想地替嘉芙回答。「离开律师楼可以,但不要你的钱,一毛也不要,但你得保证,以后永远不可骚扰嘉芙,否则我也是甚么事也做得出来的人。」

        「我保证

        ──但──重要的是,我信得过你们吗?你们不是合力帮家镇遮瞒事实?」

        「你只好赌一次,」治邦冷笑。「信不信得过你很快会知道。」

        「知道甚么?」

        「我们将举行一次盛大婚礼,」治邦说得很真的一样。「盛大得令认不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有这件事,你满意了吗?」

        嘉芙涨红了脸说:「不

        ──」治邦更快地阻止她说话。

        「你不许再发,言既然以前的事你都做错,以后所有的事就由我作主!嗯。」

        王太的眼睛从治邦脸上移到嘉芙脸上,又从她移回他的。「你们说的一切真是真的?」她有些心动。

        「骗你有甚么意义?」他昂然说:「我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若再有怀疑,你可以去问我父母,你该信任他们。」

        「时间呢?我要知道时间。」王太问

        「两个月内,你满意吗?」治邦说。

        嘉芙已完全放弃,任他胡说八道。她只担心事件搞大后,会不会影响家镇?

        「相信你不敢骗我,陈治邦,」王太终于说:「今天晚上我就去见你父母。」

        「为甚么不现在去?」治邦揶揄。

        「你以为我不敢?」王太怒意又起。

        「不要再对我作威作福,有本事的找到家镇和他那个女人,问问他为甚么会离开你的宝贝女儿。」

        「陈治邦,你

        ──」王太拍案而起。

        「再见,下次发恶先认清对象。」治邦全然不畏。「嘉芙不是你能欺负的人。」他拖着嘉芙大步出去。

        「放手,我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嘉芙叫。

        「还要来做甚么?」治邦用命令式的口吻说。「只许拿你的皮包。」

        然后,他们就这么离开律师楼。站在车多人多的马路上,她停下来。

        「虽然你暂时替我解了困,但你可知道这可能带来更大的乱子?」她瞪着他。

        「我只想帮你脱离是非圈,甚他后果我不理,那是家镇的事。」他说。

        「莫律师是你表哥,你怎能害他?」

        「他这么大个男人,担当得起的,我不想你成为中间的受害人,」他一本正经地说。「你听过『买凶杀人』这四个字吗?我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

        「想恐吓我?」

        「这是事实。」他摊开双手。「我不来把你带走,你以为王伯母会一再对你客气,让步?」

        「你

        ──怎么会来?」她吸一口气,他来得的确是时候,只是他把话讲得太绝,她怎么会跟他结婚呢?

        「秘书看到王伯母又拍桌又骂人,怕出事,偷偷打电话给我。」

        「如果王太真的找出了莫律师和那个女人,我怕会出事。」

        「男人自己做事自己当,怎么可以利用小女人姐妹来应付呢?」

        「还有

        ──如果王太真去找你父母呢?」嘉芙无法控制自己不脸红。

        「山人自有妙计。」治邦笑。

        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她只好不理。

        「谢谢你的援手,请回去上班吧。」

        「你呢?」

        「你替我妙了自己鱿鱼,现在只好回家打求职信。」她说:「再见。」

        「可不可以陪我吃完午餐再走?」

        「才十点钟,我先回。」她不理会,转身就走。「你的时间宝贵。」

        「嘉芙,」他从背后追上来。「晚上

        ──下班后我来找你,等我喔。」

        她不置可否,微笑着离开。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业了。

        回家后,她真的努力打信,一封封地,向那些比较大、比较有名气的律师楼申请工作。毕业后她就一头栽进家镇的律师楼,也一头栽进漩涡里,寄信求职还是第一遭。

        她工作投入得忘了时间,直至听到门铃声响。

        嘉芙匆匆开门,门外站着的人令她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在家?」她问。

        「打电话去律师楼找你,他们说你辞职了,」伟杰问。「昨夜也没听你提起,为甚么这么突然?」

        「意外。」她耸耸,不想详谈,她怎能说治邦那些不讲道理的胡言乱语?

        「没有不开心的事?」他关怀地问。

        「没有,莫律师不在办公室,我担不起那么大责任,压力太大。」

        「辞职是对的,」他点点头。「我听治邦略略提过家镇的事。」

        「不关莫律师事,我想休息一阵子而已。」

        「对以后有甚么计画?」他凝视她。

        「没有,暂时在家做一会大小姐,」她故作轻松地笑。「偷一会懒。」

        「嘉芙,如果你愿意

        ──」

        「要不要喝点甚么?我替你拿。」她打断他。

        「坐下来,听我说。」他捉住她的手。「我以最真最诚的心向你要求,你

        ──」

        「伟杰,现在我听不住任何话,也不想改变现况。」她含蓄地说:「休息一会之后我还会继续工作。」

        「我的要求与工作没有抵触。」

        「我没有心情,」她真诚地望着他。「伟杰,以后再说,好不好?」

        「ok。以后多久都行,我会等,而且会很有耐性地等。」

        她勉强微笑,不置可否。

        伟杰来了就不预备走,他一直守在嘉芙身边,直到嘉芙的母亲回家。

        「嘘?今天怎么这样早?还有杰仔?」

        「嘉芙辞掉了工作,我来陪她。」伟杰抢着说。

        「哦

        ──」母亲志男虽意外却也不立刻追问。她是极有分寸的长辈。「我换衣服然后做饭,杰仔留下来一起吃。」

        「我可以帮忙,伯母。」伟杰极热心。

        「陪陪嘉芙。」志男看女儿一眼,她已经知道辞职背后必有不简单的原因。

        晚餐才开出来,门铃又响。

        「我来开。」伟杰抢着应门。

        嘉芙微微皱眉,她知道是治邦来了。

        看见伟杰,治邦十分意外惊讶。

        「咦?怎么你也来了?」伟杰的表现也差不多。

        治邦瞄了嘉芙一眼,眼女又是那种怪异之色,彷佛有恍然之意。

        嘉芙暗暗叹息,每次都这么凑巧,可不是她让伟杰来的,但看来治邦却误会了。想到这里,心情立刻变得低落。

        「治邦来得好,有你喝的汤,」志男招呼着。「西洋菜煲瘦猪肉。」

        「我是闻到香味才来的。」治邦笑着拥着志男的肩。

        嘉芙看得出他笑容颇勉强,

        「来来来,」伟杰像主人般招待治邦。「治邦坐这儿,我替你加一个位子。」

        「嘉麒不回来吗?」治邦只好转开话题。

        他被安排坐在嘉芙对面。

        「嘉麒值夜班。」志男说:「吃饭吧!」

        饭桌上,又是伟杰的话最多,又讲股票市场,又讲亚洲金融风暴,又讲电影《铁达尼号》,兴致非常之高。嘉芙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志男偶尔也讲两句,只有治邦最沉默。不但沉默,脸上也寂然没有表情。偶尔他的视线和嘉芙接触,好象约定了似的,两人一起闪开。嘉芙愈来愈看不懂治邦眼中的深沉代表甚么。

        「要不要再去看一次《铁达尼号》?」伟杰提议。

        「不

        ──」嘉芙抢着说:「今天打了很多封信,很累。」

        她装作无意地瞄治邦一眼。他全无反应,甚至像是根本没听到。

        「明天呢?我买好票来接你。」伟杰勇往直前,不肯放弃。

        「我想一想,」嘉芙不想拒绝得太明显,怕伤到伟杰。「明天告诉你。」

        「我等你电话,不许说过不算数。」

        伟杰愈说得熟络,愈说得亲热,嘉芙愈是不安,她与他之间根本甚么都没有,却令治邦误会

        ──他是误会吧?她好懊恼。

        饭后志男回房批改学生的功课,剩下嘉芙独自应付两个大男人,她觉得好吃力、好因难,几乎想逃。偏偏伟杰兴致仍高地侃侃而谈,起初嘉芙还有应对,到后来也只做听众,与治邦一样沉默。奇怪的是治邦并没表示要走。

        嘉芙打一个哈欠,又接二连三地打哈欠,眼水鼻水都流了下来。

        「啊!嘉芙累了,我们走吧。」伟杰终于醒目地对治邦说。

        治邦点点头,跟着伟杰一起离开。

        嘉芙几乎恨起伟杰来了,他来做甚么呢?治邦来是不有话要讲?他破坏了一切,但是,治邦是否真的话要讲?或只是她的幻想?她的一厢情愿?

        她把自己扔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下,又生气又自怨自艾,怎么尽碰到这么尴尬的事?

        床头电话响起来,她不想听却又怕那响得惊人的铃声,惟有拿起话筒狠狠地说「喂!」

        「我在楼下,你能下来吗?」是治邦的声音。

        治邦?!

        嘉芙带一颗「怦怦」跳动、不安的心,匆匆落到楼下。大堂中不见治邦。她犹豫一下,打开大门走了山去。

        治邦站在路灯照不到的暗影中,双手插在裤袋里,默然迎着她走近。

        也许是暗影,他看来与平日很不相同,平日在他脸上的阳光消失了。

        「找我

        ──有事?」她语气有点僵,怪怪的。

        「我总得把今夜来找你的目的说出来,」他彷佛也不安。「其实,我约了父母。」

        完全不明白,他约了父母与她何关?

        「我是说

        ──」他竟也口吃起来。那个健康、开朗的阳光男人竟然口吃起来。「我告诉父母会带一个朋友去见他们。

        「朋友?!」她忍不住问。

        他眨眨,勉强吞一口口水。「你。」

        「我?」她指着自己,心中突然大乱起来,心跳的声音几乎连自己也听得见。

        他是甚么意思?为甚么带她去见父母?事前又完全没有提起。

        「下班前我打电话给妈咪,她说王太

        ──宁儿妈妈约她明天吃午饭。」他说:「我担心王太会问结婚的事,所以

        ──先带你给妈妈见面。」

        她啼笑皆非,原来她完全误会了,以为他会对她讲些心底的特别话,可笑只是一场误会,她自作多情,她心头一松,神情也自然正常了。

        「又是利用我,」她叹息。「我只不过由一个漩涡跳进另一个。」

        「帮人帮到底,何况

        ──我不想王太和她的人来麻烦你。」

        她望着他,他倒是很诚心诚意的样子

        ──是她心中有鬼,人家根本只想帮人。

        「现在去?」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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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需要换衣服吗?」她问。

        「他们要见你,不是衣服。」他笑起来。

        其实只讲这件事,为甚么刚才站在暗影中的他显得不安又不自然?

        嘉芙用治邦的手提电话通知了志男,跟着便随他而去。

        「杰仔

        ──怎么会在?」他突然问。

        「他在律师楼找不到我,知道我辞职了,自己就摸上门来。」

        「甚么时候?」

        「下午二点多。」

        「一直赖着不走?」他看她一眼。

        「不是赖,他说陪我。」

        停了一下,他又问:「很喜欢他陪?」他的语气有些特别。

        「没甚么喜欢不喜欢,只是朋友。」

        「他

        ──又开始追你?」他又看她一眼,眼中有关切之色。

        「不是吧?不知道,」她摇头。「这么久的朋友,他又正闹离婚。」

        「于锦茹已同意签字。」他说。

        「是吗?」她是替伟杰开心。「太好了,他终于解决了大事。」

        他开始沉默,一直到父母的。

        「一切由我应付,你只要顺着我的话去回答就行了。」他说。

        她跟着他走进那漂亮又豪华的屋子。治邦的父母都坐在客厅,一脸欢迎的笑容对着嘉芙,尤其他妈咪,视线停在她面上后,就没移开过。

        嘉芙很尴尬、很窘,她又要演戏,希望这次能演得好,顺利过关。

        「张小姐是律师,是吧!」母亲问。

        「叫她嘉芙就行了,」治邦坐在嘉芙旁边。「她是家镇的助手。」

        「很好,很好,」母亲笑意更浓。「其实你该早些来看我们的。」

        嘉芙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回来晚了,因为今晚嘉芙家有客人。」治邦抢着说:「她很过意不去。」

        「不晚不晚,」母亲看儿子一眼。「阿邦说你们打算两个月内结婚,时间够吗?有些事我们可以帮忙的。」

        嘉芙呆怔一下,两个月内结婚?她瞠目结舌,这只不过是应付王太的话而。

        治邦轻轻碰她一下,示意她别出声。

        「是有这打算,」他说:「当然要你们帮忙,否则我们一定来不及。不过嘉芙已辞职,全力筹备结婚的事。」

        「太好了,」父亲很兴奋。「需要甚么尽管告诉我,陈家第一次办喜事,不能马虎。」

        「地方订了吗?一定要在『君悦』。」母亲说:「我跟他们熟,可以替你们订酒席。」

        「选好日子了吗?」父亲热心地问。

        治邦也开始有些不安似的。他看看嘉芙,下意识地移动一下身体。

        「明天告诉你们,」他把手放在嘉芙身上,安抚着她。「我们还要商量。」

        「一定要选个黄道吉日啊,」母亲最关心这件事。「别说迷信,这最重要。」

        「我们会选。」治邦说:「你们要休息了,过两天日子决定了后再商量细节。」

        「再说一阵,别急着走,嘉芙。」母亲十分喜欢这个「未来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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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再上班,别怕,」母亲情急地挽着嘉芙的手。「来,陪我聊聊。」

        「妈咪,」父亲阻止。「他们一定还有事,他们答应过两天回来。急甚么呢?媳妇是辈子的事啊。」

        治邦和嘉芙终于「逃」了出来,在回家的路上,她忍不住叹息。

        「事情搞成这样,看你如何善后。」

        他望着她,沉点得一点表情也没有。

        @@@

        家镇与之伦已经欢聚了一星期。

        每天早晨上班时他来她家,黄昏下班时他离开,知道可能有人每分每秒跟着他,他费很多转折,又换车,又步行,又进公园,又过海,肯定已摆脱跟在后面的人,他才见之伦。

        深藏在心中多年的爱情一发不可收拾,他们简直是沉溺在里面,若非还有一丝理智提醒他,他简直不想离开这爱巢。但是,家镇必须回家向宁儿「交人」,即使再不愿意,他也得见宁儿母子,这是他答应岳母王太的,不能反悔。

        他告诉自己,能这样两家「兼顾」一辈子,上天也算待他极厚了。

        早晨,他打电话回律师楼找嘉芙,这是他离开后第一次打回去,秘书告诉他嘉芙已辞职,王太又来过,他大吃一惊。怎么他全不知道?好几次回家碰到王太,但她一个字也没提过,这里面

        ──有甚么阴谋?他立刻打电话给在家的嘉芙。

        「是王太要我辞职的,她已知道我不是你外面的女人,」嘉芙说:「但是她并没有找你们麻烦,不是吗?她答应容忍第三者的。」

        「她没有为难你吗?」

        「治邦来帮了我,」她不想细说。「这次帮不了你,对不起。」

        「是我麻烦了你。」家镇很担忧。「这几天王太没有再找你了吧?」

        「没有。莫律师,你保重,」嘉芙想起王太的嘴脸。「王太并不是很容易相处的人,你们要千万小心。」

        「我会,我把电话告诉你,若有甚么消息,请通知我。」他说了一个电话号码就挂线。嘉芙拿着那个电话号码怔怔地看了半天,这号码很熟,是谁的呢?她好象看过这组数字,似曾相识。

        不。一定是错觉,或者是相近的号码,她怎会知道家镇和第三的电话呢?

        挂了线后,家镇呆呆地坐在那儿沉思,之伦从厨房出来,告诉他做好了早餐。

        「你

        ──有心事?」之伦看见他的神色不对。

        「没有。」他立刻惊觉。「等会儿我去拿机票,明天就伦敦,没有甚么可担心的了。」

        「你

        ──会后悔吗?你有这么好的事业在香港。」她自责地望着他。

        「有了你比事业重要千陪万陪,」他真心地说:「和你在一起,才知道甚么是生活。」

        她执着他手,贴在她秀美的脸颊上,无言地倚偎一阵。

        「早餐冷了,先吃吧!」她拖他到餐桌。

        他们安详地进餐,没有言语,只偶尔互换甜蜜、满足的一眼,温馨、和谐充满了整间屋子,这就是幸福。

        家镇轻叹一声,这就是他梦中向往,以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幸福。

        大门突然传来轰然巨响,几秒钟内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冲进来,暴戾之气驱走了屋中原有的温馨、和谐。

        家镇和之伦惊跳起来,香港的治安竟差到这种地步,光天白白仍然打劫。

        立刻,他看到可恶得像母夜叉般的王太。

        他的信心直沉脚底,他低估了她,竟然被她找上门来。

        下意识地,他一个箭步抢在之伦前面。

        「你为甚么来这里?我不是协议好了吗?」他盯着王太,惊怒交加。

        「我不原谅骗我的人。」王太冰冷地说。

        「我骗你甚么?」他立刻想到嘉芙,脸色大变。「你容忍我的第三者,是谁都一样。」

        王太怨毒的视线越过家镇,停在之伦脸上,跋扈横霸惯了的她竟为之伦的气质、风度和秀美所折。她呆怔半晌,莫名的怒火燎原而起,难怪家镇变心,这样一个高质素的女人,宁儿怎能比?

        「不一样,」她咬牙齿。「张嘉芙我不介意,可以容忍,但不是她,永远不是!」

        王太尖瘦的手指几乎点到之伦脸上。

        之伦冷静如恒,全然不惧地迎着她的视线。

        「为甚么她不行?有甚么不同?」家镇忍无可忍。「我每天下班回家,你还有甚么不满?我完全没有犯规。」

        「她不同,」之伦的反应令王太火上加油。「张嘉芙只是香港一个普通的律师,但她

        ──她──条件太好。」

        这是甚么理由?甚么道理?条件太好。

        「她是谁,她条件怎样全不关你事,」家镇提出警告。无理取闹,我不再妥协。」

        「你

        ──想怎样?」王太气得发抖。「我可以告你,香港最出名的大律师抛妻弃子,和不明不白的贱女人鬼混,你还有脸见人?」

        「她不是不明不白的贱女人,」家镇脸色通红,额上直冒青筋。「她是英国最出名的华籍大律师,我的同学,郑之伦。」

        「郑之伦,果然是你,郑之伦。」讲话的是一直在门外没进来的女人,那声音又尖锐又愤恨,是

        ──是宁儿?怎么会是宁儿?她也来了?和王太一起?

        王太也是惊异万分,而且十分害怕,十分担心,刚才的横霸跋扈之色不见了。大家冲向宁儿,像面对全世界最珍贵的古董细瓷。

        「宁儿

        ──你怎么来了?你还没满月,怎能往外跑?」王太拥着女儿。「阿基、阿强,快送小姐回家,这儿的事我会办。」

        「我自己来办。」宁儿的眼光再也离不开之伦,像对着宿世的死敌,她拂开母亲的手,慢慢走到家镇和之伦面前。

        「果然是你,郑之伦,」她眼中不仅是恨、是怨,还有妒忌,还有不甘,还有恍然。「十几年来我害怕、担心得没有错,果然是你,郑之伦,你有本事。」

        「宁儿,」王太害怕起来。「我们回去,我有办法处理这事,我会把家镇带回家还给你

        ──」

        「不。家镇不会再回家。」宁儿声音变细变轻,像个幽灵。「我知道,他一走便不会再回去,因为她是郑之伦。」

        「宁儿

        ──」王太急得流出眼泪,这时她不再凶恶、不再气焰逼人。「家镇,看在你们夫妻一场,看在你新生儿的分上,你带宁儿回家。算我

        ──求你。」

        「不,」宁儿的声音里有种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的味道。她曾对嘉芙说过,这是她最害怕最担心的事,她不敢面对。「不要他带我回家,家,我自己会回。我要多看她一眼,郑之伦,最终是你胜了。」

        之伦终于皱起眉头。她不介意王太的凶恶,但是面对宁儿,她无再平静。

        「你真爱家镇,为甚么当年你不抢?」宁儿幽幽地说。那完全不像她,只像是戴了面具的另一女人。「当年你若要抢我一定也敌不过你,为何现在才抢

        ──在我已是他妻子、有了儿子之后;你的心、你的手段也太毒了。」

        「完全不是这回事,」家镇大声说:「我和之伦只是最近

        ──」

        「不要辩,不要解释,」宁儿阻止他。「看见郑之伦我明白了原因,我认输。莫家镇,别以为没有你我不行,王宁儿是甚么人?我能找到十个百个比你好千倍万倍的男人,我不希罕一个变了心的丈夫。」

        所有人都意外得呆住了,这是宁说的话吗?怎么可能?家镇是她的一切,甚至比她生命更重要。

        「宁儿。」王太再一次拥住女儿。

        「我想通了,妈咪,」宁儿冷静地摇头。「凡事不能强求。让我们回去吧。」

        「他们

        ──」王太指着家镇和之伦。

        「他们是谁?关我何事?」宁儿绝然而去。

        她真的想通了?

        整天,她拖着王太陪着她洗头、做头发;又逛置地,买了一大堆漂亮名牌时装,黄昏时才尽兴回家。

        管家琼姐为她预备好精美的晚餐,她由王太陪着,母女俩吃了很好的一餐

        ──所谓好是宁儿吃了很多东西,胃口大好。

        她看来并不太伤心

        ──或者最伤心的时间已捱过了。饭后她还吃了大半个榴槤,看来是真的想通了。十点钟左右她让王太回家,然后陪着初生婴儿睡觉

        ──婴儿的睡床一直在她房中,一切显得比正常更正常。

        这夜家镇不再回家

        ──宁儿却表示不在意了,他没有理由再回去。这夜他睡得并不安宁,莫名地心烦难安,辗转反侧直至天亮。他知道之伦也没睡好,他不问,有些事最好放在心里,说出来大家都不安。他们都例外地起得早,默然地对坐着喝咖啡,之伦原要为他做早餐,但他没有胃口。

        才八点钟,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显得特别惊人。他跳起来接听,然后,脸就变白,豆大的汗珠在额头、鼻尖冒出来,人也摇摇欲坠。

        「甚么事?家镇。」之伦奔过来。

        家镇眼中充满了恐惧,急促地喘息的他说不出话来,呆立了几秒钟,他摔开之伦的手狂奔出门,只抓了桌上的车匙,连衣服也没换。

        「家镇

        ──」之伦追到门口,他己等不及电梯地从后楼梯奔下去,重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他这样一言不发就离开,到底为了甚么?看样子是发生了意外,但他为甚么不告诉她?

        之伦望着桌上昨天取回的飞机票,心中一片不安和担心,伦敦还去得成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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