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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然此心: 悠然此心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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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年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经过一串极度痛苦的日子后,他看来是平静了。至少,外表是平静了。

        手上握着一罐啤酒,握了很久,很久,却是一口也没有喝过,他那变得深沉的眼睛,也令人难以猜测,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公司结束,职员遣散了,爱情也幻灭了

        ——他忽然笑起来,他这匆匆的三十年,到底追求了些什么?又得到了些什么?现在

        ——他真的感觉到一无所有,真的!

        也许在人们的眼光里,他不算一无所有,至少他还有钱。香港这个社会,钱往往就代表了一切,很令人啼笑皆非。

        但斯年

        ——这难得的出色男孩子,他追求精神领域的完美,他渴求爱情

        ——他似乎得到过,一个各方面都令他情不自禁的女孩

        ——但是——但是——也竟栽了个大筋斗,冷静下来时,他发觉自己竟是赤贫,怎样可想的境界?

        他爱过,恨过,他恨蕙心的蓄意欺骗

        ——他是这么想。人是可怜的,再聪明,再出色的人,钻进死角,走进牛角尖就再也出不来。或者有人幸运的走出来,然而

        ——人事全非了。

        他能忍受蕙心不爱他,但不能忍受欺骗,这是天下最恶毒的手段!

        现在

        ——他是万念俱灰,一种冷静之下的万念俱灰,他对世界上的一切都失去追求的兴趣!

        想到蕙心,他心中还是疼痛,这惟一得了他全部爱情的女孩子,竟

        ——竟——

        他摇摇头,放下啤酒。

        事到如今,还有几天,就要离开香港了,他又发觉

        ——他巳并不再恨蕙心了。

        她有权选择她所向往的,这是上帝赋予人类的意志上的自由,她有权接受朗尼

        ——

        他再摇摇头,笑了,一种通透的,大彻大悟的笑容。

        蕙心目前可能和他以前一样,一心一意在追求一些东西,得不到手誓不甘心,甚至不惜牺牲另一些东西,但

        ——到头来当有一天她突然醒悟时,这就变成十分可笑了,世界上其实没有任何事值得人们费尽心思的追求,人往往被眼见一些繁华的假象所迷惑,真的,就是这样!

        蕙心

        ——哎,她总有一天会明白的,总有一天!

        人要活得真实,不能活在假象中,可惜大多数的人都不明白,假象或者迷人些,有吸引力些,日子久了,终究假象破灭,人也掉迸失望的深渊了!

        蕙心要几时才能明白这道理呢?

        前一星期,斯年也不明白,当他受挫,受伤的从蕙心那儿出来时,当他在极度的痛苦中挣扎时,他才悟出了这个道理!

        真理的领悟,必须付出代价!

        他吸一口气,使自己更平静些。

        十几年后,当蕙心名成利就,爬上她认定的目标时,她可会为今日的事后悔?

        他感觉到并不了解她,真的,她今天这么做,心中会平安?

        她说但求问心无愧

        ——可能吗?无愧?除非——除非她根本从来没有爱过他!

        门铃响起来,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去开门。

        站在外面的是费烈和文珠,艾伦和家瑞都没来。

        “晦!是你们!”他让他们进来。

        文珠四下张望,很整齐,斯年也没有酒味,没有她想象中的一片凌乱。

        “坐,喝什么?”斯年问。

        “啤酒吧!”文珠随口说:

        “我们没事,只是来看看你,几天不见了!”

        “我在忙!”斯年摊开双手。

        “很多事要做!”

        “非走不可?”费烈说。

        斯年没出声,慢慢的走,拿了啤酒回来。

        “是,我巳经决定了!”他说。

        “什么时候?”文珠凝望着他。

        三个从小在一起的好朋友,他这么离开,他们心里都难过。

        “还有几天,”他淡淡的。

        “反正很快!”

        文珠看费烈一眼,他摇摇手,说:

        “为什么选比利时?”他问。

        “此去——还回来吗?”

        “没有一定!”他摇摇头。

        “没有什么原因选比利时,我只想去一个远的,陌生的环境!”

        “从头来起?”文珠问。

        “不了,没有这份雄心壮志!”斯年苦笑。

        “也没有这份冲劲了!”

        “其实——你根本不必离开香港!”费烈说。

        斯年摇头,也不解释。

        “是啊!你何必走呢?”文珠也说:

        “斯年,你这么一走,我们的小圈子就散了!”

        “但是还有艾伦,还有家瑞!”斯年说。

        “还有蕙心!”文珠突然说。

        斯年震动一下,沉默不出声,他不愿再提这名字吧?

        “斯年,我觉得你和蕙心是误会!”费烈说。

        斯年不语。

        “真的是误会,蕙心——昨天我们见过她,”文珠忍不住说:“情形不是你所想象的。”

        斯年还是不语,一副老僧人定状。

        “斯年,不要固执,否则弄成一辈子的遗憾!”费烈耐心的劝解。

        “遗憾?”斯年笑了笑。

        “我没有!”

        “但是——”

        “我现在心灵十分平静。”斯年说:

        “三十年来,我第一次这么平静,无波无浪,无欲无求!”

        “你才三十岁,又不是老和尚。”文珠不以为然。

        “与年龄无关,我想通了!”斯年说。

        费烈叹一口气,不再出声。

        “你知不知道蕙心也在痛苦?”文珠不死心。

        “每个人都有痛苦的时候,可是不论怎样的痛苦都会过去!”斯年说。

        “我从来不知道,你比牛还固执!”文珠生气了。

        斯年淡淡的笑,也不生气。

        他甚至不问昨天他们和蕙心见面的情形,他真是

        ——完全死心了?

        费烈看看文珠,他知道今天来找斯年的目的,无论如何,他们要尽最后一分力量。

        “家瑞说,那个朗尼就要走了!”他说。

        斯年无动于衷,似乎根本不知谁是朗尼。

        “我希望在比利时安定下来后,你们可以看看我!”他扯了好远的题目。

        “斯年,我们说蕙心,你听见没有,”文珠气坏了。

        “蕙心和朗尼根本没有事,你为什么不肯相信?”

        斯年心中一痛,表面上却还是很淡然。

        “将来——我也同样欢迎她去比利时玩!”他说。

        “傅斯年,你想活活气死我?”文珠叫起来。

        “你为什么要生气呢?”斯年说:

        “难道我无权选一种我希望的、喜欢的生活?”

        “那是什么?离乡别井去飘泊?”文珠尖锐的。

        “不是飘泊,是安定!”斯年说:

        “香港不是我的家,我这三十年来也从来不曾真正安定过,以后

        ——相信我可以做到!”

        “莫名其妙的话!”文珠摇头。

        “去了欧洲,你仍然做生意?”

        “若要做生意,我何必结束公司?”他说。

        “那时——”文珠皱眉。

        “我也许教书!”斯年立刻说:

        “我那张哈佛的文凭总有点价值的!”

        费烈轻轻叹一口气。

        “我们再说什么也没有用,是吗?你去意已决!”他说:“但是——再考虑一次,这么走是不值得的,根本没有什么事,一个小误会

        ——”

        “连小误会也没有!”

        斯年笑了。

        “我也不再生气,我知道朗尼和她没有事,只是

        ——走是一定要走的!”

        “那我们就不懂了,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跟自己过不去,惩罚蕙心?”文珠叫。

        “错了,我只是选择一种我自己喜欢的生活!”斯年淡淡地说。

        “真气死我,真气死我,说来说去就是这些,你心中再无我们这些朋友?”文珠也眼红了。

        “你们永远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斯年说:

        “你们来——我非常感谢,只是

        ——离开的事不能改变!”

        “蕙心还是不是你的朋友?”文珠问。到底是女孩子,她还是帮蕙心的。

        “当然是!”斯年说:“以后我欢迎她去比利时玩,我不是说过了吗?”

        “你还爱她吗?”文珠咄咄迫人。

        斯年皱皱眉,恩索半晌。

        “爱——只是一种感觉,不是种行动!”他说。

        “什么话?什么话?”文珠嚷。

        “感觉,本是可以存在心中,是不必表现在外面的,对不对?”斯年悠然说。

        费烈皱眉,他知道,他和文珠都不可能再帮忙,斯年的心意是决不可能再改变。

        “你有权选择你的生活,只是——希望你以后真正快乐,不要后悔!”他正色说。

        “决不会后悔!”斯年眼中射出奇异光芒。

        “以后的日子肯定比现在有意义得多,相信我!”

        “但是——你没为蕙心想过吗?”文珠叹口气。

        “她早为自己想过了,何必我替她想?”斯年说。

        是

        ——这样的吗?

        送走朗尼,蕙心大大地舒一d气,也重新投人繁忙的工作。

        朗尼在香港逗留了十天,她觉得自己被绑住了十天,不能好好工作,不能好好休息,甚至不能去找朋友!

        但是

        ——朗尼在机场说那番话可是——真的?他说:

        “暑假过后你来美国,学校的事已有百分之九十把握!”

        学校

        ——哈佛商业管理?

        这当然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她高兴了好一阵,朗尼是哈佛有来头的讲师,他说百分之九十,想来已是绝无问题的了,是吧!

        回到家里

        ——高兴的情绪就消散了,以哈佛的学位,来换斯年

        ——值不值得?

        天地良心,当初她的确不知道朗尼真肯帮这大忙,也绝对没想到朗尼居然对她有意,这

        ——事到如今也解释不清了,斯年会谅解她吗?

        家中又剩下她一个人,父母都去教会查经班,这也是一种很好的精神寄托,她也是基督徒,但她已经安不下心去教会,她

        ——唉!到底在做什么呢?

        斯年

        ——走了吗?他真是走得这么决绝?连个电话也不打给她?他是恨透了她吧?

        想到斯年,她的心就抽搐着疼痛,完全不受控制的,斯年

        ——唉!是他们无缘吧!

        小茶几上有母亲留的小纸条,写着

        “费烈来电话,晚上他会在家,等你回电!”

        费烈

        ——这个时候是没有人可以帮忙的了!

        她打电话给费烈,礼貌总要顾的,人家等回电话呢!大概又是什么喝酒、聊聊天之类。

        “费烈,我是蕙心!”她故作开朗的。

        “回来了?是在公司开?”他说。

        “不,去机场送朗尼回美国!”她大方的,事巳至此,还有什么说不得呢?

        “哦!他走了,”费烈永远温文有礼。

        “蕙心,明天早上有没有空?”

        “你知道我是要上班的,”她笑了。

        “我不同于你们做老板,做太子爷的!”

        “不——不是这意思,”费烈尴尬的。

        “蕙心,明天早晨十点斯年去欧洲!”

        “哦——”蕙心呆怔一下,心中一下子像塞满了乱线,什么话也说不出。

        “无论如何,我们一起去送他,好不好?”费烈非常诚心诚意的。

        “我是没问题,”她停一停。

        “斯年怕——不愿意见我!”

        电话中有一阵子的沉默,然后是叹息。

        ‘

        你难道不知道斯年为谁离开?”他说。

        “他恨我,我知道!”她冷静的。

        “为什么会恨?”费烈很困难地说:

        “蕙心,我和斯年从小一起长大,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爱过!”

        爱

        ——然后是恨,像定理,像公式一样!这样的人生岂非太刻板?

        “那么可以说我伤了他!”她说。

        “蕙心,不要这么骄傲!”他又叹息。

        “我知道你心中也难过,何必——这样呢?”

        “那么——我去!”蕙心自嘲地笑了。

        “我去——又有什么帮助?”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去——会比较好些!”费烈说:“艾伦也这么想!”

        “我去就是!”她再说:

        “如果他再骂我一顿能舒服些,我也无所谓!”

        “不会,我担保不会!”费烈说:

        “蕙心,明天早上我八点半来接你!”

        “我可以自己去!”她摇头。

        “反正这两天我和机场有缘。我自己去也方便!”

        “我接你!”他坚持。

        “怕我临阵脱逃?”她笑。

        “答应你去就一定去!”

        “不是——”费烈拙于言辞。

        “文珠和家瑞也去!”

        她不出声,人家都双双对对,但,她

        ——

        “斯年——可打算再回来?”她吸一口气。

        “他不跟我们说这件事,他——这些天的改变很大!”费烈又叹息。

        “他的父母——没说什么吗?”她问。

        ‘

        嘶年是成年人!”费烈说:

        “他去什么地方都不担心,但——怎么选比利时!”

        “冷门地方没有熟人,这对他可能比较好!”她说。

        “也许!”停一停,他又说:

        “也许。”

        “好!那我们明天见,我八点半在楼下等你!”她吸一口气,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明天见!”他预备挂上电话。

        “等一等——你知道斯年

        ——现在在哪里?”她叫。

        “不知道!”他呆怔一下。

        “肯定不在家!”

        “明天见!”蕙心放下电话。

        斯年肯定不在家,明天一早要走,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他父母那儿?

        蕙心摇头苦笑,她不真正洒脱,事到如今还牵挂着,还念念不忘他,又有什么用呢?难道

        ——她真还想见他一面?

        斯年说得对,他不会永远在那儿等她,容忍她,爱她,一切都有个限度,她

        ——哎!她凭什么那样有把握呢?她是有悔意,只是

        ——她骄傲,她自尊心强,这悔意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当然,比利时不是天边,她可以去,他可以回来,只是

        ——她不会去,他也不会回来,他们这种人,命中注定要一辈子痛苦的吧?

        若是

        ——若是她去向斯年道歉——是了!

        若是她暂时放弃骄傲、自尊去向斯年道歉,向他认错,求他原谅,他

        ——可能会留下吗?

        这念头只在心中一转就消失了,她这样的人

        ——宁死也不会道歉,她——唉!

        四周静极,令人益发不安。她去开了电视,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声浪充满室内,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

        她拿起电话,心中却一阵猛跳,莫名其妙的就紧张起来,她

        ——以为会是谁?

        “沈蕙心!”她说。

        电话中一阵奇异的沉默,好半天。

        “是我,傅斯年。”

        是他,斯年,哦!斯年,他终于又打电话来。

        “啊——你,”她强抑心中激动,强抑涌上来的泪水,她那该死的自尊心,该死的骄傲,她把声音装得那般若无其事,

        “好吗?斯年!”

        “好!”他的声音平静沉着,的确像是换了一个人。

        “我现在很好!”

        “我知道明天一早你去欧洲,”她说。突然接到他电话,毫无防备之下不知该说什么。

        “去比利时!”

        “是!所以打电话向你辞行!”他说。

        “我——会去机场送你!”她的心好乱,好乱。

        斯年的声音都令她不能自持,不能平静,她原来爱他那么深,她

        ——后悔得太迟了吧?

        “不用客气,我们巳经通过电话!”他淡淡的。

        “费烈他们会来接我一起去i”她说。

        斯年

        ——不欢迎她去机场?不愿再见她?

        “随便你,我是伯耽误你上班的时间!”他心平气和的,绝对不是讽刺。

        “我——会请假!”她心一阵刺痛,上班!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肯定的,他并没有收线。

        “斯年——”她忍不住问。

        “为什么选比利时?”

        “没有原因,那是陌生的地方,”他缓缓说:

        “反正以后我有时间,我会慢慢研究每一个地方的凤土人情!”

        “你的意恩是比利时是第一站?”她再问。

        “也许,”他不着边际的。

        “我对未来没有计划,任命运安徘!”

        “斯年——”她的心痛得不可收拾。

        “我若说对不起——可有帮助?”

        “帮助什么?”他问。

        她哑然。她道歉也留不住他,她知道!斯年巳经不是以前那个爱得狂烈的男人了!

        “不——我道歉,我心里舒服些!”她吸一曰气。

        斯年轻轻笑起来。

        “蕙心,你的最大毛病就是为自己打算太多,自我太强,”他慢慢说:“你不太重视别人!”

        “我——承认不对!”她再吸一口气。

        隔着电话认错,似乎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见不到面,她不会尴尬。

        “或许你不是错,只是你的强烈自我提醒了我,勉强在一起,我们不会快乐。”他透彻地说。

        “我想——你对!”她的声音低沉下去。

        “朗尼好吗?”他突然说。

        “他走了!”她精神一振,是不是她解释的机会?

        “其实——他好不好与我没有关系!”

        “我知道,你民族意识强,”他是在哭吗?

        “除非所有中国男人都不要你,你不会考虑他!”

        “你倒——了解我!”她心里难过。

        斯年的离开不是为朗尼,真是觉得他们不适合?怎样的不适合呢?连爱情也不能弥补?

        “你可知道我在哪里?”他又转了话题。

        “你父母家里?陪着你的是妹妹小洛琳?”她故作轻松。

        “不,在你楼下的管理处!”他淡然说:

        “‘本来预备上来看看你,后来想——还是电话中聊聊的好。你别下来,我

        ——这就要走了!”

        ‘

        嘶年——”她再也忍不住扑鼻酸意。

        ‘

        朋天——你也不一定要去送我,真的。再见,蕙心!我会记住你这个朋友!”他放下电话。

        蕙心的眼泪沿着腮边流下来,无声的流着。她还能说什么?

        斯年在机场航空公事柜台处办手续,文珠、家瑞陪青他,在忙乱的人群中,他们都沉默。

        平日十分讲究衣着的斯年,只穿了一套老老实实的西装,行李也不很多,但神情平静。

        文珠偷偷的在看表,怎么费烈还没来?当然,她知道费烈去接蕙心。

        登机手续终于办好了,还不见费烈他们影子。

        “我们去餐厅坐一坐,”文珠说。一边又在张望。

        “费烈他们一定遇到塞车!”

        斯年淡淡地点头:

        “其实昨天已通过电话了,费烈根本不必来!”

        “怎能不来?你这么一走,谁知道几时才能再见到你?”文珠说。眼圈儿立刻红了。

        斯年凝视着她心中颇感动,这个从小在一起玩的女孩子,可惜的是他没爱上她。

        “你不能去看我吗?”斯年微笑。

        “你不是想到处飞吗?下次我希望家瑞能陪你去!”

        “当然会,我们预备订婚了!”文珠口快。

        “你这家伙,连我订婚也不等!”

        “啊——真的?太好了,恭喜你们,”斯年意外的。“你们该早讲,我可以迟些走!”

        “现在不走还来得及啊!”文珠立刻说。

        “现在不行了,”斯年摇摇头。

        “我已经和那边说好了时间,他们等着我的!”

        “谁?谁等你?”家瑞问。

        “一些——朋友!”斯年摇摇头,不愿深谈。

        坐在机场餐厅,文珠还是心神不属的东张西望,费烈这个人做事一向稳重,没有理由这么迟都不来。

        扩音机在召集入闸,这才见费烈和艾伦匆匆赶来。

        只是费烈和艾伦。

        “斯年——”费烈冲上前,握住老朋友的手。

        “真抱歉,我们太迟了!”

        “是——交通阻塞!”艾伦看文珠一眼,摇摇头。

        文珠是直肚,她是忍不住心中怀疑的。

        “蕙心呢?不是说好你们去接她吗?”她立刻问。

        提起蕙心,斯年脸上还是有一抹难掩的惆怅。

        “她——她不舒服,不来了!”费烈迅速看斯年一眼,很困难地说。

        “不舒服?什么天大的病呢?”文珠大声说,十分的不满。

        “她不来——这——这

        ——”

        “我说过,你们其实都不必来,”斯年极快的已恢复平静。

        “说不定很快又见面了呢?”

        “你很快会回来?”艾伦问。

        “哎——也许,”斯年说:

        “世事很难说,是不是?”

        “不要用这种空泛的话来敷衍我们,斯年!”文珠说:

        “蕙心不来——我也意外,她该不是这种人!”

        斯年沉默一下,然后说:

        “昨夜——”

        “我和她通过电话,在费烈的电话之后!”

        “哦——你让她不来的?”文珠睁大眼睛。

        “也没有,”他摇头。“或者

        ——她认为不来比较好!”

        “什么比较好?她这人——就是喜欢把一切放在心里,结果弄得大家都不舒服,真是!”文珠埋怨。

        “不是很好吗?”斯年微笑。

        “好!我不理这件事了,”文珠不悦。

        “你们俩都是怪人,你们喜欢怎样就怎样好了!”

        “文珠!”家瑞温和的制止她。

        文珠看家瑞一眼,居然十分服帖的就不出声了。

        “还是家瑞有办法!”斯年笑了。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到文珠这么乖,这么听话!”

        文珠有点脸红,却是不辩驳。

        “昨夜——你对蕙心说了什么?”费烈忽然问。

        “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斯年说:

        “只是辞行,无论如何——曾是朋友!”

        费烈摇头,轻叹一声。

        “怎么?”斯年微微皱眉。

        “她——怎么说?”

        “没有,只是——我觉得她情绪低落,和平日很不一样!”费烈说。

        斯年喝一口茶,不语。

        “怎么不一样法?”文珠是好奇。

        “好像——很疲倦,又好像哭过,声音好怪!”费烈又叹息。“我也说不清楚,反正

        ——听了心里不舒服!”

        “哭过?蕙心岂是会哭之人?”文珠叫起采。

        斯年也变脸,但

        ——很快的被掩饰了。

        他想起惠心曾真情流露的从美国打电话给他,对他说他离开纽约她觉得孤单。又想起蕙心说若是她结婚,对象一定是他

        ——

        这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但却是真真实实的发生过。

        真真实实的。

        “你们——可见到她人吗?”家瑞问。

        “没有,在我们出门之前她打电话来,说她不舒服,很抱歉不能去机场了!”艾伦说。

        “还说了什么?”文珠追问。

        费烈看看斯年,然后叹息。

        “她说——事情弄成这样,她很难过,”费烈慢慢说:“她说她了解斯年,既然不能改变事实,她来机场,也不过平添大家心理负担!”

        “什么话?什么话?来送斯年是人情味。”文珠叫。

        “文珠,你以为——蕙心的心里不难过?”艾伦轻声说:“她那声音

        ——真令人想哭!”

        斯年的头低下去,他的脸色巳经变得很难看,过了一阵,他才慢慢抬起来,却巳不再平静,淡漠了。

        “我想——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入闸!”他说。

        “斯年——”文珠一把抓他的手。

        “不要走,好不好,你和蕙心可以从头来过,真的!”

        她说得天真,但真实人生却不是也不可能这样!

        斯年好感动,却慢慢摇头。

        “文珠,我很感激你们,但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心中不能当它全没发生过,我不能骗自己,”他说:“与其以后大家难受,不如

        ——我走!”

        “有什么可难过的呢?我完全不明白,”文珠急切的。

        “如果你们做错了事,互相原谅不就成了吗?”

        “不是谅解的问题,我和蕙心的个性都不容许这样做,”斯年还是摇头。“或者

        ——以后你会明白!”

        “我永远不明白!”文珠沉下脸。

        “你说,你现在到底还爱不爱她?”

        “文珠——”家瑞制止她。

        事巳至今,还有什么可讲的?能挽回吗?

        “不,我一定要他说!”文珠固执的。

        “我该说——我从没有爱过另一女孩子像爱她一样,但是

        ——我想我们并不适合!”斯年说。

        “没有道理!”文珠胀红了脸。

        “分明是你小气,一点小事就误会,就——”

        扩音机又在召集人闸,斯年霍然站立。

        “我走了,各位——保重!”斯年说。

        他转身大步而去。

        “斯年——”文珠站起来。

        家瑞、艾伦、费烈都站起来,但

        ——斯年已走出餐厅,大步决然地走入闸口。

        “斯年——”文珠第一个追出去。

        她哭着追出去,她怎能让斯年这样子就离开?

        然而,斯年却是绝不回头,不再给予任何人,也不再给自己机会的冲人闸口。

        “斯年——”文珠哭得一塌糊涂。

        家瑞、艾伦、费烈都赶过来,有什么用呢?斯年巳经入了闸,隔着一道木板墙,好像在两个世界。

        “他怎么就成这样呢?”文珠抹干眼泪。

        “以前——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或者只是短暂的,过一阵他就会复原,说不定又回到我们中间!”费烈说。

        “走得这么绝,他不可能回来!”文珠说。

        艾伦摇摇头,叹一口气。

        “斯年也太激动了,蕙心做错了什么事?”她说。

        “他的感受我们不会明白,”费烈永远是说好话的。

        “他爱得深,受的打击自然也大!”

        “我可看不出什么打击,那个朗尼明明不是,蕙心又没有变心,他小心眼)[!”文珠生气的。

        “斯年是小心眼儿的人吗?”费烈摇头。

        “他太追求完美,然而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人或事呢?”

        “他自己受苦,受折磨,还要连累蕙心,”文珠说:

        “我和蕙心同学四年,我了解她,她是爱斯年的!”

        “只是爱没有用,他们都不会维护这份感情,”艾伦叹息说。“这个世界太多悲剧了!”

        “你和费烈不是喜剧吗?”文珠笑了。

        “你和家瑞呢?”艾伦也不示弱。

        “我们的喜剧正在构思结局!”文珠终于大笑。

        四个人一起往机场外走,刚到停车场之时,看见一个熟悉的女孩子坐在的土上正离开机场。

        “是——蕙心!”文珠眼尖,第一个叫。

        “是蕙心,我都看见了!”家瑞也说。

        “蕙心——”费烈叹息。

        “我觉得——以前我们都误解了她,她是口硬心软的人厂

        ’

        “谁说不是?”文珠摇头。

        “可惜斯年已经离开了!”

        “不必为他们难过,或者他们没有缘分吧!”家瑞说。

        “感情的事又岂能勉强?”

        “也不一定没有缘分,”费烈若有所思。

        “斯年回来时——也许心软了呢?”

        “但愿如此!”文珠作了一个祷告状。

        然而世界上的事,谁又能预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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