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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你沉睡时: 当你沉睡时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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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怀鬼胎

        下班准时,一边驾着自己的二手车,一边想可否去医院探一探名义上的“未婚夫”?

        想去就去,立刻转进往邓肇坚医院的路。

        病房里只有私家看护,看护着昏迷的家俊。

        即使昏睡不醒,他仍是个英俊的男人。无论轮廓,无论五官,尤其那度浓眉,都很有霸气。

        有霸气的男人比较像男人,对不对?她欣赏这类型的人。

        “他完全没有移动过。”私家看护说。

        “他会醒来,一定。”卓依喃喃地说。

        这陌生的家俊除了那张脸外,她对他一无知。律师,是,律师只是个名衔,不代表他这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是忠、是奸,他的个性怎样?他的爱好如何?他的脾气?

        她忍不住笑。她是个爱笑的姑娘。

        这么荒谬的事,这个陌生男人是她的未婚夫,她不单被贺家人接受,而且备受宠爱。太阳底下真日日有新鲜事。

        “还有其他人来看过他吗?”她问。

        “除了医生、护士,就是你与贺家人。”

        “医生怎么说?”好像真的关切起来。

        “稳定,没有任何变。”

        “如果一直这么稳定下去,一直没有变化,结果怎样?”

        “我不是医生。”护士摇头,“一般的情形是变成植物人。”

        “啊可──”卓依直觉地说。

        “你刚才说过他会醒来,你要有信心。”护士望着她,“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是──哎,是的。”她吸一口气,“不见了门口的警察。”

        “我来上班时已不见。”护士说:“没有人通知任何事。”

        “辛苦你了。我回家。”卓依摇摇手,“三班护士我只认得你。”

        “另两班是两位年纪较大的。”私家看护终于笑,“她们捱不得夜。”

        “谢谢。”卓依转身欲行。

        有人推门进来,是贺家杰。

        “嗨。你还没走。”他招呼着,对卓依流露很自然的熟悉感觉。

        “又这么晚下班?”她只好暂时不走。

        “其实是我赖在学校不想走。”他露出一丝稚气,“有学生陪着一起多快乐。”

        “你也只是大孩子。”她很自然就说了。

        “我比起码大五、六岁,大孩子?”

        “不是年龄,是心态。”

        “你心态很老?”他很好奇,望着她仿佛忘掉是来探病的。

        卓依说:“不算老。但出来社会工作的人都不会天真。”

        “我天真?”家杰笑出声音。

        “不是。”她有点窘,怎么谈起这些呢?“你仍是校园中人,单纯得很。”

        “懂你的理由。”他把笑意收进眼中,“家俊怎样?”

        “稳定,没有变化。”卓依用护士的话。

        “每天听同样的话,令我疲倦。”他月手指轻揉眉心,“美国那专科医生何时到?”

        “听说天明。”护士答。

        “请记住医生说的话。”他对护士说:“明天我仍会来得晚。”

        “我会请日班护士作纪录。”

        他再看看床上的家俊,摇摇头。

        “一起走,太晚了。”他对卓依说。

        两人并肩走出医院,卓依这才发觉贺家杰很高,起码有六呎或以上。看床上的贺家俊,大概不及弟弟高。

        “我的车在停车场──”

        “我叫计程车。学生把我的车借走。”他耸耸肩,“几个小家伙要往新界。”

        他一定与学生打成一片,一定善待他们,他看来是这种人。

        “那么今夜让我送你。”她说。

        “我住得远,方便吗?”

        “整个香港能有多大呢?”她平和地笑。

        于是两人又同坐于小小车厢。

        “我住赤柱。”他说。

        她不语,默默把车驶向浅水湾方向。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他顿一顿,才慢慢说:“今天我去过家俊的住所,很乱,乱得好像被人搜查过。”

        “警方?”

        “不会。若是警方,一定会通知我们有人在现场。”他眉心微蹙,“也不是小偷,并不是翻箱倒柜那种。”

        “问过大厦管理员吗?”

        “他们不知道。”

        “不要通知警方?”

        “是。我该跟他们联络一下,他们曾经去过医院。”他像自语。

        “需要帮忙──请通知我。”话才说完,卓依忍不住暗骂自己“又多事”。

        “当然。家俊的事,你比我们知道得多。”

        “不不──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么多,我是说──我是指工作上。”她开始不安。

        她根本一无所知。

        “你们在一起──并不太久?”他看她一眼。

        “是──日子也不算短。”

        “我们都以为你去了巴黎,后来为什么不去?”他问。

        她耸耸肩,胡乱作答。

        “也不急于一时,以后总有机会。”

        “但这不是你们急着订婚的原因吗?因为你急着走?”

        “我──改变主意。”她傻笑,“女人是很容易改变主意的。”

        他也笑。“不过,我的确想不到你是这个样子的,我以为──”

        “以为什么?”

        “家俊一直比较欣赏浓艳些的女人。”

        “啊──我也可以浓艳。”她用手势来加强语气,“化妆嘛。”

        “女人可以千变万化。”他说。

        他是个快乐的人,坐在车上,令整个车厢的气氛都轻松愉快起来。

        “女人的心不能千变万化,至少我不能。”她不知为什么说了这句话。

        “说得好。”他拍拍自己的大腿,十分赞赏,“家俊真有福气,能找到你。”

        “不不不。”她吓了一跳,怎么又与贺家俊扯到一起呢?她说这话纯粹是说自己,“我只是说我──是个执着的人。”

        “现在很少女孩像你,大多现实。”他摇摇头,“不知是否演艺界的人带坏了风气。”

        “为什么说演艺界?”

        “也许他们有名气,树大招风。普通人做了同样的没有渲染,但他们一做,全城皆知,好事不怕做,但伤风败俗的事,很不好。”

        “原来你也保守。”

        “保守没什么不好,我洁自爱。”家杰笑。

        “你说演艺界,能举个例子吗?”

        “嗯──譬如去年,一个玉女明星摆明车马抢人家丈夫,还做出一副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模样,理所当然似的洋洋自得,这还不算破坏社会善良风气?”

        “但那个什么玉女明星不是立刻遭到现眼了吗?”卓笑,“花花公子不多久就扔她,另结新欢,她只能远走他方避风头。这叫剃人头者──”

        “听说这个玉女最近会复出哦。”他说。

        “现在的人已不懂廉耻两字怎么写。复出再演玉女?还会有说服力吗?当时被摆卖书摊的老婆婆指着骂,今天还会有人再看她?”她提高了声音,十分不满。

        “现今社会笑贫不笑娼。”

        “变态。如果我被人家花花公子的母亲指着公开骂是‘鸡’,只能一头撞死,还能复出?”

        “不要激动。”他望着她笑,“你生气的样子比我还天真孩子气。”

        “对不起!”自知失态,立刻住口。

        “不要对不起,我赞成你的看法。我们都是比较偏激的,黑白是非分明,中间没有灰色地带。”

        “妈妈说这很吃亏。”

        “吃得起亏就是便宜。不同道、石合拍的人不要近我身,乐得清静。”

        她笑,此话深得她心。

        贺家杰住在赤柱一座四层楼高小洋房的三楼,他指给她看,然后道别回家。

        卓依望望那幢房子,比她的小住宅大得多,外观很美丽,是那种半新不旧,十多年楼龄的房子。

        窗前有整整一排花架,天黑,看不见种是什么植物。

        她驾车回家。

        一路上轻松愉快地哼着歌──是刚才气氛的延续?没有深究,愉快就好。

        回家,从电话录音机中听见王培正的声音。哎──王培正。

        卓依几乎忘了这个人。王培正又约她吃饭、看戏、逛街,永远是这样的节目,永远没有变化。

        她摇头,连电话都不愿回。

        洗澡的时候她想,怎么突然变了另一个人似的?今天的卓依已与昨日的不同,仿佛脱离了从前的生活轨迹,走上另一条,一条与贺家有关的路,从前的人和事已远去。

        这惊觉令她害怕,是否愈陷愈深了?是不是该抽身而出?

        明天下班立刻回家探父母弟妹,立刻约见王培正,她要回到从前,否则她不知道会怎样,只知道不能再继续。

        #    #    #

        可是才吃过午餐,她就接到家杰的电话。

        “我现在在湾仔警署,卓依,他们希望你能来一趟。”他说。

        “为什么?我在上班。”本能的拒绝。

        “很重要,与家俊有关。”家杰说:“我也是请假赶来的。”

        “我──”

        “你自己来?或我来接你?”

        不能不去,与贺家俊有关,她是家俊的未婚妻,老天。

        硬着头皮告半天假,赶去警署。

        发生什么事?卓依心中忐忑。

        #       #       #

        接待她的警官和蔼可亲,她看家杰木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与平日全然不同。

        “对不起!麻烦你来。”警官说:“我姓陈,负责贺家俊事件。”

        “那只不过是撞车。”她说。

        “我们感上并不如此。”陈警官笑一笑,“贺家俊的客户中,有一个警方注视很久的人物,他们来往密切。而你,该是贺律师最接近的人,你一定知道他们的事。”

        卓依瞠目结舌。

        “我──并不知道。”

        “贺家俊在言谈中提过陆世龙吗?”

        “从未听过。”她审慎认真地答。她知道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他从不与我谈公事。”

        “私底下,他与陆世龙也是朋友。”陈警官目不转睛望着她。

        “我真的不知。”卓依说的是真话,故坦然,“我们──拍拖不是很久就订婚。”

        她知道家杰在看她,莫名的心虚。

        “陆世龙牵涉到很复杂庞大的人件案子里,几乎与香港人都有关,你可以慢慢回忆一下,是否听贺家俊提过?”

        “陆世龙是什么人?”

        “是个庞大组织的幕后主脑,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却苦于没有任何证据。”陈警官苦笑,“平日他是个极低调的殷实商人,没有任何犯罪纪录。”

        “我──真的没听过,也不知道。”她忍不住望贺家杰一眼,他的眼光很特别,特别得令她担心自己露了马脚,“他的住所你们警方人去搜查过?”

        “不,不是我们。”陈警官严肃地说:“相信是对方的所为。”

        卓依无言。

        没想过这么简单的撞车案件背后有这么复杂的背景,她真的后悔极了。当晚说自己只不过车祸目击者不就好了,不该这么好奇又这么莫名妙。她真的后悔,是不是现在是说清楚的时候?

        “我只不过是──”她开始说。

        “我们有理由相信贺家俊的撞车并非偶发事件。”陈警官严肃地说:“这是有计画的一个阴谋。贺家俊有危险,那么,你,卓小姐,相信危险已跟在你背后。”

        “不,与我无关。”她吓了一大跳,“我根本不认识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

        “但你是贺家俊的未婚妻,他们和我们同样在怀疑你是知情者。”陈警官慢慢说:“为了你的安全,我们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保护你,免得你出意外。”

        “不,我不是,我不需要。”她急着叫,“根本完全与我无关,我根本不认识贺家俊──”

        “是。我们绝对相信你不认识贺家俊的朋友,所以你才能平安到今天。”陈警官笑,“别害怕,相信警方能力,我们可以保障你绝对安全。”

        “不不不不不,请勿开玩笑。”卓依双手拚命乱摇,“与我无关,我相信贺家所有人比我更需要保护,他们是一家人。”

        “贺家俊从到英国读书开始就少与家人接近,很少来往,也不住一起。”陈警官又笑,“连警方都查到这些,相信对方也清楚。这半年来最接近他的就是你,你需要保护。”

        卓依呆在那儿,事情怎么变成这样?她被牵扯进怎样一件事中?

        “对不起!卓依。”家杰第一次发言,并用同情的眼光望着她,“令你为难。”

        她望着家杰,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就算她把真相说出,就算贺家人相信了她不是真的未婚妻,那个对方──陆世龙和他庞大的组织会相信吗?

        她意识到──真真正正的,她在危险中。

        “我该怎么办?”她变了脸。

        “照样上班下班,照样生活,一切让警方安排,你只要合作便成。”陈警官说。

        “家俊──到底做了什么事?”她问。

        “我们不知道。”陈警官说:“一切要等到贺家俊醒来才能进一步调查。我们甚至不知道贺家俊是陆世龙的朋友?或是敌人?或是他掌握了陆的什么秘密。我们都在等贺家俊醒来。”

        家杰点点头。

        是。他们在等贺家俊醒来,只有他苏醒过来,事情才可以圆满解决。

        但,若是他百醒来,衪永远沉睡如植物人,事情会怎么演变下去?

        卓依心惊肉跳。

        “从你离开警署的第一秒钟起,你已在警方的保护下。”陈警官说:“你要若无其事地做平日所有的事,愈自然愈好。你不会看到保护你的人,但他们一定在你四周。”

        “我──我——”

        “不要担心,我也会帮你。”家杰温暖的手轻轻拍她的手臂。

        “有什么事,或有什么发现,请立刻与我联络。”陈警官递过一张名片,“这是电话号码。”

        卓依与家杰一起离开警署。

        卓依很沉默。是她一手把自己推进这样的环境,她实在太多事了。

        “如果你自己住害怕,可以搬进我父母家暂住,相信他们一定极欢迎你。”家杰说。

        “啊──不。”她很自然地反应,“陈警官说一切照旧,他们会保护我。”

        “我们应该相信警方。”家杰笑。又恢复了平日的自然、亲切,“但是看了太多电影,警方的保护总是比坏人迟了一步,是不是?”

        “这件事有坏人?”她再问。

        家杰呆怔半向,摸摸头发,又笑。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他说:“家俊和我并不接近,只不过问中通通电话,就好像陈警官说的,他与家人很疏离,也许这是他的个性。但是他事业成功,在他的圈子里,他享负盛名,也赚很多钱,他才三十岁已拥有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其他的──和你一样,我真的不清楚。”

        “他怎么会这么古怪呢?他孤癖?”她问。

        “这个问题你该比我清楚。”他笑。

        “啊──我并不觉得。”她吓了一跳,又说错话,幸好他没注意,“他待人接物──诚恳温和,对──对我很好,只是这样。”

        她极不自然,她对贺家俊根本一无所知。

        “相信他极爱你,才会订婚。”家杰是个坦诚的人,“以前他有很多女朋友──你一定也知道,但那些美女们都不能抓住他。”

        “我──哎,不知道。”

        “有驾车来吗?”他问

        “没有,我坐地铁比驾车快。”她看表,“我还是坐地铁回去。”

        “一起。”他笑,“我也坐地铁来,没有比地铁更方便的交通工具。”

        并肩往地铁站走。忽然,他停下来。

        “不如我们去医院看看家俊,今天那脑科专家不是到了吗?反正就在附近。”

        “好──吧。”她叹一口气,事到如今,水洗也不清了。

        #       #      #

        医院病房与平时一样安详,守在那儿的是另一位陌生的私家看护,家俊躺在床上的样子与以往没有分别。

        “美国脑科专家来过了吗?”家杰问。

        “中午我刚接班时来过。”护士的年纪比较大,模样比较冷漠,“很仔细地检查过病人,结果还未有。”

        “什么时候有结果?”

        “医生没有说。”

        “医生还在医院?”

        “听他们的语气,他到贺家去了。”

        家杰望着卓依,她明白他的意思,是问她愿不愿去贺家大屋。她不能拒绝,家俊的事她应该最关心。

        她点点头,家杰心领神会,两人相识相处的时间极短,却有了默契。

        从医院坐的士到贺家。

        车上两人都没说什么,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在家杰面前,卓依最心虚,她始终觉得家杰是最容易发现她秘密的人,尽量少说话该比较保险,沉默是金。

        医生并不在贺家,他们一家人却全聚在大厅,好像在讨论什么。

        “美国专家来过。”贺志坚立刻说:“他说家俊的情况并不乐观。”

        “什么意思?”家杰皱眉。

        老祖母已拖着卓依的手,亲热地安排她坐在她身边。

        “正式报告还没出,他观察所得,压着神经的瘀块太大,而那部位不能开刀,太敏感,刀没有把握。”

        贺氏夫妇脸上全是忧色。

        “那怎么办?总不能任他这么躺在医院。”家杰不安,“没有另外的方法?”

        “他们会尽量想办法。”志坚看两人一眼,“你们在门口碰到?”

        “在医院碰到。”家杰抢着说:“我们想知道专家检验的结果。”

        家杰隐瞒了警署调查的事。

        卓依十分合作,保持沉默。

        “我们每天都在祈祷,全家每一个都是!”老祖母平静地说:“我相信家俊会好,真的。”

        她说得很肯定,带给所有人一个极大的鼓励。

        “对,嫲嫲说得对。”小家珍拥着祖母,“大哥一定会好。”

        “对了,你去过家俊的住所吗?”母亲问。

        “去过!一切正常。”家杰含糊地说:“也去过他的公司,取回他的几本存折,只是公司里他的私人保险箱打不开,没有密码。”

        他把几本存折交给父亲。

        “在香港他存款并不很多,也许只是流动资金。”家杰再:“听他拍档说,他有瑞士银行户口。”

        志坚没作声,对钱财的事他一点也不重视。

        “律师楼怎样?”他只问。

        “完全没有问题,罗渣说很好。”

        “人家说很好就很好?”志坚到底经验丰富,“找一天你和我去一趟,我得仔细看看。”

        “该相信渣,他跟家俊从小是好朋友。”

        “那是另一回事。”志坚摇摇头,“若不是家俊出事,我也不会发觉平日对他的关心太少。”

        “你就是太固执,不高兴两个儿子不肯继承你的事业。”母亲明玉说:“其实儿子读什么、做什么有什么关系呢?儿子始终是儿子。”

        “你又怪我?”志坚不悦。

        “儿子都不肯跟我们住,难道不是因为你?”看来这件事是贺夫妇间难以消除的心结。

        “不要扯到我身上。”家杰笑着打圆场,“你们要我搬回来,随时都可以。”

        “口头说说而已,你真的会搬回来?”母亲笑起来。

        “怎么不会?暑假我就回来。”家杰笑得还像个乖乖的大孩子,“暑假赤柱人多得不得了,又挤又嘈杂,住不下去。”

        “当家里是避难所?”志坚也笑了。

        “卓依,忙吗?你看来瘦了些。”母亲转开话题

        “还好。也没廋,体重一样。”

        “我知道为了家俊的事你忧心又劳碌,真难了你。”老祖母握着她的手不放,“家俊醒来时,我要他好好报答你。”

        “不不不───”卓依尴尬极了,怎么说报答?一转眼看见家杰又用一种她不懂的眼光望着她,立刻脸色大红,“我应该的。”

        “答应我,卓依。”老母爱怜地望着她,“万一──我说万一家俊不能复元,你也要和我们保持一定的关系,你知道,我们全家都喜欢你,真的。”

        “我──会。”她垂下头。

        “这场车祸太害人了,否则相信你们已经计画好结婚的时间。”老祖母一厢情愿。

        “没──有只是大概提了一下。”卓依大窘,结婚?“没有确定计画。”

        “是圣诞节,我可猜得对?”小家珍说:“我听大哥说过。”

        “不知道──怕来不及。”她只能胡地解释,“这件事不急,反正大家都年轻。”

        “家俊今年三十一了。”母亲说:“嫲嫲想抱孙子快想疯了。”

        “我──”卓依已快招架不住,尤其是家那种带研究的眼光令她难受,她不能不怀疑,他知道了什么。

        “不要围攻卓依姐。”小家珍阻止大家,“要不然她以后不敢来我们家了。”

        “是是,一切等家俊醒来再说。”志坚说。

        照例的,卓依留在贺家进晚餐,又是极丰富的好菜,又是堆满了她面前的碟子。在贺家,她为大家最宠爱的中心人物。

        这一切都因为沉睡的贺家俊。

        餐后她推说疲倦,这才有机会离开。

        “家杰送卓依。”志坚吩咐。

        “我没驾车来。”

        “驾我的车去。”母亲明玉立刻说:“明天我不上街,不用车。”

        卓依看着家杰,很为难。她不愿与家杰那么接近,实在心虚。

        “别忘了暑假搬回来的事。”母亲说。

        #       #      #

        车厢里,一阵沉默之后,家杰说:“我的家人令你为难,是不是?”停一停,又说:“他们都是好人,只是有点自私。”

        卓依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啊!他有极好看的侧面轮廓,耳和下巴像欧洲人。

        “你别介意他们的话。”他笑一笑,很温暖的,“家俊若是不能醒来,你有权做自己爱做的事,这时代没有守生寡的事。”

        “我──没有想过。”她意外又吃惊。守生寡,一世纪前的事了,“不可能。”

        “对,就是不可能,所以别介意嫲嫲的话,她已太老,老得钻了牛角尖。”

        “不。她很好,我喜欢她。”

        “不会因为喜欢她而答应守着家俊一辈子吧?”他半开玩笑。

        “自然不会。但是嫲嫲是我见过所有老人家中最可爱、最开通的。”

        “小心,她要野蛮起来,恐怕没有人能爱得了。”

        “她野蛮过吗?”

        “一次。”他点点头,“爸爸不许家俊读法律时,她野蛮了一次,否则家俊和我哪能像今天这么自由自在搬出来住、自己喜爱的科目?爸爸以前很。”

        “那是可爱的野蛮。”她笑。

        “谢谢你没有拆穿警方找我们去问话的事。”他由衷地说。

        “没有理由让他们担心,对不对?”

        “是,他们都是正当、正派又保守的生意人,若他们知道会害怕。”

        突然她想起自己身后有警方的二十四小时保护,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在哪儿呢?在另一辆跟踪的车中?

        “看不见保护你的人,是不是?”他能读出她心中所思所想?“必在四周,他们装成各式各样的人物出现。”

        “没有理由为我用这么大人力物力。”

        “那要看这件案子大到什么度,陆世龙重要什么程度。”

        “是──吗?”她莫名地害怕起来。

        #       #       #

        家俊的化验报告出了,正如当初医生所预测的,不能开刀,那个部位太敏感,连百分之三十的把握都没有。

        “只能等。”专家宣布,“等那块瘀血自动消散,他就可以醒来。”

        “如果不消散呢?”老祖母问。

        专家看她一眼,没有回答,只这么说:“这十天来据所有的

        x 光片看,瘀血渐渐在缩小。”停一停,又说:“那表示──贺家俊仍有希望。”

        仍有希望。

        这是他们花了大笔钱请专家来检验的结果。

        “没有另外的方法医他?”志坚问。

        “怎么医?打散那块瘀血?那和开刀同样危险,我不做这样的事。”专家离开。

        “我会用药物使瘀血消散。”家庭医生说:“那进度会很慢,也许要等一段不短的日子,大家要有耐性。”

        “大哥会不会死?”小家珍很害怕。

        “暂时──看不出这迹象。”家庭医生小心翼翼地答:“除了不能醒来,他一切正常。”

        “需要一直住院?”志坚问。

        “暂时再住院观察一阵。”家庭医生慎重地考虑过,“等一切更稳定时才搬回家。”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卓依发觉大家的视线都偷偷停留在她脸上,她该装出担忧或悲伤的模样,然而她做不到,除了这次的”弥天大谎”之外,她是个真性情的女人,要她假装是不可能的事。

        “她给吓傻了。”老祖母曾背后说过。

        “恐怕对她的打击太大,一时回不了神。”母亲明玉也说:“我们要对她更好些。”

        “她一定很爱大哥,看,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人家说最深沉的悲哀就是没表情。”小家珍一本正经地说。

        “让我们大家都祈祷。”志坚说。

        这些话都是家杰告诉卓依的。那是星期天,他奉命去接卓依到贺家吃饭。

        卓依默然,她能说什么?她最大的烦恼是现在不知道可以怎么脱身。

        卓依想过,辞去工作,搬一次家,让贺家人永远找不到她?不,香港这么小,警方的率又高,找到她不难,只怕以后不敢再面对任何人,她怀看鬼胎,心事重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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