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流: 雪在流 第一章
窗外雾很大,大厅中或站或坐的几个人都沉默着,只有抽湿机的声音在响。
山顶一幢独立的花园洋房,古老的样式但内外都保养极好,园中花草树木也修剪整齐,就是显得空旷些,静些。
站在大厅中央的是陈汉律师,他下在宣布一项遗嘱。他的上司兼合伙人陆学森大律师的遗嘱。陆学森在一星期前因心脏病去世。
或坐或站的是陆学森简单的家人。
“我名下所有财产全属爱妻陈雪曼所有,包括动产与不动产,香港或海外的。属于家族事业的厂和房产,按家族分派的比例,全数转入陈雪曼名下——”
坐在中间沙发上的雪曼的心已飘得好远好远,只见律师嘴动却听不见他说什么。
她想起第一次和陆学森见面的情形,那年她才十八,刚刚
——刚刚——她心中一阵稳痛,画面跳过去,已是第二年他们结婚的时候。
她住新加坡,所以除在香港摆酒外,新加坡也大排筵席,场面轰动,有头有脸的名人都到贺,说他们郎才女貌,千里姻缘,只是———她无法摆脱心中隐痛。是。这二十年来她都无法摆脱,却又无可奈何。
“陆夫人,你有什么意见吗?”陈汉炯炯眼神盯在雪曼脸上。
“没有。”她垂下头。
“我们就照学森的遗嘱执行。”陈汉律师轻轻拍她。“节哀顺变。”
工人送走律师,其余的人都坐下来。
“雪曼,对自己你有没有什么打算?”雪曼的大哥陈兴从新加坡赶来帮忙。
“没有。”雪曼苍白的脸上没有半丝表情,她是个美丽细致的女人。
“或者你预备回新加坡娘家住一阵?”大哥非常关心这年轻守寡的妹妹。
雪曼不是年轻,但三十八岁守寡,也的确太早了一些。
“不。我不想旅行。”雪曼一口拒绝。
“唉,你一个人在香港,又没有儿女
——”陈兴不放心,“怎么行呢?”
“我会照顾自己。”雪曼心中隐痛又现。
或者陆学森去世一星期,雪曼对一切感到麻木,不再有泪。
“你这孩子,从小就倔强。”陈兴五十岁的人,只能唉声叹气。“这样吧!我回去找个合适的亲戚来陪你几个月,好不好?”
“好。”雪曼无可无不可。
“香港这两年治安越来越坏。你要小心。”做大哥的真是苦口婆心。当妹妹还是小女孩。“出入要工人司机陪着,要记得。”
雪曼只是点头,什么都听不进。
陆学森是她这二十年的依靠,他宠她,爱她,什么都不用她理,不用她管,她只养尊处优,只做高高在上的大律师夫人。谁知才四十八岁的学森说去就去,连多一句都没对她说就一睡不起。真的,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她只觉得自己的那个帐幕失去了中间支柱,就倒塌在地上。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再站得起来。
三十八岁,她对这个数字完全没意识,在学森面前,刀子永远是那个娇滴滴的女孩,她永远长不大,永远需要保护,需要爱宠,年龄根本不是问题。
事实上,三十八岁的她看来也只像二十多岁的美丽女人,年纪对她全无意义。
一星期来,她只躲在卧室,连楼都不肯下,陈汉律师来了三次她都不见。
她有个感觉,自己的灵魂已随学森而去。
“夫人,”忠心耿耿的女工人珠姐上楼,“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求见,她是新加坡来的。”
“她见我做什么?”雪曼只望着窗外。
“她说是新加坡大少爷让来陪你的,还有封大少爷的信。”
雪曼接过信随手扔在窗台上。
“送她到客房,晚餐时见她。”
珠姐领命而去,大哥真派个人来陪她,还是个年轻女孩子,但,有用吗?
黄昏时,珠姐陪她下楼,她看见了那个明眸皓齿却显得沉默的女孩。
一眼看见她就喜欢这孩子。
“我是丁宁儿。阿姨。”女孩子说。声音里有关冷漠。
“你叫我阿姨,你是
——”雪曼说。
“我是你侄女,妈妈是雪茹,你姐姐。”
“哦
——”雪曼呆怔着。雪茹是她唯一的姐姐,姐妹俩感情极好,但雪茹几年前死了丈夫,近年再嫁,据说嫁得不好,这丁宁儿是雪茹和前夫丁健的女儿。“宁儿,我没想到是你。”
“我小时候见过雪曼阿姨。”宁儿说。
“是是,我们见过,”雪曼有着难免的兴奋,“怎么会让你来?”
“我最有空。”宁儿淡淡地,“我放暑假。”
“你在念大学,”雪曼盯着这侄女,如果——如果
——她的心又隐隐作痛。“我很高兴你愿意来陪我。”
“雪曼阿姨比传说中更漂亮。”
“不不,珠姐,把宁儿小姐的行李搬上楼,我卧室隔壁。”
“不会打扰你吗?”宁儿相当有教养。
“你是雪茹的女儿,我们应该亲近些。”
“我是来陪你的。”宁儿说。
宁儿的神情,语气都很冷漠,和新加坡热带长大的女孩不一同,而且她皮肤白晰细致,看来更像香港人。
“大哥真有心思,”雪曼摇头,“你一来到我的心就振奋起来,很奇怪。”
“妈妈说,只要能令你开心,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宁儿说。
“雪茹好不好?近况怎样?”
宁儿的脸色沉下来。
“他们夫妇并不和睦,时常不开心。”
“啊
——那么你呢?”雪曼关心。
“我?”宁儿没有表情地摇头。“再过两年我大学毕业就能自立。”
“你已二十岁,你看来比实际年龄小。”
“阿姨看来只像我姐姐。”宁儿即使说这样的话,也很冷漠淡然,很奇特。
“你那后父叫什么名字?他是怎样的人?”
“他叫黄才栋,是个小商人,”宁儿面无表情,好象讲一个漠不关心的陌生人,“是那种虽无过犯,面目可憎的人。”
雪曼忍不住笑起来。
“雪茹怎么肯嫁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宁儿有点出神,“也许她有她的理由。她有她先丈夫的理由。”
雪曼不便再问下去。
宁儿住了三天,把珠姐她们几个工人安排得有条不紊,家里弄得好好的。她竟然是个极好的管家。
虽然她讲话冷冷的,又没什么表情,但是工人们显然都喜欢她。她还向雪曼建议,可裁掉一两个工人,改请一个警卫。
“这房子独立在山顶,安全比较重要。”她深思过才说的。
“一切依你。”雪曼喜悦。“你办吧!”于是她辞了个打杂工人,理由是“主人那么少,又不常请客,打杂的没用处。”又辞掉一个花王。“一个人可能比两个人做更好,更勤力,我们试试看。”
然后,她找陈汉律师替他们找了个很稳妥的警卫,四十五岁,有长期保安经验。
“我从新加坡来到,总要帮阿姨做一点事,不能白来一趟。”她说。
陈汉律师是陆家常客,总来报告律师楼的生意或日常情形。
“要你多费心,不好意思。”雪曼应酬着。
陈汉的视线永远在雪曼脸上。他也许有意思,若不揭开,天真的雪曼永远不会感觉到。
“不,不可能。”雪曼大吃一惊。“怎么可能?他比我还小两岁,而且是学森的徒弟。”
“阿姨,相信我,我不会看错。”宁儿说。
“不,不,千万别说穿,免得大家不好意思。”雪曼惊魂未定,“我是师母。”
宁儿只是微微笑,什么也不说。
生活安定焉,宁儿开始她的晨运。
每天清早她必在屋子四周跑步,她是快跑而不是大家爱做的慢跑。
“发明慢跑的人已去世,他都不能令自己长寿健康,我为什么要学他?信他?”宁儿对所做的一切都有理由。
也许她这个理由,每天快跑回来她总是全身汗,皮肤绯红。洗完澡出来陪雪曼早餐,容光焕发得令人羡慕。青春健康无价。
宁儿高而苗条,皮肤紧紧的泛着光亮。雪曼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刀子不也是这样吗?当年——仿佛好远了。
“下午我们出去逛逛街,好不?”雪曼说。她觉得每天把年轻的宁儿困在家中是罪过。
“阿姨想去,我陪你。”宁儿永远这么淡淡的,没有什么笑容。
“是。出去散散心也好。”雪曼在鼓励自己。
“你甚至可以去旅行。”宁儿说:“也许会累,但出去一次你的感觉会很好,心也开朗。”
“你陪我去?”
“只要你喜欢。”宁儿淡淡地笑了。
雪曼望着宁儿,眼中仿佛闪动着许多细碎的星晨,美丽却又复杂。
“或者再过一段日子。”她说。
日子过得很平静,不,太平静,家中大门都极少开的,除了那唯一的访客陈汉,他总是按照候就来到。
“其实律师楼的事你不必告诉我,我根本不懂。”雪曼柔声说:“你是学森最信任的好朋友,你主持一切就行了。”
“律师楼二十周年纪念,公司同事希望你来主持晚会。”陈汉目不转睛。
“不必了,我没有心情。”
“这是学森的公司,他创立的。二十年是个难得的日子,让宁儿陪你出席。”
“我考虑一下。”
“我会来接你们。”他非常热情周到,“所有同事见到你都会很高兴。”
“好
——吧。”雪曼无所谓。
“宁儿在一边看着,一声不出。
是个有雾的早晨,宁儿从侧门溜出去,开始她的晨跑。
雾这么大,等会儿一定十分炎热。
香港就快比新加坡更热了。她摇头。
冲破晨雾,她一直向高处跑去,向上跑才是挑战。她喜欢挑战。
从来这儿的清晨都是她的世界,独自一人欣赏大自然的宁静。跑着,跑着,她开始冒汗,流汗给她一种真实的感觉。真实的人生不是冷气中那样,该有确确实实的感觉,就像流汗流泪流血。
迎面有个模糊的影子迅速移近,也是个快跑的晨运者?一身白衣仿佛雾中幽灵。近了,看清楚是个男人——不,男孩子,顶多和她一样大,很好的一张脸。看见她,亲切地“嗨”一声,微微一笑,阳光破云而出。
宁儿大方地
“嗨”算是回应,没有停留一直跑到最高处。
喝一小罐
“保矿力”,又沿着来时路往回跑。回程下山,舒服多了,她显得特别轻松。
回到家里,阳光已洒满大地,好热的一天。
冲完凉,精神焕发地到饭厅,只见她独自一份早餐。
“阿姨呢?”她问珠姐。
“不想起床。”珠姐欲言又止,“其实我看她只是逃避。”
“逃避什么?”她诧异。
“律师楼今晚有晚会,她可能不想去。”
“那还不容易?打电话推掉。”
“少奶怕不好意思,是少爷的公司。”珠姐忧愁地摇头。“少奶总是为别人着想。”
“我跟她谈。”宁儿匆匆吃完早餐。
雪曼的确醒了,她半躺在床上茫然地望着窗外。
“阿姨,早。”宁儿轻轻说。
虽然她不热烈,总是淡漠,却带来一室青春的清新。
“宁儿,刚跑完步?”雪曼微笑。
“起床,我陪你散步,好吗?”
“不想起床,精神不好。”
“晚上
——我们去看场电影,我很想看电影。”宁儿说。
“好啊
——”眼中喜悦一闪而过。“不行,晚上陈汉要来接我们去晚会。”
“不想去就不去,不要给自己压力,”宁儿细心又体贴,“我们为自己生活,而且要越来生活得越好。”
“宁儿
——”
“我打电话给律师。”她说做就做。
“婉转些,不要令她为难。”
宁儿已在电话里和陈汉低声交谈。
“好了,他不会再来。”宁儿淡淡地说,“我告诉他今夜我们要看电影。”
“这不好,该说我不舒服。”
“说真话比较好,让他知道你根本不喜欢参加这些宴会,以后他不会烦你。”
雪曼欣慰地点头,现代年轻人和他们那代不同了,真话直来直往,不需要隐瞒,坦坦白白舒舒服服,她——她——“你喜欢做什么?我陪你。”
“我没有嗜好,学森喜欢什么我就跟他一起做什么,反正都差不多。”
“一样也没有?”
“或者
——我喜欢自己设计一点珠宝,有时也送到珠宝店替我镶。大多数的设计都扔在一边,没用。”
“我可以看看吧?”宁儿淡漠的神情却有一对智慧的眼睛。
“我拿给你。”雪曼果然起床,兴致勃勃。“我没学过,只是喜欢。”
她从抽屉里拿出厚厚的一本设计图,眼睛发光地交到宁儿手上。
“不许笑哦。”她像个孩子。
“我又不是专家。”宁儿一边看一边赞赏。“不过你的设计古典得非常有品味。这些设计让人看过吗?”
“幼稚得很,怎么让人看呢?连学森也没看过呢!”她说。
宁儿把一切看在眼里。她这个阿姨要人像孩子般的哄,要宠要赞,看,雪曼不是快乐得丧夫之痛也忘了吗?
“我保留几天,慢慢欣赏,可不可以?”
“可以,可是不许给第三者看。”
“放心,珠姐他们看不懂。”宁儿也顽皮。
晚上,她们并未去看电影,这只是个推陈汉的藉口,她们只看了一张很好的镭射影碟。
“香港电影越拍越好。”雪曼说“大概已是亚洲电影的主流,香港的巨星们到处都吃香。”
“你在新加坡念什么的?”雪曼突然想起。
“工商管理和电脑。我主修两科。”
“辛不辛苦?主修两科。”
“电脑是以后人类的基本知识,工商管理我有兴趣,她比较有发展。”宁儿很有见地。
“读完可以帮大舅舅做事。”雪曼口中的大舅舅就是他的大哥陈兴。
“不。我要自己闯世界。”宁儿摇头,“先在外面公司工作几年,然后自己创业。大舅舅说过会支持我。”
“阿姨也支持你。”雪曼愉快地。
是。宁儿来了之后,她一日比一日开心。
宁儿并不开朗活泼,笑容都不多,但她有一种特质,令人喜欢,令人信任,令人乐于亲近的特质。受所有人欢迎。
宁儿又从侧门溜出来,开始晨跑。
对面马路边停着一辆红色保时捷,谁这么早来这儿呢?附近几幢房子都没有这样的车,她已见惯见熟。
只看一眼,她往上跑像往日一般。
今晨没有雾,是开朗的晴天,虽然如此,山顶的湿气却相当重,宁儿不喜欢这种天气,她喜欢干干爽爽,或者秋天吧,秋风怡人,那是她最爱的季节。
她跑得很快,渐渐追上前面的一个白背影。白背影,是昨天那充满阳光的好看男孩吗?
她以平常的速度跑,很快赶过男孩。
“嗨。”男孩子在背后叫。
“早。”宁儿微微点头,脚步不停。
一下子和男孩的距离拉远了。那男孩一定不是有经验的长跑者,或者是初哥。比起宁儿的速度,他差远了。
到山顶,往回头路跑,这是她每天的固定路线,风雨不改。
到刚才碰到男孩处,他正等在那儿。
“今天天气不够,只能陪你跑回程。”他笑着,“不嫌我吗?”
“一起跑。”宁儿淡淡地说。
“你是香港长跑代表队?”他很天真。
“我只代表自己。丁宁儿,新加坡来的。”
“我是何杰。”他指指前面。“我住在下面些,草莓坡。”
“不熟地方,我来了不够一个月。”
“我回来度假,我在麻省理工学院,即是
mit 读电机三年级。”何杰笑。他的确有大学校园中的气息,青草夹着阳光的大男孩。
“很高兴认识你。”宁儿是礼貌的。
“我可以每天与你一起跑步吗?”
“可以。如果你赶得上我的速度。”
“我努力。”
宁儿已跑到家门,那何杰也停下来。
“我开车过来的,”他指指红保时捷,“我哥哥的车。”
“那么明天见。”她推门就入。
“这就是你的家?”何杰十分惊讶。
“有什么不对?”
“不不,哥哥说过,这一幢是他最欣赏的房子,很有品味。”他孩子气的,“希望以后有机会能来参观。”
宁儿只是微笑。她不能替雪曼乱答应人,谤不是她的房子,她有分寸。
雪曼已起床等她,今天的雪曼换了一套浅色衣裙,看起来更年轻了。
“看完了我的设计没有?”她眼中有冀盼之光,像小孩想得到大人的奖赏。
“看了大半。”宁儿说:“我很惊讶,你对珠宝设计极有天才,你应该投入些。”
“天才?真的?怎么投入?”雪曼看来比宁儿更天真。“怎么投入?”
“你可以寄给出名的大珠宝公司,譬如卡地亚,铁凡尼,
vancleef等等,如果他们采用,你可能成名。还有,如果你真有兴趣,可自资开珠宝店。”
“啊
——”雪曼眼睛发光,不能置信。
“我从来没想过我可以做事。”雪曼说。
“姨丈把你宠坏了,现代女性的精神就是独立,自主,你为什么不行?”
“我没念过大学。”
“这是什么理由?多少成功人士甚至没念过中学。主要的是有兴趣,肯学。”
“我有兴趣,怎么开始?”
“我赞成你先寄几幅去法国大珠宝行,试试反应。”宁儿想一想。“下午我去邮局替你寄。”
“我们一起去寄。顺便逛公司。”宁儿定定地望着雪曼好半天。
“我喜欢你笑,阿姨。你笑起来好美好美,而且很熟悉似的,好象在哪儿曾经见过。”“看过我照片?或者我也像姐姐雪茹。”“不是——或者像某一个名人,又或者像某幅名画,我真的似曾相识。”
“千万别是蒙娜丽莎的微笑。”雪曼也顽皮。
雪曼虽是长辈,却和宁儿非常合得来,非常投契,像姐妹一样。
“我和雪茹的性情不像,我们谈不来,也不接近,可能她比我大十岁的缘故。”
“我觉得妈妈把你当女儿般爱护,她一听到你的事,立刻要我来,焦急担心得不得了。她说你又善良又天真,怕别人欺负你。”
“她记得的是以前的我,”雪曼笑了,“今年我已经三十八岁。”
“妈妈说,有些人一辈子也长不大。”
“是我吗?”雪曼掩着嘴笑,她的秀丽的确是难得一见的。
“我们太久没见面了。”
“为什么你不回新加坡?”宁儿问。
“啊
——这些年我身体不好。”雪曼神色有些古怪,好象小学生被抓住过犯。“学森的业务也不须到那边,大哥也常来——”
她停下来,不能自圆其说地懊恼。
“我不喜欢那边的天气。”她最后说。
宁儿善体人意,她知道这句话或者问错了,于是立刻改变话题,十分乖巧。
“我想观光一下此地最出名的商店。”
“下午我带你去
‘哉丝’买衣服。”雪曼心情又好起来,
“我也好久没去了。”
午后,雪曼照例小睡片刻,门房工人带着两个客人到访。
“丁宁儿,我来了。”何杰展开他阳光般的笑容。“还带来了我可可何哲。”
宁儿看到两个同样高大,漂亮的男孩子,何杰热情洋溢,何哲却阴冷,像地球两极。
“嗨。”宁儿招呼他们坐下。
“我跟哥哥说认识你,他立刻要求来,他太喜欢这房子。”
“房子是阿姨的,不是我的。”
“是山顶最有品味,最漂亮的一幢。”何哲说:“我们来得冒昧。”
何哲是那种比较深藏不露的人,他看来冷漠,脸孔上轮廓分明,尤其眼睛,仿佛蕴藏极深,极丰富。
他是个比较难懂的男人。
“替阿姨欢迎你们。”宁儿淡淡地。“你们是想参观房子?”
“不不,其实我是想来见你,”何杰开朗地笑,“有没兴趣出海?”
“这个时候?”宁儿摇头,“阿姨午睡之后,我们要去中环。”
“多扫兴,我们现在想出海打鱼。”何杰说:“可可能自己驾游艇。”
“明天去也一样,早上十点?”何哲说。
何杰诧异地看哥哥一眼,这不是何哲的个性,他今天表现得很特别。
“十点。”宁儿淡淡地笑,“好。如果我能说得动阿姨一起去,将会更开心。”
“喂,晚上来我们家好吗?”何杰热情得很。“我们玩桥牌?”
“不能有太多节目,我的任务是来香港陪阿姨。”“阿姨没有家人?没有孩子?”何杰口不择言,他根本没有任何担心。
“姨丈刚去世不久。”
“啊啊
——我又乱说话。”何杰打自己一下。
“你好象我小弟弟。”宁儿由衷地。
“小弟弟?我二十岁了。”
“我也二十,不觉得我比你大很多吗?”
“女孩子看来成熟而已,”何杰不服气,“哥哥二十五岁,他像不像大人?”
“原本就是大人。”何哲望着宁儿,“我在大学里当初级讲师。”
“你的身份加上你的外表,你看来很像小说中电影上的人物。”宁儿笑。
“希望我的生命不那么戏剧化。”他说。
宁儿也回望他一眼。这出色的年轻人留给她相当深刻的印象。
“我们告辞,你的阿姨也许就起身。”何哲站起来,“明天十点来接你。”
“我送你们出去。”
“怎么才来就走呢?”何杰不愿离开。
“下次再来,我做蛋糕请你们喝下午茶。”宁儿说。
“一言为定。”何杰欢欢喜喜地走出去。
做弟弟的他,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从花园回来,雪曼站在楼顶上。
“新朋友?”她问。
“晨跑的朋友,他们住附近的草莓坡。”
“我与邻居不大有往来。”雪曼说。
“新加坡人好客,你忘了。”宁儿笑。
“离开二十年,当年还小,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雪曼有点感叹。
两姨甥在中环逛了整个下午,雪曼替宁儿买了两套职阿曼尼。她说:
“你穿阿曼尼特别有味道。”宁儿只是笑。
“妈妈从不让我买这么贵的名牌。”“过一星期我们再来选,会有新货。”雪曼兴致颇高。她自己买一套仙奴。
“学森去后,今天第一次有心情买衣服!”她轻叹。“是你令我振作的。”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陪你。”宁儿很懂事,“是你自己振作。”
“我自己,哎
——”她不说下去。
雪曼有心事,宁儿看得出来。她的心事不只是丈夫去世那么简单,她眉宇间那种怨愁进得很深,很深。
“阿姨,心中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愿替你分担。”她诚心诚意。
“我没有。原本我不是快乐的人。”
“快乐是要寻找的,不是与生俱来。”
“你不明白,宁儿
——”雪曼摇摇头,“我此生只求平静,不求快乐。”
“你没有理由这么悲观,这么灰,”宁儿不能置信,“你拥有世人羡慕的一切。”
“只是表面的一切。”她苦笑。“平静已很好,将来能有点事业寄托,会更理想些。”
宁儿觉得雪曼是病态。她不敢说。只在写给母亲雪茹的信这么写了几句:“雪曼阿姨内心很不快乐,我,我不知道原因,她很灰——”想不到雪茹的信极快就回来,她说:“你立刻办转学,下学期在香港继续学业,陪阿姨最重要。”
但是转学,这从何说起?
雪曼知道这消息后极高兴,立刻找来陈汉律师帮忙输一切手续。宁儿在新加坡大学的成绩很好,香港大学终于接纳了她。
“在那边,你没有男朋友吧?”雪曼开开玩笑。她已把宁儿视为最好的伴侣和依靠。
“我很理智,不容易生情。”宁儿笑。“我不大相信爱情这回事。”
“你才多大?说这样的话。”雪曼小声叫。
“可能天生性格。”宁儿问:“阿姨,你多情吗?姨丈是你唯一男朋友?”
“我不知道。十八岁结婚,姨丈当然是唯一的男朋友。”雪曼笑得勉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多情。”
“你和姨丈是轰轰烈烈的恋爱?你们当初怎么开始的?姨丈一直在香港。”
“以前的事不记得咯。”雪曼笑。“那时时代保守,怎么能轰烈?”
“怎么会认识呢?一见钟情?”
“朋友介绍的。那时姨丈已是年轻有为的律师,他对我极好,极好,谁都认为他是最好的丈夫。于是结婚咯。”
宁儿听出话中的不妥。年轻有为,对她极好,谁都认为他是最好的丈夫,这就足够构成结婚的条件?她完全没提爱情。结婚或不必要爱情,至少感情。
雪曼的怨愁,雪曼的不快乐,是否因这件事而起?宁儿的好奇心被引起。
何哲何杰兄弟又来了几次,自从上次游船河后他们已当宁儿是熟朋友。尤其是何杰,每天等宁儿晨跑,来好家吃早餐,熟得不能再熟,人就算不出现,电话也有几个。
何哲有时偕弟弟同来,看得出来他是不喜欢交际应酬的那种人,他肯随何杰来必然有个原因。而这原因可以从他常凝视宁儿的眼光中透露出来。他对宁儿有好感。
他们兄弟又来了。
雪曼刚好午睡起来,于是加入他们。
“真是奇怪,是邻居我却从未遇见过。”她心情极轻松。
“没支美国前我见过你,你总坐在汽车里,司机开着车。”何杰说:“你不笑的。”
“是吗?”雪曼看何哲一眼,她奇怪这年轻人怎么这样沉默,他总是一言不发。“其实我笑的,我很爱笑,你问宁儿。”
“丁宁儿也笑得很淡,她像你。”何杰孩子气得很。
何哲眼光闪动,却是没有出声。
“其实我从小到现在才第一次见阿姨,我不可能学她。”宁儿说。
“我是阿姨,遗传学上说得通,你即使没见过也可以像我。”雪曼说:“今夜留在这儿晚餐吧,我让工人做你们爱吃的菜。”
“今夜不行。”何杰抢着说:“爸爸回来。”
“阿杰的意思是爸爸从美国回来,我们约好一起晚餐。”何哲打破沉默。他那蕴藏丰富的黑眸十分动人。
“令尊一直住美国?”雪曼好奇地问。
“一半一增,”何杰总是那么爱说话,“美国那边他也有生意,所以要两边兼顾。”
“令堂岂不是跟来跟去很辛苦?”雪曼不以为意地说。
“妈妈
——很早就不在咯,”何杰不以为憾,
“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啊
——对不起。”雪曼变脸,自知失言。
“妈妈并未去世,”何哲仿佛在解释什么,“只是不知道她在哪里。生下阿杰不到三月,她就离开我们。”
“好象小说一样。”宁儿打趣。她故意这么说想令气氛轻松些。
“小说不是人生的缩写吗?”雪曼笑了。
“安娣笑得好漂亮。”何杰傻傻地。“是不是笑得漂亮的人吝啬笑容?”
“阿杰习惯口不择言,”何哲望着雪曼替弟弟打圆场,“别见笑。”
“他很有趣。”雪曼不以为意。
“请勿说我有趣,我和丁宁儿一样大,下个学期大学三年级了。”何杰抗议。
“那么我该抱歉。”雪曼说。
“小孩子才不高兴人家当他们小孩。”宁儿说。
“丁宁儿,我以为我们同一阵线。”何杰胀红脸。他总是连名带姓地称呼宁儿。
“我是独立个体,孤军作战。”宁儿也风趣。
何哲眼光又闪一闪,很特别。
这个时候,陈汉律师来访。
“你不用在办公室?”雪曼在小客厅招呼他。
“来探你也是公事。”陈汉微笑。他是个颇英伟的男人,只是不见特别个性。
“又有事?”雪曼眼中跳动问号。“律师楼的事我懂,说过你做主就行。”
“没有公事,只是看看你。”他微笑温柔,眼中似有情意,“你总是关在家里。”
“宁儿来了我好很多,我喜欢她陪伴。”
“但是
——宁儿是宁儿,现在虽然转来香港读书,总有一天还是会离你而去。”
“别担心,我总能安排生活。”雪曼笑。她只能笑,觉得陈汉身上隐有压力。
“一直以来你给我的印象太柔弱,总是依赖学森,我很担心。”他诚恳地。
“我在学习独立。”她说:“宁儿在教我,现代女性精神最重要的是独立自主。”
陈汉笑了,笑得很安慰。
“看来我的确该放心,宁儿的工作做得极好,她很可爱。”
“很感激你的关心,”雪曼很有分寸,“学林一直当你兄弟,我也这样。”
“雪曼
——”陈汉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
“如果没事,不如留在这儿晚餐?”
“好。”答应得爽快。
他深心里极盼望能多接近雪曼。雪曼以前是学森夫人,盼望只能放心中,现在——他无法按捺跃跃欲试的心。
“我以为你会不答应。”雪曼有她的天真,像受保护惯了的动物。
“刚才有两个小朋友就拒绝我,他们要回家陪父亲。”
“他们是宁儿的朋友?”
“也是邻居。”雪曼淡淡。
再出大厅,何哲兄弟已离去,只有宁儿坐在那儿看杂志。
“宁儿,这么有空,想不想打场网球?”陈汉兴致勃勃。
“你带了衣服吗?”
“我有几套在这儿,以前常陪学森打。”陈汉说:“我去问珠姐。”
再出现,陈汉已换好运动装,和宁儿双双走进后园网球场。
雪曼陪伴在太阳伞下。
他俩都是网球好手。尤其陈汉,打得十分潇洒,球技又好。
“甘拜下风。”宁儿眼睛发光,也许因为运动之后,特别神采照人。
“你也是高手,女孩子打得这么好。”
“运动上我十项全能。”宁儿微笑。
“刚好跟雪曼相反,她不沾运动。”
“我身体不好。”雪曼说。
“会不会是你的一种藉口?”陈汉突然说:“藉口拒绝一些你不想做的事?”
“不会吧。医生说我身体不好。”
“所有富贵太太都说身体不太好,我怀疑是医生的阴谋。”他笑。
“你这律师凡事都怀疑,是否也是职业病的一种?”宁儿用挑战的口吻。
“或许是,我只对我关心的人或事容易起疑心。”
“你关心的人或事?”宁儿敏感地看雪曼一眼,陈汉对雪曼有意早已在她眼中。
雪曼若无其事,陈汉却有点尴尬。
“这是人性,谁不是这样?”他说。
暑假即将过去,宁儿回了一趟新加坡,把该带的东西全搬来香港,她是打算在香港长住,陪伴雪曼。
“会不会挂念雪茹?”雪曼不好意思。
“陪你比较重要,你需要。”宁儿这么说。开学了,何杰飞回美国继续学业,宁儿也在香港大学安顿下来。
“习不习惯?”雪曼关心。
“总是读书。”宁儿淡淡地。
看得出来,雪曼很依赖宁儿,宁儿仿佛已代替了学森的地位,她上课时雪曼就巴巴地等着,非等她回来才安心。
“宁儿,晚餐吃江浙菜,好吗?”雪曼问。
“宁儿,想不想吃意大利餐?”
“宁儿,我们去试湖南菜。”
雪曼全心全意在宁儿身上,宁儿却总是淡然应付,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宁儿平时一辆宝马五二五上学,有时她嫌运动不够,也搭山顶巴士,然后再走一段路回家。开学了,没时间晨跑,她很不惯。
下了巴士,她抱关几本书慢慢往家里走。何杰走后,何哲很少主动再来找他们,偶尔一个电话,也不热烈。何家兄弟个性刚刚相反。奇怪的是:在学校也不曾碰到何哲。
“嗨。”有人招呼她。
她抬头,看见何哲。他黑眸仍然深藏不露,男孩子长睫毛非常漂亮。
真是想到曹操曹操就到。
“刚放学?”宁儿问。
“比你早一班车回来,等你。”他说。
“等我?知道我搭下班车?”
“我上车时你正在排队。”他眼光闪闪,很是难懂。
“有事吗?”
“好久没见你。”他说得有些为难。“愿意到我家坐坐吗?”
“好。”她爽朗地。反正时间还早。
他们并肩走在阳光下,赏心悦目的一对。
何家,也是独立的一幢房子,两层楼高,只是没有围墙。
草莓坡上的房屋划一,全是一个式样的,虽没围墙却有警卫,是个极高级的住宅区。
他打开门请她进去。
“家里只有工人和我。”他说。
“闷不闷?为什么不搬到美国跟何杰与父亲一起住?”
“不喜欢美国。”他摇摇头。“我从中三开始在美国读书,拿到硕士学位就回来,我一直不喜欢美国生活。”
“我却不喜欢独自一人。”她笑。“我觉得孤独比什么都可怕。”
“你不可能孤独。”
“小时候一直是我一个人,父母都外出工作,我在孤独中长大。这几个月陪我阿姨,反而是我二十年最热闹的日子。”
“我很意外。你看来爽朗。”
“这是个性,与孤独无关。”
“你像父亲或母亲?”
“都不像。”她笑起来,“真是奇怪。”
楼梯在响,有人快步下楼。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个高大,神气漂亮,有一对和何哲一样眼睛的男人,他的笑容还在脸上未收尽,眼中却是一片惊愕。
“不知道家里有客人。”他眼睛尽在宁儿脸上,“我是何啸天,何哲的父亲。”
父亲?宁儿以为是哥哥,他看来那么年轻,那么神采飞扬,怎像父亲呢?
他叫何啸天?这么嚣张狂放的名字,和他的人和性格倒是极相衬。
“何先生。”宁儿站起来。
“何先生?”他叫。“该叫‘安扣
’。”
“爸爸,不知道你回来。”何哲说。
何哲也出色,也漂亮,不知怎么回事,跟何啸天站在一起,就矮了半截似的。
人比人,真残酷的事实。
“有一点事,临时决定。”何啸天的视线还在宁儿脸上,“你贵姓?”
“丁宁儿,我住在阿姨家,就在山顶。”
“哦!何杰说过那幢最有气质的房子。”何啸天不以为意。“你们坐坐,下次见。”
他再看宁儿一眼,飘然而去。宁儿深深吸一口气,坐下,刚才何啸天盯着她看时,她仿佛被个网罩住,动弹不得,呼吸不畅。这何啸天有好霸道的压力。
“你父亲和你们兄弟不像。”宁儿胡乱说。
何哲只淡淡地笑。
“爸爸的事业最成功,然后,他交女朋友的手段也极成功。他突然回来一定是约会某个美女在香港见。”“这是你母亲不告而别的原因?”宁儿恍然。
“但爸爸是个好人。”何哲说得无可奈何。“他心地善良,极有责任心,只是爱心泛滥。当然,每个人都有些缺点,我们不是神。”
宁儿摇摇头。对这风流,狂放不羁的男人却留下了深刻印象。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真话。
聊了一阵,宁儿告辞回家。何哲坚持要送,于是他俩又回到雪曼的家里。
“你比平日迟了一小时。”雪曼说。
“到何哲家坐了一阵。”宁儿淡淡地。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下次还是开车上学比较好,我比较放心。”
“好。”对雪曼,宁儿千依百顺。
“何哲,听说就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太寂寞的话,多来这儿坐,大家都有伴。”雪曼说。
她一心以为何哲和宁儿该是一对。
“谢谢。”何哲点点头,把视线移同宁儿。
宁儿,总是他视线的焦点。
下雨。宁儿决定自己开车上学。
汽车从山顶转出来,向山下直驶。前面就是草莓坡的支路,不知何哲回学校没有?早知今天下雨可以约好一起去,不必开两部车这么麻烦——草莓坡弯路突然冲出一辆车,砰然一声和她相撞。
宁儿在车中震了一下,并不重。开车不能胡思乱想,一想就出事。惊魂未定,撞她的那车走下一人。
“对不起,全是我错,我开得太快,下雨路滑,原谅我,我赔偿一切。”
宁儿抬起头,看见何啸天。
“是你?”她笑起来。“吓了我一大跳。”
“丁宁儿?”他也笑了,笑得好开怀。“原来是你?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小小伤。”宁儿说:“我得赶去上学,没时间了。”
“等一阵。”他去把车泊在路边。“你顺路带我去中环,我会叫人把这辆车拖去修理。”
“需要修理?仍能开,我看不严重。”
何啸天已不理三七二十一地坐上来。
“雨天,如果开到一半车坏了,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免麻烦,你送我一趟。”他笑。仍是那副开怀的模样。
宁儿默默开着车,敏感地觉得旁边有人在注视她,打量她,她很沉得住气,专注开车绝不理会。
“你不知道我在注视欠。”他反而忍不住。
“你觉得我脸熟?像某一个人?”她说。
“的确是这样。”他惊异地。“你的侧面很像一个人,不过
——不可能。”
她莞尔。不过是追女人的手段而已。
“会不会不可能的事到你口中都变得可能?”
“不不不。”何啸天摇摇头,不再说下去。“模样儿有点像,神韵却完全不同。你硬朗独立多了。”
“我到中环什么地方放下你?”她问。
“啊
——置地。你在置地广场停。”他仿佛是神思不集中。
“下午你几时放学?”
“中午就放学。”她不以为意。
“十二点半。”他理所当然地。“十二点半你来置地门口接我,我们一起回家。”
她呆在那儿,管接还管送?
“记住。我在这儿。”下车时他重复一次。
一下子,英伟潇洒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宁儿耸耸肩。这何啸天真是个奇特的人,他竟然连礼貌,连客气都不讲。
回到学校,上课下课,脑中依然是那张开怀的俊脸。中午,开车离开时还见到何哲,这个时候遇到他?不,她立刻钻进汽车,飞驰而去。
她记得自己十二点半的
“任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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